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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伊犁可甜     长灯载夜行txt下载     长灯载夜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百二十一章:它没了我也不苟活

    灵魂提问让骆知秋稍微清醒过来,这才明白他先前说要交予自己的重负是什么。

    他满怀欣喜颤着手接过,在摸到魂幡的那一刻,掌心真实的触感让他觉得像无法醒来的梦一样。

    压下自己被拨乱的心神,骆知秋抬起头来目光灼灼的看着江复庭。

    以往不修边幅靠不住的模样,被他收敛的半丝不存。

    如果说在一分钟之前,他对江复庭的示好只是出于利益和生存而去油嘴滑舌的表面,那么现在,就是把自己的全身心,交托出去。

    因为他知道,江复庭交给他的不止是魂幡,还有不带杂质的信任。

    这种信任,在那勾心斗角,权势为尊的长生派里从未有过,在他幼.童时期因为贫困被全世界对立时,也从未有过,甚至连生下他的亲生父母,都舍不得给予他半分。

    可他却没想到,在一个不过寥寥数次见面,又和他仓促签下了契约的人身上出现了。

    骆知秋不再嬉皮笑脸,他像捧着一个易碎的瓷瓶一样,非常小心的接过来,认真说:“你放心交给我。”

    江复庭没他想得那么多,对他的信任只是无意识的出于契约而已。

    在江复庭自己的世界里,关系网也很简单,没那么多弯弯绕绕。

    他只有一个圈,圈内是自己人,圈外的人始终就是圈外人。

    而现在的骆知秋在他的认知里,无疑就是自己人。

    等骆知秋做好准备的一刹,江复庭心意一动,躺在地上的纸飞机带着他承载的力量,接二连三的飘起来。

    一大片的米白色如同向远方迁徙的一群候鸟,齐刷刷的聚集排列在一起,往结界里面涌入。

    最外圈的阴兵正恪守律己的打着十二分的精神,每分每秒的留心着周围的每一个微小变化。

    他们的监视视野很大,从自己站着的那一块地方开始,无限制的往前蔓延,无形之间摊开了一张大网,将所有的风吹草动全都包罗在眼里。

    此刻,周围却平静的如同按下了暂停键

    不知道从何时起,连风都没有了,院子里的树木,野花野草,好像一寸都没动过,几分钟之前是怎样,现在就是怎样。

    能被挑选为阴兵的,自然也不是寻常的小鬼。

    在时间的推移下,有些阴兵开始隐隐察觉出不对劲。

    只不过碍于不论发生什么,他们都坚决不能离岗,所以只能靠高度集中注意力,戒备周遭的一切。

    哪怕从头到尾,没有任何一个鬼发号施令,但强烈的职业本能,也让它们不约而同将身上的鬼气不觉间散开。

    一时间,院子里紧迫的氛围一触即发,别说是只鸟,就是一只没长眼的蚂蚁,也能被它们碎尸万段。

    就在这时!一个纸飞机突然从一旁飞掠而来,“咻”的声音拉开了敌我之间的角逐。

    剑拔弩张间,所有阴兵顿时如临大敌,各自整齐地抬起手里的锁链!

    只是不等他们手里的锁链一同飞出,接二连三的“咻!”“咻!”声不拖泥带水的划破了院里原有的寂寥。

    十几个纸飞机气势汹汹的从四面八方直冲而来,尾部的灰烟在脱离飞机控制的那一刻,飞扬跋扈地散开,像抓不尽的绵绵细雨,落得到处都是。

    被浊气沾染的地方,立刻冒出呲呲的烟雾,花花草草顿时萎靡,石墙和建筑像被腐蚀了一般,被吞噬掉了表面薄薄一层。

    与此同时,无数条锁链

    像黑蛇一样窜出,一同齐发的场景壮观的犹如一场盛大的流星。

    只不过这整齐肃穆的场景没有保持太久。

    在纸飞机东躲西藏毫无规律的捣乱下,阴兵们原本训练有素的阵型,被这十几个横空出现的搅屎棍搅得一团乱糟。

    漫天交错的锁链,此刻看起来更像是被掏了老巢的黑蛇,在怒极气盛下失去了理智横冲直撞。

    但那些纸飞机好歹不是第一次干活,再加上浊气的晕染下,生出了些许不全的灵智,灵活得跟条游鱼似的,不是说抓就能抓到的。

    在这种情况下,一直镇守在原地的阴兵,显然也有些站不住脚了,再这么傻愣愣的耗下去,被钻空子是迟早的事。

    很快,防守在第一圈的阴兵各自争相出动,再是第二圈,平日里堡垒森严的院落,此刻乱得如同马蜂窝,一时有些说不出的滑稽。

    江复庭和骆知秋偷鸡摸狗的俯身在另一个角落里,时刻留心着里面的境况,在第二圈阴兵都出动后的刹那,江复庭动了动手指。

    下一秒,纸飞机上缭绕的浊气顿时强盛不少。

    江复庭一拍骆知秋的肩膀,“看你的了。”

    骆知秋神色郑重地点点头,把江复庭方才教他的口诀熟记于心,无声的默念几遍。

    他握紧手里的旗杆,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在江复庭的注视下,决然动身。

    当一道陌生的气息带着凌冽的气势长驱直入时,一部分的阴兵迅速的反应了过来,这是有人蓄意袭击,方才那一波只是为了转移它们的注意力。

    就在骆知秋赶至院落中央的瞬间,率先回过神来的阴兵杀气腾腾的瞪着他,不留余力的释放出自己所有力量。

    黑色的锁链伴随着临时幻化的刀枪,一路过关斩将,扫过重重障碍,铺天盖地的朝他碾压而来!

    骆知秋眼皮狠狠一跳,他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大阵仗,后背顿时竖起了一大片寒毛。

    心里颤抖归颤抖,多年训练的本能反应倒是没有落下,他端着旗帜的手顿时向四周横扫,旗面极速划过空气,发出凄厉的呼啸,偶尔伴随着尖锐的爆破音。

    同时,他嚅动的双唇里发出晦涩难懂的口诀,魂幡像是吃了生长剂似的,顿时在他手中拔高了好几丈。

    旗帜扩张成遮天的幕布,一个旋身,将所有迎面的攻击拦截而下。

    骆知秋心有余悸地喘了口气,发抖的手还不忘财迷似的摸着这个宝贝,接着,另一只握着旗杆的手用力一挥。

    魂幡许是太久没有怎么肆意的撒野过,时隔一年再次现世的时候,发出一声绵延又尖啸的嗡鸣,接着一股可怕的吸力,如同贪婪的无底洞,霎时横扫全场。

    江复庭目光一凛,屏着呼吸,留意着里面暴乱的状况,随后将所有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第三圈和掩藏在屋顶角落的高手上。

    他盯着里面事态的发展,开始默默倒数。

    数到十的时候,第一圈的阴兵显然招架不住魂幡的力量,被捕获了一大半。

    骆知秋虽然曾在活着的时候,有幸见过一眼魂幡,但万万想不到这秘宝居然会那么厉害,随便一挥,刚才还令他心惊胆战的阴兵大队,就这么轻轻松松的收入囊中。

    他一时兴奋得有些忘乎所以,从原本被动的防守,变成了主动出击。

    那赶尽杀绝的模样,简直跟踏春时没被家长管牢,非要把所有蝴蝶全都抓得

    片甲不留的熊孩子……一模一样!

    江复庭复杂的瞅着他已经撒了欢的背影,丝毫不担心骆知秋会被这些鬼撕成渣子,反而考虑着下次派骆知秋出任务的时候,要不要在他身上栓一个牵引绳。

    数到五时,第二圈的阴兵也被骚扰得叫苦不迭,原本还盛气凌人一个个的上赶着,这下全都对骆知秋手里的东西忌惮起来。

    第三圈的阴兵也开始有些站不住脚,只是在迟疑要不要出手援助。

    等江复庭在心里数到一的刹那,第一圈的阴兵已经被抓魂幡抓捕得差不多了,第二圈的阴兵也被殃及不少,而那一直死守在最后一道防线上的阴兵突然抬起了手。

    江复庭身形一动,鬼影划过的地方只留下急骤的飓风。

    就在那些阴兵各自拿出信号器时,一堆定身符像烟花一样炸得到处都是,在阴兵反应过来之前,贴在他们的脑门上。

    江复庭立马大声一喝:“骆知秋!”

    骆知秋当即会意,在四周阴兵充满顾虑的阻拦下成功突破重围,领着魂幡朝他赶来。

    虽然怕死是人之长情,更何况鬼这种死了便魂飞魄散的,但这世上也总有不怕死,非要硬刚的。

    就在骆知秋即将赶至的一刻,有几个英勇的阴兵像甩不掉的橡皮糖在他不注意的时候尾随而至。

    就在那几个阴兵将要挥刀的瞬间,江复庭先一步捕捉到他们的动作。

    骆知秋甚至还没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就看到江复庭身上气势突变,杀人不见血的朝着自己冲来。

    他登时虎躯一震,眼目紧闭,紧跟着,一道冷风从他身侧疾驰而过。

    骆知秋这才慢半拍的猜到什么,立马转身。

    江复庭持剑英姿飒爽的立在一边,身后那几个阴兵微微一愣,眨眼就成了灰烬。

    敛神有些不悦的看向他,江复庭叮嘱道:“干活的时候专心点,把前面的先收了。”

    骆知秋连连点头,“哦哦。”

    然后趁着里面那层阴兵还没挣脱定身符之际,统统收了。

    江复庭颇为可惜的看着方才被自己亲手剿灭的阴兵的方向。

    啧!好歹有四只,浪费了。

    院落内的重重包裹在他们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下,被相安无事的处理掉了。

    江复庭走到门前,想到骆知秋转述的话语,估摸着里面应该还有防守,嘱咐道:“你在外面守着,如果有意外就及时通知我,打不过的就跑,保住自己要紧。”

    骆知秋倍受感动的沉浸在他悉心关爱员工的身心健康里,缓缓点了点头:“您要有我要帮忙的,就随时吱一声。”

    江复庭看了眼他紧抱在怀里,半天舍不得松手的魂幡:“这种东西最好是当底牌,先收起来。”

    骆知秋磨磨唧唧地将魂幡变小,充满慈爱的抚了抚旗杆,这才恋恋不舍的将魂幡递了出去。

    “给我干嘛?”江复庭莫名看他。

    “不是你说······哦!”骆知秋恍然道,感情收起来,不是让自己还回去,而是让自己收好。

    他立马抱回到自己怀里,没心没肺地笑着:“收好了!收好了!我一定会保护好这个宝贝的,你放心吧!它在我在,它没了我也不苟活!”

    江复庭也没再吭气,用手势将他支退到角落里藏好,然后戒备地看着眼前的这扇门,缓缓地推开了一个狭小的缝隙。

第八百二十二章:没有**的好处

    一股幽然的花香从里面渐渐飘出。

    他没有冲动地闯进去,先用仅有的视野往里环视了一圈后,这才小心翼翼地推开门,悄无声息地飘了进去。

    屋子的格局和他居住的房子如出一辙,只是细节上的陈设和摆件的小玩意有些不同。

    这个地方看着也没他居住的房间那么夸张,看起来简略不少。

    进门便是正堂,往右是居室,左边和书房差不多。

    像古旧宅子里的房间,基本上都是七八十平的大开间,不管是归置还是有什么全都能一眼望到底。

    江复庭将房间绕了一通,粗略的看下来,并没有什么专门遮掩的东西,就连他曾预想中的屋子里的守卫都没有。

    难怪刚才外面的动静都闹成这样了,屋子里一直无动于衷的。

    他一时站在正堂,有些疑惑,如果真的什么都没有,何必派重兵把守,梅寄北还做贼心虚似的。

    要是没藏人,那肯定就是藏了什么不得了的重要东西。

    他斟酌了一阵,开始仔细留意起这个屋子里有什么机关。

    江复庭先是按照藏机关的套路,将屋子里的每一面墙都慢慢敲过,就连头顶的横梁都没有放过。

    接着就是地板,各个边边角角,以及石块之间镶嵌的缝隙。

    再然后就是各种软装,从镜子到挂画,再到床板,餐桌,桌案上的笔墨纸砚,还有各种柜子······有一瞬间,江复庭在自己鬼祟的行动中,品出了偷鸡摸狗的味道。

    这个时候哪怕外面突然有人闯进来说抓小偷,他都不会觉得奇怪。

    就是这东西到底能藏在哪?

    屋子里该搜的都搜了,什么东西值钱,什么东西不值钱,连大致资产是多少他都能估摸得精确到个位数。

    但是就是没有翻到一丝能让他起疑的。

    他心里忽然涌起一个不太好的猜测,如果真的是什么东西的话······梅寄北该不会已经取走了!

    可这也不对,如果真的已经取走了,那又何必在他出来发现被跟踪的时候,非要抓到骆知秋不可。

    只要将这里残留的痕迹销毁就可以了。

    既然他来的时候还有重重阴兵镇守,那就说明,对于梅寄北而言很重要的东西,一定还在这。

    他忽然想起骆知秋跟他说的,梅寄北进来以后有能量散发的痕迹,因此才确定是长生派的人。

    江复庭再次抬眼扫了眼屋子,难道这里面用什么特殊的障眼法罩住了?

    他闭上双目,打开自己的神识,铺满了整个屋子。

    刚才还流于表象的视野,这会清楚的看到了遮掩在屋子里斑驳的浓雾。

    神识透过厚厚的雾障,见缝插针的挤了进去,渐渐看清了被遮掩的严丝合缝的景象。

    屋子依旧还是这个屋子,只是没有了各种样式的摆件,也没有了桌椅木床,整个房间一眼望到底,空荡得让人觉得有些冰冷。

    唯有原先书房那一侧挂着画的地方,那幅画还挂在那,只是画的周边泛着奇怪的能量波动。

    混杂着诡异的能量如同在黑暗里突然亮起的荧光,吸引着江复庭下意识的走过去。

    他一路畅通无阻,直通到底,虽然闭着眼睛,眼前的画在他的

    眼里却清晰无比。

    江复庭抬起一只手,正准备先试探一下时,屋子外面突然传来一声急促的呼叫声:“快出来!”

    他条件反射猛地睁开眼睛,却不知,方才他自以为离画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其实脸已经几乎快贴在了画上,指甲盖已经碰到了画纸的表面。

    意外响起的叫喊声,他心中警铃大作,手指不可控制的一动,这一动,手指直接不小心的点到了画里。

    即使他在第一时间反应到了触感似乎有些怪异,但也已经来不及了。

    眼前的画面突然白光大涨,他的速度再快,也快不过光的速度。

    就在画里的光包裹住他的一刹,人便已经消失在了原地。

    江复庭毫无预兆地不断下坠,四周一片漆黑和虚幻,低头望不见底,像是一个无底洞,那无底洞拼命地拉扯着他。

    他使出全身的力量与之相抗,这才让降落的速度变缓了些,但依旧不能阻止自己往下坠的趋势。

    没过太久,他结结实实地撞在了一个青石板铺的地面上。

    这个时候就要庆幸没有**的好处了,不然这么摔下来,别说四分五裂,估计能直接摔成一坨四溅的肉泥。

    他用力吐了口气,回了点神,然后屈膝爬起来,然而还没等他站稳,边上忽然传来一声叹息。

    那声音又轻又浅,仿佛是在脑后跟飘过,又好似离你很远,让人摸不清方向。

    他立马戒备起来,持剑挡在身前,目光警惕的在黑暗里扫过:“谁在那?”

    对方并没有说话,只是隔了好一会,又发出了无可奈何的叹息。

    江复庭一直留心着,这次在那声音发出的时候,捕捉到了声源的大致方向。

    他蹑着脚,一步一步吊着一股力,缓缓往前走。

    大约十几步距离的时候,他看见了一个拐角处的通天石柱,柱子上栓了好几圈锁链,那锁链显然栓得很紧,竟将石头勒出了好几道口子。

    江复庭顿了顿,又用鼻尖嗅了嗅,是生魂?

    他迷惑了下,持剑小心地绕到了另一面。

    一个披头散发的鬼被牢牢的绑在了石柱上,它的头低垂着,长发不仅挡住了脸,甚至遮住了胸前的衣襟,只是从体格来看,是个男人。

    江复庭拿起剑,正要挑开他的发丝,将他的模样看清楚的时候,对方突然抬起了头,一双灰暗的眸子虎视眈眈地注视着他。

    江复庭惊得瞳孔一缩,下意识后退了半步,脱口道:“梅寄北?”

    可说完以后,又后悔了。

    眼前的这个生魂虽然长着跟梅寄北一模一样的脸,但和印象中的梅寄北气势完全不一样。

    面前这家伙气势凌厉,一看就不是那种任人宰割的,可那个梅寄北却是典型的虚与委蛇,见风使舵。

    江复庭伸出手的剑微微一顿,威胁的指向对方的胸口,沉下嗓音:“你们不是一个人。”

    对方忽然咧开嘴,只是那笑容极为讽刺,灰暗的目光里透着几分怨毒。

    它仰起头,望向头顶天井一样的光圈,出口就在那里,就在自己的眼前,可即便他费尽力气,用了自损修为的损招都出不去!

    “当然不是一个人。”它狠狠地说:“那种人渣顶着我的名头为非作歹

    ,辱我们上清派的名声,若将来我出去了······”

    它将心里的恨意用力嚼碎,来来回回地细品,阴沉开口:“若将来我出去了,我一定要屠他们满门!”

    江复庭虽然行动时就已经知道那个梅寄北是假的,但没想到不仅身份是假的,就连脸都是假的。

    他是活得有多卑微,多不堪,连脸都舍得不要。

    收回了手里的剑,江复庭像模像样的打量起眼前的正牌梅寄北。

    除了形象糟糕之外,也没有什么其他怪异的,绑着他的锁链应该能压住他的修为,并没有其他什么实质性的损伤。

    “这地方是哪?”江复庭开口问道。

    大概是因为假梅寄北在他心里的形象竖立得实在是太差,他面对着这一模一样的脸,语气实在好不到哪去。

    听得出他语气里压制的疏远,梅寄北冷笑了下:“你进来应该看到了,这是一幅画。”

    他说着上下打量着江复庭:“我当时受掌门之托,查长生派的事,才发现一些线索,就被那家伙诱骗,最后被锁在了这里。”

    “据他当时的介绍,这个地方是赵悔搞的,曾经是他们自己拿来藏身的地方,只是现在用不到了,就拿来关押我。看你这样子,也不是被他抓进来的,自己作死往这跑做什么?”

    梅寄北一口气说得太多,说到后面有些疲惫,声音无意间虚弱很多。

    江复庭不想告诉他,自己是失手掉进来的,有损自己在外的形象,他随口正色道:“我专程来救你出去。”

    梅寄北又不是没断奶的三岁小孩,不给面子的怼回去:“我们非亲非故,连面都没见过,你救我?骗鬼呢?”

