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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过江河全文阅读

作者:溪柴暖     马过江河txt下载     马过江河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218.刽子手的仁慈

    陈子陵这一番话语之中,渗透出了森寒的杀机,也成功运用话术调动起了同仇敌忾的气氛,将在场的每一位秦军将士,都激的满怀激荡!

    “将士们,汪先生以及辎重营的数万同袍手足,在一夜之间惨遭屠戮。仅凭那些已然被我们杀寒了心、吓破了胆的北燕军,能做到这一点吗?不,这群手下败将绝对没有这个能力!想我秦军将士自起事以来,遵循秦王仁义宽厚之风,严格恪守军中法度,从未制造出过任何一起兵祸!然而,北燕刁民不承秦王恩泽、不恤我等怀柔之心,因贪图我军粮草辎重,杀我弟兄,害我军师,视我秦军虎狼如同无物!”

    陈子陵的这一番话、语速由缓转急、声音由低转高,将秦军将士们的情绪瞬间拉到了一个最高点上!

    “众将士听令!某以秦军统帅的身份宣布,解除“秋毫无犯”之禁令!倘若日后有人以此攻讦诸位,皆可将一应罪责、推至我陈子陵一人头上!不报此仇,我誓不为人!”

    话音刚落,陈子陵抽出腰间匕首,迅速在左脸上割出一道血痕,发下了不死不休的“黥面血誓”!

    陈子陵这一番话说的慷慨激昂,最后更自刺面颊发下重誓,也将秦军将士因断粮而逐渐涣散的军心,重新聚拢在一起。

    而且他这一番做作、或许真的是发自于肺腑之中,但也并不仅仅是收拢军心这么简单而已!

    周长风这次扯起反旗,就是为了抓住最后的机会,与同宗一脉的天佑帝周元庆一较短长!而在他起兵之时,也以皇室正宗为名;所以必须要顾及自己的市井风评、历史形象,务求以清白之身而君临天下!所以自陈子陵挂帅出征开始、秦军的军法规章便极其严苛,甚至到了不近人情的地步。

    且不说乱兵袭扰地方,为祸当地百姓这种老生常谈的军纪问题;即便是将校尉将军级别的军官、去逛逛烟花柳巷、喝几壶水酒,也都是要按军规论处的!如今秦燕开战已过了几十日有余,而秦军将士也早已经“素”的饥渴难耐,双眼都渗出了绿光!

    即便再精锐的兵丁,也毕竟不是杀戮机器,少不得适当找些“娱乐活动”,为他们放松一下紧绷的神经……

    如今严苛的禁令被陈子陵当众解除,不但粮草短缺的问题迎刃而解,就连极度匮乏的“业余生活”,也同样有了保障!经过一番吵吵嚷嚷的私下确认之后,逐渐明白了陈子陵话中之意的秦军将士,纷纷将手中兵刃高高举起,齐声高呼正义凛然的口号:

    “为军师报仇!为军师报仇!”

    仅从这一番阵前动员来看,陈子陵或许无法成为一名儒帅,但也绝不是那种只知征战厮杀、不懂天下大势的草莽武夫。

    无论在何时何地,两家因何事交兵;凡有一方出现纵兵抢粮、祸乱百姓的丑事,就一定会被定义为乱军贼寇。

    至于秦燕之争,本是周家人的一场内乱,别说平民百姓很难分辨出究竟谁对谁错;即便是手握重兵的边关大吏,也不乏座山观景,待价而沽之人。

    而秦军近日连遭变故,已然无有隔夜之粮;即便全军退回秦地休整,这一路山高水长,终究还是要走到纵兵行抢的那一步上。

    由于眼下华禹大陆的普世价值,还是脱胎于千百年来的世间显学——也就是儒林学府的框架体系之中;所以“仁义”二字,仍然牢牢镌刻在了每个人的灵魂深处。

    也就是说,即便秦军成功熬过了这一段艰难岁月,但凭着纵兵为祸的“黑底子”,也会将原本“名正言顺”的家务事,变成了一场正邪之争。届时秦军必然民心丧尽;而手握重兵、却一直引而未发的巴蜀道总督祝云涛,又会不会在这种情况之下,突然改变了主意呢?

    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天命去留,人心向背,皆决于是

    所以秦王的仁义之名,绝对容不得半点玷污!纵兵抢粮,也至少也要找出一个足够过硬的借口,才能将这种无道寡义之事,放在明面上来做。

    报复这个理由,或许无法说服那些明眼人;可只要秦军最终能够入主燕京城、而周长风也能如愿以偿、荣登大宝;这档子不甚光彩的往事,也可以用“以直报怨”来蒙混过去。

    刚刚发下“黥面血誓”的陈子陵,也很快展现了自己“柔情”的一面。他下令将军中所余米粮尽数取出,在位于卧牛城东外的临时校场分发下去;而他自己也得了一个小小的布袋,装着自己的那一份。

    如今秦军有兵近十四万;其中有七万人,乃是二路援军的精锐主力;还有八千余名征北军的残余血脉;而剩下的六万人,都是二路援军的辎重营,由四万民夫、两万辅兵组成。

    陈子陵在卧牛城留下了两万民夫、以及两万余援军精锐,作为钉在并州城以南的一根钉子,牢牢扎稳阵脚。而且在大军开拔之前,他还为这四万疑兵,留下了一名年轻精干的统帅之才,名唤潘盛。

    而陈子陵自己,则点齐余下的六万精锐,两万辅兵民夫、组成了一支十万人的大军,悄悄向中州路的小县怀庆府出发。

    至此以后,三晋战场风云突变;每日都有穿着寻常百姓衣物,但手执秦军制式兵刃的“乱匪”,大肆搜刮那些不愿背井离乡的三晋百姓;而这场以卧牛城为圆心、逐渐向外扩散的兵祸,也自然瞒不过已然退回并州城内的周长安。

    其实如今的并州城中,驻扎着数十万北燕军,完全可以一口吞下卧牛小县。只不过根据哨探传来的消息,几乎是每时每刻,都有卧牛城附近的村庄小县,在遭遇着大批“乱匪”洗劫与杀戮;粗略盘算下来,时刻游离在卧牛城以外的秦军,人数至少过万!

    正所谓自古英雄出少年,陈子陵的心腹之人潘盛,如今临危受命,便展现出了杰出的统兵才能、与过人的胆略气魄。自陈子陵率大军开拔之后,他立刻将手下的精锐与民夫全部放出城去,就在周长安的眼皮子底下,浩浩荡荡唱起了一出空城计,而且还每日都上演同样一出戏码。

    如此莽撞到了极点、甚至不要命的做法,不但牢牢牵制了所有谍探与哨骑的注意力,更成功迷惑了并州城中的三位北燕大员,另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因为陈子陵与周长安是老对手了,深知双方用兵、都向来以稳字当先;所以卧牛城每日都派出数万乱兵去烧杀抢掠;那么他们实际掌控的兵力,又有多少呢?

    再加上眼下秦军粮草被土匪“劫”走了,着急的也不该是他周长安。

    而陈子陵率领最后的十万精兵、转道向东南方向而去。短短两日一夜,大军的先头部队,便已然开进了垣曲城。至此,距离中州路的西大门——邵方镇,仅有百里之遥。

    当陈子陵所在的中路军,开进垣曲城的时候,整个垣曲小县几乎已经化作一片废墟焦土。他麾下的秦军将士,个顶个都足够精锐老辣;可如今这些虎将狼兵,已然失去了脖颈之上名为“军法”的枷锁!此时做起恶事,造成的破坏力也是极其恐怖的。

    陈子陵骑着高头大马,看着火光四起、哭喊连天的垣曲城,不禁皱紧了眉头,心中充满了愧疚与自责,甚至还真切的感受到了一种窒息般的隐痛感!

    陈子陵虽然出身卑贱,但由于跟对了主子,所以生活环境却一直都相当优越。他小时乃是周长风的伴读书童、长大之后,又跟着秦军的老教头们舞枪弄棒;无论是读书人倡导的仁义之心、还是武人推崇的侠义精神,都将他塑造成了一个正直阳光的好男儿。

    可如今粮草被劫、那十几万秦军虎狼,可都是等着要吃饭的嘴啊!万般无奈之下,他才放弃了自己的底线,也算是一种权宜之计。

    人生于世,免不得要做出一些违背本心的决定。假如粮食只有一口,那种宁愿饿死自己的大德圣贤,终究也是极少数派。所以陈子陵纵兵祸乱三晋不假,但并不能将他粗暴的定义为一个冷血无情的刽子手。

    每逢他见到自己手下的兵丁,去屠戮劫掠平民百姓,同样也会觉得难过与懊恼、自责与悔恨。这几日以来,他都只能用“慈不掌兵”之类的话,来勉强宽慰自己的良心。

    唯恐落于人后的中军将士,才刚刚进了城,便立刻一哄而散;而陈子陵则烦闷的顺着大道,往县衙方向走去,一名赤膊着上身、皮肤黝黑精壮的征北军老卒,却突然出现在他的马前。

    陈子陵低头一看,只见对方的右手拽着一个披头散发的矮个子,左手还举着一枚布袋,欢天喜地的对陈子陵说道:

    “陈帅陈帅,这小娘们长得可是不赖!我见她岁数不大,应该能碰个“好彩头”,这就把他送给您了!”

    “呃……不必了……”

    陈子陵强忍着心头涌出的厌恶之情,想尽快把这名“热情似火”的老卒赶走;可谁想到对方却拖拽着那名披发敷面、惨叫连连的女子,大步流星地走到了陈子陵的马前!

    他伸手揪起了那名女子的头发、露出了一张五官精致、皮肤白皙的漂亮脸蛋!只是在她的左脸上,还印有一处青灰色的巴掌印,不免有些大煞风景。

    然而,从她的五官与骨架看来,最多也就只在十四岁上下……

219.殉国与殉节

    陈子陵看着这位脸庞红肿、眼神无比怨毒的小姑娘,只觉得由小腹之中蹿起了一阵彻骨的寒意,待撞入胸膛之后,又燃起一场滔天大火,直烧的他双眼通红、胸中憋闷难当……

    然而眼下天色已然黑透,虽城中火光四起,但可见度却并不算高;再加上这名征北军的老卒,又沉浸在暴力与施虐的带来病态快感之中,并未发觉陈子陵面有不善之色:

    “陈帅,这丫头家里穷,没存着多少粮食,我还没搜够明天要吃的粮食呢!这样吧,您要是不喜欢她的话,那就麻烦您帮我看一会;等我一会去搜罗到咱俩人的粮食,再回来接她成不?”

    说完之后,见陈子陵并未出言反对,这老卒憨憨一笑,背手解下了一捆麻绳,三两下便将这位姑娘的手脚捆绑在一起。随后他腰杆一较劲、横着将这位姑娘甩在了陈子陵的马鞍后方;临走之前,还极其粗鲁的捏了一把对方的臀部!

    待这老卒重新去搜罗粮食之后,陈子陵便翻身下马,缓步来到了一处僻静的小胡同中,并身手解开了绑在姑娘手脚上的绳子……

    噌!

    一道脆响传来,这名刚刚才恢复活动能力的小姑娘,竟迅速拔出了陈子陵腰间悬挂的“天子剑”!

    还未等陈子陵反应过来,他已然迅速反持剑柄、将剑尖抵在了自己的下颌之上!

    陈子陵感受着对方眼中的怨毒与仇恨,眼角不自觉的抽动了一下,立刻低声斥道:

    “有什么话好说,那可是把真家伙!”

    然而这位十几岁的小姑娘,既没有求饶、也没有破口大骂,反而露出了一抹渗人的微笑来:

    “我跟你们这群畜生,没话好说!”

    噗!

    那柄由周长风赐予陈子陵的天子剑,瞬间穿透了这位姑娘的下颌。通过那仅露在外面的小半截剑身,足见此女性格之刚烈!

    而那把金镶玉嵌的华美剑鞘,如此也沾染了一层嫣红的胭脂血,在夜色与星光的映衬下、散发出妖冶的光芒……

    陈子陵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他几次想要伸手拔出那柄天子剑、却根本无法抑制双手的颤抖。而且更为荒谬的是,他眼见这般惨剧发生,一时之间,竟不知应该去怨恨谁人!

    “陈帅,您可真是让我好找啊……您瞧瞧,我刚刚找到了一只烧鸡……哎,这小娘们是怎么回事啊?”

    就在陈子陵心中一片茫然之时,那位亲手擒下了烈性姑娘的征北军老卒,已然去而复返。此时他脖子上挎着一个蓝色的布包袱、身后还拖拽着两名衣着华贵的妇人……

    陈子陵不知该如何对答才好,便只能颔首不语;可这汉子走到近前,一见这副血腥的场面,眼珠一转,便立刻哈哈大笑起来:

    “他妈的,这小娘们还真是给脸不要脸!陈帅那是何等的英雄,能看上她那是天大的福份!就凭她这两条小细胳膊,拿把破剑就想行刺您?真是不知好歹……”

    这名老卒一边拍着马屁、一边放下了身后拖拽的两名妇人。随后,又一人照着小腹补了一脚,瞬间将她们踢成了烧熟的大虾一般、蜷在地上弓着身子、大口大口的吐起了黄水。

    随后,这征北军老卒走上前来,抬脚踩住了烈性姑娘的下颌,用自己的小褂缠住滑腻血腥的剑柄,肩膀较劲、用力向外一抽……

    “哧啦啦”一阵摩擦之声,直听得陈子陵是头皮发麻、牙齿发酸,胃中一阵阵的反酸水,差点当场吐了出来!要知道,这番场面的血腥程度,对于刚刚在河东城下血战数十日的陈子陵来说,本该是小儿科一般简单……

    “嚯!原来是天子剑啊!啧啧啧,看看人家这做工,这才叫正经玩意呢……”

    直到那名老卒抽剑在手,这才发现竟然是象征着绝对权利的天子剑!于是,他一边满口赞许、一边用手里的破小褂,反复擦拭了沾染在剑柄上的鲜血;随后才双手捧还于陈子陵的面前:

    “陈帅,天子剑您可得收好了。一个小娘们死了不算事,我才刚洗劫了一家大户,瞧见了吗,连大带小,我全给您抓回来了!而且我还在他们家后厨找到了一些酒肉,只不过新军那帮小崽子没见过什么世面,比疯狗还能护食!我跟他们打了一架,就抢到了这点玩意……您凑合着吃吧……”

    打完了小报告之后,这名汉子弯腰揪起了那两名妇人的发髻、凑到了陈子陵面前:

    “您瞧瞧,这姿色还入的了您的眼吗?嘿,也就是有钱的大户人家,才养得起这么白净的娘们……”

    陈子陵望着这个热情如火的征北军老卒,一时之间,竟有些分不清眼前之人,究竟是现实还是幻象!他不知道自己手下的精锐,本性就是如此卑劣残忍;还是因为自己的“权宜之计”,才会变成今天这副模样……

    陈子陵深吸了一口气,尽量做出一副满意的神情:

    “长的确实不赖……那你……”

    “嗨,您就别管我了!而且您看这俩娘们的身子骨,细弱的活像柳枝条一般,哪经得住我这样的粗坯啊!还得是陈帅这样的读书人,才知道……啊对,怜香惜玉!”

    说完之后,这“粗坯”将脖子上油腻的蓝布包,往其中一名妇人的脖子上一挎,双手抱拳施礼、便离开了这处略有些血腥的小黑胡同。而那两名妇人则体似筛糠,脸色惨白、望着刚刚自戕身亡的小姑娘,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嗯,你们也别……哎……”

    陈子陵几次想要开口,却不知道该对她们说些什么才好。最终,千言万语都化成了一声叹息,只是伸手取走了那个蓝布包袱,拴在了马鞍上;随后又牵着自己的战马,回头对那两名惊魂未定的妇人说道:

    “先跟我走吧。”

    年纪大一些的妇人身形一晃,也长叹了一口气、转过身来;而那名年纪轻一些的妇人,则狠狠跺了一下脚,口中发出毫无意义的一声暴喝:

    “啊!!!”

    咚!

    陈子陵只见她紧跑两步、用头撞上了身边院墙!随后便两眼一翻、昏死了过去……

    毕竟是富贵人家养出来的女眷,既没有那么坚决的寻死之意,也没有那么狠的一颗心……

    陈子陵眉头一皱,弯腰扛起了这位把自己撞晕的姑娘,随后又对那名年长的妇人嘱咐道:

    “你们跟着我走的话,就没人会再来找你们的麻烦。”

    “奴家明白。”

    陈子陵点了点头不再多言,带着他们来到了垣曲县衙以外。

    此时此刻,县衙的大门已然四敞大开,看起来早已经被乱兵搜过了一遭。而陈子陵则索性牵着战马,走上了大堂;可刚刚转过门前的影壁,便只见大堂正中,高悬一道《公正廉明》的匾额;而在匾额的下方,则直挺挺的挂着五条人影!

    看起来像极了年下的腊肠或是咸鱼!

