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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伊犁可甜     长灯载夜行txt下载     长灯载夜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百九十一章:他呢

    江复庭再次粗略的扫了眼屋子,视线最后落回到了陆长荣手里的圆盘上。

    就在这个时候,将整面墙占据得鲜血淋漓的陆长枯,忽然发出痛哭的“呜呜!”

    那声音又低又沉,好像受了伤的小兽,发出凄惨的悲鸣。

    江复庭转过头看,发现陆长枯被拉扯到不成型的脸,缓慢又艰难的蠕动着。

    单薄的脸好像一张保鲜膜,扭曲的五官在它坚持不懈的努力下,如同原始的软体动物,起伏不定。

    陆长枯张着嘴,很想说什么,但因为身体的变形,无法正常的发声。

    它紧紧盯着陆长荣,眸子里满是放不下的执着。

    “呜——”

    江复庭从他又一声的低鸣中,听出了痛心疾首的意味来。

    沉闷的哀音猝不及防地在陆长荣的心头用力划过。

    陆长荣眼皮一跳,立刻将心里的躁乱死死压制下。

    不管陆长枯是真的痛苦也好,还是想继续规劝自己也好,他通通都不领情。

    在这紧要关头,离那人交代的事情,也只剩下一步之遥。

    哪怕是天塌下来,他也不会在这临门一脚放弃。

    他面色一狠,手在贴了符纸的圆盘上灵巧的拨了两下:“哥,不会痛苦的,很快你就会拥有这世上至高力量。”

    忽然之间,可怕的吸力遍布了整个房间,屋子一时间仿佛变成了黑洞。

    但只要留点心就会发现,圆盘上的吸力被嫁接到了陆长枯的身上。

    而陆长枯成了圆盘力量吸收的过滤和媒介。

    江复庭被两面夹击,站在吸力的中心,他的灵魂乃至细胞都极具危机意识的在疯狂叫嚣。

    他体内被压制的力量像被关在一个盒子里上了锁。

    在他的强行催动下,被上了锁的浊气开始横冲直撞,企图冲破障碍。

    可他再怎么拼命的冲破身上的阻力,却不及陆长枯身上飞速壮大的吸力来得快。

    从刚才到现在,不过才过了十来秒,他护在陆长枯身上的力量已经被消耗得几近于无了。

    陆长枯艰难的望着前方,只感觉自己的灵魂已经渐渐不属于自己,唯有残存的意识,但意识也像一只即将油灯枯尽的灯捻,快速熄灭下来。

    他顶着那最后一点点的意识,好像磨一块锋利粗糙的石头,干哑的说:“不……不需要……我不……需要。”

    同时,他借着自己意识的残片,又借着身上不属于自己的力量。

    做了它生存那么久以来,最为勇敢的决定。

    它话音刚落时,正在它身上拼命发酵的吸力忽然停止了增长。

    一时间,风平浪静,气息安宁,仿佛刚才房间里可怕的风起云涌,都是错觉。

    这意料之外的发展让陆长荣愣了一下。

    怎么回事?

    他以为是自己手里的圆盘出了问题,立马低头检查。

    只有江复庭在这非常短暂的停顿中,感受到了几分熟悉的压迫感。

    刚才还在拼命叫嚣的危机感,也卡了壳似的一顿,紧接着就极速飙升。

    江复庭呼吸一滞,因为他感觉到脑子里一直紧紧绷着的弦,突然无声断裂。

    下一秒,他什么都来不及想,直接冲上前

    ,抓住低下头暂时失去了防备的陆长荣。

    等对方仰头反应的时候,江复庭已经跟抓风筝似的拖着他,在楼梯里狂奔。

    从五楼的台阶踩到了四楼!

    但还是不够快!

    好在体内被禁锢的力量,在脱离这一层的时候,果然有了松动的迹象。

    他也顾不上什么自己的力量会不会伤害到陆长荣。

    像这种没情没义,杀人不见血的人。

    就算真的因为自己操作失误,出现不可挽回的损伤又怎样!

    江复庭通情达理的给自己的私心开了条口子。

    奔跑间,浊气已经呲呲的腾起,在陆长荣害怕又畏惧的眼中,迅速将他们包裹起来。

    与此同时,五楼的压迫感像雪崩了一样,直接从楼上哗一下覆盖了整个屋子。

    江复庭像一支箭矢好不容易拎着陆长荣冲到了五楼,大门就在十步之外的前方。

    可还不等踏出那短暂的第一步,压迫感落下的同时,一股爆炸性的力量从五楼洪流一样泄下。

    江复庭将身上的力量运转到极致,浊气全都往脚底涌去,他飞奔过的地方甚至留下了脚印状的小坑。

    陆长荣并不清楚此刻的惊变到底意味着什么,只知道自己被人像鸡仔一样拎着,速度带起的气流像飓风一样,能把他的脸都吹裂了。

    就在江复庭冲向门口的时候,他的心脏忽然一突,短暂的一秒,他的脑子却仿佛将时间拉长了,霎时闪过好几个念头。

    他刚想起陆长枯怎么样了,刚才被拽下来的时候,根本来不及注意,也就这会才想起来,陆长枯似乎还在上面,并没有追下来。

    可紧接着,他整个人发起抖来。

    他的视线下意识停在了楼上的方向,强烈的危机感和恐慌抢先他大脑一步,粗暴的侵略了他的脑海控制了他的身体。

    陆长荣甚至来不及看清楼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前一秒还寂静无声的楼房,下一秒混着黑气的白光降临在眼前,填满了他所有的视线。

    高分贝的爆炸声刺穿了他的耳膜,不知道是耳鸣还是轰炸的声波极速升得太高。

    轰声之后,他的脑子里只剩下嗡鸣。

    他的皮肤忽然感受到灼热的温度,但他的眼睛除了眼前的一片白色,已经什么都看不到。

    他从心里发觉不对,到光和声响,不过才三四秒的时间。

    有一刻,陆长荣甚至以为自己就要莫名其妙的蒸发掉了,像烟一样,消失的悄无声息,半点痕迹都不残留。

    然而,就在那道光要覆盖在自己的身上时,冰凉又湿润的气息从他的后脑像海一样灌进来,将他游离在溃散边缘的意识,小心凝聚。

    随后,一阵冷风忽然从身后降临,它如同一根救命稻草宣告着生命的希望。

    江复庭在破门的瞬间,拎着陆长荣飞身闪到边上墙角,身上所有的力量全都用来跟这场惊天动地的爆炸能量拼死相抗。

    即使没有熊熊烈焰,罩满了整栋楼的浊气和白光,在交锋相对间,也发出了刺耳的“呲呲——”声。

    那声音清晰的落在耳边,就好像正燃着暗火的木炭贴在自己的身上炙烤,听得人头皮一阵阵发麻。

    凭空的炙烤声持续了好几分钟,江复庭许久

    没有这种脱力的感觉,脸色渐显苍白,连呼吸都变得有些微弱和凌乱。

    直到那栋建筑里轰轰烈烈的动静终于拉上了幕布,他这才深吸一口气,将自己紊乱的气息压制回去,再睁眼时,黑眸冷得像一潭望不见底的冥水。

    陆长荣还回不过神,姣好的脸庞略显狼狈,出来的时候不可避免的沾了些许的灰,以往的神采消失得干干净净。

    而整个人因为刚才飞逃的过程中,多少受到了浊气的浸染,明显有些苍白和虚弱。

    他的那些执念,不切实际的妄想,还有所有的埋怨和恨意,好像都在刚才的爆炸中,被一次性掏空全都化为了灰烬。

    陆长荣盯着后头的方向,以往墨一般的双目,黑得有些死气沉沉,不起分毫的波澜。

    此刻的江复庭连半点同情都不想给他,那怕他真的因自己灵魂再次受损,或者断胳膊断腿。

    自己依然能无动于衷。

    他趁着陆长荣发愣的时候,将他的手一绑,身上外套一脱,便把捆绑的痕迹遮掩。

    从头到尾,陆长荣连半点多余的反应都没给,他的眼睛好像粘了玻璃胶,一直黏在那栋楼里。

    空气里纷纷扬扬的灰尘渐渐落下,建筑从尘雾中露出真容,原本老旧的房子,现在变得不仅旧,还破。

    外面的石墙大多都皲裂开来,如同蛛丝,密密麻麻的爬满整栋墙壁。

    陆长荣纹丝不动的立在那里,狼狈的脸颊如同一张瓷做的面具那样呆板。

    隔了许久,他才勉强从眼前发生的事情里,消化了个边边角角:

    “这什么情况……你,做什么了?我哥呢?”陆长荣艰难的问着,有气无力的声音有些失真,都不像是自己的。

    江复庭连声音都冷成了冰块:“这就是你要的结果。”

    “我要的?”陆长荣的表情终于在良久的木然后出现了微小的变化。

    他的眉头很小心的挤起来,可再怎么小心,完美无痕的脸上也出现了缺陷。

    渐渐的,他眉宇间的那条沟壑越来越深,眼里的不可置信和茫然交错在一起。

    江复庭注意到他的肩膀在发抖,接着背紧跟着抖动,再到整个身子。

    陆长荣深吸一口气,冷风如同一把刀灌进他的身体,搅得他开肠破肚。

    残破的建筑诉说着刚才到底发生了多么惊心动魄的事情,最为糟糕的是,他感觉不到了。

    感觉不到他们之前藕断丝连的羁绊,好像有什么东西从他的心里悄然的蒸发掉了。

    千疮百孔的心里温存着仅有的美好,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将空洞的伤口暴露出来。

    即便是不小心误杀陆长枯的时候,他都没有这么沉痛的感觉。

    “我要的是······”他挤着干涩的嗓子说:“他借着这个机会吞掉你身上的力量,他可以替代你,从此以后,他就是那个独一无二的!”

    “鬼又怎么样?”陆长荣惨淡又心酸的苦笑着:

    “等他修了鬼道,身体不过是一个毫无用途又碍事的破壳子,他会走上不一样的人生,他可以踩到巅峰上不用再做受尽屈辱的蚂蚁,他只要再忍忍!再忍忍!”

    他的话让江复庭毫不意外。

    早就猜到他是拿自己当工具人。

第七百九十二章:抓到了

    “那你问过他想要吗?”江复庭漠然的目光还停留在他的背上:“他有因为自己的私欲而去杀戮吗?”

    陆长荣抖动的背停止下来。

    “你问我‘做了什么’,为何不问问你自己刚才做了什么?”江复庭低沉的嗓音像一块石头压在了陆长荣的背上:

    “他不愿意背负杀戮和鲜血,所以宁可自爆,也不想去接受你强塞给他的东西。”

    “他人的命这种东西,太重了,他背不起。”

    陆长荣吃力地消化着他说的话,自爆?怎么会?

    双脚的力气好像被人一下子抽走了,他忽地软了一下,往后踉跄了一步。

    当初宁可死也要阻拦自己杀人,他如愿以偿了,他确实死了。

    为了证明他做的这个决定是多么可笑的错误,所以自己开始‘惩罚’他。

    一次又一次,日复一日。

    可陆长枯明明就是个那么懦弱的人,为什么偏偏就能对自己那么狠得下心?

    他们从小在一个环境里生长,他为什么就不能理解自己?

    他亲爱的哥哥,在这些事情上,甚至远远超乎自己想象的执拗,他就是一只铁牛!拉都拉不回来。

    没想到啊——真的是没想到——

    陆长荣的眼眶红了起来,他的眼睛到鼻子跟灌了醋一样,酸到脑子有些发胀。

    他仰起脸,望着头顶黑压压的天空,看到有几只麻雀飞过,耳边传来叽叽喳喳脆生又活力的叫。

    没想到——

    陆长荣被痛苦折腾到有些迟钝的脑子想着:陆长枯到了现在这种时候,都是铁了心的要走在他自己的路上,就连蛊惑都控制不了他。

    他和曾经一样,只是这一次走的路更加决绝。

    以这种壮烈的方式彻底的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居然连半点余地都没有留。

    而就在这个时候,突然的手机铃声划破了沉抑的氛围。

    这次是江复庭自己的,他看了眼来电人,是罕见到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严舫。

    在看到名字的第一时间,他心里率先蹦出的念头是,周祁那边怎么样了?

    “你现在在哪?”电话一接通,就传来严舫单枪直入的询问。

    江复庭毫不迟疑的把街区的名字报了过去。

    “查到什么线索了吗?”严舫又紧追着问道。

    江复庭听闻他的话,目光不经意落在陆长荣的身上。

    他顺势伸手,不客气的拽着陆长荣,带人往街边的出口方向走:“抓到了陆长荣。”

    严舫大概是有点意外,顿了顿。

    其实在之前做心理侧写的时候,他就一直对两个人之间的身份充满质疑。

    这会也没时间深究陆长枯和陆长荣之间到底怎么回事,他利索地说:“我知道了,你先带他来局里,我这会在孤儿院,周祁这里稍微出了点问题。”

    果然!

    “他那边现在怎么样?”江复庭立马询问,但语气却是相当克制。

    严舫一板一眼地回:“还好,现在处理的差不多了,你如果提前到了,先在局里等我。”

    “我知道了。”江复庭应着声。

    快走到街区的路口时,他

    蓦然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看向那栋风中残立的建筑。

    破旧的楼房在风中摇摇欲坠,却依旧坚韧地伫立着。

    至于会不会随时在后一秒倒塌,全凭运气。

    就好像,他来时这条街只是安稳的沉睡着,可现在走时,这条街却在沉睡中意外的伤痕累累。

    眼里难言的复杂一闪而过,江复庭低沉地说:“这里最好先提前来人检查一下,刚才发生了一次不明原因的爆炸,动静挺大的,估计有人报警,等附近分局的人来了,到时候案子周转起来浪费时间。”

    “爆炸?”严舫闻言,语气跟着一紧。

    江复庭又推了下身边走得慢条斯理的陆长荣,警告了他一眼,嘴上扯了个撇脚的借口:

    “大概是燃气管道漏了,追逐的时候不小心擦到火源。”

    严舫:“······”

    借口虽然老套敷衍,但是合理好用,确实挑不出刺。

    他冷静的嗓门里有几分无奈:“好,你先去局里。”

    江复庭挂完电话后,拽着陆长荣直奔大马路,打了个车,粗暴的将人往里面塞。

    说实话,江复庭和陆长荣的形象都不算太好,蓬头垢面的,黑色的头发上好像泼了一层面粉,又灰又白。

    江复庭甩了好几次头发,都没办法完全将头上,脸上的灰拍掉。

    最后干脆放弃挣扎,等到了局里再说。

    坐车的路上司机还时不时在后视镜上看着他两,以为他们两个是打架斗殴,解不开气,干脆报警去局子里解决。

    司机没忍住八卦的心,端起了过来人的架子:“我知道现在的年轻人啊,脾气都跟炮仗一样,一点就炸。但你说你们两个都长了一张这么好看的脸蛋,穿得也是受过教育的,想不开打架,还打成这个样子。”

    “毁了形象不说,要是真不小心把脸打伤了,弄个残疾,我跟你说,这年头整容,骨折,什么内伤,反正都费钱的很,花钱不说,后面还受罪,身体是自己的,何必呢?”

    他还特意扭过头,语重心长的劝:“再说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有什么问题,好好讲道理解决么,对不对?”

    司机说完,脖子就跟落枕了似的,非要僵在那里,期待他们一个和解的答案。

    江复庭身心疲惫,连半点周旋的兴致都没,又伸手擦了下额角,看还有没有灰,顺便敷衍的应道:“对。”

    司机这才终于满意的把头扭回去,不再动不动地盯着他们,舍得专心致志的看起路来。

    嘴里还颇为雅兴的哼着小曲,似乎正在为自己和平大使的行为引以为傲。

    陆长荣自始至终没有吭声,他盯着司机的背影,微微偏了下头,在司机看不见的情况下,嘴角勾起阴冷又讽刺的笑。

    到了警局门口,两人即使下了车,司机还有些舍不得放过他们,摇下车窗,友好的对他们叫道:

    “年轻人别置气,这世上每天不好的事情多得去了,没什么过不去的槛,要是米大一样的事都把你逼得哭天喊地的,那以后日子这么长,还咋过。”

    他说完,就关回车窗,做好事不留名潇洒的走了,徒留一屁股看不太清的尾烟。

    等江复庭刚将人

    带进大厅,路过几个工作中的警察,一个个都挤着自己金子般的时间停了两秒,略有好奇的打量着他身前的人。

    那眼神都是极为犀利的探索,就像感觉眼前这个人几分眼熟,但半天想不来,最后又一脸奇怪的离开了。

    直到来往匆忙的警察过了四五个。

    终于有一个在他们往特别关押的办公室走的时候,猛地回过头来。

    “等一等!”那人如梦方醒的大叫,紧接着大步流星的从后头走回来,挡住两人的去路。

    “怎么了?”江复庭疑惑了下,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那人将陆长荣的脸里里外外看了个透,就连边角的轮廓都不放过,似是要将他鬓角的头发丝都要和刻在记忆里的那张脸,一一对比。

    接着,那人瞪大了眼睛,指着陆长荣说:“这陆长枯?”

    江复庭点了点头。

    那人还沉浸在震惊里,张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将心里的激动全都汇聚在手上。

    他用力拍了拍江复庭的背,大快人心地开口:“听说是最近把二队折磨疯了的案子。你小子干得漂亮!”

