第73章 大师神将,红龙西去(5000字)
大业四年九月十一日,皇帝召集文武百官,镇南公宋缺、闻喜县公裴矩上表,称。
“高丽之地,本孤竹国也,周代以之封于箕子,汉世分为三郡,晋氏亦统辽东,自古以来皆为华夏之土,有濊貊之众踞之,受先帝封赏,而今尊隋之大逆为国师,其位不正,无人臣礼,该当伐之,恢复故土。”
楚国公杨素,宰相苏威,独孤峰,李神通,宇文化及等众臣附和,百官知之,群情激愤,纷纷请战。
帝,御驾亲征。命楚国公杨素、镇南公宋缺统领三军,率兵进攻高句丽。
………………
高句丽王都平壤城,乐浪郡故地,又称王俭城。地处大同江下游平壤平原和丘陵的交接处,东、西、北三面是起伏的丘陵,但有部分位于平原地带。
平壤,即“平坦的土壤”之意。
大同江及其支流普通江流经城区,江中有绫罗岛,羊角岛、狸岩岛等岛屿,风景优美。
羊角岛长有七里,宽约有一里,就是当今高句丽境内第一大门派奕剑门,山门所在。
奕剑门,是天下三大宗师之一,奕剑大师傅采林所开创,他是高句丽武林中不败的神话,早年间曾经自己组织兵马,对战隋文帝、新罗等各国大军,故而不论是在民间,还是在朝堂上,都具有极高的地位。
曾经有一段时间,高句丽王朝为了笼络这位大师,不遗余力的宣传他的种种传说事迹,数十年熏陶之下,傅采林在这一两代高句丽人的心目中,几乎被视为在世神明。
而这位大师的外貌其实并不出色,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丑陋。鼻子过于高耸硕大,眼睛和嘴巴都很小,而额头和下巴又过大,显得五官好像皱在了一起,脸型从上到下渐趋狭长,肩膀却格外的宽厚,若非有一头乌黑而柔亮的长发从两边披拂而下,面孔和肩背的对比必定更显怪异。
然而,若是真正有人跟他正面相对,却又不会真的感觉到哪里丑陋畸形,因为每一个人都会被他那双眼睛中的神采所吸引,从而下意识的忽略其他方面,或者说在这双眼神的映照之下,原本怪异的面孔也能够被人为的解读出高古的神性。
最近被封为高句丽国师的时彼岸,在初次见到傅采林的时候,也为这种纯粹而神秘的气质感到震动。
虽然按照能量等级来判断,那个时候的傅采林只不过是一个三星级的凡物,时彼岸一句话说响些就能震死他,在面对这个高句丽武林神话的时候,他却还是给予充足的尊重,甚至暗中有几分惊艳、忌惮。
“原来,圣僧与隋国有仇。”
羊角岛上,一座完全由青竹建造成的楼阁内,傅采林凭窗而立。
窗外是一座水池,水池边缘用干净的石料堆砌而成,灰白与清波交相辉映,周边则是栽种着翠竹的黑沃土壤,单单是看着这几种鲜艳明朗的色彩,就会让人有一种沉静舒心的感受。
时彼岸在屋内坐着,视线越过傅采林身侧,打量着随风摇动的翠绿竹枝,道:“并不算是有仇吧,只是理念不合,受到了野蛮的驱逐。”
“我也听圣僧**,虽然多在佛经故事上做一些自我的修改,别出机杼,但也绝对算不上是异端,如何能被称为大逆?”傅采林的话并不包含任何质问的意思,仿佛只是随口一说,连好奇的意味都不浓重,属于那种对方如果不立刻接话的话,可以直接跳过这个话题的气氛。
“大隋的那位天子可是颁下了限寺令的,我大概是因为个头太高,做了佛门的出头鸟吧。”时彼岸心平气和的笑了笑,道,“不过,你就不好奇他们如何有能力将我驱逐吗?”
“圣僧既然能取出那种奇果,祝我突破一层肉身束缚,想必中原那边,也是获得了同样的东西。”
傅采林按在窗沿边上的手掌轻轻抬起,整座羊角岛上的风都有一刹那的停滞,竹林草木分明没有真实的变化,却莫名让人感觉加速了生长,拔升了不少,一刹那之后这些感觉又全部消失,恢复平常,短暂到岛上生活的其他人几乎没有能够察觉。
坐在竹楼中的时彼岸当然捕捉到了那一刹那的变化,脸上安闻乐见,心里一阵牙疼。
‘那块贤者之石,正常来说,最多让一个三星巅峰达到四星吧。就算之前有了心理准备,一夜冲到六星这种事情,也实在是太……’
虽然从原著中知道这些大宗师的境界很高,只是受了**的拖累,一遇风云便化龙,但时彼岸也还是准备循序渐进,一点点帮助傅采林,提升的同时潜移默化地加深一点精神掌控,结果就那么指甲盖大的一块贤者之石,助傅采林直达六星级,时彼岸的计划当场作废。
不过换一个角度来看,大隋已经宣战,收到别国境内的消息和做出反应,同样快的出乎意料,这样一来,傅采林这么快速的进步,也让时彼岸多出了一些因应的余地。
“大隋向高句丽宣战,傅兄不会觉得被我拖累了吗?”
“一个借口罢了。”傅采林看着刚才有一刹那平静的水池,再次生出微波,层层叠叠,撞击到池壁上之后再返还,遍布了每一寸水面,道,“两国之间,纷争原无休止,纵然有短暂的和平,也不过是明面臣服换来的昙花一现,必然要等到其中一方的衰亡,才有可能终结这种局面。大隋这么快收到高句丽册封国师的消息,就可以证明这点。”
“况且。”傅采林感受着源源不绝涌入体内的天地之气,欣然叹道,“圣僧及友人来投高句丽,又助我达到这一境界,也是为高句丽增添了筹码,否则,高句丽面对大隋攻伐之时,恐怕毫无抵抗之力。”
时彼岸听了,露出满意的笑容,道:“傅兄果然看的透彻。”
他站起身来,推开椅子往前走了几步,跟傅采林并肩而立,道,“实不相瞒,我这里还有一门精进之法,若是你我共同修持,或许才能真正获得与他们分庭抗礼甚至更胜一筹的力量。”
时彼岸念出了几句口诀,傅采林听了之后,默默的揣摩片刻,已经推出了些许功效,小眼睛里立时透出慑人的异彩。
“此是窃国之法。”
“错,是双赢之法。我们可以获得护国之力,而高句丽可以拥有度厄之机。”
时彼岸语气平淡却带着无法抗拒的诱惑,因为那说的是事实,“再说,奕剑大师在高句丽的威望不是早就已经远远盖过王了吗?”
但国师的威望,本来还远远达不到这个程度。
那句话没有被说出来,楼中一时无声。
竹楼旁边的水池,波澜叠叠,撞得池壁都发出哗啦声响,一朵浪花砸在池边,碎成了百十颗珠玉般的水滴时。
傅采林点了点头。
………………
塞外大草原,被突厥等各族占据,水草丰美之处,往往人迹较多。
月光下一条清澈的河流犹如玉带蜿蜒趴伏在草地之中,串联着一颗颗宁静深邃的明珠,那都是草原上的小型湖泊。牛羊这个时候都已经被赶回了圈里,但是一些骏马却还在湖边喝水。
在玉带中流的一座矮丘上,芳草如茵,周边扎着上百座帐篷,制度森严犹如兵营,但是又不像是一般的兵营一样,有多队人马巡逻,只是每个帐篷外面站着一个值夜的人罢了。
因为这里,现在是武尊毕玄的住所。
天下三大宗师,宁道奇游离于朝堂之外,跟普通江湖势力也没有太深的瓜葛,名望虽高但显得离人太远,没有什么实际的感觉。而其他两个人,全都有随同大军作战的事迹,又招收弟子,经营势力,在各自的国内都是被神化的人物。
武尊毕玄在大草原上盛名数十年长垂不衰,年轻时仗一长矛冲锋陷阵,纵横草原从无敌手,初出道之际,就被誉为没有人能把他从马背击下。无论是作为武者个人,还是作为将军,在突厥人的心目中都已经等同于战神的化身。
与傅采林不同的是,武尊毕玄的相貌也如蒙天赐,俊伟古俏的容颜有如青铜铸出来无半点瑕疵的人像,只看—眼足可令人毕生难忘,心存惊悸。
只不过这几天晚上,每次毕玄回来的时候,身上都有一些不太明显的伤痕,而气势却越发高昂,有时候刚刚靠近这片帐篷,周围拴着的骏马就纷纷屈膝跪服,甚至连逃跑的行为都无法做出来。
住在这里的人们,虽然感知不像马儿那么灵敏,却也能够像是看到天边积聚的云层一般,感受着那日渐一日的壮大,积累出比雪山草原更雄阔的伟力。
这是以往从不受伤的武尊毕玄从没有能够展现过的“神迹”。
这一天毕玄回来的时候,身边还有三人同行,他们在矮丘之下驻足,交谈。
“你要离开了?”毕玄看着贝贝卡。从他那个方向可以把贝贝卡,史蒂芬、山吹雨三个人都收入眼下,然而他眼睛里仿佛就只有贝贝卡一个人,那专注之中蕴藏着深厚的情感,并非是难以理清的爱慕之意,而是在短短数日的交流之中,积攒出来的怒火与战意。
“你已经把我的血完全消化,我看到了六星级的炎阳奇功,这里没有什么再值得我多做停留的了。”贝贝卡说话直截了当。
“是吗?”毕玄冷哼了一声,他没有说什么让贝贝卡多等几日,就能够展现出更高一层炎阳神功的话,也没有说什么‘急着离开,是否畏惧我不久之后即将战胜你’这种屁话。
对于武尊毕玄来说,寄希望于缥缈的未来是一件很可耻的事情,在没有真正打败贝贝卡之前,他绝不会做出任何的保证和宣言。
所以他也不对贝贝卡的去留有任何意见,只是问道:“你从东而来,应该去过大隋境内,那里至少有两人可入眼,以你的性格,是否也已把他们提升?在提升之后,他们的表现与我又有几分差距?”
贝贝卡闻言微默,周边的草叶上忽然悄无声息的蒙上了一层寒霜,她冷冷地开口说道:“不。如果你说的是宁道奇和宋缺,那么我见到他们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有了你如今这样的力量。不止他们,还有石之轩,袁天罡,李淳风,鲁妙子,以及我没有见过的祝玉妍……杨广。至于你们之间谁强谁弱,不打过一场的话,我说出来你也不认。”
毕玄背负在背后的右手拳头捏了一下,直接发出一声脆响,道:“确实,我会去跟他们打一场。”
“我们迟早也要再跟他们打一场的。”史蒂芬插话道,“如果不介意的话,到时候我会通知你,我们一起去啊。”
毕玄目光在史蒂芬脸上停留了不到一息的时间,转向贝贝卡,道:“可以。”
说完之后,他也不告别,径自往山上的帐篷去了。
史蒂芬望着毕玄,道:“队长你觉得到我们真正决战的时候,他还能够变得更强一层吗?”
贝贝卡没有回答,转身继续向西。
山吹雨紧跟在她身边,问道:“突厥这边就不管了吗?听说杨广向高句丽宣战了,还是御驾亲征,如果我们让突厥这边同期出兵……”
“毫无意义。”贝贝卡脚步不停,右手反握着那把布满血红色痕迹的黑剑,一步一步如同最精准的丈量,每一次都跨越三百米的距离。
自从钱塘湖上那一战之后,这把凶剑再也没有回到作为剑鞘的铁手套符印中去,一直被贝贝卡抓在手中,没有一刻放下。
“就算是全突厥的人一起过去又有什么用?他们能杀得了宋缺,杨广吗?”
“突厥和隋之间,我半点也不关心,只有轰败那几个人,才是我想要做的事情。”
贝贝卡来找毕玄,实际上也不是为了获取助力,她只是用这几天的时间,试图感受这个世界武道体系的优胜之处,取其精粹融入自身,并设法寻其短板,思考最优胜的战斗方式。
就如之前所想的那样,这几天跟毕玄的交流,让贝贝卡受益匪浅。
一般来说,人的精神、能量、肉身三者之间的联系非常的紧密,除非是相互之间彻底的剥离开来,否则的话,不会出现某两者差距过大的情况。而这个世界的武道体系中,大宗师的肉身还停留在被一发狙击枪射中就会毙命的程度,精神层面却已经达到了六星级。
全面的六星级生物,可是被战术核弹近距离炸一下都不一定会死的。
这种对于心灵精神上的修行,高明之处简直匪夷所思。
虽然才是短短几日的交流,但已经给了贝贝卡很多启发,至少现在再来一次的话,她绝对不会再出现剑拔到一半就被人砍了头的事情。
“那我们现在是要去哪里?”史蒂芬问道。
贝贝卡的回答只有两个字。
“向西。”
她在跟毕玄的交流之中发现,某些时候明明感受到了启发灵感就在脑海中萦绕,但是始终无法捕捉住,或者即使捕捉到,也没有办法将其化为现实,对自己进行正确的提升。
这不是天赋、底蕴不够的问题,而是相互之间的理解并不共通。
毕玄的武功,除了早年沙漠神殿的奇遇、出自西域各族的绝学交锋之外,也吸取了中原乃自于高句丽一带的武学精粹,可以说他本身一切所学都没人脱离以华夏为主体的泛东亚文化。
而贝贝卡出自欧洲,从小到大,直到被车撞死,成为群岛行者,所获得的强化、修行体系也大多跟西欧文化相关,虽然在这个世界得到了各族的语言包,交流起来没有障碍,但那种骨子里的文化是截然不同的。
《边荒传说》这个世界,并不是那种只有极少数区域掌握超凡力量的特殊世界观。从原著的某些蛛丝马迹,以及他们最近收集到的情报来看,在西方同样有着强盛的武学体系。
既然如此,贝贝卡为什么不选择去跟自己故乡文化相近的地方,寻求进步呢?
这个时代,从大隋向西,那里该有大明尊教、拜火教、萨珊王朝、东罗马帝国……哪一个不强盛?无一处不尚武。
茫茫草原上的三条身影,跨过草地、湖泊,于月色之中风行,迎来白昼。
高渺云下,依稀之间,有一头金睛厉翼、鳞甲鲜红的巨龙回顾东方,振翼西行。雪山大漠都无法阻挡她的前程,尚未谋面的各方豪强,已经被视为磨刀之石,铸剑铁毡。
此番西去万里,必将败进群豪,铸就百战不死无敌之势,再回大隋。
………………
大隋于九月十一日向高句丽宣战,言必收复故土。
兵贵神速,至九月十五日时,大隋皇帝车辇已至涿郡。
修整两日后,至九月十八日,十万大军向东北方向进发。
午时,大军来到辽河河畔,与高句丽军隔水相望,已可见辽东城。
第74章 射程之内
辽河流域的降雨多集中在七月到八月,往往又集中在几次暴雨中降落,故辽河流域洪水主要由暴雨产生。
如今到了九月份,辽河河面宽阔,河水泛滥,周边没有足够的渡船,于是建造浮桥,不过时间紧迫,隋军造的桥距离岸边还差数米。高句丽的军队已经抵达对岸,虎视眈眈。
杨广和随行官员在距离辽河岸边十里之处安营扎寨,探报对面动向,这一天天气并不是太好,阴云密布,寒风刺骨,有暴雨将倾之势。
有将领上奏,准备等雨停之后进军,却另有一将请命,要在雨落之前成功渡河,击溃对岸的高句丽兵马,接引后续大军。
此人正是楚国公之子杨玄感。众将中有人不解,独孤峰,宇文化及等人却知道杨玄感底气何在,果然,皇帝允准了杨玄感的请命,要他在半个时辰之内击溃对岸兵马。
杨玄感领兵出营。
他手下的兵马,在其他士兵看起来都比较奇怪,背上背着一杆刺刃短兵,腰间配着环首刀,没有弓箭长枪,马背上两边放着鼓囊囊的包裹,看起来颇为沉重。
这些士兵也极为自信,比之其他士兵或多或少有一些的忐忑情绪截然不同,他们似乎胸中满是傲气壮志,战争之胜利犹如探囊取物。
这些人,正是在终末旅行世界训练使用热武器的士兵,在训练几个月之后,其中最为娴熟认真的,组建成了名为火枪营的特殊编制。如今这第一批,共有5000人,全由杨玄感统领。
大营之中,杨广和石之轩等人登上高台,遥望远处战场。
宁道奇,袁天罡,李淳风,三人随同李渊等将官一起前往边塞,以防突厥异动,其余天位高手中,祝玉妍亲自率人潜入高句丽境内收集情报,鲁妙子负责后勤统筹,主要是枪械这一块,宋缺则在前线指挥,留在杨广身边的只有石之轩一个。
天色越发的昏暗,已经有隐隐约约的雷声从远处传来,石之轩抬头看了看,悄声道:“陛下,是否要微臣试着把这阴云驱散?”
“不必。”杨广看着远去的火枪营士兵,以他的眼力,就算是十里之外的东西,凝神一看,也是纤毫必现,“以后的敌人可就不会是这么好对付的了,虽然经过训练,但还是只有实战才能让他们更快地获得长足的长进,再说,枪械的普及,差不多也可以提上日程了,就把今天的事情当做他们向整个大隋宣告的序幕吧。”
说着,他目光抬高了一些,直接越过了辽河,仿佛已经看到了远处那座辽东城,以及城头上那几个人。
十里之外,杨玄感跟宋缺道明来意之后直接就往桥上去了。
这里的步兵看着那些火枪营士兵,大多目光疑惑。宋智也面露少许惊讶,靠近了宋缺,道:“这些经过枪械训练的人,已经能够上阵了?”