    江复庭也没恼,继续耐心地编:“我本就是为查长生派的案子,从那个假梅寄北身上发现了和你有关的线索。”

    这话听起来倒是有那么点回事,梅寄北很快抓住了重点:“你是哪门哪派的?长生派这么多年以来的恶行是已经流传在众派之间了吗?他们什么时候来声讨?有没有听闻和我师父相关的动向?”

    他一口气问了一大堆,可惜没一个江复庭能答的:“抱歉,我无门无派。”

    梅寄北愣了愣,“那你怎么?”

    “我是来协助我朋友。”

    “所以就你一个人来?”

    江复庭不觉得有什么问题,点点头。

    梅寄北方才燃起的希望,又被一盆冷水当头浇灭了,然后又叹起了江复庭颇为耳熟的气······

    他这生无可恋的模样,仿佛一个人就不是人一样。

    梅寄北再次仰头,目光流转在头顶的光圈上面,那不仅是个出口,还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他忽然轻声说:“你既然能进得来这里,本事应该也不小,能出去的话赶紧出去吧,离开这里,回阳间去。”

    江复庭面色略微有些古怪:“你不想出去?”

    “想,当然想。”梅寄北毫不犹豫地说:“可想是一回事,能又是另一回事,趁着这座城里所有的鬼魂还没有被祭奠,你现在跑还有机会,要是再拖下去,搞不好几个小时后你就得同我一块死在这。”

    江复庭脑子里顿时嗡了一下,好像电线短路一下子烧断了。

    全城的鬼祭奠?这到底怎么回事。

第八百二十三章:还是去洗洗睡吧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梅寄北,声音沉得像灌了铅似的:“我不久前才听到,蒋黎亲口说,拿城口阵法里的阴兵去祭归墟里的东西。”

    “哈!”梅寄北讥讽地笑起来:“他当然要这么说,因为赵悔不仅想当一城之主,还想把边上其他城隍的领地收复过来,自立为王,对抗十八狱里的府君。”

    “他要想成王,当然需要民心,自己城里的鬼民洗完脑后,再唆使它们去周边的领地洗脑,顺便挑起两城边界的暴乱,一点点攻克周边领地。可如果自家城里的鬼民要是死完了,他还当得了这个王么?他当然当不了。”

    梅寄北笑意深沉的看着江复庭:“这样一来,和长生派的合作不仅给不了赵悔半点好处,还会折损自己的心血,别说不愿意去和长生派继续心甘情愿的合作下去,搞不好他反手就是一个举报泼脏水,顺手将长生派在地府里二十来年的部署全都拔了。”

    “所以你偷听到的内容,当然半真半假。”

    江复庭提心吊胆的心沉得厉害。

    原本他觉得长生派只有半成的概率得手,现在至少在他心目中上升到了六七成。

    拿全城的鬼魂祭奠的怪物,那怪物到底有多恐怖,多强大,已经不是他所能想象的了,而且范从文既然狠得下心,直接拿一座城开刀,那他一定是对自己此举势在必得,不然也不可能草率做出这么可怕的决定。

    他攥紧拳头:“归墟里封着的到底是什么?”

    梅寄北沉默地盯着他,原本因为对蒋黎心生怨念的视线,忽然复杂起来,一时间各种责任和重担全都揉碎在一起,变得包罗万象。

    “众神最污秽的邪念。”他一字一顿道。

    简单的几个字好似凝聚了这世上所有的负面,一下子闷在了江复庭的心口。

    他微蹙着眉头,想起了往日在白唐面前提及神时,对方含糊其辞否认的模样:“所以以前是有神的?”

    “对。”梅寄北一时有些出神:“据说是在二十年前。众神犯了大错,身死道消,神识俱散,却没想到将邪念留下了。”

    “阴间的归墟,本就含纳了世间所有脏污邪魔之灵,怨气,鬼气,恶气,邪气,戾气皆于此,相安共存了亿万年。只是神的邪念太过强大,化成恶灵,它并不满足于自身,开始吞噬归墟内的其他恶灵,不断强大自己。”

    他郑重地看着江复庭:“那东西本身就来源于神的一部分,一旦它吞完,这世界生灵涂炭是早晚的事。只是在它早期出现成型端倪的时候,就被一个叫白唐的半神压住了。”

    江复庭有些吃力的消化着他说的话,这些东西在白唐给自己的书上没有看到过,也没在白唐的嘴里听到过。

    他从以前就有所察觉,白唐似乎总会在某一方面的事情上,有意瞒着他。

    只是他一直觉得,每个人都有属于各自的事情,有属于自己的空间,兴许这些东西无足轻重,而且又离自己很遥远。

    没错,是离自己很远,却和白唐息息相关。

    江复庭压下心中的那口闷气:“你们上清派既然有所行动,是否有了什么比较好的处理对策?”

    梅寄北迟疑了一下,似是在最后斟酌江复庭可信度的问题,最终还是缓缓道:“对策是有,只是算不上好对策。”

    江复庭毫不犹豫地追问:“怎么说?”

    梅寄北面庞

    里的忧虑,仿佛塞满了重重叠叠拨不开的乌云:

    “这种有神性的恶灵靠净化自然是不可能的,原本掌门派我来是打算弄清他们到底是怎么祭奠,由我来阻止祭奠,其他各派掌门联合地府府君一同重新镇压,最后一同日夜镇守,将它的精力消磨掉,再寻机会斩杀。”

    果然是蠢办法,但江复庭也从他的话里寻得了一星半点的希望:“你说的各派掌门,有多少人?什么时候赶来?”

    “只有和上清派关系好的几个,大家一起组成了联盟,原本是等我寻得机会,放出消息,便赶过来。”梅寄北说到后面,声音逐渐衰弱。

    只可惜自己这最为重要的一环,现下被困在了这里,若是真的造成世界动荡,他也是个难辞其咎的罪人。

    江复庭却没有时间陪着他伤春悲秋的,继续追着问:“照你的意思,你已经有阻拦屠城的法子了。”

    梅寄北有气无力地说:“有又怎么样。”

    那就是有了!

    他双目一亮,抓稳了这个残灯一般的希望,只是眼前这人此刻太过于颓然。

    忍着将梅寄北抽醒的冲动,江复庭很快将自己调整回以往冷静的样子。

    “不怎么样!”他故意说:“你在这歇得也够久的,该干活了。”

    “歇?!”梅寄北果然被气到,吹鼻子瞪眼地瞅着他:“你要是觉得这是歇?有本事你来我这体验一下,你以为这锁链是普通鬼差的锁链?这是赵悔专门从地狱……”

    他话还没说完,身上突然传来嘎嘣脆的声音,像极了他曾经在师门里,偷藏的妙脆角口感,接着身上的锁链叮铃哐啷的掉了一地。

    梅寄北呆若木鸡的看着自己身上。

    这就好了?

    江复庭砍完以后还惦记着他刚才没说完的话:“你刚才说这锁链从哪来的?”

    梅寄北脸上的尴尬一闪而过,他装模作样的活动着手:“没事,就是地狱里用剩下的捡来的。”

    刚才还气势汹汹的说话口气,这会又一百八十度大转变,江复庭显然不信。

    不过,既然不是什么不得了的重要东西,他也没兴趣深究:“你先调息,等调息好了再出去。”

    梅寄北点了点头当即盘腿坐下。

    只是这里毕竟是阴间,阳气不足,再怎么调养也只能恢复个大概,无法完全回到鼎盛时期。

    出于安全和习惯的本能驱使,江复庭下意识的在旁边安静给他护法。

    在这种分秒必争的情况下,每一秒时间平白的流逝都显得尤为奢靡。

    可调息恢复这事,本身就不是一时半刻就能解决的事,一旦入定少则一两个小时,多则一天一夜都有。

    而按照现在这个情况来看,三四个小时肯定少不了。

    江复庭没指望骆知秋这个脑路单一的家伙,能发现自己在这,也没指望他能替自己周璇什么,只要他能安安分分将自己藏好,也就没什么好担忧的了。

    只可惜,当一个人越担心出事的时候,那就越要来事。

    抬头看了眼上面的光圈,江复庭估算了一下,梅寄北入定快过两个小时。

    就在他琢磨着,一会要怎么做两手准备的时候,看着看着,他忽然觉得头顶上的光圈似乎有点不对。

    一开始是给人一种非常空泛的白,光圈边上的轮廓清晰可见,有点说不出的毛茸茸。

    可这会看起来,更像是死白,不仅不舒服,反而给人一种相当压抑的感觉。

    就在他质疑是不是自己过度敏感时,冷兵器的碰撞声,鬼哭狼嚎声,各种嘶吼声,错综复杂的交叠压在一起传了过来。

    只是那声音听起来格外的遥远,远到像是从另一个世界出来的。

    纷纷扰扰的距离感,像极了看电视时,将音量调到最高的吵闹,明明近在咫尺的画面,却被一个冰冷的机箱残忍的画出一道难以触及的界线。

    江复庭立马心口一紧,一直兀自强撑的冷静有些绷不住。

    他几乎可以肯定,外面已经出事了!

    可交锋的情形怎么出现的这么快?按照蒋黎他们所说的计划,也不应该啊!

    蒋黎!蒋黎!

    江复庭有些焦灼地在心里狠狠念着这个名字。

    变故只能在蒋黎身上!一定是他出来之后,不知道抽得什么疯,突然临时更改行动了。

    江复庭又回过头看着还沉浸在入定里,对外界一切不为所知的梅寄北,从内心深处升起了急切的无力感。

    他猜的没错,此时,整座虞城都陷入了争锋相对的水深火热里。

    危险的气息已经渗透遍了城池,一波又一波的阴兵倾巢而出,为了守护自己的领地,声势浩大的争相声讨。

    而它们嘴里口口相传的恶人——白唐,正悬浮在城池外的上方,居高临下的看着它们。

    即便是在这种时候,白唐都悠然的不急不躁,他身上的风衣大敞着,不断散发的鬼气吹的衣角浪花似的翻腾,将他本就翩然的气质,衬托得更加超凡脱俗。

    底下的阴兵在它们给自己营造的仇恨里,万众一心,只为报仇雪恨。

    他漠然的注视着这些鬼魂,别说是愤怒和不甘,脸上平静得连半点多余的情绪都没有。

    说到底,他跟这些鬼魂非亲非故,要是放在平时,它们死了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如果不是因为关系到天下的重担,他也不会吃力不讨好地收拾这种烂摊子。

    不过都是些为了逐利,出卖底线,不分青红皂白的跳梁小丑罢了。

    兴许,连小丑都算不上。

    而站在众魂前端指挥的赵悔和蒋黎看起来颇为惹眼。

    他们无惧无畏的仰着头,在一众小鬼面前,像勇于挑战神明,不屈不挠,也不为权势所折腰的孤胆英雄。

    一时间,阴兵和鬼民之间的凝聚力更加严丝合缝,像是粘了强力胶。

    白唐冷笑了一下,就像面对着无数只讨人厌的蚂蚱,跳起来一个就消灭一个。

    从几个小时前,亲自派出的鬼差被赵悔毫不犹豫的撕票起,他就知道这两个家伙能走到一块去,也是有原因的。

    毕竟物以类聚,垃圾和垃圾之间也会惺惺相惜。

    他也不是个傻子,几个小时前,才把自己的手下那吃干抹净,这会就打上自己的注意了。

    邀请的目的,美其名曰为:谈和。

    但他们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他不用想都知道。

    白唐跟它们耗了一会,实在是乏味的紧,到后面无趣得连看都不想多看一眼。

    他拍了拍自己的袖口,终于开口道:“你们要是以为拖着我,就能拖赢的话,那还是去洗洗睡吧。”

    他说着横了前面的两人一眼,凉薄地说:“赵悔,我迟迟不拿你开刀,是不想日后被人诟病,而不是怕你,或者怕你背后的东西。”

第八百二十四章:三岁小孩都比他好带!

    “神明的邪念又怎样?”白唐一脸地目中无人:“当他们相互之间纵容彼此恶意滋生的时候,便已经枉顾为神。我既然能让他们形神聚散,能封印他们的恶灵,自然不怕再来第二次。”

    赵悔和蒋黎当然是知道他的厉害的,但也没那么轻易被唬住。

    他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坚定不移的按照计划拖延时间,拖到那个假的梅寄北将城里所有普通民众汇聚到一起,然后想办法把白唐诱入府邸内。

    “是吗?你真的不怕吗?”蒋黎目不斜视的看着白唐,阴阳怪气得强调,让人膈应得慌。

    他又道:“我听说你修为虽然已到神的境界,只可惜这个世界资源匮乏,没有神力,所以你迟迟升不了神。可那恶灵就不一样了,它本就源于众神之念,具有真正的神力。”

    “要真的如你所说,那么轻易宰杀,你又何必那么提心吊胆,费尽心机的阻拦呢!”

    白唐听完后面沉似水的冷笑起来:“知道的还挺多,这话估计是那恶灵亲口告诉你的吧?它还跟你说什么了?是不是告诉你,我才是那个鸠占鹊巢的人,它们当初犯那么多错,只是为了让这个世界延续的更长一点?”

    蒋黎默不吭声地看他,眼里的傲慢却开始不自觉的凝固。

    是了,那个恶灵确实对自己说过类似的话。

    白唐见状,脸上的嘲弄呼之欲出,嗤笑着:“它还挺会给自己洗白的。那它有没有告诉过你,它曾经把你们这一类平庸的人和鬼,统称为消耗资源的垃圾,为了保留众神足够的生存资源,便想将世界上所有的垃圾都分解掉。”

    “像它这种家伙,你觉得在得手以后,它愿意将自己好不容易又得到的资源共享给你吗?你就这么确定,它不会杀人灭口?”

    赵悔听闻他的话,方才还扬眉吐气的脸,跟抹了一层煤一样黑。

    白唐说得话,不无道理。

    大家能撮合到一块去,到底什么货色,各自都是心知肚明的,谁也别往谁脸上贴金。

    而且听他这么讲,那个封在归墟里的恶灵,显然也不是什么善茬,要是到时候自己这些人助它破封以后,它再临时倒戈,那他们根本毫无胜算!

    赵悔的脸在思索下,阴晴不定的又从黑炭变成了面粉白。

    蒋黎面色同样没好看到哪去,他倒是不担心这个,他私底下早就和恶灵达成协议了。

    他更在意的是,白唐这个有心的故意提醒,会不会轻易让边上的赵悔心生嫌隙?

    阴沉的瞅着上面的白唐,蒋黎弯着的眉眼利得跟镰刀一样,他意有所指地说:“前辈,凡事还是不要以己度人的好。”

    “那真是谢谢你们那么抬举我。”白唐不怒反笑,他震了震袖子,毫不客气地说:

    “你们难不成真以为,光是用点鬼魂去填补它,它就能真的破封吧。”

    赵悔和蒋黎在他话落时,心口一顿,白唐缓缓地背着手,悠悠迈了两个步子:“一群无籍小鬼,于那东西而言,连白开水都算不上,你们自己也知道,它来自神,光是阴间的东西,怎么可能填得饱肚子。”

    “它要的……”他说到这有意停了下,目光恣意的在下方掠过,负在身后的手,紧紧一捏:“是源源不息的生机。”

    是永无止境的生机。

    白唐眺望下方的目光早已跨越了眼前重重叠叠的阻碍,洒向四面八

    方更加遥远的地方。

    阳间的一花一木,飞禽走兽,乃至人,都是补充维持它神力的养分。

    就像它们当年做过的疯狂的事情一样。

    **有多可怕,它就有多可怕。

    生灵在它们眼里不过是草芥,远不如高高在上的自己来得更加重要。

    既然不过是草芥,与其让他们在毫无意义的生死里轮回,倒不如奉献掉。

    白唐包罗万象的目光落在蒋黎眼里并不能激起其分毫的恻隐和动摇,反而纯粹的有些扎眼,像屹立在青天白日下的刀子,晃得人心神不安。

    蒋黎快速定神,似笑非笑地说:“当然还有别的东西可以填补它,神器这么好用的东西,你们怎么舍得忘掉。”

    白唐冷哼道:“神器不是在范从文手里?他难道舍得……”

    他话说到一半,突然梗在了喉咙里。

    目光有些不可置信的对上眼前的人,交锋上的瞬间,先前的从容都被心里的惊涛骇浪卷没了。

    蒋黎却在他的注视下,笑得愈发的和煦,只是那平易近人的笑并不让人见暖,反而令人泛起森森冷意。

    白唐不由心头一沉,各种猜测在脑海里浮光掠影般的划过,继而脸色也冷了下来。

    他这几十年来,什么牛鬼蛇神的人,什么形形色色的狼心狗肺没见过。

    蒋黎脸上欲盖弥彰的**和愤世嫉俗,只要稍稍放点心思,便能一眼洞穿。

    可正因如此,他更加不寒而栗。

    能为达目的而不择手段到这种程度的人,他也算头一遭碰上。

    他在蒋黎身上看不到任何信任,情感,哪怕一丁点人与人之间羁绊的影子都没有。

    情感,道德和法律在这人的身上不过是轻飘飘的云烟。

    白唐明知故问地半开玩笑试探:“怎么?难道你还把你的掌门卖给了那个恶灵?”

    蒋黎客客气气地笑着:“说卖就太难听了,应该说——是为了世界发展做出重要的贡献才对。”

    一直待在一边的赵悔听完这话,开始心起疑虑。

    他虽然是被诱绑上这条船的,但也不代表他傻,先前白唐那有意无意的挑拨离间,就已经在它心里埋下了一颗种子。

    此时那种子正在快速的破土发芽。

    他当即询问:“什么贡献?以前怎么没听你提过,还有范兄是怎么了?”

    周边的阴兵在没有他们指挥的情况下,已经不知不觉间静了下来,赵悔的声音在一片寂寥中显得尤为突兀。

    他喉咙发紧的看着蒋黎的侧影,说完才有些后悔。

    好在蒋黎只是转过头来,从善如流的温声解释:“更天换地岂是易事,但掌门既然有心护住天下苍生,自然是需要付出点什么的。事情有多大,责任就有多大。”

    赵悔本就对他心有忌惮,何况不快不慢的语速确实听得人本能的信赖,他的话也不无道理,他便不再,也不敢深究下去。

    白唐站在局外,几乎是看笑话似地看着他俩人。

    蒋黎再次仰头,话音一转,带上刀削般的刻薄:“说到这个神器,差点忘了正事,我的那个校友,江复庭啊。”

    白唐在听到这三个字的瞬间,面色敏感地微变。

    蒋黎脸上的笑意真诚了许多:“说来也巧,这会正好在我们府上做客,看起来他似乎不知道你要过来

    ,不过我估计他会来这,也是专程来找你。”

    白唐脸上的玩味彻底没了,并且心里只想要把江复庭那家伙按在地上接受社会主义的毒打!

    千叮咛万嘱咐!

    不该瞎跑的时候,还是要瞎跑!

    三岁小孩都比他好带!

    然而他上头的怒意仅仅持续了短暂的一秒,又无可奈何的熄灭了。

    那家伙不是个草率的人,他也不是不了解,估计也是得到了一些地府里不好的风声才不得已出此下策。

    说来说去还是因为自己这个失败的师兄。

    他哧了一声,讥笑道:“哟!所以你这是想邀请我进你们府里坐坐?”