    说完,他就像风一样擦身而过,主动把办公室的门打开,特地拿出自己的手铐丢给江复庭:“严队那边已经收队了,估计在来的路上,你再等等,顶多再过个十来分钟就能到。”

    “好的,麻烦了。”江复庭单手接来,客气了一句。

    他转头拿回挂在陆长荣手上的外套,露出了陆长荣再次被捆成馒头的手。

    至于这个布料哪来的……说来也巧,陆长荣第一次给自己解掉布的时候,那布落下时,刚好挂在了他的脚上。

    江复庭将人带出来,这块布便顺势勾住了陆长荣的脚踝,跟着他们一路狂飞,保住了余下的寿命。

    那警察在看到陆长荣的手时,微微一愣,就见怪不怪的走上前。

    在帮忙解开绳子的时候,出于对犯罪嫌疑人本能的警惕,他动作谨慎,解完绳子,等江复庭把他拷到椅子上,这才松了口气离开了。

    严舫他们回来的速度果然很快,并且风风火火,外面的警车驶来,一直高声播叫的警笛,能将方圆几里的鸟儿吓得四处乱窜。

    接着提提踏踏的脚步声震耳发聩,犹如擂鼓鸣金。

    陆长荣对此并没有任何反应,他好像并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什么。

    也或许从知道陆长枯自爆的那一刻开始,他在某种程度上已经死了一半,只留着这副皮囊苟延残喘。

    江复庭看了他一眼,刚打开门,就看到一帮警察里三层外三层的裹着一个人,从大厅走过来。

    人群将中间的犯人裹得密不透风,在走进走廊前往审讯室时,刚好从江复庭眼前经过。

    他看清了中间被围得满头大汗的人——是李商。

    显然,李商此刻的心理素质并没有陆长荣强,他的脸颊不知道是因为透不上气,还是因为紧张或者不安,浮起一大片不正常的潮红,额头也像烫了开水的红色。

    鼻孔在呼吸时因为血管的膨胀,不由自主放大,瞳孔松散在那里,无法聚焦。

    毕竟他的心还没死,**还在,恐惧还在,至少人该有的情绪他都有。

第七百九十三章:艰难的审讯

    江复庭送别他的背影,乱七八糟的脚步声结束后,又有两道沉稳有力的脚步声从同一个方向传来。

    再次转头时,江复庭对上了两人的视线。

    周祁一如既往对他挥了挥手,严舫简洁的点了个头,就算打过招呼。

    他走到门口,话不多说直接对周祁吩咐道:“直接把他带进审讯室,你去主审,让小郑给你做笔录。”

    周祁意外了下,脱口道:“我?”

    严舫斜了他一眼:“不行吗?”

    “行!行!行!”周祁连忙小鸡啄米,刚才面对被人差点谋害的时候,心里都还算风平浪静,这会却突然紧张起来。

    砰砰砰!

    心跳都要跃到嗓子眼了。

    他欲盖弥彰的垂头飞速钻进屋子,解了手铐,又快速闷头出来,将人带到另一个审讯室。

    严舫望着他一路潜逃的背影,又习惯性的用吩咐的语气对江复庭说:“你跟我去旁听,有些方面你应该比我更了解。”

    江复庭:“……”

    虽然心里上总感觉哪里不是很愉悦,但还是点点头。

    严舫说的跟他去旁听,确实就是跟他旁听,因为审讯室里的隔间,此刻就只站着他们两人,再没有其他警察。

    负责记录的小郑大概上任不算太久,像极了当初的小周,整个人都是肉眼可见的紧张。

    他的脸非常用力的绷着,好像每一个刻意的表情和动作,都是按照私底下演习已久的最凶狠状态来做的。

    好在他长了一张国字脸,眉眼和鼻梁的线条比较粗狂,乍一看也算有那味,多少能唬点人。

    至于小周——不对,老周倒是从容不少,满脸写着如鱼得水的老练,就是目光有意无意的往玻璃外的严舫身上飘,好像还有几分自我怀疑。

    严舫脸色不太好的皱皱眉。

    周祁立马低头,装腔作势的摞了一下手里的资料,还特别用力。

    隔着隔音玻璃,江复庭都觉得自己隐约听到了桌子被锤的声音。

    随后,严舫拿起桌上的对讲电话。

    周祁的心思果然还在他家严队的身上,余光一瞥见他的动作,立马同一时间把自己手边的听筒拿起来。

    严舫无可奈何的抬起手,用手指按了按自己的眉骨:“开始吧。”

    周祁一放下听筒,边上的小郑立刻站了起来,他一板一眼的走到桌边,打开摄像机,又回到位置打开录音本,翻开本子,开始正襟危坐的工作。

    审讯的过程有些艰难,工作成果……并没有任何的工作成果。

    十几分钟过去了,别说从陆长荣嘴里问点什么,就是让他对着相机,老老实实回答自己姓甚名谁,今年多大,家里住哪这么幼儿园的问题,他都半天一个字没蹦。

    他的嘴好像被订书机给缝上了似的,不仅如此,陆长荣到后面索性发起了呆,开始云游天外。

    周祁已经掏尽了自己毕生所学,十八般武艺,最终落败。

    他无可奈何的对着玻璃外投来求助的目光,但严舫并没有给他任何多余的提示。

    江复庭锁着眉,盯着坐在那的陆长荣,一时有些摸不清他到底什么意思,心里在想什么。

    按道理来说,从事发的现

    场来看,陆长荣的心理防线确实是因为陆长枯的魂飞魄散而碎裂了。

    而且他之前的作案动机,和内心的情感冲动,大多都来源于李商和陆长枯。

    可刚才周祁审问的时候,已经试探性的抛出了李商被抓进来这件事,陆长荣同样没有给任何多余的反应。

    顶多就平淡无波的眨了下眼,然后继续发呆了。

    江复庭忽然意识到,这件事情,或许真的没这么简单,陆长荣身上一定还藏着什么于他而言,可怕又见不得人的事。

    人都是有私心的,既然陆长枯已经消失了,他还这样……

    很有可能这件拼命暗藏的事情,会真的威胁到他的性命,甚至这件事,才是诱使他一直疯狂作案的症结所在。

    这么想想,其实陆长荣的端倪从一开始就有所体现了,哪怕他真的因为当初被吓散了一缕魂,需要掠夺生人的魂魄来维持自己的正常生存。

    可十天半个月就一趟的作案频率……实在太高了,别说是拿来维持生存的,估计消化都消化不掉,反而会

    被鬼气反噬。

    只是那时候一心想着找他的证据,后面又是忙着抓人,所以他们才会忽略掉。

    陆长荣眉宇间的沟壑深得仿佛一条干涸了的河床,可以塞下许多沉甸甸的心事。

    严舫同样紧紧盯着陆长荣,大概仅有的耐心已经被逼向了临界点。

    他忽然深吸了一口气,掀起自己半吊子的刘海,露出光洁的额头,凉快一阵后,将心里的火压了下去,突然往角落走。

    江复庭以为他是摸出了头绪,视线跟着他的身子一块游走。

    结果,下一秒严舫娴熟的窝在角落里,从胸前的兜里掏出了烟盒。

    那行云流水的举动,一看就是惯犯。

    江复庭大概知道了那天晚上,周祁为何敢藐视规定,偷溜到走廊吸烟。

    没个几秒,严舫英气逼人的脸藏在了自己的吞云吐雾里,仙气缭绕,衬得他有那么几分高山而立的仙人之姿来。

    等到他掐了烟之后,江复庭还在目不转睛的看他。

    严舫从上头的尼古丁里脱离出来,方才还乏善可陈的脸上,多了那么几丝的兴奋。

    他走过来的时候,瞄了眼里面束手无策的两人,并不着急叫他们,而是翻起了手边的资料。

    心理侧写和陆长荣所有的资料全都摞在了一块。

    他搭在手上,一张张看似粗略的翻着。

    江复庭在他翻动的界面里,不经意再次看到了孤儿院的旧址,突然想起了被自己遗漏掉的事。

    第一次去旧址的时候,是高雪被摄魂,梦游来到了这个地方,他一路跟踪才发现。

    可为什么取个灵魂要千里迢迢的把人引到了这里才动手?

    是要专门在那个地方做什么?或者是接洽什么人?

    还有他那一缕受损的魂魄……

    江复庭不断深入思索,陆长荣不管说什么话都是真假掺半,你没办法一下判定清楚到底是真是假。

    他总觉得陆长荣陈述的这件事本身就有些不对劲。

    碎过魂的人,必然身形消瘦,无精打采,没有活力,即便是有别人的魂滥竽充数,却也只能让你活着,不可能像他现在这样,还有心

    力和精神到处算计,轻松杀人。

    他刚想到这里,严舫已经通过眼前的白纸黑字,又将陆长荣的一生回溯了一遍。

    他仿佛揣摩到了什么,突然合上了资料,看向里面的陆长荣,若有所思的开口:

    “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气定神闲,不骄不躁,是因为心里有恃无恐。有恃无恐,是因为他身上有稳如泰山的信仰或支柱。可源于他自身,也可源于外在。”

    严舫说完,还征求着江复庭的意见:“你觉得呢?”

    江复庭一愣,心里还在惊叹于他侧写的洞察能力,嘴上却紧跟着回道:“他已经没有内在的信仰了。”

    这话脱口以后,连他自己都随之沉默片刻。

    他看向瘫在审讯椅上,毫无坐姿的人,脑子里回放着不久前发生的事:

    “不过,你说的对,仅有的信仰崩塌,他依旧能不崩于山,宠辱不惊的坐在这,外在的力量也不简单,单纯的利益诱惑,还不至于到让他缄口莫言的程度。”

    陆长荣不是骄纵到不想说话,严舫从他的言语里推断出什么。

    这么多年来验舫自己办过大大小小的案子不少,见过的杀人犯也数不胜数,像陆长荣这样心高气傲,自认为高人一等的也不在少数。

    但傲慢是一回事,只字不提又是另一回事,毕竟傲慢的人还没夸张到自我介绍都不会的程度。

    他顶多就是不好好配合回答你的问题,甚至偶尔纡尊降贵的给你传播他认为的‘真理’。

    而眼前的陆长荣看起来云淡风轻,但更像以一种截然相反的极端态度来掩饰他内心的不安。

    能让他用这样的方式来遮掩不安,恐怕已经严重到胁迫他性命的程度。

    他突然拿起了桌上的单线电话,里面的周祁见到他这一举动,立马如释重负的抓起听筒。

    严舫言简意赅地说:“你出来,换我进去。”

    周祁立马挂了电话,把他含到嘴边的下一句话,硬生生的挂了回去……

    结果出来一推门,就看到严舫阴沉沉的脸。

    他不明所以的缩了下脖子,小鸡似的踱到严舫跟前。

    碍于维护人前算不上形象的形象,严舫也没多做计较,不畅快地瞪了眼周祁,懒得跟他说剩下的话。

    在进审讯室前独独给江复庭留了一句,“要是审讯过程发现什么,或者有什么建议,就拿单线电话告诉我。”

    工具人江复庭乖巧点头。

    刚才还充斥着疲态氛围的审讯室,在严舫一屁股坐下以后,仿佛有一座山压了下来,沉得人喘不上气。

    边上本就正襟危坐的小郑,直接治好了在学校熏陶多年的颈椎病。

    严舫知道这是一场精神上持久的耐力比拼,没有急于一时。

    他敲打着杯子,脆响的声音在四面封闭的审讯室里,颇有醒神回神的作用。

    对面的陆长荣,因为这一意料之外的声音,有些好奇的回过头,看向了发出声音的罪魁祸首——严舫细长的手指。

    当然,他敲杯子的本身目的饼没有那么复杂。

    只见周祁非常有眼力见的进来,捧着他的杯子走出去,一分钟后,又捧着热气腾腾飘着细尖绿叶的杯子,毕恭毕敬的端了进来。

第七百九十四章:中场换人

    严舫清了一下嗓子,非常小口的抿了一下,杯子被置回桌子的时候,再次发出了清脆的磕碰声,

    算是打响了审讯正式开始的号角。

    陆长荣看出了他的装腔作势,淡淡得收回自己的视线,对着自己的鞋子发起了呆。

    无聊的目测着地砖的长宽,什么材质,花纹是怎么画的。

    还有一只不知道是蚂蚁还是什么的小虫子,慢吞吞的从他的脚边爬过。

    他突然一笑,然后抬起脚就踩了下去。

    鞋尖缓慢又用力的磨了磨,感觉虫子应该是粉身碎骨了,这才舍得挪开。

    虫子的身体像浆糊一样安安静静的贴在地面上。

    被它搬动着的类似于皮屑的食物,像看笑话一样,躺在它不成型又冰冷的尸体边。

    严舫将他的一举一动收尽眼底,身体往椅背一靠,翘起了二郎腿,随和的姿态和他的气势完全是两个人。

    “陆长枯?”他带着疑问的语气说。

    陆长荣还在看地上凉透了的虫子尸体。

    虫子所有的脚全都被他踩得骨断,身体的保护壳裂开,体液像浆汁一样将地砖弄脏了一小块。

    陆长荣忽然觉得自己的脚也沾了虫子的体液,有些嫌弃的微微蹙了眉。

    严舫对他的漠然不以为意,晃了晃腿:“那就说说,你是怎么变成陆长枯的。”

    站在隔间里的江复庭一怔,没想到他一上来连弯弯绕绕都不做,这么犀利的直奔主题。

    陆长荣显然也有些意外,几乎要埋到地里的头,第一次出于个人自主的意愿,慢慢抬起,他掀起眼皮,修长的睫毛轻轻一颤,黑得深不可测的眼珠像探测器一样注视着对面的人。

    这个警察确实和刚刚那位不一样。

    严舫没有指望他现在就开口,他转着眼前的杯子,挑了下眉:“想变成陆长枯……羡慕他?”

    陆长荣看不惯他这种自以为是,好像了解一切的样子。

    才觉得这人有几两刷子,这会说的话,却跟那些学了三脚猫的心理学警察,没有什么两样。

    他讽刺的勾了下唇,正想嘲笑,只是嘴角的弧度才翘起了一点点。

    严舫的手指戳着杯壁,随意地说:“不是羡慕,那就是嫉妒。”

    说完,他又忽然一叹:“为什么明明和陆长枯是双胞胎,可还是会有那么大差别呢?”

    陆长荣噙到一半的嘴角僵在了那里。

    严舫又转起了杯子,杯子里的水被转出了漩涡,漩涡越转越快,绿油油的茶叶在水中画出了一大圈翠绿的圆。

    “明明大家都受到过程度不尽相同的虐待,为什么他就可以活得那么开怀?”

    严舫盯着杯子里的茶叶,眸色渐渐落下:“哥哥跟我的距离好像越来越远了,我看不懂他在想什么,他也看不透我,他每天给灌输我不喜欢的东西,他想把我变成他那样的人,让我变成自己最厌恶的人。”

    “如果他真的爱护我,为什么他不愿意变成我?”

    陆长荣嘴角的弧度消失了,微微上扬的眼角染上了一层浅红色,越发苍白的脸颊将那一抹红色衬得更加艳丽。

    在严舫再次抬眼,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时,他非常缓慢地眨了下眼睛。

    严舫忽然坐直了身体,缓缓说:“很痛苦吧?你确实渴求着,希望自己能像陆长枯那样,希望离他更近些,但你的性格实在太敏感,无法去相信周围的任何一个人,也包括了你的哥哥。”

    “没有安全感,时刻生活在可能被迫害的心惊胆战里,即便现在没有人伤害,可还有下一秒,下下一秒。”

    “可以是老师,可以是送外卖的,也可以是走在街上的任何一个路人,他们会因为小事对你发怒,为了宣泄自己的愤怒,他们会做出伤害你的事,你时时刻刻都处在这样的状态里。”

    “每一分,每一秒都会让你焦虑,不安,惶恐。你不得不完美的去完成身边的每一件事,不能让他们抓到错处,不能让他们有斥责你的借口。完美让你活得心安理得,却又满心疲惫,但你很享受,享受着一般人拥有不了的自控能力。”

    严舫的声音越来越低缓,却不失男人独有的沉稳,像夏日里转动的风扇,扇叶高速运转时带起的‘沙沙’充满催眠的效果。

    陆长荣还在同他对视着,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允许严舫的温声细语淌进自己的耳朵里。

    眼里的敌意不觉间褪去,他好像一只正在发狠的狮子,却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意外的被人抚平了身上炸起的毛。

    玻璃外的周祁看向自家队长的眼神,愈发的崇拜,一开口,嗓音都有些飘:“你上次说的……质疑陆长枯身份的事,是真的?”

    “恩。”江复庭点了下头,时刻留意着陆长荣的心理状态:“快了。”

    陆长荣在严舫的手里,应该撑不了太久了。

    只要第一层防线崩塌,后面所有的防备都会像多米诺骨牌一样,轰轰烈烈的崩溃。

    “你觉得自己拥有平常人没有的自控力,很厉害,是吗?”严舫忽地又敲了一下杯子,语气里带着若有若无的不屑。

    悦耳响亮的敲击让陆长荣猛地从云里雾里的梦中醒来。

    他下意识缩了下眼睛,反应过来刚刚发生的事,有一种自身的傲气被人踩在地上羞辱的感觉!

    再看向严舫时,严舫的脸上挂着小人得志的笑。

    这种被侮辱尊严的挑衅,仿佛在陆长荣体内蠢蠢欲动的火苗里,突然扔了一把火引子,蹭一下将他的怒意全都点炸。

    陆长荣终于给了他们不一样的反应,不再做木乃伊。

    他被拷住的双手紧紧攥住,像是要将什么可恨的东西凭空撕碎,手背上的青筋渐显,如同一只可怕的长虫,从手背爬进他的衣服。

    泛红的眼眶死死地瞪着严舫,有怪物要从他的眼睛里钻出来。

    严舫挑起嘴角:“这就是你的自控力。”

    陆长荣燃烧的怒火似乎要冲破他的皮肤,将苍白的脸颊烧成红色。

    严舫徐徐拿起杯子,吹散了往脸上扑来的热气,轻佻地说:“难怪会那么轻易被人控制,你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聪明,眼高手低的习惯倒是刻在了骨子里。”

    “哐!”对面的桌子突然发出剧烈的撞击声!

    陆长荣

    在他说完话的那一刻,忽地站了起来。

    可惜他的手脚全被牢牢的拷着,椅子上还有快挡板,身体像一只上架的鸭子,根本无法大幅度的活动。

    站起来的那一刻,整个人带着蓄势待发的冲劲,他的身体狠狠地撞在了挡板上。

    手铐和脚铐在挣扎时,一同发出刺耳的撞击杂音。

    陆长荣眼眶的赤红染进了眼白里,额头上的青筋若隐若现,仿佛对面坐着的人是自己的生死仇敌。

    “没有人可以控制我。”他阴沉的说。

    严舫丝毫不受他的影响,不慌不忙的润了口嗓子:“是吗?那现在呢?”