宋阀的势力基本上都在岭南一块,虽然最近一年多以来,另外交流已经变得更为开放,但是消息灵通方面还是比不上就在洛阳的那些官员,好在有一个宋缺,平时往来书信之中稍微提及一些,也就不至于让宋家错失了机遇。
宋智等人也有幸进入过那片废土世界,但是对于枪兵训练的进度了解的不太详细。
“本来就是军中劲卒,且都有些武功根底在身的。”宋缺说道。
使用枪械这种事只要手稳胆子大,基本就成功了一半,对于大隋军中这些能拉开数石强弓的精锐来说,比射箭容易的多。
辽河对岸,高句丽的将军看到杨玄感率人前来,立刻下令周围的人做好准备。
他们在发现隋军的桥没有搭好之后,就认为是天赐良机,调集了附近所有的弓箭手和长矛士兵,等着对方士兵涉水来战的时候,痛打落水狗。
在隋军士兵距离这岸边还有两百步,约二百六十米的时候,高句丽的弓箭手们就已经弯弓搭建,只等对方再近五十步,大体进入射程后就万箭齐发。
高句丽的将军紧张又期待,手心里的汗湿了刀柄,嘴里喃喃念叨着,“准备好了,再等一下,再等一下,他们就要进入射程……”
这个将军的眼睛忽然瞪大了一些。
那些士兵在两百步的距离上停步,接着前排士兵趴下,后排蹲低,一排排矮身下去,形成了一个阶梯状,而后,前部400余人扣下扳机。
砰砰砰砰砰砰……
枪声连成一片,黑黝黝的枪管中喷出火光。
对岸的高句丽士兵因为这雷声般的响动迷茫了一下,接着就看到了漫空飞舞的血液。
一朵朵血花从战友、从自己身上爆开,伤口前方喷血后方便炸开一个窟窿,红森森,可见白骨内脏。
高句丽的将军一呆,胸口猛然传来剧痛,足可以抵挡强弓的护心镜碎裂开来,仿佛要把五脏六腑搅碎的疼痛从胸腔中爆发,大量的血液从伤口中喷出并逆冲到喉头,体温一下子随着血液远离。
眼睛发涩、视野变黑,倒地的时候,有几个字眼混着浓郁的血腥味吐出来。
“什么东西……射程……”
不好意思,你们的弓箭还没能用上,可,你们的生命已经在我射程之内。
杨玄感冷笑着,看着敌兵开始溃败的场面,又抑制不住的变成了大笑,“哈哈哈哈”的提着目前只有他一个人配备的两挺轻机枪朝前冲去。
血色沾湿了河岸,一具具尸体扑倒在河水之中,弓箭手们四散后退,把后面的阵型也扰乱。
说真的,在浮桥上进行射击,就算火枪营里面个个都是神枪手,准头也不大,但是打不中目标,只要能误伤旁边的就行了。
更关键的是,装备上的绝大差距,一开始就把高句丽的弓箭手打蒙,杨玄感拎着轻机枪带头进行冲锋的场景,尤其是那些中枪之后还没死的,首次体验这一种痛苦,惨叫哀嚎出声,更彻底摧毁了他们的士气。
弓箭手呼喊着奔逃,然后是长枪兵,骑兵……
站的远的,站的近的,披重甲的,披轻甲的,凡是被那喷吐火舌的枪口一扫,便血洒长空,当场毙命。
火枪面前,人人平等。
半个时辰,隋军登岸。这其中,赶路的时间占据了十分之九。
第75章 月陷十城
火枪营的士兵涉水过河,因为河边这几米的距离里边儿淹下了不少高句丽士兵的尸体,他们踏过来的时候还算是平稳,5000士兵过河之后,其中部分背着木板、铁锁的就开始把桥的最后一段续上。
杨玄感把有些发烫的轻机枪放在地上,从怀里摸出了一个纸包,捏了里面的一个丸子出来含在嘴里。
丸子进口之后,跟唾液稍一接触就已经分散开来,变成了一团粉末,浓郁的炒豆香气在口腔中蔓延,冲入鼻腔,杨玄感翻来覆去的嚼了嚼,吞咽下去然后开始掐自己的指节。
先是左手掐右手,右手五根手指的每个第二指节处都细细的掐一会儿,感觉有些胀痛的时候再换手接着掐。
这是孙思邈偶尔提的一个小技巧,说是可以助消化。说不定对这种变异黄豆的粉末也有效果。
大杀四方,胃口大开的杨玄感自顾自掐着手的时候,一点点冰凉落在手背上。
抬头看去,乌云越聚越浓,雨,渐渐的落了下来。
辽东城上,几道身影眺望着辽水。站的最靠前的傅采林神色之间有些沉重。
时彼岸看他的样子,开口劝道:“咱们现在神通未成,还是要多忍耐。”
嘴上劝着别人,时彼岸自己心里的感觉也够古怪的。杨广、宋缺这些人的武力值,跟这个武林完全脱节也就罢了,毕竟是基于这个世界武道的特殊性,可是那步枪、机枪都拿出来了,用在这种公元七世纪的战争里……行吧,那个杨广绝对是有金手指的。
傅采林还不至于因为这点事情失去心理平衡,点点头,道:“我明白的。方才我动了杀意,对岸就有一股刀意与我牵制,真的出手恐怕也改变不了什么。”
他转过身来,不再去看辽河边上的事情,道:“既然已经大致感受过他们的气机,接下来我们还是回到王城,继续专心于那门神通。”
朱门摇头,道:“不能直接回去。”
“确实。”无相法王也说道,“虽然不能出手,但是我们还是要一座城,一座城的跟他们对峙下去。”
傅采林心里念头一转,也就明白过来了。
对方那些高手目前好像没有直接破开城墙,扫平阻碍的意思,而是任由军队士卒发挥。但是万一他们离开之后,没有了战斗余波损及自家兵马的顾忌,大隋那些人改了主意,那么高句丽的一座座城池,恐怕是翻掌之间就会被攻破。
虽然按照目前的态势发展,仅由两军对垒,高句丽的军队面对那些奇特的武器也没有多少反抗之力,却终究是能够拖延更多时间的。
“可是这样的话,你那门神通的要求能够满足吗?”傅采林说道,“你需要万民敬仰,而我们不在王城,倒在前线节节败退,消息传出去之后,纵使是我原有百年名望,又能剩下几分?”
“我们来去无踪,不主动现身的话,他们又怎么能知道我们在前线呢?”时彼岸摆摆手,道,“况且收获名望这种事情,不一定非要是从获取胜利这条途径。成为大家步步走向绝境时的最后寄望,才是积聚民心的最佳途径。”
其实按照时彼岸本来的想法。在他被册封成高句丽国师的消息传出去之后,大隋那边如果有人直接杀到王俭城去,那他就抢先把高句丽王还有王城中那些高官杀个干净,早早逃离,把黑锅扔给大隋那边的人。
高句丽子民好斗,民风彪悍,到时候朝野上下必定群情汹涌,仇视大隋,然后,被打个头破血流。
再然后,断流小队和傅采林就游走四方,再度激发国恨民怨,以反抗军领袖、唯一救国之人等等形象,收获高句丽民心。
从之前杨广的表现来看,他绝对不是那种人屠。只要不是乱搞几十上百万屠杀,杀得万众胆寒,那么就算展现出六星级的恐怖力量,在这种信息不发达的时代,也没有办法真正摧垮高句丽的民意,时彼岸这套计划就有很多可操作的空间。
只是没有想到,杨广居然是一开始就选择派大军来攻,仿佛攻下高句丽成了他的主要目标,而断流小队反而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借口了。
这样也好。时彼岸心中暗想:这样我们的时间更多,计划效果会更好。
大业四年九月二十一,如雷巨响中,辽东城门破碎,火炮首次于此世展露威力。火枪营为前锋,大军攻入辽东城。
高句丽东部大人、大对卢,位同首相,执掌军权的渊太祚得到前线急报,紧急调动白岩城,盖牟城,乌骨城兵马,三方汇聚,阻挡大隋兵锋。
此时,高句丽兵马已经有些适应火枪营的攻击,虽然对战时难挽劣势,但是却不会再出现一触即溃,士气败散的结果。
经过摸索,他们用骑兵对付火枪营,悍不畏死,近身拼战,略有成果。
杨玄感锐气稍阻,而宋缺指挥若定,用兵如神,攻心夜袭,奇正相合,仍然在半个月之内连下三城,破城杀敌五万有余。
三城溃兵后撤,宋缺三军兵马调换,疲兵在后,锐士乘胜追击。
又近三十日之间,卑沙、麦谷、银山、后黄诸城,接连被破。
大军过境,片刻不休,每每一城只留千人戍守,夹杂小股火枪营士兵。
杨广下令,涿郡再调五万兵马过辽水,分兵据守各城,明令城中商户百姓,闭门不出,安分守己者,秋毫不犯。鼓动作乱,祸乱人心者,严刑不饶。
前线连战连败,高句丽群臣震动,高元惶恐,朝中有求和派冒头,渊太祚慷慨陈词,集结十八万兵马于安市城,暗中请人向奕剑门,欲招募人手,刺杀杨广。
其时,已入十月,辽左早寒,土地冻结,草木干枯,宋缺下令停军休整。
隋军后勤充足,冬衣送至,又有禁卫军独孤统领亲率物资抵达前线,犒赏三军。
一月余,大隋军队已驱驰深入五、六百里,雪落时节,高句丽全境百姓笼罩于阴云之下,渐有流言,称当朝文武不力,前线为将者无能,民间有饱学之士向官府请愿,欲使傅采林领军。
第76章 举一国锐志(5000字)
在安市城后方,山野之间,人声嘈杂。
这里的道路要么就是经过雨季之后泥泞不堪,又被冻得结实却容易打滑的小路,要么就是两边有山坡丛林,行走时寒风刺骨的坡径。
高句丽官府修建的道路,都被用来作为兵马调度和粮草转运的途径,还稍显不足。
这些百姓也就只能走在那些湿寒打滑的道路上,但是他们一个个胸中激荡的热情,却仿佛能够无视这样的气候。
他们大多数都是青壮年,三五成群,自己带着包袱干粮和简陋的武器,不绝如缕的朝着安市城进发。
光是这附近山间可见的范围之内,这样的人就有数百个。
有的闷头赶路,有的则跟自己的同乡好友高声谈论着,口中呼出的热气在空中交融。也有原本根本不认识的,却在这同行的路上,三两句之间就认做了好友。
“……没说的,这个时候还敢朝安市城去的都是好汉子。”有面上留着刀疤,看似不良青年的人用高句丽话高声呼喊,仿佛在跟远处的人争论什么,实际上却只是跟身边两步以内的朋友交谈。
“那些隋国人,这个时候已经打到了安市城外面,东部大人调集了几十万大军,但是大多都在路上,赶不过来。不过除了那些铁甲在身的,我们高句丽的大好男儿,不是军户没参军的也不在少数,到了这时候,他们不叫,咱们自己也能去。”
这个人话音刚落,人群之中就有也在赶路的人附和道:“咱们六十万大军,之前是被偷袭丢了几座城,如今咱们赶往安市,只要帮着他们守上一天两天,别处的大军集结过来,管叫那些隋国人哭爹喊娘。”
“说到底还是之前那几座城的参佐,分干,大模达不顶事,听说这一次安市城大战,是由东部大人亲自指挥。”
那边就有人低声嗤笑。
“东部……那位,也不一定顶事,要我说还是让傅大师动手。”
“傅大师!!”
说到这个名字,原本在赶路的人都有好些个朝着一处汇聚过去,也不管认识不认识,反正嘴里讲的都是跟傅采林有关的事迹。
“扶余国知道吧?当初跟咱们打了多少年,只要是傅大师出手,就没有不赢的,听说凡是跟着傅大师的军士,哪怕本来是个普通人,也会变成以一当十的大勇士。”
“简直跟神仙赐福似的。”
“傅大师不就是神仙吗?”
“说的也对,还有还有,我听我家长辈说过,当初,隋国人就曾经来打过咱们,一开始也是打的老惨了,后来就是傅大师动手,领着几千子弟兵,纵横沙场,辗转千里,杀的那叫一个人头滚滚,把隋国人的皇帝都从马上吓的摔了个半死。”
“我也听说过。据说那时候,隋国人的皇帝穿着一身大红袍,傅大师喊一声,穿红袍的是贼王,那个人就吓得扔了红袍,给自己身边的人穿,又喊一声,长胡子的是贼王,那隋人的皇帝就赶紧把胡子割了。再听见后面喊,短胡子的是贼王,哈哈哈,吓着他扯了一把破布,把整张脸都蒙起来了。”
众人都是一阵哄笑,山林间充满了快活的空气,有刚凑过来一起走的人疑惑道,“我也是从小听傅大师的故事长大的,怎么没听过这个?”
“这是真的,我也听过。”
“没错,没错,我也听过。”
旁边有不少人点头赞同。
“可惜呀,当初怎么没把那个隋人的皇帝干掉。如果干掉了,就不会有人来打我们了。”
“现在那个皇帝不是他们以前那个了吧?”
“肯定不是,如果是的话哪还敢过来打。”
“说的也对。毕竟世上也只有傅大师能活这么长时间。”
“是啊,听说已经100多岁了。”
有个心直口快的说道,“可惜了。听说当年那场仗,咱们还是认输了呀!”
“那不都怪王吗?明明傅大师都赢了的……”
这话一出,场面霎时一冷,众人又散开了一些,默默的赶路不再高声谈论。
妄议国王也是大罪,万一被谁听去了,可就不得了了。
“我听说,傅大师已经出山了。”
沉默的路程中,不知道是谁说了这么一句,声音也挺低的,但莫名的,大家都听见了。
于是,众人的步伐又轻快起来,甚至恨不得插上翅膀尽快赶到安市城去。如果这一趟去了,说不定以后也能说是跟着傅大师打过仗的。
啪、啪!
一片被扫去了落叶的山林之间,杨广居高临下的看着那些奔向西南的人群,拍了拍手,丝毫不以为忤的笑道:“果然是朝气蓬勃,热血澎湃啊。不错,不错。”
祝玉妍站在一旁,姣好的面庞,惯常的隐在面纱之下,语气中有几分不加掩饰的凝重,说道:“这高句丽,民心可用。无论国势抑或国力,着实已不可小觑。”
从前,作为阴癸派的掌门,连一个慈航静斋都斗不倒的头领。她的目光只放在中原,最多也就是到南海、琉球一带,因为毕玄、曲傲这些散外的高手,也对突厥、吐谷浑等地有东鳞西爪的了解,对于高句丽,却当真是所知不多。
直到最近收到杨广命令,她带领天眼的部分人马进入高句丽,又借助原本就有的商队关系加深了解之后,才发现这个曾经几乎被曹魏灭国,在北朝时趁火打劫,文帝时俯首称臣的小国,如今居然已经是这样一个庞然大物。
其实,《后汉书》卷八十五《东夷传·高句骊》就有记载,高句丽人“性凶急,有气力,习战斗,好寇钞”,意思就是高句丽的人,性子急躁凶狠,力气大,喜欢搏斗。
这样的描述即使不是具体到每一个人,但也可以看出主流的思想。一国之中,十之五六,皆是如此。
除了民间风俗百姓习气之外。占据辽东三郡又持续扩张的高句丽,国土内草地面积广,还有丰富的山林,是天然优质的牧区,为高句丽提供了许多品种优良的战马,为组建强大的骑兵队提供了物质保障。这些年发展下来,步兵的军事装备亦相当精良,其中铁制兵器占绝大多数,铜兵器只占极少的部分。
铜类长兵器有铜矛;短兵器有青铜短剑、青铜剑镖、青铜钺形斧;抛射兵器有鎏金铜镞、铁铤铜镞。铁类长兵器有铁矛、铁长刀、铁陌刀;短兵器有铁刀和环手刀、三棱形铁刺、三钩器;抛射兵器有铁制鸣镝和铁镞。
防卫型武器有铠甲、头盔等。其中铠甲分两种,一种为将士身上所穿铠甲,另一种为战马身上所披挂的马铠。此外,还有为便于士兵登山而特制的铁钉履和军官冬季防滑穿用的鎏金铜钉鞋。
而高句丽的农业发展也不逊于号称“天下仓库积储可供全国五六十年正常使用”的隋文帝一朝。
在原本的历史上,高句丽屡经内乱,又与新罗、百济等国交战,仍能在唐太宗贞观十七年至二十二年,唐高宗永徽六年至乾封二年,挣扎求存,在那个大唐文武鼎盛、将星辉耀的时代,历时二十年有余,才终于将高句丽覆灭,收复故土。
“像是这样的情况,此时在高句丽各处,应该不在少数吧。”杨广沿着树荫下的山坡缓慢走着,口中问道。
“真正有人动身前往安市城的,只有这附近的几个州县。不过,但凡是有我们探子所在的地方,经回报,都有人出现类似意向。”祝玉妍微微欠身,道,“我们潜入进来的人手不多,懂得高句丽语言的更少,难以做到确切的统计。”
“不需要弄得太清楚,有一个大体的趋势就够了。”杨广并不是真的有多在意高句丽这些乡间自发向战场的人,他只是要通过各地的情况感受这种大势所趋。
祝玉妍点头,道:“另外,陛下让我们散播的一些言论,已经风行于高句丽各地,因为暗中有另一股势力也在做相似的事情,按照陛下事先的吩咐,我们所传播的言论也做了相应修改,把原本为时彼岸准备的那些故事改头换面,全部安排给了傅采林。”
想到刚才听到的那个既视感很重的“马孟起追杀曹孟德”,杨广露出了一丝笑意,道:“你的手下都很机灵。时彼岸~也不笨。”
时彼岸虽然已经被封为国师,但是毕竟根基不深,名望不厚,如今这个局面也不可能有什么大场面,大胜仗能够让他来树立威信,所以选择更进一步的推动傅采林的名声,才是正确的做法。毕竟,后者本身就已经被高句丽数十年来的宣传给神化了。
‘不过,让傅采林独享好处的话,绝对不是那几个人的作风。他应该是已经把自己的功法分享一部分给傅采林,然后保留更重要的一部分作为钳制的手段,或者,还有什么鸠占鹊起的底牌。’
默默想着这些东西,杨广的眼睛略微闭上了一些,身体仍然如履平地地在山间行走,心思却蔓延开来,游荡在空旷的天地间。
他能够感觉到,能够感觉到在冻土之上,枯草之上,山林之上,有一些像是青烟,像是音律,像是晶石反光,无形无质目不能视的东西在飘扬。
这其中,一些偏僻无人的地方,就比较稀疏,刚才走过去的那几百个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比较浓烈,而远处那座安市城,更是宛如滚滚狼烟一般汹涌着那种看不见的东西。
这些,就是源于人们内心的念头。
在扬州城那一战之后,进入净土幻境而后再破之这个过程中,关于时彼岸那套佛门神通的些许奥妙,就已经被杨广窥破,而除了那一份理念之外,也有如何隔着遥远的距离感受世间普通人心念的窍门。当然,也仅仅只是感知到,他毕竟没有得到全套的神通法门,没有办法对这些心念加以利用。
其实普通人的心念,就像是脑电波一样,也是可以散离到体外,甚至传递出去很远的,但是极度的微弱,别说改变现实、引动天地之气、攻击他人精神这种事情,就算是浮游拨弄的一粒微尘也无法撼动,而且会在离体之后很快消失。
但是如果这些心念是寄托着某一个远处的目标,那就有可能触发一些极小概率的奇迹。
譬如说,某些人临死之前极度思念家乡的亲人,那么在生死关头爆发出来的念头,就可以影响到那个人,来一场托梦之类的事情。
那并不是信仰,更绝对不是扬州城中那种逐渐把人变成傻子的虚假信仰,但是,包含着浓烈感情的纯粹思念,寄托着全部希望的心灵支柱,就算比之真正令人奉献一生的信仰,又有谁能说清孰轻孰重呢?
而如果作为心念目标的这个人物,本身具有奇异的力量,可以约束、凝聚、吸收那些心念,那么就有可能形成杨广如今感知之中的景象。
云层之下,青烟袅袅,汇聚成了一片浩渺烟海,将整片天空都变得朦胧。而这一片烟海垂落一角,犹如天河倒挂,流泻西南而去。
看着这些心念汇聚,处于另一个层面上的浩大声势,杨广目光中异彩连连。他要收复辽东,本来不可能是三五年之内就能彻底完成的,除非他真的选择进行大屠杀,而断流小队的存在,却让他有了另一种思路。
他睁开了眼睛,刚好停步在一片断崖前,道:“新罗、百济情况如何?”