    这五名“吊死鬼”,分为两大三小。成年人则是一男一女,男子身着北燕七品文官服饰,理应是此地的县太老爷。

    陈子陵走到尸体近前,便看见了案桌上留下的一张白纸,上书四个苍劲有力、笔体浑厚的大字:

    以死报王恩。

    陈子陵冷笑一声,随即将这张“自白”团成了一个球,随手丢在了一边;而后他又将自己腰间的天子剑解下,丢给了那名年纪大一些的妇人:

    “拿着我的剑,去找几个机灵人,让他们来把这些尸体收了,咱们今日就住在后衙。”

    这妇人接过这柄金黄色的连鞘宝剑,眼神复杂的看了一眼陈子陵,随即便毅然离开县衙、走入了外面那片乱世之中……

    这柄金光灿烂的宝剑,几次从乱兵袭扰之中,将她护下来;更成功调来了几名手脚麻利的青壮兵丁,将“自缢报国”的垣曲城县令一家五口,扔到了城外的旷野荒郊……

    在陈子陵看来,此人之所以会自缢,只不过是被骨子里的怯懦、与本身庸碌无能、生生逼死了而已;说破大天去,不过只是殉了他的清流名节、根本谈不到尽忠殉国,也并不值得任何人的尊敬。

    因为自从秦军叩关开始、直到垣曲城破这一段时间之内,双方根本没有出现任何伤亡。因为这座垣曲小城,根本没有展现出抵抗外敌的意图!陈子陵不知道这样的不抵抗行为,能不能算作是一种自量自知的大智慧;但垣曲城县令,以这样的方式展现“仁德”,除了成全他自己的名节以外,也没有起到任何效果。

    鸠占鹊巢的陈子陵,草草用过了蓝布包中的干粮与半只烧鸡,便将那名昏厥的女子,与余下的所有粮食鸡肉,都交给了那名年长的妇人。随后他便自顾自的回到了卧房之中,在城中此起彼伏的厮杀与叫嚷之下,沉沉的进入了梦乡。

    眼不见,心不烦。

    天交子时,那名自尽不成的姑娘,终于从昏厥之中苏醒过来。她刚一睁眼,便见到自己的亲姐姐,正呆坐在桌前的油灯前,望着摇曳的灯火发怔……如此熟悉的场景,如此雅致的厢房,她还以为垣曲城之祸,只不过是自己的一场噩梦罢了……

    可如果是一场噩梦的话,头颅剧烈的疼痛与眩晕,为何又会如此真实呢?

220.中州走廊

    这位额头青肿的年轻妇人,刚刚想要支起身子,便被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与剧痛所击倒。

    “姐……我头疼……”

    那名年长些的妇人闻言,急忙随手抹去了腮边滚落的泪滴,起身从炭火炉上倒出了一些热水,将烫热的棉布帕叠成一个豆腐块,轻轻敷在了妹妹额头的淤青之上:

    “现在城中兵荒马乱,恐怕已经请不到郎中了……你先喝些热水,吃点东西,兴许就不会那么疼了……”

    “姐,这是哪里啊?”

    “这里是卫大人府上。”

    “那……那卫大人呢?”

    “……卫大人一家五口,已然自尽殉国了……”

    那位年轻些的妇人,听到这个噩耗之后,眼圈瞬间涌上一片胭红,语带悲戚的哀叹道:

    “这群秦狗简直是一窝子的畜生!似卫大人这般天下难寻的清官廉吏,都被他们给生生逼死了,这世间天理何在啊……呜……”

    这幽怨悲怆的呜咽声,顺着门窗的缝隙,传入垣曲城的夜空之中,很快又被厮杀与哀嚎之声湮没……

    次日清晨,悠悠转醒的陈子陵,坐在床榻上伸了个懒腰,低头一看,只见床榻边的接手桌上,放着一杯清水;而角落里的铜盆架子上,也有袅袅的热气正在向上蒸腾……

    陈子陵缓了缓神,饮下了这杯温水。一股暖流迅速游走于四肢百骸、若不是窗外偶尔还会传来吵嚷与喝骂声,他几乎已经忘却了自己身在何方…

    洗漱完毕的陈子陵披挂齐整,随手推开房门。只见大堂的影壁前,此时正聚集着几名征北军老兵;他们扛着一个个竹筐与包袱,在那名年长妇人的面前,热情的介绍着自己昨夜的缴获……

    “弟兄们辛苦了,随便留下点东西,够三人吃的就行了。另外通传全军,半个时辰之后准时开拔,直扑中州路。”

    大军开拔之前,陈子陵本打算将这两名女子留在垣曲县。因为等他率军抵达石门城的时候,卧牛城中的那一颗死棋,也就差不多该“苏醒”过来;皆时有了充足的粮草与军械,并州与石门两座坚城简直是唾手可得。

    而这两座首府坚城一旦告破,燕京便已然门户洞开;皆时秦王便可以向此地调派文官,教化三晋蓟州两地百姓,恢复民间的原本秩序。

    而垣曲县的乱兵之祸,也绝对不会再有第二遭。

    可这两名女子,说什么都不肯离开陈子陵。无可奈何之下,他也就只能携二女一同上路,只待大军兵过邵方镇以西的禹河渡口之时,再将这对姐妹送往神都洛京,躲避战乱便是。

    邵方镇作为中州路的西大门,地理位置得天独厚。南临滔滔不绝的禹河、北傍五行山脉;西通三晋垣曲,东靠天坛高山,一年四季风景如画、物产丰富,美不胜收。

    也同样是由于景色不可方物的原因,此地山路崎岖狭窄、不便大军开进,所以邵方镇也同样失去了成为军事重镇的可能性。

    从地图之上的标注、与自家哨探的口中,陈子陵已然知道了这条备用的进军路线,绝对不会是一片大道坦途;可直到当他亲自率军踏上这条通往中州的山间小径之时,才明白大自然的力量,是何等鬼斧神工。

    山路开凿本就不易,蜿蜒曲折、高低起伏也是最典型的特征。而这条小径的宽度、也仅能容纳两人并肩而行;再加上一条名为小南河的禹河支流,也仅有一架独木小桥,极大程度上拖延了秦军的进军速度。

    当秦军花费了两天两夜,好不容易渡过了小南河之后、便一头栽进了延绵不断的山势当中…

    其实这档子事,倒也怨不得陈子陵只会纸上谈兵;皆因为以秦军目前的处境来看,即便明知此路险要非凡,终究也只能硬着头皮走上一遭。

    由于山势绵延起伏,视野范围也大大受阻;早已断粮的秦军,想找些的沿途村镇打打秋风,都是千难万难之事;更何况此地的百姓,大多已经习惯了在山野间穿梭,根本不怕秦军手中的兵刃;如此一来,即便是拦路抢劫,收获与回报也完全不成正比。

    足足一日一夜过去,大军才走出了不到二十里山路;可将士们肚子里的那点残存的油水,也全都被耗了个干干净净。无可奈何之下,陈子陵只好宣布大军原地休整,任由麾下的将士们、三五成群军的钻入山野林间,去搜寻那些无名的村落、待宰的羔羊……

    秦军设立的集结点,名叫小西坡、是一片难得的开阔地带。而就在小西坡往南不足十里,在群山的层层褶皱之中,存在着一座不大不小的集镇,名叫姚家店。由于此地本是附近山民赶集之所,所以湿润软滑的山路之上,屡有车轮碾过留下来的痕迹。

    而一支由十五人组成的“搜索队”,便是顺着一道道车轮碾过所留下的痕迹,摸到了姚家店的边上。而这十五人搜索队的临时头目,更是刚刚得到拔擢的新任校尉,也就是那个给陈子陵找来了两位“压寨夫人”的征北军老卒。

    此人本家姓侯,名唤侯甘泉,在军中还有个外号,叫做“老猴子”。老猴子行伍多年,经验极其老辣,人也足够聪明,在秦军底层士卒之中威望甚高。而这次他集结的十四名“队员”,也都是征北军的老弟兄,彼此之间配合默契,几乎达到了心意相通的地步。

    姚家店虽是集市,但毕竟隐于崇山峻岭之中,平日里来往此地赶集之人,也全都是熟面孔,所以并没有花费大力气去建造寨墙城垛,仅有一座不足三人高的望楼拔地而起,看起来极其突兀。

    此时正值午后时分,视野相对良好。侯校尉望着远处那座孤单而突兀的望楼,等了好半天,既不见有人换班替哨、也不见有巡防乡勇经过,不免心生疑虑。即便这姚家店集市的规模在小,总还是做生意的地方!

    既然是做生意的地方,就一定会有大批银两聚集,也就不缺那些见钱眼开的小人。所以那些强取豪夺、鸡鸣狗盗的事就随时都有可能发生,少不了征召附近壮丁充作乡勇,用以维持交易双方的人身以及财产安全。

    侯甘泉手下的弟兄们,望着那一架架堆满了货物的手推车、一个个超大号的背篓竹筐,已然按捺不住腹中的饥饿;而负责发号施令的侯甘泉,摸了摸自己腰间的钢刀,感受到一阵安心之后,便再不犹豫。

    “五个人一组,给我把姚家店三面围死了,正面的钉子,由我亲自带队去拔!弟兄们,下手都利落一些,小心在阴沟里翻了船!”

    既然经验老道的侯甘泉都发了话,那另外两支五人小队,便借着山势的走向掩盖身形,缓缓绕后包抄;而侯甘泉则对手下的四名弟兄使了个眼色,随即直接出现在了官道之上,并大摇大摆地朝着姚家店走去。

    “下面那个,别往前走了,你是谁啊?”

    侯甘泉还没走出几步,望楼之上的“哨兵“,便扯着脖子朝他叫嚷起来。

    侯甘泉闻言抬起头来,笑呵呵的望着对方,无声地说了一句“过路的”,脚步仍然不停的向前迈去……

    “你说啥?我叫你别往前走了,你听不见吗!”

    这后生嘴里一边骂骂咧咧的数落着侯甘泉,一边手脚麻利的攀下了望楼;而侯甘泉则做出了一副莫名其妙的面孔,也朝着对方迎了上去:

    “我是个过路的,不小心在山里鬼打墙了。也不知咋的,就绕到你们这来了……”

    侯甘泉嘴里说着话,脚步不停,迅速拉近了彼此之间的距离;直到距离对方三步开外、侯甘泉也将左臂高高扬起,做出一副勾肩搭背的亲热架势,口中还不停的套着近乎:

    “兄弟你别误会,我真没别的意思……”

    “有啥事你说说嘛,别搂搂抱抱的……”

    噗!

    就在对方忙着推开侯甘泉搭过来的臂膀之时,一柄雪亮的钢刀,陡然刺入了他的肚腹之中!

    这名后生身形一滞,本想立刻高声喊人,却又被侯甘泉的左手死死捂上了口鼻,并“亲热的”将其揽入怀中,轻轻放在了寨墙边上……

    侯甘泉闪电般地解决了放哨之人,四名征北军老卒也会意冲上前来!一人手脚麻利地迅速攀上望楼;而另外三人,则将那名尚未死透的山民远远拖开,并直接抛下山崖……

    侯甘泉重新拽了拽自己身上的小褂,便大摇大摆的走进了姚家店……没过多久,姚家店中便传来了一阵惊呼与叫嚷之声!侯甘泉持刀闯入一间最大的房屋之中、随手杀死了一名衣着华贵的中年男子,也拉开了劫掠姚家店的序幕……

    虽然论及身体素质,那些每时每刻都在“跑山练气”的山民,定然要比城市中的百姓更加健硕!只是这乡民平日打架斗殴,大多都是为了一口气而已;彼此之间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乡亲,很少会有专往要害招呼的楞种。

    可侯甘泉以及他手下的这伙乱兵,不但本身就是杀人如麻、刀头舔血的老行伍;最近一段时间,更是没了军法章程的制约、也就不拿人命当成是一回事了!

    一方是被打了个莫名其妙,甚至都不知道来者的身份与动手的因由;而另外一方,则是满怀杀心,根本没打算放走一个活口!

    所以,这场“兵力”相差悬殊的战斗,也很快就落下了帷幕…

221.老当益壮

    侯甘泉飞起一脚,将钢刀由一名鹤发鸡皮的老者胸前抽出,并用对方的衣物擦拭了一下血迹,随后才收刀入鞘,走出了房门以外。

    原本宁静安详、鸡犬相闻的姚家店,此时已然变成了另外一番模样。倒毙在地的山民随处可见、痛苦的哀嚎之声不绝于耳;那散发着甜腻气味的新鲜血液,仿佛化作在林间流淌的潺潺小溪,顺着碎石铺成的道路蜿蜒流淌,最终浸入泥土之中,化为乌有……

    “都别忙着给尸体补刀了,老子是来带你们过瘾的呀?赶紧搜粮食……”

    侯甘泉的话才刚喊道一半,眼前便闪过了一道金光。他四下打量一番之后、弯腰由一名中年妇人的尸体之上,狠狠拽下了一枚金耳饰!

    侯甘泉为了防止被人发现,也顾不上耳饰上面牵连的血肉,迅速放在口中用力一咬……

    恩,软的,是个真家伙!

    侯甘泉将这笔外财贴身收好之后,眼珠一转,又发起了善心来:

    “弟兄们,记得把那些贵重的小物件,也都搜罗出来!比如女人的首饰啊,孩子的金锁银项圈啊,还有玉佩手镯啥的……家里的婆娘和伢子,可都张着嘴等饭吃呢!”

    其余几人高声应和之后,便更加细致的重新搜罗起了那些值钱的小东西……

    咚咚咚咚咚!!!

    就在此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而响亮铜锣声、仿佛朝着滚油锅里泼入了一瓢凉水那般刺耳;紧接着,这锣声由近至远,眨眼间便蔓延开去,在青山绿水之中连成了一片,也将正在进行二次搜索的秦军老卒们,震的心中一片慌乱……

    “老猴子,这……怎么回事?”

    一名年纪也在四旬开外的秦军汉子,略有些慌乱的开口问道;而侯甘泉虽然也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但凭借在数次死里逃生之中、练就出的非凡警觉性,他也绝不会天真的认为,这阵锣声与己方没有任何关系。:

    “快快快,值钱的家伙就先别找了,装好了自己的口粮,咱马上就走!”

    侯甘泉对陈子陵极尽谄媚之事不假,但这并不代表他就是个无能之辈。凡是在血水里翻滚几个来回的老兵油子,谁还没有几分过人之处呢?侯甘泉是个土生土长的三秦人,自幼生活在平原地带,对山民的生活习惯,自然不甚了解。但他光听这一阵锣鼓点的密度,也知道大事不妙!

    铜锣这种响器,声音大,传播距离远,用来传递消息简直再合适不过了。比如说朝廷官员的正式出行,道队之前至少会有二人鸣锣开道,为后面的队伍轰散沿途百姓,并向占道经营的摊贩示警,命他们提前把道路让开。

    至于这种听起来极其庄重的长锣点,是为“净街开道锣”,也同样适用于白事场合,据说可以哄散黄泉路上讨债的小鬼。

    可眼下这种锣鼓点,间隔极其短促,直听的人心中发慌,显然更适用于提醒与示警之类的重要场合。比如说更夫夜遇盗贼行窃、城中某处夜间失火,城楼守卫通报敌袭等等;

    当然,有一些门类的民间艺人,也会用短锣声来招揽观众;其中最典型的就是彩门中人、以及耍猴的艺人,

    尽管侯甘泉现在还搞不清楚,这姚家店惨遭屠戮的消息,究竟是如何传出去的;但他却明白“饿虎不斗群狼”的道理!粮食和东西就放在这里,肯定不会自己长腿跑了;等他们安然离开姚家店之后、再迅速联络自家弟兄,带上充足的兵力,杀这些刁民一个回马枪便是!

    他的想法足够成熟,经验也足够老道,只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呜……三大爷,这群畜生……把姚家店给屠了……”

    “水根啊!看见你姚老祖了吗?”

    “呜…我……我看见栾婶子的头了……就被他们挂在望楼上边……眼睛都没闭上,一直在那看着我呢……呜……”

    树林深处,一名灰发中年老人听到这里,轻轻拍了拍一个后生的肩膀;随即他弯腰提起了一柄铡草大刀,朝着身后一挥手: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走,乡亲们跟我去把群畜生宰了,全都宰了!”

    话音一落,这名灰发老者本欲转身下山,却立刻被一位带着瓜皮帽、留着三撇胡子的胖男人死死拽住胳膊,话语中还带上了一些哭腔:

    “二大爷,您可不能去啊!”

    “为啥不能去?”

    “呀哎!他们都是穿官衣的军爷,杀官如同造饭呐!”

    “我管他穿啥衣裳嘞!老姚嫩厚道个人,能叫他白死啦?嫩要是再拦着我,就连嫩一快铡巴了!滚!”

    一脚踹开这名头脑清醒的劝谏之人,身材魁梧、面如重枣、发似秋霜的二大爷,扛着那把大铡刀,气势汹汹地走出了山林之间……

    此时此刻,侯甘泉与他麾下的十四名弟兄,正贼头贼脑地顺着来路撤退,却忽然被一名肩抗铡草刀的老汉、死死拦住了去路。

    侯甘泉眼珠一转,挺胸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秦军黑甲,耀武扬威的说道:

    “老子是中州督府军的陈校尉,这姚家店的人,与秦军牵扯甚重,干出了不少恶事!我等乃是奉命前来,缉捕反贼的官军;而这些敌国谍探不思悔改、竟手执利刃意欲杀官!所以他们被我等弟兄当场斩杀,也是符合朝廷法度的事!老头,不想给自己惹麻烦的话,就赶紧给我让开;有什么不明白的事,让你们村子里管事的人,去中州督府衙门问问便知!”

    “我问嫩娘了个蛋!”

    二大爷开口暴喝一声、同时腰杆一挑、竟横着抡起了那柄如同半扇门板一般的铡草大刀,直奔侯甘泉腰间切砍而去!

    其实这把由农具改制的凶器,与郭云松的白虎大刀别无二致;正确的使用方法,乃是一手握柄一手扶头,两臂一上一下、是为阴阳擎刀式。所以这位老当益壮的二大爷,显然只是个稀松平常的庄稼把式,根本就不会用。

    只不过,数次在战场之上死里逃生、出手杀人毫不留情等等,同样不能证明一个人武艺修为的高低深浅;所以这个手段毒辣、经验丰富的侯甘泉,也同样不是什么武林高手!