    翩然的一句话,像一把铁锥往陆长荣的头上猛砸了进去,砸得他精神一震,错愕的愣在那里,连生气都在身上按了暂停键。

    陆长荣蒙了一会,才从自己的失控中缓缓反应过来。

    他的身体还半弯着,屁股离开椅子,膝盖吃力的屈着,此刻好像一个死机了的机器人。

    只有抠着桌角的手,越抠越用力,似乎要将木板的包边生抠下来。

    额头的冷汗,忽然落下来砸到桌板上,桌子上打过漆和蜡,光洁无比也吸收不了,一小滴汗水就这么静静地躺在桌上。

    在陆长荣注视它的时候,它好像也在注视着陆长荣似的。

    陆长荣总觉得那滴汗水此刻一定在猖獗地嘲笑自己,讽刺自己。

    他的心脏开始无法控制的颤抖,随后重新捏起拳头,极力的抚平自己情绪上的异样,沉重又缓慢地坐下来,屁股上的冷板凳格外的凉。

    严舫忽然收敛了自己不着边际的态度,正色道:“你要先认识到,你是一个‘人’。不是没有情感的机器,也不是谁的附属品,也不是任何人的工具。”

    “任何人有善念,也有恶念,人的**有各种形式的表达方式,而不是单独做成人偶一种。我问你,你自己喜欢人偶吗?”

    “是陆长枯喜欢人偶,还是陆长荣喜欢人偶?”

    陆长荣张了张嘴,嗓子像被炭火烫过了,迟缓地说:“陆长……”

    他顿了顿,十分艰难的将那字吐出来:“枯。”

    严舫听他终于舍得开口说话,给边上的小郑使了个眼色。

    小郑木僵着姿势坐了老半天,突然一抬手,关节咔了一声,腰背跟被人揍了一顿一样。

    他面不改色的翻开本子,终于有机会提笔写字。

    “姓名,年龄,家住在哪?单位或学校?知道自己犯了什么事吗?”严舫稍稍松口气,再次往后一靠,开始了千篇一律的灵魂五问。

    只要能开一个口子,后面的事情好办很多,多多少少都会说一些。

    只是让陆长荣开口讲话跟挤豆子一样,挤一下,掉一点。

    丝毫不知所谓自觉为何物。

    挤豆子的速度虽然相当的慢,而且都是东拉西扯的碎片,但还是勉强拼凑出了一些完整的信息。

    关于小时候的事情,和他在陆长枯记忆里看到的差不了太多。

    陆长荣和陆长枯在六岁的时候被家人抛到火车站,后来又被工作人员送到警局,之后辗转来到了孤儿院。

第七百九十五章:第二波换人

    原本以为至少能维持住生计,没想到孤儿院里的某一个老师有虐待小孩的嗜好,而且在院里颇有地位,那个人就是李商。

    在老院长卸任前,李商碍于身份多少有所收敛,但自从他上任院长以后,仿佛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所有孩童都被迫陷入他编织好的噩梦里。

    直到陆长荣那一次的虐待差点死亡,李商不知道怎么就收了手,很少再找他。

    应该说再找陆长荣和陆长枯他们两人。

    不知道这个词用得很微妙,仿佛不管做了什么,发生什么,都可以用这三个字搪塞过去,而且别人也拿你无可奈何。

    但按照陆长荣这样的人,控制欲进了骨子里,怎么可能会有什么真的不知道的事。

    江复庭的鞋尖有意无意的在地上打着节拍,深邃的目光紧盯着陆长荣。

    接着,他突然走到玻璃边,拿起单线电话,对严舫说:“他不会不知道,就像他为什么一直舍不得杀李商一样。”

    坐在审讯室里的严舫一顿,和他对视了一秒后,看似松散的眼眸忽然犀利的像藏了根针。

    他挂掉听筒,顺手就从自己的兜里摸了根烟,半点顾忌都没有的点上。

    过了次肺后,吐了口烟圈,他睨着陆长荣:“你觉得自己是个救世主是吧?匡扶正义,惩恶扬善,自作主张的判定罪人,自作主张的替弱小者出头。听起来挺好的,就是眼里揉不了沙子,睚眦必报。”

    严舫手指弹了弹烟灰,说着还自我肯定的点点头:“看你也不是个大度的人,怎么对李商那么宽容?他把你和你哥揍成这样了,把别的小孩也凌虐成这样,致死的也不少,你这个救世主的影子呢?”

    陆长荣再次变成了哑巴,垂下头闭口不谈。

    严舫一个劲地狂吸:“那时候你也才八岁,是吧?你哪来的力气杀人?谁给你出的招,教你处理尸体的?”

    陆长荣的头越埋越低。

    严舫面沉似水的脸又藏在了烟雾缭绕里:“是有人唆使你吗?你一个小孩拿钱也没什么意思,有人威胁你?”

    陆长荣的手不小心抖了下,刚好磕到了手铐,手铐的链子砸在了桌面,“当——”的声音好像当头一棒。

    “那个人是谁?”严舫一次吸完最后一口,将烟头在缸子里掐灭,冷静的声音却透着难言的闷火:“李商?”

    陆长荣的手握紧了又松开,又重新握紧,随后抬起头,忽然看向了玻璃外的江复庭。

    就在这个时候,审讯室外的敲门声忽然响起。

    周祁麻利地走过去,打开门。

    他都来不及看清来人具体是谁,又一叠资料被强行压到了他的手上。

    来人才说:“李商那边已经审完了,全都在这,那家伙怂得很,也就看小孩子单纯好欺负好拿捏,特么的,祸害了那么多无辜的小孩。”

    那人叨完还觉得不够解气,又啐了一口:“真特么是个人渣!”

    说完又拍了拍周祁的肩膀:“我还忙着别的事,就先不打扰你了,等下班再说!”

    那警察交代完,就匆匆忙忙地走了。

    严舫见他捧着一叠资料从门口进来,

    趁他抬头的时候,一言不发的勾了勾手指。

    周祁立马狗腿的送完资料,然后又默默地退出来。

    江复庭好奇李商证词的具体内容,悉心留意着严舫的神色。

    只是随着资料的翻阅,严舫的眉宇微微皱起,探索的眼里带着一丝说不出的困惑。

    就在他正要继续翻往下一页的时候,仿佛在刚刚阅读过的内容里,突然回味出什么,往前退了好几页。

    江复庭心里一直期待着能出现一些和长生派有关的口供,而严舫此时迷惑的表情,像一把金子落在了他的心口,让他忍不住走到玻璃边,屏住呼吸忐忑等待。

    接着,他抬起头来,在江复庭紧绷的心中,对着陆长荣一字一顿地说:“范从文。”

    陆长荣捏着拳头的手蓦然一松,手指无措地僵在那里,好像被抽干了力气。

    “看来是认识。”严舫坐姿稍微松散了点,那是准备听故事的模样:“说说吧。”

    “没什么……好说的。”陆长荣拢着的脑袋像凋零的花,悬在空气的手指正微微颤抖着。

    严舫像没听见这句话,话锋一转:“被虐待的感觉怎么样?”

    陆长荣以为自己听错了,愕然地抬眼看他。

    他问这话的感觉轻描淡写到,像是在平日里问别人:这饭好吃吗?这个东西好玩吗?这件衣服好看吗?

    像这事本身存在着可能性的乐趣一样。

    乐趣……

    他从错愕的状态里回过神,再次涌上了一丝屈辱的愤怒。

    严舫不等他发作,就掐断了他的怒火,自问自答着:“看来是不怎么样。”

    陆长荣搞不明白他到底想说什么,一股愤懑憋在心里,几乎要把自己的五脏六腑炸了。

    严舫抬起手,指甲挂磨着自己的脸颊:“恨到不得了的东西,都能让你甘心忍受下来,看来那人很可怕。”

    陆长荣因为突然窜上的恐惧,瞳孔有些放大。

    “他胁迫你什么?”严舫深沉的声音像藏在地狱的恶鬼,掀起了他的恐惧,一把将他拉回了惶恐的噩梦里。

    陆长荣整个人抖如糠筛。

    “用更加过分的虐待来威胁你吗?猥亵或者性侵?”严舫冷冰冰的说出令常人害怕的字眼。

    陆长荣仿佛是身体故障了,只剩下颤抖。

    他仿佛看不到,死咬不松口,继续深究:“再或者威胁你的生命?”

    “他们是怎么威胁的?”

    他的声音不断在陆长荣的耳边打转。

    记忆里一直被掩藏的东西全都拖泥带水的勾出来,顺便将他虚掩着的创口搅得血肉模糊。

    陆长荣有些崩溃的埋下头,拷在桌上的手挣扎着探出,抱住了自己的脑袋。

    两边的手腕被勒住的钢铁磨出细小的长口,几滴鲜血浸到了手铐里。

    “看样子是想起来了。”严舫不带感情的说,眼尾的利芒却有所收敛:“你可以慢慢说,我们有的是时间。”

    他说完后,从容敛起姿态翻起了桌上的文件。

    突兀的寂静,连时间都觉得尴尬,以致于溜走的时间飞的特别快。

    陆长荣像是被人放在了案板上,温火炙烤着,将他的不安与担忧,全都一点点的炖入骨子里。

    渐渐地,他所有的心理防备全都逼近了临界点,面临着随时的崩盘。

    江复庭默默地看着他,满脑子都是那个范从文。

    既然是李商亲口供出来的人,那这个叫范从文的很有可能就是长生派的掌门。

    陆长荣像一只陷入困顿的野兽,他想要挣扎,却又无可奈何。

    过了良久,他仿佛痛下了一个决心,放下自己的双手,转过头来,看向一直站在玻璃外的江复庭。

    所有的波涛汹涌全都隐匿在那双平静的眸子里:“我要跟他讲。”

    他艰涩地说:“所有人都出去。”

    周祁和坐在里面的小郑一愣,不知道他端得什么架子,对于这种不切实际的无理要求颇为愤怒。

    但碍于严舫没开口,他两也不好说啥,只好在严舫和江复庭之间目光来回扫荡。

    江复庭静静地和陆长荣对视着,他仿佛穿过了陆长荣身上的外皮,依稀看见了深埋在他心底的怪物。

    恐惧与害怕是怪物的养分,并不会让它就此安息,而是日趋膨胀,更为疯狂的索取。

    严舫的后背紧贴着靠椅,看似松散,但后背却始终直得像一块铁板,落在膝盖上的手毫无节奏的敲点。

    在以往,都是审讯以外的时间,几次三番允许外人干涉案子,这都已经是极限了,可现在的要求,于他而言都觉得相当过火。

    他虽然一声不吭,但眼里的沉闷透露着他此刻无声的愠怒。

    “就这么一次。”陆长荣佝偻着背,吃力地恳求着:“我开口也就这么一次,之后不管是死是活,谁都别想从我嘴里撬出什么。”

    严舫从来没有这么被动过,脸色沉得像盖了一层霜。

    而后陆长荣僵硬的语气里透了几分无奈,他可悲地说:“你以为我来了这里,他们就会放过我吗?不会的,除非我死透了,可我死透的那天,还会再诞生出其他跟我一样的人,没有止境,啊!也不一定,除非哪天他先死了。”

    陆长荣露出了哭笑不得的怪异笑容,看起来有着说不出的骇人。

    严舫敲击着的手指突然停下,又重又沉的压在膝盖上。

    即使不想违背规定,但他心里一直都清楚,只要有江复庭介入的案子根本不能用寻常逻辑和查证思路解决的。

    在各种权衡利弊下,他虽然不愿意,但还是不得不松口。

    他别过脸来,对边上的小郑语气不善地说:“你和小周先出去。”

    小郑一时没反应过来自家队长真就听了嫌疑人的话,迟钝的一愣。

    而后在严舫愈发危险的眼神中,忙不迭的起来,拎着隔间那一头的周祁仓皇出去。

    在周祁临出去一脚的时候,严舫还不忘压榨他的劳动力,替自己先备上一个书面的自我检讨。

    “轰!”随着门关上的瞬间,审讯室内顿时寂静无声。

    严舫一言不发的站起来,关掉了所有监控和监听设备,包括正在一旁录制的摄像机,独独桌子上留下一尘不染的空白纸和笔。

第七百九十六章:隐藏的真相

    江复庭自然知道那是什么意思,无非是替他们记录下警方有用的信息。

    严舫做完这些后才从里面走出来,严肃地对他说:“时间别太久,不然谁都躲不了为罪犯徇私的嫌疑。”

    江复庭应道:“我清楚。”

    严舫没有再接话,只是那双令人寒颤的视线在江复庭身上停留了片刻,就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肃穆的审讯室清冷得让人从心底里畏惧。

    这是江复庭第二次进审讯室,第一次坐在了陆长荣坐的位置上,今天却要站在曾经的对立面。

    真是世事无常。

    “你的要求我们都满足了。”江复庭拉开隔间的门,神情泰然地走进去,随后在严舫刚才坐过的地方坐下,抬眼看他:“可以说了。”

    但陆长荣并没有马上开口。

    即使到了这个时候,他还在思索有没有能回旋的余地,有没有既可以摆脱那人的束缚,又可以逃脱现状的办法。

    可当他细细一想后发现,原来最可怕的是,他一直引以为傲的本事,特权全都是那个人赋予的。

    如果没有那个人的话……

    他想起自己在商业街时,为了讨巧博取关怀说出的话——没有那一天,就没有现在的一切。

    给人做了十几年的提线傀儡,可最后可能得到的结果,仿佛和十几年前并无差别。

    多活的这十几年,自己又得到了什么?

    好像也什么都没有,连快乐都不曾拥有过。

    这样一想,连心底最后一星半点的希冀都不存在了。

    “他最后会死吗?”陆长荣蜷起手指,指甲几乎陷进肉里,满怀恨意地说:“如果不会,他可以死吗?”

    江复庭抓起桌上的笔,行云流水地转起来:“某种意义上来讲,会的。”

    他之前听白唐说过,十九层会特意关押犯了大过的神,只是现在不关神了,改成关押人间不安分守己,大肆扰乱阴阳秩序的修士。

    比如长生派掌门这样的人。

    陆长荣听到他的回答,像是得到了某种遥不可及的承诺,先前还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彻底打开的心扉,口子忽然自行变大,一束昏暗的光扫了进来。

    他吸了一口很长的气,跟要把这辈子的气都全都吸完似的,缓缓地说:“范从文……就是八岁那年救我的人。”

    他说着一顿,撑起眼皮,小心觑了眼对面的人。

    江复庭面无表情的将注意力放在自己手心的笔上,没有任何意外,惊讶,也没有多余的审视和压力。

    陆长荣此刻才觉得自己所有的小心思,在他面前显得毫无意义,干脆豁出去了:

    “他确实是和李商商量好的,我发烧之前,他两就认识了,不过,李商也是个傻x,到现在只觉得他是普通道士。”

    他不知不觉垂下眼,对着自己手上的伤口出神:

    “他这个人,胆子小得和蚂蚱一样,做什么都战战兢兢,让他干事,容易出事。至于我……我大概是被吓习惯了,就算看到怕的,也是闷在身体里,自己消化掉,这大概也是他盯上我的原因。”

    他此刻说话没有什么逻辑性,脑子里冒出来什么就说什么。

    江复庭把重点强行扯了回来:“你平

    时是怎么和范从文联系的,他现在在哪?”

    陆长荣突然捏紧了拳头,烦闷地开口:“我不知道。”

    他说:“我和李商,都没有直接联系他的方式,每一次联系都是被动的,他需要联系你的时候,就会找你,不需要你的时候,你就是找也找不到他。”

    “如果你们两个人中,有个人出了意外,或者背叛他,那他也不管?”江复庭问道。

    “怎么可能!牵扯到他利益的,就全都跟他有关。”陆长荣讥讽地说:“他像在你身上按了监控一样,你做什么在想什么,出了什么事,他都知道。”

    “比如今天上午的事儿,他用了点手段,把你们三方全都岔开了。”陆长荣把腿稍微一伸:“我负责利用陆长枯的魂先抢走你身上的力量。”

    “李商负责将其他上门的警察控制住,问出警方调查进展到哪一步,再杀了他们。他那边的任务其实最轻松,范从文全都给他安排好了,可是没想到啊——”

    他冷冷地“呵”了一下,“真不知道是这货太蠢,还是那个警察踩得狗屎运太好,这都没得手。”

    陆长荣说到这里没再继续下去,而是抬起脸来意味深明地看着江复庭。

    在对方有些难看的表情中,他故意放慢了语速:“至于最后一个人,白唐。”

    江复庭的表情逐渐变得不自然,陆长荣不带半点真诚的叹息着:“可惜了,他似乎还没回来。”

    他的声音开刀阔斧的把江复庭坚硬厚实的心房,砸出一个望不见底的深坑。

    江复庭猝不及防的体会到一种令人晕眩的失重感,像是从云端之上,突然跌落。

    他神智只是恍惚了片刻,强大的理智很快将心理上的不适压回下去。

    但陆长荣说得没错,那么久过去了,白唐为什么还没回来?

    他心里痒得有些发毛,紧接着,脑海里冷不丁蹿出一个念头!只是那念头还没成型,就被自己慌忙碾碎。

    不可能!白唐不可能出事!

    他那种境界的人,这个世界上有几个鬼能真的撼动他!

    可是下一秒,心里却又动摇了。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个简单的道理谁都知道。

    而且不管是修道也好,还是地府也好,自己所了解的内容,全都是从白唐嘴里听来的。

    有些正事白唐不会胡扯,可有些事……他如果出于为了不让自己担心和卷入,那很可能只会让自己了解片面的。

    此刻的江复庭就像大风中的芦苇,没了根基被吹得左右摇摆不定。

    可现在在事态不明的情况下,自己得信他!

    必须信他!

    江复庭告诫自己镇定下来,冷冷地问:“引他去了什么地方?干什么了?”

