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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溪柴暖     马过江河txt下载     马过江河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最终章.烽火卷长空 54.最后的尊严

    腹中有胆,暂忍胯下之辱也未尝不可!心有所往,穷困潦倒又何足道哉?一时的屈辱与苦痛,皆可尽数吞入腹中!那些仇恨与屈辱,会化作碧绿的胆汁与猩红的血肉,更会催生出刀枪不入的钢筋铁骨,锤炼出百折不回的坚实魂魄。能翱翔于九天之上、亦能卧薪尝胆忍辱含垢,方不愧对沈家的列祖列宗、方不愧对这人世间的万丈红尘!

    可再看他沈归!平日里装出一副震山猛虎、闹海蛟龙一般凶狂,身手与修为也足矣撑起他画出来的这副皮囊!可刚才他左臂的轻微抖动,却明明白白的传达出了一个信息:他怕了!仅仅因为自以为的一场小败,他的心理竟然对自己生出了畏惧之感,而且,这畏惧还是印刻在灵魂深处,从骨骼到血肉、从灵魂到胆气,皆因一败而尽数丧尽!

    沈游的胸中立刻燃起一场滔天怒火,他竟然放弃了唾手可得的兴平皇帝,反转过了身子来退后两步,伸出左手扣住沈归的右臂、用力向自己身前一拉……

    啪!

    一记抡圆了膀子的大耳光将沈归凌空抽飞,在半空中翻出几个侧转,重重地摔落在了地面之上!

    然而这记饱含失望与厌恶的耳光、还仅仅是一个起手式而已……

    沈游的身手与武学修为,的确达不到天灵脉者的程度,但至少也不会弱于寻常的习武之人;姜小楼也好、岳海山也罢、只要搭不上天灵脉者的边,对上身怀“截气”地灵脉的沈游,最终的胜负走向,都既能希冀天道运气、与自己的临场发挥。

    更何况是如今这个胆气丧尽、头晕目眩的沈归了?

    沈游迅速收剑还鞘,左手揪起沈归的衣襟,将他躺在地上的身子拽起,离地面大概半尺多高;右手则再次抬起长臂,攥紧了拳头,一下下死命地砸击着沈归的胸膛正中!站在颜青鸿的视角来看,沈游就仿佛是山野古刹之中,一位不停撞击铜钟的老僧那般;一记记简洁朴素的直拳,缓慢而沉重的不停锤砸着沈归的胸口,发出一声声闷响,荡出一蓬蓬滚烫的鲜血……

    看着沈归的双眼逐渐翻白,抵挡锤砸的双臂也愈发绵软无力,颜青鸿心中依然知晓:眼下的沈归,已经彻底失去了反抗能力。沈归这一败,他自己也就跟着败了;自己败了,幽北三路乃至北燕王朝,也全部一起败下阵来。但他心中对此可笑的结果,也生不出半点的嗔怪之心。他只恨这天地之间,为何会存在沈游这种妖孽一般的人物!明明自己还有许多抱负未曾施展、明明自己还有那个统一华禹大陆的美梦,尚未没来得及实现;明明自己即位之后勤政爱民,励精图治,无一日有所懈怠、堪称近百年来历届帝王之最!

    为何自己明明已经用尽全力去争取,结果竟连一个逐鹿中原的资格都得不到呢?

    战败国破死在敌军的铁蹄之下,他颜青鸿既坐上了赌桌,自然无话可说;败在敌人的阴谋诡计、合纵连横之下,他颜青鸿也可以愿赌服输;可如果如此大

    费周章,结果却简简单单的死在一个武道高手剑下,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这个命运的安排!

    沈游的拳头,没有任何花哨的技法,甚至连中指关节的拳锤都没有弓起,只是在用自己的拳锋,挥击出最简单直白的进攻路径,就仿佛是普通人打架那般,一下下重重的击打沈归的胸膛,发出砰、砰、砰的闷响……声音节奏稳健而沉重、落入颜青鸿的耳中,就仿佛是幽北三路的丧钟一般,震耳欲聋,直刺骨髓深处;直到沈归的身体不再随着拳势起伏;直到沈归的口鼻缓缓淌出鲜血,再也无力喷溅而出;直到他的胸膛、也被砸出了一个肉眼可见的凹陷;直到他原本紧绷的手脚身体、此时也全部松弛下来,直到……直到沈游停住了右手转过身来,用他那溅满了鲜血的面庞,无比阴森的注视着颜青鸿……

    沈游仿佛已经不在乎自家独苗的死活了,只是脸上也流下了说不清道不明的两行清泪;而他的右脚,此时也终于踏上了通往北兰宫的玉阶。

    颜青鸿感受到了他周身弥漫的刺骨杀意,也感受到了四周仿佛开始收缩挤压的空气;他不自觉想要向后退几步,但一国之君的荣耀与尊严,已是他唯一能够在手中紧握的骄傲。颜青鸿心里也清楚:面对沈游这种人,即便自己放下一切转身逃窜,也绝不可能比他手中的长剑更快;反正横竖都是一死,理当慷慨赴死!幽北三路,只有阵亡之帝,却没有逃跑之君,无论如何,他颜青鸿绝对不会后退半步!

    在沈游迈上第三道玉阶之时,北兰宫大门突然微微敞开一道缝隙,由打宫内忽然窜出四道黑影、身法与速度都快到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步!这四人皆是黑衣蒙面,双手倒执两柄吞吐着凛冽寒芒的缠柄匕首,直扑阶下沈游而去!

    这四位黑衣护卫,已然是兴平皇帝颜青鸿最后的杀手锏了!

    不过,他们四个并不是什么武林高手,更不是江湖传说中那些无名无姓世外高人;他们本就是皇宫之中的老人,皆出身于御马监,师傅乃是玄岳道宫的叛徒、前任御马监的监司——陆向寅。在颜青鸿登基之后,便着手开始清理归化前朝遗老;非常可惜的是,由于御马监乃是由陆向寅亲手创立的谍报机构、所以即便留下了些许边缘人士,但大多也都是陆向寅的死忠信徒。

    颜青鸿费劲了心思使尽了手段,最后还是从家人开始着手,才逐渐收拢了这四名御马监遗脉。然而若是寻常武林高手潜入宫中意图行刺,这四个人兴许能够派上不小的用场;可他们的师门御马监,本就是由沈归和刘半仙二人连根拔起;如今面对这个沈游、就连沈归都落得个惨淡收场,他们又能掀起多大的风浪呢?

    没吃过猪肉、也总见过猪跑。连看都看不明白的高手,又怎么可能生出轻敌的心思呢?所以这四名御马监遗脉、乃是明知必死、却也义无反顾的冲上前去,只是感念于颜青鸿好生奉养他们的家人,而履行自己的份内职责而已。

    君不负我、我亦不负君。尽管他们的身体有残、但品性

    与情操依旧高洁如雪。

    而对于颜青鸿来说,这也只是表明了自己死战不退的姿态与决心,并没真的指望着那四名忠心护主的小太监,能够擒下沈游……

    果不其然,四位小太监不要命般冲下玉阶,每个人都是奔着以命换伤而去,却并没能给沈归带来任何的麻烦;他仅仅挥出四剑,这幽北王朝最后的四道火苗,便已然尽数熄灭。奉京城上空明月皎洁,此时却被一团飘然而至的乌云、死死挡在了背后……

    整个幽北三路,即将遁入一片漫长无际的黑夜之中。

    “沈家的血脉,我已尽数还过了……”

    正在颜青鸿抽出天子剑斜指大地、闭上双眼引颈受戮之时;一道阴沉无比的声音幽幽响起,沈游神色一怔,刚刚转回头去,便发现了沈归那张熟悉的面孔,已然逼近了自己的眼前!

    那一张原本白皙干净的俏脸,此刻已被血污晕染的面目全非;他的双眼布满血丝怒视自己,但眼神却显得十分空洞麻木,看起来就如同一位睁眼瞎那般,根本没有任何聚焦点;而他胸前被自己握拳砸出来的凹陷,更仿佛遭到了冲城车上的原木、狠狠撞击一般!正常人受到此等重伤,已经可以宣布死亡的结果了……

    无论是重新睁开双眼的颜青鸿、还是眉头紧锁的沈游,心中都在思索着同一个问题:沈归这到底是死而复生?还是化作了传说中的活死人?

    如今的沈归、乃由是沈游亲手造就而成;伤势的轻重缓急,他的心力也当然有数。方才自己恨铁不成钢、也难免稍有些用力过猛;那一拳一拳的锤砸、不但击碎了沈归的胸骨,更连中丹田也被彻底破坏!似这种伤势情况,如果不是沈归的话,换一个身强力壮的普通人,早就去见阎王爷了!

    即便沈归的身体异于常人,不至于当场咽气;但由于中丹田被彻底粉碎、身体上下无法互相通达、习武二字,以后定然是想都不要再想了!凭着姑苏沈家的财力、与谛听搜罗天材地宝的能力,再加上回春圣手林思忧还扣在宋行舟手中,想要吊回他一条小命,想来也是没什么问题的。

    所以,在沈游的设想之中,沈归的伤势,应该足矣让他在床上躺足八年;待他伤愈转醒之后,这华禹大陆应该已经变为一片太平盛世了……

    然而他却绝对没有想到,连半刻钟的时间都没过,沈归竟然已经站起了起来!眼前的他虽然神态有异、却仍然能与沈游正常对话、也可以学着他方才的样子,也挥出一记平铺直叙的拳头……

    面对沈归的反击,沈游立刻运气入目,调用了地灵脉的神力,扫视着沈归体内的真气运行轨迹……

    可这一看之下,沈游却更加觉得费解了!沈归的机体早已显出颓败之相,由真气构成的漩涡状中丹田、此时也已经消失不见了!这样的一副身体,哪还能有什么真气可言呢?

最终章.烽火卷长空 55.未尽全功

    方才沈游“敲打”自家侄儿的时候,虽没用上十成的力道,但正如江湖人口口相传那般,这个不肖之子,也的确称得上是皮糙肉厚了。如果沈游坚持不动真气的话,那么无论砸上多少拳,也都会被他体内自行运转的内息分散化解开来,就仿佛是泥牛入海、刀尖刺棉一般,纯粹是白费力气。

    所以沈游解下来的拳头,通通砸在了同一个地方,也是用了类似共振与叠劲的技巧;他也只有先破开沈归的护体内息,才能进行拳拳到肉的实体打击。

    可如今沈归挥过来的一拳,显然就是由身体本能带出来的反击而已,甚至连粗浅的外门拳脚都算不上……就只是最简单拳头罢了。

    这种情况也并不算罕见,每当战场分出了胜负,硝烟彻底散去之后;那些负责打扫战场、替己方兄弟收尸的老辅兵们,都遵循一个原则:凡是遇见看不见致命伤口的敌军,千万不要马上兴高采烈的扑上去搜索缴获;一切的后续动作,都必须从补刀开始做起!

    之所以会有这个残忍的原则,也是由于经常都会出现那种看起来已经被扎成了破麻袋、射成了活刺猬的倒毙敌军,却突然诈尸一般从地上蹦起身来,仿佛被妖魔附体了一半、直奔记忆深处的敌人扑去、倾泻 出代表着不甘与仇恨的濒死反击。

    不过往往这样反扑,都不是其人有意为之。因为这些“装死欺敌”的勇士,往往早已经失去了清醒的意识……

    出于这样的念头,沈游面对自家侄子这一拳,也并没多想;他只是后撤半步、右手反掌探出、施展了一招功架十足、火候精准的托掌!他这分明是想要故技重施,将沈归拳上附带的困兽之力牵引开去、并借力反震他的右臂肘关节而已。届时无论他是真疯还是假死,一旦双臂被卸、谅他也再无力阻止自己的斩首行动了!

    二人手臂交错,沈归拳锋直取对方面门、右臂自然选择上路而行;而沈游打算奔着对方的肘关节卸力反震、自然掌走下风;两条长臂很快便在半途交错,而面门与肘尖的距离,毕竟还有着远近之分;所以无论如何,沈归的迎面拳、也绝对快不过沈游的托肘掌!

    然而就在二臂肘关节几乎齐平之时、沈归突然化拳为掌、以自己的虎口外侧、紧紧贴压住沈游的虎口外侧方向、手腕同时一压一钻、仿佛蟒蛇一般贴滑在对方的上臂内围!如此个变招,那本是一次以柔克刚的拳掌交锋,瞬间就变成了另外的一番模样!

    说时迟那时快、沈归的右手虎口向前扣去、死死钳住了沈游的上臂;而自己的上臂与小臂略微弯曲、与胸部构成一个三角形、并以自己的手腕作为支点,将沈游的右前臂死死抵在三角形的正央中!

    电光石火之间、沈游已然掌心向内、手腕也被沈归肢体构造出的三角彻底锁死;既无法抽臂回撤、手腕也无法活动半分……

    沈归嘴角轻轻一勾:

    “方才你废我一条臂膀,现在,我就把这个大人情还给你……”

    话音未落,沈归右手手腕向下一扣、上臂与右肩同时向前奋力一压、只听得耳边响起“咔嚓”一声脆响

    ,身体便立刻弓步向后飞退而去……

    一别一拽、一压一退之下、沈游右臂皮肤骤然崩裂开来、竟支出了半截白生生的骨头;而且更为骇人的是,在骨头的断茬上还挂着一缕缕新鲜的皮肉,伤口惨然至极,令旁人望而可怖、不忍直视沈游那张因痛苦而略显扭曲的脸庞!

    严格来说,这一手分筋错骨的招式,也算不上什么了不起的招法,甚至连个能交出来的名堂都没有!这纯粹就是沈归凭着眼疾手、快力、道精准的优势,再加上对于杠杆原理的粗浅理解罢了!眼疾手快、心思阴狠、招法毒辣、时机准确,无论其中的那个必要条件,都足以证明沈归神智,简直再正常不过了!

    不过尽管沈游右臂遭此重创,伤势看起来也十分骇人,但其实就只是断了一条臂骨、骨茬刺破了表皮而已!一没有伤到关节软骨,二没有破损筋脉,充其量也就能算做是严重的皮外伤罢了。

    伤势虽然没有看上去那么严重,可如同烈火灼烧般的剧烈痛感、却是实打实的犹如潮水一般汹涌而来,直疼的沈游满面惨白、嘴唇也被自己咬出了斑驳的齿痕、额头鬓角也大串大串的落下了汗滴,原本平稳而绵长的呼吸,也开始变得急促起来……

    而且由于注意力都被骨折的疼痛所吸引,直到此时此刻,沈游也尚未感觉到自己整条手臂的关节,其实都已经被沈归那一招后撤步、给彻底的抖散了!虽然脱臼可以复位,但手臂有了一道开放性创口以后,接骨正骨这种寻常小事,也就变成了一件精细活……

    一击得手之下、沈归也没有着急上前抢攻;他反而转了转自己的左肩头,用右手抓起左手用力一抖,方才被沈游一掌卸下的肘关节竟然迅速归位,当时就变得运转自初了!沈归皱着眉头、看着右臂鲜血淋漓的亲叔父,心中又想到了对方刚才的手下留情,心中立刻被那些复杂的恩怨情仇所缠绕,一时之间,竟生出了手足无措之感。!

    沈游没有沉浸在痛苦中太久、他紧咬牙关、以左手连点周身三处要穴,先止住了伤口流出的血液;随后又将自己的断臂固定在腰巾之中稳稳扎紧,看样子是还想继续与沈归纠缠下去……

    沈归也看出了对方的打算,可忽然间又停止了捡起地上的两把神兵的势头;而是自顾自地伸出了舌尖,仿佛喝汤一般、深深抽吸了一大口空气……

    “嗉…呼…沈游,今日你命不该绝,我就暂且放你一马;若你日后胆敢再次踏入幽北半步,我定会将你浑身上下的骨骼一块一块的慢慢捏碎!”

    无论是沈游还是颜青鸿,都被他这一袭莫名其妙的话说愣了神!的确,眼下沈游的右臂不堪负荷,但断胳膊断腿这种皮外伤,对于习武之人来说本就是寻常之事!眼下他的伤势虽然看上去十分骇人,但沈游也未必就输定了呀!沈归怎么好意思自行站在赢家的角度上大放厥词,还说什么“饶人家一命”这种不要脸的废话呢?

    很快,他们二人就知道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颜青鸿的后脑突然传来一阵恶风,他感到自己的皇冠已经掉落在地,本是束紧的发髻也彻底披散开来,模样看起来好不狼

    狈。不问可知,这显然是沈游的同党余孽、用事实向沈归证明一个道理:既然他能打掉自己的皇冠,能取走自己的金簪,也同样能摘了自己的脑袋!

    而沈归也是右脚一搓一挑、立刻将春雨长剑握在手中,向虚空中斩出了一道光华!这一剑分明是劈在了空气之中,却发出的“嗡”的一声悠长剑鸣……

    “无论如何,他始终都是你的亲叔父,你又怎能行出此等忤逆不孝之事?”

    一位做御厨模样打扮、满脸麻点的中年男子,系着满布油污的围裙,出现在了北兰宫前。纵然他没有以本来面目示人,但沈归却仍然知道来者的真实身份,定是那位业余的厨艺爱好者,谛听的大头目宋行舟!

    “宋行舟,你可是打算改天换日的激进派头目,现在居然跟我讲什么人伦礼教,是不是过于了荒谬呀?不过颜青鸿,你倒也是颇有面子了。仅仅你这一颗脑袋,竟能诱来谛听两大头目同时现身,还真是大出沈某人的意料之外啊!”

    扮作御厨模样的宋行舟轻咳了两声,擦着手上的油污连连摆手:

    “不不不,宋某人我也是恰逢其会罢了。谛听是我的事业不假,但厨艺也是我的爱好,二者之间既无交集,也没有相悖之处。如今我现身于北兰宫,也只是想与你谈上一笔生意罢了。我能不能用颜书卿那丫头的一条性命,与你换回沈游的命呢?”