    赵悔在两方已经撕破脸皮的情势下,厚颜无耻地作揖道:“白大人要是愿意光临寒舍,那真是令寒舍蓬荜生辉啊。”

    白唐大大咧咧地左顾右盼一番,目光讽刺的在四周残破建筑和规整肃穆的阴兵里扫过,“你们这邀请客人的方式还真是别具一格啊!这诚意那么‘重’,我还真怕我消受不起。”

    拒绝的意思相当明显。

    他早就过了为了救人,而热血上头的无脑年龄,救人办法那么多,又不是只这么一种非要送命的办法。

    “白先生能不能消受得起我不知道,不过,我估计按我那校友的情况来看,是消受不起的了。”蒋黎不徐不疾地说。

    白唐隐隐约约听出了他威胁的言外之意,脊背不由自主地僵硬。

    蒋黎不介意解释地更清楚一点,对江复庭此时的处境胸有成竹的模样:“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身上也有块神器的碎片吧。”

    后面的话不用说得太明白,也不言而喻。

    显然他们是打上了江复庭身上神器碎片的主意。

    白唐藏在身侧的手紧紧捏起了拳头,俯瞰着前方的桃花眼抹去最后一点柔和。

    蒋黎得寸进尺的继续说:“你觉得,到时候那恶灵会怎么取走他身上的神器碎片,是先吃了他的灵魂,还是强行剥离?”

    白唐看着他兴致勃勃的嘴脸,怒意从心头迅猛地烧出来,又被他压制回去:“你这是威胁我?”

    “放心吧。”蒋黎摆弄着手上的法器,“只要你愿意跟我们回府邸,坐下来心平气和的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们也不会怎样。”

    白唐迟疑了片刻,视线被他仿若多动症的手吸引。

    然后又从蒋黎骨节分明的手上,挪向那不见血色的脸颊。

    他不冷不热地回道:“你让我一个送命上门的心平气和?而且我们道不同,也没什么共同话题可聊吧,是指望我割地赔款,还是在那恶灵面前提刀自刎?”

    说完之后还大度地送了个白眼。

    蒋黎被他不留情面的话怼得有些挂不住,不屑道:“你身上有什么稀罕东西让人可以图谋的,只要你肯乖乖在府里坐一个时辰,之后自然放你走。”

    一个时辰?

    白唐安静了一秒。

    他身姿挺拔的悬在半空中,灌了风的衣角如浪一样翻滚,震动声在耳边不断轰鸣。

    他侧头睨了眼自己来时的方向,缓缓开口:“好啊,既然你们那么自信那东西一个时辰之后就能出来,那我就亲眼见证一下。”

    到底是自己安排的人动作快呢,还是这些家伙的速度快。

    说完之后,白唐迈开一只脚。

第八百二十五章:既来之则安之

    方才还悬在空中的人,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消失了,甚至不等下面两人反应过来,他就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

    蒋黎和赵悔被猝不及防的惊了一下,满脸戒备的微微后退。

    白唐垂下眼皮,将他锋锐的眼芒敛去些许的利刃。

    他抬起双臂,伸了个懒腰,勉为其难地说:“反正贵府我还没去过,光临就光临吧!不过丑话说前头,我这人要求高事多,什么茶水啊,还有吃的,要是不把好的都端出来,能不能坐得住就是另一回事了。”

    这如出一辙的大言不惭,简直和他徒弟一模一样。

    赵悔悲愤地想道:他偌大一个赵府,上千年的基业,被他们一个当旅馆,一个当饭馆。

    老祖宗若是知道了,估计气得能借尸还魂!

    他侧过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虚情假意地客套着:“那是自然,白大人肯光临就是我赵某莫大的荣耀,您就当是进了自己家,要什么吩咐下去就行。”

    白唐嘴角挑了个不明深意的弧度,“恩”了声,两手一揣兜,像个巡视政绩的领导,大摇大摆地跟上。

    将他们围堵得密不透风的阴兵如同被拨开的洪流,哗哗啦啦地向着两边散开。

    而就在他们一群人快抵达府邸大门口的时候,白唐的脚步却忽然顿住了。

    一道警觉在他散漫的桃花眼里转瞬即逝,倍感熟悉的气息若即若离的在他鼻尖轻轻一点,而后散开。

    他一路紧绷的眼尾在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情况下,不由自主放松了下来。

    蒋黎为防着他临时又做出什么让人难以控制的事情,警惕地紧挨在他边上,跟着他的视线对着大门东张西望:“怎么了?”

    白唐拍了拍他肩膀:“放松点,别这么草木皆兵的,我就是看这赵府确实是气宇轩昂啊!花了不少善财吧!”

    赵悔见一口黑锅突然从天而降,连忙低头恭顺解释:“祖上传下来的宅子,我自然是要精心维护修缮的。”

    “哦——这么大的府邸,修缮也得花不少钱吧!”白唐将外头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嘀咕着:“看不出来做个城隍,工资那么高。”

    比自己那挂职的死工资赚太多了啊!

    他一脸沉痛地深吸一口气,方才还萦绕在鼻尖的熟悉气息消散的半点都不剩了。

    这才摆了摆手:“走吧走吧,谁让我善良,捞普通人民钱财的事情我也做不出来。”

    大门被推开的一瞬,借着府内的格局摆设,加上本就是一场鸿门宴,白唐不用太过猜测都能知道,这些人是不可能让自己安稳渡过这一个时辰的。

    陷阱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能少了呢?

    他提脚迈入的时候,刻意放缓了动作,开始迅速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在一旁赵悔过度热情的催促下,终于一脚跨入门槛,抬起了遗留在外面的另一只脚。

    不得不说,赵府内的精致真是妙啊!连他都移不开眼球。

    只是现在不是欣赏风景的时候,他视线快速地扫完前方的景物,跟着下垂的眼皮,突然注意到了边上的一小块地面。

    那块地面并不是特别惹人眼,只是上面翻开的灰尘和零星几块松动的土壤里再次荡出他熟悉的气息。

    白唐不着痕迹的单挑了个眉,在他们的注视下,气定神闲的走了进去。

    没有出现自己想象中的那惊天动地的反应,危机好像

    在他留意到那块土的同时,破了个口子,泄了气。

    他不动声色的站在那块地方,在身后两人神情紧张地注视下,无意踩了两脚,继续往前溜溜达达,一边看,一边像模像样的点头:“这环境搞得确实不错啊,艺术造诣挺高,还蛮有品味的。”

    赵悔颔着首虚头巴脑的嗯啊了一通。

    从进府以后他就一直进退有度的和白唐保持着恰当的距离。

    只是这走了老半天,府里埋下的阵法就跟哑了火似的,迟迟不见动静。

    他眉头不自觉地蹙起来,开始有些焦灼。

    一旁的蒋黎虽然喜怒不形于色,目光却从始至终都没从白唐后脑离开过。

    他的眼神就像一根锈迹斑斑的钉子,深深地凿进白唐的后脑里。

    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了,阵法不可能布错。

    要说白唐再怎么厉害,即便是知道有阵法,就这么短短时间里,又在他们两个人眼皮子底下,不动声色的破坏掉,多少有点天方夜谭。

    唯一的可能,就是被其他有心人发现了。

    但这偌大的府里还有谁能破坏这个阵法?

    蒋黎沉吟了一下,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了正厅门口。

    白唐停下脚步,突然回过头来,打断了他的思路,“有的好东西,先都上上来吧,一个时辰啊——”

    他啧了一下,兀自往里走:“说短也不短。”

    照现在这情况来看,一个时辰的时间,也够江复庭他们行动了。

    而他越是悠闲,跟在后面的两人心里越发没底。

    事情显然在他们不知道的情况下,往不可预料的方向失控发展了,蒋黎丝毫不遮掩的同赵悔交头接耳一番。

    赵悔的脸色变得凝重无比,他张了张嘴,想直接说:不可能!

    那画不是一般的画,就连锁链也算得上是祖传的宝贝了,那两个家伙怎么可能那么轻易跑出来!

    可话都到了嘴边,却发现自己并没有什么底气,随后,赵悔转过身,抬手招了招。

    一个当差的小鬼当即从一侧飘了出来,对着赵悔低眉顺眼地垂着头:“大人。”

    白唐虽然心里对赵悔和蒋黎这会的小动作满不在乎,但听到这声后,注意力依旧下意识的被吸引了过去。

    他往椅背上靠了靠,将整个人的分量都托了上去。

    眼神不经意的在小鬼身上扫过,目光短暂的停顿了下。

    这小鬼看着还挺顺眼的。

    而低着头的小鬼好似察觉到了什么,行完礼后,他恭顺地抬额,目光从眼前两人的夹缝间一穿而过,不偏不倚的和白唐碰撞上,之后又飞快地收了回去。

    看起来平平淡淡说不上什么,但白唐总感觉这个小鬼的眼神里好像有意对自己藏了点什么。

    一旁的赵悔在小鬼一如既往的呆板寡言中并没有察觉到什么异样,他谨慎嘱咐道:“苏鸿,你去东边后头的院落里看一下,把这东西拿上,就说是我吩咐的,没人敢拦。”

    说完,他从口袋里掏了个腰牌随手一抛。

    “是!”苏鸿应了一声,生怕亵渎了那块腰牌,卷着袖子,双手捧住。

    腰牌落入手中的刹那,仿佛沉甸甸的山砸进了手里,又沉又烫。

    他内心澎湃了一下,目光灼灼地盯着手里的牌匾,随后又抿了下唇,坚定的将自己内心呼之欲出的冲动小心压制住。

    赵悔见他还不走,单手挥了下袖子,嫌弃地说:“还杵在这干嘛,赶紧去!”

    苏鸿又压了下腰,一声不吭地后退几步,便立马离开了。

    白唐默默注视着这个小鬼的背影,手臂搭在扶手上,手指百无聊赖地相互摩挲着。

    看蒋黎和赵悔那谨小慎微的模样,应该是忌惮着什么,他们这是猜到自己的宝贝师弟有可能神通广大的逃出来了?

    不消片刻,被堆成艺术品状的茶点陆陆续续地端了上来,在彻底确定自家师弟的安全和动作后,白唐便无所顾忌的开始放飞自我,畅快享受了。

    有句话怎么说得来着?

    哦,既来之则安之。

    他心满意足地连吞了几口糕点,又意犹未尽的舔了舔指甲盖。

    至于那个本应该让他心心念念的江复庭——

    其实先前在听到外面动静异常地那一刻,江复庭也顾不得那么多后果,当即不再给梅寄北护法,而是考虑怎么把梅寄北叫醒。

    好在梅寄北还算争气,许是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强行将自己从入定的状态里退了出来。

    光圈上还有假梅寄北为了防止出逃专门设下的封印,不过碍于他的实力本身强不到哪去,这个封印对江复庭而言,就像一张泡沫板一样,一轰就散。

    也就梅寄北被这个锁链一直绑着,连带全身的修为和力量全都被束住,才会无可奈何的被困于此。

    光圈被打碎的瞬间,那恍如隔世的刀枪剑鸣,忽然之间失去了隔阂,像一柜子的瓷器当头稀里哗啦地落在了两人耳边。

    没有了最后的阻碍,江复庭和梅寄北毫不犹豫地从画里钻了出去。

    院落内的阴兵并没有任何补充的现象,许是此刻所有的兵力都被赵悔调动到了战斗一线。

    只留下固定的阴兵照旧驻守府邸。

    尽管这样,出于安全起见,江复庭还是先开了个门缝,确定了外面没有任何的威胁后,这才一把将门拉开。

    第一件事,就是把在角落里自己团成汤圆的骆知秋捎回来。

    骆知秋在外面枪林弹雨的惊天动地中苦苦煎熬了几个小时,要不是因为两人之间有契约的联系,他真的要以为江复庭嗝屁了。

    这会突然看到了江复庭的刹那,他宛如久旱逢甘霖,激动得差点喜极而泣。

    可等他后一秒看清了江复庭边上带着的人,登时跟炸了毛的猫似的,后退一步,一脸戒备张牙舞爪地瞪着梅寄北。

    “他怎么在这?”骆知秋语气不善地说道。

    江复庭并没有因为他的无礼而生气,简单的解释了下:“他是梅寄北。”

    “我当然知道他是梅寄北,又不是没见过。”骆知秋并没有反应过来他话里另有深意,“你怎么这时候了还跟他在一块?”

    他质问完以后,自己又不知道想到什么,露出一副‘我明白了’的样子,横冲直闯地对着梅寄北说道:

    “你是不是又拿什么花言巧语来蒙蔽他了?我跟你说,我早就知道你是长生派的了,你以为你现在换了身像模像样的衣服,我就认不出来了?我告诉你别想耍什么花招!”

    骆知秋嘴上说完还嫌不够,甚至开始上手!

    没错,他就是要亲手验证,将这个冒充他人身份的骗子打回原形!

    在江复庭始料未及的神情下,骆知秋的魔爪直接扑向了梅寄北的腰间。

第八百二十六章:受尽欺侮的家暴现场

    而作为一个正主的梅寄北,本来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更别提骆知秋此刻相当过分的行为,于他而言,简直跟人身攻击差不多。

    他当即侧身一躲,不客气地一掌把这狼狗一样的家伙拍了出去,只是碍于是江复庭的鬼,下手力度有意识的控制了很多。

    骆知秋结结实实挨了一掌,身体在受力的情况下,不受控制地被推到了几步之外。

    然后他一脸不可置信地抬头:“你打我?你居然敢打我?我主子都没打过我!你!”

    那模样简直是受尽欺侮的家暴现场!

    江复庭忍无可忍地打断:“行了。”

    怎么能行?

    骆知秋下一秒有种被全世界背叛的感觉,指了指自己的鼻尖,又指了前面两个狗男男,有些委屈:“说好的信任呢,你居然向着外人……”

    江复庭的脸缓缓地黑了一个色号。

    骆知秋没有骨气地屈服于他的淫威,慢慢拢下脑袋。

    边上的梅寄北也没打算跟他一般见识,为免误了救城的大事,正经解释道:“我不是那个假冒伪劣产品,正儿八经的正版。”

    骆知秋听完安静了一下,刚才跳脱了的脑回路,总算从九曲十八弯里拐回来,接上了线。

    “哦……这样。”他抓了抓后颈,嘿嘿两下掩饰着自己的心虚,抓着地面的脚指头尴尬得几乎要抠出一栋别墅来。

    江复庭实在是嫌他丢人,懒得和他多讲,一言不合就把他装进了袋子里。

    把这个烦人精弄掉之后,他和梅寄北对视了一眼,便马不停蹄地准备出府。

    其实之前还在画里的时候,江复庭就做好了出来时,要和那些镇府的阴兵进行一场恶战的准备。

    结果没想到,出来的过程相当顺利,别说阴兵了,连半只小鬼都没见到。

    硕大的府邸空荡荡的,像这种大园子,乍一看都是让人觉得好看,气派,挪不开眼。

    可但凡少了点生灵,就会让人觉得少了点生活气,哪怕布置得再怎么精致华美,都有种说不出的凄凉感。

    江复庭和梅寄北也并没有因此就放松警惕,两人各自集中自己的注意力,循序渐进地往前走。

    一直到他们再次拐过了一个羊肠小道,看见不远处建筑外围拢着一片灰压压的阴兵时,他们及时收住了脚。

    这一条路是出府的必经之路,而前方便是进府就一定会看到的大厅。

    不过这会大厅的原貌轮廓已经看不太清了,四周附近被阴兵围拢得密不透风,一层又一层,如同边关厚厚的城墙,戒备森严。

    梅寄北弓着腰背,将自己埋在杂草和石缝里:“那里面有什么东西?这么大张旗鼓的守着?”

    “不清楚。”江复庭嘴上虽然这么说,但下意识感觉应该不是简单的守着某一样东西那么简单。

    而且,照现在这种情况来看,府里的所有兵力,应该全都被调动到这里了。

    梅寄北显然也是意识到了这点,只要他们出去,被发现几乎是百分之两百的事情。

    黑压压的人头,此刻像极了人形探测器,汇聚成一张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巨网,让两人全方位的暴露在监视之下。

    “我们怎么出去?”梅寄北的语气没有前面那么平静。

    江复庭没有给他正面回答。

    就靠这一时半会,也想不出什么靠谱有用的方案。

    毕竟看外面这架势,除了

    大动干戈地冲出去,还有一个不切实际的办法,就是祈求老天开眼,让这群阴兵要么脑子抽风,要么莫名其妙失去行动能力倒下去。

    只是老天通常不但不自己开眼,同样还要蒙上你的眼,好让你无路可走。

    就在他们两人把自己伪装成木桩,思索着怎么出去的时候,一直在队伍里来回巡视的领头阴兵,突然停下了脚步。

    江复庭随着它反常的举动,内心立马跳出不妙的预感!

    果然,下一秒那个阴兵冲着他们徐徐地回过头,然后为了确认什么,视线不断在他们这个范围来回扫动,最终死死地定格在他们身上。

    脑海内的危险预警顿时开始高声鸣笛,江复庭和梅寄北顿时如临大敌地运转起体内的力量。

    事已至此,想要低调是不可能的了。

    江复庭不着痕迹的屈起手指,梅寄北亦然做好出击的准备,接着两人配合默契地交换了下眼神,一同缓缓抬脚,坦坦荡荡地往前方走过去。

    随着两人距离阴兵的队伍越来越近,坚守在岗位的阴兵全都不约而同的回过了头来。

    无数双密密麻麻的眼睛全都用同样一种眼神盯着他们。

    积蓄已久的灰芒顿时在江复庭的掌心闪现。

    就在他准备先发制人的一刹那,那个领头瞧都不瞧他一眼,而是看向了他身后的梅寄北。

    然后缓缓地……后退一步?

    顺便指挥边上的阴兵,给他们让了个能过的通道?

    这是什么莫名其妙地发展方式……

    梅寄北有些错愕地走上来,发现只要他每向前一步,这个领头的阴兵就会恭敬地后退一步。

    他更加莫名其妙,回过头再次和江复庭用眼神交换想法。

    江复庭在看到梅寄北那张脸颊时,顿了顿,终于反应过来,这些阴兵奇怪的举动是出于什么原因了。

    大概是平日里假梅寄北在外头营造出来的形象实在太深入人心,而这些阴兵估计压根没有分别他们真假的能力,这会是把这个真货当成假货了。

    这样看来,真正的梅寄北被抓的事情,做得相当隐蔽,可以说是滴水不落,除了赵悔这些人,再没有其他人知道。

    也难怪上清派的掌门迟迟得不到梅寄北的消息,也不敢轻举妄动,直到现在都没有派其他人来过。

    因为根本探不到梅寄北这边的情势到底如何,万一草率行动,无异于是打草惊蛇,不仅会惊动赵悔他们,还会亲手真的将梅寄北推向死路。

    不过这样也好,至少这会儿自己反倒是得益于他们的小心警惕,反而能借着这张脸,一路畅通无阻。

    只是有一点江复庭一直觉得很奇怪,他和梅寄北的出现,居然没有引起这些阴兵任何的猜忌和起疑。

    可以说,他们几乎认定这个梅寄北就是他们以为的那个人。

    这就意味着,很有可能那个冒牌的梅寄北,在和自己对峙过之后,又有了其他什么紧急的事情,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赵府。

    而且一直没有再出来过。

    那就说明,那个冒牌的大概率的就没有回过赵府。

    可那冒牌的能去哪?