    陆长荣盯着自己手腕上的伤口,他在某些方面的反应有些迟钝,似乎直到这个时候才对这鲜血淋漓的疤痕有所痛感。

    不舒服的转了转手腕,他思索着:“具体怎么样,我没听太懂,他的意思大概是跟下面有关。”

    江复庭的眉头越皱越深。

    脑子里条件反射地冒出了这一年来白唐频频去地府,一次比一次长的事情。

    心里不好的预感愈发强烈。

    就连

    那些乱七八糟扰人清闲的麻烦事,仿佛都是有人故意为之的。

    “他跟你说的原话是什么?”江复庭冷着脸问。

    “原话……”陆长荣仔细想了想:“他前两天跟我说‘下面的事情安排了,只要你们把上面的人拖住,一旦拿到了东西,哪怕是真的神来,也不怕’。”

    “东西?”江复庭抓住了关键词。

    陆长荣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追问,自顾自的说:“他还说‘等下面的东西放出来,离新的世界就不远了,到时候我就是这个世界的领头羊,遵循我的意志,遵循我的规矩’。”

    江复庭的心脏狠狠一跳,说不上头的强烈不安从心头涌出:“他要放什么东西出来?”

    “这个他就不会告诉我了。”陆长荣低沉地说。

    江复庭压下心中的焦躁,继续问:“那他要拿的东西是什么?”

    陆长荣陷入沉思,模模糊糊地说:“他只说是他现在手里法器的另一半,我手上这个法宝的力量,就是从他那个法器上借来的,应该是很厉害的东西。我记得……我小的时候侥幸见到过一次,月牙形,有点像半个八卦图。”

    江复庭屏住呼吸,下意识提高音量:“你确定?”

    陆长荣被他忽然冷冽下来的眼神吓到,对方的黑眸里藏着深不见底的阴冷。

    本能的身体害怕让他颤了颤,顺从的点头:“确定。”

    江复庭身子并没有因此放松,反而绷得更紧了,像一根弹簧一样,被拉到极致。

    他脑海里想到的第一样东西,就是一年多以前在村长家看到的挂画,画里的老人手里捧着的月牙形法器以及在山洞里那漫长的神器诞生。

    范从文要的就是第二次诞生的那个神器,他现在手里拿着一半,现在显然是想要获得完整的。

    从陆长荣的话来看,范从文显然早已得知了另一半神器的落处。

    白唐这次为何忽然被引到地府,为何这一年来,几乎不着家的往下面待……

    江复庭浑身涌起了鸡皮疙瘩,在经历林锦那件事以后,第二次知道了害怕为何物。

    这样一想,刚刚拼命给自己洗脑的自信,一下子就泄掉了。

    他甚至觉得哪怕没有陈意欢和高雪这件事,哪怕他们没有意外提前介入这个案子,那个叫范从文的迟早也会用其他手段,将自己和白唐搅进这场事端。

    因为白唐会是范从文野心路上的一块巨大绊脚石。

    只是现在他们猝不及防的介入,将这个事端提前了而已。

    他敢把白唐引进地府,那说明,范从文手里肯定有一张可怕的底牌,那底牌有五成的几率来搬倒他们。

    江复庭藏在桌边的手不由攥了起来,压制自己加快的心跳:“他有说过在哪里吗?”

    陆长荣这会有些不敢直视他,他身上多少沾了点各种杂七杂八的力量和气息,江复庭身上无形的威压瞬间将他身上的东西压制的死死的,引得他不由战栗了一下。

    “没有。”他气势不足地低声道。

    江复庭没有马上开口,重新抓起笔,不消停地又转了起来。

    他凝视着陆长荣,似乎想要从他消沉畏怯的脸上判断出他有没有说谎的端倪。

    只可惜,没有。

第七百九十七章:容器

    江复庭只好一转话题,更细致地问:“范从文到底是怎么胁迫的你?又给了你什么好处?你的作案道具是什么?”

    陆长荣眼珠飘忽了一下,单是一回想,就能让他轻而易举地跌回屠宰场一样的噩梦里。

    他的指甲刮了刮桌面,回溯的记忆越是深刻,他就越难受,整个人开始肉眼可见的焦躁,不安。

    指甲摩擦桌板的频率不断加快,刺耳的声音如同尖锐的锥子打磨着头皮。

    “他……”陆长荣低沉地开口,脑海里挥之不去的画面,仿佛让他回到了那一天,他忽然喘起了粗气:

    “在他要勒死我的那一次,不对,其实他没想真的让我死,他按照范从文的指示,挑选了我出来,给了我濒死的体验。当一个人游走在光明和黑暗的时候,只要有天赋,就有机会激发潜能,因此还能看到些不一样的东西。”

    江复庭听闻他的话怔在那里。

    不是因为陆长荣满嘴跑火车的胡编瞎话,而是仅仅为了利用陆长荣,而给他濒死体验。

    可转念一想,李商为了满足自己的虐待欲,真的弄死的都不在少数,而范从文为了追寻自己心心念念的力量,连人命都不放在眼里。

    这又算什么。

    他冷笑着想道。

    陆长荣被可怕的回忆搅得思绪混乱,心神不宁。

    他的头又重新埋到了桌子上:“我被关在那里面一天一夜,事情怎么可能就这么简单,仅仅是一个小鬼,又何至于吓散我一缕魂。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开始。”

    “李商确实是被鬼吓到落荒而逃了,但他故意把我丢在那里面,那里的鬼不只那一只,而是很多很多,很多……”

    他的声音跟随很多两个字,飘得很远,让人有些摸不着。

    “那些东西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里,无处不在,它们为了让你坐立难安,会使尽手段。”

    “四周的墙角,头顶的天花板,吊灯,桌子底下,椅子,还有贴在你身后的,它们用各种手段让你害怕,让你发疯,让你崩溃。”

    “哒。”江复庭手里的笔掉在桌上。

    他转得心不在焉,听得也心不在焉。

    一个八岁左右的小孩……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去想。

    陆长荣忽而又笑了下:“只是没想到我的适应能力太快了,我起初害怕,可你们知道当一个人的恐惧到达了巅峰的时候,会出现三种情况,第一个是干脆的死掉,第二个是让他们如愿以偿的疯掉。”

    “可我是第三个,恐惧冲破了我承载的临界点,我坏掉了,麻木掉了,以致于我不知道害怕是什么东西。但是他们怎么会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于是那天晚上我睡过去的时候,掉进了它们亲手给我准备的梦。”陆长荣整张脸都贴在了桌子上,木板冰冷的温度刺进他的皮肤,让他稍稍清醒了些。

    “那是一片很大的草原,天特别的黑,云厚得好像要掉下来一样。

    我下意识的不舒服,想要离开这,我拼命的走,又从走到跑,但是那片草原望不见底,怎么也出不去。”

    “后来,”陆长荣忽然瞪大了眼睛,像是看见了什么东西,用力捧住头:“好像有什么东西绊住了我,我摔倒了,爬起来时,发现是一只干枯

    的手抓住了我的脚踝,我当时确实是吓到了,所以爬起来赶紧跑。”

    “可我发现草原里伸出的手越来越多,后面这片草原没有草了,全都是那些拔地而起的手。”

    “我开始不知所措,我明明在大喊,却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头顶上的云越来越低,接着从空中下起了血雨,神奇的是,我还能从梦里尝出血的腥味,”

    “当血雨滴在我脸上的时候,将我的脸和头发全都染成血的时候,我就已经快不行了,可没想到……”

    “地上的手,全部都爬了起来,天上的云也往下掉,一直到天上的东西掉在我眼前,我才知道,飘着的原来不是云,而是一具具尸体。”

    “我拼了命的跑,那些东西越来越近,越来越多,四面八方的朝我涌,我又摔了一跤,这次我看清了倒在地上尸体的面容,是……”

    “是陆长枯。”陆长荣的声音已经抖成了筛子,“所有的鬼和尸体,都长了一张我哥的脸。”

    所以他怕的不是鬼,而是他怕那些鬼是陆长枯。

    只是在未来的某一天终究没有躲过这一刻,还是自己亲手造成的。

    但是江复庭奇怪了一下:“你怎么确定那一定就是陆长枯,而不是你自己。”

    “我不清楚。”陆长荣含糊说:“双胞胎总有一些感应的,而且他们把我弄进梦里,应该给我的潜意识灌输了什么,总之,我看到他,我就觉得他一定是我哥。”

    “它们一遍又一遍的让我哥死在我的眼前,倒下又起来倒下又起来。

    我哥不停地在叫,在耳边哭嚎,他说‘你怎么不救救我,怎么不救救我’。

    然后有一个离我最近的,突然冲向了我,在我眼前眼睁睁地炸开了。

    我身上的血很多,多到我觉得我这辈子都洗不干净,它不仅流在了我的身上,还流进我的血液里,我的灵魂里。

    我还能感觉到我哥挂在我身上的肉块,跟他的血一样,又冰又凉的。

    最后,我终于让他们得偿所愿,我没疯,但是有一缕魂崩溃了。”

    江复庭终于对眼前这个人产生了一丝怜悯的情绪。

    他听得出来,陆长荣这次是真的没有说谎。

    他贴在桌子上的身体努力克制着自己的颤抖,声音里的痛苦和惧意被他死死隐忍着。

    即便到现在还被围困在那场难以解脱的梦魇里。

    噩梦好像烙在了他的灵魂,永生永世的缠绕他,特别是陆长枯真的彻底没了。

    江复庭摩挲着指尖:“这场梦是在暗示你什么?”

    陆长荣“哈”了一下,贴在桌上的脑袋吝啬的抬起小小的角度,仅仅够让自己的视线能够看到对面的人。

    “不愧是学弟。”原本还有些沉痛的眸子,渐渐沉了下来:“他既然要用我,当然不会放过我。”

    “范从文救我并不是为了修复我的魂魄,而是为了控制我。他不仅看上了我,还看上了我哥,因为我哥的魂魄比我更有天赋。”

    “他在我的魂魄里下了一种禁术,表面上看是好了,但他的禁术只能让我的魂魄保持一个月,一个月后就是魂飞魄散,他又给了我一个续魂魄的办法。”

    “这个办法就是让你去杀人,抢取生魂给自己续命,

    对吧。”江复庭淡淡地说,“至于他的要求,隔断时间继续抓生魂献给他,顺便帮忙试一试他教你的做人偶的秘术。那你抓魂的法宝呢?”

    陆长荣对于他已经得知这些丝毫不意外,也没打算守口如瓶:“就是那个圆盘,还在我怀里。”

    江复庭站起来,毫不迟疑的走过去,也不怕他突然使诈或者干嘛,直接往他上衣里摸。

    指尖果然碰到一个冷硬的触感,他不客气地一把掏出来,细细地观察了一下,浊气往里涌入的时候,忽然被一股充满抗拒的力量弹回来了。

    江复庭脸色白了一分:“还认主了?”

    看来手里的这个就是真货。

    陆长荣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点点头。

    他将手里的东西正反来回翻看了一下,随后在陆长荣震惊的目光中,体内的浊气果然狂涌而出,充满攻击力的钻入圆盘里。

    两股强横能量交锋间,审讯室里无端卷起了大风,将所有东西吹得轰隆隆做响。

    只是圆盘里的力量再怎么强横,却远远不及江复庭身上海一样的浊气,很快就败下阵来,强行解除了和陆长荣之间缔结的关系。

    陆长荣只感觉在某一瞬间,心间狠狠的颤了一下,等他感觉到刺痛的时候,血腥气已经无法抑制的涌上喉咙。

    “唔!”他甚至都来不及咽下去,就已经喷出,将眼前的桌子染红。

    先前因为出逃的时候,他本来就被江复庭的力量不可避免的浸染到,伤了点魂本。

    这次这么一重创,整个人直接萎靡了下来,脸色惨得有些透明,身体沉重的感觉到一丝疲态。

    江复庭原本是想坐视不理,但看着他这副样子,心狠到一半还是拗不过对他童年的同情:“你怎么样?”

    陆长荣咧了咧嘴,连牙齿缝里都是血:“是我活该,问题不大,劳烦给张纸。”

    江复庭默默地转头,抬了抬手指,飞出的浊气变成了绳子,给他从桌子上捎回了一包纸。

    他接住以后,抽了几张,有些敷衍的亲自给陆长荣擦。

    陆长荣嘴角的弧度在他粗暴的举动中咧得更开了,差点没把纸吃进去。

    擦完之后,他忽然往椅背上一靠,仰起了脑袋。

    不知道是因为刚才呕血的那一下,真的伤了心神太疲惫,还是因为第一次将心里的这些话说出来,让他卸掉了背了十几年的重负。

    他有种透支过度的脱力感,同时又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松快。

    就连天花板的单管灯,都让人觉得特别明亮,特别舒适,照得人昏昏欲睡。。

    “我可以抽烟吗?”他冷不丁地要求道。

    江复庭的脸色有些精彩,他冷笑着揣起了兜:“我不抽烟,也不想吸二手烟,你也别想得寸进尺。”

    他拒绝地非常决然,不留一丝情面。

    陆长荣妄图讨价还价,咂巴了下嘴,打量的眼神像是在审视一个乳臭未干的少年:

    “刚才那个警官肯定有,而且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有一两个解压的方式也很正常,学弟何必那么固步自封。”

    “烟我是没有的。”江复庭想了想,一本正经的抬起手指,浊气像烟灰一样袅袅着:“你要不介意,可以来口这个。”

第七百九十八章:碎裂的世界?

    陆长荣的脸像变色龙一样反反复复。

    然而江复庭端着手指认真地模样,完全不是开玩笑的。

    他知道自己半点好都不可能多讨到,只能悻悻放弃,被迫回到了刚才被打断的话题:

    “其实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范从文早就看上我哥,想拿他做承载你力量的容器。但这对我们的生活来说,也是一个翻盘的机会。我那会就准备,等我哥占有了你的力量以后,将他藏起来,让他自己消化掉,这样就算我逃不掉,至少没人敢动他。”

    “我也确实恨他,各种意义上的恨,有段时间我甚至自私的想为什么那个容器不是我,可是恨到最后,又会因为那是我哥,我发现我摆脱不了双胞胎这种神奇的羁绊和情感。”

    他似乎困倦到了极点,眼皮沉的仿佛压了块石头,光靠毅力也无法支撑住,慢慢眯了起来,声音也不由自主的愈发低迷。

    “这种感觉很矛盾,你恨他,可你又不希望他真的出事,在我意识到,如果他出事,我会悲痛的时候。我觉得很可怕,我因此陷入了困顿很久,可最后还是得接受这个现实。所以我想驯服他,让他跟我一样,至少我不会恨我自己。”

    “可没想到他居然这么执拗。”

    陆长荣苦笑着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声若蚊蝇地说:“我困了,我很久没有这么困了。”

    江复庭神色复杂的看着他,没有再说话。

    陆长荣该交代的都交代的差不多了,至少自己目前实在想不出什么来。

    而且心头一直牵着一个人,让自己迫不及待的想要离开。

    可就在他刚转身,抬脚要回走的时候,身后却响起陆长荣非常清晰的声音:“还有句话,我本来觉得不该说,我虽然一直跟个疯子一样,口口声声想跟着他改掉这个世界,但我不傻,因为这话有点过于天方夜谭,危言耸听了。”

    江复庭心里涌起不妙的预感,他沉着脸,回过头看他:“什么?”

    “那是我八岁的时候听来的,我一个字都不敢忘,他的原话是‘这个世界在二十年前被人东拼西凑粘了起来,现在终于碎了,既然所有人都面临覆灭的风险,那我们趁机消灭垃圾,节省资源,谁得那个东西守下来,谁就是新的主宰世界的神’。”

    江复庭的瞳孔不由一缩,感觉周遭的一切忽然停止了喧嚣,被人按了暂停。

    他脑海里乍一下飘出一段记忆,那是将近两年前,去鬼域时,撞见的空间裂缝。

    单单那一个大口就差点将整片鬼域掀得民不聊生,变成一片填补不上的空洞。

    更别提其他七七八八小型的空间裂缝。

    这个世界真的碎了么?

    就在他被这场见不到底又毫无方向的漩涡,卷得七荤八素时,陆长荣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好像要从他讳莫如深的眼里钩出什么来。

    他用一种探寻又怪异的语气问道:“江复庭,你觉得这个世界上,有神吗?”

    江复庭像是被他蛊惑了似的,情不自禁和他对视上,类似的问题,他似乎曾经对白唐问过。

    他忽然在陆长荣漆黑的瞳孔里照见了自己,那个自己一直回溯到两年前。

    可并没有停下,记忆似乎在往奇怪的地方延展,越回溯越遥远。

    倒影里自

    己的脸,不知怎的,变得陌生了起来。

    那个人好像不是自己,可明明又是自己。

    有一种奇怪的情绪和记忆,不断从灵魂深处涌出,这种恍惚的感觉有些似曾相识,紧接着,他感觉到一阵头疼欲裂,像是灵魂要被人撕裂了。

    他这一次非常清晰的感觉到,自己身上确确实实的空缺了些不知道的东西,那个东西被包裹得里三层外三层,还上了厚重的锁,接着又被埋藏在自己灵魂非常深处的地方。

    很深很深,大概是仰望星空时,那么遥远的距离。

    他呼吸急促了几分,脚底突然踉跄了一下,这才醒过神。

    抬眼时,陆长荣正似笑非笑的注视着他,漂亮又完美的笑容,在他身体里砸下重重一击。

    江复庭的眸子微不可查的一颤,随后迅速掩下自己的异样,恢复了以往的清冷。

    他坐回位置上平复心情。

    后面的内容就是走程序,江复庭重新打开摄像机和监控,先是拿出白唐特别调查的身份自我介绍一通,后面就是按部就班的问一些比较‘正常的’关键性问题。

    陆长荣都非常配合地一一应下。

    到后面他的身体实在支撑不住,说着说着,居然真的沉睡了过去。

    江复庭把剩下和陆长荣有关的事情,全都记录在了空白纸上。

    做完这些以后,他才站起来打开审讯室的门,对严舫交代着:“基本该说的都说了,记得千万照看好,不能让他出现问题,特别是身体。如果他死了……”

    他剩下的话没有说完,但严舫的表情还是十分微妙的变了变,应了下来:“我知道了。”

    他应完以后就往里面走,正和江复庭擦肩而过时,江复庭突然掩上门叫住他:“还有。”

    严舫脚步一顿,他站在那里,没有回头,堪堪给江复庭留了个背影。

    审讯室里的灯光又将他高大的影子拉到了墙上。

    江复庭注视着墙上的影子,沉声说:“我下午可能还要去趟孤儿院,之后要出远门,回不回来……不一定,如果陆长荣真出了不得了的事,就去找林子青。”

    严舫屈起肘挠了挠后脑,继续朝里走:“行!行!行!我知道了。林子青,肯定是林氏集团的公子是吧,你说你们这些富家子弟不安安心心的做执绔子弟,一个个都喜欢往案子里搅和。”

    江复庭该交代的交代干净,也没打算言明这些事情,他重新开门准备出来的时候,周祁正好从走廊另一边的办公室走出来。

    正所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他一钻进审讯室,对着陆长荣满脸愁容的严舫立马叫住他:

    “小周,你一会把陆长荣带下去安顿好,给他搞个单人间,24小时轮班看守,每班两个保姆。”严舫直接道。

    周祁略有迟疑的看了眼江复庭,像是有什么话要说。

    但是在自家严队的淫威下,不得不先应着:“好,好。”

    只是目光还在躲躲藏藏的往江复庭这飘。

    结果严舫桌子收拾了一半,回头见他还跟个娘们似的磨磨唧唧呆在原地,有些不快地催促:“干嘛呢?又发什么愣?那么多活还有时间发呆。”

    周祁被斥得一个激灵回过神,掷地有声地回:“这就来!”