    两个“二把刀”碰在一起,也算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了。

    侯甘泉眼见那把吓人的铡草刀临近自己腰身,当然不敢以手中战刀相抗;他双膝微曲发力、猛然向后蹿出三五步远;落地之时抽刀在手,开口暴喝一声:

    “你们都在那站着等雷劈呢?快过来帮帮你爹啊!”

    其余十四位秦军一听这话,纷纷放下了手中的战利品,抽出腰间钢刀,将已然收手不攻的老头子,团团围在中央。

    老当益壮的二大爷将手中大刀一沉,右手扶稳刀柄、皱着眉头对侯甘泉说道:

    “咋?你这下三滥想仗着人多,欺负我老头子是吧?”

    “你这乡巴佬,知道什么叫战场吗?你以为咱这是比武招亲呢?我们仗着人多不假,可你再看看自己手里拿的那把家伙,能比我光彩到哪去啊?五十步笑百步、你啥可横的呢?老梆子,你还是找阎王爷讲理去吧!”

    “乡亲们都出来吧!把这群畜生全给我剁碎了,喂狗!”

    二大爷冷笑了一声,张口大喊出声;随即由林间射出一道响箭,茂密的树影也传来一阵剧烈晃动。眨眼之间,由打山路两侧的密林之间,不断有精瘦黝黑的青年男子,手执各式各样的农具兵刃,三五成群的朝着姚家店喊杀而来!

    与此同时,那柄铡草大刀,也再次劈向侯甘泉的顶门!侯甘泉不愧是沙场老卒、一眼便判断出自己已经落于后手,根本逃不出铡刀的劈斩范围;顷刻之间、他一把拉过了身边正在全神戒备的老兄弟,用尽全身的力道,将其向前一推……

    噗!

    这柄铡草大刀本是农具,虽不甚锋利,但胜在份量十足;而这道记灌注了浑身劲道的劈斩,将一个猝不及防的普通人劈成两半,还是不在话下的!

    而侯甘泉也正是借这个难得的空隙,成功的再次死里逃生!

    在二大爷的心目当中,侯甘泉已然是个必死之人;所以无论他做出了何等下贱之事,也不会令自己感到意外;然而余下那些征北军的老卒、也都在与不断涌来的山民厮杀,所以并未察觉事有蹊跷……

    可这些山民一见己方的主心骨——二大爷,已然刀劈活人,心中也就再没了顾忌,纷纷将手中的锄头与草叉,捅向了那群不知从而何来的乱兵暴匪……

    一位征北军老卒,或许能够勉强抵挡三名山民的围攻;但随着人数越聚越多,下手愈来愈重,伤亡也就无可避免的出现了。

    就在秦军这一支十五人的小队,即将被山民乱棍打死之时;由打不远处的山道之间,竟传来了一阵呐喊与脚步的声音……

    本欲出手斩杀侯甘泉的二大爷,闻声身形一滞,开口大喝一道:

    “冬瓜,咱的人有走大道下山的吗?”

    “没有!”

    “我就知道这畜生不老实,这是来帮手了呀!”

    山民们谁都知道,持械攻杀朝廷官军、那可是杀头的死罪!所以为今之计,唯有斩草除根,决不能走漏半点消息!

    当然,这种杀戮官差的事,对于世代久居此地的山民来说,也不是第一次了……

222.蝴蝶的翅膀

    原本就在勉强维持阵线的征北军老卒们,在山民们突然加紧的攻势之下,瞬间便被冲开了一道大口子!仅一次交手过去,便倒下去了七八个人;而唯恐战情生变的二大爷,也已然将铡草大刀再次抡起,奋力向侯甘泉劈斩而去!

    战场经验丰富的侯甘泉,对于距离感的敏锐度本就极强,再加上前两次交手的经验,心中已然不再那么慌乱了;他不慌不忙的向后连退三步,本想让过对方的这记刀锋,再迅速欺身上前、借双方兵器的差异,与这个孔武有力的老头子近身缠斗。

    可惜世事难料,侯甘泉向后退出的第二步、便一脚踏在了一个滚圆而绵软的物体之上!直到他仰面朝天倒在地上,视线一转这才发现;原来绊了自己一跤的软物,竟是那具被自己生生扯下了一只金耳饰的尸体!

    也就是这短短的一瞬间,铡草大刀呼啸而来、瞬间将神色错愕的侯甘泉、一刀铡成两半!

    此地的山民彼此之间传递消息,是以锣声接力的方式,原理上就如同战场上的烽火狼烟。可锣声与狼烟相同,不仅自己人能听到,敌人也同样可以知晓。

    所以那一阵急促的铜锣,不仅仅叫来了附近村子的壮丁乡勇;也为正在群山之中寻觅村落而不可得的秦军将士,指明了具体方向。

    所以,最先抵达姚家店的三十多名征北军老兵,便亲眼目睹了二大爷刀劈侯甘泉的血腥场面!

    事到如今,双方已然无需再多说什么废话,只是分别派出了几名腿脚快的弟兄回去喊人,便抡起了手中兵刃,嘶吼着冲上前去,战做一团。

    姚家店坐落于五行山脉以南,与通往邵方县的“官道”,相距不足二十里。所以从地理位置上来看,这名为姚家店的小村落,乃是世代居住在五行山脉当中的山民,与华禹大陆连接的一道重要枢纽。

    姚家店的奠基者本名叫姚宪,乃是神都洛京的一位寒门秀才。平心而论,姚宪的文道天赋平平无奇,为人也仁义忠厚,缺乏一些狠厉之气。这样的人即便金榜题名,也完全就不适合走入仕的这条道路。

    不过天赋上的绝对劣势,远比潦倒的生活更加磨人。当他第四次名落孙山之时,已然年过四旬开外。灰心丧气、自觉无颜面对家乡父老的他,便找到了一处世外桃源隐居,想要就此度过余生……

    可正所谓树挪死、人挪活,这姚宪虽然没有因为进学而谋得一官半职,却也在上古大贤的影响之下,成为一名志向远大、品性高洁的真君子。这样的人,无论走哪里,都一定会受人爱戴的。

    岁月荏苒、时光飞逝,如今的姚家店,已经成了五行山脉以南的货物集散中心;而姚宪的儿孙,也在他的训教之下,长成了如同父辈一般的谦谦君子。这样的地理位置、这样的仁义君子,自然也积累下了一份厚厚的人情。

    所以姚家店今日惨遭乱兵劫戮,也就不仅仅是姚家庄自己的事了!凡是听到了铜锣示警的村落,都迅速派出了本村的乡勇壮丁、手执刀枪棍棒、迅速赶往姚家店查探情况……

    秦军的将士们还需要呼朋唤友,分兵指引道路;可这些世代居住于此的山民们,谁不是从小就在群山之中飞速穿梭?哪里有沟哪里有坎、哪里是悬崖哪里是回转,简直闭着眼睛都找不错路!

    虽然闻锣而来的秦军将士,本身的战斗力、与互相之间配合的默契程度,都远非寻常山民可比;但这些穿着草鞋、赤着上身的乡巴佬,硬是凭着源源不绝的兵力,和不屈不挠的硬骨头,与这群正规军顶上了牛!

    秦军虎狼就算再彪悍,又焉能与恶劣的自然环境相比?

    直到陈子陵亲自提刀赶来,整个姚家店已然杀成了一片尸山血海!所有人的双眼都是一片血红,招招都直取对方要害;而那些匆匆赶来的援兵,也没人会去问一句为什么;只知对着最近的敌人,劈头盖脸的挥舞着手中兵刃!

    陈子陵紧皱眉头,四下观望了一番;只那些山民仿佛全都是一个模样,瘦小枯干,灵活似猴,年龄都很难区分,更别提找出当家做主之人了!直到一名年轻的后生,被一把肮脏恶臭的粪叉,生生戳死在自己五步开外之时、陈子陵也不再寻求和平解决的机会,迅速挺刀在手,加入前方战团……

    这一场莫名其妙的大混战,从午后一直杀到了天黑!直到人群之中,不知哪方先喊了一声“撤!”双方这才非常默契的各自散去……

    可就在血战一场的秦军将士,准备按照原路退出姚家店,前往更加安全开阔的官道旁进行休整之时;一阵从天而降的巨石、以及一道道由黑夜中突然射出的冷箭,再次收割起了秦军将士的性命!

    直到这时,陈子陵终于可以确定:那声撤军的命令,不是己方将士喊的……

    那些羽箭之声虽然不算密集,但箭法却精准无比!那一根根由木头削成的箭枝,在漆黑一片的夜空之中,仅凭着秦军将士们手中的火把,竟能准确命中最孱弱的眼窝!

    不少将士们由于熬不过剧痛的冲击、当即滚落山崖;留下了一道渗人的哀嚎声、便摔了个粉身碎骨;还有一些战场新丁,疯狂躲避着并不存在的攻击,甚至还会因为恐惧而开始手舞足蹈、并将附近的弟兄全部牵连、纷纷被他拽下山崖……

    其实,无论是滚石也好、羽箭也罢,对于秦军能够造成的杀伤力都非常有限;超过六成以上的伤亡数字,都是在秦军自己的错误反应之下,而导致的连锁反应。

    心焦如焚的陈子陵,当机立断,口中高声呼喊道:

    “将士们听令,迅速熄灭火把!每个人都扶着山岩、踩准了脚下的路、跟在前方弟兄的身后,缓行下山!彼此之间不许勾肩搭背、更不许互相搀扶,双手必须放在岩壁之上!听清楚的人,给我一句一句的往后传!把下山的速度给我慢下来!”

    陈子陵一遍一遍的呐喊着自己的将令,而漆黑的山道之中、最后一丝光亮,也因为他的这道帅令而彻底熄灭。

    坦白的说,陈子陵的办法不算太不好,但他也别无选择。正所谓上山容易下山难、秦军的将士们才刚刚经历过一场血战,既不熟悉山地作战环境,也饱受饥饿与疲劳的折磨。不过好在山民的自制弓箭,无论是杀伤力还是数量,都十分有限;所以自从熄灭了火把之后,对方也就偃旗息鼓了;除了屡有失足踏空、滚落悬崖的倒霉鬼之外,倒是再没出现一人慌张,全队殉葬的情况。

    至于那些被安排在悬崖峭壁之上,沿途伏击秦军的山民嘛,早在秦军将士熄灭了火把之后、便已然回村睡觉去了。

    也就是说,秦军将士提心吊胆的走了一个半个时辰的下山路,都算是白忙活了。

    当陈子陵带着这群心惊胆战的疲兵,回到了官道旁的空场之时,天边依然泛起了一片青亮!此时的他腹内饥饿,心力交瘁、连一句话都不想多说;只能对那两名面带疑惑的妇人,虚弱的摆了摆手,便一头栽倒在火堆旁边,死死的睡了过去……

    两位妇人互相对了一个眼神,年长一些的妇人沉默着摇了摇头,二人便又互相依偎在一起,进入了梦乡深处。

    与此同时,一名身材干瘦、皮肤黝黑的半大孩子,与一名腰间佩刀的北燕官军,二人共骑一匹高头大马,停在了怀庆府的西门以下。

    “守军!我是神都护城军的典军校尉,有紧急军情禀报忠勇侯爷!”

    这名校尉连喊三声,城上终于有人回话道:

    “令棋何在?军令何在?”

    “此乃突发军情,所以并无军令;而在下乃是典军校尉,并非都传校尉,所以也并无令棋……”

    “既是军中同袍,理应知晓军中禁令。阁下无棋无令,我也就无法通传,还是等明日天亮再说吧!”

    “糊涂!城下一片宽阔,我等也仅有一骑两人,有何危险可言!军情如火,耽搁了大事,你担待得起吗!”

    说完这句话之后,在城门上当值的官长思考了半晌,终于留下了一句“少待片刻”,这才带领重兵前去,将城门推开了一道小小的缝隙……

    一刻钟之后,中州大将军、忠勇侯蔡宁蔡安国,仅着一身中衣,火速赶到了县衙大堂。

    “你是何人?”

    “回忠勇侯,末将乃是神都护城军典军校尉,这是在下的腰牌。”

    “嗯……有何紧急军情,速速道来。”

    这校尉轻轻捅了捅那名跪在地上的少年,低声对他说道:

    “侯爷问你话,别紧张,刚才怎么跟我说的,现在就怎么跟侯爷重复一次!”

    这孩子盯着面带倦容的蔡宁,咬着嘴唇犹豫了一会,还是怯生生的开口说道:

    “俺村的乡亲们,被一伙拿刀的凶兵给害死了;在我跑出来的时候,牛心村的二大爷,正带着大伙跟他们干呢!”

    这孩子可能是被吓坏了,话说的不太清楚;蔡宁起身走上近前,低声询问起那名典军校尉:

    “是山贼闹事、还是村子附近的兵痞作恶呀?”

    这校尉略带歉意的一笑、没回答蔡宁的话,反而捅了捅那半大孩子:

    “别怕,你自己跟侯爷说。那些凶兵穿的衣服,都是啥颜色的?是大叔我身上这样的吗?”

    “…不是…是乌漆墨黑的…”

223.蔡宁的智慧

    在刀兵滚滚、狼烟四起的正面战场之上,多则数十万大军,彼此混在一起;少则也得有个三五百人,彼此捉对厮杀。正所谓人上一百、形形色色;人上一万,无边无沿;就算是爱兵如子的绝世名将,也肯定无法记住几十万个不同的名字、几十万张似曾相识的面孔。

    所以这盔甲的颜色与制式,也就成了区分敌我最简单的一种方法。

    而北燕军普通士卒的皮质盔甲,为了提高产量而简化工序、选定了熟制过后的牛皮本色;而秦军的周长风,为硬拽“上古秦国”来充作门面,所以就定为了曾经横扫八荒六合的黑色盔甲……

    至少在目前的华禹大陆来说,身披黑色铠甲的军队,就仅有秦军一家而已。

    听到这里,蔡宁眉心一皱,心中暗暗吃惊:莫非这伙乱兵凶匪,竟会是秦军主力不成?虽然早就直到他们会来,可这来的也实在太快了些吧!

    话,还要分两头来说。

    蔡宁之所以率领两万新兵,驻扎在小县怀庆府,乃是因为刚刚得到了周元庆的奉赏与调令。而且这桩麻烦差事,还是他亲自前去紫金宫中讨回来!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算是把刚刚喂了天佑帝一颗软钉子吃的蔡右相,给彻底得罪了。

    就在蔡宁离京回营之前,相府的大管家蔡和,还挤眉弄眼的给他送来了一封文书,说是相爷要与蔡大将军断绝父子关系。若不是蔡宁回到中州之后,立即将夫人与幼子送回了燕京城;恐怕蔡右相心中的这股怨气,直到现在还难以平复。

    其实蔡熹不想让蔡宁与秦军交锋,是他出于父亲身份的一片苦心;在这一点上,无论是天佑帝还是王左丞,也都是心知肚明的事。

    对于任何人来说,判断战情局势的基础,就是准确及时的情报。而蔡熹纵然经验老辣、智谋高超,也只能在赤乌与兵部的明暗奏疏之中,分析局势的走向。

    也正是由于情报方面的偏差,所以在他眼中看来,陈子陵放着并州、石门这条光明大路不走,非要翻山越岭,走禹河北岸的几率,本就不大。

    而且如果对方选择冒险行军、走中州、蓟州这条小路的话;那么无论谁率军前去阻拦,也都讨不到半点的便宜。

    首先来说,由三晋入中州这条路线依山傍水,道路崎岖,不便大军通行;而秦军兵精将勇,怀庆府城小民寡,定然难以久持。一旦陈子陵攻下了怀庆府,就算是在中州路站稳了脚跟;过不了几天,他必然会趁势猛攻怀庆府以东的山阳城!

    皆时,前路便是一片坦途,而燕京城也就岌岌可危了。

    所以站在陈子陵的角度来看,他此去必然全军急行,攻势凶猛异常;而北燕军却也同样会受限于狭窄闭塞的地形,只能被动抵挡,无法出城应敌。

    区区一座怀庆府,能存下多少粮食?粮草充足的秦军,哪怕只是围而不攻,蔡宁纵有翻天的本事,也难逃一死。

    话又说回来了,即便蔡宁能够击退秦军虎狼,自己也必然是损失惨重,而且军功还都算在主帅周长安的头上。从这个角度来看的话,蔡熹何必要让自己的长子冒着身败名裂以及战死沙场的危险,去替太子的政敌积攒军功呢?

    假如北燕王朝还有日后的话,也总要有人来背上中州与三晋失守的黑锅!皆时周元庆是杀自己的儿子?还是杀他蔡熹的儿子?结果也无需深究。

    虽说这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但赢了没好处,输了掉脑袋的硬仗,当然还是躲得越远越好了。

    所以蔡右相大发雷霆,也不仅仅是因为蔡宁忤逆;更重要的原因,还是恨他当了半辈子的封疆大吏,仍然看不清隐藏在战局背后的深层问题。

    正所谓关心则乱,孩子即便获得了再大的成就,在父母的眼中,终究都是那个流着青鼻涕要糖吃的小孩。

    能够与南康隔江相持多年的蔡宁,不可能是个只知征战的莽夫、更不是那种“誓要将一腔热血、泼洒九州大地”的“悲剧英雄”。他当然明白这场硬仗无论胜败,都是件费力不讨好的差事,可他还是毅然决然的亲赴燕京城,向天佑帝陛下讨令。

    抛开蔡宁本人的高洁品性不谈,他最近得到了一名非常出色的幕僚。也在其中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这位新幕僚告诉他说,秦军主力必然会走禹河北岸这条路线。而且如果他没有判断错误的话,皆时秦军既无粮草、也无军械,更不会有任何后续增援,乃是一支没有了退路的孤军!

