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七十五章:脱离看管
傍晚残余的光线稀稀拉拉的撒进来,带着夜间即将到来时独有的潮气,一点点渗进这破败的屋子。
江复庭和白唐在里面将他们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早就知道他到底来干嘛,两个各自没抬头,相互间还赌着刚才的气,默不吭声的发着自己的呆。
李良脸上的和气在大门被重新关上的瞬间顿时烟消云散,转而被阴沉的恨意给取代。
“我的铃铛呢?”他本就憋着一腔火气,这会看两人都爱答不理的面孔,强压了一路的火再也憋不住一次性全窜出来。
他心急如焚,连多半秒的犹豫都等不得。
见两人没有立马回他,他不耐烦地冲到江复庭面前,质问道:“我的铃铛呢?!”
白唐抠了抠耳朵,被吵得有些烦,皱眉说:“他是哑巴,你又不是不知道,先坐。”
李良自从琢磨出了这个眉清目秀的人恐怕更不简单,就对他那副人畜无害的面孔有了半分的免疫力。
他冷哼了下,完全不去瞧他一眼。
白唐也没放心上,软骨头的还靠着桌子,碗里的饭已经快被他捣成浆糊了:“铃铛重要,还是李遇的命重要?”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像一个响雷,“轰”的一下砸进李良本就薄弱的防卫里。
他眼眸惊愕的一凝,怀疑自己耳朵出毛病了,回头细细打量他们两人。
判断这两个人是出于求生欲瞎掰,还是认真的。
江复庭那喜怒不形于色的脸,依旧分辨不出什么,他规矩又客气的抬手,对着空余的位置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李良的视线在这两人身上飞扫着,眼底开始浮现挣扎。
白唐一副地主姿态,笑眯眯的用筷子点点那个空位,催促着人:“村长,跟我还客气什么,几分钟的事情而已,就能救你儿子一命呢!”
李良揣在兜里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迟疑间,在白唐话语的鼓动下,把心一横!
也对,多听两分钟又不会掉块肉,听就听罢。
他一脸施舍的踱步过去,在空出的地方席地坐下,语气不善的说道:“你们要是敢骗我——”
后面的话虽然没说完,但语气里充斥着的危险杀意,却是再清楚不过了。
“骗不了你。”白唐那信心十足的说。
这胜券在握的模样,让一脸怀疑的李良都莫名的安定和信赖起来。
难道这家伙还真有什么法子?
对方拿出了诚意,他也不好再恶意刁难,只是怎么也没想到,这些人会愿意帮他把儿子救出来,干涩地张嘴:“那你们······想要怎么做?”
这种需要人帮助的情况下,白唐也没再隐瞒,大大方方说道:“捣点乱而已。”
李良反应稍微有点慢,说完琢磨了一番要捣什么乱,没几秒倏地瞪大眼睛。
他猛地站起来,乒铃乓啷的将他手边的餐盘掀翻在地,叱道:“你们疯了!”
他被这话吓的有些惊魂未定,觉得自己被人耍了,火气又上来,用力踩着自己脚边的残羹剩饭泄愤,有些畏忌的指着两个人:“你们特么的逗我呢!我就知道不该相信你们这两个小兔崽子!”
他的反应
和当初阿敏从江复庭嘴里听到消息的反应,如出一辙。
白唐不急不躁,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仿佛一只笑面虎:“别激动啊,村长,我们是带着十足的诚意来的,怎么会逗你。”
他这话不说还好,说完李良彻底僵在了原地。
白唐添油加醋的继续鼓舞,说着大不敬的话:“再说了那个山神真的值得你们那么尊敬吗?你也不动脑子想想,他要真是神明,为什么需要那么多的人命去祭祀,难道只要不祭祀,万鬼横行时他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子民们,饱受鬼物的迫害么?”
“即便他就算是神,也算不上什么好神,还值得去尊敬么?”他仿佛想起了什么,眼里的轻慢都不屑于去掩饰,语气冷的没有半分温度:
“也不过是靠吸人血谋生的权位者而已。你觉得,你再去找他,他舍得对你发他那稀有的慈悲之心么?”
李良听着他这一连串大逆不道的话,惊到什么也说不出,浑浊的眼睛差点没瞪出来。
他保持着手指着他们的姿势,脸色白的像面糊似的,四肢的血液全都向着心口奔腾倒涌,手脚一阵冰凉,就连眼珠子转动起来都尤为艰难。
但江复庭和白唐两人认真的表情告诉他,确实是真的,没有开玩笑。
他们是疯了吗?
他们难道不知道会招来什么后果吗?
山神的怒火,还有漫山遍野的鬼,会将他们啃的连渣都不剩!
他猜了这几个人所有的可能性,唯独没猜到他们是直接冲着祭祀来的。
李良看着眼前的两人,像是一脚擦空坠入一个深渊里,对茫然的未知第一次心生惧意。
他想立马转身离开,却发现自己的脚底如同被人打了桩,怎么也挪不了。
于是从身体乃至到心里,莫名的屈服于这种被动的不安和未知感中,呆若木鸡的坐了下来。
他喉咙滚了两下,发出无力的声响:“你们······要怎么做,如果山神降罪,所有人都跑不了”
他艰难的重复了遍:“所有人都跑不了。”
白唐皮笑肉不笑的揶揄:“你们可是他圈养了那么久的粮食,他怎么舍得全部弄死。”
李良顿了顿,依旧反应迟钝的隔了半晌才羞恼上来。
作为一个人却被当成家养的动物来看待,就像这么多年来提心吊胆,悉心苟活,残留下这么仅有的尊严都被当猪狗对待一样。
只是他不敢相信,一直以来高高在上,不可亵渎的神,会是这样的人吗?
是吗?
往日发生的种种,包括现今摊在自己身上的事,却又不得不让他动摇。
江复庭指尖带着独有的节奏时不时敲着桌面,声音清脆,连贯起来,还挺悦耳的。
在这单调又乏味的敲击声中,李良反而愈发的平静,总算回归了几分思考能力,他理智地问道:“你们想要我做什么?”
白唐抬手指了指门外,“看见左边那个人没?——你把他引掉,不用太久,十分钟就行。”
李良转过头,顺着他指引的方向看去,不解问:“为什么是左边的?”