    “这种提议你也好意思说出口?我看你是被灶上的油烟呛昏了脑袋吧?”

    “这样啊……那再加上颜青鸿你看如何?”

    “哦?他沈游只不过是个地灵脉者,竟然能抵的过幽北三路?”

    听到沈归这个问题,宋行舟也没有继续开口解释。双方沉默了半晌之后,心中经过一番计较的沈归,终于点了点头:

    “好吧,成交!不过你们俩都记清楚了,以后这座奉京皇宫,可就是你们谛听的禁地了。”

    沈归话音一落,场中乍然吹起一阵狂风、卷痛了众人的双眼;下一个瞬间,沈归只感觉自己胸前一酸、那道被自家三叔锤砸出来的胸膛凹陷、竟然已经恢复如初;他举目望去,只见断了右臂的沈游、与出手阻拦的宋行舟已然踪迹不见;而那四位仿佛掌握了什么大秘密的太监首领,项上人头却已然“咕噜噜”的滚落在地了……

    谛听二人一走,场中便传来了“砰”的一声巨响,方才看起来还生龙活虎、思维清晰的沈归,此时仿佛一颗被伐断的参天大树、直挺挺地向后栽倒;而颜青鸿也眼前一黑膝盖一软,一屁股瘫在了北兰宫前,大口大口地喘起了略带腥甜味道的空气……

    三日之后,沈归再次由黑暗中醒来。他睁开双眼,便见到了李乐安那张布满疲惫的圆脸,就在自己的眼前三寸开外,正在一下下的垂着下颌;而抬头再看,只见窗台边上的书桌案,也挤压着如山岳般绵延不绝的公文账册;而青丝纷乱的颜书卿,也正趴在乱帐堆之中呼呼大睡,全然没有公主的体面尊贵可言……

最终章.烽火卷长空 56.半成品

    关于那些凌驾凡人之上的天灵脉者、究竟会不会说谎这个问题,沈归是非常有发言权的。至少曾经与他同吃同住的刘半仙、也就是白衡,嘴里说出来十句话,最少也得有九句半都是胡说八道的。

    不过这肉有五花三层、人也分三六九等;考虑到白衡的业余爱好是给人算卦相面,本就是一门半真半假、半哄半骗的行当,所以他张嘴就是瞎话,纯粹就是因为职业病罢了。可宋行舟的业余爱好,却是给人下厨烧菜,这可就是一门极其严谨的行当了。无论是主料辅料还是工序火候,每一个边边角角也掺不得半点的假来。所以白衡满嘴跑舌头,不撒谎不会说人话的职业病;与宋行舟言出必行、一丝不苟的脾气秉性,都算是有迹可循的特点了。

    那么为何在北兰宫前现身的宋行舟、举手投足就能解决两个天大的麻烦,竟然却选择了折身而走呢?沈归以为,其中固然有他不愿忤逆天道法则的原因,但最主要的一点,还是宋行舟当初对于自己阳寿数的批语:命不久矣。

    换句白话,人家谛听根本就不着急,踏踏实实的等着自己玩完就可以了!

    如果这种批语乃是旁人所说,那么沈归就只会把它当成一个颇为恶毒的诅咒,根本就不会往心里去;毕竟这江湖上吃金口饭的算卦先生们,就指着吓唬人来“开杵门子”(赚钱)呢!可那毕竟是来自关北斗的预言推衍,可信程度却还是非常高的。

    考虑到沈归本就不清楚自己是因何而来,确切的身世又包裹着一层厚厚的谜团,再加上接生婆还是李玄鱼这个精通天下百家巫术道法的天灵脉者;所以无论他什么时候突然猝死,也都是符合情理的事。

    而且,至少在最近这一段时间之内,他已经切身实地的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回光返照”!

    正常人皆有五感傍身,时至身体发育期过后,五种感官便已经彻底定型。那些儿时听过的歌谣、赏过的风景、品过的美味,嗅过的花香,通常都会伴随此人一生一世;即便过了若干年后回头再次品味一番,发现了记忆深处的惦念,其实真的没有那么美妙,却仍然无法将出现了明显误差的记忆,彻底剥离开去。

    这种略显固执的审美观,不仅出自那些难以捉摸的情感因素;更重要的是,人类本身的审美标准,绝大部分的参照物,都是出自于五感尚未定型时期的记忆。母亲身上的味道,家乡泥土的触感、田野草木的清香,相熟玩伴口中的歌谣,有关于那段时期的一切记忆,美妙也好,痛苦也好,富裕也好,贫穷也好,历来都是人类永恒不变的追思与眷恋。

    也可以说,人生的成长与变化,就是从五感成熟之后,才正式开始的。

    衰老,也如是一样、

    人究竟是活到了什么时候,才会确切的感觉到衰老的到来呢?四十岁?五十岁?不,绝不是具体的某一天,更不会因为过了某个

    整年的生辰,便欣然接受了如此残酷的现实。

    那些眼花、耳聋、鼻塞、味觉失灵,手脚麻木等等一些列小毛病,都是随着年龄的日益增长,逐渐来到自己身边,并伴随此后余生,直至消亡的那一天。人类的五感一旦开始退化,原本用来感知世界的途径,也逐渐开始封闭;随着感知力的衰退、消失,这个原本五光十色的花花世界、自然也会沦为一片灰白颓靡;看不见色彩、听不到鸟鸣,尝不到滋味,就只能固执的怀念记忆深处那些最璀璨的光辉,默默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好在上天有好生之德,往往在人类临死之前,都会重新获得那些消失许久的敏锐感官。尽管时间极其短暂,但至少可以在彻底坠入混沌之前,再次品味生命的美妙滋味。

    站在沈归的角度来看,那是动物在濒死之前、正在燃尽最后残余的肾上腺素使然;可站在神秘学的角度来看,那就是神灵在带走凡人魂魄之前,赐下的最后一点时间,使其能与这个相处了近百年人世间,做一个体面的告别……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沈归都不是个浪漫的人;关于这一点,李乐安与颜书卿两位姑娘苦其许久、都可以拍着胸脯作保。可最近一段时间,他亲身体验的诸多怪事,已经令他越来越愿意相信这种极富浪漫主义色彩的说法……

    毕竟肾上腺素的起效期,并没有他感受到的这么长远……

    如今的沈归、视力极其出众,甚至可以在暗黑笼罩之中、分辨出远处低空掠过的飞鸟羽毛;他的听觉也变得非常灵敏、并且愈发得心应手,竟然可以摒弃那些不该放大的杂音,而加重对于人声的表现程度!如此神奇的听觉,令他这个受益人都感觉有几分不适;而他的味觉与嗅觉,原本就极其灵敏,眼下竟然更上了一层楼!他竟可以从带着弥漫着血腥味空气中,隐约分辨出受伤人群的规模;甚至还能从空气附带的种种杂味,精准的辨别出周围都存在怎样的商业建筑、隐藏了多少各行各业的人,堪称犬神附体一般精准!

    这本是一件好事,但沈归却一直都不愿意相信“天赐洪福”这种白日梦。他并没有刻苦训练过感官的敏锐程度、而且即便是他想修炼,也完全不知道有什么法门途径;而且结合眼下种种迹象,他的皮肤与汗毛的敏锐触感、也已经逐渐唤醒!就在三日之前,他与沈游的那一番交手,绝不只是从夹杂着血腥味的空气之中,捕捉到了宋行舟围裙上的油星那么简单!当他靠着胸膛硬抗沈游拳头之时,他分明感受到了对方内息劲道的细微变化;当自己的护体真气被破开之后,他拳锋附加的的劲道、便由放六收四、改为了放三收七。

    如果不是沈游手下留情的话,自己就算是玄猫转世,被人反复抡拳砸塌了胸膛,也根本不可能还有命在!

    也就是说,如果宋行舟与关北斗所言属实,那么留给沈归的时间,就真的不多了。第五感开启之后、就只剩下了女子最为发达的第六

    感而已。就连沈归到底有没有这一道感官可燃,都是个未知之数呢……

    显而易见,当这场略嫌漫长的回光返照结束之后,他便要彻底坠入无穷无尽的黑暗,在永夜之中长眠不醒……

    沈归不是一个贪生怕死之辈,可他此行此生,仍然还有许多未了的心愿,许多不愿意离开的故人;眼下白衡尚且不知所踪,临死之前,怎么也得骂他一句老滚蛋、再跟他说上一声谢谢;二婆婆林思忧还捏在谛听手中,无论如何,也要把她老人家毫发无伤的营救出来;而谛听从上到下,每一个人手里都沾着自己至爱亲朋的鲜血,双方根本没有人死债消这种可能性存在;伍乘风那个楚墨的门长,还指望着自己把他的师门传承下去;他也还没有履行自己对李登的承诺,八抬大轿、敲锣打鼓地迎娶李乐安过门……

    虽然他今生今世的性命、本就是偶然所得,如今偶然而亡,也算得上是理所应当之事;可能不能等他把这一生过的再圆满一些、把该爱的人再好好疼爱一番、把恨之入骨的仇人都碾成齑粉……

    执念有返、方不负天地众生!快意恩仇,方不枉走了一遭江湖路!

    想着想着,沈归的眼睛有些发酸,看着李乐安那张布满疲惫的圆润脸蛋,哭了一个泪雨滂沱。他此生过了二十余载,还从未哭的如此狼狈,如此委屈;可他又恐自己哭出了声音,惊扰了两位熟睡的俏佳人,便只能以手掩口,无声抽泣起来……

    最近这三日间、李乐安也的确是累坏了!她究竟是为什么所累呢?皆因她认为自己学艺不精,导致了面对重伤昏迷的情郎沈归,却无法施以回春妙手。这不仅是对于自己医道不精的悔恨,还有她根本就查不出来沈归到底受了什么伤的茫然!如此一来,自己这位回春圣手的大弟子,对于昏迷的沈归而言、与那个只会添乱子耍阴招的颜书卿,也没什么本质上区别,同样都是束手无策,同样只能面面相觑的干瞪眼。

    按理说,他们俩就是小偷抓个贼,谁也别说谁了;可人家颜书卿没有金刚钻,也从来都不揽这种瓷器活!岐黄医道这种事,人家来不了就是来不了,也不愿意去操那份没用的心。可李乐安却不一样啊,她可是顶尖杏园魁首的大弟子,平日里那位医者论及问医用药,也讲不过李家大小姐啊!眼下明明就是自己的专业领域,结果竟与一个外行人落得同等下场,这简直是对自己十几年来刻苦钻研的全盘否定,也动摇了她这位事业女性的骄傲资本!

    如此一来,这三日之中,不肯服输的李乐安,便将沈归的诡异伤情,当作了自己的一块试金石!她请来了太医院的正负手——孙家两兄弟、并由他们负责牵头,召集了幽北岐黄、巫药两道好手,就在奉京城的前丞相府中,展开了一场别开生面、旷日持久的大会诊!

    直到今晨三更,这场轰轰烈烈的名家会诊,才由于把一个老郎中熬到旧病复发,众人才匆匆散去……

最终章.烽火卷长空 57.按倒了葫芦

    这位老郎中没犯什么要命的大病,只是他年纪太大、实在熬不了夜而已;而且昨夜在场众人不是郎中就是巫医,抢救起来更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莫说他只是犯了一般的老年病、只要大名没号在生死簿上,那么这些杏林大家就有的是办法,能把他这条老命再吊回来!

    老郎中是救回来了,可对于沈归陷入昏迷这档子事,萨满巫医与郎中都取得了一致结论:沈归没有遭受内伤的迹象,应该就只是睡死了过去;至于他到底什么时候能醒嘛……没病没伤那就与大夫无关,听天由命吧……

    还得说孙白术这个自家人靠谱!孙二爷临走之前,给李乐安留下了一纸偏方,上书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放挂鞭……

    白费劲了!

    待这群废物点心回家睡觉之后,东方的天空也逐渐泛起鱼肚白;生了一肚子闷气的李乐安强打精神,想要继续研究导致沈归昏迷不醒的原因,可忍不住困意持续来袭,还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自己就先来了一出夫唱妇随,同样陷入了昏睡之中……

    在梦境里,她只觉自己走到了一架药柜之前,那些藏在匣子中的药材,也仿佛精灵一般蹦到了地上,在自己眼前蹦蹦跳跳地随意组合起来……恍惚之间,一个她从未想到过的玄妙组合落入眼帘,一阵狂喜之下,也将她从睡梦之中重新唤醒!

    陷入昏睡之前,李乐安是跪坐在床边的脚踏上、右肘拄着床沿、手掌托着下颌昏睡过去的;如今被“祖师爷托梦传艺”所惊醒,立刻就打算身手取来笔墨,写下那个奇思妙想的仙方灵药!可她却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前提条件:自己的右臂已经被压麻了,根本就吃不住半点的晃动……

    动作一猛,身体失去重心的李乐安、便结结实实地给了沉浸在无尽感慨之中的沈归、一记力沉势猛的头槌!

    好在沈归的右手正死死捂住嘴巴,谨防自己发出声响,这才避免了两颗门牙被头槌撞脱的下场;然而他那高挺的鼻梁,却显然没有门牙这么好的运气了……

    砰!

    一声脆响过后,李乐安迅速清醒过来!她重新调整好了身体向床上看去,然而沈归却已然涕泪横流、鼻血四溅了……

    不过,有了这个意外之事作为掩护,沈归也避免伤心流泪被人发现的尴尬。而二人之间的“嬉戏打闹”,也成功将伏案而眠的颜书卿惊醒……

    虽然沈归昏迷三日,但华禹大陆却不会因此而平静下来,这尘世间少了哪位英雄豪杰,也都是一样的转!

    中山路的侵略者——神石部族,终于彻底肃清整修了后方粮道,继续踏上了南下的征程。果不其然,掌军者郭兴既没有选择转向西进、直扑幽北国度奉京城;也没有选择全军渡江,进攻东幽首府大荒城;他亲自指挥解决了后顾之忧,修好了辎重通路之后,便沿着混同江畔,踩着中山路与东幽路的边境线,缓缓朝着扶余城进发。

    神石部族的进军方略,与寻常战法截

    然不同。仅从他们的战前准备,已经极其周道详尽这件事上,就能看得出来,今日的漠北军,已经不再能视同如马匪流寇一般了!神石部族这次的南侵计划,定然是早已提上日程之事,幽北三路退让也好、求和也罢,根本就于事无补。

    其次,尽管神石部族的大军,除了带上了辎重与步军之外,看起来与以往也没什么不同!他们与对于进军路线的选择,仍然还是小胡同里赶猪,一路大军直来直去,粗糙就如同两拨地痞流氓打烂架一般。但漠北如今的统兵大将,可是北燕王朝曾经的少侯爷郭兴,堪称是一位文武双全、家学渊源的青年俊才;明明有了这样一位强援相助,他们却仍然选择了一道“仿古”进军方策,想来必是意图麻痹幽北守军、而有意为之的轻敌之计。

    最后,他们没有选择漠北人常用的那套马匪战法,而是仿照中原军队那般、沿途攻城拔寨、按图索骥向着目标缓缓进发。他们此行极其谨慎、逢山开路遇水搭桥,首尾两军也呼应紧密;并且还额外花费了一番功夫,彻底肃清了后方粮道隐患,更焚毁了己方弃之不用的敌城。虽然此举难免有以己之短、攻敌所长之嫌;但对于实力与战力明显占优的神石军来说,这也是一种谨慎到无可挑剔的进军方略。

    的确,神石军选择在野外安营下寨,颇有些劳民伤财、拖累行程之嫌;而且任凭临时城寨如何坚固稳牢、也绝对比不上泰宁县的石头城墙不是?可即便他们如此“托大”,泰宁大将军丁朔,依然找不到半点投机取巧的机会。

    凡是两军交战之时,想要以弱胜强,就必然得耍上一些小手段。最狠毒、也是最常见的手段,就一定是截断粮道、火焚辎重。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粮道的稳定与否,绝对可以影响全军将士的军心士气;阵前的几次失利,死上千八百人,灭上几个营伍、根本就算不得什么大事;只要己方军中有粮,在眼下这兵荒马乱的年月,兵源还不是要多少就有多少吗?

    不过此计虽好,丁朔却无力施展。因为如今神石部族的粮道沿线,已经被他安排了重兵把守。更有那些攻城战帮不上忙的游骑兵,整日都在粮道沿线大肆巡查。如果在这样的防备力量之下,仍然意图偷袭神石部族的粮道,那他丁朔也就只能派出己方的王牌骑兵,长期直入敌境腹地,与漠北骑兵当面锣、对面鼓的冲杀一番;因为除此之外,无论何等精锐兵种,在野外碰到了三五成群的零散漠北游骑,也只有被人家用放风筝的方式、一口口撕成碎片

    截粮一计不成,趁夜劫营又当如何?

    华神教的步军,虽然都是混不惜命的疯子,但他们的战斗力却着实一般、军事素养更是低到了十八层地狱之中;有他们这种护卫负责守营,丁朔想要派人趁夜摸入敌营,料也不是件多困难的事。

    然而漠北人除了胯下战马之外、还有另外一个极其重要的伙伴——狗。

    这些随大军出征的狗,大部分都是从漠北本土征收上来牧犬与猎犬。漠北狗不但力量十足、耐力良好,适应性强,更在牧民的驯养之下通了人性;至于说夜里看家护院这种份内事,当然

    也是不在话下了!无论是比嗅觉还是比夜视,狗的敏锐程度要远远超出人类不知几何!可以料想的到,前去劫营的队伍离着八丈远开外、人家神石部族的骑兵就已经弓上弦、刀出鞘、骑在战马上等着己方自投罗网了!