    他加快脚步走进隔间,就在经过江复庭身边时,边上的这人仿佛有一股神奇的魔力,将他迅疾如风的脚拌住。

    周祁下意识地停下,摇摆不定的纠结了一通,最后终于一副豁出去的样子,在江复庭一脸疑惑地视线下,咬牙小声说:“我被落在孤儿院的时候,看到了一个奇怪的……”

    他说到一半不知道该拿什么词来表达。

    江复庭从他有些发白的脸上猜到了些什么,佯装不解的问:“看到什么了?”

    他那茫然的样子,仿佛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似的,把周祁好不容易鼓起来的胆子顿时泄了气。

    周祁一脸头疼的捏了下眉心:“算了,没事,应该是我看错了,出现的幻觉。”

    到了中午时分,外面的天忽然阴沉了下来,将大地笼罩的黑压压一片,到了下午一点时候,呼啸的北风忽然加强,吹得到处都是“呼呼”的呜鸣。

    像是大地的肺出了问题,发出了放大版的啰音。

    江复庭从周祁那得到确认的信息后,一面想着上次的那个鬼拿了他的力量,还算言而有信,一面打了个车再次来到孤儿院,至于旧址,被他暂时放到了后头。

    这已经是他第三次来到这个地方,每来一次,都会对这个地方的印象差上一分。

    现在可以说是负分。

    孤儿院的营业已经被强制勒停,前两次过来还有小孩的嬉闹和欢声笑语,这一次只剩下清冷的院子和空旷的楼房。

    还有一地以后再无人打理的花草。

    前后不过才半个多月,再次让人感受到了所谓的物是人非。

    而此刻大概是因为这地方没有人管,不少野鬼从暗角处偷偷钻了出来,开始光明正大的四处游荡。

    这个景象简直和旧址的景象,有异曲同工之处。

    兴许只要再来半个月,这地方就会荒凉的完全和旧址一样。

    他走进大门的一瞬间,那些野鬼会下意识的往角落钻,只是溜到一半,发现自己是鬼,凭什么要躲!便三三两两的停下。

    这里的鬼大半都是些十岁以下的孩童,江复庭收起心里无用的疼惜,抬了抬手指,一缕浊气从指腹跃出,欢快的飘袅着。

    下一秒,一股极为阴凉的气息,突然从建筑内涌出,像风一样扑面而来。

    不过,那鬼还是知道什么叫适可而止的。

    在即将飘到江复庭的脸上时,在他漠然的注视下,硬生生的把自己激动到失控的腿刹住了车!

    江复庭后退半步,和他保持社交距离,也没有跟他寒暄,直接问:“李商被抓后,有没有其他人来过?”

    男鬼想都没想就果断回:“没有,那老不死的精得很,提早一天把该打发的人打发了,该收拾的东西收拾,不可能还有人来。”

    江复庭没给他回应,自顾自的往里走,亲自检查起里面的环境来。

    这样一想也确实,李商被抓才不过半日,他们就是真想做什么,也不可能冲动到这会就直接过来。

    除非嫌自己活得太快活了,给自己找点事干。

    他在屋子里慢慢踱步着,大部分小鬼见了他都是退避三舍,只有这个男鬼不怕死的紧贴在后面,笑得一脸谄媚。

    这抱大腿的心思简直明白到不能再明白了。

第七百九十九章:契约?

    江复庭逛了一圈并没有发现异常,而设在这里的禁术靠蛮力尝试了好几次都没有任何撼动的效果,只好放弃。

    他在走回到大门口时,停下了脚步,紧跟在身后的男鬼也立马狗腿的停下。

    江复庭背着手,目光落在前院的空地上,开口道:“我那个朋友是你救的?”

    男鬼一听,这是要论功的节奏啊!

    它立马飘到跟前来,羞涩的低头,激动难耐的搓着手:“实不相瞒,确实是小的救的,不过这不是小的一个人的功劳啊,若非大人借小人的力量,我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它说完,小心翼翼抬眼觑着江复庭。

    江复庭随着它的话,勾起了嘴角。

    男鬼见他笑,十分有颜色的跟着嘿嘿笑起来。

    还没等它乐够,下一秒,江复庭一记冷芒瞪得它笑容凝固在原地。

    这个鬼小心思多得很,嘴上是跟自己客气,不敢全部揽功,明里暗里的意思,却是觊觎自己的力量。

    但好歹,它也算是真的帮了自己的忙,哪怕油嘴滑舌心眼多,也算是一个守信的人。

    男鬼被他吓得哆嗦了一下。

    江复庭也不打算跟它多计较,便收回视线走下台阶,冷冷道:“我这人向来不会给萍水相逢的人面子,下不为例。”

    说完,他就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男鬼算是被他这话慑住,真的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只能灼灼的盯着他的背影。

    就在江复庭的身影即将离开孤儿院的时候,它忽然大声叫道:“你去那得不到你想要的答案!”

    江复庭抬起的脚尖蓦然绷住。

    有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血液也凝固了下。

    接着,他将沉重的脚尖缓缓放下,回头凝视它。

    那双刀雕似的凤眼犀利无比,霎时穿过了呼啸的北风,稳稳地剜在它身上。

    男鬼仅仅是畏怯了短暂的片刻,随后不知道想起什么,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言之凿凿地说:“我能给你一些你想要的,但是拿你带我离开这,作为条件交换。”

    江复庭想都没想就拒绝:“这地方的禁术我没见过,也没这个能力,你另求高明吧。”

    “有的!”男鬼并没有放弃,立马说:“还有一种办法,我和你签契约,我做你的鬼奴。”

    江复庭毫不意外地挑了下眉。

    显然这才是它的真正目的。

    为了求点自己身上的力量,它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江复庭的脸上露出一丝嘲讽,连多余的话都不想同它讲,至于它说的有什么消息,自己也更不想听。

    谁知道是不是为了让自己跟它缔结契约,而夸下的海口。

    可就在他正漠然转身时,男鬼的声音忽然沉了下来:

    “那个叫白唐的,你难道不想找他了吗?”

    这句话像一个炸弹当头丢下,让他身体骤然一颤。

    江复庭闭上眼睛,缓缓深呼吸了一下,随后冷静地回眸看它。

    男鬼略带挑衅的挑起下巴,“你不觉得奇怪吗,那么多鬼,李商当时为什么偏偏派我杀你?这里的鬼大多没有什么真的杀伤力,为什么独独就我保留了自己的力量?”

    江复庭没有吭声,

    他定在那里,看着这个男鬼一点点的接近自己。

    “我知道你不相信我,但至少目前,你知道的我都知道,你不知道的,我兴许也能知道。”它一边说着一边狂妄的接近他。

    “你到底是什么人?”江复庭语气冷的毫无温度。

    “我叫骆知秋。”男鬼礼貌地笑了笑,浑然不觉他的怒意:“长生派的外门弟子,虽然是外门弟子吧,但就是好巧不巧的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所以被掌门大人变成现在这样了。”

    “更巧的是,我看到的东西,搞不好就是你要的。”

    “是挺巧的。”江复庭凉薄地一笑,打断他的话:“我还不至于瞎到把敌人安插在自己的身边。”

    “怎么会,范从文将我变成这样,那他就是我的敌人。”骆知秋恬不知耻的说:“刚巧你也是他的敌人,敌人的敌人那就是盟友。”

    这口气,俨然忘了上次是谁要取他命来着。

    江复庭已经没有多余的耐心跟它耗,再一次拒绝:“我没兴趣。”

    “那么那个叫白唐的呢?”骆知秋忽然说。

    方才还天真无邪的眸子,透露出几分欲盖弥彰的危险。

    他刚才只是试探性的说了下这个名字,眼前这人就有这么大反应,说明这个人看起来不近人情的,但还是有软肋的。

    果然,他说完的后一秒,江复庭的神色冷得像覆了层霜。

    骆知秋以一副事不关己的口气继续说:“一天两天倒是没事,可是我听说,晚一天他就会多一分危险,他遇到的麻烦……”

    他话还没来得及说完,一道强劲的气息像闪电一样猛地扑来。

    别说防备,骆知秋根本来不及反应,喉咙就已经被紧紧地拴住。

    他痛苦地挣扎着,却发现自己魂魄里的力量,正随着锁住他脖子的锁链一点点消散掉。

    江复庭见他还有力气动,手心一拽,拉得更紧,骆知秋本能地发出一声痛苦的低鸣。

    江复庭却并没有因此松手,而是阴沉的看着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野鬼,咬牙道:“你在威胁我?”

    骆知秋被勒到已经发不出声,他艰难的提起虚脱的双手,去扯脖子上的锁链,可身上的力量反而因此流逝的更快。

    极速的虚弱让它昏昏沉沉,就在它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住消散的时候,它忽然从江复庭阴沉的眸子里,捕捉到一丝慌乱不安的情绪。

    那一刻,它知道自己赌对了。

    骆知秋拼命用尽自己所有力气,去抓脖子上的锁链,去对抗那股无法抗衡的力量。

    在给自己争取到艰难的一口气时,它突然哂笑:“我不是威胁你,我是将我知道的最重要的信息分享给你。只是没想到你这么激动。”

    “咳!咳!”

    江复庭被它此刻的咳嗽声震得一颤,尖锐的话语像无数根针,戳断他的理智。

    他拽着锁链的手,不经意松了下力道。

    骆知秋虽然还是很难受,但不至于像刚才那样,时刻觉得自己要魂飞魄散了。

    它稍稍松了口气,继续旁敲侧击打垮他的理智:“我知道了,你是在害怕。”

    江复庭错愕了下,迟缓地顿住。

    骆知秋趁着他心防最薄弱的时候,咄咄逼人道:“

    你怕我说的是真的,是吗?你怕白唐真的出了那样的危机,是吗?你一直在他的臂膀下安心生长,他就是一片天,可如果天自己都塌了,你觉得以你现在的能力,根本救不了天。”

    它在他凌乱的眼神中,轻轻吐道:“是吗?”

    江复庭的心已经完全乱掉,他的手倏地一抖,连锁链都抓不稳。

    骆知秋恶鬼一般的声音,如同深夜黏 腻的冷风翩然响起:“可你杀了我,这些事情,难道就不会发生了吗?”

    他心神一阵恍惚,手里的锁链再无精力控制,自行松开缩了回来。

    骆知秋劫后余生的平下自己紧张的情绪,继续蛊惑着他:“大人,你身上既然藏了神器的力量,就注定不可能当普通人了,遇事不要怂,不服就是干!”

    “那个叫白唐的确实厉害,论单打独斗,我们掌门远不及他,甚至这世上没几人有他厉害。但这个世界讲究阴阳相调,不可能允许一家独大。”

    “万一真的有什么碾压性的人或物出现,那一定会自然衍化出制衡它的东西。”

    江复庭还愣在那里,眨了下眼,他从未听过这些道理。

    可仔细想想也对,他一直修鬼道,习得内容也是白唐单方面传输给他的。

    很多知识面本来就不全。

    至于那个《道法万千》,虽然知识面宽广,各行各业都有,但是泛而不精,更深层次的东西并不会剖析下去。

    骆知秋看他不解,言浅解释:“比如说白唐,不过据听说啊,我也是听说的。”

    他充满求生欲的强调着:“他现在是唯一达到神的,如果是真的,这力量本身已经和普通修道者出现断层了。”

    江复庭感觉他的话有些刺耳,扎得他脑袋嗡嗡作响。

    骆知秋继续道:“古书里写过,神也是有品阶的,他的力量越是厉害,那么他和普通修士的断层会越大。这很容易出现一个现象,万一他心存恶念,换天改地是轻而易举的事,那这世界不就成了它一个人的了。”

    江复庭想立马辩驳:他不可能。

    可喉咙却像粘了502,又烫又黏,他干涩咽了咽口水。

    骆知秋顿了下,缓缓说:“这个时候天地规则会自然的催化出一些东西,能与之力量相抗衡的。白唐有多厉害,那东西就会有多厉害,搅起的祸端就会有多可怕。”

    “总之那东西是可以百分百制衡他的东西。”

    那东西……江复庭眼里迸了点光出来,他突然想起了刚才陆长荣在审讯室里透露给他的原话:

    一旦拿到了那东西,哪怕是真的神来,也不怕。

    他开始有些发毛,难道神器是制衡白唐的?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白唐的力量虽然确实受制,但帮助自己修行,和探索的时候,自己身上的浊气对他并没有敌意。

    他稍微冷静了下来,试探道:“所以那东西诞生了吗?”

    骆知秋非常认真的回忆着:“我在三四年前偷听到的时候,说是快了,那东西已经有了灵智,出世是早晚的事。”

    “范从文就是想借着那东西出世,和白唐相斗时,合并神器,把那东西和白唐一网打尽,之后打破这个世界,冲破规则,成为那唯一的神。”

第八百章:站有站相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他这么一说,江复庭反而暗暗松了一口气。

    只要制约的东西不是神器,那就不用兵戎相见。

    可下一秒他猛地反应过来更为重要的事情!

    为什么长生派的人要将白唐引回地府?

    唯一的可能就是——那东西出世的地方就是在地府!

    这样一想,白唐几次三番回地府,就是有人在明目张胆的针对他。

    可如果能赶在那东西出世之前,就提前消灭掉的话……森冷的寒光在他的眸子里一闪而过,他捏紧了拳头,冷冷道:“你跟我说了那么多,至少是知道那东西的诞生地在哪吧?”

    “这个……讲实话……”骆知秋没有了方才的伶牙俐齿,心虚地支吾起来。

    江复庭此刻已经被焦躁冲昏了头,再听不得没用的废话,杀意一点点的漫开。

    骆知秋立马倒豆子似的:“精确的地方,就连我们掌门也不知道啊!我记得我那会偷听的时候,他专门请了一个别派的言灵大师。”

    “那言灵大师说,白唐是承势之星,天生有大造化,诸神在十几年前渐落,唯有他历经灭劫而不死,他和曾经存在过的其他神不一样……”

    江复庭随着他说的内容,慢慢睁大眼睛。

    他感觉自己的灵魂忽然被什么东西狠狠击中,在灵魂深处埋得很深很深的东西,好像自行裂开了一丝看不见的细纹。

    骆知秋叽里呱啦聒噪的声音,一下子离自己渐行渐远,他的灵魂不断向上攀升,只是飘得再高再远,却终究触不到那个埋藏东西的地方。

    自己空缺的到底是什么?

    被藏起来的又是什么?

    念头刚刚才起,他感觉自己又猝不及防地重重跌落下来。

    之后,他的灵魂动荡一颤,恍恍惚惚地回了神。

    骆知秋的声音响得像开了大喇叭似的,在边上吵得他震耳欲聋。

    “江复庭!江复庭!你没事吧?想什么呢?”

    他头疼地捂着耳朵,睨着它:“你声音小点,我就没事。”

    “真没事?你刚刚发了十几分钟的呆。”骆知秋锲而不舍地追问。

    “那么久?”江复庭惊了一下,随后撑手扶着额头,揉了揉太阳穴。

    大概是最近连轴转的太累了,好像老是动不动发呆。

    他很快从这种不舒服的状态里强行恢复过来:“你刚才说到哪了?”

    骆知秋担忧地看了眼这个八字还没撇的‘金大腿’,缓缓说:“范从文自打有了这个念头,就已经开始各种着手准备,他收买了不少地方的鬼差,替他办事,做眼线,目前只是圈定了大致范围,如果有了具体异变,第一时间联络的就是他。”

    “那大致范围?”江复庭放下手,犀利地问。

    骆知秋有些不好意思的腆着脸,又搓起手来:“您看我都那么诚心了,您是不是也该表示一下?”

    “我可以表示。”江复庭说道。

    骆知秋立马睁大眼睛,小鹿似的看他。

    江复庭又后退一步,保持社交礼仪:“第一,不能背叛。”

    骆知秋小鸡啄米:“这个自然。”

    “第二,日后白唐要是威胁你背着我做什么,以我为

    重。”

    骆知秋顿了顿,显然是不懂这两人之间相互阳奉阴违的习惯,痛快点头。

    “第三……”江复庭顿了顿,用奇怪的眼神上下打量着他。

    骆知秋被他看得莫名其妙,以为自己身上有什么东西,迷惑的低头看起自己。

    挺干净的,衣服也很时尚,没什么毛病啊!

    江复庭在他困顿的眼神中,板起脸:“站有站相,坐有坐相,说话的时候好好说,跟着我的时候保持两步社交距离。”

    骆知秋被他突然的肃穆镇住,并且在脑海里缓缓打出个问号:“???”