白唐面色认真的对着那人端详了片刻,就在江复庭都要
以为他要诌出什么比较有哲理性的借口时,他突然说:“因为他太吓人了。”
说完,不正经的就往江复庭这边缩了缩,一副柔弱不能自理的样子:“我怕怕。”
江复庭忍着他一时上头的恶趣味,强压着想要跳动的眼皮,配合地对李良点头。
李良捏不准他的性格,真真假假辨不清楚,心里还没能从先前的惊涛骇浪里完全回过神来,半推半就的信了。
“就十分钟。”他扯着沙哑的嗓子说道,“多一分,我也做不到。”
随后在两人的注视下,像抗了一层砖头似的,用尽力气推开了铁门。
白唐快速的从布袋里掏出两张安魂符递给江复庭,小声确认着:“时间够用吧?”
“恩。”江复庭倒是不担心自己,另一个关押的地方并不远,来回要不了太长的时间,倒是破坏那个阵法有点难度。
他收起符纸,回想起之前和那些变异的魂魄交手过的种种,顿了下,还是提议道:“我的力量对他们提炼出来的至阳之气有牵制作用,你要不借点。”
白唐多看了他一眼,这家伙现在知道反哺了,算没白养了那么久。
他心里倍感宽慰的想着,嘴上还是欠得不领情:“就你那点喂猫的力量,自己留着消化吧,我就不拿来塞牙了。”
呵!
江复庭一言不发地冷眼瞅着他,这家伙永远是不知好赖的蹬鼻子上脸,老喜欢搞得自己热脸贴冷屁股。
但每次认真琢磨,到底什么样的人能将他收拾的服服帖帖的时候,想到深处又心软了。
再多想点,又想到了自己勤奋修炼上,那就等自己超过他的那天。
他慢慢眯起眼睛——等自己超过他的那一天。
骨子里有着执拗的想要被认可,又心潮澎湃的期望着——天塌下来,终有一天能由他这个个高的顶着。
于是那双盯着白唐的眼睛,在思绪的影响下,逐渐发生了变化,多了点说不出的强势和霸道。
白唐不自在的侧过脸,不知道是哪根神经抽了,刚才那一瞬间又稀里糊涂的把眼前的人和记忆里的人混淆在一起。
他掩着心虚,毫无底气地吐槽:“一点都不知道尊师重长。”
话音刚落,外面就传来窸窣的脚步声。
两人动作一致地抬起头,顺着门框底下缝隙透进来的影子,判断着外面的动向。
细碎的脚步和断续恭维的谈话声渐渐远去,直到声音彻底听不见,四周慢慢归于沉静,江复庭的后背自发的绷直:“可以动手了。”
白唐慢悠悠抬起自己的手,黑芒在指尖闪烁了下。
外面的人突然转过身,沉重响亮的开锁声叮叮哐哐的传来,伴随着刺耳的开门摩擦,壮年像一个人偶似的站立在那。
他逆着光,只能看到身上笼罩着一大片阴影,那双看向他们的眼睛毫无神采,瞳孔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黑。
“我先走了。”
等江复庭闻着声音再回头,方才还坐着的人,蓦地就从桌前消失了,只留下一句轻淡的话语荡在他耳边。
他也没再多耽搁,立马站起,珍惜这仅有的十分钟尽快行动。
第六百七十六章:探牢房
这边的地比较荒,本就算不上什么好地,再加上被关押的祭品,多少和山神有关,无人敢侵犯。
如果不是吃饱了撑着,也没人愿意来这。
一路上过来基本没什么需要刻意去防备的人,唯一要注意的就是看门的人。
但相比上午闯过结界险些被发现的事情,已经不值一提,他轻巧的就从前门躲过视线绕到靠窗的那一侧。
窗户跟关押他们的那个房子一样,都是朝北,正对大门,十分吝啬的一个小窗户,顶多一个脑袋大小,高度还很高,大概也有两米左右。
好在江复庭个子本身就占了一米九,他随手扒拉了一块石头,站上去,刚好能探上他的脑袋。
窗户依旧焊着栅栏的那种,这个窗简洁到连玻璃都没有。
他一眼过去,就能瞧见宁远正开启单机模式,非常机智的提前对李遇做起了心理疏导工作。
不得不说,宁远扯了那么久,多少还是有点效果的。
李遇虽然还是面无表情,木着一张脸,但好歹没有出来时那么生硬了。
江复庭将手里的石头轻轻朝宁远身上丢。
宁远的单机状态成功被打断,当即朝他这边转过头来,看清人时,虽然不出意料,却还是不由一愕。
李遇是真的没想到他会来,那张死气沉沉那么久的脸上,终于有了不一样的表情,他睁大了眼睛,惊讶地看着窗户上的人。
江复庭特意对他用食指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李遇缓慢的点头。面上的惊讶很快平息,继而浮现出另一种茫然。
他甚至隐隐得感觉到了,这个哑巴,很快就会和他想象中的不一样了,他像是提前预知到了自己即将到来的无措,已经在心房四周铸起了高高的围墙。
好在接下来的狂风暴雨里,坐怀不乱的摇曳,时间紧迫,江复庭连半路热场的话都没寒暄,只是余光落在李遇身上多留了几分意。
拿出白唐给他的安魂符,他扔了进去,符纸在他手中浊气的控制下,乖巧的停留在宁远眼前。
李遇差点以为自己看走了眼,被眼前这神奇的一幕,狠狠冲击了下。
他小手十分用力地掐了下自己大腿上的肉,痛得他一个激灵,差点以为自己把自己扣掉一块肉。
直到宁远将悬在空中的两张符拿过来,递给他,人手一张,他才略有些恍惚的捏着手里的符,抬头和江复庭的视线正对上。
在这种情况下,江复庭已然无法装聋作哑,只是面对全心相交的李遇时,那颗吝啬的心,涌上了难能可贵的歉疚。
他自己都不知道该用什么语气,话到嘴边就略显生硬:“抱歉,一直骗了你。”
李遇的眼睛果然不可避免的再次睁大,回落的心情,再次涌起各种复杂难以名状的情绪。
合着不管是从他爹,还是到自己身边交托一颗心去玩耍的人,到头来都没有真正的在意过他。
他们自以为是的给自己搭了马戏圈,让自己在里面追逐奔跑,这些人站在圈外看自己时,是不是像糊弄个傻子?
一腔热情和真心被践踏后的愤怒,一起狂涌上他的大脑,冲得他气血沸腾。
他一天已经惊了好几次,实在没有
多余的心情再去惊,惊完那一瞬,又平静下来,将不甘和质问藏在面死如灰里。
最后居然连一句话都没讲,甚至连以往惯会的冷嘲热讽,都抠搜起来。
江复庭没机会解释,也无从解释,先挑重点说:“动手时间就在祭祀那天,引出人后,你护着李遇先躲。余幼仪是不是还在你那?”