    说穿了,郭兴如此谨慎小心,甚至不惜违背“兵贵神速”这句至理名言、也要迁延进军速度,就是为了通过稳扎稳打的进军方略,不露出任何破绽、逼迫幽北大军与自己正面相抗。正如沈归所说一般,在兵力、装备、粮草、军械全部占据优势的情况之下,就不需要琢磨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只要蒙上眼睛堵上耳朵,带着大军冲过,那就赢定了!过于聪明的头脑,有的时候反而会变成一种拖累。

    关于这一点,郭兴已然是铭记于心、牢牢刻在了骨髓之中。

    古往今来,倾起大军征伐敌国,都会等到秋收过后才会起兵。因为那时节秋收新粮刚下、准备也就十分充足,气象条件也趋于稳定,便于储备给养与长途行军;不过郭兴反而选择了初春起兵,此举看似有悖兵家常理,实则却也有着他自己的考量。

    首先来说,现在的神石部族,由于傍上了谛听这棵参天大树,所以有关于军中的粮草辎重一应问题,都是不需要这些穷鬼来操心的事;其次,幽北三路气候非常极端,冰封期长达半年以上,至少在深秋至初春这很长一段时间,受气候条件影响、根本就无法在野外安营下寨。由于他这次进军幽北、心中所谋者甚大,更不打算劫掠一番扭头就跑,所以才会选择初春作为进军时节。至少在沈归眼中看来,这的确是一个非常聪明的选择。

    不过,眼下的郭兴,却也正面临一个严峻的抉择。

    两日之前,神石大军在一个叫做王家店的小村子附近落脚。可由于漠北哨骑的本业都是牧民,副业又是马匪,对于军中哨骑的份内之事,简直是业余令郭兴感到可怕。眼看着由泰宁县到扶余城的路途,已然行至过半,他才猛然得知了一个看似不大起眼,实际上却足以致命的恐怖事实!

    担任大军前哨的六名游骑兵,每日给他呈上的地势敌情回报,根本就是他们六个人编出来的!敌情与地势这种消息,乃是自己作为制定下一步策略的基础依据,结果通通都是假的的!也就是说,自己与麾下二十万大军,已经当了好长一段时间的睁眼瞎了!

    那么说这六名捏造军情的哨骑,到底干嘛去了呢?其实答案也不难猜测,天下行伍糙汉的喜好,通常都非常简单,无非是好斗、好色、好酒而已!考虑到这次大军深入敌境,就是为了与敌人拼命作战,所以他们显然是不会自愿加班,与旁人私斗的;再考虑到这六名骑兵,本就是朝鲁的老兄弟、全都是奴隶出身,答案也就呼之欲出了……

    泰宁至抚余,沿途虽无坚城,但零星的村庄镇集还是有的;这六位大爷肯定是去当地百姓家里“喝花酒”了!

    若不是王家店的一个“新鲜鳏夫”,拿着菜刀来闯他的军营,口口声声要为自家娘子报仇的话,这件事没准还要瞒到什么时候去呢!

最终章.烽火卷长空 58.纠结的郭兴

    正所谓国有国法,军有军规。按照北燕军中十七律、五十四斩的规程来说;单是“谎报军情”这一项罪名,已足矣将那六位秽乱百姓的哨骑,串在一起点了天灯的!可他们原本那卑微到骨髓里的奴隶出身,如今反而成了一道赎罪护命符!

    这六人贪图享乐伪造军机,堪称无;而其性贪酒恋色,在沿途村镇为祸地方,堪称无德。可这六人如此不堪,又何德何能,竟在神石军中担此前哨要职呢?答案也非常讽刺,就只因为他们曾是神石部族汗王的落难兄弟,深受朝鲁的信任与器重罢了。郭兴虽然不知道他们是否与朝鲁约定过“苟富贵、莫相忘”之类的许诺,但他毕竟也是北燕的小侯爷,那些固有官员体系的思维模式,早已深深融入在他的血脉之中,又怎会忘记了未雨绸缪的道理呢?

    所以这桩足矣点天灯的重罪,郭兴也就只能高高举起、轻轻落下,当众将他们杖责一个连血淋漓,再贬为阵前小卒了事;而他自己却还要亲自率领麾下亲信,仔仔细细的重新探查起了前方地势。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原来前路地势的复杂程度,要远远超乎于地图所识!

    从泰宁县到扶余城进发,按照地图上最简短的路线行程来看,大概两地相距四百里。不过这一段路,乃是傅野在任职时,立主开辟的中山东南段商道,沿途可以避开了可供土匪山贼守株待兔的密林险川,官道虽然略有些狭窄、但也称得上是一片坦途。

    根据郭兴实地考察得出的结果,这条最近的官道,堪称是神石军前进的不二之选!因为即便是最为狭窄的一段险路,他们也毫无中伏之危。

    从大体上看,这一段官道乃是南北两向;西侧是中山路渔民的宝地——旱湖;东边,则是滔滔不绝、九曲十八弯的幽北母亲江——混同江。官道虽然狭窄,但左右两侧都是一望无际的水面,幽北三路又没有水军编制,更没有可以预设伏军之地!

    不过,正如它的优势非常明显一样,弊端也同让令人不敢大意。这条夹在旱湖与混同江当中的商道,入口与中途都极其狭窄;如果从地图上来看的话,就仿佛是全军排成可以容纳五人并排前进的队列、依次进入葫芦口一般;虽然道路两侧都是一望无际的水面,定然无法容纳大批量的敌军预伏;但也由于通路狭窄,无形中会拖慢本就不快的进军速度。

    即便通过了最为狭窄的一段险路之后,周围也都是大小零散的湖泊水塘,而并非是一片坦荡平原;面对这样的战场环境,至少在整座扶余县的北段来说,他麾下的主要战力——漠北骑兵,就只能彻底改为步兵了。

    如果想要尽力避免战力上的折损,全国绕过这一段水源过于丰沛的扶余北境,选择全军调转,兜一个大圈子话;最乐观的估计,攻打扶余城的计划,也要推迟至盛夏初秋时节。

    所以,眼下摆在郭兴面前的路,就只有三条。

    要么全军迅速通过这条葫芦口夹道,但是要接受行军队伍被无限拉长、骑兵彻底沦为步兵这个结果

    ;要么就全军立刻掉头,迂回至扶余城南境,再发动这场攻城战。

    还有另外一个选择,就是留下步兵与辎重营、缓缓通过夹道,并在相对宽阔的葫芦底扎营据守;待轻重骑兵依仗着胯下战马之利,迅速绕至扶余城南向迂回包抄,届时步骑二军再重新汇合于扶余城西,准备攻城。

    不过选择兵分两路的话,也同样有一个无法忽视的弊端。

    骑兵深入敌境虽然危险、可好在中山督府军的人马,根本就追不上他们。所以孤军长驱敌境数百里,倒是也构不成什么危险;所以问题乃是出在按照原计划行军的步兵先锋与辎重营身上。他们虽然可以在扶余北境扎营据守,但毕竟也是由华神教的亡命徒、以及各地强征的民夫辅兵组成的九线混编队伍;如果扶余守将敢于放手一搏,抢在己方立足未稳之时,率扶余全军出城,打上一遭“反冲锋”的话……

    郭兴几乎可以确定的是,如果扶余县的守城大将,也是一位万至海那样的硬骨头;届时这一批乌合之众,还真有可能被人家一举歼灭!

    召集亲信部将商议一番之后,郭兴终于还是敲定了第三条进军方略——分兵前行。郭兴没有忘记上一次平北军分兵的惨败经历,这一次他是经过了一番战情推演之后,才发现第三个进军方略看似最险,实际上反而是最稳妥的方式。

    由于第二条全军调头的计策,迁延战机过长,所以首先已经被排除在外了;而第一条计策虽然看似稳妥,但由于葫芦口夹道过于狭窄,一旦遇敌迎头阻击的话,那么己方就会被地形死死钳制、完全无法铺开阵线,兵力与兵种的优势,也会荡然无存。

    至于说扶余城会不会出现一员类似于万至海那般的勇将,也许会,也许不会,郭兴根本就不在意。因为放眼全局考量的话,像是万至海这种智勇双全,赤胆忠心的猛将,无论放在哪个时代,也绝对是凤毛菱角的存在。况且这样的勇武之士,或许可以左右一场战局的走向;但对于整体局势的影响,几乎是可以忽略不计的。

    况且这样不世出的英雄豪杰,又不是地里长出来的大白菜;如果幽北三路的守将都是他那样的硬骨头,那么漠北还哪敢年复一年的大肆劫掠幽北百姓呢?

    再者说来,己方步军的战斗素质虽然极其低劣,但毕竟也是华神教培育出来的亡命徒,兵力也数倍于敌;即便无险可守,两军于野外交战,打成以二换一、甚至以三换一这种互耗比例,对于神石部族也不算亏本!毕竟整个中山督府军也才不过六万之数,而且还要留下三万以上的精兵,负责拱卫中山首府——青山城!如果那三万精兵北上驰援扶余城的话,那么己方的骑兵也就无需依照原计划行事,可以立即改道、直扑防御兵力空虚的青山城,彻底将整个中山路搅闹一个天翻地覆。

    反正迂回的是两支骑兵部队,打完了就跑,又没人追得上他们!

    至此,神石部族大军便分为三路而行;九万华神教的信徒,与十万民夫辅兵组成的步军队,按照原定计划进入

    葫芦谷夹道,沿着混同江畔缓缓向扶余城北境进发;而八千轻装游骑兵、与两千重甲骑兵则同时向后转头,分为先后两路,绕过这片不利于战马奔驰的湖泊河流。

    战局发展至此,郭兴已然打出了一张明牌,接下来就轮到幽北三路接招了。

    按理来说,这本该是泰宁大将军于朔、与中山路总督顾晦的份内事,这两位文武主官,只要彼此取得了共识,也是有资格无旨而动,相机行事的。连颜青鸿的首肯都不需要,也就更轮不到颜书卿过问了。

    然而由顾晦执笔,黄玉梅口述的一本战备详尽纪要,仍然还是摆在了前丞相府的书房之中……

    沈归看完了密报之后,便请李乐安取来了一份详尽地图,仔细探查起了葫芦口夹道的地形地貌;待他看完图上的山川走势之后、竟一言不发地皱起了眉头。

    “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血流的太多,脑袋有点晕呢?要不然我给你煲一砂锅猪肝粥吧?”

    颜书卿并非有意给李乐安使绊子,之所以提出这个疑问,也是因为她早就反复思量了几个来回,每次得出的结论,都如同丁朔上书奏所请一般。她也认同敌军自行分兵,乃是己方吹响反击号角的绝佳时机!

    明明是一个如此清晰又直白的机会,为何沈归反而陷入了长久的思索之中呢?

    “嗯……仅凭中山督府军那点兵力,根本不可能对神石军造成毁灭性的打击,甚至还有伤及自身的可能。眼下我方趋于明显弱势,无论是国力还是军力,咱们根本就消耗不起。”

    “你不是提前吩咐李子麟麾下的齐元军,在混同江的东岸沿江下寨了吗?”

    沈归眉毛一挑,奇怪的看着颜书卿说道:

    “咦?这事儿你也知道?不错,齐元军的确已经向混同江东岸集结。不过他们却绝不会踏入中山路一步……至少在青山城覆灭以前,李子麟不会出动一兵一卒。”

    “明明都是幽北自家人,他李子麟竟敢在这种紧要关头待价而沽,是被猪油蒙了心吗?”

    沈归笑眯眯的看着颜书卿,没有就这个问题多说什么;反而伸出了一根手指,指着地图上旱河以西那一条迂回路线说道:

    “而且,负责押韵辎重的十几万步军、虽然看似肥美无比、又唾手可得;但实际他们身上根本就没长着几两肉!这些人不是从各地征调而来的民夫辅兵,就是受到神棍章源蒙蔽的华神教信徒,即便死上个十万八万,恐怕对于谛听来说,也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所以据我看来,这次分兵中出现的最大一块肥肉,反而是那两支轻重骑兵!要知道,这可是神石部族的家底子呀!如果能借机将这两支骑兵彻底铲除的话,那么神石部族这个大麻烦,也就无需我们费心了……”

    “道理谁都懂,可漠北人一旦跑开了马腿,根本也没人能追得上他们,又谈何铲除二字呢?”

最终章.烽火卷长空 59.烽烟四起

    尊奉了沁巴日的命令,两支漠北轻重骑兵队立刻掉转马头,开始绕行二百里的旱湖水面,迂回至宽阔平坦的扶余城南境。

    明明都是神石部族的骑兵,却为何要再次分成轻、重两支队伍呢?其中的道理很简单,就是因为两支队伍的负重不同,行进速度自然也有着天差地别之远。深入敌境分兵而行,随是兵家一大忌,但好在中山督府军的骑兵部队,不仅战斗力低下,而且数量也极其有限,根本造不成任何威胁;八千游骑兵也好,两千重甲骑兵也罢,即便数量再少上十倍,也不是幽北人能直视的敌手。

    郭兴特意任命了性格踏实、老成持重的胡勒根,担任这八千游骑兵的总长;反而那位脾气火爆、性格冲动的那日苏,指派去提领两千重骑,缓缓朝着目的地进发。

    调兵遣将,本就是为军统帅者的必修课。胡勒根虽是个目不识丁的奴隶出身,但他却有着极强的学习**以及接受能力,智慧与悟性更是上人之姿,深得朝鲁器重。也不难猜得,朝鲁将他派来跟随郭兴征战沙场,定然暗含了几分偷师之意

    郭兴对于这个特殊的草原汉子,也保有很强的好感,甚至认为像他这样的人,如果自幼生在北燕或是南康,哪怕是幽北三路,从小能接受良好教育的话,他日成就一定不在自己之下!

    此次骑兵迂回南境,全路程大概在四百里左右。游骑兵的速度极快,按照常速行军来计算的话,日行百余里还是绰绰有余的;也就是说,至多三到五日的光景,八千游骑兵就可以抵达预设的集结点;不过那两千名重甲骑兵,显然就没有如此迅猛的进军速度了。

    重甲骑兵,应该是人马双挂甲的顶级防护配置。可按照漠北草原以往的标准来看,能披挂一袭熟牛皮甲,就已经可以对外宣称“重甲骑兵”这四个字了;而此次有了谛听的财力、物力支持,这一支漠北铁骑,已堪称名副其实。

    漠北草原沃野千里,从不缺优良马种,每位重装骑士除了一匹顶级战马之外,还会再配备两匹不够战马标准的驽马,作为运输脚力。可如此一来,即便是以力量、耐力著称的漠北马种,在负重二百斤的情况之下,每日能走上四十到六十里路,就已经到了生理极限。

    日常行军虽然不比全速冲锋,但两支骑兵部队行进的速度相差实在过大,索性让游骑兵先行,顺便也可以替后续重装骑兵清理路途中的障碍。

    单从对于行军速度的时间差、以及为将者性格优劣的把握上,也能看的出来:今时今日的郭兴,早已在那场惨败与逃亡之中,产生了脱胎换骨的变化。

    胡勒根性格稳重,有了闲暇时间,也绝对不会轻易滋生事端;而那日苏则过于憨直鲁莽,若是命他统领游骑部队、率先抵达集结点的话,那么他甚至有违抗军令、强行攻城的可能性!

    果不其然!刚刚与胡勒根的游骑队分别之时,那日苏还将两位长官的嘱托,牢牢的记在心中;可直到大队行至次日黄昏,身为重骑联队长官的那日苏,肚子里的酒虫一犯,便作出

    了幺蛾子来!

    由于这次没有民夫与辅兵随时伺候,所以骑士与马匹的吃喝拉撒,都得靠他们自己来解决。当然,眼下毕竟是深入敌境,也没有秋毫无犯的必要;所以路途之中凡是遇见了规模大一些的村镇,他们通常都会暂且停下,补充一些清水以及干粮、再搜刮一些银钱细软,权当自己的小体己了。

    这种打家劫舍、乱兵为祸的事,即便是朝廷的二三线正规军,也都很难避免;更何况对于这些马匪、奴隶出身的漠北骑兵呢?在他们的世界之中,天大的道理也讲不出“弱肉强食”这四个字去;奸 淫掳掠顺带杀人放火,也就成了理所当然之事。

    短短两日不到,凡是他们歇过马的村庄镇县,无论男女老幼、无论奋起抗争还是逆来顺受,结果都同样是化为一片焦土。从昨日到今夜,漠北重骑兵队的铁蹄,已经碾过了三座幽北村庄,亡者不下五百,大多都是没有能力入城避祸的老弱妇孺。

    战端一启,人世间便再无道德人性可言;而且往往越是品德高尚的正人君子,死亡的速度也就越快。从这个角度来看,所谓战争,就是用无穷无尽的杀戮,从普通人堆里提炼顶尖的渣滓与英雄。

    此时此刻,眼看太阳即将西沉,一位脸挂刀疤的秃头壮汉,从队伍相反的方向飞奔而回,嘴里还大声嚷嚷着:

    “那日苏阿赫(哥哥),我刚才发现了一只肥羊!”

    “滚你的蛋吧!现在还住在城外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他妈是想跑也跑不了的死穷鬼,半点油水都榨不出来,还哪来的什么肥羊啊?”

    “你不信呐?那跟我来啊!”

    说完之后,这光头汉子双腿一夹马腹,手中缰绳向右后方死死一勒,战马前蹄高高扬起,随着一声清亮的嘶鸣、马头竟然已经转了回来!二人就这样一前一后,离开了匀速前行的大队、向南方飞驰而去。

    二人又奔出了十里左右,在前方引路的光头突然比出了一个勒马的手势。勒停了战马之后,那日苏骑在马背上随意观察了一番,不由得勃然大怒道:

    “你说那只肥羊呢?你自己悄悄这鬼地方,除了路就是树、连个兔子都没有、还哪来的什么羊啊?小子你给我听清楚了,今天要是找不着肥羊的话,晚上火架子烤的就是你!”