这两个国度跟高句丽交战多年,都比较衰弱,而且有仇,不过如果真正意识到了大隋的威胁,高句丽主动派人结盟求援的话,他们也未必不会派兵来援,杨广这次只向辽东派出了十五万军队,还没有一口气荡平这三个国度的打算。
主要是从一国的角度来说,大隋目前能够吞掉的土地和人口都是有限的。
“这两个国度的王和王储都已经命丧家中,短时间内是无暇理会他国求援的。”祝玉妍指尖挑了一下鬓间垂落的一缕发丝,说道,“另外,他们派向倭国求援的船队,也已经在出海之后沉没。”
杨广没有再发问,他站在悬崖边上一处岌岌可危的地方,仿佛随时都会滑了下去,坠落深谷,在山涧里从下而上的风中,伸出了一只手。
山林之间,常有雾气,冬季的时候,这种大雾更加常见。杨广伸出一只手之后,白雾在淡黄色的手掌肌肤映衬之下就变得更加显眼,甚至可以看到它丝丝缕缕,如同凭空游移的小蛇一般,在掌心上扰动。
悬崖前方的雾,跟刚才感知之中那一片弥满天空的烟海,看起来真的是非常相似。
“可以了。”
杨广手掌翻动了一下,带动的气流吹散了刚才萦绕在他掌上的那团雾气。
“你先回去,传令给宋缺,让他明天早上开始,
进攻安市城。”
………………
大业四年,十月二十五,大隋十万大军攻打安市城。
初时,安市城下,亦有十余万高句丽军队与大隋对战,厮杀一个时辰之后,两军胶着,各自疲乏,鸣金收兵。
大隋自从进攻高句丽以来,首次未能一战而下,高句丽一方士气大振,城中有欢呼之声,如山如潮。
午时,大隋后勤运来的八十门火炮推出阵前,安市城中坚守不出,城墙震动,城中百姓惊骇,城门受损,高句丽大军出城厮杀,至暮,折损兵马三万有余,八十门火炮损失一半,大隋一方损兵近千。
夜间,高句丽一方出城绕路奇袭,中计,大败。
次日,高句丽兵马垒土修墙,一夜之间,已经冻成坚实城墙。
大隋军队攻人,高句丽军坚守不出。
如此,持续七日。
安市城中几度增兵,而大隋一方,也有后方增兵,却是增新兵多少,撤回旧卒多少,始终维持10万之数,另一方面则将终末旅行世界搜集过来的所有弹药枪械全部运来,另一队火枪营赶赴,交替出战,并允许其余兵卒观摩。
大战连日,一方损失兵卒,一方损失弹药。
战情激烈,流言风行,高句丽国内全民皆知,安市城之战,在他们的心目中,几乎已经等同于一国存亡之战,举国上下,将成全民皆兵之势。
安市城中,一间密室之内,时彼岸和傅采林相对而坐,四只手掌紧紧的贴在一起。
那些来自高句丽全境的心念,在被傅采林牵引过来之后,却无法直接转化成力量,所以在他本人的引导之下,转移给时彼岸。
时彼岸接收到这股力量之后,把虚无缥缈的心念,转化成一种近似于天地之气的能量,再度传入傅采林体内。
在这个转化的过程中,时彼岸本人也截留了至少六成的力量。
这六成已经是极限了。毕竟这些心念本来的目标都是傅采林,就算有傅采林本人的转移意向,也不可以被外人截留超过六成,否则就会自动溃灭,冥冥之中反馈回去,降低傅采林的声望,甚至反噬时彼岸。
“差不多了。”
持续了十天的合修暂时告一段落,时彼岸收回手掌。
“在你始终不露面的情况下,这些心念,已经是最大的量了。”
“接下来,就是最关键的一战。”
第77章 刀下千丈为界
大草原上,最近也迎来了一场大雨。
草原上的雨不像有些地方的雨那样阴柔连绵,寒气入骨,但是,在这种遍顾四方无一处高楼的地方,高空中翻涌的云层就好像离地面很近,倾盆而下的雨水,能够给人一种莫大的清凉,仿佛举世之间变为泽国,让人尽情的感受到自身的渺小。
贝贝卡、史蒂芬和山吹雨此时就在这一片大雨的边缘,天空上的乌云和阳光在这片地方划出了一道界隔,左边天地昏暗,大雨倾盆,右边阳光明媚,草绿天蓝,白云苍狗,黑云如墨,蔚为壮观。
“我已经去通知了毕玄,他说他把那边的事情处理一下,待会儿就过来跟我们汇合。”
史蒂芬对着贝贝卡说道,“一个毕玄,再加上那两个跟着队长一起过来的。我们这边就有了六个人,听说杨广正在和高句丽交战,两方还没有分出胜负,有我们六个加入,应该就可以底定胜局了。”
“恐怕不是这么简单的。”
贝贝卡脸上难得露出了一抹忧思。
十二天前,在西方的某处大漠之中,贝贝卡斩杀了被当地多个小国共尊的无冕之王。
在那人粉身碎骨之前,贝贝卡终于感受到了这个世界所谓的破碎虚空是什么样的境界,但是,即便是那个人的心灵在那一瞬间明显远远超越了六星到七星的界限,却还是没有能够飞升而去。
据他临终所说,在两年前,神之门户就关闭了。
虽然没有证据,但是贝贝卡本能的觉得那种变化肯定跟杨广有关系。
那个老家伙已经能够威胁她的生命,那么去对付可以引起莫测变化的杨广,会带来多大的危险,不言而喻。
史蒂芬是第一次在贝贝卡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这让他也露出了犹豫的神色,道:“其实,如果我们主动申请放弃,就算是这次任务失败的话……”
咚!
史蒂芬眼前一黑,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山吹雨眼中满是错愕,眼睁睁看着贝贝卡一拳打在了她额头上。
放倒了两个队友之后,贝贝卡张开双手,红色的龙斗气化为龙鳞一般的形态,形成一个大钟状的囚笼,笼罩着史蒂芬和山吹雨,在泥浆飞溅之间,直落入地底50米。
草叶飞旋,把那个坑洞覆盖起来。红龙斗气隔绝内外,除了她本人之外,就算是其他六星级的人物站在这片坑洞上空,也感觉不到下面有两个人。
这次任务的惩罚看似只是扣除积分,但作为半神试炼的主体,贝贝卡如果主动放弃这次任务的话,后续安排给他们小队的,将会全部都是生机渺茫的地狱级任务。
但是如果贝贝卡失败了之后,两个队友选择离开的话,那就不过是小队评价降低,加上扣除积分而已。
到时候,成员死了一半的斩钢小队,完全可以支付的起。相信那个时候山吹雨会做出明智的抉择。
毕竟,在古神群岛,队员死亡从不是终结,全灭,才是真正无望复起的事情。
“死?”
贝贝卡略为一愣。她好像已经默认自己失败的可能性更大,明明从前绝不会有这样的忧虑,明明这一次,甚至还没有见过那杨广。
她眉头拧着,又舒展开来,仿佛有一缕锐气斩碎了眉宇的忧愁。
雨势变得更大,贝贝卡清清爽爽的走入雨中。
生死成败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次战斗,这次与仇人与敌人的战斗。
很可能会死的战斗,不正是她这次任务之中所追求的东西吗?
陪同李渊镇守在边塞军营之中的宁道奇,忽然感觉到很远的地方有浅淡的气息划过,仔细去捕捉的时候又感觉不到了。
他想了想,径自出了军营,从那个地方赶过去。
在一片河谷上空,宁道奇降落下来,踏过流水,抚摸山壁,辨别八面来风,循着从西向东的大方向走了一段距离之后,捕捉到了已经快要消散的几缕气息。
“钱塘湖上那个用剑的胡女……毕玄?”宁道奇精神一震,“果然也到了天位了吗?这另外两股,又是什么……”
一道是金戈铁马冰河入梦,沙场征伐般的气息,比宋缺还要浓烈的多。
另一道则是刚强而纯净,与当初大明尊教的功法有些相似,但是大明尊教数十年内绝不会有任何一个人能抵达这样的境界。
宁道奇返回兵营,找来了袁天罡和李淳风。
“钱塘湖上的那几个人,确实是在突厥的地盘,不过此时应该只剩下两个人在那边,其他人则潜入了大隋腹心,你们留在这里,以防万一,我追过去看看。”
………………
大业四年,十一月十四,宁道奇离开边塞,追索入中原,向东北而去。
同一天,奕剑大师傅采林现身于高句丽安市城,率军出战,甫一交战,大隋军队立退三十里。
高句丽军队呼啸欢腾,急欲追击,被傅采林制止,穷寇莫追,于二十五里外修整。
消息传回安市城,城中官员立刻用飞鹰快马极速传回王俭城,高元大喜过望,立刻拟旨,通篇皆是对傅采林溢美之词。在东部大人的提议下,这次胜利的消息飞速地向着各处州县传去。
十一月十四晚上,大隋军队忽然后撤,连夜再度撤出三十里。
高句丽众将被惊动,登高望远。傅采林遥望对方军旗不乱,不允追击,按兵不动。
高句丽将士夜间得到这个消息,欢欣鼓舞,傅采林却是忧心忡忡,向时彼岸说道:“白天的战斗,我感受到对方军营中有来牵制的气息,还没有真正出手,他们的军队就开始后撤,看似败退,实际上根本没有什么损失,如今又在夜间撤离,不知道到底是有什么计策。”
“确实是有些奇怪。”时彼岸皱眉道,“难道真的是怕你们打起来波及普通兵马,所以甘愿承担这种名义上的失败吗?为帝王者,就算不是屠夫,应该也不至于这么心慈手软。”
朱门拉了一下自己眼角的皮肤,忽然冷笑道:“你们难道不觉得,他这是在故意给你们造势的机会吗?”
“你的意思是……”时彼岸的脸色沉了下来,“他猜到了我们在做什么,并且故意配合,之前对高句丽给出巨大的压力,现在又给我们这些胜利,让我们有时间变得更强。”
“这说不通呀,我们变强对他有什么好处?”无相法王疑惑道。
时彼岸仔细回忆着杨广当初的话,道:“我现在的思路是受到了他的启发,难道他真的只是想看一看这道神通顺着他的思路来会是什么模样吗?不,不该是这么浅薄。”
他忽然用眼角余光瞥了傅采林一眼,心中有了一些猜测。
‘傅采林的名望越高,他的失败对整个高句丽的打击也就越严重,他是要用这种方法打压整个高句丽的精气神,方便后续的统治。呵,还没有赢就已经想了这么多。真就不怕玩脱吗?’
指间琉璃念珠转动,每一根指头都似白玉无瑕,时彼岸感受着经过十天合修后,比当初已经不可同日而语的力量,胸中涌出一股自信豪情。
‘好,就拿高句丽的国运跟你赌一赌,看看到底是谁能笑到最后?’
“不管他们打的是什么念头,只要我们自身够强,足够以不变应万变。”时彼岸转身看着傅采林,恳切地说道,“既然有了这种大胜的表象,我们就好好利用起来,大肆宣传,再度汇聚万众心念。”
大业四年十一月十六,高句丽大军从安市城前二十五里处进发,追击隋军三十里。
然而这一天之内本来就已经撤到了三十里之外的隋军,又行军八十里,抛弃了之前已经攻占的一座城市,跟高句丽的军队拉开了将近九十里的距离。
十一月十七,高句丽军队重新占领风迅城,在城中休整五天,等待后续兵马粮草补足。
这些时日,高句丽目前剩余的数十州县几乎都已经接到了大胜的喜报,傅采林声威如神,民间已经有许多人自发的准备为其建造生祠祭祀。
高句丽上空那片常人无法看见的心念烟海,竟然又生出了奇特的变化,不但再度浓郁起来,而且好像隐约有神像矗立其中。
当然,这些力量很快又被时彼岸和傅采林吸引,炼化。
十一月二十八,傅采林率军出城,准备攻打数十里外的隋军营寨,行至中途,道路两旁凋零的大树枯草忽然在风中发出簌簌之声,树影婆娑,草声相错,高句丽军队兴奋之情稍抑,仿佛周围的那些树林中,枯干的树枝上多出了数之不尽的肥大叶片,不见光的黑暗,像是叶子的脉络,尸体的青筋,缠绕着每一棵枯树。
傅采林察觉有异,奕剑出鞘。
那些树木投射在地面上的影子忽然变得格外的显眼,仿佛一下子拉伸出了无数的尾巴和毒牙,摇晃扑噬,将大军所在的每一片土地夺取。
“夜阑卧听风吹雨,无常送葬索命来。”
轰然巨响,傅采林与一道幻魅身影碰撞,余波都被引上高空,无伤兵马分毫。
却在此时,刀光煊赫,横扫千丈,掠过高句丽大军前锋。
第78章 修罗杀场
那一片刀光,在傅采林他们眼中是刀光,在那些高句丽的士兵眼中却像一道横向的闪电,他们根本看不出这一道光芒起自何处,只能感觉到前方的天地一瞬间都被照亮,在眼睛里留下一道久久不去的痕迹之后,又瞬间变暗。
两眼还没有能够适应这一种明暗的变化,剧烈的痛楚就在一瞬间摧毁了所有的意识。
三千多名高句丽士兵的尸体洒落各处,他们的铁甲长矛,根本没有办法保护他们只能随着躯体一起断成两节,伤口处是大片的焦黑,没有血液流出,只有仍然不断传出的吱吱炙烤之声,还有比烟雾传递的更远的焦臭味道。
其实天位高手,如果全力出手的话,一刀之下完全可以覆灭数万大军,而上了战场的人,从来不需要怜悯,宋缺本身也不会是那种对于杀敌有心理负担的性格。
之所以这一刀只杀了三千兵甲,是因为大军之中有一口铜钟托起,抵消了一部分刀光力量。
无相法王现在的面目是一个剑眉星目,英姿勃勃的年轻人,不过眼神之中有一股桀骜不驯,窥探王侯的野心戾气,他手上托起的那口钟,是在上个任务世界得到的秘宝,名为镇魂钟,也是他真正最趁手的兵器,只不过上次动手的时候,对上祝玉妍没必要使用,对上杨广又没机会使用,到此时才终于拿了出来。
空中,与石之轩过了一招的傅采林落下,身边是满地的尸骸,铺满了道路,压过了野草,还有一些飞到了林子里,挂在那些枯树上。
傅采林双眉一轩,神情愤怒,眼神中尽是悲悯,不过在转瞬之间,这些愤怒悲伤的情绪就全部收敛起来,只有一点对于生命消逝的惋惜。
另一边,石之轩落在了宋缺身边,左手负在身后,右手略微提起在小腹的位置,衣袖掩盖下的左手皮肤上有很多细长的伤口,虽然没有血液流出,似乎伤口不深,但是看着就好像整只手掌已经支离破碎,手指,掌心,骨头,血肉,宛如全部失去了生机,像经历了多重处理的标本一样,只是简单拼接着,却又偏偏连接在活人的手腕上,殊为可怖。
“他果然比宁散人强,而且强的多。”
关于傅采林他们可能会吸收高句丽万民信念,这一点,杨广也有跟宋缺、石之轩他们提起过,让他们有了一些心理准备,不过刚才一交手,石之轩心中还是有些吃惊。
傅采林一招之内胜他一筹,那种高明的地方并不是在于操控的天地之气多出了多少,而是心念变化,到了常人根本无法理解的繁复程度,那股剑意,宛如江海长流,每一滴水都有不同的轨迹,给石之轩的感觉,甚至跟当初终末旅行世界中杨广那雪停一掌有些相似。
宋缺听了,并不回答,手中长刀一旋,刀尖触地,手腕一拖,刀刃就在地上切出了一条三尺余长的痕迹。
这条痕迹延伸到尽头,大刀抽离地面的一刻,刀痕两端忽然迸裂出长长的裂缝。
这裂缝蔓延的速度,简直像是两条贴地游行的恶蛟狂龙,所过之处,大地崩裂出两米多宽的沟壑,向左延伸四五百米,直至山脚下,又朝着山体上延伸近百米,向右的延伸则正好从两山之间的谷地穿过,蔓延了近八百米长。
宋缺立在裂缝一边,后方的大路上,有了六匹健硕良驹,拉着皇帝车驾行来,杨广坐在华盖之下,左手持杯,右手倚剑,六马停步之时,他刚好把最后一口琥珀似的剔透酒液倾入口中,随手扔了杯子。
驾车的是祝玉妍,从御者位上走下,娴静立于一旁。
宋缺向前一步,跨过了那条裂缝,长刀斜指路面,朗声道。
“陛下有令,尔等今日当死于此界之前。”
高句丽的军队之中,能听得懂汉话的人其实不多,但是刚才一刀之下,三千同袍丧命,千米裂缝崩现,已经让剩下的这些兵马生出了一点畏惧,此时听到声音,竟然不由自主的同时向后退却了一步。
十万大军齐退,周边山峰似乎也随着一振。
“你们侵入高句丽的国土,还要如此大放厥词。”
傅采林在遍地尸骸之间踏步,他所走过的地方,地上的尸体都自然地避让开来,气势雄壮,分毫不弱于宋缺,周边山林草木,仿佛被只针对植物的狂风所压制,全部朝着宋缺他们那边倾倒过去,后方大军心头畏惧渐渐被抚平,士气高涨起来。
可是在向前走的同时,傅采林却暗中传音给身后的各大将领,要他们立刻撤退。
这片地方现在没有大隋的军队,一旦动起手来,什么刀光剑气飙射过去,死伤的全都是高句丽的人马,情势不妙。
然而他的传音却如泥牛入海,在半空中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气息拦阻。
傅采林心中一沉,几乎想要回头怒视时彼岸。
他知道时彼岸一直以来的作为,实际上只是为了自己的利益,高句丽如何,并不放在他心上,可是双方的利益现在应该是一致的,他不明白时彼岸为什么要阻拦。
可是事已至此,也绝不能跟时彼岸翻脸。
奕剑青光一闪,傅采林主意打定,身上涌起一股几乎肉眼可见的不定形气流,直冲云霄,霎时间风云变色,忽暗忽明。
他剑指杨广。
“今日应当留命于此,祭奠高句丽万千亡魂的,是你们。”
一剑所向,如万夫所指,就连四周山峰也有一种要倾压过来的感觉,十万大军渐生澎湃之情,不过石之轩等人一个个不为所动。
反正大隋这边现在只有四个人,杨广也懒得跟他掰扯什么自古以来,左手轻轻挥了一下,道:“去杀吧。”
宋缺、石之轩、祝玉妍,一股淬厉刀光,一道幻魔身影,一尊飘渺仙姿,凌越长空。
大军中,时彼岸点头致意,无相法王和朱门杀出。
出自《仙鹤神针》世界的归元秘籍,四海音波功,催动着镇魂钟一响,一圈圈肉眼可见的音波就像是排列呈圆柱状的中空环形轰击过去。
祝玉妍双袖之中飘带如龙,撕裂音波,却感觉一股酸麻震荡袭上心头,忽然之间就五味杂陈,千丝万缕的心念,旧日的爱恨情仇一股脑的涌现。
她眼中似乎含着数不尽欲说还休的怨恨与怀念,飘带动作也慢了一瞬,无相法王手里的大钟无声转动,荡开飘带,飞跃高空,朝着她罩了下去。
大钟遮挡了无相法王和祝玉妍之间视线的时候,祝玉妍仰了下头,眼中一点旭日般的金色光华闪现,融化了一切柔弱情绪,失去元阴的天魔**所造成的境界缺陷,早已经被阴极阳生的妙论弥补。
她的心智,早不是这种手段就能动摇的。
压着镇魂钟罩落的无相法王忽然觉得大钟一颤,一只素白手掌拍在了侧面,钟体翻转,两条飘带如游蛇一般,螺旋攀附,层层进击,使得钟体的震荡停顿,钟声哑然。
“哈!”爆裂雷电蔓延大钟,击碎飘带,无相法王双手交叠砸下,挡住了祝玉妍一掌,又飞起一脚踢在钟上,苍老与年轻的面孔瞬间切换,无形音波传出,天地之气紊乱,祝玉妍所掌握的天源力量,也受到压制,暂且退后。
朱门撕掉两手的衣袖,两条裤腿也崩裂,四肢上是一层层的铁环。
这些铁环是四星级的科技侧物品,本身不具备什么攻击性,唯一含有高科技价值的是其中神经接驳系统,可以随着朱门的神经电流调整铁环的排序,把他想调动的铁环送到最靠近手掌、脚掌的位置。
而随着铁环旋转和顺序调动,朱门可以用这些铁环上的痕迹在一分钟之内组合出六十种不同的炼成阵,烈火,地刺,寒冰,分解,落石,岩浆……
他用这些力量应对着石之轩的进攻,暂时也不落下风。
傅采林横剑挡下宋缺,忽然听到身后山呼海啸之势。
那十万大军不知为何,居然神情亢奋,纷纷弯弓射箭,投矛挥刀,不知畏惧地涌向杨广的车驾。
“时彼岸!”傅采林猛然转过头去,怒喝出声。
那黑发的和尚正在军阵之中闭目念经,任身边人声鼎沸,穿流如织。
“退!!”