    他顿时想到了拿全城魂魄祭奠的事,心里没由来得狠狠一跳。

    是快开始了吗?

    事不宜迟,江复庭干咳一声,清了清嗓子。

    梅寄北也不是什么没见识的人,当即不再和这些阴兵客气,拿捏起

    架子来领着江复庭就往外走。

    快到大门口时,怕太过引人注意,江复庭提醒着梅寄北从一边的侧门往外走。

    可等两人推开门以后便发现,他们的担心是多余的。

    此刻街上空无一人,城门口原本响彻云霄的刀枪剑雨,在他们从府里出来的时候,不知不觉间居然寂寥了下来。

    白唐的喊话声穿过了残垣断壁,跟溅起的浪花一样一圈圈的散过来,虽然不是逐字逐句都能听得清清楚楚,但也能从里面的只言片语中,猜到大概的意思。

    江复庭忽然想到什么,又从门外三两步后退回府里。

    梅寄北有些不明所以的看着他突然的举动,但还是跟上了。

    江复庭快速在附近东张西望:“你们上清派专修道法,应该特别擅长法阵之类的吧?”

    “对。”梅寄北点了点头。

    “找到阵法,并且摧毁阵眼,需要多久?”江复庭迫切地问道。

    梅寄北斟酌了下:“稍微要个几分钟。”

    江复庭面色凝重地看了眼门外。

    城口方向的那片天空,不知何时变得阴沉一片,打斗声没有预兆的渐渐奚落。

    看起来要不了多久,白唐那边就要结束了。

    他催促道:“尽快,越快越好。”

    梅寄北听出了他语气里难捱的焦急,单从天边的动向也知道刻不容缓,当即点头。

    随后他敛息闭目,手里飞快的结印,顺着自己感知到的异常波动,来回反复走动确认。

    而江复庭就像一个闷头苍蝇似的,梅寄北走哪儿,他就转哪儿,甩都甩不掉。

    只要梅寄北脚步一停,他心里就像砸下一块石头一样,掀起一大片浪花。

    可惜浪花掀起了好几回,底下都是空荡荡一片。

    辗转来辗转去,反反复复的,他看似魂在这儿,心却已经系在了城门上。

    一直听到白唐应下过来的时候,他心里泛起的焦灼怎么也压不住,几乎要烧到了眉毛。

    他加快脚步,擦过梅寄北的身旁,正要堵住梅寄北继续往前走的路时,梅寄北终于不知道第多少次停下了。

    江复庭张了张嘴,一句“算了”即将脱口而出,梅寄北却先他一步睁开了眼,有些疲惫的说:

    “确实有个阵法,只是太过复杂,以我的能力还勘不破这里面的门道,就更别提寻找阵眼,不过脚下这一处正好有个法门。”

    江复庭又有些焦灼的看了眼外面,听到了“法门”两个字想都没多想。

    在梅寄北错愕的眼神下,直接简单粗暴的朝着他脚尖抵着的地方给了一掌。

    管他有没有用,破坏了再说。

    “哪怕掀不起风浪,也能膈应一下他们。”他看着直接被自己捣鼓成黑色焦土的那块地方。

    重点是这上面留着他的气息,白唐过来,就能知道自己的状况和这地方有名堂,好提前留个心眼。

    这才是最重要的。

    做完这些,正好从不远处刮起了让人闻风丧胆的大风,风过之处,像被无数把飞刀扫荡过似的,残留着坑坑洼洼斑驳的痕迹,让人难以辨认原形。

    一抬头,乌云一样的阴兵队伍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这边接近。

    过来了!

    江复庭眉头一锁,当即不敢再多耽搁,“走!”

    梅寄北草率的打理了下地上的焦土,随后快速跟上江复庭的脚步。

第八百二十七章:放心是不可能放心的

    两人风驰电掣地奔走在与城口截然相反的方向,身后呼啸的狂风之后便是凝聚成一片的阴兵。

    江复庭寻找藏身点的时候,没忍住回头看了一下,悬在空中黑压压的乌云仿佛下一秒就要砸下来。

    四周昏天暗地一片,一时间只剩下凄厉的风啸。

    而跟在阴兵后头的,就是被成功洗脑想要造反的鬼民们,此刻俨然形成了另一片波澜壮阔的云海,紧锣密鼓的跟在大军后面前行。

    “这边!”梅寄北率先看到了一个比较隐蔽的废弃店铺,压着嗓子叫唤道。

    江复庭一个闪身钻了进去,随后探出半个脑袋,继续紧盯着远处半空中领头的那几个人。

    一直到白唐和赵悔他们进去之后,他的心也紧跟着被牵了进去,越悬越高。

    只可惜还等不到什么结果,阴兵已经重兵把守,裹粽子似的将赵府圈禁起来。

    紧接着,后面跟着的鬼民在冒牌梅寄北的带领下,乌泱泱的散开一大片,盖住了整条街,浩浩荡荡的样子简直堪称现实版的古惑仔,有种说不出的气势恢宏。

    到了赵府门口,这些鬼民并没有停下,而且乖乖听着冒牌的指挥,往城中间移动。

    江复庭把头伏低,连头发丝都看不见了,仅凭着前方风风火火的动静来判断大致的距离。

    而外面的冒牌货一面忙着维持着秩序,一面不忘竭尽全力地持续性洗脑。

    他手上叮铃当啷的声音,像极了小孩子挂着铃铛上街玩耍的声音,清脆又剔透。

    拥挤的街道上,除了阵阵阴风的呼啸,便剩下嘹亮又悦耳的铃铛不停的摇曳。

    江复庭下意识地顺着叮铃声,看向了冒牌货手里的铃铛,随后沉默了半晌,忽地想起了什么。

    他情急之下拿出布袋准备翻找什么,忽略了里面被塞着的骆知秋。

    袋子扯开的瞬间,一团黑影像撒了欢的野马,一溜烟的钻了出来。

    江复庭掏东西的同时,不忘给了梅寄北一个眼神。

    梅寄北心领神会,且反应迅速的一手按下骆知秋的脑袋,一手抢先紧紧捂住了他的嘴。

    这才将他们险些被暴露的风险扼杀于摇篮中。

    “唔!唔!”骆知秋宛如被绑架的良家妇男,心有不甘心地垂死挣扎。

    江复庭冷淡地告诫道:“安静点。”

    说完,手里正好摸到了一个自己心心念念要找的东西。

    铃铛拿出的瞬间,骆知秋惊得甚至忘了挣扎,呆呆地盯着他的手。

    江复庭自顾自的只管将法器检查了一下。

    要不是刚才看到冒牌货用,他差点忘了自己也有这个东西。

    主要还是白唐的藏宝实在是太多了,加上这一年自己接单也收了不少,七七八八的战利品,当时在山上收来的铃铛早就被抛在了脑后。

    确定没什么问题后,他在梅寄北同样诧异的目光中抬起了头。

    对方的眼神分明写满了:你哪来的这个东西?

    骆知秋难得短时间的和梅寄北统一战线,对着自家主人瞪眼:就是!你哪来的那个东西?

    江复庭也不好意思说这是偷的:“山里修行的时候,一个前辈送的。”

    骆知秋:“你骗鬼……”

    江复庭用关爱智障儿童的眼神,上下看了他一眼,然后将铃铛没有迟疑地递给了梅寄北:“有件事只有你能办。”

    梅寄

    北接过东西的时候,还有些没反应过来,愣了愣。

    然后低下头看着手里的铃铛,他咽了咽口水,隐隐约约猜到了些江复庭做得什么打算,神色一时有些复杂。

    长生派属于歪门邪道,那这类属于长生派这种歪门邪道的东西,对于他而言自然也是邪器。

    师门有训,不可与邪魔外教为伍,不可用邪魔之物。

    他在肚子里将自家门规反反复复的背诵了好几遍,看着铃铛的眼神渐渐忌惮起来,仿佛看着一个十恶不赦的东西。

    梅寄北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放弃,小心翼翼地提起手心里的铃铛,他正欲还回去。

    骆知秋已经被他磨磨唧唧的模样惹得很不爽了:“我家大人信任你,把东西借你,你还蹬鼻子上脸了是吧?”

    “我没有!”梅寄北急着辩驳,双手一使劲,又把铃铛捏回了手里。

    之后,他一脸愧疚地对江复庭说:“抱歉,上清派门规大忌任何与邪魔外道有关的东西。”

    骆知秋听完这个话,仿佛自己被影射成了邪魔外道,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气得跳脚叫道:“你说谁!”

    江复庭赶在他要撒泼之前,眼疾手快的用锁链堵上他的嘴。

    名门正派条条框框的规矩多,他也不是不知道,如果不是现在的特殊情况,他也不愿麻烦别人打破规矩,只好说:

    “早就被我师兄消去印记了,现在算不上长生派的。何况现在这一个铃铛关系天下苍生,你是选择一时的遵守门规,还是觉得苍生为重?”

    梅寄北抿了抿唇。

    外面的鬼潮大部队正离他们越来越近,此时也不过剩下百来米的距离,不消片刻就会到他们跟前,到时候就是偷天换日最好的时机。

    没有更多的时间再给他细细去权衡,多浪费一秒,都会让他们与机会失之交臂。

    眉宇间的沟壑越挤越深,这个时候还想那么多干嘛?

    当然是天下大义为重,世界都没了,还哪来的人会去遵守那陈旧刻板的门规。

    他咬咬牙,将铃铛小心地接过来:“好,具体怎么做?”

    江复庭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的状况:“等队伍距离剩十米的时候,骆知秋会将他引过来。”

    永远都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骆知秋:“什么?又是我当鱼饵?”

    江复庭:“你有梅寄北的脸吗?”

    骆知秋摇头。

    江复庭:“你打得过冒牌吗?”

    骆知秋疯狂摇头,摇完以后忽然一顿,似乎了解了残忍的真相,然后颓了下来。

    江复庭看似宽慰地说:“冒牌之前闻到过你的气息,你放心,只要你出现,他一定会追到你,新仇旧恨一块报。”

    骆知秋:放心……放心是不可能放心的,绝对不可能的。

    梅寄北像是看不到他脸上的欲哭无泪,和江复庭一样,一门心思都投入在工作上。

    他听完之后便知道要怎么做,接道:“等他把冒牌引过来以后,你趁机擒住他,我再掉包成假货,用你的铃铛控制住这些鬼民。”

    “对,控制住以后,最重要的就是重新洗脑。”江复庭说道:“正好现在城里的鬼民全都集中在这,也是拔除掉埋下阵法的最好时机,到时候我会和骆知秋一起行动,这边就需要你想办法拖延。”

    梅寄北木着脸,神色十分肃穆地点头,自信地拍了下胸脯:“你放心,不

    就是演讲,光上清派几百来条门规,都够我念上一会的了。”

    骆知秋:兄弟,你是认真的???

    梅寄北一本正经地脸庞确实是认真的。

    正所谓礼尚往来,江复庭借了他一个铃铛,为了天下着想,他自然也不能再藏私,从身上拿出了一个锥状的法器递出去。

    这法器做工相当精巧,一层又一层地齿轮紧密相扣,齿轮上的凹凸便象征着阴阳,上面还巧夺天工的刻着一些难以理解的符文。

    随着方位的挪动,法器上的齿轮便会灵敏的根据位置,光线和气息发生变化。

    江复庭对着这个法器沉默了一下,又想了想自己一布袋垃圾似的法宝。

    果然大门派的法宝看起来都高大上一点。

    梅寄北等他接过去了,才解释道:“这个是我们门派专门为了测阵自主研发的法器,跟传感器差不多。它会根据阵法所处的适宜方位,对外界造成的气息影响,以及气候等各个细节来做出判断,专门适合你这种……”

    江复庭面色一窘。

    他话到嘴边换了个比较含蓄的说法:“对阵法或者结界不太敏感的人。”

    江复庭面无表情地收起法宝,点点头。

    谈话间,外面的鬼潮几乎已经近在咫尺,带头的冒牌即将抵达他们商定的动手距离,三人不约而同的开始高度集中注意力,渐渐进入蓄势待发的状态。

    梅寄北的脸被人顶在身上,自然是怎么看怎么不舒服。

    然而此刻冒牌货对于渐渐从身后走来的死神浑然不觉,他正情绪高昂地手舞足蹈,深情并茂的渲染造反的好处。

    一直到他退走的身影,踩到了预料位置的一刹那,骆知秋像一支离弦的箭矢,气贯长虹地冲出,动作干练丝毫不拖泥带水。

    他想到几个小时前,为了躲这冒牌货,还被人撵得狼狈的上蹿下跳的场景,公报私仇的念头油然而生。

    然而,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鬼气从他拳头轰出的瞬间,冒牌货到底不是简单的货色,在感应到身后一股充满杀意的气息时,便迅速调动起体内的气息。

    他回头的一瞬,手臂已经抬起,虽然仓促,掌心到底还是结结实实地接下了骆知秋的突袭。

    骆知秋意外的诧异了下,却没有立马收手,更浓郁的鬼气劈头盖脸的往他身上涌。

    冒牌货哪怕是实力再怎么高于骆知秋之上,被这么唐突下了一记死手,能反应过来就已经是极限了。

    他也不是牛逼哄哄到掌门那种级别的,在这凌厉的攻势下保持不了多久,就被骆知秋强横的力量生生震退了几米远。

    骆知秋这一击也消耗了不少,一时半会的有些脱力,但也算过了把瘾,报了先前的一箭之仇。

    见冒牌货比他先一步恢复过来,阴毒的目光里燃烧着熊熊烈焰时,他立马心觉不妙,拔腿就往回狂奔。

    两边因为速度卷起的狂风吹得他脸都要变形了,然而他和身后那人之间的距离依然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短。

    艹!艹!艹!

    这熟悉的剧情,简直和几小时前如出一辙,还更带劲啊!

    之前那次他还觉得冒牌货只是抓抓他。

    现在……

    骆知秋内心忐忑地感受着后面带着滔天杀意的气息,感觉自己不等跑到,吓都要吓得魂飞魄散!

    躲在后面的江复庭和梅寄北同样把心提了起来。

第八百二十八章:过保质期的三无产品?

    谁知道骆知秋那么骚包,明明怂得一批的家伙,非要去上门搞一搞,激怒别人,这下好了,给自己增加逃命的关卡难度。

    真的是对‘作’这一个字融会贯通,深得其精髓,并且运用自如。

    身后的冒牌货已经离骆知秋只剩下两三米的距离,然而骆知秋到安全点却还有三四米的样子。

    照这个样子,被抓到是迟早的事!

    骆知秋双眼紧闭咬了咬牙,一手摸到了江复庭给他的符。

    虽然用在这种情况下,总觉得有些浪费并且很心疼吧……

    然而再心疼也得有命疼。

    就在冒牌货已经探出了魔爪即将搭在骆知秋的后背上时,他难以抑制地露出了胜券在握的阴沉笑容。

    可还不等他的手拍到,身前的骆知秋身上突然爆发出一股令人心惊胆战的力量。

    这股寂灭的气息惊得他立马条件反射的做出了最高的防御。

    也就在他这略微停顿的一刹,骆知秋的脚上如同踩了一双风火轮,“咻——”的一下掠到了前面,眨眼间就剩下绿豆大小的身影。

    冒牌货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被耍了!

    被羞辱的感觉顿时让他羞愤交加,怒火像火山一样直接从心底喷出,烧得他七窍生烟失去了理智。

    他也不再留有余力,调动全身的力量,紧追而上。

    只是这会还没来得及跑几米远,身上暴涨的气势也还来不及四处作威作福,就在他刚在两栋建筑间的夹缝擦肩而过时,就感觉有什么东西突然横空而来。

    他倏地转头看过去,结果只看到一个灰色的长影在眼前一闪而过,紧接着腰间便被一股无法抵抗的力量狠狠圈住。

    下一秒,冒牌货只看到周围的景象在高速移动下,扭曲了一瞬,自己便被带进了夹缝里。

    不远处的骆知秋在他被绑住的瞬间,还特意回过头来,对他露出小人得志的笑。

    冒牌货这下是真的要七窍生烟了。

    他在看到江复庭和梅寄北的一瞬,露出了不敢置信的神情。

    特别是见到梅寄北时!

    脸上的吃惊夸张到跟见了鬼一样。

    “你怎么会在……不可能!不可能!”冒牌货连连摇头,怎么都无法相信。

    那条锁链好歹是当年在地狱里专门锁过穷奇的锁链,赵悔花费了多少心思和手段才搞到手。

    怎么可能那么轻易的就被破掉!

    可如果真的不可能,此刻站在他眼前的,又能是什么?

    冒牌货将信将疑地打量着眼前的正版。

    在他满心好奇又错愕的神情下,梅寄北连一个眼神不给,在他更加目瞪口呆的眼神中,拿出了一个铃铛。

    脸上浮现出独属于他的精明算计,换了身衣服,一溜烟的出去替代了他!

    骆知秋趁机溜了回来,和冒牌货大眼瞪小眼。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外面的鬼潮甚至什么都来不及反应。

    只见它们眼中的梅寄北在即将追逐到骆知秋的时候,四周大雾骤起,将一切视线都掩盖得半分不透。

    接着一阵莫名的阴风从远处涌来,吹散了浓雾,露出了梅寄北影影倬倬的身影来。

    同一副面孔,手里的铃铛“叮铃”“叮铃”响起的刹那,即便这些鬼民心有疑虑,还不等骚动渐起,便被扼杀于摇篮中。

    梅寄北傲然的脸庞勾起自信笑容,开始另一

    波洗脑:“没错!范从文是会带你们走向民主,走向自由,不过你们也得知道,当自由成了绝对的,当你们真的解脱了这世间所有的束缚时,会发生什么?”

    “肆无忌惮的**,猖獗的暴力,毫无保障的生死!”

    他说到最后几个字时,格外用力。

    梅寄北的气势不怒自威,视线徐徐地在群鬼中扫过。

    原本只是干巴巴的被铃铛控制的鬼,逐渐从他的话语中清醒过来,转而情绪倒戈成另一种狂热。

    “你们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沉重地说,“所有东西都没有了管束,黑暗和恶念到处横陈,肆虐。你们觉得,就凭你们现在的能力,能在那终日没有光明的兵荒马乱里,生存下来吗?”