    “你的脑子是出气用的?肥羊说的是他妈羊吗?是路上的阔老爷,有钱人!一头羊才值几个铜板?还值得咱俩费这么大的劲吗?”

    说到这里,那光头汉子一个翻身跃下马背,指着地上两道平行痕迹说道:

    “看见了吗?这就是我说的肥羊!”

    “……咱吃土啊?”

    “你怎么就知道吃呢?也不知道沁巴日到底看上你小子哪了……下马,看仔细点!”

    那日苏被这光头汉子给说懵了,只好一个片腿翻下马背,仔细

    看了看地上那两道痕迹说道:

    “嘁,这不就是车轮子压出来的两道印吗?咋?你闻见羊膻味了?”

    “……要不然你穿上一件幽北狗的衣服呗?我也能下的去家伙!你比比这两道轮子的宽度,那是一般的手推车能压出来的吗?”

    听到这里,那日苏先是点头说了一句“哦……这车是挺宽的……”下半身却抬腿兜了那光头汉子一脚。这可是一条常年骑马压出来的罗圈腿啊,仿佛一个带着弧度的勺子,直接把那语带不敬的光头“舀”出去五步开外:

    “你有啥话就直接说呗,老让我猜啥猜?你拿我当小娃娃逗呢?”

    “你这脑子直的啊……听仔细了啊,这是一架装了重物的大车,除了咱俩之外,泥地上还有七八个不同的脚印痕迹;据我多年经验推断,这是一股刚从外边收满了货的商队,一个跟队的掌柜,六个拉车的活计。凭啥这么说?这还不明显吗?前面两个负责拉车的,脚根比脚尖的印子踩得深;后面四个是推车的,脚尖比脚跟踩得深;最外面那个走单的鞋印,是有钱的掌柜,也有可能是个小官,因为他走路迈的是外八字的四方官步!”

    那日苏听到他这一入情入理的分析,眼珠子都差点没瞪出来!他围着这个光头汉子走了三圈,这才头晕脑胀的指着他说道:

    “你那个多年经验……到底是啥经验啊?”

    “劫道呗!我原来就是专吃来往商队的马匪啊!”

    “……你的意思是说,这伙人车上装着值钱的玩意?”

    “这不废话吗?要是推着一车萝卜白菜的话,都不够这么多苦力的饭钱!”

    听到这里,那日苏也终于转过了这道弯来!的确,自家弟兄们攻入中山路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能跑的早都跑没了,跑不了的也没啥油水可刮;可无论到了什么时候,也都少不了那些赚银子不要命的主!因为往往越是兵荒马乱的年月,货源的价格也就越是低廉,囤积抛售的利润也就越高!要不然为何那么多的商人,都在盼着发国难财、战争财呢?

    想到这里,那日苏看着向北而去车轮印记,心中几番计较之后,豪气地拍了拍这位光头马匪的肩膀:

    “没看出来啊,你小子还真有点能耐!反正天色也晚了,你就顺着车轮印的方向追追看,就只许追二十里啊!我留在这里等你,顺便也好叫弟兄们歇歇脚……”

    一刻钟过后,那位光头马匪兴高采烈的从远处飞奔回来,脸上堆满了喜笑颜开,一张血盆大口差点没趔到后脑勺去!

    “阿赫阿赫!这次咱可要大发特发了!”

    原来从此一直向东而行,大概走过十五里的窄道之后,竟然藏着一座规模不小的村镇,名叫报马村。这地方不但人口兴盛,牲畜遍地,更有几个衣着华贵、配饰精美的富贵商人,正站在村口指挥伙计卸货呢!

最终章.烽火卷长空 60.来的巧

    在沈归的内心之中,一直都没把天下强军之首的漠北铁骑,当成一家诸侯麾下的正规军看待。这不是出自于民族主义者的傲慢歧视;也不是对穷兵黩武、以战养战的国策有什么意见,只是单纯的从军事角度出发而已。

    先进的装备、富足的粮饷等等手段,都是辅助条件而已。任何一支军队的构成,都是靠着整肃军士的纪律为基础;漠北军各营之中,历来都是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山寨模式;这样的规则之下,又谈何令行禁止、将命如山呢?

    郭兴之所以选择了没什么耐心的那日苏,带领速度缓慢的重甲骑兵行军,目的就是想要利用这次毫无危险的路程,稍微磨练一番他的心智与脾气,并潜移默化的培养他对于军令的服从程度。如此一来,待日后两军疆场,此人方能堪当大任。

    从本心出发,郭兴并不喜欢这种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勇猛战将;但两疆场之上,也往往只有他这种风格的将军,能够最大程度的激发出麾下士卒的悍勇之气;也能在兵败之时,收整凌乱不堪的军心!

    凡掌军者,不能以个人好恶而任免部将;所以郭兴虽然不愿与那日苏成为私交挚友,但却仍然愿意给他铺就一条通天大道。公与私之间,其实并不存在根本矛盾。

    然而那日苏却会回报给了这位公私分明的沁巴日大帅,一张超乎想象力的神奇答卷!

    郭兴统帅神石军,在军令规程方面,基本是按照原本的平北军规修改而来;他也知道这些人大多出身贱如草芥、脾气又十分火爆,所以在很多细节方面,都专门留下了缓冲余地;可唯独禁酒令一条,对于漠北人来说,却是万万不能更改、也不能留有商榷余地的铁律!除了发起冲锋之前、意在鼓舞士气的一碗壮行酒之外;想要饮酒而不受军法的话,就只能等到每月两日的公休假了……

    时至今日,那日苏已经三十有六。从他六岁开始饮下第一口酒算起,之后的三十载时光,能够保持清醒日子也极其有限。一个三十年的老酒虫,在如此“严苛”的军法之下能够扛到现在,已经算是一个奇迹了。

    几日的长途奔波,再加上屠了三个村庄、都没发现一滴能喝酒水,他的忍耐力早已到达到了极限;而且,如果不是怀疑对方有酒不给自己的话,并非十恶不赦坏的那日苏,也不会对那三村百姓施以如此毒手。

    天地良心,酒是由粮食酿造而成;可那些被迫留守在故土的村民,连搬家逃命的银子都没有,哪还有多余的粮食酿酒呢?

    眼下多亏了那个光头老马贼的卓绝眼力,那日苏仿佛已经闻到了酒液的淳美甘甜的芬芳。尽管野路有些狭窄难行,但好在路程不远,叫众兄弟小心些也就是了。反正眼下天色渐晚,也到了找个地方歇马落脚的时候;如今能有个村子可以投宿的话,谁还愿意在睡在荒郊野外呢?

    脑中全是玉液琼浆、高床暖枕的那日苏,也就没太多犹豫,带着这两千人组成的重甲骑兵队,小心翼翼地踏入了荒野之中。

    此时此刻,不远处的草丛

    之中,突然蹿出了一个黑影;此人借着黄昏的掩盖,三下两下,便悄无声息的蹿上了旁边的山岗;几个起落之后,便彻底消失不见了……

    报马村的地理位置不算偏僻,仰仗着村口有一座荒山遮挡、可以拦住两侧官道的视野,所以也算是一座闹中取静的世外桃源。而“报马”一词,原本也来源于江湖之中,代表着替同伙望风、挑选受害者的角色,也可以称为“马 眼子,抹子,撩高”的等等等……后来这个词汇传入了军伍之中,亦作“便衣哨探”之意。

    所以这报马村的创立之人,乃是一位退隐江湖、颐养天年的“老马    眼”。而这村子的地理位置极其优越,也正是出自于这位老祖宗的江湖经验。

    那日苏不是江湖人,自然看不出其中的门道;但如果哪天路过了一位“老合家的”,一眼就能看出内里蕴藏的奥妙乾坤!

    光头马匪这一来一去之间,也不过一刻钟的功夫而已。上次他跟着脚印而来,必然是藏头露尾,唯恐被人发现了行踪;可这一次返回,他却横刀立马、昂首阔步地行在队伍最前方带路,两只黑漆漆的眼睛里,还闪烁着傲慢得意的神色!

    待队首的二人,绕过阻挡视线的荒丘,面前便是豁然开朗的报马村北口。那日苏一看这村口的庞大规制,立刻心中就有了底!

    名义上虽然只是个村子,可单单这个村口,竟足可与一般小县比拟!村口高高矗立着一个木牌坊,上书《报马村》三个大字;牌坊下面则是许多村民模样的百姓,正在一边介绍着自家的生意、一边帮着两家商队伙计一起卸车……

    那日苏一看第二个车队装载货物,心中便有一簇烟花绽放!酒!堆积如山的满满四大车酒!单单这四车好东西,已经足够自己和手下的两千弟兄、鲸吞牛饮到扶余城下了!看来那光头马匪还真没说大话,这哪是肥羊啊?这简直是一头肥骆驼!

    抢则抢矣,但按照马贼的规矩来说,无论两国之间是战是和,出手干活之前总要先盘一盘道、对一口春,以免伤了同道中人之间的和气;可这光头马匪的眼力虽然不错,但也是个没师父没徒弟的外行马贼;而那日苏虽然不是奴隶出身,但也没有投身绿林的从业经验……

    如此一来,做活的手法,自然也就粗糙了一点。

    “那个穿蓝色棉衣的小崽子!把老子的酒给我放下!”

    那日苏故作豪迈的肩抗长刀、挺胸舔肚的一边喊着话、一边噔噔噔地往前迈起了大步;凭他锣鼓般响亮的大嗓门,立刻将所有目光全部吸引到了自己身上!

    那位穿蓝色棉衣的小伙计,此时正抱着一个大酒坛往村口卸货;如今被他这声惊雷般的怒吼之下、两条原本就酸软乏力的臂膀立刻一松……

    啪嚓!

    一个顶大的酒坛子,就这样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粉碎!一时之间,村口附近弥漫起了一股沁人心脾的果子香气,令在场所有人好酒之人,都深深迷醉其中,半天也说不出一

    句话来……

    “嘶!这他娘是什么酒?好香啊!”

    方才还犹如巨灵神下凡一般的那日苏,清醒过来之后瞬间破功;他将肩上的长刀往马鞍上一挂,自己迈步冲上前去,拿起一方残存些许酒液的细陶片一饮而尽……紫红色的酒液入口瞬间弥漫开来,那是一种令他无法形容的酸涩滋味,还有直奔心窝里钻的甘醇酒香……

    “阿赫!别顾着自己喝啊…跟弟兄们讲讲,这酒……是个什么味啊?”

    那光头马匪见那日苏不停舔着碎陶片,仿佛入了魔一般,终于忍不住心中好奇,开口问了出来;而其他的漠北骑兵,看着那日苏这个老牌酒包都露出了这种神情,也不由得齐齐发出了一声吞咽

    咕嘟……

    那日苏意犹未尽的回过神来,几次想开口描述、却始终都没找到合适的词汇。这也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喝到这种滋味的酒;坦白的说,这酒的劲道不大,也并不符合他以往的口味;但此酒却胜在新鲜,胜在神秘!此时那日苏回过神来,脑海中唯一的念头,就是将其据为己有,仔细品鉴一番!

    “瞎问啥?宰了宰了!”

    这两句话谁也不挨着谁,也给光头马匪说愣了神:

    “啥就宰了啊?这酒闻着不错,有那么难喝吗?而且村口这么多人,你让我宰谁啊?”

    “宰运货的,都他妈宰了!这些车上的好玩意儿都是咱们的了!”

    “哦……那这群看热闹的宰不宰啊?”

    “看你那脑袋那么亮,是让马踹秃呀?要是把他们都宰了,谁给咱做饭啊?”

    “就不愿意和你说话,满嘴都是零碎……”

    俩人嘴上斗着话,但手上却谁都没闲着;那日苏一句话出口,骑兵们马上步下的家伙、已经开始闪烁出了刺骨的寒芒;纵使两千重甲骑兵跳下了战马,也不是这两支五十个人左右的商队,能够比拟的恐怖对手。

    运酒的随队掌柜一见对方人多势众、眼下又亮出了家伙,立刻扯出一张笑脸凑上前去:

    “各位军爷多包涵啊,小徒弟不懂规矩……”

    噗!

    “嗬啊!!”

    这位生意人万没想到,自己告饶的话才说了一半,胸口就长出了一截长长的木棍!木棍另外一段,正握在满面好奇的光头马贼手里;而另外一端的刀刃,赫然已经透体而出!

    他也算是走过南北、闯过东西的半个江湖人了;可活了五十多年,今天还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遇见这么不通人情的军爷!他这辈子的能耐、都练在了舌头上,只要让他开口,就能把死人给说活了!可万没想到,人家愣是连一句话的机会都没留给自己,纵然练成了一口分阴阳、断生死的铁齿钢牙,也根本派不上用场……

最终章.烽火卷长空 61.那日苏的宝藏

    那日苏当然不想跟他多说废话了!自己带着麾下的弟兄们擅自脱离原定路线、贸然进入敌境村落之中、已然是触犯了神石军规的一行重罪;即便他有些粗鲁莽撞,总知道偷吃东西要记得擦嘴这档子事!

    所以,自打他生出这个念头开始,所有与他打过照面的外人,就都被他默默地判处了死刑!,

    这五十几个商队的掌柜外加伙计,全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虽然长年在外跑货,车底下也藏着几把家伙;但看他们握刀那战战兢兢的样子,也根本挑不出来一个练家子。

    两方人马迅速分出了胜负,那两千多人的对尾,还没全部走到村口的时候,那五十多个可怜的商人,就已经被乱刀剁成了一块块碎肉,想要拼出一个完整些尸首来,那都算得上是件大工程了!

    这些漠北骑兵当然是早就习惯了,可却把报马村的乡亲们,吓的是浑身颤抖、脸色发白,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个顶个都是傻呆呆的站在原地,感受着脸上喷溅的温热血迹,上演了一出生动无比的呆若木鸡!

    对于那日苏来说,这一出“杀鸡儆猴”的戏码,演出效果还算令人满意。这些个没见过大场面的幽北村民,亲眼目睹了方才还颐指气使、吆五喝六的阔佬爷们,转瞬之间化为了一滩滩血泥的全过程!反过来说,如果这些村民面对如此血腥残酷的大场面,还能保持镇定自若、或是反应浮夸的话;那么这个报马村,才是真的另有古怪呢!

    如此看来,那日苏能够想到这一关节,也算的上是一条粗中有细的好汉子了!

    “没事啊乡亲们!都别紧张,我们是皇帝陛下派来中山路的援军!这两伙人假冒商团,其实都是漠北……漠北狗贼的眼线探子!你们村长呢?叫出来,本将军有话问他!”

    经他这么一喊,方才站在村口揽客的中年妇人,才算回过神来;她的眼神聚焦之后,立刻张开大嘴,然而刚发出了半个“啊”字,便被身边一个胖爷们死死摁在了怀里,扯到了身后:

    “对……对不住了啊各位军爷!妇道人家没见过这……这大场面啊,小的在这给诸位爷赔礼了!对不住……对不住啊……”

    那日苏刚向前走了一步,没想到那胖爷们竟仿佛被吓破了胆子一般,死死护着那个恐惧到了极点的妇人、二人一起向后倒退,结果却忙中出错,一起摔成了滚地葫芦,模样看起来十分狼狈滑稽……

    “哈哈哈哈哈哈”

    已然绕过荒丘的两千余人,见到一个胖子和一个中年女人滚成了一个血泥球,也都不免感到有些滑稽;与前面的兄弟打听之后,也纷纷发出讽刺的笑声,看着那个满面泪痕、坐在地上还打着摆子的胖爷们,眼神中也充满了鄙夷之色:

    哼,看来这幽北人的日子好过了一些之后,男儿郎的胆气与尊严就全都被磨了个干干净净!脑袋掉了碗大个疤,死有啥可怕的呢?这种事要是发生在咱漠北爷们头上,就算是死,那也得咬下他一块肉来!

    漠北骑兵们看着这个怂到家的胖葫芦,心里都是这么想的!可到底是真汉子、还是只有两片嘴唇里的能耐,恐怕只有刀压脖项、死临头之前,才能真正的分辨出来……

    那日苏看着这个没出息的胖子,心知对方是被那个贩酒掌柜的最终下场,给吓破了胆子!眼下自己和弟兄们真想吃上一口热乎的饭食,还少不了要假手于他,也就只能先用好话哄着了:

    “你怕啥呀?我刚才不都说了吗,我们都是关北飞熊军的骑兵,来这是为了助战,剿灭这伙探子就是捎带脚的事!既然你们都是安善良民,那还有啥可紧张的呢?”

    这说法明显是那日苏随口编出的,听起来好像还勉强说得过去;可仔细一想,就会发现他纯粹是胡说八道。即便这两个明显操着南地口音的商队、都是漠北军收买的探子;可即便是真的助阵顺便除奸,那也用不着出动两千重甲骑兵这种规模的兵马啊!况且即便是把飞熊军的家底子都当出去,也根本换不回两千重甲骑兵队啊!

    当然,那日苏也知道自己编不出什么严丝合缝的借口,但自认为想要骗一骗没什么见识的山野村民,还是不成问题的。

    然而,事情的发展却出乎那日苏的意料之外!听完自己这套说辞之后,那胖爷们竟然哆嗦的更厉害了:

    “……是是是,见过飞熊军的骑兵老爷……这两个月以前,不是刚派过捐吗?小人领着乡亲们砸锅卖铁、凑了三百两银子刚送上去,现在真的是没银子可缴了……”

    那日苏一听这话,心中瞬间乱成一团麻线球。他隐约觉得、可能还有什么更好的机会,但暂时还没找到那个源头,就只能用倒背着的手勾了勾指头,叫身后的光头马匪替自己、与这个胖爷们进行交涉:

    “咳咳!我家将军不是说了吗?我们就是来支援战局、顺带除掉敌探的,捐税之类的事与咱没关系!不过嘛……这漠北探子在你们报马村出没,刚才看你们之间的好像交情还不浅……我说爷们,你这次可是罪责难逃啊,恐怕得与这些人同罪论处了……”

    “冤枉啊军爷!”