傅采林回头,倾尽全力的一剑,将宋缺震开,随后剑势一动,山川草木之间,似乎有一条条黑白线纹交织,半虚半实,勾勒出一个复杂无比的立体框架,如同千百张不具实体的棋盘从上万个不同的平面交接叠放着。
他飞身而起,挥出此生以来极尽辉煌灿烂的一剑,直取天元——杨广车驾所在。
他要抢在高句丽这十万大军之前,击杀,不,击退杨广就好。
六星级武道高手,极限状态一刹跨越近万米也未尝不可,在傅采林面前极速放大拉近的景象中,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变得缓慢了。
那些冲刺的军队在他眼中就好像彻底的定格,飞舞的尘埃在阳光下静止,空中每一缕风的流动,纤毫毕露,他甚至好像能够看见声音的传递,人们的呐喊,如同水面涟漪一般散开,而那些东西,都远远被他抛在后面。
在这样首次体验的超高速视野之中,傅采林看到前方那个坐在华盖之下的身影缓缓的站起。
那个身影的动作,实际上应该是非常快的了,因为在现在仿佛万物都定格的状态之中,他的动作仍然有普通人那样的速度。
只不过在傅采林的飞身一剑面前就完全不够看。
‘能成。’
傅采林心里面刚闪过这个念头,前方的那道身影速度就突然暴涨。
不,那不是速度暴涨,而是整个人暴涨了千倍万倍。
什么华盖车驾全都不知道去了哪里,四周群山草木仿佛也一下子离他有天涯海角那么远。
傅采林一时间眼花缭乱,眼睛无法适应这种快速的距离变化,竟然传出一股生涩的痛感,染上猩红。
迷蒙泛红的视野中,只见那人一拔身,成了一道顶天立地的瘦削黑影,在地平线的尽头伸出了一只爪子。
一伸出来,就从天边来到了十万大军的头顶。
霎时间,那只魔爪撕碎了光明,莫可名状的浓郁黑暗从地平线的另一边潮涌而出,铺天盖地。
傅采林感觉自己忽然闯入了一片纯黑色的海啸之中。
惊涛骇浪,漫卷八荒,呼啸万丈,天地无光。
什么黑白线条,天元棋盘,奕剑青光,在那只魔爪之下都被摧枯拉朽的击毁。
天、魔、大、法!
傅采林倒飞出去,身后无数血肉之躯,铁甲长戈,支离破碎,直到砸碎了上千具铁甲包裹的尸体之后,被闭眼念经的时彼岸伸手按在肩头,于四色佛光晕染之中滑退了十几米,才停了下来。
那只掀起无边黑暗的魔爪从天空中落下。
变成一只刚直推出的温玉浅黄色手掌。
轰!!!!!!!
高句丽十万大军,连人带马,飞的满天都是,然后像是下饺子一样,纷纷攘攘的落了好几分钟,砸在地面上,溪流中,山石间。
极少数幸存者无力的哀嚎,渐渐陷入了呆滞。
满山遍野,皆是尸体,血水染红了附近的几座山头,汩汩流淌下来,在山间汇聚成河流。
乾坤一片死寂,这里仿佛已经是一片地狱。
不杀平民,怜惜无辜。但是踏上战场的没有无辜之人,与故国为敌者,无不可杀。
杨广是在前世那样堪称太平盛世的时代,也能把雄踞南洋的魔门各派杀的绝了根,平静搜集他们所有秘典的性子,他喜欢做好事,却从来不是大善人。
“啊!!!”
傅采林发出凄厉的长啸,绽放着青色光芒的长剑连连震动,一道道剑气切割四面八方,狂乱如风暴过境。
天穹之上,风急云骤,应该已经被吸收炼化的心念烟海浮现,一尊与傅采林五官面貌一般无二的神像探出手来。
揽得漫天烟气为剑,神像怒相提剑向隋帝。
第79章 胜负早已定下(5000字)
高空之中的那尊神像本来仍然是常人不可见的状态,但是这一刻,在傅采林几乎超越极限的推动之下,那些原属于虚幻的心念,生生将空气撞出了一个庞大的扭曲弧度。
无形无质的空气好像变成了某种柔软面泥似的物质,被心念的力量,压出了一个半透明的浮雕,带着敦煌壁画鬼神金刚般的神圣沧桑,从天空之上,急速坠落,挥剑斩下。
那一部分心念,是属于对傅采林本人极为狂热,以至于纵然是傅采林自己允许的情况下,时彼岸也没有办法帮他转化、利用的部分,而现在,不需要时彼岸的转化,这股力量就自己突破了从虚到实的界限。
在这烟雾神像一剑挥落的同时,傅采林也同时纵剑刺出。
大小悬殊的两个形体,奇迹般的在众人的感官中完成了统一,就好像一股浩浩荡荡的狂风围绕着一滴水形成龙卷,又好像是那一滴水卷入了旋风之中,没有主从之分,没有大小之别。
杨广从华盖之下走出来,踩过马背,踏上马头,一口清灵气息自天灵盖沉降,逆行经脉,越见沉重,于清浊轻重变化之间,在中丹田处一荡,运至手掌上,一刹那如托山在手,洒然间又是一掌推出。
至刚至强的无色掌力一动,附近无数的砂石土尘、上千具尸体腾空而起,轰然粉碎,追随着那道掌力的尾声,犹如土龙翻身一般,飞沙走石,冲刷过去。
清莹莹的剑光斜着一斩,破开飞沙,与神像合一,乍一看叫人难以分辨具体大小的傅采林仗剑杀出。
他刚才被打飞,又骤然间吞噬了这些纯粹炽烈而尖锐的心念,却没有半点受伤的样子,甚至刚才目睹几方大军被毁灭迸发出的那种剧烈悲伤和愤怒,也好像越来越浮于表面。
就像是千百年的悠长岁月之中,尘埃覆盖在珍贵玉石上形成的污秽外壳,在痛苦的破碎之中剥离,露出其下绝美玉质,通灵奇石。
这个时候的傅采林,每一剑都拔升到一种自己都惊讶的程度,仿佛手中的剑并不是由他来主导,冥冥中有一位至善的神灵指引着她的方向,出神入化。
所以破开那道飞沙走石的掌力,在他现在的感知中就像是闯过了一阵微风,几乎没有耗费半分气力。
杨广与傅采林一照眼,从这位高句丽大宗师的眼睛里面看到了自己的身影,不过,在他双眼之中的杨广,身上交错着十几道斩断整个躯体的漆黑裂痕,像是一块已经摔碎之后漂浮在水中的玉石雕像。
那些裂痕的某些交错点更是向外放射着蛛网状裂纹,漆黑的色泽更为深邃,宛如直接通向幽冥。
傅采林的剑,是一种在天地万物之中探寻生命奥妙的剑道,从无情的黑白棋子博弈中感受人心的精微情绪,放大到整个自然之后,就是草木荣枯,禽兽生老病死的拉锯。
在这种天道无情、岁月难挽的对立之中,捕捉生命的浓烈与美妙。
当他承担着高句丽万民期待,挥出这一剑的时候,已经将自己一生的精彩绽放,也描绘着那些寄望于他的人的美好生机。
在生命的对立面,就是死亡。
所以尽情绽放生命的傅采林,看到了杨广身上的“死”。
那些黑色的裂缝和交错点,只要被接触到一点点,这个残害高句丽万千军士的大魔头就会当场毙命。
当那一片清盈盈的剑光穿破飞沙,杀到杨广身前,站在万军尸骸中念经的时彼岸亦施展出蓄势已久的一招。
石之轩和无相法王等人,恍惚之间看到漫山遍野的尸体活了过来,顶着白骨、断肢、血肉模糊、残破兵甲,发出一声整齐的震天呐喊,再度向着杨广冲杀过去。
天地山水,一片血红。
那并不是真正的死者苏生,而是在时彼岸引导中的残魂搏命。
这些死者的魂魄本来不可能具有什么影响现实的力量,但在时彼岸那变调的净土神通指引下,发挥出活人绝不可能拥有的气魄。
活着的人又怎么可能去燃烧自己的灵魂,只为一场必死的复仇。
看那些血红色的潮流从四面八方朝着杨广围过去的时候,还有无数的光点穿过了山石草木,云雾沙土,汇聚到亡魂的冲锋之中。
自从大隋进军,从辽河畔开始,一直到安市城,这途中十几座城市,一场场战斗,累计起来,高句丽的兵力损失已经超过了二十万,而在这个过程中,因为鼓动作乱负隅顽抗而被杀的官员、贵族、恶仆,基本上每座城市都有上千人,累计起来也有数万之众。
他们的死亡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距离又比较遥远,不可能有这种残魂曾经的气象,可是那些怨恨的念头仍然有一些是可以被摄取过来的。
当这些力量汇聚起来,向着杨广发动冲击,只作为引导者的时彼岸也开始狂奔而去,把他体内这段时间以来积蓄的、提升的全部力量发散出来,跟这股残魂大军融为一体。
这一次,不同于傅采林转交过后的温和炼化,时彼岸是直接以自己的念头接触十万残魂,虽然他本身并不是受冲击的对象,却也感受到了那种难以言喻的震撼。
‘果然,温水煮青蛙,收割迷惘者信仰这一套,跟现在的手段比起来差的太远了!’
一个迷迷登登的人,可能喝水把自己呛死,而一个拼尽了一切像是疯魔了的人,可以掀起奔马,撞碎门板,手撕玻璃,咀嚼铁钉,以一当十,以一慑百。
这些为了自己国家来战斗,在自己死后为了生死大仇来报复的灵魂,比当初扬州城中那些一见天灾当场崩溃的虚假信任,可谓是天差地别。
一种必杀、必胜的信心,在时彼岸胸膛中蓬勃生发。
两个六星级的搏命,十万人燃烧灵魂的决死,你杨广还凭什么不死?
岂能不死?!
“好!!”
杨广的面孔上浮现,不,那简直是“撕裂”出惊人的笑意,迎面而来的狂风都被他森白的牙齿咬碎,飞扬起来的头发,每一根都拥有切断空气的极锐。
缀以金饰的天子常服荡起,那宽大的衣袖和背脊之下,仿佛猛然间窜出了无数獠牙狰狞的凶恶蛟龙,集结成群,游走八方,行至发梢、指尖、趾末,冲荡四极。
他从马头上一步跨下来,一脚落地的瞬间,方圆三百米的地面霎时崩裂成成百上千的碎块,并且被震得弹上半空,就像是有一座火山在地底下喷发,把数不清的岩石冲上天去一样。
破碎的大地之上,杨广握拳。对着傅采林,对着时彼岸,也对着那燃烧起来的十万残魂砸出自己的拳头。
阴符七圣,五龙盛神。昔日破碎虚空时集和一生武学之大成,创出的七法手印,又在入天位之后,以天源力量重新对照、改造,反哺到从前习练的功法之中。
天魔演变,魔龙皇拳!
时彼岸好像看到五种分合不定的光芒如海洋一般涌来,汇聚一头威仪万千,绝世无双的神龙。
咔!
前方轻盈的剑光折断,时彼岸看到傅采林的躯体猛然膨胀一下,接着全身血肉炸成粉末,骨架风化,灰飞烟灭。
看到了代表死亡的线与点又如何?
在作出应变、找准方位之前,他就被绝对的暴力碾碎了。
那条神龙穿过这位大宗师的骨灰,昂然咆哮,展露出绝对称不上神圣的凶暴姿态,鳞爪飞扬,一头撞碎了燃烧的十万残魂,轰击在时彼岸的手掌上。
“呀~啊~~”
时彼岸目呲欲裂,四色佛光急速旋转,几度发力,终于挡住了这条魔龙。
杨广的身影却直接出现在魔龙头颅的方位,也就是时彼岸身前,狂啸的拳头再次挥了出来。
魔龙再现!
嘭!
气浪扫荡十方,时彼岸血如泉涌,飞过了整片战场,撞在远处的一座山头上。
燃烧的魂灵只余残烬,在空中飞起了一场虚幻的火雨。这些燃烧的残魂,能够让时彼岸都感觉震撼,其灵魂力量的总和,甚至真切地超过了杨广,如果真的让他们冲上身上,就算是杨广,精神意志也会遭受重创。
但是在他们上身之前就被魔龙拳意轰击的话,情况就截然不同了,那是本质的差距。
一堆稻草可以闷死一个活人,但长在地里的时候,面对钢刀,就只是任凭蹂躏的对象。
杨广脚步一停,似乎略显急促的吐了一口浊气,身后铿锵暴鸣。
一头张开双翼的金晴红龙破地而出,在空中化为一个高举黑色长剑的盔甲少女身姿,凶残无方的剑气,这次却没有像当初钱塘湖上一样肆意宣泄,而是在布满暗红色痕迹的剑刃上化为无数凝实的龙鳞,用一种比电锯的运行模式复杂上百倍的行动路线在剑刃上奔腾,把本来就是六星级中顶尖的凶剑,变成更加锋锐的龙刃。
西行万里的收获显而易见,对于红龙斗气的掌控,至少提升了一整个层次。而且,她这一次不需要用铺天盖地的凶气来压迫对手的活动空间,只是这么举剑一斩,自然就有一种沛莫能御,无处可逃的气概。
明明是背后偷袭的举动,却打出了一种马踏诸国、席卷天下的堂皇大势。
实际上,她本来也不是准备偷袭,而是准备围攻。几天前,贝贝卡就已经来到了这片战场,跟断流小队接触之后,定下了围攻合作的计划。按照原本的计划,傅采林拼出一些损耗后,贝贝卡才应该是正面主攻,牵制杨广更多精力的人。
可是傅采林上去先是一招被打飞,接着又突然气势暴涨,让时彼岸也觉得到了最佳时机,于是提前出手。相形之下,使得贝贝卡的动作慢了一拍,等到她出动的时候,前面两个人已经一死一伤。
背后凶剑斩落,杨广没有回头,反手一指点出。
那些高速运行的锋利龙鳞,就算是他也不能直接触碰,可是他的手指只是隔空一点,构成那些龙鳞的能量就被引导出现了某种反应,自动炸碎了一片,让他的手指在那个稍纵即逝的时机,点在了剑身上。
轰轰轰轰轰轰轰……
剑上的龙鳞忽然发生了连串的爆炸,而且从剑尖向剑柄蔓延,斗气越是浓烈的地方爆炸的威力也越大,在猝不及防之间就将贝贝卡整个人淹没。
天魔演变,爆灵魔指!
跟贝贝卡一起行动的还有三个人,一个是东罗马帝国年过百岁的帝国大将贝利萨留,另一个是拜火教圣教主查拉图,最后一个则是武尊毕玄。
亲眼见到杨广动手几招,挫败傅采林、时彼岸、贝贝卡,贝利萨留和查拉图都出现一丝迟疑,毕玄则第一时间拼尽全力出手,意图阻止杨广继续攻击贝贝卡。
宁道奇现身,与宋缺联手攻向那三人,贝利萨留和查拉图也不得不出手迎击。
上百道连成一片的爆炸之后,贝贝卡浑身冒烟落地,身上却并没有明显伤势,皮肤上真实生长出来的细密龙鳞和她的斗气形成的龙鳞外甲,挡住了爆炸,但是刚才发生爆炸的都是她自己的能量,这一下也让她耗力甚巨,在横剑挡下了杨广第二次攻击之后,也带着浑身的爆炸飞向了刚才时彼岸的方向。
无相法王和朱门此时各有对手,纵然心急如焚也分不开身。
当!
镇魂钟一响,无相法王直接舍弃了这一件重宝,砸向杨广,只求一阻他的脚步。
出乎意料的是,杨广前进的速度突然放慢了一些,刚好被那口大钟砸中,居然身形摇晃,从空中坠落,双脚在地上砸出两个陷坑。
无相法王呆了一呆,其他众人也不明所以,但仅仅是一瞬间的分神之后,就不得不又投入激烈的战斗之中。
落在地上的杨广身体摇晃了一下,有一种头晕目眩的感觉,他抬起手来,发现自己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缠满了红黑色的丝线,每一根实现上都有一道细微的咒骂,但是混的多了,反而听不清楚具体的声音,只是如同一种宏大的呓语。
足以移山填海的天源力量,竟然在这些红黑色丝线的渗透之下快速的衰败,颓然。
两次被撞击的山头上,一对红色的肉翅张开,金色火焰般的眼睛在尘埃之中闪现,长长的尾巴扫动。
变成了半龙半人的贝贝卡,躯体的恢复能力大幅度提升,刚才受到的爆炸损伤极速复原,一对翅膀呼的一下震动,就令她如离弦之箭冲天而起,携着手中凶剑,坠向杨广。
旁边的另一个土坑里面,时彼岸哇哇的吐着血,琉璃菩提子被扯开,在身体周围按照某种既定的轨迹运动,配合着他手上的印法变换。
即使嘴上血流不止,也掩盖不住他畅快的笑容。
“我原本以为,只有舍弃自我的信任、信仰,才是最容易利用的心念力量,是你的话让我明白,寄望、尊敬、畏惧、感激、荣耀这些都是可以吸纳利用的,而且这些念头比失去自我的信任更强大。既然如此,仇恨、鄙夷、惊骇、愤怒、决死,这些念头当然也可以利用。”
他死死地盯着杨广,“高句丽民心所向,是傅采林,而他们的诸般怨憎所向,是你啊!”
“你能看破我功法的部分理念,但你终究没有全本的功法,又怎么能想到我会从你启发的思路之中获得多少助益。”
“作茧自缚,弄巧成拙,你死也不能瞑目吧,哈哈哈哈!”
时彼岸有理由畅快,就在傅采林死亡的时候,他感受到了这天地之间还有另一股更为庞大的心念能量,在那一刻暴涨。
那就是仇恨。
仇恨抱怨,鄙视又恐惧,这些阴暗的念头,总是比信任、崇敬,更容易滋生。
崇拜傅采林的有多少人,时彼岸不清楚,但是他可以肯定,仇恨着大隋的军队,仇恨着杨广的,会是这高句丽遍布百万里山川,全境百万户的怨心。
时彼岸就不信了,杨广还有什么办法来抵抗。
眼看凶剑斩来,气息衰败、动作迟缓的杨广,闭了闭眼睛,带着似有似无的笑容,声音微弱的说道。
“我不看花时,此花与我心同寂。”
憎恶仇恨,敬畏敬仰,你以为是他人加诸我身,其实一切都源于自我心中。心无挂碍,则与我何干?
“这不可能!”时彼岸急怒攻心,忽然一口血混着内脏碎片喷了出来。
杨广明明还在那里,可是红黑色丝线缠绕的地方,突然变成了一片虚空,怨恨无处去,也就不再接受时彼岸的引导,自然发散。
灵不虚则不能包涵万物,所以必须炼至众有皆空,清虚一毋,盘旋天地之间,是我非我,是空不空,天地有毁,虚空不毁。乾坤有碍,惟空无碍,所以神满虚空,法周沙界。此黄天**之最,无极练心之道,无以加矣。
轰!