宁远非常自觉地将身上的纸人拿出来,一道薄弱的魂体从纸人里慢慢飘出,女人脸上的气色还有些苍白,但相比之前已经恢复了不少。
江复庭简明扼要的将行动阐述了一遍,然后补充道:“余女士,到时候就劳烦你掩护他们两人离开。”
余幼仪不假思索果断应下,“好。”
她应完之后,似有所感的一叹:“等这件事完了,你们该怎么把我抓回去,就怎么抓回去吧,现在最后一个该死的也死了,我也没有什么记挂的了。”
虽然死的算是个意外。
江复庭回想起那个无魂的尸体,忽然有些明白白唐交托给他的为什么会是安魂符,而不是别的。
很有可能长生派只是借着祭祀的名头,来取生魂,而且从石志乐的死来看,他们的手段已经相当熟练了。
江复庭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抓紧问道:“他被取生魂之前有什么异样吗?”
余幼仪和宁远相互觑了一眼。
她思索了下面忌惮的开口:“当时冲突爆发后,原本宁远是打不过他的,我本想出来帮忙,谁知道他突然傻在那里,但宁远已经收不回手,就拍了一砖上去。结果他倒在地上的那下,一下子冒出了很浓的阳气。”
之后就是江复庭赶到那边的画面了。
“对了。”宁远突然想到什么,插话进来,“我那天晚上说,看见石志乐跟一个女的吵了一架,就是今天装神弄鬼的女的。”
这样看来,很有可能石志乐早就和吴秀娥因为祭品或者拐卖的事情产生了一定的冲突和矛盾,刚巧宁远也在查他。
吴秀娥肯定稍微注意到了什么,所幸借刀杀人,一箭双雕,借这个矛盾,把他们这些人一次性全钓出来。
江复庭皱了皱眉,看样子他在神庙里偷听到的对话,也不全是实话。
吴秀娥无非是想息事宁人,小事化了,所以才故意知情不报,将疑虑压下来,自行动手了断,不然蒋黎不可能到现在还没发现自己。
从对话内容来看,蒋黎明显是偏向长老这一边的,不过也只是嘴上的,心里究竟是怎么样,就不得而知了。
加上他们原本的谈话方式,各是借着自己的一方权势去压对方一头,现在又是各藏心事,这么分析下来,长生派内部的关系枢纽,就很值得推敲了,虽然面向世人极为隐蔽,但真实处境,兴许没那么无坚不摧。
既然吴秀娥的业务能力那么强,祭祀当天基本也是吴秀娥来动手了。
他沉思的时候,指腹相互摩挲着,随后抬起头,沉稳的说:“我知道了。”
基本上该交代都已经交代清楚了,他这才稍缓下来,却留意到李遇的目光灼了他几分钟,到现在还像胶水一样黏在他的脸上。
视线里的质问和恼意半天过去了丝毫未减,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何况是李遇这么大的孩
子,早就有了自己的思维和想法,却在初生萌芽的时候,连番受挫,他又会怎么看待成年人的世界?
“李遇。”他第一次正面直视,轻声叫道。
李遇听闻他的声音,不知道是气的还是难过的,总之也可能悲愤交加,身体不由一颤。
刚才还**裸的视线在凌乱的思绪里,意外的柔软了几分。
他别扭的侧过头,生硬又利落地说:“谢谢。”
随后顿了顿,补充道:“为我妈妈的事,也为我的事。”
江复庭心里蓦然一荡,所以就这么一时片刻,无需自己多言,他早就将前因后果捋得清清楚楚了。
从那个断脚女人开始,他就真的没有起疑吗?怕不见得,只是对自己的喜爱大于了那份疑虑,所以将那份心思藏起来了。
江复庭心里最重的那块石头,在意外之中,被高高捧起,随后又轻轻落下,连点波澜都没泛。
交代完这边的事情,他快速赶回到关押自己的地方,被控制的壮年纹丝不动的站在门口。
他面无表情的,乍一看仿佛认真工作,严正肃穆的样子,仔细瞧却还是能留意到瞳孔里的异样。
江复庭回到房子一推开门,正好看见白唐背对着门口,他身形懒散的靠着桌子,手里不停的转着筷子玩。
江复庭意外了下,没料到他居然还会比自己早到,直接问:“阵法已经破坏掉了?”
“那当然。”白唐抬了下手指,黑芒又不经意地在他指尖闪烁了一瞬。
门口的壮年极为乖顺的动起来,给他们关上门。
“哐!”
伴随着叮叮当当又熟悉的锁门声,又一个黑夜长着血盆大口,将他们囫囵的吞了下去。
农历十四,万籁俱寂。
这一夜,睡好是不可能的了,窗户能漏风雨,自然也能将更多争先恐后想要围观他们的鬼物,看得清清楚楚。
不怕是一码事,但是睡觉时被一堆东西围观,那就是另一码事了。
江复庭正百无聊赖的靠着墙头,后半夜起就和白唐以相互损人为乐,消磨着时间,总算熬到了黎明。
这里的墙壁似乎终年都是阴冷的,包括神台也是,无论是多么炽烈的阳光,经过了多么强烈的长期暴晒,热度仿佛总是能在落在房子的那一刻,被外面的空气给不自觉的化解掉,留下无止境的冷。
寒气透过他后背的薄衫一点点的渗进皮肤,期待的久了,仿佛能将人的骨头冻掉。
两个人身子下挑了些干净的枯草堆来当坐垫,至少舒服点,不会咯得慌。
白唐又玩起了干草,那么一小片叶子,被他极有耐心的顺着上面的经络,撕出无数条来丝来。
他手上不停,嘴上也不带停:“你说外面这两人,就这么在外面待一晚上,什么事都没有,手里肯定也有什么宝贝吧。”
这人真的是无聊,天天惦记别人的东西,就跟大人非要惦记小孩手里的汤一样。
江复庭头都没回一下:“长生派那么有钱?到处都有铃铛这种法器。”
白唐立即露出戏谑的笑容,怂恿道:“到底是不是,把人弄进来,看看不就知道了,万一真有什么其他没见过的好东西呢?”
第六百七十七章:最后的准备
江复庭一侧脸,就能看到他熠熠生辉的脸上写满了,求贤若渴这四个大字。
只是求的东西是金钱。
白唐见他无动于衷,煽风点火着:“何况我们这次出来本来就没个委托人,没有资金赞助,干的活还比以前麻烦,吃力不讨好啊——”
他感慨的仰起头,一副被岁月蹉跎了的心酸模样,“要是撞见什么有意思的道具,顺路收过来也未尝不可,说不定能换点钱,就当添利息了,对吧?”
江复庭见他理直气壮地侃侃而谈,漠然的收回视线:“不对。”
白唐还想在叭叭的争两句,江复庭毫不留情的打断:“就算你外快都拿来添补巷子里的人,地府一个月的工资不够你饭钱?”