    还没等这光头马匪唱完了高调、那胖子便不要命地磕起了头来,也不知是沾染了那些商人的血污,还是自己用力过猛磕破了皮肉,叫人看起来好不可怜。

    他们俩人合伙吓唬这位胖村民,本就是为了稳住对方的心神、借机讹吃讹喝罢了;如今一见火候差不多了了,负责唱红脸的那日苏,便立刻上前轻咳了一声:

    “咳咳!老乡你也不用害怕,你要是跟他们没啥关系呢,那你就有啥说啥呗。你告诉我们,这些人都是个啥人,都在咱幽北三路干啥坏事了;只要我们哥俩交差,我们又何苦害你们全村的老少爷们呢?而且看你这么心疼自家婆娘,肯定也不是啥坏人;即便真的走漏了什么紧急军情,那也是被这群漠北谍子给骗了,不知者不怪嘛!”

    “军爷啊,您可是救了我报马村的男女老幼啊,您的大恩大德,我们全村人都没齿难忘……”

    那胖村民一听到这里,立刻泪眼滂沱的抱上了对方的大腿,哭了一个稀里哗啦,喊了一个感天动地……

    待他的情感稍微平复之后,这才勉强镇定着自己、叙述了整件事情的始末原由。结果这不问还不知道,如今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差点没把这俩人给活活美死!

    他俩本以为是顺着羊毛抓到了一头肥羊,可没想到在这头肥羊的尾巴后面,竟然还拴着一块金疙瘩!

    这个面容猥琐、痴蠢挂相的胖村民,就是报马村的现任村长,叫做樊老七。由于近年来纷争不断、导致了幽北三路的苛捐横生、百姓负担极重;所以村长樊老七,在万不得已之下,只能率领村民铤而走险!他联系了一个自称在朝廷里有门路的私酒商,专门暗中贩售利润高昂的各地美酒,以从中牟取暴利!他们之间这趟见不得光的勾当,已经干了三年多了。

    按理来说,事说到了这个地步,已经跟漠北重骑兵队没啥关系了。那日苏也认为一会骗完了这餐热饭暖炕,明日就该带上四车上等的西域葡萄酿,朝着集结点进发而去了;但俗话说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这两千人的队里,不是还有半个“明白人”吗?

    那位负责唱白脸的光头马匪,听到这里一拍桌子,指着樊老七破口大骂:

    “你这个猪狗不如的东西,真当你家军爷那么好骗吗?眼瞧着咱中山路都打成一锅粥了,你们那一车车的酒坛子那么脆生,还怎么往大荒和奉京两地贩运啊?哦……我明白了!还敢说你和漠北人没有勾结?我看你这胖子是他妈不见棺材不落泪啊……”

    说到这里,那光头马匪一脚踩着凳子,“噌”的一声从腰间抽出了漠北弯刀、直接奋力地拍在了樊老七家的桌面上。

    拍桌子瞪眼睛的时候,光头马匪感到酣畅淋漓,痛快过瘾;可是拍完之后,三人同时低头一瞧刀型,场面上立刻安静了下来……

    要说这疼婆娘的樊老七果然有村长之才,一眼就看出了这把弯刀,根本就不是幽北任何一军的制式佩刀!

    “原来军爷还真是飞熊军的人呐?嗨,我还问个啥劲呢!要不是国公爷手底下的骄兵悍将,谁还能从漠北蛮子手里缴获这么好的马刀啊!”

    “哼!算你这胖子有点见识!”

    那日苏和光头马匪心底同时长出一口气来,心道差点就漏出了马脚;而樊老七则仿佛吃了定心丸一般,狡黠搓着两只胖手,谄媚地对他们笑了起来:

    “既然真是自己人,那小人也就不藏着掖着了。的确,我们干这档买卖,是陛下的营生;不过我们这趟生意也有“上面”的一份供奉,至于是谁嘛,小人就不好提了。说白了,就是件民不举、官不究的小事,谈不到触犯王法,只是养家糊口而已。当然了,别看我们都是村里人,可道上的规矩也懂的一星半点,来的都是客,见面有一份。您家国公爷的那一份呢,日后我们自会遣人按时送到府上;至于二位军爷、和外面那些兄弟的一份嘛……抱歉了,你们人实在太多,我们本小利薄,实在负担不起……这样吧,反正这俩商团也被你们宰了,那他们存在我们后山的货底子,就全当是我们报马村的见面礼好了!”

最终章.烽火卷长空 62.验货色

    樊老七把话说到了这个地步,单凭那“货底子”三个字,就已经把那日苏的眼睛都给馋直了!

    他本以为这四大车的西域葡萄酿,就算是大发一笔天外之财了!可没想到这胖子错认了自己的身份,竟然还对自己这个漠北人,施展出了幽北官场那一套肮脏手段!

    这种**的气息,实在令人迷醉不已了!

    经樊老七仔细介绍一番后,那日苏才明白了自己这一遭,到底撞上了何等规模的藏宝洞!

    由于报马村的祖辈有德,选定的地理位置极其优越:这里地势平坦、交通便利,极其适合大宗货物来往运输,也不容易引得旁人注目。时至今日,不仅仅是这两个倒大霉的商团而已,所有往来于报马村的生意人,做的都是见不得光的营生。刚才那两个倒霉催的家伙,一家专门贩运烟草私盐、另一家则是专门贩运上等美酒,全都作的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玩命生意。

    放下私盐烟叶不谈、单说顶级美酒佳酿的价值,基本都是以年限而定,越老也就越值钱。再加上幽北三路地处蛮荒、来往运输非常困难;气候极其寒冷,窖藏手段也非常繁琐;所以早在三年多以前,这一伙私酒商人,就在报马村附近开凿出了一个酒窖,专门窖藏二十年以上的顶级美酒!

    待某位贵人交付定银之后,便由报马村启窖取出,并派遣专人送至对方府邸,即可成交。如此一来,既大大缩短了运输与销售的周期;也可以避免美酒在长途运输的过程之中,产生一些非必要的损耗。

    那日苏听到这里,吞咽口水的动作也变的愈演愈烈!那所谓的“货底子”,可都是二十年以上的顶级陈酿啊!以前自己倒是听人家谈起过无数次,却从未有幸能亲口品尝一滴!如今这一来居然就是一整个酒窖,此等排山倒海一般袭来的幸福感,实在令人感到头晕目眩!

    “快……嗯……带本将军前去启赃!”

    “将军,恕过小民见识浅薄……但纵然将军您勇冠三军,力大无穷;但那一整窖的贼赃,也不是咱俩就能启出来的呀!”

    “哦?那依你之见,本将军得带多少人马前去啊?”

    “小人这么跟您说吧。咱幽北三路近年以来,内外局势动荡不安,朝堂之上也被那场夺嫡之争,闹的是鸡飞狗跳,人人自危啊……哎,多的话咱就不提了!总而言之,窖里藏的那些顶级好酒,根本就没卖出去多少!三年以来,山腹都几乎被他们给凿空了,可仍然还是存了一个满满当当!而且,您方才不是亲口品尝过了吗?由于酒窖已经被堆满了好酒,所以这次他们运来的葡萄酿,都只是些普通货色而已!那种劣质的下等酒,在我们村就连狗都不愿意闻……”

    说到这里,樊老七仿佛突然惊醒了一般、立刻收起了那副故意炫耀的嘴脸,使劲地扇着自己耳光、口中讨饶地说道:

    “瞧我这张臭嘴……小人也是无心之失……”

    这二位“连狗都不如”的漠北骑兵,仍然沉浸在对于顶级佳酿的无尽幻想之中,心思早就飞到了那座塞得满满当当的山

    腹酒窖之中,压根就没在意樊老七遣词之中的不恭敬。

    “好好好!你快说说,那批上等货色,到底有多少坛啊?”

    “那玩意儿哪有数去?这么多年一直往这里运、却根本没卖出去多少,他们好像也忘得差不多了,压根就不过数!实话跟您说了吧,我们村里的乡亲,谁要是馋酒了,都会溜进去“借点”解解馋……嘿嘿……”

    “哦?那你们村里现在就有吗?拿过来点,先给我们哥俩润润嗓子!”

    “哎呦……我家的存酒,昨天晚上就着半碟子炒黄豆,都被我给喝完了,还没来得及去“借”呢……您等着啊,我给你去别家问问!”

    说到这里,樊老七屁股一拱便挪下了火炕,跑到门边上大喊起来:

    “老梁!老梁!”

    三五声过后,一个满面酡红,双眼发直的红脸汉子,晃晃悠悠地走到了樊老七家门前;他一跨进门槛,便指着炕上的俩漠北骑兵嚷道:

    “我说樊胖子……嗝……这俩王八犊子…嗝……哪来的啊?”

    樊老七脸色一白、急忙将他往屋外拉扯,脸上还挂着赔笑的神色,对屋中两位莫名其妙挨了一顿骂的军爷赔礼道歉:

    “不好意思啊!老梁他又喝大了……酒话,说的都是酒话,二位军爷可别跟醉鬼一般见识啊!”

    二人拉拉扯扯地往屋外走,炕上的两位漠北骑兵,却彻底的放下了心来!首先来说,这个樊老七对自家婆娘极好,虽然刚才被吓软了骨头,仍然不忘维护自家夫人,显然是个重情重义的爷们;如今又跑来一个与他颇为相熟的醉鬼老梁,也证明了报马村的百姓,都是本乡本土的本份村民;再加上自己一行两千骑兵,进驻报马村又纯粹是偶然行为,总不可能是那位料事如神的活神仙,提前布置的陷阱吧?综合考量之下,这二位漠北老卒,才算是彻底解除了心中的防备。

    片刻之后,那位樊老七面色铁青的拎着半坛子酒走了回来,满面抱歉的说道:“实在是对不住二位军爷,今日乡亲们都知道要出来接货,早就把见不得光的酒全都喝完了,也省的让本家抓个现行不是?就这半瓶咱幽北产的烧刀子,还是从老梁那狗东西的嘴里夺过来的,算是我替他给二位赔罪了……”

    樊老七说的理由倒是合情合理,只是令这二位已经放下了防备,正打算开怀畅饮的漠北骑兵不太高兴而已。他们本想尝一尝顶级佳酿的口味,顺便借此判断一下,这樊老七口中的话到底有几分真假;可如今等来的却是最不值钱的烧刀子,二十文钱一壶,满大街都是,这有什么可新鲜的呢?

    樊老七把那小半壶酒往套壶里一装,口中喊着“家里的、家里的”,半天听不见回复,便拎着套壶直奔后厨而去;没过半刻钟的功夫,他便端着一个旧托盘,上面摆着半壶温酒,一盘香葱炒鸡蛋、一盘油炸花生,还有一小碟干切牛肉。

    “二位军爷,实在是不好意思,我那浑家被血腥味吓破了胆子,也不知道这手还稳不稳当,菜做的合不合口味,二位就

    多担待吧;不知有贵客到访,这菜粗酒糙的,我樊老七实在是心里有愧,先敬二位一杯!”

    早在他把酒菜端过堂屋的时候,空气中就弥漫了一股沁人心脾的酒香气!烧刀子是最便宜酒,那种锋利粗糙的气味,无论是那日苏还是光头马匪,都再熟悉不过了;可如今这酒气却香醇浓厚,难免令他们心生疑惑……

    樊老七从温酒的套壶之中,取出了瓶壁上还挂着水珠的小酒壶,大大咧咧的往三个酒盅里开始布酒。酒液纯净透明,仿佛林间山泉一般清冽;在酒液的流动中,还附带着一种肉眼可见的黏稠感,看上去竟然有丝绸般的视觉体验……

    “我樊老七,代报马村的男女老幼,谢过二位军爷的救命之恩!”

    说完之后,樊老七先饮为敬,随后朝着二位军爷亮了亮酒盅:

    “那二位军爷先喝着,有啥事喊一嗓子就行,我去后面照看照看我那胆小怕事的浑家……”

    说完之后,樊老七便作了个大揖,告席而去;坐在热乎乎火炕上的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同时端起小酒盅撞了个清脆,随后便仰头一饮而尽……

    一小杯酒液滑入口腔,醇酒的味道立刻挥发开来!此酒没有寻常烧刀子的辛辣凛冽,反而还带着一丝绵软温柔,在唇齿之间缠绵不休,竟给人以绕梁三日之感。偶尔会有一滴酒液、顺着喉咙钻入腹内,就仿佛是一团永不熄灭的火苗,落在了小腹丹田之中,立即将体内淤积一冬的寒气驱散,整个身子都变的暖烘烘的,额头也开始见了汗珠,就连鼻子喷出来的气息,都带着浓郁芬芳的酒液香气!

    这酒的味道,的确是烧刀子无疑;但这种烧刀子如果也只要二十个铜板的话,那无论是那日苏还是光头马匪,立刻就会解甲归田、终日沉湎于壶中风光,不问窗外岁月几何。

    喉头一动,犹如丝绸般顺滑的酒液顺势滑落腹内,立刻燃起了一把冲天大火!这火焰极其旺盛,灼热却不带有半分的锐气,将眉头紧皱的二人烘出了一身透汗,立刻着手卸去身上沉重的甲胄。

    此酒初入口中,温柔的仿佛一位江南水乡的妙龄女子;可待酒液入腹、伸开了腰杆之后,蕴含于其中的冲天酒劲,便瞬间迸发开来!一时之间,竟使得这两位老酒虫、都感到有些难以招架!

    不过,越是顽强的对手,也就越有意思!

    漠北草原气候寒冷,昼夜温差极大,所以大部分漠北男儿,在他们年幼之时,便已经被父母教导出了饮酒的习惯。这不只是一种恶习那么简单,而是缺医少药、生存环境也极其恶劣的漠北人,在千百年繁衍生息的过程之中,总结出来的一种生存手段。

    所以漠北男儿生来好酒,尤好烈酒!即便是已然功成名就之人,也始终最爱幽北的烧刀子。原因无他,就只是因为这种便宜至极的土制烧酒,最有劲道罢了。

    而这两位军爷都出身于普通人家,根本也没喝过太好的酒;所以这位樊老七从老梁口下夺来的半壶烧刀子,还真就搔到了他们身上的痒痒肉!

最终章.烽火卷长空 63.江湖手段

    这二位漠北骑兵直到今天才明白,自己虽然喝了半辈子的烧刀子酒,可还真就是摆不上台面来的低档货!若与这小半壶剩酒相比,原来那玩意儿别说狗愿意不闻了,连被称作马尿的资格都没有!

    酒劲稍微缓过来之后,浑身舒坦的二人扒光了上身的衣服,急忙捡了几口小菜压压酒气,便再次抄起了温热的酒壶!

    那日苏先给自己斟了满满一盅,随后又给对面的光头兄弟布酒;可没想到这次才倒了小半盅,原本丝滑的酒线,就变成了一粒粒的珍珠……

    “咋没了呢?……嗨,那就这样吧……”

    “那可不行!阿赫你给自己倒了个满,兄弟我这连一半都不到,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嘛?不行不行,两杯必须一样满!”

    两位被勾出了酒虫的爷们,彼此吵嚷了好一会,这才想起分明还有一个更加简单的解决方式!

    “樊老七,樊老七!”

    “来了来了,二位军爷有啥吩咐啊?”

    “走走走,现在就带我们启酒去!”

    “现在?您看这天色都黑成了锅底子,哪还能进山啊?依小人之见,不如等天亮之后咱再去吧?反正酒坛子又不会长腿跑了。”

    “哪他妈那么多废话!爷爷们有紧急军情在身,哪敢耽搁那么长时间啊?现在就去!马上就去”

    “是是是……可那酒窖开在山腹之中,路途遥远不说,眼下又正值化冻融雪时节,这山路也是泥泞不堪……”

    那日苏听到这樊老七的言语之中,暗藏着些许推脱之意,不免犯了脏心眼。他以为是樊老七想要出尔反尔;亦或是他还有些私人珍藏放在酒窖中储存,打算连夜进山,将那些值钱的宝贝藏起来,以免被自己一窝端走。越是生出这样的想法,他连夜进山的念头也就越加迫切了:

    “少废话,直说了吧,我们得带去多少人马,才能将酒窖里的“贼赃”全部收缴出来?”

    “这……回军爷的话,这山腹中藏酒少说也有数千坛,再加上眼下山路泥泞,马腿趟在烂泥地里、根本就迈不开蹄子……所以依小民之见,莫不如过几日……”

    听到这里,那日苏立刻抽出了马刀,刀头直点对方的鼻尖呵斥道:

    “我们的战马迈不开蹄子,你们偷酒倒是进得去山啊?樊老七啊樊老七,我说了现在就去、马上就去,你这老小子是听不懂人话?还是不想要那颗脑袋了?”

    话已然说到了这个份上,樊老七也就只能连声求饶,带着这一伙馋酒的漠北骑兵,连夜进山启赃。

    根据樊老七供述,这山腹酒窖之中,大概藏有极品佳酿不下三千余坛。面对如此巨大的收获,整个漠北重骑兵队的将士们便只好倾巢而出。他们将马匹与盔甲都留在了报马村中,每个人扛着一捆粗麻绳、推着一辆辆从村中“收缴”而来的大推车,朝着北面的荒山脚下

    开始进发。

    他们这前脚才刚一走,那位被抢了半壶陈年烧刀子的老梁便立刻推门而出:

    “诸位老合家的(江湖上的朋友),过来均杵(过来分银子)了!”