    如果把这一伙孤军放入中州境内,并以山阳城为最后防线的话;那么这伙乱兵、不但无法给沿途百姓,带来“重大”损失;己方更可以在天坛山附近,提前留下一股精锐伏兵,并提前进行坚壁清野,叫敌军搜不到半粒粮食。皆时,关门打狗的态势已成,陈子陵要么就等着断粮而亡;要么就牟足了最后的一口气,对城防坚实的山阳城,进行蚁附攻城!

    如果战局能够如同此人所料一般,那么有“北燕南天柱石”之称的蔡大将军压阵,靠着两万从未上过战场的新募兵丁,也完全足够守住山阳城了。

    平心而论,当蔡宁第一次听到对方的言论之后,只是将其当成了一个动听的故事,并未放在心上。虽然秦军的主帅陈子陵,的确不是老行伍出身;但凭着他与周长安在河东城下血战三十几日的战绩来看,至少他不是个愚蠢如猪之人。

    至于诱敌深入,围而歼之的战术固然可行,但也要承担万分的凶险。

    且不说中州路的百姓思乡情重,坚壁清野与疏散民众的路子完全走不通,定会惨遭秦军屠戮劫掠。而且,如果陈子陵率军冲破了山阳城这道最后的防线,那么燕京城最柔软的腹部,也就彻底暴露在了虎狼之师的爪牙之下!

    纵然如此,禹河北岸这条非常规的进军路线,也的确是不能不防。所以蔡宁在谨慎斟酌之后,还是决定采用对方这道策略的大体框架。

    他将原本计划当中的最后防线——山阳城,前提到了怀庆府。

    山阳城乃是一座中型城市,城墙与城防设施的完备程度,仅比河东城稍逊一筹而已;然而怀庆府却是一座小县,既无护城河,也没有壕沟吊桥。如此一来大大提高了守城战的强度不说,也缩短了诱敌深入的战略纵深。

    如此一来,原本漂漂亮亮的围歼战,也很容易被煮出一锅“夹生饭”来;而些许兵力与粮草上的损耗,对于有谛听全力支持的秦军来说,恐怕无法构成决定性的伤害。

    打虎不死反受其害的道理,蔡宁并非不懂;他将自己与两万新兵的置于险境的原因,就是为了提高了中州路、乃至燕京城的安全性。

    麾下将士与中州百姓的性命,与一桩平定秦燕之战的不世功勋,二者孰重孰轻,蔡宁心中自有取舍之法。殊不闻“冯唐易老、李广难封”,这场秦燕之战,绝对不能在蔡家人的手上终结。

    只不过当蔡宁入京,向周元庆讨令而归之后,秦燕的战局走向,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虽然在一些细节方面的小问题,与那位幕僚预言的略有出入;但秦军主力的下一步动向,却已然十分明显了。

    身着中衣的蔡宁当机立断,在军中挑选了二百名精壮兵勇,个个都是翻山越岭的好手,并带上那名体态干瘦、皮肤黝黑的半大孩子,立即奔赴位于五行山脉南麓的姚家店。

    虽然眼下正值盛夏时节,可山中昼夜温差极大;再加上阴冷潮湿的地气,在凌晨时候势头最盛;所以幕天席地、枕臂而眠的陈子陵,终于在篝火熄灭不久之后,被一阵忽如其来的冷风吹醒。

    陈子陵站起身来,只觉得鼻塞目热、头痛欲裂;周身上下,也被饥饿催出的虚汗所覆盖,粘腻潮湿、难受至极。他伸手使劲揉搓了一把麻木的脸颊,摇摇晃晃的踏上了身后那道小丘;视野之中,便映入了横七竖八的倒卧在地的同袍弟兄,狼狈的活像是一群灾民……

    “杀啊……”

    就在心生自责的陈子陵,几欲落泪之时;一阵歇斯底里的喊杀声,由四面八方同时响起!方才还头痛欲裂的陈子陵,瞬间百病全消、一个健步跃下山梁,随手提起一柄雁翎刀环视四面八方,同时开口大声喊喝道:

    “全军戒备,有敌军来袭!”

    秦地男儿,生性豪迈爽直、平素也不拘小节;但久经整训的秦军,却与土匪草寇之类的乌合之众,有着天壤之别。尽管在疲惫与饥饿的双重围攻之下,他们依然保持着良好的警觉性与纪律性。

    如今陈子陵暴喝一声,所有人都下意识地迅速爬起身子,并四下摸索起自己的武器来!

    可惜这一阵厮杀声,并不是疲兵之计!陈子陵话音刚落、两股手执兵刃农具的山民,分别由密林深处杀出!每个人都紧咬牙关、二目喷火一般向秦军袭杀而来!

    时隔不到两个时辰,一场血战再次展开!秦军还是那些秦军;但这一批山民,却不是昨日那批山民了……

224.山间血战

    昨日刚刚经历过一夜鏖战的山民们,此时正在自己家中呼呼大睡;至于秦军眼前这批精神足满、杀气腾腾的生面孔,也同样世代居住在五行山脉之中,心系姚家店的安危。只不过人的腿脚再快,也跑不过锣声的速度;再加上这伙人大多都居住在深山老林之中,直到半个时辰以前,他们才匆匆赶到姚家店以北的牛心沟。

    这群世代居住在深山老林里的土包子,果然异常彪悍;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对近十万朝廷官军展开报复性攻击!而且今次带队之人,仍是牛心沟的村长,也就是那位老当益壮、惯用一把铡草大刀的二大爷!

    只不过他老人家经过了昨日的那场大混战,肩膀与后背都受了不轻的刀伤;所以这次他便无法“身先士卒”、只能坐镇后方,为乡勇队的孩子们扎稳阵脚。

    一名刚刚从睡梦之中被惊醒的秦军将士,急忙握住了身边的战刀。随即他抬起头来,打算寻一名身材相对瘦弱的山民比划两下,全当热身活血的开胃菜了。然而,当他盯上了一名瘦成麻杆一般的矮小汉子、双眼死死盯住对方的脖颈、打算抡刀剁去之时;只见对方嘴角微微一扯、左手迅速向前张开……

    只听“沙”的一声,一捧细腻绵软的干溪沙,瞬间扬了对手一头一脸!

    这名打错了算盘的秦军士卒,双眼被干沙所迷、瞬间就哭成了一个泪人,蓄势待发的动作,也彻底走形。

    不过辛苦训练换来的成果,往往就展现在这种危急关头。他心知敌人就在自己身前,容不得半点分心,便立刻奋力挥舞手中战刀,以防那个下作的山民趁虚而入!

    就在他成功砍倒了两名同袍弟兄之后,只觉小腹突然钻入一道莫名的寒凉,体内本就不太充足的气力,也迅速被这道凉意所吸走。当剧烈的疼痛犹如排山倒海一般袭来的时候,他也理所当然的站立不稳,滚倒在地……

    随后,他便被无数双脚板反复踩踏,最终化为了一滩烂肉,孤零零的躺在泥土之中……

    山民不是战士、更不是武士,根本不讲究所谓的堂堂正正;他们只知道这伙贼兵屠了姚家店,并且杀死了两三百名五行山的乡亲们!所以,他们也不是为了荣誉而战、只事为了继续生存而已。

    由于山中的生活环境相对闭塞,所以各村各寨之间的山民,彼此之间全都是沾亲带故的关系;再加上姚家店占据地利之便、祖上几辈又都是厚道人,自然广结善缘,厚积福报。

    所以这是十万名杀人凶手,也就成了所有五行山乡亲的共同仇人!

    归根结底,这场糊涂仗的起因,根本就不是什么大事。站在秦军将士们的心目当中,他们只是路过这里,顺便打打秋风罢了。这本就是秦军如今的生存之道,他们每个人都杀的理直气壮、抢的问心无愧。

    况且话又说回来了,这事也不只是针对五行山脉一家;毕竟他们祸害三晋百姓的时候,也是这般作法!军爷只是拿几筐粮食,那也是看得起你们五行山脉!敢跟我们秦军递刀子?还有王法没有了!

    说句不太公道的话,如果牛心沟的二大爷,能把这口气咽下去的话;那么损失也就是姚家店的几十口子人、再搭上一大批粮食和山货罢了,完全不会闹到如今这个地步。毕竟秦军的目标是直扑燕京城,是与北燕争夺天下,哪有闲工夫在这里穷山恶水的地方多磨蹭呢?

    可这件事对于此地的山民们来说,却是另外一番看法!山中日子极其清苦、但也足够淡然恬静,唯有日升日落、劳作收获而已。在这样的环境中繁衍生息,山民们思想也非常简单;终日与山水鸟兽为生,遵循的也是丛林和自然法则,压根就没有“忍一时风平浪静”的说法!

    你烧我的窝、杀我的同伴和幼崽;那我就咬断你的喉咙,或者是死;简单,而且残忍。

    所以在他们看来,秦军洗劫了姚家店,就是砸烂了自家的大门!下一步,就是蹂躏自己的家人、劫掠自己的财产,已然是退无可退了!

    正所谓“好狗护三林、好汉护三村”,守护自己的家园,是每一个五行山脉的乡亲,都绝对不会回避的责任!莫说十万,就算是一百万,一千万,他们也只有硬着头皮顶上去,唯有死战而已。

    然而,山民终究只是山民,打架斗殴、翻山越岭都是行家里手;可真正与朝廷官军厮杀起来,可不是靠着出其不意、以逸待劳、打虎父子兵之类的微小优势,就能弥平双方之间的巨大差距!

    由于缺乏实战经验,彼此之间的配合度也不高,再加上战场地势相对开阔,利于秦军将士列阵应敌;所以乡勇团的复仇冲锋,不但没有冲垮秦军的阵型,反而自己先躺倒了一大片……

    铛铛铛铛铛……

    一阵急促而熟悉的锣声再次响起,由打两侧山林之间,又蹦出了一群赤裸着上身的瘦小男子!

    从这伙“伏兵”的身形与仪态来看,显然是够不上乡勇团选拔标准的“残次品”;只不过当他们抡动镰刀、铁铲之类的农具,冲入阵前之后;刚刚才重挫山民锐气的秦军将士们,竟然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由于昨夜全军露宿街头,所以他们现在脚下的地势,要比官道稍微高上一些;而这些翻山越岭如履平地的“土包子”,普遍就比高大威武的秦地男儿,矮上好大一截!

    双方交手之时,山民大多都是仰着头,自下向上发起攻势;而高大威猛的秦军,也需要自上向下挥舞兵刃,与矮小的山民厮杀;如此一来,山民们手中的镰刀与锄头,便可以非常舒服的砍伤秦军将士的小腿,钩断对方的脚筋;而秦军的将士们,则却很难一刀砍中山民的脖颈……

    总不能趴在地上打吧……

    自觉胜券在握的陈子陵,耳听得前方一众哀嚎之声响起,立刻前去观战;只见顶在阵线最前沿的弟兄们,就犹如被镰刀割去的麦子一般、扑啦啦倒下去一大片!尽管这种伤势不致命,可就算治好了,那也算是半个废人了……

    陈子陵只看了一眼便明白过来,立刻高声传令道:

    “将士们,全部散开阵型,与敌人捉对厮杀!”

    陈子陵虽然不是行伍出身,但经过几十日的浴血鏖战,至少也算是入了门。他这一声呐喊,立刻便为进退两难的秦军将士,找到了一个破敌的最好方法。

    既然双方身体素质的差距,如此之大;何苦还非要死脑筋的维持阵型呢!从昨日姚家店之战的经验推断,说起在平地上厮杀,一个最普通的秦军将士,也足矣与三名以上的山民抗衡!

    昨日受限于地形限制,所以这货身穿黑甲的匪兵,落在山民的眼中,只不过是身形健硕的“狗熊”而已,完全可以被他们活活玩死;可直到今日当面锣、对面鼓的打开了一场“公平仗”、在后方观敌掠阵的二大爷,才明白“两军之间”,到底存在着何等差距……

    原来有刀在手的民夫,终究还是民夫而已……

    征北大将军陈子陵,展现出极其出色的战术调整能力,而那些身形极其吃亏的山民们,也毫无意外的被杀了一个尸横遍野!

    毕竟仅凭几百号山野村夫,便敢正面冲击秦军十万虎狼!这场理所当然的大败,也算是给此生初次阵前统兵的二大爷,上了宝贵的一课!

    只是学费过于昂贵了一些。

    若不是秦军将士们散开了阵型的话,此时一个绕后包抄,恐怕连一个漏网之鱼都走不脱!莫名其妙的陈子陵,望着落荒而逃的几十名幸存者,根本想不明白他们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然而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并没有给秦军将士们带来任何喜悦之情。陈子陵明白,这是由于饥饿而导致的士气低落,粮草的问题,也不能再拖下去了。

    于是,趁着这场“守株待兔般”的大胜,陈子陵便挑选了一批熟悉山地环境的秦军弟兄,再次进山搜粮。

    果不其然,囤积在姚家店的山货与粮食,并没有被怒火攻心的山民们迅速转移。而陈子陵这一行人,便以吊索的方式,缓缓将粮食垂下山崖;宁可多花上一些时间,也不会再留给山民们反扑的机会。

    不过他这一番谨慎小心,也并没有派上用场;持续了一整天的运粮过程,并没有发生任何意外。

    几百人的战死,对于十万秦军来说,可谓是九牛一毛;可对于五行山脉之中的村落来说,简直不亚于一场灭顶之灾!山中日子本就清苦,家中又少了壮年男丁,这往后的日子,可怎么往下过啊!

    五行山大军才刚刚撤回了牛心沟,身负多处战疮的二大爷,一看见村口那些正在敲锣打鼓、庆贺大军凯旋的乡亲门,便立刻升起一股急火、当场吐血身亡。而五行山南麓的大半村落乡寨,也是家家挂白、户户见丧。

    他们不是被打疼了,而是被活活割掉了半片身子;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又如何再次前往姚家店、伏击陈子陵所部呢?

225.惊鸿一瞥

    作为对外贸易的中转站,姚家店的存粮与山货储备极其丰厚;但对于数万大军的消耗速度来说,也就仅仅是三顿口粮而已。志得意满、吃饱喝足的秦军将士,又恢复了往日的精神与锐气;并且最后三名负责垫后的征北军老卒,还在那个伤心之地——姚家店,放起了一把大火……

    这三人全都是侯甘泉的老兄弟,也是在姚家店那一战之中的漏网之鱼!他们每个人身上都是伤痕累累,与五行山的山民积怨深重;再加上征北军老兄弟的十二条人命债,心中积攒的怨恨与愤怒可想而知。

    所以他们放的这一把火,既可以算作一种示威报复行为,也可以算是告慰侯甘泉、以及其余十二名老兄弟在天之灵的一场祭祀活动。然而这场原本“形式大于内容”的纵火行为,最终所导致的结果,却大大超出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因为就在秦军将士们吃饱喝足之时,天上忽然刮起了一阵阴嗖嗖的北风……

    眼下正值盛夏时节,五行山脉又位于华禹大陆的中原腹地,乃是大陆性气候、而并非海洋气候。就算由于日夜交替、气温与气压发生变化,此时也只能刮起东南风、而并非是正北风!

    所以,这是一件看似平平无奇、实际却极其反常的怪事。

    也正是在北风乍起之时,江南道同时发生了这样一宗小事。一名耕夫打扮的中年男子,背着一名银须浸血、昏迷不醒的道人,由钟山南麓一路狂奔,直接闯入了建康的承天宫中……

    天地不仁众生皆苦。

    之前的一场大败之后,五行山脉之中的牛心沟,聚集了附近村落的大半山民。北风起时,他们还正沉浸在失去亲人的悲痛之中,哭嚎漫野,白帐遮天。一名大概有五、六岁的顽童,此时反复拽着正在为爷爷和父亲哭丧的娘亲,奶声奶气的说道:

    “娘你看,天红了……”

    “呜……狗娃啊,你这孩子的命,怎么比黄连还要苦啊……来,给你爹爹和爷爷磕个头……”

    “娘……天红了……”

    这名正跪在火盆前的妇道人家,还以为自家孩子是悲伤过度,脑子不太清楚了!此时她回过身来,本想搂着自己苦命的狗娃、悲悲戚戚的哭上一鼻子,却而已被天边晕染的一抹红晕,灼伤了眼睛……

    “哎?这是……岳老祖,岳老祖!您快出来看看吧,这是南边起了火云吗?”

    这妇道人家的嗓音极其尖锐,瞬间便传到了不远处的灵棚之中。一名须发皆白的老祖宗,拄着一根柳木拐棍,颤颤巍巍地从灵棚之中走了出来。他本想开口斥责这名妇人不懂规矩;可他刚刚一抬眼皮,便大惊失色;随即他迅速抽了抽鼻子,捕捉到了一股隐隐约约的焦糊味之后,立刻瞪大了那双浑浊的眼睛:

    “什么火云,这是山火!乡亲们啊,起山火了!牛小子,你快出来,带着大家伙,赶紧往东山跑哇!”

    老人家的智慧,都是岁月磨砺而成的明珠。正所谓云生西北、雾长东南,华禹大陆最常见的风向,便是来自东南的海风,与生于西北的山风;既然如今的火势是自南向北而来,那么他们就只有迅速向东转移,才有逃出生天的可能性。

    岳老祖歇斯底里的一声嘶吼,也立刻把灵堂里所有的人都喊了出来;一名须发斑驳、体型壮硕的老汉,一边叨咕着“没打雷哪来的山火”、一边走出了灵棚;然而等他再抬头一看、提鼻子一闻……

    “妈的,还起火了!凡是带把的,拎着斧子和铲子,跟着我去断火势!各村各寨的长妇和大嫂子们,带着老人和娃儿,顺着溪水往东山头跑!快快快,别磨蹭了!”