白唐非常有灵性的翻了个白眼,不屑道:“我一个外编的,连低保都没有,抠不拉几,就知道压榨我这个底部劳动人民,别让我倒贴钱都不错了。再说了······”
他臭不要脸的觑着江复庭:“我现在不是还拖家带口了么,这糊口的工作越发严峻啊!”
这厚颜无耻,真的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江复庭硬是保持着自己的修养,面不改色的淡淡说:“谁糊谁?”
语气里飘着若有若无的倨傲和挑衅,白唐不由一讪,但不能输在志气,嘴硬道:“看见你们这些资本家的嘴脸,我就——”
他话没说完,江复庭就别过头,意味深明的看着他。
去他的贫贱不能移!
白唐随着他的视线,未说出的话十分及时的打了个拐,就是刹车太急,腔调都变了个弯,跟唱歌似的:“心生敬意,向往之情犹如滔滔江水,络绎不绝!”
这波彩虹屁夸完,他忽然觉得这个抱大腿的剧情似曾相识的熟悉······
十九年前,馋这人的‘身子’,十九年后,馋这人的钱!
世界果然是个圈,只是从馋身子到馋钱,他到底被生活敲打成什么样了。
江复庭听不进别人对他的彩虹屁,也唯独白唐说的再胡扯,他偏喜欢听,不禁和颜悦色,眉宇间的刻板也松缓了不少,连带背后一直靠着的石壁,都没这么凉了。
“江水就不必了,龙王庙都经不起你冲。”他顺着白唐的话揶揄道。
毕竟白唐一趟外快赚得也不少,能做到月光也挺厉害。
边上的人听完满不在乎的哼了两下,多少人求着他雨露,他都不给,这小屁孩还挺会蹬鼻子上脸。
哼完他脑子一跳,突然又正经几分想起了什么,问道:“对了,余幼仪现在恢复的怎么样,还在宁远边上待着吧?”
“昨天气息稍微有点弱,明天能恢复的差不多。”江复庭立马回道。
白唐顺着草垫躺了下来,双手枕着脑袋:“那就好。祭祀一旦开始闹,先救人,我给你开路,你再替他们清掉一些杂碎,后面就让余幼仪护着他们冲出村。”
“恩。”江复庭认真的听着他事后的料理安排。
“还有。”白唐的音调忽然轻了几分,但听起来却又格外的沉。
难得见他吞吞吐吐,江复庭追问道:“什么?”
白唐迟疑了一下,才缓缓开口
道:“那个蒋黎毕竟算是认识的人,如果到时你跟他打上照面了,你怎么办?”
这话问完,气氛一下子凝沉了不少,就像前面所有的聊天都是为了铺垫这句话一样。
他顿了下,很干脆的回道:“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认识的方式分为好几种,宽泛点一种朋友,一种仇人,他和蒋黎的关系就算自己已经从那件事里走了出来,不拿他当仇人,可他却不一定了。
何况他现在走的路,早已经掉入暗无天日的荆棘里。
做恶之人,无关乎年龄,总要付出代价的。
只是没想到,他这样的人本应该拥有更辉煌的人生,如今却走上这样的路。
到底是有着感慨和惋惜。
江复庭像是为了转移这一时片刻的注意力,学着白唐去摸一根边上的枯草来玩,指尖刚触到草根时,一块小石头“咻”一下,从后窗飞掠进来,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无心的,石头直直地点进昨夜的剩菜里。
连点声响都没有。
“这哪家的投手,太会挑地了吧!”白唐看着毫无食欲的餐盘,单调乏味的绿色里忽然被点缀了一粒黑色。
江复庭转过头,正好看到费尽力气在窗台上探了半个脑袋的周祁。
他额角凸起了几根青筋,双手撑在窗台上,脸颊因为屏息提着劲而有些涨红。
周祁吃力的趴在窗户上,全身的重量全都依托在那双手上。
忽然有些庆幸,幸好平时队里的操练比较认真,没有怎么翘过,感谢领导!感谢祖国!
不然这扇窗上他都呆不了多久。
江复庭看见周祁的时候,稍微意外了下,没料到他这么早而且这么快就找到他们了!
很有可能是冒了些风险,趁着鬼物没有散干净,就提前出来了。
“你们这是什么情况啊?一个晚上,全军覆没?”周祁饶是已经亲眼看见了人,也不免有些惊讶,他压着情绪里的疑惑问道。
来之前还以为自己要么消息听错了,要么理解错了,直到他真的找到了这两个人被关押的地方。
“我们是诱敌深处,不是全军覆没。”白唐善解人意的耐着性子纠正道。
周祁没跟他计较这些细节,他挂在窗上本来就坚持不了太久,还要忙着说话,要再来跟他掰扯几句,那就等着掉下去的瞬间,被人捞走好了。
他小声问道:“现在到底什么情况?你们到底是来查的什么,我听村里人说祭品上了山就回不来了,你们这是拿自己生命安全开玩笑!”
周祁忍了半天随着话倒豆子似的出来,情绪也差点没憋住。
江复庭知道他是关心自己,冷静地说:“你放心,我们不会随便开玩笑。”
他语气平稳,却带着难以言喻的压迫感,周祁对上他严肃的面容,差点以为见着自家队长了,不由愣了愣。
江复庭站起来,正色面对他,继续认真的开口:“这里面牵涉的复杂,一时片刻说不明白,你既然来了,正好有件事只有你帮得上。”
周祁想都没想,立马问:“什么事?”
“明天祭祀时,把村里的小孩全都撤离掉。”他说着把绑在
小腿上还有些血迹的白布撕了一小片,丢在窗户的栅栏上。
“你带这个去找阿敏,她知道是我,会协助你组织儿童,你联系好对接的人,把小孩都带出去。”
周祁还以为他是在救援被拐卖的孩子,接过栅栏上的白布,留意到上面刺目的血迹,皱了下眉:“那还有一些本村里的小孩,怎么辨别出来?”
江复庭直接道:“不管是不是村里的,全都撤离。”
周祁捏紧白布,顿了顿,显然没有完全明白他的用意,确认道:“全部?”