    他这靠这一嗓子的吆喝,便唤出了全村的男女老少。从白发苍苍的老翁、到流着青鼻涕的光屁股娃娃,全都一窝蜂地跑出了家门。大家伙凑在村子正中的场院,看着这位红脸盘的老梁,带着几个手下的兄弟,从“自家”菜窖之中吊出了五个沉甸甸的大木箱子。

    待五个大箱子落了地,老梁一把抽出了腰间钢刀,狠狠剁在了箱子盖上:

    “诸位可都是门清的老合字了,谁要是想抢咱碗里的水喝,可别怪我手上的青条 子咬人!(大家都是懂规矩的老江湖了,谁要是打算黑吃黑,就别怪我手里的刀子不长眼人了!)”

    把难听的话说完之后,扮作酒鬼老梁的牲口贩子于梁安,便一把掀开了大木箱的盖子。这箱子里没有多余的物件,白的是银子黄的是金子,在凌冽月光的照射之下烁烁放光,耀花了在场众人的眼。

    银子总归是令人感到兴奋的,但即便是燕京城里最知名的头等好角儿,过府演上一出堂会大戏,也不值每人二百两银子这个天价!

    而且话又说回来了,这群江湖人分赃,分的到底是谁家的赃呢?

    答案已经非常明显了,这份的赃物,便是那两千套整整齐齐的重骑兵铠甲,四千余匹漠北良驹、以及两千匹日行千里、不畏刀光火海的顶级漠北战马!因为这批好货的主人,已经一个都回不来了!

    这醉鬼老梁,是由奉京的牲口贩子于梁安假扮;那么那位深入虎穴的樊老七呢?其实就是幽北牙行的行首——齐返。

    江湖上的骗家门,有蜂、麻、燕、雀一说。像今日这场规模庞大、参演人数众多的惊天骗局,就是最典型的燕家门风格。

    燕字,取“演”之谐音。通常都是由一个规模庞大的班底,精心策划一场声势浩大的骗局,专门蒙骗那些有钱有势的羊牯上钩。那些自认为“义盗”的燕家门人,还会专挑些为富不仁、贪赃枉法之徒下手;而更现实一些的燕家门人,则完全是看银子说话,谁有钱有势,就找谁的麻烦。

    燕家门不是小蟊贼,为了演出一场相对完美的骗局,提前准备三五个月,已经是最起码的标准了;而负责攒局构思的掌穴之人,提前来上个三年五载的明察暗访,也不是多新鲜的事。

    而今日这一场“偶遇宝穴”的掌穴老板,就是远在奉京城中的沈归;而负责抛头露面之人,就是正领着两千只漠北羊牯,直奔烂沼泽地而去的齐返。那些报马村的老幼妇孺,已经全都由沈归出资、提前举家迁入了扶余城中躲避战火;而如今这些大秤分金银的“村民们”,全都由形形色色的江湖人假扮而成。

    就比如说齐返那位胆小的浑家,本是青山城风月场中的“顶老”,也就是所有鸨儿娘的主心骨。这名妇道的年

    纪虽然不大,但她自打十三岁沦落风尘开始,就一直在对五花八门的爷们演戏;想要瞒过几个漠北贼兵的眼睛,那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吗?

    说起这整个骗局之中最艰难的环节,则是被乱刀砍死的五十几名商人,用自己的性命来完成的。报马村的村民虽然都是假货,可这五十几名商人,却是半点都没有掺假的。他们都是本色出演,死的更是非常彻底,堪称此一局首功之人!

    之所以会豁出五十余条性命,来成全燕家门人,也是因为他们也同样是受害者!

    这两拨商团所扮演的角色,就是用来取信于人的筹码;所以无论局势如何发展,他们五十多个无辜之人,都必须得死,而且最好还要死在对方的手里!如此一来,才好令主要受骗者,对自己的判断深信不疑。

    套一句俗话来说,人命关天!任谁想来,即便这些人都是骗子,也不可能罔顾同伙的性命吧?所以燕家门人外出做局,最难的就是找到这么一位具有奉献精神的同伙。对待自以为聪明之人,那就许以重利、将其假意诱为同伙,共同发财;遇上那些脑筋不大灵光之人,那就干脆施展骗术,先将此人骗入云雾之中。一旦骗局中有了人命牵扯,就额外多出一份可信度;对于燕家门自己人来说呢,事后也能少均一份杵。

    如今沈归掌穴,自然有其花样翻新之处。所以这次活活冤死在宝马村口的两家商队,全都是谛听商团的人!

    幽北颜家的宗族府,历来都有经营西域葡萄酿的习惯。不过,以往常用的进货源头,走的都是长安城一线。可如今北燕王朝叔侄内乱,漠北草原又暂时划为东西两盟分而治之;对于幽北颜家来说,那条运转成熟的商路也就彻底被堵死了。

    长安城的商路断了倒不要紧,反正周长风原本也是只个二道贩子,长安本地也又不产葡萄酿,换一家供货商也就是了。

    于是乎,一个非常符合逻辑的合作意向,也就摆在了谛听商团大掌柜的面前。

    谛听与谛听商团虽同属一家,但宋行舟与关北斗都是绝顶聪明的人,深知外行领导内行的可怕之处。所以谛听的情报往来,全部归于黑狗总管;而谛听商团的生意合作,则全部交给了一个身家清白的真正生意人打理。二者之间互相独立,也各有一套独特的运转体系。

    然而如今关北斗与黑狗正在长安城做客,充作谛听派在小秦王方面的监军;而麒麟君也身在郭兴账下,对外宣称幕僚;罗寅与沈游的伤势不轻,虽无性命之忧,但至少也得在床上将养一段时日;而白玉烟又仿佛一贴膏药那般、死死黏在了宋行舟的身边;如此一来,整个谛听高层的目光,都远远离开了自家的老巢建康城,沈归也就趁势利用了这个绝佳的机会。

    生意人就是生意人,无论双方是什么身份,只要价格合适,就没有不能商量的交易。面对幽北宗族府提出的合作意向,谛听商团的大掌柜简单调查了一番之后,便派出了手下两名最为得力的助手,带着两批货样,直奔对方指定的货物交接地点——幽北,中山路,报马村。

最终章.烽火卷长空 64.生活经验

    谋局的整体思路,借燕家门诸位前辈的光,稍加改进,已算是基本完备;余下的事,大都是些细枝末节的小问题了。

    当然,此局之中尚有一个关键所在,那就是双方人马抵达报马村的时间差,应该如何调配。坦白的说,如果沈归可以选择的话,那他宁愿希望带领重骑兵行军的官长人选,是性格相对成熟稳重的胡勒根,而绝非是头脑憨直的那日苏。

    沈归不怕对手是聪明人,甚至更喜欢与聪明人较劲;因为聪明人思考问题的角度虽然非常丰富,但一定都出于情理之中;而且往往越聪明的人,就越习惯了刻意避开那些不受自己掌控的偶然性;非要讲全盘计划的运转轨迹,自以为安排妥当之后,才会开始着手实施。

    可局势能被自己完全掌控,往往也有着被对手掌握的可能性。

    对于沈归来说,只要能摸到对方的整体思路框架,那么凭着本土作战的优势,再加上自己对于信息的重视程度,很容易就能玩出反客为主的效果,这也历来都是他最擅长的方式之一。

    可怕就怕那日苏这种谁都摸不准思路的莽汉,因为这种人的脑子里,就没有任何思路可言。他们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完全都是随性出发、随心所欲,到处都充满了不可思议的偶然性;如此一来,沈归的那些手段,也就全都派不上用场了。

    最后沈归给那日苏量身定做的“投其所好”,从本质上来讲,手段其实非常粗糙;但这已经是他能想到的最佳方法了。那日苏不是郭兴,他的脑子里在想些什么,甚至连他自己都搞不清楚;如果把“套子”做的太复杂了,沈归真怕他根本就看不明白,白白浪费自己后续的一番安排。

    既然无法完全摸清对手的脉络,那么就只能在细节上更加辛苦些,打上一场疲劳战了。好在漠北重甲骑兵队的行进速度非常缓慢,沈归就可以选择个笨办法:多派出几组探子,用三班轮替的方式,沿途尾随盯梢,时刻传递消息;

    对于那两队带着货样、前来接洽生意的谛听商团来说,就可以被己方派去的海宁港的“接待人员”,以各种各样的理由和意外,迁延些许时日,以配合漠北重骑兵队的行进速度。

    当然,想要精确掌握双方抵达的先后顺序,以华禹大陆的现有条件来说,的确是件十分困难的事;可如果把这件事交给小绺门的“百鸟”去处理,那么以秦秋秦子规的能耐来说,事情也就变得简单起来了!

    放下报马村的分赃大会暂且不提,单说那一队入山寻酒的倒霉蛋。

    正如樊老七、也就是齐返所说一般,眼下虽然已至春季,但幽北三路的冻土,才刚刚出现了开化的迹象。

    若是将两千名漠北重甲骑兵,放在正面战场之上,他们立刻就会化身为摧枯拉朽的洪荒巨兽,碾碎所有敢于直面马蹄的敌人;可如今他们不但人马分离、还卸下了浑身的甲胄;如此一来,这些神石部族的最后王牌,也变得与一般步兵别无二致了。

    两千人的队伍,说多不多,可说少也是真的不少。他们每五个人举着一架火把,在漆黑的夜里排成了一条扭曲的火龙、缓缓踏上了通往后山酒窖的山间野路。

    寒冬的积雪本已开始融

    化,但前几日又吹来了一阵冷风,将刚刚化开的雪水重新冻结成冰。漠北将士们的靴底子才刚踩上去,便发出了咯吱咯吱的脆响,就别提有多滑了!

    齐返拎着一架火把走在队伍的最前列,身后是那日苏与光头马匪两名馋酒的监军。他一边装模作样的寻找着记忆之中的通路,嘴上还一边叽叽喳喳的不说个不停:

    “两位军爷都瞧见了吧,这可不是咱樊胖子胡说八道!最近这一段时间,后山的泥地是又窄又滑,寒气才倒回来几天啊?我们村就有四个倒了血霉的乡亲,偷酒的时候摔断了骨头,疼的嗷嗷叫了半宿,最后还是咬着牙爬回村里的!您二位说说,这山路多险啊!”

    而那两名监军的心思,早已全都放在了几千坛子美酒上;不但无视了樊胖子的搭话,还忽略了许多重要的细节问题。

    比如说要开凿那么大一个山洞,如何瞒得住附近的衙门?比日说美酒贮存得法的话,虽然不怕年头过长,可幽北的天气也如此极端,选择在这里开窖藏酒、他们就不怕冻裂了坛子?

    其实他们俩人就只会喝酒而已,根本就没想过酿造、存储、运输之类的细节问题;所以这并非是无心之失,而是他们压根就不清楚其中的门道。

    随着路程越走越远,脚下的泥土也变得越来越黏。那日苏听着脚下传来“啪叽啪叽”的烂泥声,心中也开始烦闷起来:

    “我说樊胖子,你不会是带错了路吧?虽然眼前都是黑漆漆的一片,看不大清楚,可是我听这脚下的泥声,咱别是走了好一段的回头路吧?”

    齐返闻言心头一颤,随即立刻略显紧张的回答道:

    “军爷啊,刚才我就说过了,夜间行山,本就犯了大忌;再加上眼下时节不正,山路可不是越走越泞吗?这才哪到哪啊?您二位嘴急……啊不!军情如火,哈哈,军情可不能耽搁了呀!不过二位还请放心,这条山路我是从小走到大,即便俩眼珠子全都瞎了,那也准走不了回头路!在您二位看来,这山里的一草一木可能没什么区别;但在我这双眼睛里面,那可就是一盏盏的指路明灯了!放心吧,再走上个一刻钟的功夫,就差不多到地方了!”

    没法子,来都来了,烂泥地也蹚了小半个时辰,总不能因为山路难行就空手而归吧?于是乎,这一条由两千人排成的长龙,便继续跟着樊胖子向前行进。好在心中还有个痛饮美酒的指望,将士们对于烂泥地的容忍程度,也在无形当中提高了许多。

    果不其然,又走了一刻钟左右,樊胖子便停在了一个山洞的洞口处。

    “怎么样二位军爷,我樊胖子没说瞎话吧?咱爷们这就算到地方了!”

    那日苏与光头马匪早就急不可耐了,还没等樊胖子表完自己的功绩,便已经举着两架火把,向山洞之中跑去!

    “谁?”

    一声男子的暴喝回荡在山洞之中,立刻将两位漠北骑兵惊出了一身冷汗;还未等他们有所动作,樊胖子已经跟了进来:

    “别喊了,我!”

    “嗨,村长啊!你这大半夜的进山,是肚子里的酒虫闹起来了吧?”

    听过二人这一番对话,虽然还没看清此人的面目,但两位漠北人已经彻底放下心来。看来他也并非是什么“歹人”,只是负责看守酒窖的村民而已。

    “这次咱寻到大买主了,我是带人来取货的。”

    二人交代了一声之后,从山洞深处走出来了一个干瘦老头。他打量了一眼齐返,伸手接过了火把,依次点燃了山壁上的油灯,整间黑漆漆的山洞也豁然明朗起来。

    果不其然,洞中除了一张吊床之外,所有的空间都塞满了一人怀抱的大酒瓮。那日苏兴高采烈地走上前去,把鼻子凑近了坛口、贪婪的嗅了起来……

    “哎?我说樊胖子,这酒坛子怎么没有酒味呢?”

    “呵呵,军爷就没看见那一层厚厚的封缸泥吗?如果隔着泥封还能闻见半点香气的话,那不就跑味了吗?只要一两天的功夫,这整一坛子美酒准得变得比醋还酸!”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啊……可咱走了这么远的烂泥路,你总得开一坛让我们验验货色吧?”

    齐返闻言心中一沉,他心里比谁都清楚、这几千只大缸里,装得究竟都是些什么玩意儿;然而转念再一想,自己好像没出过什么大纰漏,也许这那日苏只是馋酒罢了……

    “这么贵的东西,开一缸您可就带不走了……我说老汪头,有没有你偷偷开了封、还没喝完的存货啊?拿出来给货主验验成色。”

    那个看窖的老头听了也不以为意,随手一指:

    “第二排、第六瓮。跟我没关系啊,是它自己崩开的。”

    齐返笑眯眯的走上前去,双手抱着那个“自己崩开泥封”的酒坛子,晃晃悠悠的搬了回来。两位馋酒的漠北汉子急忙抽出了坛封,低下头深深吸了一口酒香气……

    果不其然,就是他们喝过的那种陈年烧刀子,没看出来,这看窖的瘦老头还挺识货的!

    说了一声收货,他手下的骑兵们便七手八脚地捆起了坛子;可老汪看着正打算往洞外搬酒的漠北骑兵,却发出一声怒吼:

    “都给我住手!你们这些小崽子还真不知道天高地厚啊?这酒坛子沉得能压塌了肩!你们能抱着它能走多远的山路啊?这里最便宜的一坛,那也是一千五百两银子起价,你们就这么糟蹋好玩意儿吗?”

    喊完之后,这倔老头招了招手,引着“当家的”二位,来到了自己那架吊床后面:

    “看看吧,这些家伙就是他们抬酒进山之后,随手扔在这里的。你们这些年轻人呐,平日里就知道大手大脚,没一个会过日子的!这些大抬杆虽然不值钱,但有的时候,它就是能派上用场!”

    于是,这些没什么生活经验的大头兵,就在汪老头的指点之下,把每一个酒坛都拴在了抬杆上;又将余下的绳尾紧紧系在自己腰腹之间。作为带队官长的那日苏与光头马匪,被这个面冷心热的倔老头感动的连声道谢;随后又将最后一根抬杆在自己的腰上栓好,与另外三个负责殿后的弟兄,咬牙切齿的扛起了死沉死沉的酒坛子,迈步离开了山洞……

最终章.烽火卷长空 65.神石之光的陨落

    整整数千坛的陈年佳酿,无论是出手变现还是自己留着享用,都是一笔足矣振奋军心的巨大收获。而且最难能可贵的是,他们今日连夜启出了酒,明日就可以继续行军赶路。反正他们每人还额外配备了两匹驮马充作脚力,运输方面定然是不存在问题的。

    无论是那日苏还是光头马匪、亦或是那两千名漠北骑兵,心中都对于这笔意外之财感到兴奋,连肩上那道被压至弯曲的抬杆,仿佛也没有那么沉重了。每个人都咬着牙努着劲,将脚下的步子迈的是又急又快,恨不得立刻就回到报马村中,让那些报马村的村民支上几口大锅,炖上几锅暖烘烘的熬菜,再痛痛快快的豪饮一场!

    那日苏并不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至少有个关键问题,他并没有想错:樊老七方才带他们走的大半个时辰山路,的确都是在反复的兜着圈子。

    如果他在盛夏时节来到报马村游览风景,一定会有当地的老人千叮咛万嘱咐的唠叨:千万不要贸然闯入后山之中!

    正如村口牌坊所写的一般,这报马村,原本就是一个老土匪,给自己搭的养老窝子;而后山的所谓酒窖,也并不是人力开山劈石的结果,而是一个天然形成的溶洞。而那名老土匪也正是为了躲灾避祸,才会辗转流落于此的。

    报马村老祖宗的故事并不复杂。此人原本是一个穷书生,当年幽北三路还没有科举制度,再加上他读的又是些没用的闲书,所以能不能算是个读书人,都得先画上一个大大的问号。

    虽然颜家皇帝老儿不待见他,可自有人爱惜他的偏才。这半个读书人就糊里糊涂的被马贼绑到了山上,又糊里糊涂的成了山寨里的一名报马。

    报马村的老祖宗插香入伙的本意,就是为了施展别人眼中看起来没用的学问而已;可一旦那些啸聚山林的莽夫,有了这位文化人的辅佐,立刻犹如猛虎插翅、蛟龙入海,作下了无数惊天大案;风头极盛之时,整个幽北三路的绿林道,也无人能出其右!