    他现在好歹是鬼,不觉得这要求来约束鬼有点过分吗?

    然而在江复庭不答应就免谈的威逼利诱下,骆知秋像极了被逼良为娼的人,可怜的点点头。

    这还是江复庭第一次亲自结契约这种东西,收鬼奴的这种契约是单向的。

    一旦成了鬼奴,就是主人的附属品,主人死,它也会魂飞魄散。

    好处是可以传承到一些主人的力量,靠住了大树好乘凉。

    收完骆知秋,根据从他那得到的消息,已经没有了任何去旧址的必要了。

    因为这次出门跟以往的不再一样,危险性太高,能不能回来,谁也说不准,江复庭先赶着回了一趟家,将自己所有的东西一点点整理过去。

    他站在屋子门口回望房间时,忽然涌起一种别样的情感。

    熟悉,亲昵,因为那是陪伴了自己二十年的房间,然后渐渐交错出一些不舍的情绪来。

    林锦正巧从书房里走出来,看到了他默默倚在门框边的背影。

    那背影和以往的任何时候都一样,却又好像哪里不一样了。

    就站在自己跟前,却虚幻的有些抓不住。

    奇怪,那明明就是自己的儿子。

    这种突兀又难以言明的不舒服,让她心思慌乱了一下,问道:“儿子,怎么了?是找什么呢?”

    江复庭后背蓦地一僵。

    林锦的声音某些时候是安神曲,有的时候却是乱魂曲。

    比如现在。

    他方才好不容易收敛的干干净净的心思,仿佛被临空而来的一脚,措手不及地踹翻,倒得心里遍地都是。

    他转过头,神色如常的说:“没事。对了,我这两天要出趟远门,可能十天半个月,那地方没有信号,您就不用天天打电话给我。”

    “什么地方啊?居然还没有信号?”林锦勉强地笑了笑,不好的预感潮水一般席卷而来,惹得她眼皮狂跳。

    “就是有点偏,跟朋友约着探险,有的深山老林没有基建也正常。”江复庭娴熟的胡扯。

    扯完以后,抬起手拍了拍林锦的肩膀。

    只有落下的手指在她看不见的角落,风吹似的一抖。

    林锦见他是怎么都不肯说,万千疑问却又不得不压回去,只能任由那些担忧在自己体内翻江倒海。

    “你……”她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艰难地改口道:“妈知道你身体素质好,探险这种事情,多少有风险在,那你一定要多注意安全,知道吗?身体是最重要的,记住了没?”

    “我知道。”江复庭点点头,稳重地说:“我会定期和林子青联系,

    您要是实在太担心,可以去找他,但是也别太经常打扰他,他公司那边也挺忙的。”

    林锦听他不是完全和外界断掉,这才在惊险之余,稍稍松口气,连连点头:

    “好,这就好!这就好,我也记住了。”她依依不舍的喃喃着:“反正妈说来说去就那一句话,也就那一个要求,你一定要注意安全,不管干什么,一定保重自己。”

    江复庭注视着她的眸子愈发暗沉,微蹙的眉头将心里所有的涌动,全都狠狠压制住。

    他张开双手,极为克制的给了林锦一个拥抱,冰凉的双手小心又缓慢地在林锦的背上拍了拍。

    随后稍稍贪婪的埋了下头,在温柔地搭在林锦的肩膀时,他清晰察觉到她因为担忧隐隐的颤抖。

    “放心吧。”他轻柔地说。

    打完预防针后,江复庭便马不停蹄的往林子青家里赶。

    等他到的时候,林子青已经将该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其实硬件设施本来就没什么特别的,全都是唾手可得的东西。

    最重要的地方在王思离。

    在江复庭提前一通短信后,她被赶鸭子上架短短几小时学会了护身咒。

    更别说她本身就不自信,哪怕真的学会了,也要因为心态害怕得出点小错误。

    但现在的情况,却容不得出现一丝一毫的差错。

    每一分的错误都是以命为代价。

    江复庭这也是第一次一个人走阴,好在之前白唐带过他,过程并不算特别难。

    他将屋子里里外外都检查了个遍,通知了这附近熟悉的鬼差,免得让不长眼的小鬼往这撞。

    然后布了一个罩住小区的结界,又布了一个罩住屋子的结界,又在房间里单独下了个结界。

    反正是真的做到了里三层外三层,随后摆好林子青买的蜡烛。

    他跪坐在地板上,严峻地对王思离嘱咐道:“这一个礼拜就麻烦你,我现在最大的能力,也就是和我的身体保持七天的联系,这七天里我的身体不能出任何状况,不然阳烛会灭。”

    王思离清秀的面庞紧紧的绷着,她双手揪着自己的衣角,听闻之后用力点了个头。

    江复庭认真补充着:“还有也要防止阳烛自己灭掉,这两个问题不管出了哪一个我都回不了魂。”

    王思离又用力地点了个头。

    “再一个就是……”他的语气忽然慢下来。

    跪坐在对面的两人成功被他吊起胃口,大气都不敢喘地注视着他。

    江复庭垂了下眸,细长的睫毛遮住了眼睛,将他此刻的神色悄然遮掩。

    他的嗓音有点闷:“一会我还会点阴烛,如果火光变小,需要你们用力量护住,多少可以帮助到我,但如果灭了。”

    江复庭说着一顿,林子青好似知道他要说出什么不吉利的话,脸色逐渐变得难看。

    他继续说,声音压得人心头喘不上气:“那就说明我不可能回来,劳烦二位告诉我家人准备后事。”

    “还有这个。”他从包里拿出一封信,双手递给林子青,信封上写着:林锦和江朝一同亲启。

    林子青看着信封上规整清秀的字迹,感觉自己仅有的神智都被这寥寥几个字吸走了。

第八百零一章:地府一游

    他僵坐在那里呆了呆。

    江复庭给他发短信,只是说让他帮个忙而已,但没说直接将生死重负都交给他。

    他望着眼前看似轻薄的纸张,呼吸不觉间有些凌乱,喷出来的热气仿佛能灼伤自己。

    那纸张就是一座高不可攀的大山,轰隆一下,压在自己的心头,他一时半刻连手都抬不起来。

    江复庭以为他不愿意担这麻烦事,再一次诚恳的请求:“麻烦了。”

    林子青连人带心都在抖。

    他艰难的提起手,接过这重如千斤的纸张:“我能问一下,你到底是去干嘛吗?白先生呢,他肯定能保护住你吧!”

    江复庭抿了下唇,默不吭声。

    林子青从他的缄默,和眸子里隐藏的沉重,读懂了些不该知道的事,微张着的嘴哑住了。

    江复庭没有多做解释,事情已经交代清楚,不做拖延地躺下,淡淡道:“开始吧。”

    随后闭上了眼睛,他有过走阴的经验,魂魄出体确实易如反掌。

    再睁眼时,前方果然出现了各种不同的阳关大道,但都不是他要走的路。

    他屏住呼吸,细细感受着,很快就感觉到了非常熟悉的蜡烛温度。

    心神用一种渴望的方式,不断去接近那个温度。

    很快,前面的阳关道尽数消失了,四周扭曲的光辉依稀落下,变回了林子青卧室的模样。

    林子青并不能看到他的存在,此刻仍然一脸担忧的注视着他的身体,唯有王思离忽然抬起头注视着他。

    林子青这才在她异样的举动下,东张西望跟着她的视线到处看,可就是什么也看不到。

    江复庭无心吓他,也没打算现身,叫出了躲起来的骆知秋,随后用浊气点燃了摆在身体头部另一边的蜡烛。

    火光像炸开了似的,突然凭空窜起,还是将林子青吓了一跳。

    血红的火光燃着灯芯缓缓摇曳,燃烧的蜡烛并没有让人觉得温暖,四周的温度反而不断下降,让人有些说不出的阴冷。

    林子青下意识双手抱住自己,使劲搓了搓胳膊,总觉得有着说不出的瘆人。

    他老感觉自己的背后有几道目光在盯着他,但小心翼翼回头了两次,都没看到什么。

    江复庭也不再多留,对着王思离点头示意了下,便领着骆知秋迅速离开了。

    自打中午起外面的天气就不好,阴沉了一下午,天光在乌云的遮蔽下坚持不过三五个小时,便有了偃旗息鼓的意图,彻底衰落下去。

    江复庭离开的时候不到五六点,乌云已经染上了黑色,黑夜开始不着痕迹的从每一个罅隙挤进来。

    他以往去过几次地府,但都借着白唐的身份,现在自己单独行动,再光明正大的进去肯定没可能。

    而且自己是生魂,味道一闻就能闻出来,就这么进地府,实在太过招摇瞩目,容易引起各方鬼差的注意,事情没解决不说,到时候自己先被强行解决了。

    好在此刻是在阳间,算得上是自己的地盘,他直接将自己的威压打开,所过之处,万鬼开道,他一路畅通无阻的朝着西北方向疾驰。

    渐渐得,四周的景物愈发的

    荒凉,不知道从何时起,周边的视线变得有些扭曲,江复庭这才稳妥的收敛起自己的气息,像寻常的鬼一样低调行动。

    两个人又继续往前漂泊了一会,周边的阴阳磁场变得越来越杂乱。

    再往前,这个地方已经分不出阴阳了。

    混乱的气息夹杂在一起,死气,鬼气,瘴气什么都有,抬头已经见不着光,脚下踩着的地又脆又松,仿佛下一秒就会崩裂开。

    更为可怕的是,只要前进个百来米,就会看见不同程度大小的空间裂缝。

    骆知秋对于这个可怕到只存在在书里的东西,第一次亲眼见到,差点吓到魂飞魄散。

    而江复庭从最初的略微诧异,很快就平静下来。

    他至少有一年的时间没来鬼域,却没想到才短短一年,这地方居然崩裂的那么快!

    看起来,能不能再熬过下一个一年,都是一件十分艰难的事。

    但即便是这样,也不妨碍这地方来来往往的鬼魂数量,热闹到像小镇赶集的那种盛景。

    这地方啥鬼都有,唯独没有刚死的,生魂来这游荡的也不在少数,所以也是见怪不怪的了。

    骆知秋叹为观止的东张西望,露出了乡下人进城的表情:“这地方是哪儿啊?”

    他忽然注意到前面还真有摆摊的集市,感觉自己的三观和认知被狠狠按在地上摩擦。

    “卧槽,还有卖东西的!”

    “鬼域。”江复庭直接挤入集市,轻车熟路的逛了起来。

    骆知秋看着两边摆满琳琅满目的东西,毕生所学的语文全化为了各种音调,层出不穷的“哇!”

    一直到江复庭在某个面具摊边,挑了两个符合自己和骆知秋帅气的面具,然后拿出布袋掏钱时,骆知秋突然非常大声地在他耳边“哇!”了一下。

    引得附近不少鬼,回过头往他们这看。

    江复庭的眼神顿时冷了下来,回头瞪他时,发现自己的示威居然那么快就失效了,只见骆知秋满眼放光的盯着他手里的袋子……

    骆知秋已经完全被他的布袋迷得七荤八素。

    天哪,那是以前看到的亲传弟子,掌门还有长老才有的东西!

    他忽然吃了熊心豹子胆,为满足自己的好奇心,稍稍往袋子里一瞥。

    在看见了里面的一小角时,他张大嘴巴,无声又夸张的哇了一下。

    我的天哪!我的妈呀!

    我的青天老爷圣母玛利亚!

    他这抱着的金大腿,也忒粗了!

    万万想不到,做人灰头丧气,做鬼扬眉吐气!

    江复庭意味深长地瞧了他半天,骆知秋居然硬是毫无警觉心,连半点危机感都没有,满脑子大腿的对着布袋里的各种宝贝垂涎。

    直到江复庭突然搭上他的肩膀,难得好脾气的说:“要不让你进去待着慢慢看?”

    骆知秋下意识地点点头,点完之后立马察觉不对,正要摇头,却为时已晚。

    江复庭随手一提,便将他扔了进去,还不忘买给他的那一张面具。

    他做完这些,将布袋揣回了兜里,刚才还挂在脸上故意捉弄的笑意忽然敛去,神色冷得让人

    有些不寒而栗。

    他缓缓抬起头,将面具套在脸上,紧接着,奇妙的变化发生了。

    那面具好像活过来似的,和他的灵魂揉搓在了一起。

    那原本完美无缺的脸上在左半边出现了可怖的疤痕,疤痕像是烈火烧过,从头皮上蔓延出来,将他的脸从额头开始一分两半,随后拆开他的鼻梁,最后在鼻翼的地方打了个拐。

    狰狞的疤痕占据了他脸颊的四分之一,但依旧不会妨碍他刀削玉啄的美。

    反而在原有的帅气上,增添了几分生人勿近的可怕,正好和自身的清冷融洽的合在一起。

    在面具融进脸颊的一刹,江复庭突然在茫茫鬼海中转过身来,挺拔傲然的身影在周边的鬼中,显得格外惹眼。

    一双幽冷的目光,穿过无数来往的鬼魂,锁在了百米外的一个小摊角落。

    只是那里除了摊主,此刻再无其他鬼魂。

    就当是错觉吧。

    江复庭敛回目光,捏了捏藏在兜里的布袋,觉得骆知秋应该没被奇怪的人看到。

    转回身,他继续朝着自己需要的方向走去。

    他收骆知秋并不只是单纯的因为它提供的那些信息,而是他确确实实需要一个能替自己干事的小鬼。

    那小鬼最好是有点能力,在哪里都面生,这样办事的时候吃得开。

    一个外门弟子而已,阶级一般,也没什么存在感,恐怕即便是长生派的人也不一定能全部认识。

    更别提骆知秋死了三四年,除了利用他的范从文,大多人也都差不多将他忘了。

    江复庭没有了先前紧赶慢赶的速度,忽然在集市里兜起圈来。

    许是他身上的气场太非同一般,就算脸上有着面目可憎的疤痕,依旧不会妨碍这些小贩给他推销。

    只是每每等不到广告词说完,便会被他一个眼神利索的瞪回去。

    除了露天的小摊贩,集市两公里外的尽头有不少荒废已久,高耸入云的危楼。

    这片地方几十年前,算是辉煌繁荣过,哪怕现在破败不堪,从遗留的建筑上,也能追寻到一些繁盛的痕迹。

    而此刻一栋栋的危楼以另一种方式继续繁荣着,可谓是物尽其用。

    估计这片楼盘的开发商打死都想不到,自己开发的楼盘几十年前人见人爱,几十年后鬼见鬼爱。

    几乎每一栋的每一层,都被数不尽的鬼拥挤成乌泱泱的一大片。

    和一年前比起来,此刻热闹程度多了一倍不止。

    有一瞬间,江复庭都要怀疑地府的鬼,是不是全逃出来了。

    他能从来往的野鬼经过时,留下的波动感觉到,这些野鬼还都不是泛泛之辈,除却生魂,入鬼道似乎成了来这里闲逛的一致默认的基本要求,算得上是阴间的人才荟萃之所。

    他看了眼立在路上鬼画符一样的指示牌,随后顺着指示牌走向了专门卖杂货的那栋楼。

    能摆进楼里的东西,显然已经不是地摊货了,而且卖主自身都是叫得上号的鬼界一方名士。

    就在他刚抬起脚要往里走的时候,再一次感受到了一种如芒在背的感觉。

    这是第二次。

第八百零二章:哟,还挺先进的

    江复庭皱了皱眉,立马冷冷地回头看向远处。

    这种自己在明,敌人在暗的感觉让他相当的不舒服,有一种任人拿捏的被动感,何况他向来不喜欢被人牵着鼻子走。

    跟踪他的人也十分小心谨慎,每一次都至少保持百米以上的距离,导致江复庭一旦察觉不对,那人便能迅速闪躲起来。

    江复庭摩挲着指尖,抬头望了望上面的楼层,接着,他挂起冷笑,徐徐走进大楼。

    这一栋楼说是卖杂货的,但其实就是照着阳间的百货大楼归置的。

    因为楼高,哪怕几十年前的建筑都有二十来层,所以一个卖主也能占四五十平米的空间为自己所用。

    一楼到三楼是让江复庭感觉最不舒服的三层。

    因为这三层卖的全是肉类,还是人肉,并且每一层专门做了一个分类。

    一进去,一股浓郁的血腥味,便铺天盖地的到处都是。

    在里面走得久了,江复庭甚至感觉这些味道腌入了自己的灵魂里,驱都驱散不掉。

    至于一楼,售卖的就是单纯的肉。

    一眼望过去,腿肉,手肉,肚子等等,全都井然有序排列着挂在空中,像极了以往逛菜市场,看到挂猪肉挂牛羊肉的景象。

    江复庭加快了脚步穿梭到二楼。

    光在门口,就看到有两颗惨白的头颅在门框两边各悬着一个。

    再往里一扫,眼睛,鼻子,嘴被整整齐齐的堆在盘子里,另半边就是心脏,肺之类的东西,看起来比第一层还要血淋淋。

    血腥气就是屏着呼吸都掩不住,拼了命的往你灵魂里渗。

    更滑稽的是,挨着门口有一个鬼,手上捧着眼睛,似乎因为价格没和摊主谈妥,正怒目圆睁地和摊主鬼吼鬼叫。

    而这一层鬼的数量显然比第一层多两倍不止。

    至于三楼就是卖骨头的,大概是骨头没什么用,以致于逛的鬼很少。

    他现在没有生理反馈,只能在心理上狠狠恶心一番,随后再也不停留,一口气往上横冲直撞的飘。

    来这里逛的基本都守着规矩,慢悠悠享受来着。

    结果此刻突然冒出一个不但不长眼,还不按规矩来的!