红龙折翅,凶剑坠落。
杨广一步就来到了那座小山头上,挥手砸飞了再度袭来的镇魂钟,淡淡地看着时彼岸。
“我指点你,是因为你的功法一开始就被我克制。”
时彼岸真的已经瞪裂了眼眶,但是下一刻他满是不甘的眼睛就被一只手掌带来的阴影覆盖。
“所以,教你突飞猛进,一路狂奔,巅峰之时,挥刀向我,
即,穷途末路矣。”
第80章 古神垂目,班师回朝
杨广的手掌按在了时彼岸头上,黑色的气流在时彼岸七窍之中窜动。
重伤在身的时彼岸,感觉自己的精神就像是一个洋葱,被一层层的剥开,内部潜藏的秘密暴露无遗。
人的精神可以视作一种电磁场的集合体,原本到了阴阳无极的境界,武者可以透过万物表象接触到近似本质层面的太阴至阳之力,自然也可以通过与对方精神的接触,解读敌人的思维和记忆。
那个时候所能够感受到的记忆不过是最近一段时间的,而且很容易受到外界的干扰。而在掌握了天源力量之后,肉身和能量的强度跟上去,精神也相应的受到滋养,不再是高质而少量,足够强盛的精神力,理论上可以把敌人的记忆完全摊开在眼前,就像是翻开一本书。
在获得了关于那套净土神通、聚集心念的功法之后,杨广的精神向着时彼岸心灵的更深处探去。
突然,时彼岸精神海深处流窜出一股异样的波动,他的身体剧烈的一抖,精神瞬间溃灭。
不是被打散,而是彻底被抹消,完全找不到存在的踪迹。
杨广眼皮一跳,心海之中泛起涟漪,太上之门的亮度有极微弱的变化,他这才感觉到刚才时彼岸脑海中那股异样的波动,似乎还想要扫描他的身体,却被太上之门抵消。
心思电转之间,杨广转身,倾尽全力出手,转瞬之间,就把重伤的贝贝卡、无相法王、朱门,甚至连同毕玄和贝利萨留、查拉图全部扑杀,并一口气将他们的残余精神掌控,忍着脑海中的不适浏览他们的记忆。
果然贝贝卡、无相法王和朱门三人脑海中也有异样之处,他这次抢先出手,撤回自己的探索,将三人的精神击溃。
只杀而不去搜索最深层的记忆,那种异样的波动就没有爆发,但是杨广却有一种心血来潮、难以自抑的感觉,他的目光扫过宋缺等人,眸中转过一些思绪,意志沉入心海,看着门内那几个铭刻着世界代号的标记,运足了精神力量冲击过去。
目标——《边荒传说》世界。
………………
大虚空界海,即一切宇宙、乾坤、晶壁系的外侧,一个无法定义,甚至绝大多数智慧生灵无法想象其是否存在的地方。
有如同巨蟒盘旋的物体漂浮在大虚空界海中,以自身的力量确立一片范围内可理解的时间与空间维度,身周点缀着无数的小型世界,犹如群岛。
在这个名为古神群岛的物体深处,一道渊兮冥兮的意志接收到反馈,如同以往曾经不知多少次发生过的那样,探出了略微粗壮些的触角,准备去将那个出现未知变数的世界仔细扫描一遍,考虑作为更高档次的行者战场。
就在这股触角顺着麾下两个小队的联系蔓延过去的时候,在那片世界群之外,有影影绰绰的门户虚影浮现,略微一震,界海中隐性的秩序被扰乱,后方世界的坐标被遮蔽起来。
古神群岛的触角扫过,勾出了两名应该处于世界内侧的幸存者,却找不到那个世界的踪迹了。
无形的触角带着两个幸存者回归,之前反馈过来的所有信息整理成册,存放到高星级群岛行者方可浏览的资料库中。
秘册《未名?隋》,平均能级三星,原隶属于超限世界群《神兵f·星际浪子·玉皇大天尊》,因出现未知变化,脱离原属世界群,另,内有稳定越界通道,能级提升,当前存在七星级生物,后续未知。
《未名?隋》附带长期探索任务,建议投放至少七星级以上群岛行者参与。
………………
高句丽山间,杨广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仍然留在原位,似乎什么都没有变化。
他揉了揉眉心,心中确定有什么东西其实已经改变了,毕竟,那种令他极度不安的感觉消失了。
“不过,这种什么都不知道的感觉……”杨广摇了摇头,却带着一点不弃的笑意,“路漫漫其修远兮……”
宋缺等人不太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都聚集到了杨广身边。
“陛下,怎么了?”
“没什么。”杨广沉吟了一下,道,“终末旅行世界,你们也都去过了,那里只是一片废土,你们有没有想过再去看一看别的世界?”
“别的世界?”众人面面相觑,情绪各不相同,不过都有些意动。
宋缺左手提着刚才贝贝卡掉落的那把剑,道:“这个机会是陛下可以控制的吗?如果是的话,还是先把高句丽这边的事情处理完毕再说吧。”
“也对。”杨广点头,拍了下手,道,“这样吧,你们先去处理各自的事情,谁先把手上的东西办的差不多了,就可以取得先行的名额。”
“现在……”杨广昂起头来,看着这一片被血染红的山川,汉家多年来心心念念的欲收复的故土,豪气干云的挥手笑道。
“且去破王城,定辽东。”
大业四年,十二月初一,隋军破王俭城,将高元、渊太祚等王公贵族斩杀,于王俭城设安东都护府,隋境内三路大军增援至,共计三十五万大军,留一万驻守安东都护府,余者四出,攻城拔寨。
高句丽残余兵马颓然丧志,民众皆无作乱之心,大隋兵马所至,直接受降。
月余之内,高句丽剩余数十州县尽降,大隋分其境为九都督府、四十二州、一百县,并留五万兵马驻守高句丽各处交通要冲。
杨广下令,春季,迁中原万户入辽东,迁辽东五万户入中原,收缴高句丽各类书籍,从公卿世家开始,下一代只准学习汉字。收民间钱币重铸,与大隋货币统一,当地律法自然亦遵隋律。
各项政令推行,极为顺利,几乎没有受到任何的抵抗,负责这些事情的官员都啧啧称奇,想不通素来以民风彪悍著称的高句丽缘何如此乖顺。
只有石之轩等人知道,杨广在都护府的那几个月,以牵引万众心念的神通法门,将已经大受打击的高句丽国运彻底镇服,反攻之望已碎,大战之怨亦解,加上高句丽本身文化中大多属于诸夏的衍生物,三代之内,归化可期。
大业五年春,辽东平定,班师回朝。
第81章 时代变了(5000多)
班师回朝之后,大隋百姓欢腾,文武百官互宴作乐,且按下不表。
杨广于大朝会上论功行赏,并推行数项改制。
隋初六部名为吏部、礼部、兵部、度支、都官及工部,杨广令度支改为户部,都官改为刑部。
十二卫改为十六卫,十六卫府之上,再设枢机大将军,由本次征讨高句丽的行军元帅宋缺担任,掌兵权,仅次于帝。其余加官进爵者十余。
另立六扇门,天眼只在暗处,六扇门则在明面上监管武林,除恶扬善,彰显国法威严。
洛阳西苑,蓬莱山的一座赏景台上,杨广用炭笔在地面上画出了一个炼成阵,画完之后将炭笔丢开,手掌按在炼成阵边缘,释放出一丝精神力,黑色的阵图立刻放出微弱的光芒,在一阵如同细沙流逝的声响之后,放在阵图中间的石头变成一个小型的铁壳机械。
看起来像是一个长方体箱子的上方,放着一根充电器。
“过来。”杨广招招手,千户就捧着一个手机走了过来。
杨广把充电器一端插在那个长方体箱子上,另一端插在手机上,手指在箱子侧面的风叶上弹了一下,风叶旋转,手机屏幕就亮了起来,开始充电。
看见屏幕发亮,千户脸上露出期待的笑容,一旁的尤莉则是对那个箱子更感兴趣,向着杨广问道:“这个是跟之前给我们用的蓄电池一样吗?”
“多加了一个风力发电的设备,把箱子放在这里,有风的时候会自行转动,积蓄电能,以后你们就不需要来找我给电池充电了。”杨广说道。
“哦!”尤莉发出惊奇的声音,眼睛里有一种看到很厉害的东西的光芒。
不过,风力发电蓄电池这种东西,鲁妙子也可以手工制作,他们那边恢复了运行的几个发电厂,就是太阳能发电,风力发电的,杨广之所以要画一个炼成阵,主要还是为了试验一下他从朱门记忆中得到的有关于炼金术的知识。
当时他浏览的那些记忆,以万众之心净土神通,红龙斗气,无相三化最为高明,而且也都属于武学体系,但是经过这段时间的研究,杨广最看重的却是炼金术的知识。
因为炼金术的学习门槛很低,而成效又快,只要肯学,记住、理解了其中一些炼成阵之后,再拥有一点点精神上的潜质,就可以做到更改物质形态,甚至直接变更物质种类这种事情。
放在大隋,凡是能练出气感的人,都能很快的上手。
虽然说上手之后,要用于战斗,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但炼金术真正值得杨广看重的价值,也并不是在战斗方面,而是制造。
如今,大隋在终末旅行世界那边的生产制造,最大的难点就在于一些精密零件制造标准难以达到,鲁妙子可以很快学会,可是能达到这个标准的工人太少,也就是一种麻烦。
而把炼金术传发下去的话,不需要再去寻找、修补那些特制的机器,光让工人自己手搓就可以达到使用标准了。
而这样的话,说个最简单的,电线、电灯的问题就可以很快的解决,然后,由天位高手亲自动手,在各座城市建造发电厂,拉电线,普及电灯,这些事情就都可以提上日程了。
千户和尤莉在那里看着手机充电,杨广说了一声,就离开西苑,去往神机台。
他最近整理出来的炼金术相关知识堆满了两辆大车,由几个禁卫军士兵推着,一起送到神机台演武台,命人看守好了,交代宁道奇尽快多挑选一些人开始学习。
当!
一串带着奇特韵律的打铁声传来,杨广略感好奇,就循着声音去了天工司所在,这里本来有一个院子放下了从终末旅行世界运回来的锻造机器,现在却又摆放起了铁炉、寒泉、大锤这些传统的锻造器具。
火炉旁边,宋缺正在几个大匠师的指导下打铁,打的有模有样,看起来在这方面仍然是一派宗师气度。
“参见陛下。”
“不必多礼。”
杨广随手免了众人的礼节,来到铁炉边,还没开口,先就感觉到炉子里面传出来的一股凶气,他若有所思,道:“你把那把剑扔进炉子里了?”
“正是。”宋缺放下铁锤,披上一件外袍走了过来,探头拨了一下铸剑炉,道,“这把剑毁了我数十年相伴的刀,正可用来为我铸一件新刀,不过这把剑坚凝非常,之前的匠师费了数十天时间也没有想出锻造这把剑的方法,鲁妙子看过之后,就提议让我来亲自锻造。”
杨广看着在熊熊炉火中没有半点融化迹象的红黑色凶剑,伸手握住剑柄,把剑提了起来。
炉子里面的火并非凡火,里面蕴含着浓郁的天地之气,应该是宋缺不断的把天地元气灌入其中,形成了极高的温度,又运使本身的天源力量在整个铸剑炉的内壁布下了一层屏障,所以哪怕是普通人都可以接近这个炉子,但是炉子内部的温度可能已经在4000c以上,高于一般的焊枪。
就算是这样,杨广把这把剑拿出来之后,剑身也在一眨眼间恢复了冰凉。
宋缺在一旁说道:“已经持续烧了三天了。”
杨广屈指敲了敲剑身,道:“感觉不仅仅是材质的问题,可能铸造的时候加入了某些奇特的手法,这把剑内部自有一套能量储蓄、宣泄的路径,你如果想直接毁了它,应该也不难把它折断,熔化,现在这种情况,你是想在不影响原本性能的基础上,改变它的外形?”
宋缺点头。虽然说到了他这个境界,手中有刀没刀并不是太需要在意的事情,但是真正能够获得一柄神兵利器的话,对战力还是会有加成的,而真正适合他的神兵利器,外形方面至少要完全契合他的用到习惯,刀柄的粗细,刀身的弧度,刀刃的宽度,等等等等。
“这个就只能靠水磨功夫了。”杨广把剑放回炉子里,揉了一下掌心,道,“本来我最近有些空闲,你在朝中要处理的事务也已经不多,准备先带你到新天地去看看的,可是现在你这炉子旁边不能离人,我就先带别人走啦。”
宋缺脸上看起来没有什么遗憾的神色,他准备开始铸刀的时候就考虑过这一点,既然已经开始,当然就是说明他选择先把这件事做完。
“鲁妙子那里也很忙,袁天罡好像在研究把星座卷轴改成三垣二十八宿的事情。”宋缺说道,“陛下要带人走的话,应该只有李淳风是随时可以响应的,他现在在孙神医那边。”
至于石之轩和祝玉妍,还在辽东那边处理后续的事情。
“李淳风,他又偷懒不帮他师傅干活啊。”杨广笑道,“好,那我去看看他,你继续忙吧。”
自从终末旅行世界那边发现了大量医学相关的书籍之后,孙思邈是彻底不回洛阳这边了,在最新栽种的变异植物林旁边,李淳风帮他多搭了几间屋子,专门用来存放那些收集过来的医书。
杨广过来的时候,孙思邈却不在看书,而是拿着小刀对着一具尸体嘀嘀咕咕。
那具尸体面容姣好,隐约可见少女的稚气,金色的发丝像是阳光一样灿烂,身上不着纤缕,但是密密麻麻的红色鳞片就像是一件天然的甲衣,平摊在两侧的翅膀更为她增添了一份非人的魅力,只不过胸口一个拳印,前后透亮,多少破坏了这种美感。
贝贝卡这明显不属于人类的躯体,刚运回来的时候,把神机台百草司那些老医师吓的够呛,即便已经身亡,那种龙威,仍然不是他们一帮年老体衰的普通人能够抵抗的。
所以,虽然最近招入神机台的一些医师里面,不乏对三国时代流传下来的肢体解剖学科很擅长的人物,却终究没能获取解剖研究的名额。
这具半龙人的尸体落在了孙思邈手上。只不过,还是因为龙威的原因,加上尸体的强度非同一般,孙思邈试探性的割了一刀之后,发现手有点抖,龙鳞上只留下一条不明显的痕迹,就跑去闭关提升武力了。
今天刚好出关。
杨广没有打扰他,走到李淳风身边站着,一起看他解剖,不过才看了一眼,杨广就先注意到,孙思邈,似乎……黄天八重了?
之前明明听他说在黄天六重磋磨二十多年不得寸进的,这两个月又一下子跳到八重了?
行吧,看来以前功夫不进步,主要是没这个动力。
孙思邈从手指的部位开始,割了第一刀之后,念念叨叨的声音就消失了,泰然自若,下手娴熟的绝对不可能是第一次。
李淳风一开始觉得新奇,看了一会儿就觉得枯燥,开始给杨广传音:“陛下刚才说,就带我去新世界吗?”
“本来看他们都忙,是准备带你一个人的,不过现在看来,可以再加上一个人。”
杨广捏了捏下巴,目光专注的看着孙思邈。
………………
大隋的皇帝陛下又闭关了。这则消息只在少数官员之间流传,他们也有些习惯了。
其实,如果是一个怠政的皇帝,连续一个月不露面也不是什么太值得惊讶的事情,不过那就是昏君庸君。而当现在这位皇帝收复辽东,大胜归来,朝中百官各司其职,井井有条,那皇帝不出面,根本不会影响正常的朝务处理。
这个时候他宣布一个月不听政,众人只会称赞。谆信明义,崇德报功,垂拱而天下治。
皇帝“闭关”的第三天,洛阳城郊外,来自终末旅行世界的卡车运载着一个庞然大物行驶到平坦的地方,鲁妙子和其他几个大匠从另外的车上跳下来,其中一个大匠,看着卡车上运载的那个物件,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叹息。
那件东西,看起来像是主要由柱体,镂空金属锅,晶体板组成,如果放在一年前,大隋的任何一个人恐怕都无法明白这件物品的用途,而现在这些隶属于神机台天工司的人就明白,这个东西叫做人造卫星。
一个在天外发挥作用的奇物。
有一位在众人中显得最为年轻,实际上也已经三十岁往上的大匠环顾四周,看着这片略显空荡的平地,说道:“掌司,不是说把这件东西运过来之后,就可以尝试发射了吗?这里怎么什么都没有?”
其他几个大匠连连点头,心中也满是疑惑。
其实他们都知道,按照他们目前的水准,建设一些地面基站还勉强可以做到,发射卫星的话,依靠周末旅行世界那边搜集到的材料和资料,还不足以在短时间内做到。
不过,作为神机台的一员,这些大匠师也有听说演武司最近来的那一批人,在学习五行变化的法术手段,所以大都觉得来到这里之后,会看到用那些法术制造出来的发射基地和多级推进火箭。
没想到却是到了这样一片荒地。
“别着急,再等一下。”鲁妙子抚摸着人造卫星,捻着胡须笑得开怀,似乎也非常期待接下来的场面。
众人疑惑着等待了大约两刻钟,宁道奇从林中走出,“鲁兄。”
“来啦!”鲁妙子一喜,道,“前两日交给宁散人的资料,散人都看过了吗?”
“宁掌司。”其他几个大匠也上来打招呼,心中暗道:果然是让演武司的人来动手,只不过现在才动手的话要花上多长时间啊?再怎么施法术,一个火箭发射基地也不是挥手可成的吧?
宁道奇点点头,从袖子里掏出一沓资料,有些无奈的笑道:“鲁兄可真是打的好算盘。”
“哎~”鲁妙子摇摇头,道,“这个法子可不是我想出来的,而是陛下的提点。而且,本来我是准备自己动手,之所以去找宁散人,也是陛下的意思。认为宁散人功力浑厚悠长,做这种事情要比我更为稳妥。”
其实杨广原话是,“你们之中就属宁道奇血最厚,那种乱七八糟的地方,还是让他去探一探比较保险”。
回想着当时的对话,鲁妙子靠近过去一点,道:“宁散人昨晚是不是已经试过了,怎么样,当真是如那图画上所描绘的吗?”
“确实是蔚为壮观。”提到这个,宁道奇目露奇光,道,“九重天外向下看,大地居然是一片湛蓝,而且,当真是个球。”
说着,他又有些唏嘘,“只是那太空,着实凶险,非但极寒,还有一股从躯体内部发出的撑张之力,那里的天地之气也异常酷烈。如果放在从前,恐怕就是大宗师置身其中,也是转瞬间便死无全尸了。”
“放在从前我们也绝对上不去。”鲁妙子摇摇手,转身来到人造卫星旁边,道,“好了,现在开始吧,就是这个东西,放到资料上所说的地球同步轨道。可要小心些,别放错了地方。”
“放心吧,老夫昨日已经体验过了,大地重力,速度变化的平衡,其中奥妙着实令人心醉,有过一次就不会忘却那种感觉。”
宁道奇走到卡车边上,伸手抓住了人造卫星,天源力量涌出,包裹住人造卫星的整个外壳,然后捏着其中一角轻轻一抬,偌大的人造卫星就轻若无物般被举了起来。
“且慢!”一旁的大匠看出了什么,颤颤巍巍,不敢置信的说道,“这,莫非是要让宁掌司把人造卫星抛上去吗?这怎么可能,那可是穹天之外,何止万丈之高?!”
“怎么可能?”宁道奇举着人造卫星,失笑道,“老夫还没有那样的手段。”
呼~
还没的那几个大匠心情平复一些,就看见那老道士继续笑眯眯的说道。
“老夫只是准备带着它飞上去……而已。”
语落,宁道奇已经化作一道残影,带着人造卫星飞天而去。
周围的人们看着那一道残影笔直飞去,目瞪口呆,相顾失语。
只有鲁妙子捋着胡须,心中盘算着:这一次成功了的话,接下来就可以把更多类型的人造卫星发射上去了,不过按照陛下的意思,还是通讯卫星的事放在首要,千里之声,如在耳畔,对于政令施行等,确实有莫大的意义呀!
可是那边能找到的人造卫星也大多是一些半成品,要不要也让匠师们去学一些炼金术,建设的时候会更方便……
洛阳城中,楚国公府上。
杨素背负双手眺望远方,看的正好是宁道奇飞去的方位,不过以他的视力,其实看不到什么,只是借着这个动作来思考一些事情。
杨玄感跨过院门进来,拱手下拜,道:“父亲,您找我。”
“嗯。”杨素转过身来,看着自己的儿子,定了一会儿,道,“玄感,我已经备足了礼物,还有准备让利给岭南的东西,你稍后带上这些,去拜见宋缺,请他收你为徒。”
“啊?”这事情太突然,杨玄感愣了一下,不过很快就明白过来。
当初杨广在扬州城的一战,因为幻境崩毁的关系,百姓缺失了一小段记忆,不知道当时他们那里发生了什么样的战斗,而钱塘湖地处偏僻,事后大水漫开,又寻地缝而走,被认为是飓风地动的异常天象,也没什么人想到是战场,但是高句丽的那一战,动静太大了,十万大军的尸骸也骗不得人,关于皇帝陛下和宋缺大将军等人的神威,已经有不少消息流传。
而像是杨素、尤楚红、宇文伤之流,不但知道另一个世界的存在,还知道最近神机台多出来的那些神妙炼金术,据说习有所成,可以点石成金,有如此仙家手段,更为那些流言佐证。
原本高门大阀,累世勋贵,所追求的也不过是权势富贵,家族繁荣,更多的精力都放在权财经营,武功的修行只是一种巩固地位的手段,而且还不是最重要的那种。毕竟就算是名满天下的大宗师,真要比较起来,也未必能完胜一支千人劲旅。
然而,当这种修行真的能够成神成仙,有几乎触手可及的例证在前,权势富贵、百代流芳,再与之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这些高门大阀从来不缺聪明人,又怎么会不明白他们接下来的追求和下一代的培养,该着重在哪个方面。
次日,杨玄感就成功的成为了宋缺的弟子,得赐一柄宝刀。
只不过宋缺忙着铸刀,最近没太多功夫教徒弟,就给了他一本草创的刀法,让他回家先自行习练,据说这套刀法练到大成,可以驾驭雷霆,也颇为不凡了。
同时,神机台演武司的报名处,开始空前的热闹起来。
宁道奇每天负责筛选数十个才资不凡的青少年,忙的连喝茶都没心情,心中大叹。
陛下走的时候为什么不是带上我呢?