“对。”江复庭凝重地看着他,目光笃定:“全部。”
周祁锁着眉头,对手里覆了层灰,浸了血迹的白布,沉着眸子思索了两秒,重重地说:“好。”
等周祁离开后,再也没有人来见过他们,这个地方就像是一个单独开辟出来的小天地,无人问津,如果不是门口看押的人定时送饭,大概他两要是不小心横死在里面,都没有人知道。
难得的清净却透着难以言喻的压抑。
以往被关押在这里面的人,又是以怎样的心情去等待着祭祀来临的那一天。
生命突然被套上了倒计时的加锁。每流逝一点,都是在心口上划开一道口子,生命不自觉就少了一分。
直到祭祀那天,在众人的瞻仰下,以极其隆重的方式,拉上最后的帷幕。
十四的夜晚异常喧嚣,仿佛城市里最奢靡之处的灯红酒绿,只是换成了鬼物的盛宴,响彻到天光,才意犹未尽的慢慢停歇。
阳光被远处卷来的云层盖得严严实实,透不过一丝亮度,原本炎热的气候,却无处不透着阴冷,厚厚的云层和山顶的雾气相融,天地直接连成一片,到处都是灰蒙蒙的。
就连家家户户的公鸡也不再打鸣,整个山林都陷入诡异又沉重的氛围里。
没片刻,四周忽然卷起了强劲的大风,带着凌冽的呼啸声,一重又一重地接踵而来。
风卷残云,尘埃四起。
江复庭和白唐各自听到了慢慢朝这边走近的脚步声,不约而同的睁开眼。
“到时间了,把人带出来吧,这两天没出什么幺蛾子吧?”吴秀娥在两个人身上审视了一眼。
两个壮年毫不犹豫的朗声回答:“秀娥姐放心,连个吵人的苍蝇都飞不进去!”
这两个人看起来异口同声,面无异色,但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是隐隐闻到了些不一样的味道。
出于谨慎,吴秀娥特意在两人身上前前后后看了好几圈,实在抓不出什么不对来,才松口:“行,把人带出来吧。”
等人走远了,左边的那个壮汉看着她的背影,眉眼立马拧了起来,不屑地说:“你看到她刚才那眼神和说话口气没,什么意思!”
他有些不爽地掏出钥匙,因为心情不好,开锁的动作都粗暴很多,“哐哐!”的像是拿了把重锤在砸门。
嘴上的态度也没见得比手里的动作优雅,他继续轻蔑道:“搞得我们像干了什么对不起村里的事一样,妈的!一个老娘们,天天嘚瑟的那个样,看着就不爽!”
“轰——”
他嘴上骂完,铁门也终于被拉开。
第六百七十八章:救出孩童
明明祭品只是隔壁房子里的人才是,这两个人却仿佛面对两个将死之人,毫不避讳。
走进来的时候,另一个人也是满不在乎的冷嗤着:“前天那李良说得也没错,也就是长的稍微过的去点,被山神选做神使而已,我们顶多也就忍她这么一两年,到时候想怎么报复就怎么报复。”
至于具体怎么报复,全都藏在两人猥琐起来的笑容里。
两人走进来时,江复庭除了清楚的听到了他们毫无底线的话,也碰巧看到了他们脸上挂着的下流笑容。
也得亏今天没有吃早饭,他忍住想朝他们脸上吐一把的冲动,冷冷地看着他们。
“行了!别看我们了。真那么爱看,一会好好看看风景,都最后一眼了,就别把注意力放在我们这种五大三粗的糙汉子上。”
刚才率先开口抱怨的壮年说完,嘿嘿一笑:“当然,你们路上要是见着哪家好看的姑娘,多看两眼也是可以的。”
江复庭听都听不下去,索性不再理他,让他自讨没趣。
他借着边上的凳子,撑着身体,要站起来,白唐做出一副连日来都没有休息好的疲态,吃力地去扶他。
那人果然将注意力又转移到了他的脚上,似有所感的说:“可惜了,到临死前还跛着条腿。”
演了出戏,他们两上山途中也算彻底享受到了祭品待遇,一路下来,那两人也没好意思再为难他们。
顺风顺水,看花看草。
不知道是不是江复庭的错觉,白日不仅出现了浅淡的雾气,就连周遭的景物也似乎和夜间时的一样,变得有些半真半假了。
江复庭在经过的时候,特意探手,扫了下浓郁的草丛。
草尖像棉花似的,在他的掌心里海浪般的涌过,挠得手心有些痒,触感依旧很真实。
他侧头用目光询问白唐的意见,白唐端详了一阵子以后,只对他轻声说:“多留心,这山本身肯定都有问题,你跟我说这山十年前起了一场大火,你那天又碰巧看到了,这烧山之火起因也未必简单。”
他声音沉了沉,“你救人,我拿人,我们速战速决。”
“好。”江复庭抬头望着山顶上的魂幡。
在大风的鼓动下,暗红色的旗帜翻腾的尤为剧烈,带着惊天的破响,有如雷鸣,一声又一声的在苍穹里炸开,不断地回荡在山林里。
作为参观者,他们两人是到的最早的。
神台高有两丈,三百来平米,外形四方,内有挑高的圆台,圆台中间便插着数丈高的魂幡,仰头看,直通云霄,旗帜和四周的雾气搅在一起,像融成了画。
江复庭之前也只是在边缘粗略的望了一眼,便马不停蹄的离开了,没有切身那么近距离的看过。
单从外观,不考虑其用途的话,确实让人心神震撼。
神台的阶梯是隐在墙里,绕着四方的边缘,盘旋而上,到顶正好将四个方位走了遍。
至少一路走下来,庄重感十足。
哪怕是不信鬼神的人,走在这样严肃刻板的石阶上,也会不自觉的被洗礼一通,下意识的燃起敬畏之心。
上面现在空无一人,一眼望去,就是空荡荡的青石板地。
江复庭和白唐一到顶,就能看到被绑在圆台桩子上的两人。
宁远和李遇也
看到了他们,视线一同往这边看来。
白唐在看押的几人出乎意料的目光中,对着圆台那边友好又兴奋的挥了挥手。
看押的几个壮年愣了愣,这人怕不是个傻子,都要被献祭了,到底有什么好兴奋的。
算了,傻人有傻福。
身后的两人将他们领到了,圆台的正对面。
正好是个全场最佳的位置,四周所有的动向,都可以收尽眼底,包括祭祀的过程,都可以看的清清楚楚。
江复庭猜测,原本给他们安排这个位置的目的,应该就是想借着祭祀的过程来,震慑他们一下。
结果想不到这下这些人的刻意,居然会不经意之间促进他们的行动。
白唐乐得脸上都快笑成向日葵了。
他又抬头望了望天,有意无意的感叹道:“哎呀,今天天气也挺不错的,”
江复庭抬头看着乌云密布的天空,无声的点头默认。
确实是个好天气,没有骄阳,也少了许多几日以来尤为刺人的至阳之气了。
满月时,果然天地阴气重一些,按这山里和气息的表现来看,今天应该也碰巧是他们最弱的时候。
后面看押的两人听到白唐说天气好,又都抬头看,也学着一块抬头。
连个太阳都没有,这天气好个屁!