    就在江复庭阴风扫过,带倒好几个鬼时,不少鬼都怒气冲冲地瞪他,跟着要找他麻烦。

    而江复庭正巧寻到了自己要找的那一层,蓦地停下。

    那张冰冷又可怕的脸庞从森森的灰气里浮现,跟在他后面要找他麻烦的那些鬼,硬是没骨气的被吓了回去。

    这一层总算是真的卖杂货的地方,什么稀奇古怪的都有。

    有的是从地府带来的,有的是从阳间带来的。

    江复庭路过一家卖符的店,脚步忽地一顿,觉得挂在摊前做招牌的一张符纸名字,看着有些说不出的熟悉。

    千滋百味符。

    他下意识地就伸出了手,去触碰那张符纸。

    老板见了,立马笑脸相迎:“大人真是有眼光,这千滋百味符可是能让您……不对。”

    那人似乎嗅到了他生魂的气息,非常有眼色的改口:“可以让像我们这样的鬼,重新品尝到阳间的美味!一张符一个时辰,不挑时间不挑地点,一旦用了它,便可体会到活人的最

    大幸福。”

    “屁!”

    这老板话刚说完,后面就有个对家叫道:“活人的幸福怎么可能以口腹之欲为重,人都说吃喝玩乐,为什么‘乐’字排最后?就是因为乐字是最重要的,且不易得的。”

    江复庭俨然没兴趣搅进他们的商战,被吵得神色冷了下来。

    但显然那个对家是个没眼力见的,所以生意不好大概也是有原因的,他还在不依不饶的吆喝:

    “大人,我跟你说,人要取乐,做鬼的凭什么就要被剥夺这个权利呢?你看我这,也有一个‘千滋百味符’,时值12个时辰,比他那只值一个时辰的垃圾好多了!”

    他说着还特意拿出来展示了一下:“我跟你说,一旦用了这个符,让你永别做鬼的烦恼,和人接触都算不上什么事。”

    “更厉害的是,人能做的事儿,咱们鬼也能做。”他说着语气渐渐暧昧起来。

    江复庭面无表情地板着脸,毫无配合之意。

    鬼性成淫, 他也不好用这种小事情直接怼人,只是冷冷地搁了一句“那你就自己用吧”,随后就在两位老板索然无味,又敢怒不敢言的注视下走了。

    刚才那两个老板虽然有些聒噪,但他也算没白白站在那里听他们说废话。

    因为楼房的地势不同于外面,一层又一层的,本就不好跟踪,就站在那里听唠叨的一小会,他清楚察觉到那个跟踪自己的鬼,也进了这一层。

    江复庭弯了下嘴角,前方正好有一个摊位围挤得热火朝天。

    他从善如流的钻了进去,走到那个摊位的角落处,忽然向一旁拐了过去。

    然后不到十步又拐了弯,就那么一层,几乎要被他走出九曲十八弯来,路上他又顺手在一家店铺捞了个遮生魂气息的香。

    他步子虽然不紧不慢,但身后跟着他的鬼却开始急躁起来。

    但凡跟着他的是个稍微有脑子的,也该意识到自己的跟踪被他给发现了。

    不然何必在这一层里兜来兜去?

    江复庭从身后的鬼忽远忽近的跟踪节奏,已经能感觉到它的坐立难安了。

    他唯一搞不明白的就是,跟他的鬼到底是什么来头,什么目的。

    他自问平时行事并不张扬,也不招仇家,怎么一到这就有东西盯上他了。

    难道是长生派专门派来的?

    虽然觉得不大可能,可要真是的话,那范从文不管是先见也好,还是对他的了解也好,也太可怕了。

    他脚步一顿,再一次娴熟地拐向铺子的另一侧。

    只是这一次他没再继续往前走,而是集中注意力,站在那守株待兔。

    身后跟踪的鬼显然已经消耗掉了最后一丝捕猎的耐心,迫不及待的直冲而上。

    就在它刚赶到那铺子的拐角处时,一阵阴冷的劲风像无数把刀子一般,迎面削来!

    那东西甚至来不及反应,强烈的危机感就让它猛然一顿,像死尸一样僵在了原处。

    周边不少恶鬼同样感受到了这股凛然骇人的气息,下意识的往后退避,默契在他周身腾出了一小圈空位。

    江复庭捏着它的脖子,打量了一下,暗沉的眸子里有一丝诧异一闪而过。

    他居然在这东西身上嗅到了生魂的

    味道,既而神色变得更加冰冷。

    他淡漠地说:“谁派你来的?”

    眼前这鬼穿着打扮相貌堂堂,模样也生得端正,眉眼温和,自然的情况下,眼尾微微下垂,看起来是非常好相处的那种。

    但显然,他此刻被江复庭这一言不发就兵戎相见的气势,吓得有些花容失色了。

    他一双眼睛惊恐地瞪着,拉拢的眼角显得这个人更加的无辜。

    “派……派……”他磕磕绊绊地将话说完:“没……没有人派我来。”

    周围无数双看热闹的视线全都往这聚焦。

    江复庭知道这不是动手的好地方,拽着眼前这身份不明的家伙,飘到了角斗场的边上。

    这个地方不管是什么时候来,曾经经历过什么,都不会妨碍恶鬼在这里寻找血腥的刺激和快感。

    场外热血沸腾、响彻云霄的鬼嚎,和场内因为失败而凄厉的哀嚎,天衣无缝的融合在了一起。

    光是听着声音都能让人心神激昂,不由自主地沦陷在这毫无理智的盛宴里。

    江复庭却没有受到分毫影响,他强迫手里的鬼观赏这一盛景,波澜不惊地说:“看起来是不是很刺激?”

    那鬼已经被吓成了鹌鹑不敢说话。

    角斗场在鬼域里享有赫赫威名,哪个来这的鬼会不知道!

    江复庭又淡淡地说:“我这人时间宝贵,也没有什么耐心,你要是有什么话,最好一次性 交代清楚,不然……”

    他横了眼手里的鬼:“就别怪我,不留给你把话说完的机会。”

    那鬼狠狠地颤了颤,冰冷无情的语气,再加上那张像极了从浴血奋战中爬出来的脸。

    它丝毫不怀疑眼前这人会真的把自己丢进角斗场里,立马交代道:“我!我不是故意跟你的!”

    它叫完以后歇了口气,江复庭的冷芒就扫了过来,它赶紧接着话继续说:

    “我就,就难得看到这地方居然有一个跟我一样的生魂,感觉你又很厉害,我忍不住,我一好奇……”

    它说着底气愈发不足,声音渐若:“我就跟着你了。”

    江复庭被它这强拉的借口逗笑了,他笑完以后,连话都懒得扯,捏着它脖子的手慢慢收紧。

    那鬼慌得失了分寸,惊叫道:“你不能杀我!你不能杀我!我乃上清派的内门弟子,我要是死了!我师父会知道,他不会放过你的!”

    江复庭的手一顿,狐疑地看着它:“上清派?”

    他跟门派打过的交道并不多,唯一一个有牵涉,还牵涉颇深的,还是长生派这种不入流的门派,导致他有一种听到门派,就会下意识想到邪教的先入为主的错念。

    可仔细一想,这个门派好像真的在哪听过。

    他在自己有限的知识量里搜寻了一番,不确定的说:“是那个传自灵宝天尊一脉的上清?”

    对方见他居然听过,瞬间激动得涨红了脸。

    即使被捏着脖子,也不妨碍他扯着嗓门说:“正是!就是这个上清!我是第三百一十六代的内门弟子,我姓梅,名折,字寄北,你叫我的字就行了。”

    他本不说还好,他一说,江复庭反而越留心到他的名上面。

    姓梅名折,姓名为——‘没辙’。

第八百零三章:别再跟着我

    这年代取名还讲究字的,江复庭还是第一次碰到。

    他并没有轻易松手,但心里俨然信了一半:“你如何证明?”

    梅寄北刚才被他吓蒙,这才反应过来身份这种东西,手足无措的翻着自己的兜,总算摸到了一样东西,就在他从兜里将东西拿出来的时候,突然响起一声“叮铃!”

    那声音又清脆又空灵,听得人心神愉悦,不由有些松缓。

    但这份松缓还没缓到骨子里,江复庭脑子里的弦又绷了起来。

    梅寄北的动作因为这突兀的声音,紧跟着冻结在原地。

    江复庭犀利的在他身上扫了眼,留意到刚才发出声音的地方就是从他挨着兜的腰间出来的。

    “什么东西?”他警惕地问道。

    梅寄北笑得平易近人,将衣服撩开露出裤腰挂着的铃铛:“不过就是个不入流的法器而已。”

    他说着将刚刚兜里摸到的东西拿出来,双手递上:“这个是我们门派的玉简,你看上面雕着我的名字。”

    江复庭将东西接过来,粗略的看了下,是个巴掌大的玉牌,质地温厚,细腻如脂,还是块好料子。

    上面连名带字都刻着,边上一圈还印着图腾。

    他仓促地看完一眼就塞了回去,这个东西复刻确实不大可能,特别是上面的图腾,带着宗门独有的符文,一般人也雕不出来。

    梅寄北憨笑着将东西拿回来,妄想自己能不能就这么被放过了。

    江复庭的注意力却停留在他的裤腰上。

    这铃铛乍一看很普通,与寻常铃铛无异,而且似是被主人使用了很久,上面沾着不少斑驳的锈迹。

    铃铛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做的,锈迹里既有铜绿的颜色,又有铁锈的颜色。

    幽绿和暗红夹杂在一起,看在眼里反而有种说不出的阴冷和诡异。

    只是梅寄北先前已经为了这个东西打过太极,江复庭的目光克制的停了一眼,就飘向别处了。

    上清派毕竟也是宗门内排得上号的大门派,他虽然不怕麻烦,但就怕惹是生非,端出一堆没完没了的麻烦。

    将心里的不快和疑心压了回去,江复庭最终松了手。

    梅寄北捡回一条命,就差抱着江复庭的腿感恩戴德,可惜他没这狗胆。

    于是他退了两步,毕恭毕敬地巧言令色道:“那什么,你看你那么厉害,要不要相互搭把手,一同结伴而行?”

    “不需要。”江复庭毫不留情地拒绝:“也不要再跟我,不然就别怪我不给上清派面子。”

    “等等!等等!”梅寄北锲而不舍的模样,让江复庭不禁想起了此刻正待在他袋子里的骆知秋,这两个人简直有种异曲同工的厚脸皮。

    难道要进门派,脸皮是必修课么,或者筛选弟子的必要条件?

    他脑海里下意识浮现出骆知秋没心没肺的样子,和这个‘没辙’比起来,没辙的畏怯藏了不少说不出的复杂心思,下意识的让他感觉不舒服。

    江复庭屏蔽掉他的叫唤,自顾自往前走。

    梅寄北望着他决然的背影,在原地满心焦虑的踌躇了一下,不

    知想到什么,咬咬牙,真的跟了上来,嘴里也不停歇:“需要!你特别需要!”

    就这么叫叫嚷嚷地跟了不到五十米,江复庭许是被他吵得烦了,眼中寒芒一闪。

    紧接着,手里忽起一阵冷风,他一转身,才凝起的灰剑气势凌人的划破空气,毫不迟疑的往身后的人刺去。

    梅寄北的反应速度很快,在剑锋差点削到他脑袋的时候,眼疾手快的往后一跳,躲了过去。

    只是抬头看向江复庭时,他脸上再次出现了惊恐万状。

    江复庭微微蹙眉,自己是白唐亲手带出来的,几斤几两他非常有自知之明。

    打得过谁,打不过谁,自己也能判断出来。

    眼前的这个人看着不起眼,但是几次三番的,不是躲掉他的攻击,就是能在跟踪中巧妙的躲掉他的视线,现在又做出这份弱势,明显是有意压低自己的身份。

    难道上清派的人行事都喜欢这么畏首畏尾的吗,如此见不得人?

    原本他还不想跟梅寄北有过多接触,可现下反而被勾起了好奇心,这个人这么处心积虑的接近自己到底是要做什么。

    既然一开始目标就这么明确,要么是看中自己身上的东西,要么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对方那么穷追不舍,哪怕甩掉这一时半刻,后面肯定还得想办法卷土重来,只怕是会用更激烈的手段。

    这么一番思索,他脸上的冷意反而稍稍柔和了一些,不像刚才那么有强烈的攻击性了,只是手里的灰剑还毫不客气的指着梅寄北的胸口。

    “看来跟你说人话,你是听不懂了。”他清冷地说。

    梅寄北被胸前的那柄剑,吓得能把自己抖散掉,颤颤巍巍地说:“兄台,道友,我对你真的没有任何恶意的!我就是看你比较厉害,想做个伴而已。”

    “我来之前,我师父就交代我,地府不同以往,一定要小心行事,保住自己的小命安全回去也是任务之一。”

    他说到后面害怕的小表情拧巴的快要哭了。

    谁知道会死在同道人的手里啊。

    江复庭神色稍霁,捕捉到敏感的字眼:“不同以往,怎么说?”

    梅寄北在周围还沉浸在热血澎湃的恶鬼中,心惊胆战地扫了一圈,把嗓音压低,诡秘地说:“师父交代说,好像是有什么暴乱,你知道那个长生派吗?”

    江复庭的手一颤,黑眸里的光像炸开的烟花,闪了一瞬便又暗了回去,他不轻不重地“恩”了一下。

    梅寄北痛心疾首地看着他,岔了下话题:“我师父就是为了这事,才将我派出来的,那么多弟子,我又不是最优秀的,偏偏派我来处理这种事情。哎!”

    他抱怨完以后,才说:“听说是长生派的什么人跟地府的小官勾结在一起,不知道是要造反还是干嘛,那门派野心勃勃的,目的肯定不单纯,我下山的时候,说是已经有乱象的征兆了,反正这个时候不管谁进地府,都得悠着点。”

    江复庭听着他夸张的语气,观察着他夸张的神色,试图从他的脸上,看有没有表演或虚假成分。

    可惜都没有。

    所以他说的

    大概率都是真的,如果是这样的话……

    江复庭出于个人私欲,非常自私地反松一口气,至少这样说明,白唐迟迟不回是因为被这些事情给牵绊住了,而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他收回手里的剑,也没再为难眼前这个人,毕竟从明面上而言,这个半道冒出来示好的人,和他的目标基本是一致的,都是为了搞清长生派的人到底要做什么。

    在这种情况下,多一个同一阵线上的人,比什么都没有来得好。

    梅寄北拍了拍胸口,小心翼翼地看着他:“那……那我能跟着你了么?”

    江复庭没有马上回他,目光闪烁,迟疑了一下。

    梅寄北深怕他再说什么反对的话,恨不得将自己的能力全都交代出来:“我,我在地府里有认识的人,只要能进去,联系上,我们多少安全了一半,大佬!你带上我说不上赚,肯定不会亏的!”

    江复庭倒并不关心这些,消息这种东西,就算没有眼前这个人,自己也能打探到,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

    他现在更在意地是,他轻轻说:“你一开始就跟着我,就当你刚才说的理由过得去,可你怎么不好奇我去地府做什么?”

    梅寄北的脸色不着痕迹地一变,又迅速遮掩下来。

    江复庭改口道:“我倒觉得,你刚才言谈举止那么自信的样子,倒是非常肯定我一定要去干嘛,一定会跟你站在同一条阵线上。”

    他说着语气透了丝若有若无的凉意:“难道你的正业不是修道,而是看脸算卦?”

    江复庭故意挑了下眉,上扬的眼尾锋芒毕露,毫不含蓄自己的探索。

    梅寄北被盯得后背差点起了冷汗,因为害怕而发毛的心思,很快又落定下来,他不断告诉自己,对方只是试探自己。

    他勉强地笑了笑,尽可能的气定神闲:“这事在各大门派里也不算稀奇事,每家都想尽一分力调查这件事,不是正常的吗?我看兄台的气度不凡,肯定是哪派的亲传弟子,自然也是为了这些事情而来的。”

    “哦——”江复庭拖了下尾音,几乎将白唐以往逗弄他的方式,学得淋漓尽致,随后在梅寄北一脸期待的眼神中,淡淡说:“可惜了,我谁家都不是。就是单纯寻人的。”

    “啊……”梅寄北尴尬地在原地愣了片刻,一时间已经辞藻穷尽了。

    江复庭又说:“但也算同路。”

    不管怎么说,白唐还没找到,他却先收了两个莫名其妙非要倒贴的小跟班。

    收就收吧,就当战斗力储备了。

    梅寄北见他这么说,知道他是默认自己留下,立马喜形于色,跟了上去。

    此时的鬼域已经有一半是被阴间吞噬掉的,阴阳完全错乱的感觉有种说不出的奇妙。

    明明是同一个空间,却在无形之中仿佛被隔成了两份,只是分裂的技术大概不是很好,就像打鸡蛋一样,手一抖,蛋黄和蛋清混在了一起。

    而混淆的地方,不管是物质的稳定还是空间裂缝的状态,显然都不是特别好。

    越往前方,阴气浓烈得已经到处都是,几乎浸染到了空气的每一个角落。

第八百零四章:鬼影似海

    而妄图通过鬼域脱离阴间的鬼魂数量愈发的庞大,一重接一重地紧挨在一起,远远望去竟比当初在山里见到的鬼潮还要令人震撼。

    黑压压的一大片,随着鬼魂们的涌动而不断波澜起伏着,并且还在不断往远处延伸,看不见尽头。

    仿佛太平洋的海水被染成黑色,倒灌进来,淹没了这片厚土。

    江复庭和梅寄北逆行在这浩瀚的鬼潮里,显得尤为格格不入,频频引起边上野鬼的注视。

    那眼神基本上都跟在看两个神经病一样。

    江复庭心性再怎么好,可到底鬼的数量实在是太大,鬼影像海,眼睛密集的如同一张白纸上紧挨着的无数个黑点,任谁被这样看着,心里上都多少会有点不舒服。

    他运起体内的浊气,像一阵风似的,迅疾往前方飘去。

    原本以为,数量再多,可总有个限度,顶多快点飘个三五分钟就好了。

    可现在五分钟真的过去了,眼前的景象却并没有任何变化,他看得开始有些头皮发麻。

    地府到底汇集了多少的鬼魂,难道还能比阳间的几十亿人口还要多么。

    而且看这样子,明显有倾巢而出的势头,如果真是这样的话……

    江复庭的眼皮跳了跳,这个鬼潮,就是飘一天都不一定飘得到尽头。

    可这么庞大的数量,为什么到了鬼域就筛减的连万分之一的数量都没了。

    就在他疑惑刚起,仿佛是为了印证他心里的猜想,一股可怕的吞噬之力顿时从身后鬼域的方向涌起。

    那吸力光是不小心落在身上,他都觉得自己的魂魄仿佛要脱离了控制似的。

    所有的东西,不论有没有生命,在这个吸力面前都会变成一个脆弱的提线木偶。

    江复庭曾经深切地体会过这个东西,自然清楚这股吸力意味着什么。

    他顿时面色大变,立马转头看向自己刚刚离开的方向。

    只见半空中忽然凭空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口子,那口子不知道是以什么方式被撕裂的,看起来狰狞而可怕,口子里面黑漆漆一片,如同一只巨渊里让人望不见底的眼睛。

    单一眼,就能让人心头涌起一股强烈的恐惧。

    而就在裂缝出现的一刹那,周边方圆百里的鬼魂别说反抗,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便不分先后的尽数被吸了进去。

    数不清的灵魂被吸到半空,宛如一条通往空中倒流的黑河,汹涌而声势浩瀚。

    悲惨的哀嚎从鬼域方向扩散开来,如同拍打在海平面的浪花,一重未落一重又起,死亡的气息在顷刻间席卷了这一整片大地。

    裂缝的口子似乎离这里已经很遥远,可依旧不妨碍那吞天灭地的吸力侵略到这里。

    方才还拼了命往前飘的鬼魂,不知道是谁带头发出尖叫,突然身子一折,开始往后翻。

    这一声尖叫吹响了暴乱奏章的前篇,每一个鬼魂心头紧绷着名为害怕的弦,忽地被割断。

    凄厉又绝望的惊嚎在江复庭的耳边此起彼伏的响起。

    只要有一个带头的惊弓之鸟从林子里窜出,剩下所有的鸟儿全都会

    有如撞见洪水猛兽一般,不顾一切地往后撤。

    原本全部整整齐齐往外游走的鬼潮,忽然以鬼域方圆十公里外为界,成为两个地域。

    那些刚好游走在可怕吸力边缘的鬼魂,铆足自己所有的力量,开始拼命往后退。

    这个现象导致了后方见不到空间裂缝所以不明所以的鬼魂还在往前涌,而挨着前方的鬼魂在拼命的后退。

    前后两方的鬼潮凌乱的交错在一起,像被倒进了一个巨大的搅拌机,更要命的是这个搅拌机还坏了,两方鬼魂便僵硬地堵塞在那。

    而无论是人还是鬼,在这种刀子都架在你脖子上的时候,为了求生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前方的鬼魂为了脱离那个可怕的地方,只能往后退,退不了,那便——杀!