    这名唤“牛小子”的半大老头,也是个精明强干、威望甚高之人;他仅凭三言两语,便将所有人的警惕心都提到了最高点。

    如今聚集在牛心沟的山民们,除了第一次参与围攻秦军的几十名后生之外,大半都是妇女、孩子和老人。如今有了这名威望甚高的主心骨分配工作,所有人都各行其事,抱孩子的抱孩子、背老人的背老人;还有那几十名青壮后生,迅速找齐了工具,当仁不让地跟着“牛小子”、率先向沟外冲去…

    牛心沟,乃是姚家店以北的第一个村落。之所以会被称之为“沟”,就是因为此地三面环山,门前还有一条山溪流淌而过。每逢春暖花开时节,此地气候清凉宜人、更有花草漫山遍野,香气弥久不散,实乃一座人间仙境、世外桃源。

    可一阵不该出现的北风,将姚家店即将熄灭的火焰重新唤醒,并借饱含油脂的白皮松为媒介,迅速在五行山南麓波及开来;而这一座浑然天成的深山幽谷,也就成了一处逃不出去的死胡同……

    当山民们扛着锄头与铁铲,冲到牛心沟谷口之时,来势汹汹的大火,已然扑到了面门之上,直瞬间灼的人须发皆焦,根本透不过气来……

    众人迅速向后退去,直退到谷口流淌的小溪对岸,这才勉强回了一口气;而紧随其后的妇女与老人们,也被眼前这野火连天的架势,惊得是目瞪口呆……

    “都站这看着了,全给我顺着溪水向东走,再磨蹭下去,大火就把谷口给封死了!弟兄们,把衣裳都脱了,在溪水里扎个猛子,跟着我去前方开路!别管大树了,根本来不及!先把小树都砍了,快快快……”

    牛小子一边疯狂嘶吼,一边指着自东向西流淌的溪水,给女眷和老人们引路;几十名后生也迅速扒光了身子,跳进溪水了沾湿了身子,便扛着家伙冲向了火场边缘……

    与此同时,在姚家店以南十几里的官道旁边,陈子陵正骑在一匹老马的背上,准备高声宣布全军进发。然而,一阵焦糊味扑鼻而来,他回头望去,也被山中蹿起的火红惊的是目瞪口呆。

    思索了一会之后,陈子陵高声怒喝道:

    “方才负责垫后之人,出列!”

    三名纵火的征北军老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便一起大大咧咧的走出了队列之中。他们来到陈子陵的马前,双手抱拳,鞠躬施礼道:

    “禀陈帅,负责为运粮队垫后之人,正是我等。”

    “那么这场山火,也是你们三个放的?”

    “回陈帅的话,我等只是在临走之前,烧一座空粮仓而已;既未布置引火带,身上也带着硫磺、硝石等引火之物……”

    “看你们的军服样式,都是征北军的老人了……都是咱三秦爷们吗?”

    “我等俱是。”

    “那你们在秦岭之中,烧过房子吗?”

    陈子陵轻描淡写一句话,将这三人问的是哑口无言。凡是故乡靠山之人,必然知道山火的恐怖之处。一场山火来袭,无论是山货、野兽、还是木材、草药,全部都会化为一片焦炭。其危害之深远,足以绵延数载、乃至数十载光阴。

    正所谓说话听声,锣鼓听音;以陈子陵如今的言下之意,恐怕是要对这三人兴师问罪了!

    望着面如寒霜、双目如电的陈子陵,一名年长的汉子,梗着脖子回道:

    “陈帅,您已经解除了军中禁令,纵然之我等引发一场山火,也没有触犯怯战投敌的死罪。况且这里是北燕的中州,又不是秦岭;死的是中州路的悍匪刁民、又不是我三秦大地的父老乡亲……”

    这一番话,也正巧打到了陈子陵的喉咙上。不过此时他杀心已起,根本不想轻饶了这三个畜生。他看似正在沉吟不语,脑中却在迅速思索对方话语之中的漏洞;然而当他的目光,随意扫过眼前的秦军将士之后,却突然发现,每一名士兵的眼神之中,都透漏出些许的不耐烦、或是不以为然的神色……

    此时陈子陵心中明白,在将士们的心目当中,这三人不是杀戮平民的匪兵乱军、反而是帮他们出了一口恶气的英雄!此时若是强杀三人,必会有伤军心、折损士气……

    想明白了这一点之后,陈子陵也瞬间泄去了满腔愤慨,本应脱口而出的“斩”字,也终究在一声长叹之中,变成了委曲求全的“出发”……

    数万秦军,浩浩荡荡地离开了作案现场;而蔡宁与他精挑细选出的二百山兵,此时恰好抵达五行山附近。他耳听得远处传来一阵隆隆的脚步声,便立刻止住了队伍,隐蔽在了官道旁的山林之中。

    然而,还未等秦军从自己眼前经过,蔡宁身边的那个半大孩子,却突然指着远处的天边,发出一声惊叹:

    “军爷,那是我家!”

    蔡宁顺着他的手一瞧,只见不远处的天边,已然染上了一层红晕,显然是山火肆虐的征兆。他双手攥紧拳头、死死盯着唯一骑在马上的陈子陵,将对方的容貌牢牢记在心中。随后,他悄无声息的招了招手,便带领众人绕山林而行,直插五行山脉……

    可惜的是,等他们绕到了姚家店以南的官道之上,五行山脉已然化作了一片火海;而山火一旦烧起了势头,便已非人力可为。

    蔡宁死死拽住拼了命想冲进火海之中的少年,挥手将其打晕,交给了身后一名身强力壮的兵丁看管;随即,他望着眼前这片火海,沉默了半晌之后,也仅仅低沉的说了一声:

    “回吧。”

226.仇人见面

    恐怕那三名放火之人,事先也未曾想到。这一场恶作剧式的大火,竟连续不断的烧了三天三夜,将整个五行山脉南麓的村寨,尽数化为一片灰烬;世代居于此地的十数万百姓、无论男女老幼,也都被闷在了这片炼狱之中,化作一具具干枯的焦尸……

    已然年过半百的“牛小子”、以及数十名乡勇队,在自己被烈火吞噬之前,已然尽了全部的努力;然而在遇难者当中,仍然包括了聚集在牛心沟中的三百七十四位村民;除跟在蔡宁身边那名少年之外,无一人得以逃出生天。

    当近十万人的秦军虎狼,在怀庆府城西集结之时;蔡宁也早就回到了怀庆府中。此时的他,已然将陈子陵所部,在姚家店所犯下的滔天罪行,一五一十地昭告全军将士。

    蔡宁本是中州路的总督,在这里当了二十年的兵,已然算得上是半个中州人了;而他此行所率两万新兵,也大多都是中州路本地募集的青壮。这些同乡的子弟兵,望着帅台之上那个泣不成声的少年,心中早已将那群禽兽不如的秦军,恨到了骨子里。

    正在群情激愤之时,有城门卫登台禀报,说陈子陵所部,正在城外十数里外集结整军;这群早已怒火中烧的中州子弟兵,立刻梗着脖子高声叫嚷,争先恐后地向蔡宁请战。

    他们打算趁着敌军立足未稳、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重挫敌军锐气,顺带也为五行山脉的那笔血海深仇,先收回一些利息;更有不少勇武派的校尉副将,甚至拍着胸脯、要当场立下军令状,誓要提陈子陵的六阳魁首,来告慰惨死在火场之中的乡亲们!

    从蔡宁过往的战绩来看,他用兵的风格,向来以稳字当先,这也与他中正平和的性格恰好相符。然而此时此刻的蔡宁,胸中燃起的那股滔天怒火,也同样按捺不住了……

    “将士们,弟兄们,暂且安静下来,蔡某有话要说!”

    蔡宁右手拔出腰间御赐的飞将剑,高高举在手中,将台下众人的请战之声,暂时压制下去。

    “凡在军中出任伍长以上军职的弟兄,出列!”

    一阵齐刷刷的脚步声响过后,八百多名体型健硕、目光坚毅的军官,昂首挺胸站在了帅台以前。

    “既然诸位袍泽弟兄,皆有出城击敌之意,那蔡某便与诸位共谋一战畅快!想我等既担任将校官长之职,此时此刻,也理应为诸兵之表率,身先士卒!朱雀营的长弓手,登西城而守;若我等凯旋归来之时、有敌军尾随,乱箭将其射翻;玄武营的刀盾兵,换执长盾,死死顶在西门,防止有敌军尾随我等入城……”

    安排完了城中防务之后,陈子陵将左臂所揽的将军盔,反手戴在头上,剑指怀庆府西门,朗声喝道:

    “弟兄们,随谋杀出城去,将秦军鼠辈一举击溃!”

    “杀!”

    嘎啦啦一声城门响动,近千名中州先锋军官队,在怀庆府军民人等的注视之下,缓步踏上了战场。

    中州路人口极其稠密、适龄壮丁乡勇更是无计其数,取之不竭。然眼下华禹大陆狼烟四起、北燕朝廷也在战争的风波中摇摇欲坠,正是大肆征兵的绝佳时刻!然而中州督抚蔡宁,在此深耕多年,无论是个人能力还是民间声望,都远非其他手握重兵的封疆大吏可比。

    然而,就是在如此有利的条件下,他也只是聊胜于无的征召了两万新丁而已。他这般反常的举动,就连天佑帝周元庆、与他的父亲蔡熹,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也不知该说他过于谨慎,还是玩忽职守了。

    可实际上来说,蔡宁手中这两万新丁,并不是一次性征召而来。

    正所谓春江水暖鸭先知;自打漠北草原为了争夺汗王金帐的归属,陷入了内乱开始,深知兵家之事的蔡总督,便已然开始着手募集新兵。而直到战争逐渐升级、而信安侯周长风,也毫无意外的扯起反旗之时,他已然反复筛选过了第七轮!

    所以蔡宁手中的这两万新丁,虽然手上都没见过血腥;但只要日后积累一些实战经验,他们立刻就会摇身一变,成为万夫难挡的虎狼之师。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坐镇中原腹地的蔡宁,提炼出这一支精锐之中的精锐,也并不是为了对付秦军所准备的。

    因为这两万精兵的旗号,名为“夺江”。

    正所谓强将手下无弱兵,尽管夺江营的此行的人数不多,甚至还不到一千人之数;而且除了几名蔡宁的绝对心腹之外,就连那些伍长什长,也都是手上没见过血的新丁;但他们却早已经在严苛艰苦的训练之中,不知不觉打熬出了一副“铜皮铁骨”;而他们心中的杀意,也被五行山遗孤的血泪控诉,烧的炙热滚烫。

    久未亲自上阵的蔡宁,早已收起了那柄象征性的“飞将剑”;此时的他,手擎一杆精铁盘龙大枪,缓缓走在队伍的最前沿;而其余的数百名夺江军官,则各持趁手兵刃,分梯次的跟在蔡宁的身后,组成了冲锋之时最常见的锋矢阵。。

    当蔡宁的视野尽头,出现了秦军的身影之时;他骤然加大了步幅,并逐渐将步伐的速度缓缓提高;而他身后那如同山岳一般沉稳的夺江营冲锋队,也将自己的步调,调整到主将蔡宁合而为一的程度。

    如此一来,原本略嫌纷乱驳杂的脚步声,竟逐渐变得整齐划一……

    此时已近黄昏时分,十万秦军才刚刚抵达怀庆府西门以外。承姚家店乡亲们的“洪福”,他们如今还有一顿的口粮,陈子陵是打算在明晨天亮之后,将最后这点粮食分发下去,全军吃饱喝足,再打上一场破釜沉舟的攻城战。

    其实,如果陈子陵知道怀庆府中,有中州大将军蔡宁率领的两万兵丁驻守,是绝对不会如此草率莽撞,更不敢堂而皇之的在城外露宿。

    此时的陈子陵,正与那两名黏人的妇道人家,在大军后方清点剩余粮草;耳听得阵前传来一阵嘈杂叫嚷之声,他也只是皱了皱眉头,并没有在意。

    陈子陵不是个冷血无情的刽子手,自小生于秦岭山脉的他,也很清楚姚家店的那场大火,会带来怎样的结局。眼下他心中的那道槛,还没有过去,不仅极其憎恨厌恶那三名心狠手辣、纵火烧山的老兵油子;就连那些麻木不仁的普通士卒,也被他一并恨在心头。

    这人一但犯起了别扭,很多事也会自然而然的被忽略掉……

    征北军活下来的老兵们,一直都位于阵线的最前方。这是他们用鲜血与战功换回来的荣耀;所以纵然二路援军的人数众多,但毕竟寸功为立、也不敢与其争锋。

    自从队伍停下之后,这些老兵油子们,便半躺半卧地瘫在了地上。他们纷纷脱去了已经被脚汗蒸黏的臭鞋,抓起了地上的细沙土,反复揉搓着脚心,缓解一路急行军积累下来的疲劳;还有一些平日话少的闷葫芦,也选好了干爽避风的地方,如今已经微微打起了鼾声……

    咚咚、咚咚、咚咚……

    耳听得东边传来一阵沉闷的声响,既像是有人在砸夯土地、也像是古朴厚重的战鼓、又像是巨人前进的脚步之声。而那些正围坐在一起,交流着劫掠经验的老兵油子,此时也纷纷闭口不言,回头望去……

    只见一名身材高大、体态健壮,头顶金色虎头盔的大将军,倒擎着这一杆大枪,如同上古传说之中走出来的战神一般英武不凡!由于眼下天色已沉,所以看不清这位大将军的面目五官;只能看出他正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正向自己这边行进……

    三名“纵火犯”的其中一人,纳闷的砸了砸嘴:

    “啧啧啧,你们瞧瞧,咱陈帅这是鸟枪换炮了!”

    “嗨,你那是什么眼神啊!以这位老哥的身量来看,至少也比咱陈大帅,多长了半截腿!”

    “哈哈哈,我看你小子还在记恨,昨天陈帅要砍你的脑袋吧!不过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有点区别……这人比咱陈帅瘦了一圈……”

    “不对啊弟兄们!这人可是从东边来的!这要不是陈帅的话……贼你妈,他后面还跟着人呢,敌袭!有敌袭!”

    仅率不足千人的小队,便冲出怀庆府的蔡宁,并非不知兵贵神速的道理。只不过,他之所以会故意压制进军速度、尽量延长与敌人交锋的时间,就是为了极限压缩将士们心中的好战之心。

    经过他这一番小心布置、满心想要亲口品尝杀戮欲望的夺江营军官们,此时心头已经被嗜血欲望的填满。他们的眼睛,被杀意憋得通红;握紧武器的手背,也绷浮出青蓝色的血管;然而脚下的步子,却不得不跟着蔡宁的小步伐,慢悠悠的向前蠕动!

    这实在是太难受了!

    其实,这就如同秦军将士对于食物的渴求,必须得到满足一般;人类的欲望,压制的越狠,反弹的也就越厉害。

    如今双目血红、胸膛鼓胀的夺江营军官们,渴求一场血战的欲望,就犹如秋日雨后暴涨的河水一般!只待堤岸崩溃之时,滔天的水势必将倒灌入城,摧古拉朽……

    而身为军中主将,夺江之魂的蔡大将军,便是负责冲垮河堤的那道巨浪!

227.盛名之下无虚士

    眼见秦军阵前一片大乱,心知时机已到的蔡宁,双膝微屈、双眼紧闭,脚步也陷入了短暂的停滞。趁着突然空下来的战场节奏,蔡宁在一呼一吸之间,吐出了胸中最后一口浊气。随即,他猛然睁开布满血丝的双眼、胸膛鼓荡,由小腹丹田提气,张口发出一声暴喝:

    “杀!!!”

    这一声嘶吼,真可谓石破天惊,瞬间将夺江营将士们早已蓄满的杀意,全部释放开来!

    紧接着,蔡宁双腿交替如飞、将向前突进的速度、骤然拉至顶点;令人有些奇怪的是,他那高大矫健的身形,却几乎蜷缩成了一条细线。

    世间的真理,大半都是彼此相通的。将欲取之,必先予之,做人如是,发力亦如是。身体高度蜷缩的蔡宁,眨眼间跃至那三名纵火犯的身前!此时此刻,他由口鼻之中、同时呼出了一团气息!那声音低沉厚重,仿佛是虚空中传出的一声长叹……

    弹指一挥间,蔡宁骤然上步踏地、手腕旋转、两条猿臂轻轻抖动,仿佛一朵忽然绽放的花朵,瞬间在征北军老卒的面前铺展开来;而在他手中那一杆盘龙大枪,也在黄昏中吐露出摄人心魄的寒芒、随着逐渐舒展的身体,闪电般横扫而去!

    砰!

    一声巨响,夹杂着骨骼碎裂的声音,在战场猝然乍响开来!只见那三名匆匆站起身来的赤膊老兵,被呼啸而来的金属枪杆砸中腹部,并被未消的余劲高高挑飞,狠狠撞在了坚硬无比的山岩之上。

    这三名在姚家店纵火的元凶正犯、喷出了漫天血雨。从血液中凌乱的腑脏碎片来看,陈子陵与周长风,应该可以省下三笔价格不菲的汤药费了!

    “杀!”

    蔡宁的这一记当头炮,真可谓功架十足、精彩纷呈!这种平铺直叙、硬桥硬马的纯粹力道,也最能激发男儿骨子里那股一往无前的豪迈之情!

    眼见自家主将唱了一出“满堂红”,其余夺江营的将士们,也齐齐发出一道怒吼,疯狂的涌入敌阵,瞬间将秦军匆匆结成的阵型,冲出了一道巨大的豁口!

    蔡宁一枪挑飞三人之后,并未有片刻停歇;他手腕一抖,收枪的同时、再次向前迈出一大步!待前脚踏稳地面的同时,握住枪尾的后手一转一送、借着前冲的力道、又将三名正在满地摸刀的征北军老卒,扎成了一串豆沙馅的“糖葫芦”!