两人同时有种被人戏耍的感觉,一脸盛怒的又看向前面两人,结果江复庭和白唐还在悠闲的欣赏天。
于是面面相觑了下,只当这人大概是被吓傻了,提前失心疯,只要不乱来,都懒得花心思去管他。
村里的人虽然没有彼此提前约定,却十分有秩序,带着说不出的默契,手里各捧着一个四方青鼎,步姿拘谨含着胸,陆陆续续走上神台。
江复庭的目光顿时被他们人手一个的青鼎吸引住了。
眼熟到好像在哪见过,他顿了顿,记忆立马翻涌上来,是去李良家找铃铛时见过的青鼎。
那时候也就是匆匆一瞥,他也没考虑过铃铛会被藏在青鼎里,毕竟是专门拿来给山神上香的,李良胆子再大,也不敢直接这样去冒犯山神。
想到香这个字,他脑子里不知为何又突然想起,在神庙里闻到过的刺鼻味道。
他微蹙了下眉,总觉得隐隐间似乎要抓住什么东西,但是又差了点什么。
就在他冥思苦想的时候,神台之上,已经不知不觉站满了人。
毕竟都不是第一次来看祭祀的,这些人的站位都非常讲究,横竖左右间隔一米,而且对得很齐。
简直比他们课间出操还要整齐,就跟打了人形木桩一样,从他们这个角度望过去,有种说不出的壮阔感。
等神台里的人站齐以后,从台阶处突然传来“轰隆隆”的脚步声。
沉闷的声音像脚踩泥沙,领着千军万马从远处滚滚而来。
所有人顿时被声音吸引去了目光,面有敬畏地看着从出口不断飞奔出来的壮年。
他们徒手擒着猛兽,气势磅礴的顺着神台的边缘,如同一直驰骋在草原的狼王飞奔,嘴里发出响天彻地最原始的吼叫。
等所有人都赶齐以后,在领头人的带领下,有序的钻入人群,紧密的围拢在圆台的最边缘。
吼叫声并未停下,像是汹涌的海浪,一声盖过一声,如雷贯耳
的穿透在整个山林里。
村子里,周祁早就在村民动身的同时,趁乱和阿敏提前见上了面。
来往的人流那么多,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多了一个人还是少一个人,大家都满门心思,往山顶上赶,深怕自己迟到了。
等赶到山顶,哪怕真的发现少了个人,也来不及了。
在那么肃穆又充满神圣感的地方,谁敢随意开口说话。
阿敏凭着平日以来的温婉性格和孩子间相处也十分融洽,大部分小孩对她都有着出于本能的信任,喜欢。
她理智又有条理的以出门玩耍的名义,先将村子里住所最偏远的孩子叫出来,再依次往外走。
每带出来一个小孩,都要强调一遍出去玩耍的事情。
如果碰上的是被拐卖的,就说是因为大人不在,所以做陪同照顾他们的。
这些村里的小孩什么时候被人专门伺候过,听到还专门分配人伺候他们,自然是一万个乐意,转而更加兴奋。
没有半个小时,这些小孩已经汇聚的差不多了。
周祁已经在村门口和过来的同事处理好交接和注意事项,五辆面包车贴着独有的警标,有序的停在村门口。
最前头带车的黑色轿车副驾驶座里走下一个身材略微臃肿的人,那人手上还掐着未抽完的烟,他用力吸了一口,才将烟头扔在地上,用鞋尖磨灭掉。
一开口就是油腻的官腔:“小周啊,你这工作效率可以啊,才潜伏了没几天,就把这把被拐掉的小孩都解救出来了。”
这个人就是县里派出所的所长,业务能力一般,也没什么建树,也怕惹麻烦,一有什么事情,都以私了为主,反正能别闹大的就别闹大。
闹大了县长的政绩不好看,他也麻烦,典型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和气生财,反正不像当警察的,倒更像个和平大使。
周祁看了两眼在阿敏带领下,整整齐齐从村子里出来的孩子,一个小孩正好抬头对上他的目光。
衣服已经脏得不行了,但从他的走姿和气质来看,明显就是被拐来的。
他对小孩温柔的勾起笑,伸手揉了揉对方枯燥的头发:“快去吧。”
小孩知道他是救自己的,没有大声乱说话,只是喉咙有些发堵,眼眶一下子红通通的。
他面怀感激的看着周祁,然后用力地点点头,继续跟着队伍往前走。
周祁对他挥了下手,然后拉了一下所长的胳膊,左顾右盼的走到了一个没有人的树底下。
他斟酌了一下,慎重地开口:“那里面不全是被拐卖的,有些是本村的。”
所长正重新掏出了一根烟,被他这话吓得手一抖,烟一滑,凌空连忙刨了两下才没浪费掉。
等手里捏好以后,才缓过来劲,他不敢置信地说:“什么?!”
他激动的打了两下自己的手,继续道:“你昨天电话里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跟我说,‘所长,我已经成功找到所有被拐卖人员了,请明天早上尽早开五辆面包车来支援我组织受害者撤离‘你是这么说的!”
周祁掏了一下耳朵,感觉耳膜都差点被他音量穿透:“山里的村民今天好像有什么不得了的活动,估计要闹出点人命,出于安全起见,先撤离所有未成年儿童。剩下的人现在全都在山顶。我一会还得留下。”
第六百七十九章:祭祀开始
周祁说完有意的顿了顿,看着他那张谈‘命‘色变的脸,戏谑一笑:“所长,看你那样子似乎很想留下,要不陪我呗,搞不好这事完了,还能记一大功呢。”
他绘声绘色的学着严舫平时查案时那不要脸的劲。
所长的脸在他的好心提醒下,又白了几分,努力的维持着尴尬又不失礼的微笑:“那就算了,小周同志,这么多小孩,里面也有不少失踪人口,一个一个排查过去,任务量也大着嘞,我就不打扰你了啊,你忙你的,我忙我的。”
他说着还佯装熟悉的拍着周祁的肩膀,挺着腰板,不经意端出一副领导的气质来。
周祁心领神会的一笑:“那你借辆车给我吧。”
他说着毫不客气的指向最前面的那辆轿车:“就那辆就行,面包车太大,我一个人开回去太招摇了,而且到时候装不了那么多人,还大材小用,您说是吧?”