第82章 画上九尾
一条小路从山上通往山下的村落,两边绿草不及踝,间或有一些小树,天朗气清,阳光温暖。
杨广顺着这条路往下方走的时候,渐渐地听到山下的村落中有隐约的人声传来。
他这一次没有去在门内有标记的《漫威蜘蛛侠》世界,而是直接推门,准备试试看会不会碰到一个武学昌盛的世界。
结果推门之后,在幻变的光影之中,跟在身边的孙思邈和李淳风就不见了踪影,隐约可以看到他们化作两点光华,落入了这个世界不同的地方。
也不知道是因为杨广之前利用太上之门应对那股危机感应,才导致这一次的随机穿越出现了异常,还是说,每一次带着别人一起的随机穿越,都会互相分隔,单独降落。
不过也不用着急,李淳风和孙思邈都不是笨人,孙思邈也是晋升天位之后才来进行这次穿越的,两人应该足以自保。
太上之门内,代表这个世界的印记上面写的是《阳神》。杨广印象里没有以这个为名的文学作品,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
山脚下的村落,中间有一条大道,道路两边并非是普通民居,而是各种各样的买卖门面,有卖猎物干货的,也有做一些精巧吃食的,交易的对象基本上都是从那条大路上过的外乡人,驼铃声声,车马压下交错的浅淡辙迹,处处可闻高谈阔论之声,看起来颇为繁荣。
在从山上走到山下村落的这个过程中,杨广已经把感知提升起来,从那些人交谈的话语、身上的气息等多方面得到了不少信息。
首先,这里的人说的话跟汉语极为相似,最多有一种南方方言的感觉,还不至于听不懂,也就不需要直接通过感受精神波动来先学一门外语了。
这个村子名叫石溪,是属于东廷国西北方向上的一个小地方。东廷是一方大国,至少在这里所有人的认知之中,似乎没有其他的国家可以与之媲美。
然后就是这个世界存在武功和道术,其中修为高深者,似乎也有不逊于天位的表现。
至于别的更详尽的消息,还没办法从这些人的闲聊之中获取。杨广虽然可以读取别人的记忆,却不喜欢随便这么做,于是找人问了个路,知道再往北五里之外就有一个县城,城中有,就花了点时间,到那城中去翻阅书籍。
书上的文字也基本就是繁体汉字,按照那上面的记载,东廷确实是如今天下最具知名度的大国,幅员辽阔,文盛武昌,国朝传承千年有余,高层的制度从一百五十年前的一场大乱之后,有了根本的改变,颇为奇异。
仍由王室执掌兵权,东廷王作为国家的象征,但是还有从各地书院,各家大小学派之中挑选出来的院长、导师,由下往上,层层递进,形成另一套管理制度,主掌经济民生,众多学派之长会共同推举出一位首席院长,地位几乎与东廷王等同,兵马钱财两方相互渗透,相互牵制,共治东廷。
东廷东方国界外是广阔无边的森林,其中生存着无数毒蛇猛兽,蛮荒异植,据说也有少数文明落后的人类聚居其中。北方边界处是莽莽群山,群山再向北则是无边大漠,大漠彼端有一些互相攻伐的小国。西方国界之外则是大海,海上有群岛,也有一些岛屿联合,自成一国。
而在南方,存在着当今世上唯一一个可以与东廷想看看的国度,其名南罗。
南罗帝国祖上是游牧民族,因为出了数代雄主,联合各方,统一了整个大草原,传承至今已经有接近300年,一直图谋北下,与东廷的关系非常恶劣,从前的作战互有胜败,却多以南罗占优。
但是自从150年前以来,东廷制度变更,国力节节升高,已经逐渐在于南罗的对立之中长久的占据优势。
看过了对于天下各国的介绍,杨广再翻找有关于修行者的事情,发现真的有背景深厚的好事之徒编纂出了这样一本书,开篇就是两句话。
“三祖二尊虚君子,北岭元佛太上孤”。
这本书是两年前编写的,点评当代的修行高人,首推烈火、雷霆、忘情三大老祖,还有并称双尊的南罗雪山剑圣,西海大盗五色船主,以及近十年内声名鹊起的知行书院院长——虚君子。
至于“北岭元佛太上孤”,指的却是两个传承在千年以上的宗派,不是单指个人。
在这六大高手,两大宗派之后,还有关于其他各方高手的介绍,不过后面的介绍里,只有东廷境内的高手比较详细,花了不少篇幅,东廷以外的,则大多一笔带过。所有的人物介绍都是按照事迹来评断,没有点明修行境界。
杨广在这个里面待了有半个时辰才出来,走在大街上,忽然神情微变。
大街上车水马龙的声响突然消失,所有的人神情都变得呆滞起来,两眼无神,保持着原本的动作一动不动。
就连那些马匹、富贵之人手上的笼中之鸟,也都一副呆呆的样子,不再动弹。
一座酒楼靠着大街的那边栏杆忽然断裂,仿佛两口大钟碰撞的巨响中,一个月白色长袍的青年翻身从酒楼二层跃下,落在了大街上。
他身上有些狼狈,腋下夹着一个七八岁大的小孩,愤怒之中带着一点悲意,道:“夏侯,你我义结金兰,你也要杀我。”
被称作夏侯的,是一个身穿锦绣长袍的中年男人,他手上提着一副画卷,走到栏杆缺口处,俯瞰着月白长袍的青年,正气凛然。
“虚怀古,你身为南罗谍子,潜入我东廷多年,心怀不轨,人人得而诛之。义结金兰与两国大仇,小义大义,我夏侯岂能分不清?”
他说着,双手用力向前一展,手中画卷蒙上了一层暗沉的光晕,上面生长着九条尾巴的黑猫,双眼绿光大放,从画纸上跳了出来。
大街上的人猛然惊醒,对那只九尾黑猫视而不见,但看到夏侯和那青年男子的对峙,都知道事情不妙,商户手忙脚乱地收拾商铺,行人急步离开。
青年男子左手一甩,袖子里露出一截银亮的枪尖。
第83章 君子固穷,沙漠绿洲(5000字)
“纵为大义,在茶水中下毒,出手欲擒稚子,四面埋伏,还借用摄魂图攻我心神。”
虚怀古似乎想说些什么,终究只是叹息一声。
“夏侯啊~”
他左边衣袖中一条雪白色弧光从地面纵起,宛如流星击水,复向长空,那黑毛如烟两眼如灯的九尾妖猫发出一声尖利的嘶吼,身躯剧烈的扭动了一下,化作一缕青烟散开。
面上盈满了得意笑容的夏侯脸色一僵,手里平举着的图画刺啦一声撕成两半,一条血色的细痕从下巴贯穿至额头,扑通一声从楼上坠落下来。
“你不是重伤了……”他趴在地上,嘴巴开合了两下,断了气。
酒楼的第二层也陆续传来几个人倒地的声音。
虚怀谷转过身来,看着匆忙奔逃回家的百姓,略显黯然的摇了摇头,带着那个七八岁的孩子快走了几步,消失在巷子口。
等城中捕快赶来的时候,只抬出了几具尸体,别的什么线索都没找到。
不久之后,在这座城市的北城门处,一个穿着粗布短打、戴着斗笠的胡茬汉子走来,他左手提着一个包袱,右边肩膀上坐了一个七八岁的小孩。
在城西那块地方发生的命案,并没有惊动这里的百姓,他们在照常的生意,叫卖着各种新鲜的吃食。
坐在汉子肩膀上的小孩脸色平静,小小年纪就有一种成熟稳重的气度,但是在听到此起彼伏的叫卖声时,他的小肚子里却传出一声轻响。
咕。
汉子抬了一下斗笠,转头看向小孩,道:“饿了?”
小孩儿惜字如金:“嗯。”
汉子转身来到街边的一个小摊,问道:“这梨怎么卖?”
“啊,这是自家种的大雪梨,又甜,汁水又多。”小贩拿起一个梨子来,道,“便宜的很,就两文钱一个。”
那梨子比成年人的拳头还大不少,饱满光亮,两文钱确实不贵,只是那汉子刚想摸钱,就回忆起荷包里的银子一路上已经用光,有些尴尬的停顿了一下,把左手包袱解开一角,道:“没钱,用这个衣服抵好吗?这是青府织的锦……”
小贩脸上笑容淡了很多,看也不看那包裹,把梨子放回板车上,道:“不好意思,小本生意,现钱交易。不买的话,请让一让,别挡了后面的人。”
汉子又抬头看自己的孩子,脸上有些抱歉的神色,小孩把双手的拇指插在腰带里面,脸上没什么表情,道:“走吧。”
父子二人转身离开。
“这梨两文钱一个啊。”
一身浅蓝色白纹长袍的金冠男子伸手拿起了刚才那个梨子,另一只手捏着一角白银,道,“这些银子够吗?”
小贩一喜,随即为难道:“我这里找不开。”
“那就别找了。”杨广抛下银子,带着那个梨跟上了那对父子,对着那个小孩笑了笑,晃动着手里的梨。
小孩看了他一眼,别过脸去,余光一瞥,看到那人把梨递到了自己面前。
杨广:“给你的。”
小孩没说话,汉子倒是停下了脚步,看着那颗梨,道:“兄台,我这包裹里的衣服……”
“我要你的衣服干什么?”杨广笑着打断了他的话,转着手中的梨子,说道,“是非要给我一点报酬才肯接受梨子。那,来给我做导游如何?”
他打量着眼前这个汉子,“我看你气宇轩昂,身手不凡,仅仅是一个梨当然是请不动,这样,除了吃住的费用由我报销之外,一天付你十两银子,你给我介绍一路上的景点。”
那汉子本来想要拒绝,又听到孩子的肚子咕噜一声。他犹豫了一下,道:“我居无定所,此次是想要去北岭元佛寺拜佛,对这一路上的名胜古迹未必有多了解。”
“号称‘天下武功出北岭’的元佛寺。”杨广说道,“闻名已久了,我也正想要去那里,既然顺路,那不正是说明你我有缘吗?”
杨广说完,也不等回答,直接把那只梨抛过去,汉子下意识的接住了,认真的与杨广对视一息,垂下目光,把梨子递给了自己的儿子,继续向前走,道:“如果兄台要我做导游的话,那么今天我们就要出城了。”
“没问题啊,我孑然一身,也没有什么其他事情要处理。”杨广与那人并肩而行,道,“既然接受了我的邀请,那先互相认识一下吧,我叫杨广。”
“我叫古城渊。”
古城渊,古沉冤。意思是沉冤未雪的虚怀古么。
三祖二尊虚君子的末位。
杨广道:“那你儿子叫什么?话说这是你儿子吧?”
小孩啃了一口梨,自己回答道:“古易。”
………………
东廷和南罗的交界处,是群山掩映的地形,因为这两大国度经常交战,没什么人愿意住到这里,但是,在边界山脉的尾端,靠近东廷腹地的方向上,有一座翠绿山峰与边镇相邻,却是热闹非凡,山上山下,山道边上,都搭建着许多竹屋茅屋。
山顶上住的人,服饰统一,男男女女,以年轻人为主,是一处宗派。而从山腰往下,住的人大多都是东廷人,也有少部分南罗人,在这里,堪称世仇的两国子民,却相处的还算是融洽。
因为他们大多都是到这里来求医之后,被神医折服,定居于此的,第一条规矩就是不许相互之间动手相争,他们自耕自织,以物易物,久而久之,形成了一处世外桃源般的小镇。
小镇外的林子里,一个属于山中宗派的少女,正抱着一只右前腿受伤的兔子给它上药。
那兔子本来昏昏沉沉的模样,在伤口被抹了药粉之后,两只耸拉着的耳朵陡然竖起来,后腿用力的蹬了两下。
少女一时不察,兔子脱手而出,飞快的奔向茂草之间,可是那少女急行几步,速度竟然比兔子还快,手一抄,兔子就又被她禁锢在怀抱之中。
“干什么干什么?”少女手指用力点着兔子的额头,“这是在给你上药啊!不好好让我包扎的话,你这条腿以后会没用的,遇到老虎野狼,就会直接被它们吃掉,啊呜一口。”
少女数落着兔子,前方传来一把苍老温和的嗓音。
“小姑娘,你给这只兔子上的药,药性过重了些,才刺激的它疼痛欲逃。”
少女抬头,看见一个鹤发童颜的道袍老人站在草丛之间,背后背着一个竹篓,手上拄着一把枯木杖。
“才不会呢。”少女有些不服气的说道,“我是按照师父的药方来配药的,专门治这种小兔子,一定是它不听话。”
“小瑛,一个药方怎么可能通用于所有的兔子?你手中这只兔子应该是饮食不良,身体要比一般同月份的兔子弱一些,你用这样的药,确实重了。”
少女听到这番话,惊呼一声,转头行礼道:“师父。”
被称为师父的也是一个老者,白发白须,身体清瘦,穿着一身粗布长袍,身上散发出很淡的草药味,不是那种微苦的感觉,而是带着一种近似久年梨木的香气,看起来是那种乡野隐士,但是一双手却格外的细腻红润,比那些富贵人家的千金小姐常年保养的双手更加漂亮。
这人看着那个老道士,眼中带着笑意,拱手说道:“仅凭着看一眼就能知道兔子的症状和用药的轻重,阁下想必在医术上有不凡的造诣,老夫忘情,还未请教。”
“只是一己拙见。”那老道士谦虚一句,还礼道,“贫道孙思邈。”
………………
南罗国东北角的一处荒漠中,忽然炸起了数十米高的沙尘大浪,仿佛一颗陨石砸在了沙漠之中。
“呸呸!”
漫天飞扬的沙土中,一条矮小的身影挥舞双袖,顿时凭空卷起“沉重”的大风,顷刻之间就把那些飞扬弥漫的沙土尘埃压下,露出一个范围颇广但不算太深的大坑。
大坑的中心处,李淳风双手一挥,身体飞起,把两条完全陷入沙子里的腿拔了出来,脸色发苦的抹了把脸,又呸出了一口黄沙。
“原来,来到新世界是以这样的方式吗,陛下为什么也不事先说一声。”李淳风抱怨着,天源力量运转,瞬间把身上沾到的所有沙子粉碎成了触碰眼球都不会有感觉的极小尘埃,又化出清风,扫清了这些尘埃,这才露出了喜悦的神色,开始打量这个新世界。
其实之前的穿越过程中,他也知道自己和杨广、孙思邈已经分开了,不过寻找同伴不用急在一时,看看新世界的风景才是首要的。
虽然这里黄沙滚滚,空气被灼热的阳光烤得扭曲,天空中万里无云,只有一轮不可直视的太阳,目光穷及百里都找不到一点绿色的痕迹。
但是,李淳风却敏锐地从这种粗糙的场景中察觉到了一点不寻常的元气波动。
他循着那非常微弱的感应,在黄沙之间行走,向东大约五十里之后,来到了一处沙丘的顶端。
在这个位置向南眺望的话,可以看到数十里之外的浅绿,凭李淳风的功力,可以清楚地感知到,那里不是海市蜃楼,而是一片真正的绿洲。
一片残破的绿洲,四处都有怪异的痕迹,像是遭受过破坏,一些青草上,居然覆盖着光滑的冰块,而冰块上则残留着平整的斩切痕迹。绿洲中心的一片地方,隆起了一片矮丘,看起来像是完全由琉璃组成,呈现出暗黄的色泽,反射阳光,带来一种深沉的燥意。
李淳风抵达那里的时候,挥手掀起了一阵大风,把浅浅的黄沙吹开后,那片琉璃矮丘展现出了全貌。
那是一个占地方圆约有两百米的圆锥体,高度只有不到十米,上上下下遍布着破损的痕迹,被人为凿出了很多洞窟。
因为琉璃通透,李淳风站在外面就能看到内部的景象,所以一眼扫过就能看到,基本上每一个洞窟的尽头,都是一个近似人形的凹陷,有的凹陷处,甚至还有清晰五官的模样。
就像是本来有很多人直接被凝固在这块巨大的琉璃内部,后来被另外的人敲破琉璃,把尸体挖了出去。
显而易见,这里应该发生过一场大战。
李淳风靠近了那座琉璃矮丘,双手轻轻地敲了敲。发现这种琉璃并不像是普通琉璃那样易碎,应该具有极高的密度,不过内部蕴含的那种气息已经非常微弱,制造出这块琉璃的那场大战,距离现在应该已经过去很久了。
爬上了琉璃矮丘之后,李淳风闭上了眼睛,仔细的感受着四周的气息,准备凭借着这些微弱的痕迹,在脑海中还原出一场未必准确,但肯定很精彩的战斗。
这些东西对他来说,就已经是一片绝妙的美景了。
少年站在琉璃的顶端,陷入了沉默,呼吸也渐渐微不可闻。
可沙漠和绿洲上的风没有止息的时候,沙子流动的声音变得剧烈了起来,呼呼的风声之中带来了一抹不该存在的湿意,本应该是属于大自然的平凡狂风,因为这一抹湿意,变得像是巨兽口鼻之间吞吐的气流。
远处因为高温而略微扭曲的空气,仿佛也感受到了某个庞然大物的存在,开始变得粘稠。
李淳风忽然睁开眼睛,目光穿透了那些扭曲空气映照出的怪诞影像,直指远处迈过沙丘的一道人影。
那人蓬头垢面,五官不清,衣衫褴褛,赤足而行。
古铜色的肌肤大片的暴露在灼热的空气中,伴随着脚下的动作而蠕动的肌肉群,仿佛令这些皮肤散发着比整片沙漠更热烈的气温。
这个人,就像是一个熊熊燃烧的移动火堆,为本来就酷热的沙漠带来了更加狂野的热浪,但他又像是一片积蓄了成千上万斤水气的雷云,在这些肆意横流的热浪之中增添上了潮湿的触感。
这个人大步的走来,身上最为令人注目的是缠绕在肩背之间的白色骨骼,那种白色的骨头,像是蛇类的脊椎,但是特别粗大,在有着非常明显的破损情况下,也仍然有常人的大腿一般粗细,无头无尾,无法推断出本来的长度。
他踏过那片沙丘的时候,就看到了站在琉璃矮丘顶上的李淳风,一刹那间,那双眼睛就在乱糟糟的头发遮盖之下绽放出了清晰、摄人的神采。
李淳风眉头一跳,忽然伸手往前方拍出一掌。
轰!!!
那个原本在数百米之外的粗犷身影凭空出现在李淳风身前。
这个过程就像是闪电一样,以李淳风的反应能力都没能够看清他的动作,只是在事先有所察觉,做出了正确的应对。
一个斗大的拳头砸在李淳风的手掌上,狂暴的气浪从两人之间爆发,一口气掀翻了这片残破绿洲上所有仅存的绿色,绿洲边缘的黄沙猛然掀起了十几米高,一直朝外推移了数百米,才渐渐降低,平复。
看起来万里无云的天空中,绽放出了一圈白色的气环,岿然不动的烈日刚好就在这一圈气环的中心。
轰隆隆隆……
黄沙大浪的声音在几百米之外反馈过来,衣衫褴褛的人刚才迈过的那道沙丘已经被推平,他们两个现在站立的那座琉璃矮丘,也用它本身无法承受的速度下沉,轰然一下,四分五裂。
李淳风和那个人各自踩在一块碎片上,分别划退了数十米,巨大的琉璃块在黄沙中犁出了一条既宽又长,几乎可以做护城河的深沟。
那个一言不合就动手的人,似乎没有想到这一拳头会让琉璃矮丘破碎,他低头看了下自己脚踩着的那些碎片,一脸茫然的挠了挠自己的头发,抬头朝着李淳风大喊道:“你为什么要站在那上面?”