    蔡宁深知一点,既深入敌阵当中,身形片刻都不能停歇;所以他放弃了退枪的打算,双手松开枪杆,并抬起右脚、狠狠踹在当先一人的胸膛正中!随即,他腰身借力向上一挑,凌空翻了个跟头,双脚准确地踩在了枪杆尾部!

    蔡宁凭借自己的体重,再加上下坠之力,一举将串在枪杆之上的三名敌军,自腹部以下豁为两片!

    蔡宁身为箭头人物,他冲的速度越快,后面的将士们也就跟的越紧;片刻之后,他们便将秦军的阵型当中剖开两半,并迅速向阵尾杀去。

    对于如今的蔡宁来说,正值一员战将春秋鼎盛的黄金时期。这个年纪的行伍之人,身体状态与战场经验,正在水乳交融、互相成就的默契点上;若终日隐于帅案之后,岂非蹉跎了大好年华?

    其实蔡宁本人,也不愿意成为一名稳坐中军,挥斥方遒的儒帅。只不过他出身名门,父亲手握重权,蹿升的速度实在太快了一些。所以直到他担任中州督府之后,便再也没有踏足过那箭雨纷飞、刀枪如林的战场。

    蔡宁心里清楚,为将者可以阵前厮杀、身先士卒;但身为一军统帅,他就只能坐镇中军,运筹帷幄,不可意气用事,轻身涉陷。而少年老成的蔡宁,能够接受自身角色的转变;但是能够接受、却并不代表真心喜欢。

    其实生在一个这样的家庭当中,谈及个人的喜好,是一件极其奢侈的事情。普通人所忧愁的一日三餐、车马田亩,自蔡宁降生开始,便已经习惯了它们的存在。这些东西对于蔡宁来说,简直如同空气与泥土一般平常,完全无法吸引他的目光。

    所以他的幼年时期,大多都只是些无所谓的顺从、或是按部就班的进学。再加上蔡宁本身资质不凡,所以他从未感受过得偿所愿的欣喜、或是求而不得的执念。

    这种日子,就如同白水一般寡淡,更会带来那种一眼就能望到底的绝望。

    直到有一天,无法继续压抑自己的蔡宁,终于做出了人生当中的第一个选择。他悖逆父亲、冒名入伍;凭借着一手精湛的射术,成为了中州督抚军中的一名长弓手。

    直到他手握长弓,与数十名贴身侍卫扮作的同袍弟兄,一起被校尉长派上战场之时;尽管长弓队的位置偏后,但也是他平生第一次感受到,肾上腺素迅速飙升带来的巨大快感!

    那种浑身充满了力气、却又手脚发软的撕裂感;那种嗜血的欲望迅速飙升、又在杀戮中得到充分满足的畅快,令年幼的蔡宁目眩神迷、心驰神往。

    尽管在初次上阵的时候,他仅射杀了一名身受重伤的南康残兵,自己也未有丝毫损伤;但从那天开始,一贯沉稳的蔡宁,也终于找到了能真正触动自己的事业!

    由于家学渊源,自身的能力也极其过硬;所以几场血战下来,通过主动请缨的方式,蔡宁便从一名普普通通的长弓手,变成了先锋军的一名刀盾兵伍长。不久之后,又因他每有战事必奋勇争先、战绩辉煌,功劳卓著,军中职位也自然扶摇直上,最终脱颖而出,被当时的中州督抚,将“蔡大胆”的名号,报到了京城王放那里,为其请功。

    王放知道了这事之后,也就等于把整件事情摆在了台面上,而蔡熹也只好收回自己暗中派出的几十名护卫,避免被王党中人借题发挥。如此一来,已然暴露身份的蔡宁,更不惜动用相府大公子的势力,以贿赂外加胁迫的方式,唆使顶头上司将他派上战场!

    坦白的说,蔡宁的军伍生涯之所以会如此顺遂,的确有深蒙父荫的成分;但王放与周元庆对他的喜爱与推崇,却都是他一刀一枪拼出来的战功、累积而成。如此一员文武双全、忠勇无双的将帅之才,即便没有一个丞相老子,也足矣配得上他如今享受的推崇、饱受的赞誉。

    蔡熹蔡显阳的风评,一直都是毁誉参半;可任何人只要提及蔡宁的名号,谁都要挑出一个大拇指来。毕竟凡是富贵到了这般田地的公子哥,即便是学文不成,也绝不会上阵杀敌!

    经年累月,旁人便将蔡宁视为一个品德高尚的真君子、撑起北燕半边天的当世名将;可谁也没有想到,促使忠厚沉稳的蔡宁,走到今天这个地步的主要原因,竟是他血液流淌着极度嗜血的欲望作祟!

    今日久别重逢的一番杀戮,终于唤醒了他辛苦压抑多年的好战之心。无论是秦军将士痛苦的哀嚎、还是四处飞溅的血液与残肢,甚至包括空气中愈发浓厚的腥甜气味,都令他心底生出一种“蛟龙投海、虎入深山”的大自在。

    宛如重获新生的蔡宁,将手中一杆大枪抡动如飞,将已然大乱的秦军,搅的是天翻地覆!杀着杀着,他的盔甲也落下了一层密密麻麻的刀痕;一张中正平和的面孔,也敷满了敌人体内喷溅而出的鲜血,看起来有些狰狞可怖;然而,神色一贯是古井无波的蔡宁,嘴角竟染上了一抹和煦的微笑!

    这是一种发自于肺腑当中的病态快乐!

    眨眼间,蔡宁用枪尾撞碎了面前一名秦军的胸骨之后,望着其余那些被吓破了胆子、不敢再上前抢攻的秦军将士,自己扶枪在侧、四平八稳地站在了原地。

    素来便有北燕第一儒将之称的蔡宁,此时手扶盘龙大枪,缓缓喘匀了气,仰天放声狂笑道:

    “陈子陵!陈子陵!是爷们的你就站出来让我瞧瞧!姚家店惨死的乡亲们,找你索命来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十万秦军齐畏首,竟无一人是男儿!

    此时此刻,陈子陵手执雁翎刚刀,在人群之中奋力穿梭,想要尽快赶往交战中心;可耳听得蔡宁的一声长啸,原本杀意凛然的他,却突然停住了步子!

    怀庆府只是个小城,连百姓带守军都算在一起,撑死了也就只能容纳五万余人而已。可自己麾下近十万的秦军精锐,就明明白白的摆在这里,对方不可能熟视无睹。

    此番敌将想趁己方立足未稳,先请自己吃一道下马威;这种做法虽然大胆了一些,但也算是常见战术的一种。可既然战术意图是冲阵袭营,那么为了提高全军回撤的效率与安全性,能够动用的兵力,也是有着严格限制的。

    可对方既然带不了多少兵力,又敢点着自己的名姓叫阵,显然是根本没拿刚刚打下河东城的秦军虎狼,当成是一回事!

    如果敌军的主将,真的只是怀庆府守将的话,又怎可能有这般雄浑壮阔的气魄与胆色呢!

    此时此刻,陈子陵感受到了一股凛冽而锋利的英雄气,扑面而来!

228.瘸腿的秦军

    军中有一大忌,是为兵不识将,将不知兵。兵不识将,则军法不通;将不知兵,则调度不灵。

    在两军对垒之际,也有着类似的忌讳,是为局势不清、敌情不明。

    曾经数次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沈归,之所以能够精准预测战局的走势,也并不是靠着什么妖术秘法。他一贯的做法,就是通过大批量的情报汇总与分析,再加上一些对于敌军主将性格与习惯等方面的揣摩罢了。说穿了,也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体力活”。

    往小处说,掌握敌方主将的生活习惯与出行规律,便可以派出死士结交内应,在饮食水源之中下毒、或是伺机进行暗杀。

    往打处说,可以掌握敌军战前的防御力量部署、并试探负责把守城门的将士、以及城中的富户豪绅,是否有策反或是离间的可能性存在。

    用武断一些的说法来总结的话,凡两军交战之际,双方情报系统的优劣高低,可以直接决定胜负的最终归属。

    可对于秦军来说,情报这个最重要的环节,眼下还是一片空白。

    自从关北斗与黑狗两位谛听强援,匆匆赶回南康之后;整个秦军的情报系统,便已经进入了瘫痪状态。所以直到此时此刻,陈子陵还搞不清楚怀庆府的守将,到底是何方神圣;更不清楚对方的兵力部署、以及战术意图。

    其实这个重大失误,也不能归咎在陈子陵的头上;因为有关于秦军情报系统的重大缺陷,本就是一个历史遗留问题。

    长安城的商业环境极其优越,货物的吞吐量,足可与南康的广陵、申城相媲美。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长安城的经济发达,所以三秦百姓的生活条件,也普遍更加优越一些。

    吃的好,身体发育也就有了充的保障;再加上自然环境与遗传因素的双重影响,所以秦地男儿的体魄,普遍也高大健壮一些。

    不过秦军的将士再骁勇善战,前身也只是北燕王朝的西南边军,归于二等军的序列当中。按照兵部制定的规程来说,他们可以拥有哨骑编制,却不能训练谍探。至于军中所需一应情报,都必须交由赤乌进行统一管理。

    当然,这也是朝廷遏制手握重兵的封疆大吏,最常见的一种做法、更是为人君主者的基本常识。哪怕是最开明的皇帝,也不会赐予一名边关大将绝对的军事自由。

    而对于手握重兵的大将军们来说,身边时刻坐着一群皇帝陛下的“明探”,的确有点束手束脚;可“小报告专业户”的赤乌,就算再恶心人,好歹也能在关键时刻派上用场;总比前朝大燕派去的监军太监,更加实际一些吧?

    然而对于心怀不轨的封疆大吏来说,赤乌的探子们,就如同时刻悬在头顶的一把利剑,足矣令他们寝食难安。所以在很多年之前,陈子陵便与周长风讨论过这个问题。

    他当时想要建立起一个只属于信安侯府的情报机构,并随便寻个由头,将赤乌彻底赶出三秦大地。而且这个借口、也无所谓是否完美无缺;因为只要有了这种举动,就必然会被天佑帝当成眼中钉,肉中刺。

    不过被天佑帝怀恨在心,对于周长风来说,也根本就无所谓;莫非就因为十几个摆不上台面的赤乌探子,周元庆还能逼反了信安侯不成?

    不得不说,那个时期的陈子陵,就把周元庆看的极准。周长风心中是否有反意,根本就是人所共知的“秘密”;而周元庆之所以一直按着没动,就是因为同宗一脉的血缘关系,再加上忌惮手足相残的坏名声罢了。所以如果周长风当年能够痛下决心的话,那么周元庆也就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来。

    然而,陈子陵看对了天佑帝,却看错了他的主子爷。

    信安侯胸怀帝王之志不假,但为人的心胸与格局,都略有些狭窄;而且他也有周家人的通病,极易受名声所累。所以尽管他知道陈子陵的献策,是一个正确的前进方向;但无论如何,他就是无法鼓起与天佑帝“打明牌”的决心与勇气。

    所以秦军情报系统的这条瘸腿,就一直拖到了漠北发生内乱的时候,才得以解决。

    谛听暗中派人与周长风结盟,并“无偿”提供了大批粮草军械,助其杀回燕京城、一举夺回“帝位”。而周长风有了这样一位强力后援、再加上自知余日无多、军械与粮草又已然装入了自己的口袋,这才“被迫”做出了摊牌的决定。

    其实,单从这件小事来说,也能看出周长风多谋而寡决的重大缺陷;周长风并不是没有才能之人;只是他这样的性格,却根本就不是位居九五的那块料!

    所以秦军原本的情报系统,一直都是按照北燕朝廷的规制,“外包”给了周长安麾下的赤乌;当周长风登高一呼之后,也是由谛听的黑狗出手,将长安城中的赤乌一举铲除,并取而代之。

    说白一点,就只是换了个承包商而已。

    尽管谛听办事能力,高出赤乌数倍不止;但他们的组织结构却一向极其隐秘,局外之人难以窥得全豹。如今那两名首脑,又赶回了南康“办事”;所以在如今的秦军之中,压根没人知道,该怎么与谛听的探子进行联络!

    而秦军自有的哨骑水平,也只能远远望一眼敌军的城楼之上,有没有守军而已;至于乔装改扮混入城中、打探消息、策反内应之类的技术活,已然超出了他们的能力范围之外。

    所以陈子陵本打算与敌将斗上一斗,可耳听对方开口叫阵,他却又停住了脚步。

    他回过身去,随手拽过了一名正在正悄悄向后退去的胖子说道:

    “认识我吧?你现在就带上几个机灵的弟兄,去咱们左右的山林之中探查一番。记住,彼此之间不要距离太近,以免被人家一锅端了;如果发现敌军伏兵的话,也无需上前交手,悄悄退回本阵便是,听明白了吗?”

    其实这名士卒的身材,只是微胖而已,只是脸上的肉异常厚实,不免有些吃亏。此人耳听得陈子陵给自己委派了一个相对安全的差事,立刻连连点头,将脸蛋上的肥肉,甩的是上下翻飞:

    “放心吧陈帅,这事就包在我身上了!”

    陈子陵皱着眉头、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略作鼓励;随即,他这才扯出一张英雄的面孔,扛起雁翎刀高声喝到:

    “敌将休走,陈子陵来也!”

    陈子陵的这一声大喊,本是想振奋一下己方颓靡的士气;可没想到前方拥挤不堪的人群,却在他这一声呐喊之下,呼啦一声分开左右!通过这条人胡同,两军主将竟然来了个四目相对!

    原来双方之间,仅相隔不到五十步而已!

    眼见秦军的将士们收起了兵刃、齐刷刷的闪开了一条人胡同,露出了神色错愕、手执大刀的陈子陵;北燕军的将士们也从善如流,纷纷停下了厮杀的动作,抱着肩膀、嘲弄地等着那一出斗将的经典场面……

    此时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蔡宁与陈子陵二人的身上!

    从身体状态来看,如今的陈子陵,虽然也不在全盛时期,但肯定要比刚刚带头冲阵的蔡宁,强上许多;况且局面已然发展到了这步田地,就算是硬着头皮、陈子陵也只能顶上去了。

    “敌将通名,我陈某人的刀下,不死无名之鬼!”

    陈子陵一挺胸膛,说出了一句非常符合事宜的开场白。

    然而蔡宁听到这句十分古典的台词,撇着嘴扭回了头,看着自己身后的几名老弟兄,互相哈哈大笑起来!

    身为南康王朝的最大苦主,少年之时便已然名满天下的蔡大将军,已经很多年没有听过如此美妙的话语了!

    “想知道本将军的名号,倒也不算困难。等你亲眼见到了判官之后,再向他老人家问个明白吧!看枪”

    蔡宁早已经打定了主意,要让陈子陵打上一场糊涂仗。如今“看枪”二字才刚刚出唇、他双脚便迅速向前方奔去、后手同时一转铁枪杆,竟生生舞出了四道枪头!

    似白蜡杆那种韧性极佳的木质枪杆,就算是脱手掉在地上,也至少能弹出四道以上的虚影来,算不得是什么新鲜事;可蔡宁手中这杆盘龙枪,就连枪杆都是由精铁打造,乃是一柄实打实的重家伙!

    拿着这样的兵刃,能转出四道虚影来,足见其功底之深、力道之猛!

    侍卫长出身的陈子陵,见四道枪影直奔自己面门扎来,心知敌将准是个用枪的行家里手!面对这样的高手,他也立刻变得全神贯注起来;右脚轻轻一磕雁翎长刀的刀身,手腕借力轻挽出一片璀璨光华,刀锋向前刀背在后、以倾斜的角度直奔盘龙尖而去。

    这记博得了一片喝彩之声的大刀花,并不是陈子陵有意卖弄;而是蔡宁的枪法实在太快,他已经根本来不及换把倒手了。

    嗡!

    一阵尖锐刺耳的巨响,宣告这场两军主将之间的对决,正式拉开序幕!

229.高手过招

    陈子陵是土生土长的三秦娃娃,自然对大刀这种兵刃青睐有加,看着威风、耍着也足够霸气。而普通人手中的大刀,是以劈、砍、砸、剁为主,一招一式看起来都势沉力猛、令人望而生畏。

    可握在行家人手中的大刀,则是以刺、挑、拖、拨为主,刀身不离双手、就连自身的运动轨迹、也极其微小;耍起来也不够威风、甚至还有些丑陋,活像是一个中了邪风的老太太,小心翼翼的端着一枚烧红的炭火盆!

    两种不同的用刀路数之间,也不仅仅是观感存在区别而已。前者看似势大力沉,但由于招式过大,所以收招的速度也极其缓慢,必然会留下致命的空门;而后者则全是一些角度与距离上的微妙变化,出招快、变招快、收招更快;而且更重要的是,由于兵器看似笨重,还有些视觉欺骗的效果。

    若非行家里手,恐怕谁也想象不到。一把半人来高的大刀,杀招竟然都隐藏在刀头那一抹微小的光亮之中……

    边军功夫,以省力为先、以防守为主;要么便是一触就破、要么便是一触既走。毕竟战场上那犹如飞蝗一般密集的箭雨、如同沙海一般拥挤的人潮,既顾不上见招拆招、或是二次补刀;也没有空间耍出一套潇洒飘逸的精妙刀法。

    而陈子陵与蔡宁二人,都是边军一脉的顶尖高手。

    陈子陵双手握柄、高高举起手中大刀,就仿佛莽夫一般、看似是一招臭了大街的力劈华山。然而当蔡宁的枪尖,迅速探入他的双臂之中、即将点上他的咽喉那一刻;陈子陵忽然一矮身形、以左腋夹紧蔡宁的枪杆,刀刃也恰好紧贴在枪杆之上,并迅速向蔡宁的前手推滑而去!

    他这一手变招,简直贼到了骨子里!