    正所谓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当获得的名声与利益、超出了当家人的度量之后,局势也就开始失去控制。身为半个读书人的报马村老祖宗,自然也早就闻出了苗头不对的味道。于是,他做出了一个轻松的决定:绝不能跟着他们一起作死!

    他打算偷偷离开山寨,再寻一个山清水秀,不引外人注目的好地方,安然度过余生。但退伙是退伙,他却并不想过回清贫的苦日子。于是他便提前着手,将绺子里的金银财宝偷偷运出山外。

    这位老祖宗当了半辈子的报马,又念过几本闲书,自然是眼力过人。最终他寻到的好地方,就是眼前这个报马村。不单是因为北边有一座荒山,可以阻拦过往行人的视线;更重要的原因还是由于山的背面,存在一个天然形成的洞窟;最难能可贵的是,在这个洞窟之外,竟还有一片烂沼泽地,乃是一片天然形成的防护陷阱!

    每逢盛夏时节,这报马村的后山都会泛起有毒的沼气,实乃生

    人勿进、寸草不生的险要之地;可眼下天气才刚刚转暖,这片尚未开化完全的烂沼泽地,也还没恢复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吞噬能力。

    不过,这个问题对于自幼生长在太白山脚下的沈归与齐返来说,根本就不存在任何技术难题。有着两位齐家老猎户传授的丰富经验,想要唤醒这片烂沼泽,也无非就多费上一些功夫,诓骗这些漠北人,亲自用脚板淌开而已。

    眼下这群满载而归的漠北重骑兵,每个人都将自己结结实实地困在一根大抬杆上。一根杆子捆着五大坛子的清水,再加上五个男子的自身体重,就算是数九隆冬的严寒时节,也经不住两千多双漠北军汉的大脚板,反复踩踏啊!

    行在最前面的三五队人,只是觉得这片“烂泥地”,比来的时候更越加难走了而已;可他们这些人淌软了泥,后面弟兄的腿脚,在想拔出来,却必须花费上几倍的力气!

    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战场之上冲锋陷阵如是,肩抗重物久行山路,也如是一样。这两千漠北奇兵,已经骑在马上,颠簸了一整个白天;夜深之后,他们又在“樊老七”的带领之下,走了足有大半个时辰的烂泥山道,体力早已到了强弩之末;如果不是因为得到了一大笔天降之财,无形中起到了望梅止渴的作用,这些累到极致的漠北兵,根本就努不出任何一丝力气了!

    两条小腿反复陷在烂泥地里,使出最后的劲道抽了几下未果之后,极致的疲惫感,也瞬间驱散了脑中的欣喜若狂!

    “总骑长!我……我们好像陷在烂泥里了!”“我们也是……”“我们六队也是,身上没劲,腿实在是拔不出来了。”

    走在最后的那日苏,也觉得自己迈步变的越来越费劲。但一来,他与光头马匪多少吃了几口热乎饭食;二来,他本就是一员沙场猛将,身板自然远非寻常军卒可比。如今他听到前面的弟兄正在“发牢骚”,感受着早已被抬杆压麻的右肩头,朝着前面大喝一声:

    “陷烂泥里了?我看你们就是在那磨蹭功夫!马秃子,把肩上杠子先卸了!老子倒要过去看看,到底是哪个奸懒馋滑的狗东西,敢在前面拆老子的台!”

    卸肩二字说来容易,但为了维持酒坛的稳定性,平衡前后五人的着力点,无论是酒坛、杠子还是腰腹,早已经被捆了一个结结实实!而且除了拿着火把引路的五人以外,所有漠北军士都是咬牙切齿的扛着杠子,低头跟着前面的弟兄们盲走,根本什么都看不清楚!

    而那位生活经验非常丰富的汪老头,除了负责看管酒窖之外、更是一位有着四十余载从业经历的彩戏门老师傅;经他指导下打出来的绳结,那真是学起来简单,解开却十分复杂。即便是汪师傅本人出手,这一道“九蕊梅花结”,没个一时半刻的功夫,也绝对开不了!

    伸手硬扯了几下以后,那日苏感觉自己身上的绳子是越勒越紧,竟然连正常呼吸都开始变得困难起来!那日苏再没心思继续与绳结较劲,反手抽

    出背后的马刀,轻而易举便割断了肩上的麻绳;他努着胸中积攒的火气,抬腿便要往队伍前列冲去……

    然而这片所谓的烂泥塘,早已经过他们的反复踩踏,变得是又软又黏;早在他与九蕊梅花绳结较劲的时候,烂泥已然悄悄没过了膝盖!他这一抬腿便用脱了力,直接将自己晃倒在了烂泥地里!

    活沼泽有一个人尽皆知的特点,一旦深陷其中,自身挣扎的劲道越大,下沉的速度也就越快!那日苏是一条漠北硬汉,身上也带着一股横推八匹马的神力!可如今他被自己的力道晃倒,上半身一下就趴在了软黏恶臭的烂泥地里!淤泥沾满了半截身子不说,整个人也开始缓缓下沉……

    此时此刻,那日苏引以为傲的神力。已经变成了要命的累赘;他的鼻子与口腔,全部都被恶臭刺鼻的烂泥糊死,连半点空气都进不来了!出于人类的求生本能,他立刻舞动着两条粗壮有力的臂膀,使劲浑身解数、疯狂地在沼泽地里扑腾起来!

    很快,用尽了力气的那日苏,整个人便彻底消失在了这片被他自己唤醒的冬眠沼泽之中……

    早在出征之前,他也曾想过自己的无数种结局,可唯独却没有这一种。

    如果那日苏听了齐返的劝告,等到天亮之后再行进山之事,还真的未必没有一线生机。皆因为这一片烂沼泽着实不小,由于毒沼气的原因,导致周围终年都是寸草不生,视觉效果极不协调,在光天化日的时候,看起来非常显眼;而且漠北草原也不是没有烂泥沼地,如果他能按捺住性子的话,也许根本就不会走上这一遭。

    不过这世上的事,也从来没有“如果”二字可言;那日苏如果能按捺住火爆的性子,也就活不成今日的那日苏了。

    这位孔武有力的漠北虎将,就这样消失在了泥沼之中;而那名被他唤作马秃子的光头,此时也发觉苗头不对,刚试着抬了抬脚,便被大腿上附着的惊人退拽力吓了一跳;再想重新运力抽腿,只觉得浑身酸软难耐、双眼闪烁金星、胸口也开始一阵阵的发闷,再也压榨不出半分的劲道了。

    挣扎未果的马秃子,本打算叫人前来把自己拽出烂泥地;可他抬头举目望去,却连一个囫囵人影都没能见到!那些方才还影影倬倬的一条条人龙,如今就只剩下从“地面”生长出来的一条条手臂与头颅!

    这等油锅地狱般诡异的场景,安静的令人感到心寒!

    还未等马秃子缓过神来,只觉露在外的脖子传来了一阵绵软寒凉的触感!他低头望去,之间眼前冒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气泡,在自己的鼻尖附近炸开了一团冰凉;等他再想抬头的时候,烂泥就已经覆盖了整个下颌……

    两千名漠北重骑兵,三千多坛子的“泥封水”,就这样消失的无影无踪,干净的仿佛从未在这个世界上出现过一般!而走在最前方引路的五名士兵,就是被称为“神石之光”的漠北铁骑,最后的一点血脉!

最终章.烽火卷长空 66.全民参与

    这次骗局的前线总指挥秦秋,此时正与彩戏师傅老汪、同门师弟的亲胞弟齐返,坐在远处的一棵大树冠上,遥望远处那五道残余火光:

    “嘿,还真没看出来啊!这五个毛头小子的八字,还真他娘的硬!刚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竟然还能囫囵个的站在那发愣,看来是命不该绝啊!怎么样啊小返,要不要给那些漠北的狼崽子,留下这几个丧种报信啊?”

    彩戏师老汪,右手正习惯性地翻转着几枚铜钱,口中略带戏谑的替那五个幸存者,拐着弯的求起了人情来。

    其实早在他挑人引路的时候,齐返就在旁边冷眼瞧着,也知道老汪最后挑出来的人选,五个都是年青后生,就是他心中有意放他们一马。这既是老江湖偶尔闪耀出的人性光辉,也是这个打了一辈子光棍的糟老头子,生出的一点私心:他应该是想给自己投胎的下一辈子,积下一点阴德来。

    齐返沉吟了半晌,终于使劲儿地揉了揉自己那张圆乎乎的胖脸,紧皱眉头、仿佛自言自语的说道:

    “如果他们这两千人,在行军途中没有作孽的话,那放也就放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可……哎,我必须要取走这五条人命,才能向中山路无辜受害的五百乡亲父老交代……”

    秦秋听到这里并没搭话,只是双唇一错、吹出了一声杜鹃鸟的夜啼……

    下一个瞬间,林间响起无数道弓弦发出的悲鸣……

    此日清晨,太阳依旧照常升起;而报马村的北村口外,多出了几个拿着大扫把的老人家,正在仔细地清理着地上的粪便与马蹄印;而据报马村不足三百里外的青山城,一身戎装的总督府黄氏夫人,正在带着几个相貌精明的账房先生,清点着一车又一车的物资。

    直到日上三竿,睡在丞相府正房之中的沈归,这才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暂时缓过了精神。

    这几日之间,为了在极其有限的条件下,尽可能构建一场相对完美的骗局,沈归真是累的心力交瘁。直到昨日子夜过后,鸽奴送来了那日苏已倾全军出动的消息,脑中紧紧绷住的那一根弦,才算是彻底放松下来。

    一觉睡醒,天光大量。沈归在婢女的伺候下洗漱完毕,摇摇晃晃的走到了丞相府的门廊处,一屁股坐在门边的长条凳上,望着门前冷清的街市开始发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由打巷口走来了一位垂头丧气的青年男子。此人看模样过不去三十岁的年纪,身穿一身粗布衣褂,是院工家仆的打扮;他蔫头耷脑的踢着地上的碎石子,嘴里还絮絮叨叨的嘀咕着一些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老子真是倒了血霉,该打的不打,不该打得倒是闹得红火……”

    沈归闻言定睛一看,原来此人是府上看管马号,外带打更的伙计,牛三:

    “牛三,你在那叨叨姑姑的说什么呢?别在大街上丢人现眼,赶紧回来!”

    沈归自幼便沾染了一身市井江湖气,本就很容易与贩夫走卒打成一片;更何况他又是李府的准姑老爷,待与李乐安大婚之后,也就成了这间华美宅院的当家之人。所以主仆二人虽然

    平时没什么交集,但毕竟都是年轻人,见面总还会聊上几句闲天的。

    “姑老爷啊?您怎么坐这了?来来来,进我门房来说话,外面风大,容易闪了你……小人的舌头。”

    待他不慌不忙的开锁之时,沈归抬腿踹了他屁股一下;他也许是自知理亏,连头都没回,维持着那副蔫头耷脑的丧气模样,率先走进了自己的门房之中。

    牛三手脚麻利的拢起了碳炉,又在一个粗瓷大茶碗中撒了一把“满天星(碎茶叶沫)”,随后便傻呆呆的看着炉火发怔。

    “牛三,你小子是让人把魂给拘走了?要不然我这个正牌萨满教护法,给你抓一副生魂进补啊?还有啊,你那破茶碗洗了吗?好歹也用开水烫一下吧?”

    “嗨,没那心思,您就凑合着喝吧。”

    “我说牛三,这府上的工你还打算干吗?要不干你可趁早说话,我现在上街吹个口哨,外面就涌进来一万多的灾民,打破了脑袋也要先弄死你补缺,我这么说你信不信?不信的话我现在就吹哨……”

    “腮帮子总鼓着挺累的,歇会吧。我牛三信了,也怕了,这总成了吧?”

    如果牛三怕丢了差事,可为什么放着好好的活不干,摆出这幅要死不活的德行呢?

    对于沈归来说,这个问题也不难琢磨。凡是这种年纪的半大爷们闹情绪,通常都是因为三件事:要么就是想姑娘了,要么就是手头紧了,要么就是被人欺负了!

    “咋?你相好的跟人跑了?”

    “想跑也得先有这么个人啊!我那素未谋面的相好,还不知道在哪位丈人的腿肚子里转筋呢!再说了,咱牛三是什么身份啊,哪能有您那份艳福呢?你这么问话,那就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停!我这顺嘴搭音问你一句,怎么就招出你嘴里这么多的零碎来?是不是因为嘴欠招事,在街面上被人揍了?可我看你这脸上也没带着伤啊?咋?被人家垫着麻袋往肚子上打的?”

    “这下三滥的招,也就是您能想得出来……反正我长这么大还是头回听说,借您的光,我算是开了眼了。”

    “那就是缺银子花了呗?”

    沈归问到这里,方才嘴里还不说人话的牛三,瞬间变成了锯嘴葫芦。

    “要是手头紧了倒也好办,不过我总得先问个明白。李相爷父女两代,治家虽然严苛,可对待下人却极其仁厚。当然了,就你那点活,我在门边上拴个猴,兴许也能干得有声有色;可府上给你开出来的工钱,却是绝对不会低的!说说看吧,你到底捅出了多大的窟窿、又拿什么物件捅的?”

    牛三支支吾吾半天,终于一咬牙一跺脚,横眉立目的看着沈归大声呵道:

    “我要是都跟你说了,你能保证晚上不告我的枕头状吗?”

    “你别一惊一乍的好不好?吓他妈老子这一大跳!这样吧,你啊,乐意说就说,不乐意说,那就自己想办法去;老子去茶馆听书也能解闷,还不用担惊受怕呢

    !”

    其实真说起来,牛三的事倒也不大,所谓的大窟窿,也就是百八十两银子的事。这点小钱对于沈归来说,根本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可捅出这个窟窿的“物件”,却着实透着一股子邪气!

    男人肯花大价钱的门道,也无非就落在酒、色、财、气这四个字上。这牛三虽是个粗人,但并不贪恋女色,还个沾酒就醉的“一杯倒”;再加上本人又个光屁股打狼——胆大不害臊的泼皮性子,所以说问题的关键,就出在了一个“财”字之上。

    他虽然在李府做工,但充其量也就是个门房杂工,更没有那种不开眼的傻子,来找他做什么生意;所以这个大窟窿,就纯粹是他自己捅出来的祸事。

    这百八十两银子的债主,也是沈归的老熟人了——双天赌坊。

    双天赌坊原本是太子颜昼的敛财与享乐工具,可才刚刚扩建不久,便被沈归大闹了一场、很快又进入了第二次的重建期。颜昼虽然不会是个好皇帝,但这赌坊的地段却是好地段,楼也是一栋好楼;所以颜青鸿就把这上下三层的赌坊,分给了宗族府,想用它赚来的高额利润,来维持皇族日常的生活用度。

    幽北虽然地处蛮荒,国力贫弱;但百姓仍然需要娱乐活动,来排解生活中的苦闷。虽说赌博破家,不是什么好事;但华禹大陆的百姓也天生好赌,不可能完全根除。

    既然明暗都是开赌,还莫不如直接交给宗族府去自我管理消化呢。

    于是,除了双天赌坊的牌匾,改成了至尊赌坊以外;其余的生意则一切照旧。当然,太子爷那个视野超前的娱乐综合体构想,还是被颜青鸿全盘否决掉了。

    牛三不是个烂赌鬼,可毕竟他是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光棍汉子,连带父母双亲、三亲六故,也一个不剩的死了个干干净净。

    没有了家庭拖累、也没有亲友需要他来帮扶,这工钱也就没什么花销了。喝酒他压根就不会;逛烟花柳,又是被李大小姐明令禁止的重罪。所以牛三的闲暇生活十分苦闷,只能靠着去赌坊摔牌骂色子,与相熟的赌客磨牙斗嘴,来打发一下无处安放的时光,

    他喜欢热闹、却绝不是嗜赌如命的人;所以他也给自己定了个规矩,每次就带二两银子,赢了就散财请客,输了推门就走。所以他去赌坊消遣,只是抱着交门票、买热闹的心态。

    然而,这个相对比较健康的堕落爱好,却是将他拉入了无底深渊的罪魁祸首。

    近日以来,华禹大陆战火纷飞,哪家跟哪家都不安生,全都掐红了眼;战火一起,百姓民不聊生;然而却无形中也给赌坊开辟了一个新的节目:赌战事的发展!

    这档子赌法虽然听起来新鲜,但实际上还是换汤不换药的老节目。古往今来,文化人赌状元花魁,老百姓斗鸡掐狗,也都与这个玩法如入一辙。

    虽然这个赌法,听起来有些事不关己、麻木不仁的感觉;但实际上,却是平头百姓能够参与战事之中的唯二途径。

    而另外那个途径,就是多交捐税罢了,实在没什么乐趣可言。

最终章.烽火卷长空 67.大爆冷门

    每逢兵祸四起的战乱之年,都会有无数平民百姓流离失所,最终暴尸荒野他乡;可还有另外一小部分的人精,天生就善于火中取栗,可以在烽烟四起的乱世之中,发上一笔笔沾着血腥味的横财。

    天下又不止一家至尊赌坊,开出有关预测战争走势的盘口,自然也是花样翻新:包括判断漠北东西部盟,最后哪家可以坐进金帐;大荒城那个扶摇直上的泰宁大将军丁朔,到底能抵抗多久;北燕的叔侄爷俩,究竟谁更厉害;某场已经剑拔弩张的战事究竟会不会开打、什么时候开打、又会在什么时候结束……

    有人议论,也就有了热点;有了热点,就有了无数闲人参与其中;人一多、嘴就杂,争议口角也就随之而来;每一个新鲜的争论出现,对于赌坊来说,都是一个开新盘口的绝佳机会。

    既有了金钱方面的纠葛,那么对于战局走势的预测,也就不再只属于那些朝廷大员、或一方巨贾了;至少在奉京城中,这场裹挟了多方诸侯的华禹大混战,已经变成了全民参与的热点议题。

    有一千个参赌人员,心里就有一千个押宝的理由;一时之间,整个奉京城喜好此道的烂赌鬼们,全部摇身一变、成为了战事预测家、实事评论家、朝中大院的某位远亲、边关将士的结拜弟兄等等等等……

    对于赌坊来说,民间的小道消息传的越神,来照顾自家生意的客人也就越多。以往大家还会为了意见不合而争论不休;可现在拿着银子来赌坊押上一宝,不就全都解决了吗?有了赌坊从中作保,用真金白银来验证真伪,那不比抽耳光、赌辈分之类的玩法正式多了?