    掷地有声的言语钻入了后方的角落里,一个字一个字地爬进了冒牌货的耳朵。

    他被扼制在墙边难以动弹。

    直到这个时候,他内心所有的难以置信和上脑的气焰,全都偃旗息鼓,颓然的悄无声息,就连最后一丝光彩都熄灭下来。

    江复庭不为所动地看着他,就像望着一个没有生命的陶土,没有起伏的唤了声一旁的骆知秋:“走,去拆阵。”

    骆知秋应了声,澄澈的眼睛在冒牌货的身上几乎要盯出一个孔来,这才磨磨唧唧地跟上。

    偌大的虞城里到处都弥漫着无声的硝烟,此时所有的鬼民全都聚集在梅寄北那里,其他地方全是空荡荡一片。

    高耸入云的建筑,宽阔的道路,郁郁葱葱摇曳着的老槐树间,只剩下冷冽的阴风发出呜呜的叫嚣,看起来有着说不出的萧条。

    江复庭拿出梅寄北留给他的探阵仪器,浊气顺着他的掌心缓缓浸透了这个冰冷的法器。

    下一秒,锥子上的齿轮像一个久经失修的机器,生涩又迟钝地转起来。

    每一个齿轮的凹凸面交错在一起时,金属发出交叠碰撞的“咔咔”声。

    很快,锥子上所有齿轮不分东西南北和方位的飞速转起,仿佛失控了一般。

    锥身在不堪重负的运转下,忽然开始剧烈颤抖,锥子里的力量继而无法控制的紊乱起来。

    一道道光束从锥尖的地方射出来,横七竖八的乱窜。

    江复庭拧了下眉,看着手里动静异常的法器。

    他思来想去觉得梅寄北应该不可能拿一个过保质期的三无产品糊弄他,但现在这东西又是怎么一回事。

    骆知秋同样被这法器过分的动静吓了一跳。

    他一只手紧紧抓着拴住冒牌货的链子,脑袋壮起胆子小心翼翼地往前探了探,“这东西质量不行啊,就那么点力量都承载不住了,你让我试试?”

    江复庭沉默了一瞬,显然不太愿意相信是自己的问题,然而还是不疑有他的将手里的锥子递过去。

    骆知秋接过来的时候,这个探测器立马乖巧的安静了下来。

    他完全没意识到江复庭此刻黑下来的脸,没心没肺的举起来,特意晃了两下:“你看嘛,我就说!”

    江复庭:……

    “别废话,赶紧带路。”他面无表情地瞪了骆知秋一眼,随后东张西望的观察起周围的环境。

    骆知秋有些后知后觉的立马闭嘴,又瞪了眼自己手里的冒牌货,把自己身上受的气转移到别人身上后,这才认认真真地带起了路。

    有了仪器的帮助,两人很快就找到了就近阵法的所在地。

    而就在他们即将接近

    阵法的时候,骆知秋手里的锥子就像见了野兔的狮子,兴奋到难以自持地狂转,纯白流动的光束不断指向目的地。

    江复庭率先走过去,手里的浊气蠢蠢欲动的散开,覆盖在仪器探测到的地方。

    可没多久,令他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虽然说他对阵法这种东西不太擅长,但还没到连半点感知都没有的程度。

    但眼下这块被法器探测到的地方,他却连一丝一毫阵法的气息都没有感觉到。

    为了防止是自己弄错了,他甚至来来回回悉心检查了好几遍。

    还是没有。

    他迟缓地收回手,眼里露出鲜有的困惑。

    骆知秋站在边上等了半天,都没等到什么动静,多少猜到了些什么,小声试探:“怎么了?是哪里不对?”

    江复庭目不转睛地盯着地面,“找不到阵法。”

    “不可能啊!”骆知秋又敲了敲自己手里的法器。

    锥尖对着江复庭的脚边激动得穿出光线。

    看来法器就是强烈表示这里一定有阵法。

    所以要么是自己实力太菜,要么就是法器出问题了。

    江复庭锁着眉头思索了片刻,索性蹲下来,挥了下手,将地上灰色的尘土捋开,露出下面灰白森然的地面。

    他伸出指尖,顺着每一个阵法都需要的基础轮廓和弧度,依样画葫芦的勾勒过去。

    在指尖画到某一个汇聚的节点时,他的动作顿住了。

    一些紊乱又残破的力量在地底深处错乱的来回涌动,就在这些力量感知到他手指时,如同在茫茫黑暗中见到残光的飞蛾,争先恐后的朝着他涌来。

    江复庭收回手指,没有立马起身,而是搓了搓指腹上沾惹的灰:“这里原来确实有阵法,但是不知道被谁提前摧毁了。”

    骆知秋愣了愣,显然没有完全反应过来,一声“啊?”有些破音。

    江复庭拍了下手,慢条斯理的站起来,难怪自己刚才检查了半天什么都检查不出来。

    被破坏掉的阵法,乍一看就跟没有了差不多,以自己对阵法的学识,压根不可能感知得到。

    他又看了眼骆知秋手里的锥子,看来这东西还真的挺厉害的。

    骆知秋接受到他的视线,安慰孩子似的摸了摸自己手里的法器……

    然后慢半拍的消化完江复庭方才说的话:“难道是他们招惹的其他仇家,捷足先登了?”

    “不清楚。”江复庭放眼看向远处:“按照长生派的野心,要祭掉整座城的鬼魂,设置在城里的阵法应该不在少数,那仇家再厉害也不可能所有的阵法都能找出来,总会有遗漏的。”

    他说着一顿,看了眼骆知秋手里的冒牌货。

    骆知秋已经和江复庭达成相当高的默契,心领神会的用力将锁链一揪。

    冒牌货当即悲惨的哀嚎了一声,五花大绑的锁链几乎要镶进他的灵魂里,身上被割到的地方还呲呲地冒着热气。

    骆知秋恶声恶气的审问:“范从文那老不死的平时还招惹了什么仇家?是做什么的?!”

    冒牌货张了张嘴,颤动的喉咙冒出了几圈白烟,白烟都像触了电的蝌蚪似的,徐徐从他嘴里爬出。

    “我,我不知道……”

    骆知秋手上越发使劲,将自己恶魔样的脸贴近,威逼利诱道:“都落在我们手里了,劝你最好还是乖乖听话,到时候让你死得痛快点,不然——”

第八百二十九章: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

    他说着阴恻恻的笑起来。

    冒牌货被揪得痛不欲生,眼眶发红,眼角泛起了水渍,差点要掉出眼泪。

    “我虽然是内门弟子,但平时也就是安分守己的修炼,委派任务的时候,才会出山。很多事情掌门和师傅是不会说得啊。”

    他磕磕绊绊地说道:“只……只有,蒋黎。他是掌门亲手捡回来的,虽然进门派不久,但掌门什么事情都要亲力亲为的带他。”

    骆知秋将信将疑的看向江复庭,征求意见。

    江复庭没有吭声,只是淡淡的扫了眼这个冒牌货。

    虽然这些话就是为了摘掉关系,但听起来也不像是编的。

    他也没再追究,转过身继续朝前走:“先把眼下阵法的事情解决了。”

    而随着接下来阵法探测器的异动一次接一次的响起,江复庭再也没有了第一次发现阵法被破坏掉时的云淡风轻。

    因为法器探测到的每一个,是每一个!

    都毫无遗漏的被破坏掉了!

    江复庭和骆知秋一路探查下来,仔仔细细绕了至少大半个虞城,法器探测到的阵法数量也已经不是小数目了。

    估摸着加下来至少被提前拆掉了上百个阵法。

    而这么庞大的数量显然不仅仅是发现这么简单,能连续不断精准无误的找到,同时还要一口气的破坏掉,这样的人不单是阵法的造诣上,就连修为上都是他无法企及的境界。

    江复庭鞋尖磨了磨脚边的阵眼,神情肃穆的盯着地面。

    骆知秋从一开始的诧异到后面的嫉妒震惊,再到现在震惊到麻木,甚至有种被抢了饭碗而说不出的愤慨。

    他转了转手里的法器,重新从头打量到尾,一脸怀疑地开口:“你说这法器既然那么厉害,不会私底下背着我们偷偷把这些阵法提前搞坏了吧!特别是它每次找到阵法时那激动的光线啊,不得不让人怀疑是不是真的有破坏性!”

    骆知秋话音刚落,探测器上的齿轮当即充满抗议的狂转:我不是!我没有!你不要乱说!

    江复庭瞅着这个充满灵性的法器:“不会。”

    探测器上的齿轮如释重负地安分下来。

    只是照现在他们一路发现的阵法来看,极有可能这一整座城的阵法,全都已经被人提前破坏掉了。

    “那我们还要继续找下去吗?”骆知秋戳了戳手里的法器。

    江复庭沉吟了一下,就在他正要点头应下,说继续的时候,天边另一侧截然相反的方向,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爆炸声。

    轰隆声登时落在耳边,让人毫无反应的时间,紧接着,两人脑子里只剩下被力量过度震荡后的长时间嗡鸣。

    下一秒,滚滚的气浪如同海啸一般,从远处翻天而来。

    江复庭在爆炸声惊天而起的同一时间,直觉敏锐的迅速反应过来,趁着余波袭来的前一秒,拽着一脸懵逼的骆知秋,撒腿就跑。

    好在余波的动静也不算太大,在气势汹汹的即将覆盖过来的时候,被人刻意的收敛住了。

    不然就别提这半个虞城,整个虞城都要遭殃。

    骆知秋被人拽着一路强行狂奔,在江复庭扯着他躲进建筑里时,才有些后怕的反应过来。

    “我去!刚才是什么情况!”骆知秋笔直地站在原地,呆了半晌后,脱口骂道。

    江复庭走到窗边,往刚才发生动静的方向看了眼:“

    是城主府里。”

    “他……他们真的打起来了?!”骆知秋顿时紧张的连话都说不利索。

    江复庭“恩”了一下,凝重地目光对着外面,片刻都不敢移开。

    浓浓的黑雾不断从打斗中心飞散出来,将城里的建筑盖上了一层模糊不清的枷锁。

    骆知秋好奇又小心地迈着小碎步,跟在他的身后,一同往外看,只是除了突然泛起的浓雾,啥也见不着。

    很快,视野的能见度就被这一重又一重的黑雾遮得连轮廓都看不清了。

    “那我们就待在这?要不要去帮忙?”外面越是看不清,骆知秋越是努力的往窗户上凑。

    一张惨白的死人脸,几乎要贴在窗户上,一双黑洞洞的眼睛在他的发奋图强下瞪得格外用力,乍一看多少有些吓人。

    只是不等他先吓着别人,原本一片黑蒙蒙的窗户上,猛地贴上了一张被放大的血淋淋的陌生面孔!

    那人同样用一双毫无神采的眼珠盯着他,两人之间仅仅隔着一个透明的玻璃,几乎脸贴着脸。

    骆知秋的心口突地跳了一下,甚至感觉自己只要稍稍再往前一点,就能碰到外面的这个东西。

    江复庭在看到玻璃窗外突然映出来的黑色眼球时,同样错愕了下。

    这个时候所有的鬼魂应该都被梅寄北控制起来了才对,怎么还会有一个落单的?

    他稍稍戒备的动了动手指,外面的那只鬼,很有可能没有被洗脑过,说不准对他们有很强的敌意和威胁性。

    而就在他准备打破玻璃,直接抓住对方的时候,外面毫无波澜的瞳孔忽然一缩,透露了些许不一样的情绪变化。

    紧接着,玻璃窗开始被外面的鬼狂风暴雨的拍打,不断发出惨烈的“乓乓”声。

    骆知秋被对方充满攻击性的动作吓得立马后退一步,鬼火直接从手中腾起,毫不客气地往外砸了过去。

    “乓啷!”玻璃登时稀里哗啦地碎了一地。

    完美无瑕的窗户上豁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口子,尖锐的裂口狰狞无比,屋外的黑雾仿佛找了片圣地,争相往屋子里挤。

    至于刚刚一直贴在外面的鬼,此刻好整以暇的穿过玻璃缝钻了进来……

    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骆知秋这是特地打碎玻璃,放敌人进堡垒呢吧!

    江复庭简直要气笑了,然而现在不是收拾人的时候,他眼疾手快地瞄准了小鬼进来的方位,迅速凝起一根锁链,直接朝小鬼钻进来的方向飞了过去。

    “是我!”

    那小鬼话还来不及叫完,就被打中,突然发出野兽般隐忍的低鸣。

    而江复庭在听到他说的话声时,已经来不及收回手,听到对方的痛哼,抬脚就往小鬼走去。

    骆知秋怎么能放过这个痛打落水狗的机会,也不管手里看着的冒牌货,他抢先一步冲了上去,痛痛快快地给了一掌:

    “我管你是谁,老子怎么知道你是谁?快说,鬼鬼祟祟地趴在窗外是想干嘛?你到底什么目的?”

    江复庭那一击本来就快准狠,小鬼又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击骆知秋的暴捶,魂魄直接被削弱好几番。

    他起若游丝的开口:“江……江大人,是我……苏鸿。”

    屋子里已经被外面侵略进来的黑雾罩得朦朦胧胧,光凭看根本无法看清对方的长相。

    江复庭只能

    通过掩在浓雾下的轮廓努力分辨着来人,他沉默了半晌后,才从对方熟悉的声音和名字里,想起来是谁。

    一旁不明真相的骆知秋,拿出佛挡杀佛的气势来,“还不老老实实的说话!当我们是乡下来的傻子是吧?”

    江复庭伸手给骆知秋的后脑来了一巴掌,骆知秋眼冒金星地闭嘴,委屈的捂头看他。

    他淡然的收回手:“你爱当傻子自己当,别拉上我。”

    说完,看向地上的苏鸿:“你怎么会来这?府里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

    身后的骆知秋已经震惊到眼眶容纳不下他的眼珠了。

    真认识啊!

    刚才自己说了什么来着?

    骆知秋回忆了一下自己刚大言不惭的话,感觉自己挨得那一巴掌,好像也没那么委屈了。

    苏鸿调息了一下,吃力地撑起了身体,靠墙坐着,断断续续地说:“不太好,白先生和他们打了一架。”

    江复庭眼里闪过一丝隐晦的异样,“白唐还敌不过那两个人?”

    “那倒不是。”苏鸿不断恢复着自己的魂体。

    感觉好多了,他深吸一口气,昂起头,目光似不经意地在骆知秋身后的冒牌货身上扫过,语气虚弱地说:

    “只是府里设了针对白大人的大阵,那大阵会强行吞噬削弱掉白大人身上的力量,在他进来的时候,大阵就会自动开启。”

    江复庭眼底变得愈发阴沉。

    反射弧向来能绕地球一周的骆知秋也察觉到了眼前这个苏鸿此刻恐怕心怀不轨,不然干嘛好好的骗他们。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直被拽着的冒牌货,突然一反常态的叫道:“开玩笑,就凭那破阵还想困住白大人?我们这一路上都不知道拆了多少阵了!”

    苏鸿的脸色顿时一变。

    要不是留着这冒牌货有用,带回去还要审点消息出来,不用等江复庭开口,骆知秋早就擅自把这家伙拍得魂飞魄散了。

    现下情况被挑明,他们也没法装傻套苏鸿的目的。

    骆知秋直接揪着苏鸿的领口质问道:“你为什么要骗我们?”

    苏鸿被骆知秋一把轻飘飘地扯起来,他没有吭声,用饱含深意的眼神看了眼江复庭。

    只是那意味深明的一眼收敛得很快,在回头看向骆知秋的瞬间,顷刻就被浓浓的恨意所取代。

    那淬了毒的双目仿佛要将他活剐,骆知秋被他看得头皮发麻。

    他正要骂骂咧咧掩饰自己的心虚时,忽然注意到,这个叫苏鸿的,目标似乎并不是自己。

    而是穿过了自己的躯体,落在了身后被自己栓着的人身上。

    苏鸿突然笑了起来。

    江复庭立马意识到情况不对。

    刚才还弱不禁风的苏鸿,猛地爆发出浓烈的鬼气。

    眨眼间,他便脱离了骆知秋的桎梏,骤风一般冲着骆知秋的身后席卷而去。

    “别让他得逞!”江复庭当即叫道,灰气蛇一般从手心蹿出。

    骆知秋应了声,可还不等他出手,苏鸿便掠到了他的身后。

    “救!”冒牌货捏着嗓子,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发出了歇斯底里地呼喊。

    只可惜还有一个“命”字没有机会喊完,便在原地魂飞魄散了。

    电光火石间,江复庭的鬼线赶至时终究还是慢了一拍,最后无力地垂到了地上,缩回了他的身体里。

第八百三十章:再也不会有那么好的妹妹了

    苏鸿半蹲在地上畅快的喘了口粗气,猩红的双眼像染了血色。

    他不徐不疾地站起来,转过身毫不避讳地看着他们,摊开双手哑着嗓子说道:“我可以解释。”

    江复庭漠然地看着他,波澜不惊的眼底下死死压制着自己的怒意。

    骆知秋显然没想到剧情的发展如此出乎意料且,猝不及防。

    说杀就杀,这也太雷厉风行了点。

    “你觉得我家大人稀罕你的解释?”骆知秋不客气地冷哼:“要真想杀,还轮得到你?”

    苏鸿这会稍微恢复了点理智,“当啷!”一下丢掉自己手里的武器,走到江复庭面前,垂着自己的头,盯着自己的脚底。

    他知道自己这个行为冲动,但哪怕真的有时间思考,哪怕真的重来一次,他照样不会后悔。

    从府里逃出来的时候他就想过了,只要能替阿媛报仇,哪怕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他也在所不惜!

    只是万万没想到自己运气好,刚一跑出来,就碰上一个被绑着的仇家。

    送上门的仇家,此时不亲手报仇,又更待何时!

    他用力捏了捏拳头,心情复杂地几乎要将脚底的那块地看出个洞来。

    江复庭不同于那些人,他很清楚。

    这个人严谨,理智,原则性强,也正因为如此,他才会更加毫不犹豫地出手杀了那家伙。

    苏鸿提了提气,僵持了半晌后,才抬起头来:“我知道,你们留着他不过是想要通过他的嘴得到些长生派的内部消息。”

    江复庭一言不发地再次走向窗边,时刻留心着外面的局势。

    只要他没说什么过分的话,那就是听进去了。

    这一点,苏鸿同样很清楚。

    他也不再打太极,言简意赅地直奔主题:“他,赵悔,范从文还有蒋黎,只要我出手有把握的情况下,我一个都不会放过。至于府内的情况,大阵确实是如你们所说,被人破坏了一个小角。”

    “我逃出来的时候,两方刚开始交锋,看起来势均力敌,但赵悔他们应该撑不了多久。”

    苏鸿这话刚一说完,府内方向的天边,再次爆发出一声炸裂开的巨响。

    屋里的三人不约而同地看向窗外。

    各种斑驳的力量和气息像被扔进了搅拌机,凌乱地搅浑在一起,又发生了无法相容的化学变化。

    气息交锋间,云层碰撞出的火花,登时闪出了一道巨雷,朝地面劈头盖脸的砸了下来。

    闪电落下的那一刻,江复庭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他转移着自己紧张地情绪,开口道:“白唐不是个冲动的人,是蒋黎他们又出了什么变故先动的手?”