他发出这句大喊的时候,声音里面又毫无敌意了,完全无法跟刚才那股择人而噬的凶恶神态联系起来。
李淳风喉头涌出一股腥味,左手握住了酸痛欲裂的右掌,没好气的说道:“我为什么不能站在那上面,你又为什么要动手?”
那个人从琉璃碎片上跳下来,毫无仪态的蹲在碎片旁,继续用手抓着那头乱发,“我为什么要动手来着?我也不知道啊。但是,但是站在那上面的不应该是这个人。”
李淳风走近过来,听见这句话,道:“那你觉得谁应该站在那上面,你呀?”
“我,是我吗?”那个人脸上的迷茫更重了,他用手砸了砸脑壳,忽然放声大笑。
“对了,对了,是我才对。”
他猛然站起来,非常用力地站起来,仿佛一下子挺直了全身上下所有能跟身高有关的骨头,急速的回头看着李淳风大笑。
“除了我,还能有谁,还有谁能,有谁还能!”
李淳风被他这个转头的动作吓得心中一悚。
不是这个人突然动手,也不是他长得多么丑绝人寰,而是因为这个正在大笑的人脸上,竟然流露出一种不可思议的悲伤。
他仍然笑得豪气干云,眼中却是愁云惨淡,万里哀歌,悲伤的让人觉得眼泪根本不配来诠释这种感情。
越是雄壮,越是哀伤。
李淳风看着这样一张脸,心中油然而生了一种感触。
‘这是个疯子。’
少年这样想着。如果是一个正常人,绝对不能够承担这样的情绪,又有这样的表现。
这也肯定是一个有着很精彩的故事的疯子。
于是,李淳风问道:“你是谁?”
笑声立止。
“我……
是谁?”
第84章 雷霆之子
从石溪镇向北三十里,就进入了东廷国北部大城青府的范围。
“青府城内,共有二十三县,其中多山地,湿气重,故而此地之人喜辣,这里的气候土壤也非常适合辣椒的种植。此地的历史文化极为悠久,传说在上古圣皇‘元’治世之时,这里就已经有许多繁华的城市,自古以来,东廷名将十有七八出自青府,或者有在青府生活的事迹。所以这里有许多名人故居,且极尚武风。”
杨广买了两匹马,虚怀古父子共坐在一匹马上,虽然脸上还是有胡茬刀疤的伪装,五官可能也进行过调整,但是衣服已经换成了材质较好的蓝色布袍,理所当然,也是杨广让他们买的。
他们策马进入了城市的范围之后,虚怀古就开始讲解有关于青府城的历史。
这个时候已经是日落西山的时辰,街上的摊贩大多开始收拾东西,不过那些酒楼食肆,青楼勾栏,却渐渐变得更加热闹起来。
“杨兄,天色已晚,我们先在这里找一座客栈住下,明天早上,再看你想去哪处古迹游览。”虚怀古在一处客栈前勒马。
杨广转头看了看,见这座客栈还算是气派,内部环境应该也不错,就点头下马。
他们进入客栈之后,就有伙计上来迎接,自然有人把马匹拉到马厩中去,开了两间房,叫了热水,准备洗过澡之后,再到大堂中来吃晚饭。
虚怀古的房间中,自称古易,实则该是叫做虚易的小孩,在澡盆里自己洗澡,虚怀古拿着热水在旁边等着。
“真的要给他做导游吗?”虚易忽然说道,声音压得很低。
虚怀古却没有什么顾忌,用正常的音量说道:“我们已经收了他的钱,事情就要做完。”
虚易道:“会有危险吗?”
“对他来说,可能会有一些本不该有的麻烦,不过,他执意找我们,也许本来就想搅入这些麻烦之中。”虚怀古看着儿子如黑玉葡萄一般的纯澈双眼,忍不住揉了揉他的头发,道,“至于我们,已经是这样了,还能有什么更危险的呢?”
虚易点点头,像是想到了什么,一直冷漠的脸上终于多出了一些生动的表情,道:“那母亲,也像我们这样危险吗?”
“她跟我们分开,会好一些的。”虚怀古心中想着:毕竟是公主,在皇城之中,应该没有人敢对她逼迫太甚。只是,她心中也不知该怎样担忧了……
虚怀古想着想着,又叹了口气。
虚易看着父亲的模样,小小的拳头握紧。
在他的记忆中,父亲从来都是意气风发,儒雅慈爱,无论在哪里都是最受人尊敬的,何曾有过这么多唉声叹气、人人喊打的时候?
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些人的污蔑。
可恨他还小,帮不上父亲什么。
“我洗好了。”虚易从木桶里爬出来,擦干身子,穿上衣服,趁着他父亲洗澡的时候,在旁边摆出桩法,用功修炼。
虚怀谷看着他的样子,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父子两人清洗完毕,到大堂中准备吃饭的时候,杨广已经坐在桌子旁边等着,手里还拿着一张有图有字的纸。
虚易看到那张纸,脸色微变。虚怀古牵着他走过去,坐在杨广对面的长凳上。
“来啦。”杨广把手中的纸放在桌上,发现虚易的目光落在那张纸上,便道,“哦,这是刚才从掌柜的那里拿来的通缉令,通缉当朝驸马虚怀古和他的儿子。”
“这个虚怀古,是十年前的文武双状元,取了唯一的公主,接任知行书院院长,据说还是今年的首席院长竞选中的热门人物。没想到却在前不久的大朝会上,被如今的首席院长朱庆元指出他具有南罗国皇室血脉,是南罗谍子,还用一种只有遇到南罗皇族心头血才会变色的火桑皮,验证了这件事。”
杨广端着酒杯,晃动着微热的酒水,口中诉说刚才收集到的消息,“据说这个人被揭破身份之后,暴起发难,意图袭杀朱庆元,被朝堂上众人围攻,却突围而去,还在驸马府上与公主发生争执,抢走了自己的儿子。”
“堂堂虚君子,东廷朝野之间名声最好的人,转瞬之间就成了最大的伪君子,人人喊打,万民唾弃。着实可叹呐!”
杨广把杯中酒一口喝了,开始动筷子,刚戳了一筷子酸辣鱼,又笑道,“说起来,通缉令上这个小孩子,跟古易也有几分相似,你们也刚好是父子组合,还真是巧了。”
虚易屁股已经离开了凳子,双脚着地,准备窜起,却被他父亲拉住了手腕。
虚怀古看向那边正在算账的掌柜,还有靠着柜台休息的店小二,发现他们毫无异样,好像根本没有听见刚才的话,手背上的汗毛动了一下,察觉到这张桌子四周的空中似乎有些异样,隔绝了声音的传播,就放开了虚易的手,开门见山的说道:“杨兄想必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又何必拿话试探呢?你既然不动手,必定另有所图,请直言吧。”
杨广又夹了一筷子辣椒炒肉,红彤彤的辣椒皮在筷子之间晃了晃,说道:“哎,你怎么知道我没动手?也许我已经布下了无色无味的毒药。”
虚怀古不为所动。
杨广放下筷子,笑道:“好吧,不开玩笑了。实话实说,我的图谋,就只是觉得有趣,想把这件事情看到底。对了,你真的是南罗谍子吗?”
“当然不是。”虚易抢先说道。
杨广道:“其实如果是的话,异国王子做间谍,潜入敌国高层还成为了驸马,好像更具传奇性。”
虚易脸色愤怒,虚怀古却有些苦涩,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我以为我只是恩师收养的一个普通孤儿,可是火桑皮确实变色了。”
“也许他们有人动手脚了?”杨广提醒道。
虚怀古说道:“火桑皮是王兄去准备的,我也看过,绝无异常。”
杨广道:“那你师父呢,收养你的师父也不知道你的身世吗?”
“先师三年前已然驾鹤西去,他在世的时候,从没有跟我提过我的身世。”虚怀古目光悠远,缅怀着说道,“但是如果我真的是南罗皇族,恩师怎么会如此信任我,要我接任院长呢?”
“天生的血脉所属,哪有后天的培养重要。”杨广不太赞同,道,“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办?”
虚怀古沉默了一会儿,道:“杨兄高深莫测,来历不明,想必我身上也没有什么值得你图谋的东西。”
“嗯,嗯。”对面沉默的这段时间,杨广又开始吃鱼了,还给虚易夹了一筷子青菜,此时看他有倾诉秘密的征兆,就放下筷子。
虚怀古说道:“当日在朝堂上,庆元先生跟我动手的时候,曾经说了一句只有我听到的话。他说,我是雷霆老祖的儿子。”
“所以,我准备去找三十年前围杀雷霆老祖的那些人,求证此事。”
第85章 午夜疾驰
雷霆老祖,三祖之一,南罗王国昔日的头号大将,南征北战从无败绩,踏平南罗武林,夷灭周边诸多小国,多次兴兵与东廷开战,是东廷人三十年前最大的仇人。
不过在三十年前,这个雷霆老祖前往南罗某一处荒漠密谋大事的时候,被东廷武林中诸多的正派高手,联合朝中十余位书院院长伏杀,从此失踪,30年来再也没有现身。
但是,参与当年那一战的人,没有一个确定雷霆老祖已死,所以天下武林人士如果要给诸国高手排位,这个雷霆老祖仍然是绕不过去的一个人物。
于是,当年参与伏杀的那些人也屡屡被提及,三十年光阴,当初幸存的二十余人之中,到如今只有六人仍然在世。
其中,巨灵门主龙啸天就住在青府城从阳县,而且今天刚好是他九十大寿的日子,府上宾客成群,都是东廷国三十六府之中名声不小的武林人士。
“七十岁大寿,啧,总觉得我们现在就是在赶往一场灭门血案的现场啊。”
在前往巨灵门的途中,杨广抬头看了看今晚的天气,乌云满布而无雨,月黑风高,当真是再经典不过的杀人夜了。况且古今中外的文学作品之中,在喜气洋洋的寿宴上发生凶案,可以说是经久不衰的桥段。
虚怀古没有说话,只是速度默默地加快了一些。
杨广的话说对了一半,他们赶到的时候,那个巨灵门门主的七十大寿确实出了问题。
占地数十亩的山庄之中,人声鼓噪,有悲呼怒吼之声此起彼伏,上千人提着巨大的灯笼在山庄内部巡视来去,从山庄旁边的小山上俯瞰,就像是庄子里有一条条粗大的火蛇在游动。
虽然离得很远,但是杨广清楚地听到山庄里那些人的声音,尤其是一个夹杂在哭声之中的怒音。
“义兄他一身巨灵神拳练到筋骨如铁,武圣巅峰,灵肉合一,已经上窥人仙,怎么会被人一枪贯穿头骨?!况且他进门之时,我就站在门外,一眨眼的功夫杀生害命,谁有这等能为?”
“这是断魂枪造成的伤势,是虚君子,不,虚怀古那个伪君子,我前几日听说他是南罗谍子的时候,还觉得其中有什么隐情,现在看来他当真是狼子野心,可叹,鹅湖先生门下居然出了这样一个弟子。”
“呜……他,他为何要来杀祖父?”这是一个有些柔弱的女声。
“巨灵门主当年也是参与围杀雷霆老祖的人之一,这个南罗谍子据说有皇室血脉,也就是那雷霆老祖的亲戚,想必是看到身份暴露,一不做二不休,要在逃离东廷之前,向当年参与那件事情的诸位前辈寻仇。”这个人越说越是义愤填膺,“这贼子真是狗胆包天,太猖狂了。”
“哈,这些人真是把你当傻子呀。”杨广笑了一声,“真要是处心积虑的卧底,你这么多年位高权重的时候,有多少种办法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整死他们?有必要到现在才动手吗?”
虚怀古专注地扫视着整座山庄,双耳轻轻的颤动着,同样也在追索那个凶手的下落。
杨广说道:“别找了,这座山庄现在方圆二十里之内,没有任何一个人的气息强过那个死人的,更别提足够将他一枪索命的,那个杀人者应该已经走远了。”
虚怀古确实也一无所获,拱手说道:“请杨兄在此稍候,我去去就来。”
他向前一步,准备从这山上跳下去。因为内心里实际上还不是太信任杨广,虚易也被他带在身边,用一个布包兜着,捆在胸前。
杨广看了那小孩儿一眼,道:“你还带着孩子,现在过去,如果被发现了,可就是瓜田李下,百口莫辩了。”
“我要抓紧时间,看看巨灵门主的致命伤到底是什么样的。”虚怀古的身影消失在这座小山上。
他动作很快,估计是只看了一眼,三分钟之后就回来了。
“如何?”杨广问道。
虚怀古脸色不太好看,道:“光从死后的伤口来看,我自己都分辨不出,那跟我亲自出手留下的痕迹有什么不同。”
“看来是处心积虑的陷害。”杨广看着下方山庄中那些打着灯笼的人从山庄四处翻出,开始向外搜寻,道,“既然是这样的话,那么肯定不会只杀一个。你之前说,当年参战的人现在还活着的只有六个,那么,除掉朱庆元和这个已经死了的,还有四个,他们都住在哪里?”
虚怀古也意识到时间的紧迫,低头看了虚易一眼,忽然翻手拿出了一个只有巴掌大小的袋子。
杨广眼前仿佛看到一条笔直的白光从虚怀古的双眼之间迸射到那个袋子里面,接着,袋子口就突然张开到有蒲扇那么大。
那光芒并不是现实的存在,而是强大的精神意志显化出来的异象。
“小易,你到这个里面去躲一下,别担心,不会很久的。”虚怀古把虚易送进了那个袋子,接着那个口袋就又变成了巴掌大小的一块,还软趴趴而扁平,就像里面什么东西都没有装。
杨广好奇道:“这是什么?”
“南罗国用人仙之皮炼制出来的法器,用武道拳意或者神魂念头都可以开启,里面空间很大,不过活物不能在里面待太长时间。”虚怀古解释道。
杨广奇道:“有这个东西,你之前为什么会掏不出钱?”
虚怀古眉头皱起,正色道:“人皮为袋,大悖礼法人情,自从王叔强送给我之后,我从来没有用过。”
现在却用上了,当然是因为到了不得不用的时候。
剩下来的四个当事人之中,离这里最近的一个也有百里之遥,虚怀古会用出全力来赶路,如果虚易还在身边的话,那会非常危险。
没别的意思,就是说,虚易承受不了那样的速度。
“天文道道主,褚危宿,向西南百里之外,巳月城。”
向杨广念出下一个地点之后,虚怀古双膝微曲。
巨灵山庄中的人向外搜寻,也有一部分来到了这一个小山脚下,他们正准备踏上山道,忽然听到一声震撼的巨响,面前的这座山似乎猛然晃了一下。
有人仰头,看到夜空中的乌云如同被劈开的水浪,缓缓朝着两边分开。
ps:哈哈哈,好像已经有朋友看出来了。铁将三祖,洪熙官父子,我终于体会到埋的梗能被别人察觉到的快乐了(宽面条泪),还是.asxs.好啊!
另,强烈安利《万国志》和《大理寺日志》啊!哔站都有,尤其是后者,超好看的新国创。
第86章 五十里外风雷
这几天的时间里,杨广对这个世界的修行体系也算是了解了一个大概。
这个世界,武功与法术并存。不过这里的武功并不是大隋世界那样以修炼真气为上乘,而是专门磨炼躯体,修行肉身气血之力。
初学者,可称武生,练肉,为武术基础,运动周身将全身之肉练得结实饱满,反应灵敏,能敌二三人围攻。
更上一层的武徒则练筋,全身筋伸缩强劲,爆发力量凶猛,身体敏捷,能敌六七人。
其后,武士练膜,武师练骨,先天练脏,宗师练髓,逐层递进,然后就到了此界武道之中第一个较大的关卡——换血。
骨髓强大之后,再经过深入的修炼,改进造血功能,令全身血液焕然一新,运输营养、氧气的能力大幅度的提高,所谓是练髓如霜,练血汞浆,脱胎换骨,伐毛洗髓。
到了这个境界,就可以称之为武圣,气力绵长,凭一己之力,几乎可以定夺一处小型战场的胜败。
只是,武圣仍然是**凡胎,武圣之上,开发人体窍穴,就开始走上了从人向仙的蜕变之路,踏入了人仙武道之路。
至于法术方面,这个世界的法术完全依托于神魂力量。有定神,出壳,夜游,日游,驱物,显形,附体,夺舍,雷劫这些个层次,达到夺舍的境界之后,就可以通过不断转换躯体,达成另类的长生,所以也被称之为鬼仙,而鬼仙道行深厚之后,遭受天雷劈打而不死,就可以获取益处,不断进步,所以有一劫鬼仙,二劫鬼仙之分,据说最高可至九劫。
虚怀古,就是一个超越了武圣境界的人仙。在从巨灵山庄离开之后的路途中,杨广算是第一次见识到了这个境界的武者能够有怎样的表现。
虽然人仙不像天位武者那样可以操控天地之气,飞行于高空,但是他们的运动方式也足够体现超凡脱俗这点。
虚怀古的每一次落地,脚后跟接触地面,然后脚掌按下,脚趾扣地,双腿到腰胯再沿脊椎至全身,如同蓄满了力量的青竹般一弹,庞大的力量就在高明的技巧之下,被分摊到方圆百米的地面上。
在方圆百米的土石同时下沉的时候,大地所提供的反作用力就让虚怀古以超越声音的速度弹射出去。
因为是向着斜上方的跳跃,所以无论前方是溪流,行人,车马,房屋,还是城墙、密林、矮山,都没有办法对他的前进造成任何的阻碍。
青绿色的原野,在他身体下方成了一抹飞快逝去的青色绸片一般,而那些因为色彩太多,整体呈现出褐黑色的城池建筑,也就像是一块略大一些地砖,慢悠悠的几步之间就跨了过去。
这一路上,所有的百姓都只能听到高空中那种隐约如同雷鸣的声音划过,而根本看不到发生了什么事情。
即使是那些在这几座城镇里面享有盛誉的武师、术士,也只是隐约明白有高手路过了这里,而无法捕捉到那过路之人的身影。
虚怀古的每一次大跳,都可以在水平方向上移动超过千米,如果是在空旷地带直接前冲的话,一步就可以冲出接近两千米的距离,跟乘风驭气的杨广相比,也毫不逊色。
在这种速度之下,本来应该虚若无物的空气,就变得像是刀剑的丛林、甚至像是浇铸着铁水的万千堵墙壁,因为不像杨广有护体罡气保护着身上的衣物,虚怀古身上那一身普普通通的青色布袍,在他从山上跳下去的第一步,就彻底的粉碎,所以在飞跃的过程中,他换上了原本那身月白色的长袍。
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材质的长袍,在接下来的高速运动之中,没有半点被撕扯损坏的迹象,只是衣服下摆处有一点被拉伸的变形,但是最后一点点形变,在虚怀古停下来的时候,也很快就恢复了。
巳月城,到了。
他们两个毫不停留,直接越过城墙,奔赴面前这座城池之中最为显赫的一栋建筑——天文道的道馆。
可是,在那一座建筑物刚刚映入眼帘的时候,虚怀古心中就往下一沉。
那一片建筑,本来是三座并立的高楼,参差不齐,有一种不对称的别样美感,而在高楼之间,建筑外围,没有一般富贵人家的花草平台,只遍布着成千上万个大约有半人高下的石球,被底座固定在地面上的某处,配上纯黑色的石砖构成的底色,共同构成一个类似于星空的图案。
在夜间,跟真正的星空上下对应,自然有一种神秘静谧的感觉。
可是现在,那三座高楼中有两座布满了裂纹,一个是顶部出现了巨大的窟窿,另一个则是侧面仿佛被无形巨人拿斧子劈了一下,出现了一条横向的大凹痕,凹痕之中的石料、木材全都消失,没有一点碎裂和毛茬的痕迹。地面上至少有几百颗石球在胡乱的滚动。
变成了这个模样的天文道道馆,现在一片寂静无声。巳月城驻守的官兵已经包围了这片地方,进进出出,抬出了十几具尸体,外面几百个穿着天文道服饰的弟子,大多数失魂落魄,围绕着三座高楼前的一个具有放射状裂纹的大坑。
坑底下是一片血色,还有只剩下上半身的天文道道主。
褚危宿,死。
这一次,虚怀古根本没有下去查看的打算。他在道馆外面的街上落了一脚,整条长街略微一颤,这位虚君子就转换了方向,朝正北而去。
杨广在高空中御风转折,把一片云层搅出了一个像是大型蛋卷的漩涡,就朝着虚君子追了过去。
二十九里之外,敏华城,牛魔武馆馆主,元佛寺俗家弟子方孔武,武圣巅峰,死。
再转向西北,六十八里,佩相府城,纵横道所在。
纵横道历史悠久,祖上也曾经是一方大派,极盛时,据说六国共尊,与北岭元佛寺同为武林中的泰山北斗。
即使如今衰落了许多,道主罗别林是踏入了人仙之道的高手,其夫人房心叹,太上长老房玉隐,也皆是鬼仙,门徒数千,是当之无愧的顶尖大派。
这样的一个门派,那个栽赃陷害虚怀古的人,要想杀掉他们的掌门,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在距离纵横道山门上有五十里的时候,杨广和虚怀古就先后察觉到了那个方向爆发的大战。
虚怀古重重的落地,口中呼出了滚烫的白气,一直喷到七八米之外的一棵小树上,当场就把那棵小树蒸得变了色。他身体微伏,立刻就要再次加速,脸上却忽然泛起一阵不正常的潮红,速度反而慢了一下。
从东廷国的都城之中逃出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尤其是他当时直接在大朝会上与数十名东廷的顶尖高手发生了冲突,如果不是他余威仍在,朝中也有人给他放水的话,他甚至可能逃不出来。
三祖二尊虚君子,是天下间最负盛名的高手,但是接近他们那个层次,甚至直接跟他们旗鼓相当的人也不是没有了,只不过战绩方面没有他们那么显赫,所以不被评在武林中最高的那一层次罢了。
也正是因为收到了虚怀古重伤的消息,那个夏侯才敢动了擒杀他的想法。
只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夏侯还是太高估自己了,就算是重伤的虚怀古,破掉他的杀局也是轻而易举。
之后,虚怀古成了杨广的导游,骑马行走,有了一些休养的时间,压住了伤势,现在区区不到一刻钟之内,他连续奔行接近两百里,体内的伤就有了复发的趋势。
虚怀古抬头,看着那个一直游刃有余跟着他的杨广,眼中透露出恳切的请求。
一照面,杨广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并没有直接加速,只是看着远方那纵横道山门所在的地方,眯了眯眼睛,探出一掌。
纵横道山门所在,青山绿水,郁郁葱葱的松柏之间,掩映着亭台楼阁,曲水流觞,山上还有小瀑布,奔流不息,汇聚到山门旁边的一处深潭,隆隆之声并不扰人,反而给住在附近的人们送去山水清新。
此时,这座山的山顶平台之上,一个脸上带着银色面具的白衣人,手中提着一杆枪缨雪白的凶器,正以一记简单直接的横扫,打碎了面前六个试图结阵阻拦他的纵横道长老。
同时,道主夫人房心叹的神魂念头,也被一道如同银白色冷电的锐利枪意贯穿,在白衣人隔空刺枪的动作之下,被搅了个粉碎。
房心叹的躯体顿时失去了生机,而在这之前,房玉隐的神魂也已经连带他的躯体,被白衣人刺出了上百个窟窿。
“夫人。”罗别林悲呼,浑身浓厚的气血生机,如同滚滚狼烟一般升腾起来。气力勃发,甚至使得他的整个躯体看起来暴涨了一倍,左手如同大铁鞭,纵劈而下,右臂则曲在胸前,随着左手的动作向前一格。
双手就形成一个随时可以变化的十字,又像是一门大炮,被架了起来,点燃了引信。
可惜,这足以劈碎一堵城墙的拳法,在那条雪白色的长枪一搭一甩之下,就破了。
枪尖如同一点寒星,晃动了一下,就到了罗别林眉心。还没有真正刺上,罗别林眉心处的皮肤和血肉已经炸开了黄豆大的一个小坑,露出了隐约开始浮现裂纹的白骨。
就在那一刹那,枪头上忽然绽放出了照亮整座青山的强烈光芒。
轰!