    牛三虽然也是个几文几两的小赌客,但半个奉京城的老赌鬼们全都知道,人家牛三爷,可是实打实的在李府做工!正所谓宰相门前七品官,奉京街面上的老百姓们,全拿他牛三当半个官爷捧着呢!

    别人如果说他有小道消息,那十有**都是胡说八道,压根也没人放在心里;可如果同样的一句话,是从牛三嘴里说出来的,那份量立刻就变得不一样了!近水楼台先得月,从他嘴里蹦出来的秘密,那可绝对是一番金玉良言!

    常在街面上混的年轻人,平日最重视的就是脸面。来向牛三打听内幕的朋友熟人一多,他可就忘了自己压根什么都不知道这件事了,!

    李登丞相虽然已经请辞还乡,但丞相府的威风,比起当年来还有过之而无不及!整个幽北三路有谁不知道?当朝的瘸子丞相万长宁,就是李登从小养在身边悉心教导的义子?谁不知道这李大小姐虽未出阁,但早已许配给了幽北建国以来、最年轻的王爷沈归?单等沈王爷守完了丁忧期,这丞相府立刻就会变成王爷府,他牛三可就从一个普普通通的门房,变成了中山王爷的门房!

    那势力、那眼界,可大了去了!

    年轻人谁又不吃捧呢?这些参赌人员今天你请一顿、明天他请一顿的连环轰炸,直把个牛三捧的是晕晕乎乎,差

    点都忘了自己到底姓哪个牛了。

    不过他到底也是李家的门房,编起故事来就是有鼻子有眼的,叫这些市井之徒听得是如醉如痴、信以为真;再经他那么故弄玄虚的一包装,自己俨然已经成了沈王爷座下第一心腹近人!要不是因为王爷想要磨练他的心性,待日后留有大用的话;区区一个门房的职位,焉能困住他牛三爷?

    世上的事往往如此,有人捧,自然也就有人骂。那些真正明白内里乾坤的达官贵人,听到牛三那套似是而非的说法,压根也就不忘心里去,一笑置之了事;可这奉京城里贵人遍地,谁家门下还出不来一个有头有脸的下人呢?

    牛三的故事越编越大,环节也越来越复杂,很快就超出了他的知识范围,自然也就在细节方面,开始漏出明显的破绽来。于是乎,某位大人物家的三管家,便讽刺的指出了牛三故事当中的漏洞,当着大家伙的面,给他来了一个下不了台!

    如果是往日里的牛三,也这种事也就一笑置之了;毕竟李乐安和沈归很少回府;万长宁又因为腿脚不便,蒙陛下厚恩,在宫中赐了他一套偏宅,根本就不在府上露面。主子不在家,下人在外面也抖不出多大的威风来;然而最近沈归和李乐安双双还巢,还带回了一个死皮赖脸的长公主做客;原本冷清的李府瞬间满宅华光,刺得人压根就睁不开眼!

    再加上如今的牛三爷,已经被街面上的人吹到了天上去,没人给他放放气的话,想要自己落回地上,那可是一件耗费时日的大工程!

    二位都是有头有脸的下人,又都是围着牌桌转的老客,一言不合,当场开赌!

    尽管这二位的名头都非常响亮,但毕竟也是下人身份,卯足了劲的对赌,也就是一百两银子的注码而已。

    就在沈归昏迷的三日之中,北燕叔侄二人的那场和谈,也理所当然的谈崩了牙!待双方使团各自回归本国之后,北燕王朝这场内战,也正式宣布开打!

    虽然大部分的人都认为,北燕王朝昏聩**已久,即便没有小秦王这档子事拱火,仍然时刻处于摇摇欲坠的边缘;然而等双方在潼关边境铺开了阵势之后,还是打了不少人一个响亮的耳光!

    天佑帝此次调兵遣将,事先没有透漏半点风声,就仿佛神兵天降一般突然!反应如此迅捷,他显然是早已牟足了劲道,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也不知何时,他将北燕王朝的第一勇士——巨灵侯许荣桓,秘密调往中州前线,负责统领全军平叛;与此同时,还另外派出了五路大军,共计精兵四十万,彻底堵在了秦军长驱直入的机会。。

    既然天佑帝已经摆出了一副死守的架势,如果秦军仍然强行渡河的话,可就不只是拔下几层皮就能解决的事了!

    三秦大地,之所以能被古来君王选定为国都,自然不会只是因为玄乎其玄的龙脉之说;单从地图来看,三秦大地位于华禹大陆的中心,南北贯穿华禹腹地,向西

    可与番邦通商互易、向东也又可依托禹河潼关据守,地缘位置极其优越。

    不过如今二十万秦军,本想迅速出兵北上,却被北燕五路大军死死掐在了禹河西岸;看似这场大战一触即发,但其实谁心里的底气都略嫌不足。弓上弦,刀出鞘的两军六十万人马陈兵边境线,却隔着禹河两岸大眼瞪小眼瞧了好几天,谁都没率先动手。

    早在沈归返京不久之时,牛三还曾经问过沈归;而沈归当世给他的答复,就是简简单单的一个结论“别等了,他们暂时打不起来”。

    这并不是他随口胡说,而是经过了实打实的反复推演思索,得出的最终结果。

    对于秦军来说,虽然他们是新锐之师,眼下兵锋正盛;但毕竟秦军是以三秦一隅之地,与偌大的北燕王朝为敌;再加上自家后院巴蜀道的态度,一直都有些暧昧不清;所以如果想要迅速夺取胜利,也就只有直捣燕京城下这一条路可走了。

    秦军想要北上,就不得先渡过禹河天险;可谁知天佑帝却不声不响的调动了四十万大军,早已将三晋与潼关的渡口,围了个铁桶相仿。

    在战略上来说,秦军已经只能一条跑到黑了;如今刚刚起兵就强行渡河的话,必然承受的巨大伤亡,立刻就会把大军士气降至冰点!半渡击之的战例古来有之,而且就在不久之前,沈归也是用的这一招,设计杀害了平北老侯爷郭孝;周长风又怎能给许荣桓留下这个机会呢?

    可如果南下绕行的话,那么一阵未见便夺路而逃、定然会有损士气、动摇军心。当然,最重要是大军一旦沿河绕路,后方的补给线也会被无限拉长,只怕皆时北燕军绝不会放过兵力空虚的潼关,坐视这个抄后路的绝佳良机,从眼前光明正大的溜走。!

    于是,本是来势汹汹的秦军,却被天佑帝玩出了一手明修找道、暗度陈仓之计,死死的堵住了自家门口;而二十万秦军也只能按兵不动,等待秦王新的指令报来。

    至于北燕王朝方面,也就更不会轻易渡河击敌了;北燕军之所以如此消极,也并非是天佑帝顾忌血脉亲情,而是他压根就不着急!

    北燕王朝的局势,早就到了民怨四起、摇摇欲坠的紧要关头;而朝堂之上的公卿大臣们,更是沉迷党政久矣;无论什么政事,都得先等蔡、王二相分出一个胜负,才能做出最后决断。可这俩位人杰,谁都不是省油的灯;朝堂之上的勾心斗角,也不是街边的流氓打架;等他们二位分出胜负的时候,黄花菜都已经凉透了!

    老牌王朝就是这样,边边角角都存在顽疾弊病,仿佛大限将至的老人一般;可从现实情况来看,却又随时都处于一个微妙的平衡期,只要没受到巨大的外力影响,谁都说不准还能维持多少个年头。

    这就好像是被一根筷子顶起来的一摞瓷碗,就这样摇摇欲坠的支在桌面上,令人想要出手破开畏惧,也完全无从下手。

最终章.烽火卷长空 68.破局

    时至今日,周元庆已为人君数十载时光;年轻之时,他每日只给自己留下两个时辰的时间休息;其余的所有闲暇,他便全身心的沉浸在浩如烟海的账目与奏折当中,称得上勤勉苛己至极、古来圣君之最。

    可令人感到不解的是,自打周元庆人到中年以后,便仿佛忽然换了个魂一般!他竟然沉浸在观鱼赏花、耕读弄弦当中陶冶情操,将大部分国事全都交由内阁辅理!虽谈不上什么昏暴庸君,可也再无半点圣君模样可言。

    像周元庆这样苛责对待自己多年的操心命,是绝不可能突然悟通了生人苦短的道理、放过自己的。

    促使天佑帝产生巨大转变的原因,只是因为他产生了新的理念而已。人到中年的周元庆,发现自己呕心沥血十数载光阴,但治下臣民的生活,却仍然毫无变化可言。至此,他终于顿悟了一个道理!

    自己治下的北燕王朝,继承了前朝大燕的骨架皮肉,而且连带着那些流淌在膏血之中的顽疾,也一并沾染了回来。其实,那个气数已尽的大燕,根本就没有亡国,它只是被周家开国先祖换了一个名字、改了一个形状而已。面对这样的情况,纵使他周元庆再励精图治、呕心沥血,最终也只会得到一些治标不治本的所谓成绩,根本无足轻重。

    北燕王朝染上的顽疾,已经桎梏了华禹大陆成百上千年,也绝非哪位英才雄主大刀阔斧、锐意革新一番,就能产生脱胎换骨的变化来。周元庆不想当一天和尚敲一天钟、更不想就此放弃自己、终日沉湎于**之中。

    所以,他蛰伏了数十载光阴,其实一直都在等着一股外来力量的强势介入,好帮他这个无能为力的本家人,彻底破开这层厚厚的冰面。

    周元庆认为,困扰北燕王朝、乃至华禹大陆千百年的顽疾,并不在昏君佞臣、亦不在宗族豪绅,而是出自于每一个华禹人身上。

    他原本以为,自己等待许久的那个破局之人,就是那个火焚东海关的沈归。因为他浮出水面之后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无一不是在打破事物原有的发展规律;再加上李玄鱼与关北斗这两位顶尖神棍的暧昧态度,也仿佛是传说之中的天选之人。在他看来,这个小沈归的身上,分明已经集齐了所有破局之人的特征。

    所以,如今天佑帝撒豆成兵、突然泼出来的“四十万精兵”,其实原本是为了当年平北军覆没之后、理应出关南下复仇的幽北大军,暗中准备的一道大菜。

    可惜的是,也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幽北人在剿灭了平北军之后,竟然放弃了这个绝佳战机。幽北这一次莫名其妙的手下留情,也令天佑帝的所有前期投入,通通变成了镜花水月。

    这就仿佛是蓄势已久的一记重拳,结果却抡在了空气之中,叫人好不难过。

    失去了“外援”的首选人物,心有智珠在握的周元庆,也开始感到有些心慌;随着眼见颜昼混不济事,年纪轻轻的沈归,行事又

    谨慎老成,而颜青鸿对于沈归,竟然也存在着莫名其妙的信任;天佑帝也就只能彻底绝了勾幽北下场的念头。

    在天佑帝的心目当中,余下的备用人物,全都存在着致命的劣势:华神教经过了自己蓄意养寇,虽然已经逐渐起势;但仅从他们那副藏头露尾的小家子气来判断,教主章源其人,也定然没有几分度量可言,充其量也就是个走了大运的神棍罢了。

    非智勇双全的英雄人物,根本无力承担此等重任。

    南康也有个永嘉皇帝田文庆,但他毕竟是楚王的血脉,也是胸无大志、安分懦弱的代名词。就连他能坐上这个帝位,也是因为他的名字里也有个“庆”字罢了!纯粹是南康真正的当家人,故意选出来恶心自己的小花招罢了!

    周元庆既然坐在了龙椅上,自然也知道些旁人无从得知的秘密。别看眼下南康的制度虽然花样翻新,但从根上说来,其实还是换汤不换药的老一套。

    永嘉皇帝是个吉祥物,可以将其视作被强臣架空的伪帝,根本无需理会;而南康王朝真正的皇帝,其实就是他们的所谓议阁;具体的说,也就是由诸多望族豪商组成的长老会;至于说那个所谓的议法会,虽说是由各地百姓、社会贤达共同推举出来的三百名代议参事,共同参议国家法度的制定与修改事宜;但说得白一点,不还是那个举孝廉的土法子吗?

    有了这样一批人来参与议政,议法会自然也就成了长老会的大人物们,最好的党政战场、新血温床。

    天佑帝从来都不认为,南康王朝的鼎盛繁华,就是因为他们宣称“新朝新政”的原因所致。诚然,南康脱离北燕之后,的确迎来了一段爆发期;但有些人瞒的了别人,别瞒不住天佑帝的眼睛!谛听起家的原始资本,乃是靠着谛听贩售那种杀人不见血的阿芙蓉膏,聚敛而来的血财;随后,他们还凭借着海港优势、勾结了天神教的外洋和尚,向外域拐卖劳力壮丁,谋求暴利;之后他们还用尽了下三滥的手段,再辅以银钱攻势开道,笼络了大半不得重用的能工巧匠,大肆发展儒生口中的奇技淫巧;明暗手段多管齐下,南康才会在短短几十年间,积攒下如此丰厚的国力家底。

    而且说到根上,江南一道,自古就是天下粮仓;眼下这般富庶的太平日子,与所谓的南康新政,又有什么直接关系呢?

    所以在天佑帝看来,南康虽然生活富庶,却不可能诞生那个自己需要的破局人。

    因为南康没有皇帝,或者说南康的皇帝,只是那些白花花、血淋淋的银子!而财富本身,却是没有任何思维能力的。

    幽北三路沉得住气,华神教又摆不上台面,南康的财富之主谛听,又习惯了隐身于暗室之中,无法诞生那种可以振臂一呼、深入人心的英雄豪杰。如此看来,周元庆谋划半生的壮举,竟有了付诸东流的可能性!

    好在长安府的周长风年事已高,若是再不起兵谋反的话,他

    这一枝蔓的周家人,就永远都没机会染指帝位了!

    如果说幽北三路的这个选择,是翱翔于九天之上的飞龙;那么周长风这个族亲侄儿,就是地上打滚的一只癞土狗!眼下没了大鱼大肉,只剩下了清粥小菜,但周元庆也不能把自己活活饿死不是?

    不光是周长风年事已高,周元庆自己的身子骨,也是大不如前了。他十分想在自己辞世之前,亲手将这盘谋划数十载的棋局终局收官!

    这小秦王作为最后一个备用人选,周元庆还真的暗中扶持过一番。

    皇族嫡亲的爵位,在没有犯下巨大过错的情况下,本该是世袭传代的;可为何到了他周长风,却莫名其妙被降为了侯爵、而且还发还于三秦腹地呢?如果说是降级发配,也没有把囚犯往老家发配的道理啊!

    因为周元庆是故意唱了一出“捉放曹”,就是在给周长风指引前路:瞧见了吧,坐不上那张龙椅,你就永远都是我案板上的鱼肉!如今你的爵位,已经被无缘无故夺了一级;等到了你儿子那辈,还得再降一次!不出五代,你们这一枝蔓的人,就彻底沦为平民百姓了,命贱如同草芥蝼蚁,随时都有彻底消亡的可能性!不过,为了避免天下人说我心狠手辣、残杀血亲,事也不好做的太绝太急!只能暂时把你发还三秦大地驻守西疆,如果能死在红黄二军的手里,是为最好!

    皆时,你周长凤身在三秦故土,周围皆是熟兵、熟将、熟门、熟路,更有一条成熟的丝绸商路,可以供你筹措粮饷军械、征训新兵……

    万事俱备,莫非你就真的不打算造个反吗?

    俗话说得好,养狼当犬看家难!纵然天佑帝一世英名,仍然还是没长着身前眼,也无法准确预测周长风的每一步动作。

    依照常理来说,古往今来,历代诸侯起事,都会选择吸收那些散兵游勇、慢慢壮大自身;至于傍上一棵大树、乃至勘堪与自己比肩的盟友,可从来就不是什么捷径,反而是一条必死之路!

    光是主客之别、利益分配这种事,背后就藏着凛凛的杀机、叫人日夜都不得安眠!古往今来,大鱼吃小鱼、反客为主的例子,难道还不够多吗?

    今日潼关两军对峙的局面,不仅令秦王府反军措手不及;就连天佑帝这个自认为暗中掌控局势之人,也同样是万分错愕。

    无论如何他也没想到,究竟是出于怎样的一番缘故,竟趋势着才华与智慧都不弱于自己的周长风,做出这种引狼入室的愚蠢举动?他不但与西疆的大小金童佛沆瀣一气,将南方的那只十分富裕的黑手谛听,引入了北燕王朝的内乱之中!

    别人或许不知道,但天佑帝对于长安城的兵马钱粮饷银税负,算得比周长风自己还要清楚!秦军明明就不缺军饷粮草!即便这仗打成了对峙消耗的僵局,哪怕耗上个三年五载的,也绝不会沦落到跟南康人要饭的地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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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过江河介绍:
从某些方面来讲,每一个灵魂,都是有意义的。沈归一直都这样认为。他从原本平凡的人生中,被一种神秘的力量召唤至此。从而参演了一出大戏。从冰天雪地的幽北,到纸醉金迷的南康;从悠久历史的北燕,到瑰丽神秘的异域;这位来客,曾马过江河。马过江河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马过江河,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马过江河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