    他问完这话,空气静默了片刻,苏鸿给了他另一个截然相反的答案。

    江复庭始料未及地意外了下,看向苏鸿。

    “是白大人。”苏鸿此刻正心不在焉地盯着窗外,“不过他动手是被迫的。”

    他说着指尖扣了扣窗台上的钩子:“原本赵悔只是打算将他困在府里,等一个时辰后,归墟里的恶灵出来,到时候事态有了把握,再动手。”

    “只是赵悔正好吩咐了我一件事。”苏鸿转过来看着他。

    江复庭从他隐晦的眸子,很快明白了他指的是什么:“他让你去后院里找我了。”

    那会他正好从府里溜出来,又侥幸将那

    阵法破坏了一个小角,蒋黎和赵悔也不是傻子,只要白唐进府后,阵法迟迟没有动静,第一个怀疑的对象,就是他。

    苏鸿看向他的眼里多了一丝发自内心的敬佩:“不错。”

    一旁的骆知秋听到这,即便两人不生不熟的,还是有一种强烈的被人出卖的不爽感,忍不住插嘴道:“所以你把我们跑出来的事情,汇报给他们了?”

    江复庭靠在墙上,微微侧目,余光始终注意着窗外的动向,不假思索地说:“他不会。”

    他总是擅长用一种不经意的云淡风轻,轻而易举的掠走他人心里的信任感。

    苏鸿神情一滞,睫毛微不可察的颤了颤,稍稍垂下来,盖住自己眼里的心虚,他轻声说:“对,我是没有。”

    骆知秋知难而退地闭嘴,好吧,他才是那个不明事情真相的外人,就当他什么也没说!

    而且看这家伙吞吞吐吐的吧,估计后面还有话要讲。

    果然苏鸿放下了搭在窗台上的手,从兜里拿出一个东西:“赵悔派我去确认你的情况时,给了我这个。”

    江复庭看了眼他手上四四方方的东西,是块腰牌。

    牌子的边缘雕刻着的图案像是一条正在腾云驾雾的龙,看起来气势格外恢弘,游龙的中间还裹着一个眉飞色舞的字,繁体的——赵。

    一看就是象征特殊身份,见物如人的东西。

    骆知秋同样被腰牌上的图文吸引了注意力,凑过脑袋拼命地看,越看越沉醉:“我发现那个赵悔美感倒是挺好的,就是野心太大了,德不配位啊。所以你是不是拿这个牌子干了别的什么好事,引起他们注意了?”

    苏鸿被一语中的,呼吸急促了几分,手里的腰牌仿佛变成了个烫手的铁块,引得他手指轻微一颤。

    在赵悔书房里看到的画面再次像潮水一样,漫过了他的脑海,淹掉了这一时片刻的思绪。

    “对。”他艰难地开口:“我之前说过我有个妹妹。”

    江复庭顿时回忆起了两人之间的对话,只是当时也没想到他两还会再碰面,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他思索了下,不太确定的揪出了记忆里苏鸿随口一提的名字:“阿媛?”

    苏鸿没想到他居然还会记得,鼻头发酸地“嗯”了一声,低沉地说:“赵悔利用这个控制了我一年又一年,只要我提出想见一下我妹妹的时候,他总会有无数个不一样的说辞来搪塞我,来堵我。”

    “我跟他说我的要求也不高,我只是想见一面而已,看她有没有受苦,看看她什么时候能投胎,只要她能投胎,那我这几年的忍辱负重那也都是值得的。”

    “可他一次机会都没给过我。”苏鸿喃喃地说道,嘴角勾起一浅薄的冷笑。

    江复庭听着他有气无力的声音,心底渐渐浮现出一个不太好的猜测。

    而苏鸿空泛无神的眸子,也间接地印证了他的猜想:“我的至亲就这么一个,在阳间的时候,只有她与我日日相伴,既然好不容易得到了潜入他院落的机会,我怎么可能会放弃!”

    他说着突然用力一捏手里的腰牌,眼底闪过一丝狠劲:“所以我压根就没有去他指示的地方找你们。”

    这个倒是江复庭没想到的,他怔了怔,结合到白唐有可能主动出手的各种原因,心里有了一个比较清晰的答案。

    随后他视线停留在苏鸿紧捏牌

    子的手上:“你是直接去赵悔的私人住所寻找你妹妹相关的消息了?”

    骆知秋听闻他这话,惊讶地瞪大眼睛别过脸来,对着苏鸿露出了艺高人胆大的敬佩表情。

    “对。”苏鸿缓缓说:“我当时觉得,不管怎样,至少这次一定能找到了,哪怕不能马上看到她,也能知道她在哪?”

    可是,没想到……

    没想到自己这一次偷偷摸摸地找寻,得到的结果比以往的每一次都更加残忍,残忍到连自己的最后一点念想都掐灭了。

    “也确实知道她在哪。”他漆黑的瞳孔如同没有半点星光的黑夜,连带声音都寂寥下来:“以后就没有妹妹了。”

    再也不会有那么好的妹妹了。

    骆知秋被他低落的声音刺痛了下,方才还充满求知欲的双目跟着黯淡了几分。

    江复庭欲言又止地看着苏鸿,他不擅长和陌生人真的交心,也不擅长宽慰人的情感,一时不知道该从何处说起。

    气氛莫名地有些尴尬。

    苏鸿向来是个心思细腻的人,也不想自己的另一面情绪流露太多,为了将这种令人难挨的氛围匆匆了结掉。

    他微扬起了脸,生硬地转移话题:“你们不是一直想从刚才那家伙的嘴里撬出点什么吗?”

    “赵悔院落的左厢后面,有一个被阴兵单独看守的禁地,赵家千年来所有重要机密的信息,文化,兵力包括金钱,还有一些你们想要的东西,基本全都藏在那里面。”

    “既然是机密的东西,你怎么知道?”骆知秋下意识脱口道,不小心又在别人的伤口上撒了把盐。

    苏鸿露出一个浅淡的苦笑:“找和我妹妹相关的内容时看到的。”

    “在确定我妹妹的生死后,我原本打算将赵悔上任以来做得所有见不得的人的恶行全都挖出来,想着如何将他们一网打尽,可惜——”他叹了一口又深又长的气:

    “他们发现的太快了,没有给我这个机会。”

    后面的内容,不用他多说,江复庭也能猜个**不离十:“所以白唐为了护着你,就主动出手了。”

    苏鸿自知理亏,目光游离地“恩”了下:“没想到跑出来这么巧,不仅碰到你们,还碰到了那个长生派的家伙。”

    他话刚刚说完,就在这个时候,远处的天边突然出现一道黑影流星似的急促往另一边划去。

    流星划过的瞬间,卷起来猛烈的气流,周遭的空气都扭曲得要变形了似的。

    江复庭眸子微眯,视线紧紧盯着那道影子,只是影子滑动速度太快,仿佛逃命一般,连到底是什么都看不清就从视野里消失了。

    不过就在那道影子消失的瞬间,外面时不时传来能量撞击的轰鸣,有了渐渐消停地趋势。

    看样子是从府里逃出来的。

    他心里一直无意悬着的那块石头,总算可以缓缓落下。

    “你之后打算怎么办?”江复庭犀利地问道:“等事态平稳,再像刚才一样,横冲直撞地杀回去?”

    苏鸿没有马上应他,从本能地情绪冲动上来讲,他确实是一直这样想的,但理智告诫自己不可以,要冷静,要万无一失。

    他不是那种因为情绪就丧失自我的人。

    他捏了捏手指,指甲用力地抠进指缝里,“你放心,我几斤几两我自己清楚,打草惊蛇的事情我不会去做。”

第八百三十一章:一见面就吐不出象牙的狗嘴

    骆知秋听他们这谈话,觉得事态发展同自己想象的怎么不一样,不是应该把这个半路捣乱的人,拖出去揍一顿,让他好好长长记性么?

    毕竟自己当初第一次见到江复庭时,可是实打实的接受了自家主人暴力的洗礼。

    “江老大,你不会还允许他回府里吧?”他瞅着眼色问道。

    外面的打斗声,已经不知不觉地彻底拉上了帷幕。

    江复庭收回视线,拉开屋门,没有正面回应他,反而问道:“府里应该被清理的差不多了,你会操持事务?”

    骆知秋屁颠屁颠地跟上,不明白他这没头没脑地提问,老老实实回答:“不会。”

    江复庭淡淡睨了他一眼,然后对着苏鸿挑了个下巴:“知道就好,学学人家,至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骆知秋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花的错觉,在江复庭转回去的前一秒,他仿佛看到了他眼里对自己流露出的深深鄙夷……

    所以他问自己操持事务和府里被清理到底有什么关系?

    他又怎么知道府里被清理得差不多了!

    而跟在一旁的苏鸿却不同于骆知秋,他在府里摸爬滚打了那么多年,什么样的明争暗斗没有见识过,当即明白了江复庭说的暗话。

    府里被清理干净,赵悔和蒋黎如果真的落败,那虞城便是无主之城了。

    这时就是掌控虞城的最好时机。

    但根据白大人一直以来的作风显然不喜欢亲自掌权,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又是个生魂,都不可能亲自操持掌控。

    那他们就需要一个帮他们掌控虞城的人。

    按照刚才江复庭刚才说得那句话来看,他选得目标很有可能是自己。

    苏鸿被自己突然得出的结论狠狠吓了一跳。

    觉得他要么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要么就是杀了个生魂就沾沾自喜异想天开,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

    凭什么是他?

    他不过是一个赵府里无名无籍端茶送水的小鬼而已,比他伶俐会来事的人选多得去了。

    他晃了下脑袋,将脑子里不切实际的想法快速甩出去。

    只是但凡是人都是有贪念的,或权,或钱。

    不管是哪一样,只要稍稍沾上一点,就像惹了毒品,在你心底里悄无声息地埋下一颗时刻蔓延的种子,怎么也拔除不掉。

    骆知秋就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边上的这个人,不知道抽得哪门子疯,走路走着突然扇了自己一巴掌。

    他看得一脸牙疼,连忙收回视线,加快自己脚步,紧贴在江复庭身旁。

    不管怎么样好歹自家主人脑子是正常的。

    江复庭虽然走在前面,但却对身后苏鸿的举动清清楚楚,也对他此刻内心大致的纠结了如指掌。

    这话也是他故意说给他听,一来虞城内确确实实地需要一个新的城主,二来这个城主在对他们忠诚的同时,必须要有属于自己的绝对原则。

    只有这样,虞城千百年后才不会重蹈现在的覆辙。

    这一路的后半程他也是有意考验苏鸿。

    看看他到底是不是真的像他自己所说的那样,成熟到能独挑大梁。

    一行人再次走回到赵府附近,出来时被鬼民挤得潮涌似的马路,此刻空荡的有些鸟不拉屎的感觉。

    不远处,巍峨的府邸静静屹立在风景残破的环境中央,就像在垃圾堆里插了

    一把斩金截玉的宝剑。

    不得不说,梅寄北确实很有一套,就这么短短的片刻功夫,就把这些麻烦的鬼民清理得那么干净,看来大门派虽然规矩多是多,洗脑能力也确实比一些不三不四的门派厉害一些。

    赵府恢弘的大门此刻正紧紧关闭着,深褐色的木门仿佛氧化了的血色,从脚底一直往上延伸,涂满了整扇木门。

    兴许是沾了血腥的味道,此刻再看这些精美的雕花,已经难以让人向往,心生美感,反而像是一片巨大的,森冷的墓碑。

    仰起头时,好似要时刻倒下,压得人喘不上气。

    骆知秋在一些小事上非常有眼力见,不等江复庭使眼色,即便知道多少还有风险隐藏的情况下,仍旧率先抢先一步,又怂又迫切地小心将门推出小小的缝隙。

    一阵凉凉的阴风从里面徐徐吹出,像是从极地而来。

    哪怕现在是鬼的他们,都感觉到一种灵魂在颤抖的寒冷。

    骆知秋撅着屁股,顺着缝隙,认认真真地在仅有的视野里环顾了一圈又一圈。

    确定真的没啥以后,这才转过紧绷的脸,神情凝重地摇了摇头。

    江复庭拽住他的后领,将他往后扯:“你走我后面。”

    随后大大方方地推开门。

    就当这人是忘了自己跟他说过,赵府已经被清理干净这事吧,江复庭自己都不忍心,让骆知秋的智商形象在自己心里再低一截。

    府里到处都是风卷残云后的一片狼藉。

    精心雕刻的各种石像和亭台楼阁,倒得倒,歪得歪,还有一些比较惨得,甚至尸首分离,杂乱无章的碎了一地。

    俨然已经看不出来原有的美景。

    唯一好点的,也就是临近大门口的正厅,屋檐顶上雕刻着的小兽似乎亲眼见证了一场,时代的更迭和兴衰,在一片破败中,仍旧盎然挺立,看起来有着说不出的讽刺。

    而正厅四周原有的郁郁葱葱的地府之花,消失得连灰都看不到,光秃秃的墙面呆板地暴露在空气中。

    萧瑟的有些死气沉沉。

    唯有一股让江复庭格外熟悉的气息,裹在正厅外面,将正厅包裹出一个安全区,惬意的翻腾着。

    就在他距离正厅越走越近的时候,那道气息俨然也感受到了他的存在,突然兴奋起来。

    像见到了许久没见的亲人,激动得有些没轻没重,全都往江复庭这边飞速涌来。

    骆知秋和苏鸿对着这力量并不熟悉,而且那力量实在太过庞大,就这么急匆匆地冲来,有种气势汹汹的攻击意味,两人当即如临大敌的做出反击的架势。

    结果见到江复庭非但不准备反击,还毫无准备送死般的走上去时,心里都狠狠捏了把汗。

    一直到那可怕的鬼气将他全身包裹,又滚又蹭,好好的鬼气,非把自己团成了大块大块地黑色棉花,两人这才松了口气。

    吓人!太吓人了!

    骆知秋装模作样的擦了擦自己额头,为自家老母亲操碎了心。

    江复庭熟视无睹地一直往前走,心里的雀跃怎么也按捺不住,没三两步便急促起来,迫不及待地快走向正厅。

    耳边带起嗖嗖的冷风,脑子里嗡嗡得,那种热切好像心里烧着的火,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可就在他走到正厅门口的时候,他突然停了下来。

    骆知秋作为一个脑子慢半拍的自来熟,

    一边顾着脚步飞快地跟上江复庭,一边又要顾着一个劲得和苏鸿说话,充满好奇地想从苏鸿身上再挖点什么出来,哪里想得到江复庭会突然停下。

    等他看到身前背影突然停下的那一刹,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江复庭只感觉自己刚站住没一秒,后背就被一股毫不收敛的力量用力一撞,面朝大地的跌了进去。

    跌进去的同时,不长眼的门槛,还拌了他一脚。

    这见面方式真的是太惊喜了。

    得亏现在是鬼的形态,不然和大地的亲密接触估计是避不可免。

    他在身形下坠地一刹,敏捷地飘开,成功的把和大地亲吻的特权交接回了骆知秋身上。

    趴在地上的骆知秋:惨无人道!惨绝人寰!不就给他搭把手的事!有那么难吗?

    而此刻正翘着二郎腿的白唐,正懒洋洋坐在主位上,欣赏着眼前新奇的闹剧。

    特别是这个闹剧里的主角,看着有些眼熟,好像见过。

    那双看似慵懒的桃花眼不经意在骆知秋身上扫过,骆知秋才从地上爬起来,便察觉到一道令他心惊的视线,本能地有些畏惧。

    他战战兢兢地抬起头,白唐打量的视线还未收回。

    有一瞬间,骆知秋感觉仅仅那么轻描淡写的一眼,他内心的一切就仿佛被扒光了一般,毫无遗漏地暴露在了对方的眼皮子底下。

    难以逾越的压力当头灌下,他立马难以招架地低下头。

    一同进来的苏鸿也清楚的感受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上位者压力,整个人紧绷起来,一声不吭的站在一边。

    白唐摸了摸鼻尖,看了骆知秋好一会,这才终于想起来,这有些面熟的人是谁。

    不就是之前在孤儿院里碰到过的那个小鬼么?

    他怎么也在这?

    等等!

    白唐敏锐的在骆知秋的魂体上捕捉到了什么,有些诧异地看向正朝着自己走来的江复庭,露出了兴师问罪的表情:“你还亲自契约了个鬼仆?”

    江复庭脚步一顿,不觉得有什么,大大方方点头:“在阳间的时候就契约了。”

    白唐又看了骆知秋一眼,骆知秋这个怂逼实在招架不住他的审视,就差把自己的脑袋插进地缝里……

    他扶了下额头:“就这?”

    江复庭有些窘迫地愣了愣,借着带骆知秋这个娃,第一次将面子丢得那么彻底。

    这鬼仆收都收了,还能怎么办,总不能带到一半的娃就这么丢了。

    白唐见好就收,也不再捉弄骆知秋,收回目光,他将注意力重更新落回到眼前的人身上。

    一双桃花眸下意识睁大了些。

    刚才光被那小子吸引过去了,没来得及注意看江复庭,这会才发现他为了乔装脸上居然特意带了个面具。

    别说,这面具还挺帅的,就是把这人本就刻薄的气质增添的更加不近人情了点。

    白唐不着边际的笑了笑:“看不出来你喜欢这种风格啊,这面具哪买的?”

    江复庭正经地在他一旁坐下:“就在鬼域,你也喜欢的话回去路过那,再带上一个。”

    “那算了。”白唐摆了摆手:“我不买跟你一样的,我品味比较正常,符合我帅气的就行。”

    江复庭忽略他这一见面就吐不出象牙的狗嘴,把话题引到正道上来:“那个阵法后来没有把你怎么样吧?”

第八百三十二章:过往是生是死?

    “开玩笑,我是什么人?那点破东西还好意思放我跟前显摆!”白唐拿起杯子晃荡了两下,杯子里的茶叶快速转起了圈来。

    那便好。

    江复庭心里最后隐藏的担忧暗暗放下,“对了,赵悔和蒋黎两人呢?”

    白唐悠然地喝了一小口茶:“赵悔是被我抓起来了,至于那个叫蒋黎的家伙……”

    他说到这犹豫了下,用手指抹了抹嘴角沾上的茶渍,不确定的开口:“那人有点问题。”

    “怎么说?”江复庭警觉地问道。

    “你还记得一开始重新碰到他的时候,他的实力还停留在刚入门的阶段。”白唐清理完桌上的空杯,给他也沏了杯茶:

    “但第二次碰上,已经可以勉强跟你过个几招,至于现在,我可以说,已经跟你不相上下了。”

    江复庭接过杯子,抿了一小口。

    他能走到一步可以说是机遇,努力和天赋缺一不可。

    除了白唐这个入门师傅,还得益于体内的那块神器碎片,还有自身的体制。

    那么蒋黎呢?

    如果没有特殊的机遇,或者强行提升修为的法门,天赋再怎么异禀也不可能飞跃到这个地步。

    白唐继续道:“而且,他今天还牛逼哄哄的从我手里逃走了,可怕吧?”