    陈子陵手中这柄雁翎大刀,乃是产自于谛听的天机工坊,是黑狗赠给这位秦军主帅的见面礼。此刀无论是铸造工艺、还是矿石成色,都是已一等一的上佳之品;以华禹大陆的时下的评判标准来说,几乎不存在任何瑕疵。

    此时,以左腋死死钳住盘龙枪的陈子陵,将刀刃紧紧贴在枪杆之上,奋力向前推去;刀刃所过之处,刮出了一阵刺人耳膜的噪音、更擦出了无数火花,煞是好看!

    说时迟那时快!在陈子陵全力推动之下,这锋利无比的刀刃、很快便临近了蔡宁握枪的左手……

    陈子陵这一招“打蛇随棍上”,就是奔着握枪之人的前手而去!最终的目的,也就是令对方做上一道二选一的题目。

    松手缴械、或是断去一手。

    从他的招式本身来说,可谓是炉火纯青、功架十足;无论是自身节奏的变化与交替、还是捕捉出手时机的精准程度,也都毫无纰漏可言。

    然而蔡宁虽然用的也是边军功夫,但他们二人之间,却存在着一个巨大的差异。陈子陵是侍卫长出身,而蔡宁则是从一个长弓手做起;至少在实战经验方面,他们还有着天差地别之远。

    果不其然,眼见陈子陵推刃而来、蔡宁迅速松开了扶住枪杆的双手;随即他不退反进、猫腰弓身、迅速向前扑撞而去!此时的陈子陵,左臂正紧紧夹住枪杆、右手则竖持大刀、正在迅速向前推进的过程之中!双臂齐齐发力的情况下,身体已然没有了回转的余地,根本无法迅速变招迎敌!

    眨眼之间、随着“砰”的一声闷响、蔡宁的右肩头,已然狠狠顶在了陈子陵的小腹之上。虽然这一记肩撞、并没有多么强大的杀伤力;却足矣将他原本就开始摇摆的重心与平衡、一举击溃。就在陈子陵向后踉跄之时,蔡宁两条猿臂,已然悄悄盘上陈子陵的腰间;两只如同铁钳般的大手,也在他的背后迅速搭上了扣!

    蔡宁前脚迅速一扫、腰杆同时较劲,将重心彻底溃散的陈子陵、拦腰抱起在半空之中,并奋力向侧方丢去!

    这两位军中主帅的交手,是真正的生死搏杀,而并非是接头卖艺;所以当陈子陵被甩到半空之中的时候,蔡宁已然反手抽出腰间的飞将剑,分开人群迈着大步、双眼死死盯着半空之中的陈子陵、准备上前进行补刀……

    所有人都可以预见的到,当手无寸铁的陈子陵、落在地面上被摔了个七荤八素的那一刻,也就是蔡宁手中的长剑,割下他的首级之时!

    对于两位当事人来说,这一招一时之间的交换,真可谓是机关算尽;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双方比斗的场面,毫无精彩程度可言,时间也非常短暂,令人大失所望。

    至于被人抱着腰身摔出去这种事,就算是放在街边流氓打架的情况之下,也很难就此判定谁胜谁负;因为只要没有赶上那个寸劲,落在地上摔一下,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

    除非,对方有杀人的胆子。

    可惜在战场之上,每个人都有杀人的胆子;而且由于战场局势极其混乱,倒在地上,就等于要面临着敌军的补刀、双方将士的互相踩踏、或是战马的铁蹄等等等等……

    所以从这个角度来看,二人短暂的一次交手过后,陈子陵败的非常彻底。

    斗将斗输了,虽然对士气有些影响,但是却并不影响智力。陈子陵虽然被摔了个灰头土脸,可好歹也是自家主帅;这里围着数万名秦军的将士,焉能看着自家主帅被人割下首级呢?

    所以,当蔡宁抽出飞将剑,露出了阵前斩将的意图之后,秦军的将士们便再次一拥而上,与那几百号夺江营军官,再次展开了一场混战……

    从这个结果就可以看得出来:有些老派规矩的消亡,的确是顺理成章的事。

    然而秦军的将士们,才刚刚被蔡宁等人杀了一个哭爹喊娘;如今陈子陵败下阵来,秦军士气大挫,便更不是蔡宁所部的对手了。双方一冲一撞之后,军威大盛的夺江营弟兄,将匆忙间涌上前来的秦军,再次杀出了一个节节退败……

    死几个人,陈子陵完全可以接受;可这场足矣导致秦军将士锐气丧尽的失败,他却无论如何都不能认下来!

    “住手!既然斗将,就要分生死!眼下还没有一个结果,你们着的是什么急?”

    陈子陵厚着脸皮说出的这一番话,多少都有些耍无赖的嫌疑;但对于向来不肯轻易服输的秦军将士们来说,他这一番说辞,倒也算不得强词夺理。

    毕竟一息尚存、战斗不止的精神,一直都是三秦男儿所奉行的真理。

    蔡宁一见面色铁青的陈子陵,已然站起身来;心知如果再战下去的话,很难讨到更多便宜不说;而且一旦激出了秦军将士们的血性,恐怕他们这几百号人,就是背后长出一双翅膀,也很难再回到怀庆府中了!

    于是,他也没指责陈子陵死不认账,反而还笑着对陈子陵说道:

    “陈子陵,如今天色已晚,你我斗将,就当做打了个平手!明日清晨,我便在怀庆府的城头,等着你来找我斗兵!”

    “呸,老子现在就结果了你……!!”

    一名已然被激出了悍勇之气的征北军老卒,见蔡宁当众卖狂,拎着刀便冲上前去;而蔡宁眉头一皱,双手握住飞将剑,以剑做刀,自对方肩头斜斜斩落……

    噗!

    一剑过后,这名征北军的老卒,连人带刀被他斩为两截,鲜血喷了蔡宁一头一脸,就如同从血海地狱之中走出来的煞神一般可怖!

    蔡宁露出白森森的满口牙齿,用剑尖扫过一众神色愕然的秦军士卒;剑锋所过之处、人人垂首不语。蔡宁见状挤出一声冷笑,随即昂首阔步地走回了怀庆府。

    灰头土脸的陈子陵,望着蔡宁远去的背影,百般滋味齐齐涌上心头;而脚步平稳、腰杆笔直的蔡宁,心跳声也犹如冲锋之前擂动的大鼓一般,几乎要从嗓子里蹦出来了!

    其实早在率军出征之时,蔡宁的心里就已然七上八下;不过,他也必须走上这么一遭、战上这么一场!

    皆因为怀庆府城小墙矮,自己麾下的将士们,又都是一群没闻过血腥味的新丁;想要他们在两军阵前发挥出全部实力,就必然要将自己树立成一个战无不胜的英雄形象!

    将乃兵之胆、兵乃将之威,说的就是这样一个道理。

    从结果来看,这场关乎于双方士气的豪赌,蔡宁赌对了,也赌赢了。

    可如果陈子陵的心态与锐气,没有因为姚家店那一把“不义之火”,而产生巨大波动的话,恐怕他们这几百号人,想要回到怀庆府,至少也得脱下三层皮去!所以蔡宁之所以能取得这场胜利,并不是因为他的勇气、而是恰好撞上了运气。

    蔡宁率领稍有损伤的夺江营军官们,大摇大摆的走回了怀庆府中;一场气氛热烈的劳军宴,也早已经摆开了阵势;然而对于秦军的将士们来说,这一夜简直太难熬了!

    大败一场的陈子陵,感受着已然低落到了谷底的军心士气,根本不敢想象,明日他率军攻城之际,将会是怎样的一番场景……

    经过一整夜的苦思冥想,他终于还是想到了一个极其歹毒的对策!

230.自投罗网

    虽然怀庆府附近的地势,也同样是狭窄险要的山地;但比起他们刚刚经过的五行山脉,已经可以称得上是平坦开阔了。这一路走来,农田的密集程度,也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加;所以根据陈子陵的推测,附近聚集的村镇州县,也一定不在少数。

    对于陈子陵来说,眼下的秦军士气低落,粮草匮乏,都是必须在攻城之前解决的大问题。既然如此的话,索性就给他们放上三天大假,去附近的村庄转上一转……

    除了纵兵抢粮之外,陈子陵此举,还有另外一层用意。

    敌军兵悍将勇,眼下军中士气正盛,无法与其争夺一时之短长。可如果自己将手下的近十万兵丁,一把撒出去的话;他们立刻就会化为数百上千的小股兵力,毫无规律地在怀庆府周围四处作乱。

    届时,眼看中州路百姓惨遭屠戮、村镇府县皆化为一片焦土;那名武艺出众的北燕守将,还能安安稳稳的坐守城池吗?

    要知道,怀庆府与神都洛京之间,仅隔一道禹河天堑;虽然彼此之间无法守望相助,但怀庆府发生了何等惨剧,却一定会被洛京看在眼里。如果敌将选择视而不见的话,那么眼下已然隐隐倒向北燕王朝的民心,也会与秦军的暴行相抵消,双方也就重新归于同一起跑线上。

    可如果敌军守将出城平乱的话,那么这些四处作乱的秦兵,便足以令怀庆府有数的那点兵力,整日疲于奔命。再者说来,论及小股兵力的遭遇战,无论是人数还是单兵战斗力,秦军的虎狼之师,都定然稳压中州兵一头!

    对于纵兵抢粮这件事,陈子陵的态度,已经从开始的不得已而为之、变成如今的“借力打力”;看来凡事只要开了先河,想要再收回去的话,可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

    就在不知不觉间,陈子陵已经收起了人性的光辉,开始谋划该如何将蔡宁、乃至北燕王朝,也拉下泥潭。而就在当天夜里,三晋首府——并州城的北门以外,也走来了一名身形肥硕的年轻商人。

    “开门!开门!”

    由于此时的并州城,正处于交战状态;所以城上的当值军官,并非是来自于并州城的护城军,而是跟在周长安身边的亲卫营。负责今夜当值的亲卫,原本正在城楼里打盹;此时一听城外有人叫门,立刻犹如捕食的猎豹那般、起身抄起长弓、迅速奔出城楼。

    只待此人来到城墙之上,随手抽出三支火箭,借火盆引燃之后,直奔城下那道黑影射去……

    “我去你大爷的……”

    别瞧此人身体肥硕,但动作却异常灵敏;他眼见有三道火光、呈品字形先后袭来,立刻往地上一躺,使出了一个懒驴打滚;就在这短短的一瞬间,竟足足滚出了四五个身位之远!

    “别费劲了,火箭是照亮用的,压根也没奔着你去!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呸呸呸,真他娘晦气……以后你这话,最好放在射箭之前说!告诉你们管事的,幽北使节齐返求见!”

    “知道了,城外稍待。”

    片刻之后,一队手执火把的长弓手,护着一名身披外罩的中年男子,缓缓走上城楼:

    “城下之人,可是幽北礼部侍郎齐返?”

    “别废话了,我真有急事,赶紧开门!”

    “眼下战情紧急,恐有敌探混入城中。本帅看不清尊驾的容貌,是不会贸然打开城门的!你往前走上几步,也好让我看个清楚……”

    齐返听着周长风温和的语气,眼珠一转,反而飞速向后退去:

    “周长安,你少来这套!我今天来,是有一桩天大的好处要送给你。如果你不想要的话,那我可转身就走了!”

    “咋?谁家又运粮食了?你还想半路上切我一刀啊?弓箭手,乱箭将其射翻,死活勿论!”

    “行!行!周老四你可真行!过河拆桥、卸磨杀驴、念完经了打和尚!你给我等着!”

    “嚯!你还有挺有理!来人啊,给我拿活的,送到我书房来!”

    周长风说完之后,一甩袍袖,带着二十名一箭未发的长弓手,又走下了城楼。而军师郑谦则笑着朝城下的齐返拱了拱手,随即用力一挥袍袖,也转身跟了下去。

    下一个瞬间,齐返便被不知从何处蹿出的四名壮汉放倒;眨眼间的功夫,便被人五花大绑、并捆在了一根杠子上。这四名壮汉两前两后、就仿佛抬着一口生猪那般、一颠一颠地走进了并州城北门。

    又过了大约一刻钟之后,周长安已然穿戴整齐,得意洋洋地走到了齐返面前:

    “啧啧啧……齐返啊齐返,我本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这张胖脸了,这可真是山水有相逢啊!看在你今日自投罗网的份上,我再给你一个说话的机会,死前可还有什么心愿未了啊?”

    此时此刻,并州城总督府的书房之中,就只有四人而已。四皇子周长安、军师郑谦,三晋总督王克农,以及刚刚被人松开了绑绳、卸下了杠子的齐返。

    郑谦此时紧皱眉头,正捧着一本账簿,反复的核对着什么;而武夫模样的王克农,则右腿跨在圈椅的扶手之上、张开大嘴仰面朝天、睡了一个鼾声如雷;唯有四皇子周长安,面上带着冷笑、不断地绕着“仇家”齐返转圈;看他这副兴致盎然的模样,恐怕距离谈论正事的环节,还有好长一段时间呢。

    “别闹了,老子好歹也是幽北使臣,你杀不了我。”

    “恩,说的在理。不过我要把你扔出城去、再来上一出乱箭攒身;之后就告诉兴平皇帝,说是秦军误伤,好像也没什么问题吧?”

    “四皇子您说笑了;像这样的情况之下,我可能一个人来找您吗?”

    “那你带的人,跑得过老子的赤乌吗?”

    “不知道,试试看?……”

    “……”

    郑谦听着二人之间喋喋不休的斗嘴,只觉得满脑子里都是恼人的蚊虫。他反手重重把账本拍在桌上,轻咳一声,没好气的说道:

    “咳!说正事。”

    周长安回头看了一眼郑谦,稍微扭了扭头,便纳闷的看着齐返问道:

    “真是邪门了啊!你耍的那手借鸡下蛋,玩的高明,我周长安也认这个栽。可你既然占了我北燕那么大的便宜,怎么还不赶紧返回幽北呢?莫非真当我北燕人都是软柿子、可以随意揉捏了?

    齐返连连摇头,换上了一种极正式的口吻说道:

    “四皇子误会了,鸡我借了,蛋我却没吃!而且今日齐某孤身前来,也正是为了解决这件事的。”

    “好,毕竟眼下两北乃是同盟关系,出了分歧也总要解决。依我看不如这样;粮食,你们幽北全都拿走,我一粒不要;至于攻城器械嘛,你们幽北与漠北人开战,根本就用不着攻城!既然用不着,那就给我留下来吧。怎么样,这不算欺负你们吧?”

    “宽宏大量,合情合理!可惜你却说晚了一些,那批军械,我早已经脱手了!”

    “不可能!放眼天下,有充足的财力与需求,能吃进这么大一批军械的人,除了谛听自己,就只有逆贼周长风了!”

    “四皇子慧眼如炬,您说的不错,那一批军械,我正是卖回给秦军了。”

    周长安听到这里,眼睛微微一眯,看着齐返笑了起来;而郑谦则紧皱眉头,心知周长安动了杀机,倒是也没多说什么;反而是一直都在打鼾的王克农,此时却突然惊醒。

    他伸手抹了一把嘴角的口水,反手抽出挂在靴子边上的一把短匕;随即大跨步冲上前来,用膝盖死死磕在齐返的腿窝处,又伸左手接住了对方的下巴、右手则将匕首反抵在齐返的脖颈之间:

    “在这做?还是出去做?”

    周长安的双眼之中,已然透漏出摄人心魄的寒芒;他刚想抬起手来,制止性格暴躁的王克农,却反而被齐返一连串的话语抢白:

    “南康的谛听已经自顾不暇,秦军的粮草和军械也已经断了!我把一部分的粮食和军械卖给秦军,就是为了榨出他们最后的一滴油水!”

    听到这一番解释,周长安的神色一怔、周身弥漫的杀机,也瞬间消弭于无形之中;而已然收起笔墨纸砚、打算避开血腥场面的郑谦,也饶有兴致的坐回了自己的位置,甚至还捏起了一块芙蓉糕,就着茶水垫起了肚子!

    “有趣,把他放了吧!”

    “百里啊,我看还是办了吧?办了干净。”

    “放了吧,我还有话问他。”

    齐返的这一番抢白,虽然解释的并不清楚;但对于郑谦和周长安来说,已经足够了。

    假如谛听真的陷入了内乱之中,无暇顾及秦燕之战的话;那么凭三秦大地本身的存粮,的确还可以维持一段时间;但那些产自于天机工坊的攻城器械,却再也无法得到补充。

    没有了粮草的话,周长风还可以从大食商人那里,花高价进口;可如果没有了天机工坊的军械供给,那么就算给他们成功打到燕京城下,又能奈周元庆如何呢?

    所以对于齐返辗转脱手的这一批货,周长风连价都没还,便花高价全部吃了进去。

    人为什么会吃饭,因为肚子会饿;那周长风为什么会吃进这一批军械,也是因为他还没有放弃继续征伐北燕的打算。

    也就是说,他还会再次征兵,并派出第三路援军!

231.十年磨剑

    此次秦燕之战,周长风先后共派出两路大军。第一支本是北燕朝廷的三路西北边军,再加上周长风自己攒下的老底子,人数大约在二十万左右,是为征北军。随着征北军的步伐踏入三晋之后,周长风又征召了近二十万壮丁,顶替了州府护城老兵的班;并将这一伙没见过血的“老兵”,组成了二路援军,也就是现在陈子陵手中的主力军。

    北燕朝廷的户部籍册来看,三秦大地的在籍人口,大概不到三百万左右;其中女子去掉半数,老翁与儿童加在一起,则再次减半;所以粗略估算下来,即便籍册有瞒报的情况;但整个三秦大地的壮丁人数,绝超不过八十万这个数字。

    只不过近年来三秦大地风调雨顺,民生富庶,新增人口极多;所以即便陈子陵将手中的四十万精兵全部败光、周长风也被迫放弃北伐的大计;但凭着余下的壮丁、以及尚未长大成人的婴孩,三秦大地想要圈地自保的话,也并非没有一战之力。

    可如今齐返将这一批“截胡”的军械,辗转卖还给了周长风;除了坑了他一大笔银子之外,也给彻底失去谛听援助的秦军,多出了一个选择的机会。

    对于眼下的周长风而言,正面临着一道选择题:是再次强行征兆壮丁,凭借这批军械孤注一掷,强行推进北伐计划?还是就此忍耐下去,全军撤回三秦大地固守,休生养民,以待下一次战机的到来。

    从结果来看,既然周长风花费了大把的银子,将这批已然在河东城下大放异彩的攻城器械,重新买回了自己手中;那么他就不可能将这一批攻城利器,堆积在仓库之中,任其慢慢烂成一块块的朽木!