    给自己杀出一条能回去的路来!

    从江复庭转头看到空间裂缝,再到周边几乎穿透耳膜的尖叫,再到他们自相残杀,前后连五分钟都没有。

    他看得出来周边的鬼魂已经没有理智了,为了逃命一个个杀红了眼,再往后方甚至有不明真相的鬼魂,被迫卷入战场,为了自保而杀戮。

    漫天的鬼气像无数个黑色炸弹不断在上方炸开,不少散开的能量,不可避免的波及到了他的身上。

    这样的盛景不知道在这地方多久能出现一次,但显然……这应该就是鬼域没有被鬼挤垮的原因。

    梅寄北被这夸张又骇人的景象彻底震住了,一个“草”字在嘴边,像搁了块石头似的,半天出不来。

    江复庭从容的躲掉迎面而来的一击,冷冷道:“别看了,我们快点,到了地府应该就安全了。”

    然而,现实大概觉得他们被社会毒打得还不够,所以需要亲自操手。

    十分钟后,江复庭就想把自己说出嘴的话收回去,用牙齿狠狠嚼碎。

    他记得自己上一次来的时候,鬼域出来就是一大片荒地,现在荒地俨然已经被鬼潮覆没了。

    荒地一直往西走,虽然到不了底,但大约几百公里处,会有一个地府官职人员设置的地界,有点类似边疆设置的界限。

    原本是在鬼域出现之后,防止鬼魂逃脱地府专门设置的关卡。

    可现在这个关卡显然没有了,大量的鬼魂聚集在此地,有不少数一眼望去修为就不低的恶鬼,在当街明抢,收各种过路费。

    江复庭微蹙了下眉头:“这地方已经无人管理了吗?”

    “管当然想管啊,但是心有余力不足啊。”梅寄北也注意到了前方的暴乱,并没有比刚才见鬼杀鬼的鬼潮好到哪去,稍微往江复庭身后躲了躲,他继续道:

    “听说地府的鬼差本来就供不应求,一年多以前,地府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跟捅了马蜂窝一样,这里闹完那里闹,压根分不出人手来,他们内部都搞不及了,谁还会管这破边界。”

    江复庭想起了白唐近一年忙成陀螺的身影,面色渐渐沉了下来,加速往前方掠去。

    有不少掏不出过路费又打不过对手的鬼魂,甚至光天化日之下直接被吃掉的都有,周边来往的其他鬼魂却都是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

    漠然的来往,连看戏的兴趣都没有。

    两人离边界越近,梅寄北就越担忧,离江复庭身后就贴得越近。

    那些恶鬼就喜欢打劫他这种胆子小的,好欺负的,还不等他们上前,就跟马蜂一样三三两两的围过来,将他们围堵得水泄不通。

    带头的那只凶神恶煞,脖子被砍掉了一半,脑袋摇摇欲坠的挂在那里,过来的时候晃晃悠悠,仿佛时刻要掉的样子。

    胳膊上,腿上全是大大小小被刀刺穿的伤痕。

    看来生前是得罪了什么人,被人乱刀砍死的。

    江复庭觉得这样的人死的时候是还没吸取够教训,死了以后又逃脱地府的制裁,现在又开始兴风作浪。

    这才是真的缺少现实毒打的。

    “过路费,懂吧。”那鬼吊儿郎当的站着,语气不善的说:“你们两,各自买各自的过路费。”

    江复庭也没想随意起冲突,老老实实地问:“多少?”

    那鬼听他那么好说话,贪婪一笑,当即狮子大开口:“看你也是个爽快人,我对爽快人向来好说话,这样吧,我们这一共十几个,一个给十万冥币,就放你们过去。”

    江复庭听到十万,眉头皱得更深,地府虽然通货膨胀的厉害,但十万算下来也有一千人民币了,而且真的能花的冥币其实并不好搞,生人烧钱的时候必须是诚心诚意的。

    但现在人祭奠死人有几个是诚心的,再加上物是人非,十年,二十年后,思念这种情感也被时间冲淡了。

    他数了数围堵他们的数量,一共十六个,那就是一万六。

    白唐要是知道他为了进个地府的门,就花了一万六,那可能真的要命丧他手上。

    江复庭认真沉思了一番,梅寄北满怀期望的等待着他的决定。

    边上的鬼魂还真以为这次撞见有钱的主了,想着等他同意以后怎么才能让他掏空腰包,毕竟这两人穿着打扮一看就不是普通的鬼,阳间来的生魂,至少还能搞到些法宝什么的。

    然后江复庭理性地说:“不行,一起十万冥币,就成交。”

    带头男鬼被他猝不及防地回答,差点闪飞了脑袋。

    他脸上的狞笑倏地凝固,贪婪的双目淌出几滴鲜血,变得狰狞又诡异,没有口水的梅寄北还是不争气地咽了咽口水。

    江复庭一脸平静地看着眼前暴怒的男鬼,清淡的语气仿佛这里是他的主场:“考虑的怎么样?”

    男鬼显然被他气笑了,张嘴的时候,有几滴鲜血从它的牙缝里碰出,似乎要往江复庭的脸上溅。

    江复庭略显嫌弃地将眉宇皱得更紧,然后轻松回避掉。

    结果还不等他站稳,眼前的男鬼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然冲了上来:“你特娘的玩我呢!老子让你见识见识!”

    他气势汹汹的威胁才到嘴边,还来不及说完,下一秒,滴滴答答的血液就像喷泉一样飞溅而出,全部落在了围堵他们的恶鬼上。

    男鬼晃悠悬荡的脑袋,在江复庭的助力下,彻底断开。

    只是还不等落下,眨眼之间,就化为了齑粉,阴风一吹,归于尘土。

第八百零五章:去地狱找我朋友

    刚才还吵得锣鼓喧天的地界,忽然寂静得有些吓人,边上其他正在拦路打劫的鬼魂,不约而同的停下了动作。

    江复庭有些不悦的拂掉剑上沾着的血迹,淡然道:“抱歉,这剑太快了,劳各位担待。”

    “……”四周一众野鬼鸦雀无声地听着他毫无诚意的道歉。

    江复庭被盯得一阵莫名其妙,抬起头来,将他堵得水泄不通的野鬼,像是脚踩了风火轮,立马狂退。

    他装模作样地摸向自己的布袋,耐心地说:“钱不要了?”

    那十几个被吓到的鬼疯狂摇头。

    江复庭只好从善如流地放下手,故意确认:“这是你们不要的。”

    野鬼们继续疯狂摇头,他刚才还充斥着不耐的眉眼舒缓不少。

    这个时候,江复庭深刻的理解到了白唐扮猪吃老虎的乐趣,但一想到这人此刻还被一堆焦头烂额的事情围困在地府里,后面还有更多的陷阱等着他,神色又重新冷了下来。

    他对着梅寄北说道:“走吧。”

    梅寄北此刻像极了小厮,立马屁颠屁颠地跟上。

    从鬼域一直往西的地界过去,便是地府一隅,且于地府而言,还是一个毫不起眼的东边角落,还要往繁盛的方向去遥遥千万里。

    以往白唐会瞬移,去哪都方便,但即使在白唐瞬移的情况下,也得耗上一两分钟的时间,可见地府有多大。

    况且地府无国界,遍地之处,皆是幽魂。

    除却十八狱,地方的管辖全都交由城隍各自分配管理,城隍之下又各有鬼差。

    至于他们现在落脚的地方,他们也不知道……

    江复庭来地府的目标很明确,弄清白唐现在在哪,然后再按照骆知秋透露的那个大致范围,去寻冥水附近。

    这两个任务显然是找白唐似乎更简单一点。

    从他对白唐的了解来看,捉鬼搞绩效什么的,应该是经常会和地狱交接的,直接去十八狱找,似乎更好找。

    “你……你现在要去哪?”梅寄北跟在后头小声问。

    江复庭也没有什么好避讳地,他直接说:“先去地狱看看。”

    “去地狱做什么?”梅寄北心惊肉跳,面色古怪起来。

    “找我朋友。”他淡淡道。

    梅寄北更加的一脸莫名其妙,加紧速度想要堵在他跟前:“你和你朋友不是也是来查长生派的事吗?你去地狱,你朋友……地狱……”

    他说着脑子里不知道想到了些什么,等江复庭看他的时候,梅寄北又是同情又是害怕地看着他。

    突然,梅寄北不知道哪来的熊胆,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肩,宽慰道:“地狱这等地方有去无回,不到时间出不来,你还是以……啊!啊!”

    江复庭粗暴地将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掰掉。

    梅寄北的脸都要变形了:“兄弟!兄弟!轻点,轻点!现在虽然是鬼,但痛感还是有的啊!”

    江复庭不客气的甩掉他的手,独自往前飘:“下不为例。”

    梅折十分没辙地看着他的背影,以为他是恼自己随意对他朋友的事情指手画脚,暗暗记下,却不知自己还是搞错了方向。

    他加紧追上去,继续道:“兄弟,我刚才不是故意那样说的。我来之前师父跟我交代了,万事大局为重,个人什么儿女私情之类的,全都是小事。”

    说到兴起,他作死地又从后头搭了一次江复庭的背:“他那会得到了情报,说长生派的人和地府的……”

    “一个……城隍……爷,计划……谋反。”他面色惨白地将剩下几个字,艰难说完。

    江复庭似乎并不在意他说什么,危险地开口:“记性这么差?我刚刚怎么说的?”

    梅寄北脸色白到有些发青,挤牙膏似的痛苦蹦出几个字:“下不为例。”

    他说完就有些委屈,委屈完以后又有点生气:“我知道你关心你朋友,但是我好言相劝,也是为了大义着想,你!”

    江复庭懒得听他这种毫无意义的说教,冰冷的视线,盯着被自己捏成鸡爪的手,似乎能用眼神把这手大卸八块。

    梅寄北大概明白了他刚才指的下不为例到底是什么,他有些发懵,但又觉得自己好像确实不占理,乖乖地闭了嘴。

    就在这个时候,远处飘来几个神色匆匆,却难掩兴奋的小鬼,看着方向,跟其他大部分鬼一样,也是往鬼域去的。

    只是这几只鬼话特别多,离江复庭还有些距离,都能听到他们叽里咕噜地八卦着什么。

    “我早就说该跑了,你们非不信,我打半年前就觉得地府要变天了,这地方有什么好的,鬼差屁用都没有,也不真的关心我们民生疾苦,投胎名额也等不到,总不能一直在这耗下去吧!”

    “那半年前,谁知道会闹成这个样子啊!”

    “你还‘谁知道?’,我那会从我一朋友那听来的消息,说上头的鬼差内部出了乱子,还说……”那只八婆的小鬼还神秘兮兮地东张西望了一下,小心说:

    “冥水那封着一个不得了的怪物,似乎快压不住了,等那东西出来,就算世界生灵涂炭,那地府必然首当其冲啊!”

    “你从哪听来的这些,夸张了啊,为了出去溜一圈,说那么危言耸听的话。”

    “耸听个屁!”那个鬼没想到他居然不信自己,激动的拔高了音量,“地府常年招鬼差,任务是驻扎冥水附近,工资还特别高,这个你应该晓得的吧?”

    “这个我知道啊,而且还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只要去了,好像比官职鬼差的工资还要高。”另一只旁听的小鬼突然加入话题。

    那个散播消息的小鬼,见他们此刻正好经过江复庭边上,诡秘的将声音压得更低了:“就我刚才说的那个朋友去了,他是亲眼看见的,里面封印着很可怕的东西,好像封印那东西的……就是这两天被吐槽得狗血淋头的白大人!”

    “卧槽!”边上旁听的所有小鬼非常有灵性的一同爆粗口。

    一个是因为消息令人震惊,还有一个就是……江复庭已经不动声色地飘在他们的跟前,挡住了他们通往希望的光辉之路。

    “你们刚才说的谁?”江复庭尽可能冷静地问。

    散播消息的那只小鬼被他身上的气场吓到了,哆嗦着回答:“白……白大人。”

    江复庭深幽的眸子渐渐暗下来,地府姓白的鬼差并不多,能这么

    名扬千里的除了他,也不可能是别人。

    但他还是不死心地试问:“是不是叫白唐?”

    几个小鬼波浪似的连连点头:“对对对!”

    江复庭涌起不太好的预感,他隐隐觉得,这些小鬼嘴里说的东西,很有可能就是骆知秋跟他提到过的。

    “你们刚才说冥水里封着的怪物是怎么回事?”他语气渐冷地问道。

    小鬼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祸从口出,只是为时已晚,眼前的这个人光是气场就能扼杀他们于摇篮。

    他也不敢遮遮掩掩,倒豆子似的,知无不言:“这些都是我朋友告诉我的啊!他任职的时候亲眼看到的,被压着的那个怪物,根本不是封印就能压住的,时不时的就要暴动一下,它一暴动,所有在那任职的兄弟几乎都要赔命在那里。”

    “我那朋友也是运气好,刚巧被路过的相救,这才侥幸捡了一条命回来。”

    “相救?”江复庭疑惑了一下,“你不是说那怪物本领通天,路过的能保住自己的性命就不错了,怎么救的你朋友?”

    “我……”他磕绊了一下:“怎么救的我不清楚啊,我也不在现场。”

    “我的意思是。”江复庭吸了一口气,按捺住心里的焦躁:“他能将你朋友从怪物里救出来,也不可能是泛泛之辈,必然是地府里哪位大能。”

    他这一问,还真把那小鬼问住了。

    小鬼绞尽脑汁地想了半天,都没从记忆里摸出一个很明确的目标来。

    他有些模模糊糊地说:“我记得我那朋友说,救的他那家伙好像是看着挺清秀的……和我们不太像,反倒是……”

    小鬼说着,忽然想起了什么,“他说救他的是个生魂!说穿着打扮像个富家子弟或者是哪个门派的,哦!对!他还戴了副眼镜。”

    “我就记得他跟我讲,那人看着挺斯文败类的,看不出来居然那么厉害,我还教训他别这样说自己的救命恩人。”

    戴眼镜的斯文败类……

    江复庭的脑子几乎是条件反射的蹦出一个画面——蒋黎用阴毒的眼神盯着自己看,那狰狞的面容忽然勾起一抹冷笑,恨不得将自己碎尸万段的模样。

    他立马把这个念头在脑子里清除掉,转而又觉得不可能。

    蒋黎一年多以前几斤几两,他亲眼见过,哪怕天赋再厉害,也不至于飞速提升到这种程度。

    这都不像是修炼了,更像是……江复庭脸色无端的难看了起来。

    他也不是没在书上见过,靠吞噬他人的修为来变成自己的。

    比如恶鬼修行,就靠这种吞噬同类的本能。

    可蒋黎毕竟是人。

    想到这里他突然希望自己和蒋黎的胆子都小点。

    但不好的念头一旦起来,就会像蛊一样在脑子里疯狂作祟。

    更让他疑惑的是,那么多鬼葬身掉,蒋黎为什么要独独救他朋友,一起死掉不是更好吗?

    毕竟一旦有经历灾难的生者逃出去,那么有怪物封印的消息一定就藏不住,会到处传播。

    以蒋黎的谨慎,他不可能不清楚这一点。

    除非……江复庭猛地意识到什么,双目一睁。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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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若有真鬼怪,又是何种诡模样?如果白日多是非,我愿与君长夜行。直白点说,是一个一流神棍不入流的捉鬼师,一个一流闲差不入流的人间客,组队打怪抓鬼赚赚钱的故事。文艺点说,是一个阳光帅气的美少男,带着一份天道赋予的罪责行走人世,以扶危救困......长灯载夜行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长灯载夜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长灯载夜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