    “逃了?”江复庭意外的放下了手里的杯子。

    这么看来,先前在天边急速划过的那道影子,就是蒋黎。

    白唐缓缓道:“不过逃跑的时候,一看就是借的力量,普天之下真的能从我手里逃掉的没有几个。只是现在在紧要关头,范从文应该不可能再那么大方的把神器的力量取出来,而且那力量明显没有神器的气息。”

    “那你的意思是?”江复庭的指尖下意识在杯底一敲。

    白唐神秘兮兮的说:“他有别的金主爸爸。”

    江复庭面色变了变,照白唐说的这话,站在蒋黎身后不止范从文这么一个祸害。

    他顿时回忆起了和蒋黎有关的种种。

    之前白唐没提起倒觉得还好,这么一说,蒋黎身上确实处处都是蹊跷。

    而且长生派虽说向来隐世,收的弟子全都流浪儿,但各门各派收弟子都有个不成文的习性,过了十二岁的人基本不可能再会招收入门了。

    修炼这种事情宜早不宜晚,否则天赋再好的人,过了这年龄,也跟烂掉的好种子一样,毫无用处。

    而蒋黎已经十六七的人,到底为什么会被长生派的人看上?不仅看上,还那么看重他。

    “那人是谁?”他问道。

    白唐没再开口,而是放下手里的茶壶,搁置的动作故意使了点力,壶底和桌面碰撞的时候,发出沉闷的敲击声。

    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反而吊足了江复庭的胃口,江复庭更加目不转睛地等着他的下文。

    最后仿佛有人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似的,白唐终于无可奈何的开口:“你既然执意要来阴间,多少也应该知道了些归墟的事吧。”

    江复庭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提到这茬,心里闪过困惑,最终还是忍住,迟疑地点头。

    可困惑之余,一想到归墟的事情,他心里又翻腾起难以言喻的憋屈。

    他们相处那么久,也算历经不

    少事情,所有和长生派有关的事情他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唯独地府总是会被轻描淡写的勾勒过去。

    江复庭一直以来只当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私事和空间,也没多去过问。

    只是没想到就连碰上归墟这么严重的事,白唐都会对自己只字不提。

    怎么说呢,多少有些莫名其妙的发涩。

    这种感觉就和白唐始终下意识的拿他当没长大的人看待一样。

    更加难受的是,白唐明明对他心里的这些想法心知肚明,却还是偏要这样。

    “归墟里的恶灵,是当年陨落众神无法根除的邪念。”白唐又垂下眼,自顾自地说。

    江复庭淡淡打断他:“这些我都知道。”

    语气里透了点任性的愠怒,白唐声若蚊蝇的“恩”了一声,继续道:

    “我们一直借着表象以为,好像是范从文这个掌门和恶灵达成了协议,可从来没有细想过,他一个堂堂掌门,就算再有什么邪门歪道的本领,又怎么可能牵扯得到归墟里的东西。”

    江复庭被他这一番话,点醒了几分。

    “而且也不怕实话告诉你,在这件事情发生前。”白唐认真道,像是顺口为自己解释一般:

    “知道归墟里封印着东西的人,除了看守者,真的清楚这件事的,在地府里不超过五个数,至于阳间,更不可能有人知道。”

    “那东西是我亲手封印的,也不是我自大,至少就目前而言,三界里只有我能封印。只要我不准说,没人会知道,但现在长生派不仅知道了,还和它合作了。”

    江复庭很快意识到了关键点:“他们之间多了个纽带。”

    白唐一脸赞许地看着他。

    江复庭顺着他的表情,继续猜测下去:“你觉得这个纽带就是蒋黎?”

    “嗯哼?除了他也没有别人。”白唐挑了个眉,换了个坐姿:“所以这事从他进长生派开始,就没那么简单。”

    所有的事情变得有些扑朔迷离起来,江复庭陷入了迷惘:“可按照他当时的情况,蒋黎怎么会跟恶灵扯上关系?”

    “说到这个嘛……”白唐支吾起来:“上回我不是为了查陆长荣的事情,去判官那翻过一回生死簿么?我那会好巧不巧的在生死簿上。”

    白唐说着小心觑了他一眼,“看到了蒋黎的名字。”

    江复庭的眼神当即一变,眼角的锋芒凌厉了不少。

    白唐立马举手缴械投降:“这个真不能怪我当时没有跟你讲,那会被陆长荣的事情弄得焦头烂额,地府里也乱七八糟的,也没想到蒋黎能和恶灵有一腿,回来之后光去忙陆长荣的事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他睁大一双眼睛,单纯又无辜的看着他。

    江复庭被他看得有气也没地使,冰冷的神色缓和不少:“那他现在是死是活?”

    “生死簿上原写着,蒋黎,十八岁横死街头。”白唐回忆着当时看到的内容:“原本应该是死了的,不过横死这种事情本来就容易生怨,再加上他当时的情况,是因为你的所作所为导致家破人亡。所以怨气浓郁,不甘于投胎。

    恶灵这种东西,擅长蛊惑人心,激发利用人的怨气,很有可能那时候就把蒋黎收买了。

    “按照我见到他的状态来看,

    应该是用了什么偏门的办法,抢了他人的命数。”

    “但仅凭这样,也不可能跟长生派牵扯上。”江复庭疑惑地看向他。

    说到这个白唐更加不好意思,身子开始坐如针毡的扭来扭去。

    他瞄了眼规规矩矩站在门口的两人,上半身越过桌案,脑袋往江复庭那边凑了凑,底气不足地小声说:

    “众神的恶念没那么好封印的,你想想那还不是一个两个,而是几十个神,我就是再厉害,也不可能一己之力全弄到归墟里。”

    江复庭原本正垂头,专心致志地思索,听他这话,突然抬起了头。

    白唐浓密的睫毛挠痒痒一样从他脸颊一侧刮过,他下意识地稍稍往后缩了缩,随后眉目间渐渐皱起来:

    “你当时不会也借了什么力量?”

    “是借了点。”白唐撇了下嘴,不情不愿地承认:“当时的归墟里有另外半块神器,只是那会我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只知道神力强大,借着这个东西把所有恶念引了进去,这才趁机封印住。”

    “所以说,那些恶念靠着二十年汇聚在一起,重新修出了神识,并且自己手上就握着半块神器?”江复庭越听越震惊,紧紧地盯着他。

    白唐苦着脸点点头。

    江复庭搭在茶杯边上的手情不自禁地攥在一起。

    难怪这件事情那么棘手,难怪之前这大半年的白唐把自己忙成了个陀螺,都始终束手无策。

    光是恶灵手里有半块神器这事,就已经相当令人头疼了。

    而神器之间是可以相互感应的。

    这样一来所有的一切都有了大致的答案。

    蒋黎原本顺着生死簿当街横死,不想投胎,为了躲避鬼差的追捕,在人生地不熟的地府里到处游走,归墟这地方正好鸟不拉屎,鲜有人问津。

    他刚好误打误撞的闯入归墟附近的地界,最后被恶灵蛊惑。

    恶灵早已通过那半块神器感知到另一半在长生派,再利用蒋黎潜入长生派。

    之后的事情……大家都很清楚了。

    江复庭被这巨大的信息量灌得脑子发胀,他有些心疲地靠在了椅子上,将刚才得知的内容好好消化了一番,喃喃道:

    “难怪蒋黎突然那么仓促的赶着动手,范从文为了神器能忍气吞声二十年,我还奇怪怎么会在这时候急不可耐了。”

    白唐用手拖着下巴,毫无坐相的看着他,认同道:“没错,这次的行动,应该不是范从文授意的。蒋黎私自贸然行动,就是为了让我们所有人措手不及,最后的所有好处全被他和恶灵捞走。结果没想到啊!”

    他暧昧地挑了个眉:“你会突然出现到地府来,不但来了,还偷偷摸摸地把阵拆了,可以啊,不愧是我亲手带出来的师弟!”

    江复庭看了眼自己被拍的肩头,又抿了口茶水:“那现在怎么办?”

    “现在啊,我想想。”白唐一脸头疼地直接把脑袋趴在桌上了,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刮着桌面:

    “现在收集鬼魂的阵法被打断,那个恶灵一时片刻没办法吸取足够的能量,短时间也出不来。当务之急,先恢复虞城里的秩序,不然乱哄哄的,迟早会被其他有心人给盯上。”

    “你那有人选了吗?”江复庭问道。

第八百三十三章:他挑的人

    白唐掀起眼皮,盯了他一会:“看你这样子,心里是帮我挑好了人了?”

    “你可以先看一下,不愿意就换。”江复庭说着,对一直立在门口的苏鸿使了个眼色。

    苏鸿接受到眼神,立马低眉顺眼地恭着身子进来,对着两人端端正正地行了一个礼。

    白唐将他从头到尾,里里外外看了个遍,就差当众把人衣服扒了,这才问:“叫什么名字?”

    “苏鸿。”苏鸿一板一眼地回道。

    “先前是做什么的?”白唐虽然语气慵懒,但问的内容就跟面试的考官一样。

    苏鸿虽然之前不过是在府内做下人,却并不认为自己低人一等,也没有因为自己此刻的机遇而沾沾自喜,依然不卑不亢的回答:“府内鬼侍。”

    白唐反倒多看了他一眼:“具体事务呢?”

    苏鸿道:“小至端茶送水,大至起草城内诏令,都干过。”

    白唐弹钢琴似的敲着桌面,慢条斯理地说:“那我考考你,如果是你,虞城现在的情况你会怎么处理?”

    苏鸿不焦不燥地思索了几秒,这才作答:“虞城如今内忧外患,内忧现以民心为主,外患为当下与其他边城的恶交,以及城内根基已损,实力太浅,还有……在外臭名昭著。”

    他说到后面略有迟疑地停顿了下,白唐漫不经心地说:“继续。”

    苏鸿俯了俯身:“现在最应当的,就是及时重新笼络民心,以重固防守法阵为主,肃正兵力,预防外侵,安分守己地存活下来,至于扬名之事,来日方长。”

    还算得上是有头有尾。

    “你捡的这个家伙,马马虎虎过得去吧。”白唐说这话的时候,意有所指地看了骆知秋一眼。

    一言不合就被人暗讽的骆知秋:……

    白唐收回目光,摆了下手:“让他试任一个礼拜吧,不行到时候再做安排。至于你的那个小鬼仆,先去给苏鸿搭把手。”

    骆知秋听到这话当即就不乐意了,他也不知道怕为何物,委屈地讨价还价:“不行啊,我本来就是无业游民惯了,搞不来这些的,再说了!”

    他壮着胆子嘀嘀咕咕道:“我还跟江大人签了契约呢,哪有鬼仆不跟在主人身边,去帮别人做事的。”

    “害!不就是个小小的单向契约吗?”白唐放下了拖着脑袋的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骆知秋这会被他瞅得心里七上八下,“你……要是想强行解除,就不怕反噬吗?”

    白唐直接笑出了声,无形的威压在空气中不经意弥漫开:“有我在,我还舍得让我师弟受反噬的苦?就动动……”

    江复庭越听越不对味,意识到这是白唐要发作的前兆,及时打断了他的话,瞪了骆知秋一眼:“你要是不肯协助,那就滚去外头清剿剩余叛党。”

    骆知秋听到要打架,脸色立马变了,连忙改口:“搭!当然要搭!不就是帮个忙吗,小意思!那我这就走了!”

    说罢,他赶紧对着苏鸿使了个眼色,“快!别傻在那!走吧走吧。”

    苏鸿不似他那么行事荒诞,又规规矩矩地冲着两人行了个礼。

    结果人还没站稳,就被骆知秋连拖带拽的拉走了。

    白唐注视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彻底不顾及形象地躺了下来,吊儿郎当地说:“这家伙

    傻是傻了点……就当傻人有傻福吧!对了,你不是不擅弄阵么,这府里的阵法也不简单,你是怎么找到法门的?”

    “不是我找到的。”江复庭说道:“当时还有另外一个人相助。”

    “恩?那人呢?”白唐翘起脑袋,对着四周东张西望。

    江复庭看了眼门外空荡荡的院子:“此人擅阵,应当在处理城里阵法的残迹,一会就回。说到这个,我前面在外头除阵的时候,遇上了件怪事。”

    “什么事还有你搞不明白的?”白唐连日不分昼夜的奔波了好几天,这会儿总算稍稍的休息片刻,倦意开始渐渐往上涌,脑袋直接耷拉了下来。

    “不知道是哪方高人,抢先我们一步,提前把城里所有的阵法全都拆掉了。”江复庭思忖道。

    “这个啊。”白唐被他这话点醒了几分,摸了摸鼻子:“估计是我委派的人去的,自己人,自己人,不要多心!”

    “那便好。”他轻声吁道。

    空气里安静了两秒,江复庭将攥起的拳头藏在桌底下,而后有些煎熬的看向白唐。

    眼里不同于以往的淡漠,各种百思不解的质问澎湃的仿佛要溢出来。

    他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不说以往,连之后的事情都没有更多要谈的吗?

    现在不过是暂且安顿了虞城而已,后面还有许多要处理的。

    比如梅寄北代表的各大门派世家,再比如长生派,还有归墟的恶灵那边……

    再加上地府里琐碎的零零总总,总之,总有自己使得上劲的地方。

    可白唐这会却突然跟哑巴了一样,对这一切闭口不谈了。

    接连安静的这一小会,他从煎熬变得有些焦灼,甚至隐隐升起了一星半点的愤怒。

    所有复杂的情绪掺杂在一起,让他有些控制不住,想要逼问。

    白唐却只是重新靠回椅背上,逃避性地挪开视线,随后用力闭了下格外沉重的眼皮,不得不开口:“我之前大致的跟你表态过,我不太想你卷入这些,现在也是。”

    他吐了口冗长的气:“这里现在稳定的差不多了,在阴间呆久了对你也不好。”

    江复庭一言不发地听着,如果这会有身体,他大概已经要把自己的手指头捏碎了。

    “差不多了,你也该回去了。”白唐终于正眼看他。

    “你为什么!”江复庭心里还是蹿出了火,但那句质问还是没说出来。

    他深吸一口气让自己情绪平稳点,理智也清醒几分:“我既然习了鬼道,和地府接触是早晚的事,还有蒋黎。他视我为生死仇敌,你觉得他会放过我,让我安心置身事外么?”

    白唐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到,视线在屋子里乱转。

    “何况,你这种养温室花朵的护法,对我的成长也没有任何好处。”江复庭看着被时间冲刷的油亮的桌面,低声道,“没有人愿意一直栖身在别人的羽翼下。”

    白唐心不在焉的举动,忽然停滞下来,他双唇微微张了张,又闭了回去。

    他的听而不觉让江复庭最终没了耐心,言辞激进了许多:“白唐,人通常会习惯性的把自以为最好的,加诸在别人的身上,但每个人都不一样,想要的也不一样。”

    “你以为好的,或许并不是我心里所期望的。”

    这句话宛如一道闪电凌空劈到了白唐的心上,让他身体一颤。

    他的神色开始动容,空泛的目光穿过了古往今来,沉溺在过往里,好像扎了根似的,怎么也拔不出来。

    “你不擅长的就交给我,觉得麻烦的也可以交给我,比如现在。”江复庭认认真真地说着,神色坚定的看着他:“如果真心当我是你师弟的话。”

    白唐身上将自己裹得密不透风的坚硬堡垒,开始悄无声息的瓦解掉。

    他转过头来,注视着眼前那张极为俊秀的面庞,第一次心生向命运妥协的无奈。

    任他做再多的努力,任凭他再怎么干涉,命运的齿轮终究会不知疲倦的继续滚动。

    像一个庞大的,冰冷的,无情的永动机,推动着每一个人朝不可避免的终点往前走。

    “那你留在这。”他终于松了口,连坐姿都端正了些:“恢复虞城的秩序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有你帮忙自然更好。”

    “好。”

    白唐又道:“我去归墟一趟,再检查一下封印,之后会去一下地狱,看看其他府君那有什么好的办法,来回两三日。”

    “好。”

    “你如果在阴间的时效到了,便立马还阳,不可久待。”

    “好。”

    江复庭一连应得干脆利落,引得白唐停下来看他。

    那张精致的脸上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单薄,唯有眼里的坚定像燃烧的大火,怎么也驱不散。

    白唐一时觉得有些刺眼,突然站了起来:“赵悔被我关在了他自家的地牢里,该审的,该问的,该查的就交由你,有了新情况通知我就行。”

    江复庭淡淡的“恩”了一声。

    白唐想了一下,也没什么可交代的了,便抖了抖衣袍:“至于剩下的其他事情,就等我回来再说吧。”

    “好。”江复庭又跟刚才一样定定地应着,这会倒是多加了几个字:“你安心处理你的,剩下的交给我就行。”

    他沉默地点点头,有些相顾无言。

    一面感慨这家伙以后就可以彻底独挡一面了,一面又觉得长大的鸟儿就会自己飞了,看着对方目光灼灼的样子,他一时分不清是好是坏。

    他心里始终都渴望着,时间退回到两年前,江复庭还是高中生,一切或许还有其他不把他卷进来的更好处理办法。

    可如果真的重来,他可能依旧会这样,半推半就。

    他不觉得自己是多高尚的人,和江复庭有关的每一个决定都掺杂着他的私心。

    明明渴望着他至少这一世能安宁度过,却又压不住内心向往着更早以前生活的贪婪。

    谁都有自己的私心,贪念,恶念。

    他莞尔一笑,忽然有些迷惘了,哪怕现在神的恶灵销毁了,千万年以后,难道就没有新的恶灵诞生吗?

    善与恶之间,不过是靠着一个薄弱的原则和自持力维系着。

    神的一生在时间的河流中实在太过冗长,又有谁能保证,在这枯燥单薄的生活里,能将这副百无聊赖和乏味维系的始终如一。

    他小心藏起心里隐隐有些离经叛道的感怀,挑起往日没心没肺的笑:“行吧,那我就走了。”

    江复庭颔首注视着他轻快离去的背影,看着白唐眨眼间就在自己眼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八百三十四章:神器还是魔器?