所长脸上的假笑差点没绷住,可碍于人家手握此次案件的命脉,而且还是市局里委派来的人,绷不住也得努力绷着。
好言好语的模样简直跟慈祥的老大爷一样:“行!行!钥匙在一队队长那,他开的车,你去问他要。”
“好,那就谢谢了啊!”周祁笑得跟花一样。
他笑得越是开心,所长的心里就越堵,跟生吞了几块无法消化的石头似的。
安顿完之后,村口难得一见的片刻喧嚣再次归于静谧。
车子接二连三的启动离开,等到最后一辆车子,、都开走时,阿敏突然打开窗,探出头来,眼泛泪光,有些哽咽地叫道:“你一定把他们三个带回来!一定带回来!”
周祁对着她露出胜券在握的笑,挥着手,回道:“你放心!肯定一起回来!”
车子开的很快,阿敏张了张嘴,似乎还在喊什么,只是连人带声音眨眼间就被车子带走了,拐进了九转十八弯里,怎么也听不到。
周祁拿着车钥匙在手里垫了两下,眼眸里亮光一闪,立马钻进车子启动。
他没敢随便开进村子,一是怕被发现,二是阿敏嘴里的祭祀,他虽然是个坚定的爱国青年,不迷信。
但说实话自从接了江复庭的纸条后,然后又在这村里过完了第一晚,坚持了二十几年的建国以后不准成精的观念,一下子就被打破了。
他在村外的山路里兜了一圈,总算挑到了一个看向山顶比较好的视角,然后在车子的储物柜里翻找出一个望远镜,看到食物的一瞬间兴奋了一下,这两天在村里天天清汤寡水,人都要吃佛了。
他几乎是想都没想就激动的拆包,一边啃起了面包,一边快速调好倍度。
神台周边的狂风越来越大,旗帜在疯狂摇摆,像是有什么东西想要拼命地挣脱出来,甚至开始从里渐渐传出厉鬼的尖叫。
万鬼悲鸣,狂风呼啸和旗帜舞动的破空声,混乱的交叠在一起,像是炸弹一样不停地在头顶上方轰炸开。
那些村民深怕这个大旗倒下,无数的恶鬼争抢而出,更加畏惧的垂下头,连大口呼吸都不敢,只有紧密围拢在圆台边上的壮年们,还在奋力嘶吼,有如被挑衅了王座的兽王,巴不得将自己下一秒就奉献出去,浴
血奋战,俘虏它们。
李遇饶是再无谓,也不过是一个小孩子,他呆呆的看着眼前的盛景,双腿有些发软,但是碍于被绑着,即便脚软也滑不下去。
他突然开始怀疑,都这样了,还逃得出去吗?
他们两个就像是被囚禁的鸟,锁在了这个密不透风的笼子里,那些人鬼夹杂在一起的呼叫,对他而言就如同送终的哀乐,环绕在他的周边此起彼伏。
宁远就紧挨在他的边上,似是感受到了他的害怕,用尽巧劲才终于碰上了他的小手。
李遇被这突然触上的温热碰的怔了怔,才从无望的情绪里醒了神。
“你在害怕吗?”宁远突然温柔的问道。
李遇听到声音的一瞬间,忽然意识到不止自己一个,身边还有一个活生生的人时,内心深处不知道哪来的安全感像溪水一样涌上,一点点的抚平了他发软的四肢。
他坚强又平稳的开口:“刚才怕,现在不怕了。”
这话刚一说完,四周的嘶吼突然停止了,一时间只剩下旗帜的扑棱。
世界就像骤然被关了一道闸,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呼吸一紧,空气里顿时多出了剑拔弩张的味道,紧接着所有人的视线都看向神庙的方向。
江复庭和白唐早已感觉到一股能量波动,已经回过头。
只见吴秀娥直接顺着神台的岩壁攀爬而上,在离神台还有几寸时,为了显出几分仙人之姿来,她陡然一跃,借力腾空而起,打了两个旋,随后以飞掠的姿势,轻飘飘的落在神台上。
白唐看的直摇头晃脑,连连喟叹着:“什么叫专业,这才叫专业,问逢场作秀哪家强,道家之中必属长生派啊。”
也不知道是讽还是夸,他还特意碰了碰江复庭的肩膀:“看清楚没,以后多学着点,技术炫一点,我以后也好涨价。”
江复庭立马回头瞪着他,之前涨过一次价,现在又涨?
白唐似乎料定他会拒绝,勾起一张痞坏痞坏的笑,还想张嘴。
江复庭看他那口型总觉得拖家带口这四个字,今天有听第二遍的征兆,立马捂着他的嘴,用眼神警告着:行了,我知道了。
白唐这才满足的收起自己的坏心思,开始严阵以待的看着吴秀娥不徐不疾的穿过人群,走进圆台。
她仰起头,长发随着大风在飞舞,平摊手掌,像一只要翱翔的大鸟。
这一次她没有再装神弄鬼,闭上眼睛又一次吟诵着所有人听不懂的咒文。
魂幡里原本正撕戾嚎叫,呼之欲出的恶鬼,似乎稍稍安分下来,没有刚才那么骇人,就连旗帜舞动的幅度都小了很多。
“跪——”她的声音清亮又冗长,三百平的神台,就连边角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江复庭就这么看着眼前几百号黑压压的人群,忽然变矮,像是黑云一下压在心头沉了下去。
这些人就连下跪的动作都像训练过似的,整齐严肃。
跪下之后他们的脑袋仿佛像枯萎的花朵 ,一直凋垂着,再没有抬起来过。
“放鼎——”
“咚!”村民整整齐齐的将手里的青鼎一同放在地上,几百道声音汇聚在一起,有着
说不出的沉抑。
“生灵开路!驱邪散祟!”
紧挨着的壮年仿若一个刽子手,拔出别在腰胯的镰刀,利落又干脆的划破手中猎物的喉管。
红色的血液像是一座座漂亮的喷泉,从四面八方往圆台一齐喷涌。
刀刃划破喉管的瞬间,这些猎物就像下跪着的村民,脑袋永远的拉拢下去,再也抬不起来。
血液在飙向圆台的同时,也喷溅到了每一个壮年的身上,先被风吹冷的四肢,在热血的灌溉下,升起微弱的温度。
红色的液体仿佛无数条河流,一直往圆台的下方汇聚,血液往四周漾开,来自各种不同猎物的液体全都融在一起。
他们因为大自然的食物链关系互相厮杀了一辈子,最后却以这样滑稽的方式,不分彼此。
李遇看着不断朝自己脚底边蔓延过来的血液,像是坐在云霄飞车一般,心跳顿时疯狂加速,凌冽的大风吹得他头晕目眩。
他脸色有些苍白的强忍住想吐的**,艰难的咽了咽口水。
“上香!”