雷声传来。
原来是一道闪电劈在了枪头上。
白衣人长枪荡开,往后退了一小步,手指略微抖了一下,手掌的皮肤居然像是绝缘物一样卸去了电流。
此时,东南方向五十里外延伸至此的天空中,风卷云残,雷声大作。
第87章 英雄帖
漫漫夜空之中,雷霆混合着沉重凝滞的黑色云雾,形成一只巨大的手掌,约莫有百米大小,朝着白衣人按下。
罗别林已经趁这个时机退开,他毕竟也是人仙,对这里的地势环境又极为熟悉,快若星火的一个起落,就已经落在了弟子群中,并且引导着门下众多弟子,将要形成一个新的阵势。
白衣人抬头看着那个巨大的手掌落下来,冷哼一声,能够明显听出来是刻意压低的嘶哑嗓音漠然道:“鬼仙么,大而无当,华而不实。”
雪白的长枪朝天一旋,冷电疾风一般的枪意恍如一道冉冉升起的拱桥,撞入雷云手掌之中。
鬼仙法术,本质上都是神魂力量幻化,虽然说到了一定程度后,可以驾驭种种物质,做出更具真实力量的打击,但其核心仍然是神魂念头,念头一破,法术自解。
而鬼仙的念头,起自舍体求生的软弱之念,离体无根,又岂能与阳刚霸道的人仙枪意相比?
果然,那雷云手掌被枪意一击,中间立刻出现一条长长的凹陷,只是却没有如同面具人所想的那样当场散开,反而因为受到了刺激,云雾之中的雷电爆裂之声更加密集。
雷云坠落地面,当场有几十条幽深的裂缝从地面上裂开,延伸到极远处,不远处那些集结列阵的纵横道门人只觉脚下一震,纷纷立不住桩法,踉跄后撤。
‘这是经历过了雷劫的鬼仙?’
面具人被雷云笼罩,心中疑窦丛生,怎么也想不出现在东廷境内有哪一个经历过雷劫的鬼仙会出现在这附近,并且插手这件事情。
对方来历不明,他也不肯恋战,猛然长枪驻地,含胸拔背,双拳一上一下轰出。
纯净霸道如同岩浆的人仙气血,混合着炽热的烈风,一下子把身周的雷云全部荡开,就连闪电也被排斥在外,撕开了一个不算太大,但是足够穿行的缝隙。
面具人拔枪跃起,倏忽之间就跳出了纵横道山门所在的那座山峰,在原野上狂奔,化作一道肉眼捕捉不到的迅影。
可在这时,他忽然脑后一冷,不假思索的将长枪朝后挥出,枪头与空气剧烈摩擦,霎时间燃起了一抹红光,枪身弯曲如弓,可见他这一下突然发力的猛烈程度。
当!
长枪猛然炸成了十几块碎片,一只覆盖着浅金色光芒的手掌,宛如一把杀人不沾血的绝世宝刀,切断空气,斩向面具人的后背。
面具人这个时候还在向前狂奔,但是仅凭向前奔跑的速度逃不过这一刀的斩速,于是他头也不回地将胸膛往前一挺,整个人的身体顿时向前弯成一个极大地弧度,整个脊椎朝前弯过去,简直比蛇还要灵活,刚好就顺应了背后那人一记手刀划过的轨迹,就像刀鞘和刀刃那样,妙到毫巅的避开了一记手刀的全部杀伤力。
然后,就在电光火石之间,面具人以胸膛作为发力的点,把头颅和双脚都朝前拉扯过去,并在同时转身,用一个常人难以想象的柔韧度甩出了自己的手臂。
他这一手甩出去,跟刚才用枪的气魄就完全不一样了。
追击过来的杨广竟然感觉自己和面具人之间的距离猛然拉开极远,仿佛咫尺之间已是天涯,而天涯之远,唯有那条抽击下来的手臂可以抵达。
那条手臂,这时候就像是一把裁定规矩,规划尺度的法尺。
杨广翻手一托,与面具人的手臂碰撞,手掌上覆盖的淡金色光华,以及身体周围萦绕的浓郁天地之气,竟然一下子被打散开来,身形不由自主的停顿了一下。
“嗯?”他眼睛里闪过两道如同探向无穷夜空的明光,天心意识喷薄而出,四周风雷震荡,黑色的气流裹挟着闪电,如同一条条蛟龙疯狂舞动,而那条被震回来的掌心处再次亮起一点金光。
这一点金光蕴含着百倍于刚才周围那些天地之气的强硬质感。
这已经不是随意招摄过来的天地元气,而是至阳无极之力,汇聚了杨广内外精神的天源力量。
已经将距离拉开了整整两点五公里的面具人心脏漏跳了一拍,恍惚间看到了一尊沉眠的恶龙被惊扰,撕咬着黑暗大地,飞噬而来。
面具人大喝一声,面朝着杨广的方向急停,双脚扎下桩法,在地上撕开了长沟,在向后滑退的过程中,地下不断传过来的反作用力,都被他用来缓解体内气血运行的惯性,使得原本在全速奔跑的他,可以用最短的时间将全部的气血调动起来,从奔跑转化为进攻。
面具人的双手呈捧书状,接着突一翻转,向前推出。
仿佛投笔从戎,掷书取刀,又像是拿起一个代表着无上权威的印玺,将所有不合规矩的东西禁锢、砸碎。
轰!
面具人的双手挡住了杨广的一掌,但是杨广掌上的纯阳金光,透过面具人的双手,打在了面具人胸膛上,把他胸襟击碎,掌力蔓延。也把他脸上的面具炸裂。
不过在面具碎片彻底飞开露出真容之前,面具人已经借着对拼之力全速退走,一步绝尘。
杨广停了下来,没有继续追击,只是回想着刚才的场景:“驱散天地之气……”
他原本只是对这个世界的武功和书法有点兴趣,但是现在,这种兴趣浓烈的程度,可以提高到与昔年四大奇书相比了。
那个号称天下武学祖庭的北岭元佛寺,更加令人期待了。
………………
半个时辰后,纵横道山门内,收敛了妻子和岳丈尸体的罗别林,暂时敛了悲容,向杨广致谢。
虚怀古在一旁问道:“罗掌门,你们跟那个人交手多招,可曾看出他真正的身份?”
这几天相处,虚怀古已经知道,杨广对于各派高手的了解,仅限于一些书籍而已,他可能是出身于某个隐世宗派,甚至可能是天外来客,要让他通过几招对战认出面具人身份,几乎是不可能的。而纵横道道主,也是正道十大掌门之一,见多识广。
“真正的身份……”
罗别林闻言,又恨又叹,仔细地看着虚怀古,道,“我实在是毫无头绪,如果不是亲眼看着那人离开,同时虚君子到来,或许我也会深信那人面具下的脸孔就是你。”
其实,人仙可以随意改变五官,控制发须生长,那个面具下的脸,就算真跟虚怀古长的一样,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本身那个面具就只是一种疑兵之计,让旁人在虚虚实实之间,自己层层质疑,最后更加确信虚怀谷的凶手身份。
让那些旁观者觉得自己的思维在第四层,自作聪明。而真相,其实就在第一层。
虚怀古一阵默然,道:“先不说那凶手。”他抱拳行礼,“罗掌门,请你告诉我,当初你们围杀雷霆老祖那一战的始末。”
罗别林脸色一变,逐渐平静下来,道:“听到你被通缉的消息之后,我就已经有了这个心理准备。你其实只是想知道,你到底是不是南罗人吧?”
虚怀古点头。
“你对自己的身世还会有这样的疑问,看来并不是什么谍子。”罗别林冷笑着,道,“那我可以猜到凶手是谁了。是朱庆元吧。他也是当年的当事人之一,知道你的身份,而他在朝堂上指认污蔑你,就是为了铲除今年的首席院长竞选中最大的对手,动机也足够。所以,他猜到你会来向我们这些当事人询问身世,就想来除掉我们,再嫁祸给你,让你不得翻身。”
“对了,对了。”罗别林越想越是肯定,道,“建阳书院和知行书院,本身学派理念就是亦敌亦友,鹅湖先生当年还在的时候,多次跟朱庆元彻夜长谈,相互辩驳,也有动手较量,如果说当今世上除了你之外,还有谁能够把《断魂枪》用到这种程度,也就只有他了。”
虚怀古听了,只是不说话。
他难道不知道朱庆元是在污蔑他吗?他当然知道。他也知道在这一路上杀人陷害他的凶手,有很大可能就是朱庆元,但是,没有证据。就算杨广打伤了那个人,可是杨广自己也说了,那伤势并不重,很快就可以治愈,以人仙体魄,更不会留下什么标记。
而且,之前虚怀古离开都城,一路走来,向西向北,之所以没有去往南方,联系自己真正的心腹势力,反攻污蔑他的建阳书院一系,就是因为这段时间他最想做的事情不是反攻,而是弄清楚自己真正的身世。
现在看来……
“所以,我真的是雷霆老祖的儿子。”虚怀古死死地盯着罗别林。
罗别林脸上恨怒之意一滞,点了点头,道:“当年空灵大师召集我等,说是收到消息,南罗意图凭借他们在西海围杀的一头龙种,培养出一批龙血大军,表面上想要卸甲归田的雷霆老祖,实际上就是去秘密的执行这件事情。我等义不容辞,甘冒奇险,潜入了南罗腹地,斩杀了雷霆老祖的门人亲眷三百余,那雷霆老祖本人发狂而走,我们阻拦不及,最后就只剩下一个婴儿。”
“大家杀红了眼,不想放过那个婴儿,是鹅湖先生阻止,空灵大师也回过神来,劝说我们稚子无辜。朱庆元说,留着这个婴儿,如果以后雷霆老祖再出,也可以作为制衡的手段。最后,决定由鹅湖先生收养了那个孩子。”
后面的事情也就不必说了。鹅湖先生心怀宽广,一视同仁,也给了那个孩子入学的机会,结果那孩子足够出色,一路成长,接任知行书院院长,成为驸马,甚至成了下一任首席院主的强力竞选者。
虚怀古目光一空,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他能够接任知行书院院主,在东廷具有长空明月一般的威望和名誉,除了文采武功出众之外,也是因为前些年亲自前往边疆,助边军与南罗大战。
被虚怀古亲手所杀的南罗人,恐怕达到了四五千之数,而因为他的计策,被东廷大军所杀的南罗士兵,更是超过十万。
那个时候,虚怀古满心是斩杀敌将,建功立业,大丈夫所该为。没想到一朝逆转,南罗才是他的故国,那些成就了他功劳威望的枯骨,都是他的同族,也许其中就有他的血脉远亲。
“呵……”良久之后,虚怀古自嘲一笑。
杨广在一旁饶有兴趣地等待着,期待着这位君子接下来会有什么样的想法。
“罗掌门,你想报仇吗?”这是虚怀古佇立许久之后的第一句话。
杨广听了,便先抚掌一笑。
虚怀古没有辜负他的期望。能够成就人仙的人,哪一个不是心如磐石,本来也不可能就这么容易被击溃。
罗别林说道:“我当然想报仇。”他并非蠢类,直接表明立场,“单凭纵横道,想报此仇难如登天。如果虚君子愿意相助,我愿鞍前马后。”
“好!”
虚怀古来到了纵横道的书房,提笔写下十余封书信,让纵横道的人把这些亲笔信送到他的心腹手上,军中、朝中、各书院中。
东廷北方官衙是建阳书院一系的地盘,而南方就是知行书院为首,那里到现在都没有张贴通缉令,甚至有人自发游行,要求朝廷彻查此事,可见虚怀古在那边的势力之深。
“你这是准备要造反了?”杨广问道。
“只是先散播更多流言,鼓动民意。”虚怀古停笔,道,“我只想洗刷污名,然后,如果公主不弃的话,我们就离开。”
他不会再留在东廷权力高层了,一来是血缘上的心结,二来是不愿意再去勾心斗角。
他在朝中的敌人,除了建阳书院一系,还有其他竞选者的派系,甚至还有王上。
东廷王本来就代表皇室,跟首席院长相互制衡。
虚怀古身为驸马,如果再成为了首席院长,肯定也会得到皇室更多人的支持,现在的东廷王到时候跟被架空又有什么区别呢?
所以在大朝会上,朱庆元污蔑他说刺杀王上,才会被东廷王默认。
而经过这次的事件之后,就算虚怀古真的能够重回巅峰,也会留下更多被攻讦的借口,那后续不知要持续多久的明争暗斗,会让现在的他觉得太烦。
“调动你的官府的势力算是一个方面,不如再多写一些信,邀请东廷各处武林名宿,齐聚北岭元佛寺,为你在江湖中也来一波洗白。”
杨广提议,笑着说道,“有罗掌门在,再加上元佛寺方丈空灵大师这个当事人,应该可以证明你对自己的身世一无所知,绝非谍子。反正你之后都要激流勇退了,也不必再对自身血脉过多掩饰。”
虚怀古笔尖顿了一下,提笔到砚台中,轻轻舔舐着墨汁,道:“这个提议也可以,不过究其根源,只是因为你想看更热闹的场面吧。”
杨广毫不掩饰地一摊手:“一箭双雕。”
其实一箭三雕才对,这也是为了找到李淳风和孙思邈。
虚怀古摇摇头,下笔如飞。他心情,好像好了一些,大概这一回被污蔑,然后搞清自己真正身世这段过程中,唯一的亮色,就是遇见了杨广吧。
一个来历不明,但是很投契的……朋友。
送给武林人士的请贴,一般也称为英雄帖,有着纵横道门徒帮着跑腿,各种神魂出窍、乘鹰而去,三日之内,这些消息就传遍了整个东廷武林。
十五天之后,北岭元佛寺中,虚怀古诚邀东廷同道,一辩黑白。
当这个消息传开,某些并没有被送上英雄帖的有心人,也很快获知了这件事。
西海之上,有岛曰环苏,这个有着美丽名字的小岛,本身风景也十分秀丽,各种亭台楼阁的建造,依地势而行,别出心裁,仿佛都是竹林幽泉之间自然生长出来的,与东廷建筑风格相似而又略有不同,显然是出自名家之手。
很难想象,这个小岛实际上是凶名昭著的大海盗窝。
笃!
院子里的“鹿威”内部蓄水达到了某个界限,竹筒向下,敲击在青石上,发出了惊走鸟雀的脆响,竹筒里的水一下子流逝了大半,然后又因为自重,被削尖的一端升起,继续承接流水,等待着下一次坠响。
有隐隐约约的女子调笑声从指门的另一边传来。
大屋之中,有人席地而坐,弹奏着三味弦,敲击着手鼓,更多的人则翩翩起舞,云鬓薄衫,都是千里挑一的丰腴美人,有的舞姿凌乱,便嬉笑着与同伴滚作一团,衣衫半解。
一个胸襟大敞,长发凌乱的男子靠坐在主位,一腿伸直,一腿曲起,手中执杯,眼神迷离。
一壶酒饮尽,窗外飞来的青雀异种,自己解下了足上绑着的纸卷。
“虚怀古……元佛寺……”
旁边一名美人上前将纸条展开,那男子看了一眼,目光闪烁,忽然伸手扫了面前桌案上的珍馐美食,赤足踩过了破碎的瓷片,夺来三味弦,倚窗而歌。
苍虬的树枝上,樱花落于窗沿,也有几瓣随歌声而舞。
“谁伴明窗独坐,和我影儿两个。
灯烬欲眠时,影也把人抛躲。
无那,无那,
好个恓惶的我。”
崩!
弦断。
当天晚上,有五色帆船扬帆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