    这才算是真的得到了他的认同和正视了吧。

    方才一直压在心里的不甘这才消散了不少。

    总会追上他的,迟早有一天会跟上他的脚步,坦荡得跟他平起平坐。

    赵悔那边并不急着去审,江复庭有意先把他晾在一旁,而是去了一趟之前苏鸿提到过的比较隐蔽的书房。

    赵府自打被清理以后,原有的阴兵早就被白唐血洗了一番,只是暂且留了几个没有立场又好掌控的。

    等新一轮的城主稳定下来后,再做换洗。

    因而他进书房的时候,一路畅通无阻,路上哪怕遇上了阴兵也没人敢有意拦他,只是象征性地询问了一下,便放人过去了。

    这个地方的偏僻程度并不亚于他先前进入的院落,看来这赵府实在太大,导致荒废的地方也不少。

    只是这个书房明显是有意搭建的,借着荒凉来掩饰些什么,进去之前还必须得破掉重重结界。

    好在结界被人破坏过,结构脆弱不堪,他进去的相当轻松。

    房门一推开,森森的鬼气便扑面而来。

    江复庭等鬼气散定以后,才往里走。

    这间屋子给他的第一印象,便是——乱。

    原本他还猜测会不会是苏鸿在慌忙之间翻的,可仔细看过里面物品的摆置方式后,他才发现,这地方原本就是一叠又一叠,摞地毫无章法。

    也就苏鸿能在那种情势紧张的情况下,还能从这些垃圾堆里挖出有关他妹妹的信息来。

    江复庭的视线慢慢在错落的架子上扫过,随手翻了几本看了起来。

    确实跟苏鸿说得一样,这个地方可以说是赵府在地府里千百年的家业了。

    只可惜,这一代的赵悔好高骛远,坐吃山空,将这些真正有用的精神粮食全都当杂物堆砌在这里。

    要不是这些东西是一代又一代传承下来的,估计早被赵悔迫不及待的扔了。

    看样子对于赵悔来说,被当成垃圾的不止这些让他食之无味的书籍,还有苏鸿的妹妹——一个下人的亲眷而已。

    兴许从一开始威胁苏鸿的时候,赵悔压根没有考虑有朝一日要将他的妹妹归还于他,甚至杀了以后,连罪证都不屑掩护,只是草草地扔在了这个鬼地方中。

    苏鸿会气愤到失智,多少也是有些原因的。

    江复庭很快就将这里的书籍粗略的翻阅了大半,而就在他绕过桌案,走至另一边的时候,书架上最顶层的一本薄薄的书籍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是一本顶多只有a8大小的书,夹在乱七八糟的书丛里,本该毫不起眼。

    可书脊上的一尘不染,轻而易举的让它从一堆平平无奇的书中脱颖而出。

    可以说,这是赵悔在这茫茫书海中,唯一在意的一本。

    他对着那本书动了动手指,浊气化为丝线替他将书取了下来。

    落在手中的时候,他稍稍诧异了一下。

    原本只是以为书脊因为厚度关系,实在过于狭窄无法提字,可这会看到封面,他才发现也是空的。

    没有名字?

    他疑惑地翻开,里面的纸质是连页的,一翻开,就像铺开的画卷一般,洋洋洒洒一大片,恢宏的气势顿时从字画中跳跃出来。

    他倒吸了一口气。

    这是!

    他托着封面的双手不禁用力许多。

    居然是神器!

    江复庭心里的震惊怎么也平复不下来,难道范从文把当日在山洞里见到的壁画,复刻下来了?

    不!不可能!

    山洞里的内容明明如此隐晦,甚至还没有这个本子上诠释的那么详尽。

    这上面刻画的内容,可以说是栩栩如生,半点不差!

    按照范从文一直以来的所作所为来看,他对神器的了解并没有那么透彻。

    江复庭跳过前面已经熟到不能再熟的历史梗概,直接被第一个神器刻画的图案吸引了注意力。

    是一朵绽放得极为夺目的莲花,清纯而不失妖异。

    他当时只知道是朵莲花。

    现下这图案边上的四个大字赋予了它一个名字:浑浊青莲。

    下有标注:此物诞生于混沌,万物之始,有倾山倒海,更天换日之能。

    而第二个图便是,长生派拥有半块的那个神器:阴阳轮。

    同样的也有标注:诞生于开天辟地时,阴阳合并,生生不息。

    只是原本他一直以为神器只有两个,可没想到后面居然还画了一个图案!

    怎么还会有第三个?

    他当即不再看前面,心有疑虑地直接看向第三个图案。

    看起来像一个四四方方的砖头,厚重无比,棱角尖锐,光是静置在那,都压得人有一种透不上气的感觉。

    “空印?”他下意识低声念出了边上的字。

    他很确定这个东西在壁画里没见过,但从眼前画里直逼人灵魂的气场来看,应该是神器没错。

    可为什么会出现这个信息差?

    他仔细的看了眼上面的梗概,诞生于重复天地之时,通晓古今,可扭转时空。

    重复天地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江复庭的眉头就差拧出一个麻花。

    之前自己在壁画里看到的,也只有亿万年前的第一次开天辟地,而且扭转时空……

    他盯着这四个字,嗓子干涩的吞了吞口水。

    这能力如果是真的,那实在是可怕的有些匪夷所思了,而且要真的有人手握着这个……

    他的目光愈发沉重,几乎要将封面抠破。

    那还有什么事是办不到的!

    他站在原地沉思着,隔了小片刻,渐渐发现这个图案看得久了,让他心头有些发怵,生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

    江复庭伸出右手,指尖不受控制的抚上图案的棱角。

    而就在他的指尖落在那笔墨上的一瞬间,无数声凄厉的尖叫洪水猛兽一般涌入了他的脑海!

    这什么东西!

    他立马敛住心神,双手一抖,丢掉了手里的东西。

    那一重又一重悲痛欲绝的高声呼喊,却像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口子,在他脑海里肆意席卷,似是非要将他的脑子和神智搅得一片狼藉才肯罢休。

    江复庭咬紧牙根,沉静的呼吸,立马原地盘坐,将脑子里突然入侵的东西费力逼出去。

    头痛欲裂的状态持续了短短几分钟,可对他来说宛如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好像无数条嗜血的虫子钻入他的识海,啃噬着他的血肉。

    江复庭万万没想到,光是逼退这些邪怨,居然能耗费掉他全身的力气。

    虚脱的睁眼时,躺在地上的无名书籍还停留在空印图案的那一页,他吃力的撑起眼皮,再次看向那个图案,眼里多了几分忌惮。

    怎么会有那么浓重的怨意,这究竟……是神器还是魔器?

    他重新闭眼,调息了一番。

    被过度震荡的识海,像是发条和开关失灵的设备,在脑子里发出单一冗长的嗡鸣。

    周围逐渐寂静下来,没有呼吸声,没有风吹草动,封闭的空间里仿若将时间也抽走了,一切都好像按上了暂停键,定格在那。

    唯有江复庭体内枯竭的鬼脉,在悄无声息的缓缓运转。

    屋外忽然旋起一阵风,直指天空的枝头剧烈的晃动了一下,发出“沙沙”声。

    那阵风却并未停下,一路往府内游走,被席卷过的地方,无一不发出欢快的响动,只是很快又归于平静,并不惹人注意。

    最终,它停靠在了一个府内暗无天日,极为诡异骇人的地方。

    一个身姿挺拔的人影在风停的瞬间,缓缓现出。

    来人身形修长,步态从容,脸上挂了一张假面,看起来眉清目秀的,只是那双乌沉沉的眼里,好像塞满了看不透的腥风血雨,本该人畜无害微微下垂的眼尾,此刻却显得更加阴郁。

    那眼里的神态居然跟不久前才落荒而逃的蒋黎有六分相似。

    他早早换好了赵府内鬼侍的衣服,不慌不忙的往地牢大门口走。

    而地牢正好是第一个苏鸿一上任,便立马戒严的地方。

    两边的守卫已经被换掉,此刻正刚正不阿的站在那里。

    蒋黎一出现的时候,两个守卫充满戒备的视线就没从他身上离开过。

    他步若闲庭的走过去,有模有样的行了个礼:“江大人托我提审虞城叛主,赵悔。”

    左边的守卫一板一眼地问:“有无手谕?”

    蒋黎友好地笑了笑:“我是江大人的亲信,以往办事都是直接口谕相托,不需要手谕。”

    “以往是以往,现在是现在!”那守卫铁面无私的说道:“新城主方才下令,此牢关押的全是罪不可赦的重犯,必须严加看管,没有手谕!不!”

    后面铿锵有力“不得入内”四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完,一道白光突然从他眼前飞扫而过。

    那守卫甚至都来不及反应发生了什么,便灰飞烟灭了。

    右边的守卫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发自内心的惊惧犹如当头浇灌下的寒冰,让它无法动弹。

    他张大着嘴巴一时有些失声,蒋黎冷血的笑了笑:“轮到你了。”

    守卫的喉咙里好不容易才发出低不可闻的挣扎,白光再次闪过,紧接着,就同刚才那守卫一样灰飞烟灭。

    至此,四周没有任何被惊动的迹象。

    蒋黎一脸嫌弃地拍了拍袖子,左右张望了一下,仿若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气定神闲的继续往里走。

    通道四面到处都是不透风的墙,将本就暗无天日的地牢压抑得喘不上气,唯有两边幽幽飘荡着的一排鬼火,给黑黝黝的通道增添了微弱又阴冷的光。

    蒋黎寻着赵悔残留在外的微弱气息一直往里走,两边的守卫看他姿态光明磊落也没有生疑,一路下来都无人阻拦。

    直到他走到尽头,沉重的石门旁又有两个全副武装的守卫,蒋黎拿出了从门口守卫身上顺出来的通行牌。

    两个守卫认认真真看了一眼,便没再多问,主动替他开门。

    巨门被打开的口子,宛如一只可怕的巨兽张开了它的血盆大口。

第八百三十五章:烧成灰烬

    蒋黎不徐不疾的走进去,看着魂魄被囚困住的赵悔,嘴角勾勒起温和的笑。

    提提踏踏的脚步声引起了赵悔的注意,他艰难的抬起了低垂着的头。

    在看到蒋黎的一瞬间,眼里露出了些许的迷惑,只是那迷惑并未持续太久,便暗淡下去,重新低下头。

    蒋黎并没有急着向他袒露自己的身份,而是在围栏外不徐不疾的来回踱步着,“在里面待得怎么样?”

    赵悔十分勉强的讥笑了下,凌乱的发丝盖住了他狼狈又苍白的脸。

    蒋黎也并没有生气,扮演着府里鬼侍的角色:“你也不是没有出去的机会,只要乖乖告诉我你们是怎么合谋的,我会去禀明江大人,对你从轻处置。”

    赵悔的力量早就被束缚住,虚弱得连话都讲不全,却硬是嗤笑出了声:“从轻?三岁小孩都能看穿的骗法就不要用我身上了。”

    “从轻既然看不上。”蒋黎纯良地看着他,语气却森冷的让人不寒而栗:“那死呢?”

    赵悔怔了怔,内心却已经开始自乱阵脚,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索片刻,故作不在意的说:“别吓我了,白唐和那个叫江复庭的,明显不是滥杀无辜的,何况我身上藏着那么多秘密,他们就是再看不惯我,也不会这么浪费得直接杀掉。”

    “秘密?”蒋黎终于从他嘴里听到了想要的答案,像一条咬到猎物的毒蛇,锲而不舍的追问:“那你说说看,自己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配得上换回自己一条命?”

    “就你?”赵悔艰难地抬起头,不屑地看着他:“你有这资格?”

    他说着疲惫的缓了口气,轻蔑地继续道:“他要真想从我身上知道点什么,就让他自己过来,最好呢,是八抬大轿把我请出去,不然嘛,我死了没关系,拖得久了,这天下人要是死绝了,那可到时候别怪到我一个人的头上。”

    “你没有诈我?顺着你的意来办,就一老一实的如实相告?”

    赵悔像个泼皮无赖笑了起来:“那反正信不信随你,搞不好我知道的比你们想象的还要多。”

    “那至少你得保证,你知道的东西至少真的值你这条命。”

    “别说一条。”赵悔听他说话,见自己出去有戏,诱惑道:“三条都行。”

    “好。”蒋黎痛快的应下。

    赵悔经过这一番交谈,涌起了不少活着的期望,连气色都比刚才好了不少,讲话都中气十足了些:“那你就赶紧回去禀告吧,我说的这事宜早不宜晚,拖一天都对你们没好处。”

    “是吗?”蒋黎的眼神逐渐变得危险起来:“既然这么着急的话……”

    赵悔听着他的声音,才落下的心,莫名觉得有些不安。

    让他感觉更加奇怪的是,蒋黎非但没有回去禀报,反而一步一步的离围栏越来越近,那双毒蛇一样的眼睛,片刻不移的死死定盯着自己。

    他疑惑抬眼对上的瞬间,整个人下意识的有些不寒而栗。

    而随着蒋黎整个人近得快要贴在围栏上时,他终于清晰的看清了来人的眼睛。

    他浑身剧烈一震,脑海里仿佛有弹药炸开,将他仅有的思绪轰得七零八落。

    这双眼睛!

    跟他一模一样!

    他不是刚刚才逃走吗?

    怎么会在这?

    还有刚刚故意问自己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想起自己刚才回答的内容,赵悔心里骤然升起不妙的感觉,身体不受控制的开始颤抖。

    蒋黎脸上浮起阴毒的笑容,对着口型跟他说了句话。

    尽管没有声音,赵悔依旧飞快地明白了他嘴里的意思,整个人仿佛被闪电当头劈下。

    ——那就去死吧。

    他说完这句话的同一时间,浑身的力量突然涌起,牢里气息的突变,顿时引起了门外两个守卫的注意。

    “来人!敌袭!”

    那守卫刚嚎完一嗓子,便连同身边的守卫眨眼间被烧为了灰烬。

    “聒噪。”蒋黎干脆利落的解决完这两人,便听到从牢里其他地方正齐刷刷赶来的守卫。

    他皱了皱眉,不悦的看了赵悔一眼。

    赵悔已经被他这轻描淡写的一瞥,吓得连话都讲不明白,仓皇地解释:“我刚才不是真的要把我们的事情说出去的,你应该知道,那只是我为了活下来的缓兵之计啊,蒋黎,我们两方合作了那么久,你不能!”

    “你没有机会了。”外面浩浩荡荡的声音几乎要赶至耳边,蒋黎无情的看着他,手里的白光忽然大涨,顷刻间就覆盖了整个牢笼。

    赵悔凄厉地惨叫了一声之后,就无声无息地湮灭了。

    炙热的白色火焰并没有因此而收敛,反而变本加厉,顿时窜天而起,熊熊的火焰宛若游龙一般,顺着所有通道飞速蔓延了出去。

    前后不过呼吸间,整座地牢就陷入了难以扑灭的火焰中。

    至阳之气只要在实力绝对压制的情况下,可焚烧万物,铁壁铜墙又算得了什么,不过弹指间的事。

    等苏鸿和骆知秋察觉到异常气息,再赶至过去的时候,地牢早已经被烧得连渣都不剩了。

    而此刻的江复庭却因为方才体内浊气的枯竭,陷入了入定中,为了清净,早就屏蔽掉了一切,两耳不闻窗外事。

    只要和他契约的人不是遇到什么性命攸关的事情,根本不可能从外部把他叫醒。

    等江复庭自主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五六个时辰后了,这里不分昼夜,用阳间的时间来算,早已到了第二日。

    而他一睁眼,就发现骆知秋竟然在此期间为了找他用了几十个传唤符!

    导致他一从入定出来,骆知秋的各种叫唤就跟卡带了的复读机一样,在他耳边此起彼伏,且声音越来越哀怨,有如魔咒。

    听到最后,江复庭甚至都要听不懂“江大人”这三个字了。

    更诡异的是,他一度觉得自己被刺激到出现了幻听,明明没有了,骆知秋那充满残念的余音,仿佛还能在他的脑海里绕梁三日。

    江复庭捏了捏眉心,冷静了一小会,这才从骆知秋可怕的声音缓过劲来,只是一度还有些不可置信的恍惚,随后才捡起地上的无名书籍,公挪私用地塞进布袋里,马不停蹄地就往骆知秋那赶。

    骆知秋见到他的一瞬间,又一次激动的惊天地泣鬼神,委屈的模样跟险些没妈的小孩一样,迎面飞扑。

    江复庭有了多次被他坑的经验,早已预判到这个情况,灵巧地躲掉,直接走到面沉似水的苏鸿边上,就近坐下:“怎么回事?”

    骆知秋扑了个寂寞,更加委屈:“六个时辰前!”

    然而江复庭现在一听他说话就疼,下意识就扶额,冷冷道:“你闭嘴。”

    然后看了眼苏鸿:“你来说。”

    苏鸿从他的神色里大致的猜到什么,也不往枪口上撞,一五一十地回答:“关押赵悔的地牢被人烧成了灰烬。”

    “什么?”江复庭清冷的声音拨高了音量,“谁干的。”

    “还不清楚,赶到现场烧得什么痕迹都没有。”苏鸿上任才一天就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情,多少因为自责而有些低落:“不过,据当时恰好在远处看到的鬼侍汇报,烧起来的火是白焰,一般的鬼气根本没有与之相抗的能力。”

    “白焰。”江复庭面若冰霜的低喃了下,脑海里当即跳出一个名字。

    他做事当真是心狠手辣,连合作那么久的人,都能毫不犹豫地冒险折返回来,杀人灭口。

    “现在怎么办?赵悔一死,有些相关的事情就无从得知了。”苏鸿问道。

    “我想想。”江复庭低声说道。

    蒋黎杀人灭口无非就是担心赵悔嘴上没把门,把不利于他们的事情说出来。

    但按照自己短期对赵悔的了解,他倒不是个心思有多细的人,此人百无一用,空有一腔狼子野心,而且做事没什么条理,光从他那个乱七八糟的书房就可以看出来。

    但凡稍微有点能当大任,虞城也不至于几百年来一直往下坡路上走。

    这样看来,哪怕赵悔身上真的有点什么消息,也是无足轻重的,而且最为重要的反倒被他当垃圾都摞在了书房。

    就在江复庭陷入思索的时候,一阵阴冷的旋风突然从外面横扫进来。

    紧接着,一只纸鸟快速从外面扑棱着翅膀,一路畅通无阻地急掠到他的跟前,再技术精良的来了个紧急刹车。

    江复庭嗅了嗅上面术法的味道,是梅寄北的。

    他伸手抓过来,毫不犹豫的拆开纸鸟,粗略地看了一遍。

    方才还有些冰冷的神色,这会缓和了不少。

    至少在这一堆焦头烂额的事情中,多少有一个算好的好消息。

    “怎么了?”骆知秋有些好奇地问道:“这谁传来的?”

    “梅寄北。”江复庭的手心“噌”得一下窜起几尺高的灰芒,纸鸟瞬间被腾空而起的灰色气体包裹,眨眼间就消散了。

    他搓干净手里残余的灰,这才说道:“他已经将此事通知给了上清派的掌门,各大门派应该不久后就会托各自的代表去地狱那边商讨事宜,而他自己现已借着曾经盗用自己身份那人,潜入了长生派。”

    “看不出来这家伙还挺有一手的。”骆知秋脱口道,对那张曾经行凶作恶过的脸,连最后一点偏见都消失不见了。

    这事不管怎么说,有人相助,总比地府单方面的孤苦奋战好。

    江复庭微微颔了下首,对苏鸿说道:“赵悔的死影响并不大,鬼民那边短时间内已经被梅寄北安抚住了,你去吩咐人把他遗弃的书房收拾出来,城里的事情加紧时间处理下去。”

    苏鸿目光闪了闪,犹豫道:“其他大小事务加紧并非不可,只是大清理兵队这事,我才上任,手里的实权还不够,换洗下来,多少需要费一番功夫。”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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