    也就是说,秦军第三次加征兵役、支援陈子陵的结果,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那么一旦陈子陵再次兵败,那么三秦大地的青壮年男子,也就基本消耗殆尽了!

    不得不说,齐返玩的这一手釜底抽薪,堪称心狠手辣!

    然而,这个极其残忍的结果,对于日后北燕朝廷平稳收复三秦大地,却有着一锤定音的效果!

    长安城毕竟不仅仅是历史悠久、城防坚实的旧都;更是一座拥有近百万人口的超大城市、也是支撑北燕王朝半壁江山的经济中心。如此重要的一座城市,如果他日遭受战火摧毁的话,损失之大,令任何人都绝对无法接受。

    皆时周长风已然无兵可征,北燕大军“入城换防”,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当周长安发现,自己被齐返耍了之后,早已经在心中将他挫骨扬灰了无数次;然而当齐返再次出现之后,仅仅三两句话过去,周长安便已然忘记了截胡之仇,反而把齐返“请”进了官驿休息;自己则与郑谦和王克农,讨论起了下一步的战略目标。

    “哎……陈子陵那个畜生已经疯了,他带人在晋南烧杀抢掠之后,便转向走了禹河北岸、进入了中州境内。从前进方向来推断的话,他应该是打算由中州路冒险突进蓟州,成为石门城与并州城之间的一根钉子。不得不说,他的想法倒是十分大胆,可行性也极高;可最主要的问题是,他能过的了蔡宁那一关吗?”

    周长安说完之后,便端起了茶碗,将目光投向了与他同出王放门下的郑谦。

    “师弟切莫小看了陈子陵;蔡宁的老部下,被蠢蠢欲动的南康水军、牢牢钉在华江北岸!如今他手里只有两万新丁,这一仗打起来的话,还真就不大好说……”

    “那您的意思是……?”

    “中州路的事,我们已然帮不上忙、而且也不该帮忙!说来有些惭愧,卧牛城和莲花县的那根钉子,现在已经可以拔了。呵呵,我是真没想到,秦军之中会有这等胆大包天之人,竟敢在咱们数十万大军的眼皮子底下,唱了这么多天的空城计!”

    眼下的河东城,已经彻底烂成了一片无人区,方圆百里杳无人烟。所以周长风如果增兵前线的话,除了强攻神都洛京这一条死路之外;就只有北上过龙门古渡、抵达卧牛城这一条路可走。

    既然陈子陵已经带着数万大军转道进了中州,那么卧牛城中的数万秦军,显然就是一伙疑兵。

    一直百无聊赖的王克农,一听郑谦这话,立刻激动地从圈椅中站起身来!他“扑通”一声单膝跪地,双手抱拳对周长安大声说道:

    “末将王克农,愿在大帅驾前讨得此令,亲自率军前去夺回卧牛城!”

    周长安摸了摸自己尚未痊愈的伤口,又扭回头来看了看郑谦;二人之间互相对了一个眼神之后,周长安便对着王克农反复摇起了脑袋:

    “不成不成,绝对不成!王将军忠诚勇武、十年前也堪称军中一员虎将;但眼下毕竟年近五旬、多年来又身居要职、久疏战阵;万一在战场上有个闪失,我又如何向父皇交代啊!”

    “这么说,殿下是认为末将年老体弱,不堪征战了?好好好,末将愿下立军令状!三天……啊不!两天、一天也成!如果我拿不下区区一座卧牛城,定有人会将我的头颅送到燕京城中,向陛下亲自请罪!”

    周长安紧皱眉头、沉吟不语;而郑谦也及时跳出来“好言相劝”:

    “克农贤兄,您如今已经不是当年的先锋大将军,而是朝廷正二品武官、是三晋总督,不必亲自上阵厮杀!依郑某看来,您还是把这个立功受赏的机会,让给军中那些后生们吧……”

    “不成!什么狗屁军功、我王克农根本就不在乎!但这上阵杀敌的好机会,我可是眼巴巴地等了十年,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我也不能让!你们要是不让我上阵杀敌的话,我回去就写一封信,让陛下来评评理!”

    “克农兄!殿下也是为了您的身体着想啊!这人老不以筋骨为能……”

    “四十八岁也叫老吗?好好好,你们要是觉得我王克农不中用了,那就挑几个出类拔萃的后生,来跟我这老头子比划比划!……嘿,咱也别光说不练,你们等着,我现在就去殿下的亲卫营……”

    “别别别!”

    方才还一直稳坐主位的周长安,一听王克农犯了牛脾气,急忙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了过来:

    “是我和郑先生有眼无珠,这次就派您去还不行吗?至于军令状不军令状的事、咱们不去提他;待攻城发起之际,您就站在队伍后面,负责给弟兄们压阵……”

    “哼!既然殿下已然命我率军攻城,那么该选择何等战法,也就不劳殿下费心了!末将告退,军令状随后就到!”

    王克农说完之后,一甩袖子,气哼哼的离开了原本属于自己的书房之中。郑谦则望着对方的背影,语气颇显忧虑的说道:

    “哎,激将的力度是不是重了一些……”

    “没法子,毕竟咱们谁也无法预料,秦军的后续援军,究竟会在何时渡过龙门川;所以卧牛城必须尽早收复,我等才不会居于被动。”

    正如周长安所言,由于他们对卧牛城的秦军,出现了错误判断;不但给三晋百姓造成了无法估量的伤亡与损失,更贻误了围追堵截陈子陵的绝佳战机。如今亡羊补牢,陈子陵所部肯定是无法追上了;但必须要尽快收复卧牛城、死死扼住秦军三次增兵的必经之路。

    放下书房之中的“师兄弟”二人不谈,单说负气而走的王克农,直接走出了并州城。

    此时的并州城,已然是人满为患。除了郑谦与周长安带来十余万天佑军步卒、还有迅速收缩回防的五万晋州军、以及王克农麾下的两万督府军。讨回将令的王克农,直接回到了位于城东的督府军大营之中。

    “王督……您怎么时候回营了?”

    “少废话,传令下去,擂鼓、升帐,点员,配甲!”

    王克农硬邦邦的扔给了传令官八个大字,大步流星的走入了军营之中。

    三通鼓罢,王克农已然披挂齐整、手握一柄江湖人常用的柳叶绵刀,几步便跃在了将台之上。

    “弟兄们,这一段时间,华禹大陆打成了一锅热粥,我看着真是眼馋得紧呐!天佑军的弟兄们,打的顽强勇猛,就连四殿下都身受重伤,着实给咱北燕人提气!可再看看咱们,一直都蹲在这并州城中,眼巴巴的看了四十多天,愣是连一口汤都没喝到!刚才,就在刚才,我从四皇子那讨回了一桩天大的美差!弟兄们,咱们终于能上阵杀敌去了!”

    其实打仗这种事,对于普通士卒来说,绝对称不上什么好差事!大战之前危战溜号,也一向是军法官与督战队最头疼的问题。然而先锋大将出身的王克农,精心调教了十年的督府军来说,这场大战,就如同久旱逢甘霖一般!

    这十年以来,他们跟着王克农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整整十余年来,未有一日有所懈怠。时至今日,三晋督府军中,就连最普通的伙头军,放在任何一个二流军队里,都能成为标杆性的精兵。

    终日打熬身体训练阵型战术、却始终得不到半次的实战机会;对于这一伙汗毛都积满了力气的壮汉来说,简直是太折磨人了!

232.出鞘

    王克农这一番话出口,立即在军中激起了一片轩然大波。这些正睡得迷迷糊糊的军汉们,纷纷瞪大了眼睛,彼此讨论着自己听到的话语,究竟是不是一场梦。

    一位平日里便深得王克农偏爱的年轻亲兵,终于在大家的推搡怂恿之下,腆着脸皮出声问道:

    “那……咱这是跟谁打去啊?”

    “你小子把脑袋睡丢了?还能有谁啊,卧牛城的那群白眼狼呗!”

    “嗨!这不是白高兴一场吗!打卧牛城有啥意思,屁大点地方,咱一拨冲锋就打下来了,身子还没热呢!……哎对了,我前天进城听戏,里面有句词,叫什么“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要不然咱拿下了卧牛城之后,转道直插长安得了!”

    单从这小伙子提出的“意见”之中,就能听出王克农手下的弟兄,都是一群怎样的亡命之徒。不过他的口气虽大,但也不是凭空而来的吹嘘之词!毕竟十年磨炼下来,还能留在王克农身边的老兵,就定然不会是易于之辈。

    当然,说回他这个提议本身,那就是四个字的评语:纯属放屁。

    “就你小子话多!四皇子就只给了咱三天时间,咱们此去卧牛城,至少还得一天一夜吧?我倒是也想直插长安,一刀剁了周长风那个狗贼的脑袋;可这一路山高水长,咱们又是突袭卧牛城,一不能带粮草、二没有后续支援,总不能直接飞到长安城吧!伙头军!埋锅造饭,吃饱喝足咱们立刻出发!”

    深夜子时,并州城东的督府军大营,陷入了一片欢腾的海洋当中;所有将士们的积极性,都被这天大的“好消息”调动了起来!伙头军甚至不知从哪变出来了一百口大肥猪,就在营房的校场之中烧起了肉来,为大军壮行!

    而八千主力精锐将士,则一边闻着肉香,一边仔细擦拭着自己的盔甲、反复打磨着兵器的锋刃。每个人的心中,都在憧憬着自己初次上阵杀敌,必须要立下怎样怎样的功劳…

    十年磨一年,今朝把示君!

    并州城与卧牛城,两地相距四百里左右;如果采取急行军的方式,一天一夜就可以抵达卧牛城下。可这一段不近不远的路程,却硬是被王克农不紧不慢的拖了两日两夜;直到第三天子夜时分,全军才终于抵达了莲花县外五十里处。

    由于在大军启程之前,所有人都吃足十二分饱;再加上两日的路程、走的是不紧不慢,肚子里的油水非常充足、也没有出现过度疲劳的趋势。每个人都瞪着一双精神饱满的眼睛,望着前方突然停下脚步的王克农,也不知他在打什么主意……

    “弟兄们,前面就是莲花县。而莲花县以南的二十里,就是卧牛城了!大伙说说,这仗咱们该怎么个打法?”

    “这还有啥可说的?拎着家伙冲过去,见人就剁不就得了?反正卧牛城的乡亲们,都已经被四皇子救出来了,现在就好端端的住在并州城里呢!现在这一城一县之中,就没他娘一个好人,咱也不怕误伤!”

    王克农看着那名颇为受宠的年轻亲兵,冲过去飞起一脚,便直接踹在了他的屁股上:

    “我看你是烧肉吃多了,让猪油蒙了心吧?卧牛城虽然不大,可好歹也有四面城墙护着,咱们就硬着头皮往上冲啊?”

    “要不然您能当总督爷,我就是个大头兵呢!有话您就直说呗,绕什么弯子啊!”

    王克农用目光扫了一眼自己身后的八千精锐,随即沉吟了一番,突然放声大笑起来。就在众人都摸不着头脑、彼此互相打量的时候,王克农已然开口呼唤起了将士的名字:

    “王高粱、石头、你们俩带着自己的兄弟,悄悄绕到莲花县南门,以防有漏网之鱼,逃往卧牛城传递消息;尿罐子,三林……再加上王先锋吧,你哥仨脸长得善,换做一身百姓打扮,趁黑摸进莲花县,一定要把敌军的明哨暗哨全都抹个干净。剩下的人,分批小心搜索两侧密林;待见莲花县北门多出一杆红旗之后,迅速进入县城!”

    王克农出身先锋军,是个脾气暴躁的好战份子;人长得也五大三粗、声如闷雷,是个典型的“猛张飞”;但他却不是一个头脑愚笨、直撞南墙的死心眼。如同他驳斥“反掏长安”的计划一样,此行他们没带攻城器械、也没有稳定的粮草补给,一旦动作过大,令城中守军有了警觉的话;那么即便能够强行攻下卧牛城,也定然会遭受极大的损失。

    舍命强攻,永远都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所以王克农这一计,就是打算顺着周长安与齐返的前路,反向耍一手李代桃僵、瞒天过海之计!待天亮之时,令将士们穿着从莲花县缴获的秦军服饰,诈开卧牛城的北门。皆时全军将士迅速涌入城中,杀毫无准备的秦军一个措手不及!

    至于王克农派入莲花县的三位“内应”,也不算是督府军中最出挑强兵悍将;而这三人胜在为人机警,能言善辩,身上也没有半点厮杀汉的典型特征,最适合干“化妆潜入”这种技术活了!

    “尿罐子”今年三十有二,生得一张白白净净的书生面皮,说话也向来都细声细语,天生给人一种文质彬彬的印象。他之所以会得了这个不太文雅的诨号,就是因为他在投军之前,的确是个名落孙山的穷秀才;而王克农把他招进军中,也只是想替不善笔墨的自己,寻一个代笔书吏罢了。

    只不过王克农带兵极其严苛、无论是伙头军还是民夫,都必须要与主力精锐一同训练。而初投军伍的“尿罐子”,身体羸弱不堪,动一动浑身酸疼,在最初的百日强训之中,终日以泪洗面,更是教头们的重点关注对象;久而久之,就被同袍弟兄取了这么一个诨号。

    至于那个被称为“三林”的中年男子,则没有“尿罐子”那么出挑、长着一张典型的“老实脸”!他的身体高大结实,皮肤黝黑发亮,神情木讷呆板,眼神中还带着一丝天生的怯意。他这副尊荣,天生就是那种从未进过城的农家汉子;既不敢大声说话,也不敢与他人对视,就是那种人畜无害的典型顺民!

    而王先锋这个名号,也不是王克农最后递补之人的本名。这个在言语之间、对王克农颇为不恭的年轻人,今年才二十出头,从小就是个没大没小、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人”脾气。

    他本是王克农早年在漠北边境巡查之时,从死人堆里刨出来的一名遗孤。

    当天王克农得到紧急军情,说是有一伙过了境的漠北马贼,在劫掠过往商队;只可惜当他率军赶去之时,制造出一场血案的马贼、已然逃之夭夭了。由于当时满地都是北燕百姓的尸首,根本就找不出谁才是这名男婴的亲生父母;所以满心自责的王克农,便硬着头皮将他养在了自己身边,一边整军戍边,一边将这孩子抚养长大。

    所以这个没大没小、目无尊长的王先锋,是督府军的老兵们看着长起来的,所以才会极受大家的偏爱。至于他这个名字嘛,很显然,也是他的义父——好战份子王克农给他取的。

    王先锋生来面嫩,也是二十出头的成年男子了,脸上的婴儿肥却还未曾脱去,所以看起来就像是一名十五六的少年郎而已。

    在他们这一行三人得令之后,生的白净文雅的尿罐子,换上了一身阔少爷的衣服;而三林与王先锋,便分别扮成了长随与书童,二人先在空地上画着圈的跑出了一个满身大汗,这才由“忠厚老实”的三林,背起了“自家少爷”尿罐子,没命似得向莲花县北门跑去!

    “开门啊!军爷快开门呐!有山贼追杀我们呐!”

    扮作书童王先锋,一边扶着脸色惨白的尿罐子、跟着三林跌跌撞撞的脚步向前跑去;一边朝着莲花县寨墙之上的两名秦兵,高声呼唤求救。

    此时此刻的莲花县,早已经成了民夫与乱兵的贼窝。两名负责守夜的民夫,原本正聊得热闹,一听寨墙以外有人高声呼喊,刚打算下墙开门,却反而又同时停下了脚步。

    “我说兄弟,咱这地界,得有多少日子没见过老百姓了?”

    “说的也是,确实有点可疑!不过,我看那少爷穿的可挺阔气,应该有不少油水可榨!要不然咱把弟兄们叫起来,放他们仨进来问问吧?要真是北谍的话,他们也就三个人,肯定闹不过咱们一大帮子……”

    “你是不是傻啊!即便真是北谍,那军功也得平分;如果是阔少爷的话,那也得见者有份!话又说回来了,咱俩现在手里有家伙,还怕三个手无寸铁的人吗?”

    “可万一人家要是武功高强……”

    “叫叫叫!叫人去吧你!我真他妈服你了,这年月还有人嫌银子多的!你看那少爷的脸色,白的跟豆腐是的;再看看那跟班的小细胳膊,还没根柴火粗呢!俩娃娃带着一个苦力,吓得你都快要尿裤子了!我真替你手里和裤裆里那两杆家伙觉得害臊、要不然……”

    “行行行你别说了,我不叫人了还不行吗?你以后数落我差不多就得了,刚才我这枪都差点扎你嗓子上了,实在是太气人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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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过江河介绍:
从某些方面来讲,每一个灵魂,都是有意义的。沈归一直都这样认为。他从原本平凡的人生中,被一种神秘的力量召唤至此。从而参演了一出大戏。从冰天雪地的幽北,到纸醉金迷的南康;从悠久历史的北燕,到瑰丽神秘的异域;这位来客,曾马过江河。马过江河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马过江河,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马过江河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