吴秀娥勾了勾唇角,终于到了这一个关键的时刻,前面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为了增加祭祀的仪式感,加强山神在村民们心里的真实性和印象。
只有点了香以后才是一切真正的开始。
不过这次,让江复庭意外了下,所有人无动于衷,只有杀猎的壮年一同将手中动物的尸体丢在眼前,随后漠然而安静的站在那里。
他和白唐对视了一眼,与此同时,一股浅淡陈腐的香从不远处一点点飘到神台上。
江复庭当即眉头一蹙。
“这香有问题。”白唐立马低声说道。
无数的白烟皆从后方的神庙里一缕缕的飘过来,进入神台时化为一根根的长香,自行挨个插入青鼎的瞬间,亮起一道白芒,随后又黯然下去。
等所有人的香尽数点完,空气里却多余了两道白虹,直接朝着圆台中间的两人飞去。
一瞬间,江复庭的心脏几乎要跃到了喉咙口。
他按捺着紧张的心情,双目死死盯着飞掠的白虹,妄图发生不对的时候,随时动身。垂在两边的手臂紧捏着,就在他准备调动力量,要积蓄在手心时,白唐突然握住他的手。
“别急,再等等,这个香顶多是蛊惑**的用处,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他贴着江复庭耳边说道。
江复庭攥紧的拳头这才稍稍松缓了些。
随后他脑海像是过了道闪电,终于捕捉到了自己一直疑惑的空缺点。
**!
但这个**显然比他们的**符强悍很多,不过长生派本身修炼就是以控制尸鬼为主,这方面比较厉害也不足为奇。
他的目光重新从神庙的方向一路追随,再次落到村民跟前的青鼎上。
他抬头往圆台中间看去,宁远和李遇的目光忽然涣散,毫无焦点,那双眼睛明明是对着他们,却又没有了之前的神采,空泛泛的。
果然也被**了。
之前一直没有线头的思绪,不知不觉的冒出了一个尖角,他顺着尖角抽丝剥茧,隐隐明白了什么,旋即转头看向白唐。
第六百八十章:难以置信!
白唐先前的疑虑是对的,那么庞大的尸傀和恶鬼的数量,光靠这么寥寥几人,那么再厉害也不可能全然控制住,肯定有什么东西在另外控制着。
这东西显然就是香。
何况家家户户都有摆上这个青鼎,这个香很有可能就是控制着这些恶鬼不能进房子的原因。
他还记得第三天夜晚跟窗边的女鬼 交谈时,细想的话,对方说完棺材,其实并无大碍,但当她想继续说下面的东西时,却发现说不出口,乃至灰飞烟灭。
这样看来她当时想说的,很有可能就是香。
只是当时事态不明,情况又紧急,就掉入了错误的思维里,本能以为是棺材两个字引起的。
白唐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勾起轻松又明媚的笑:“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先看着,那可是我亲手画的符,就凭这些妖魔鬼怪,要破我的符还嫩了点。”
江复庭的视线重新落回到圆台方向。
吴秀娥已经重新闭目,她快速掐起手印,复杂的手印从她行云流水的动作里多了几分赏心悦目。
倏地,飓风顺着神台以顺时针的方式盘旋而起,将神台仅仅的包裹住,四面卷起的罡风像一个囚笼,将这里围困住。
白唐双手抱胸,像公园看戏的老大爷,悠然的开口:“正式表演开始了,你准备好没?”
江复庭的视线从前头就未在圆台上离开过,他点点头,听得出就连简单的一个“恩”都酝满了一丝不苟。
大风已经将四周铸起了结实的屏障,吴秀娥再睁眼的同时,她的双手像是冒着源源不断沸了水的白汽,直接朝着圆台中的两人冲去。
若非阴差,普通人并没有强取生魂的能力,哪怕是阴差,强行勾生魂都是不易之事,甚至还会伤到自己的魂体。
大多数活人魂魄要离体,只能靠走阴,而且走阴本就不是什么正道,存在一定的风险。
更别提现在吴秀娥强行要把生魂从体内挖出来,这种痛苦并不比抽经扒皮好到哪去,所以每次取魂之前,提前把魂魄迷惑了,被取魂之人跟被打了迷药差不多,就完全感觉不到痛了。
而她催发出的白汽里有至阳之气,可以在抽离魂魄时,护住魂体免受动荡,以免一个不小心就把魂体打散了。
白汽像雾一般将圆台上的两人遮住,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很多,抽魂对她来说已经熟练到像吃家常便饭一样简单。
吴秀娥面上的表情显然也轻松很多,她踏血来到圆台前,伸手掌心对准上面的两人,将给村民洗脑的台词念出来:
“尊敬的山神,您的子民敬仰你,爱慕你,他们愿意守卫这一方天地,去永远的追随你,化为山林的精灵,一花一草一木,以求后代生生不息,福泽延绵。”
跪在地上的村民将头埋的更低了,吴秀娥话音一落,掌心里飞出两道白芒,直接掠向两人的眉心。
白芒入体的瞬间,宁远和李遇的身体同时震了震,像是被雷电击中了一样。
吴秀娥收回手静等着两人的魂魄自动离体。
白唐见她这么自信,不禁揶揄的笑道:
“你说,她一会发现魂取不出来了,得什么表情?”
江复庭碍于现在还不能开口说话,冲他轻挑了个眉以做看戏的回应。
三秒过后,圆台中间风平浪静,连半点熟悉的异象都没有。
吴秀娥脸上的若无其事开始有些绷不住,没有起伏的脸上,渐渐面沉似水。
怎么回事?
是哪里出纰漏了?不对!不可能,就算出纰漏,也不该取不了魂才对。
她努力压下紊乱的内心,再次出手,两道白芒再次飞掠进两人身体的同时,就像冰块掉入了大海里,又一次悄无声息的化开。
吴秀娥不敢置信的睁大眼睛。
不可能!
这不可能!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她怎么都无法相信,自己会有取不了魂的一天,手心里的白芒已经接二连三的出手了好几次。
跪在地上的村民似乎也是第一次碰上这种意外状况,几个胆子稍微大点的,悄悄的抬起头就看见吴秀娥此刻正满头大汗的对着圆台上的两人疯狂攻击。
抬头的那人心里蓦然一紧,一直以来高不可攀的神圣敬仰出现了极为细小的裂缝,名为狐疑的东西乘虚而入,钻入他的脑海。
随着时间的推移,察觉到怪异的村民也越来越多,以往点香之后,要不了半分钟祭祀就完成了,今天怎么那么久了还没好?
人群中但凡只要有了一个起头的,那就会病毒式的成倍扩散,第二个,第四个,慢慢的几乎所有人都抬起头来看着她。
吴秀娥只觉得脑子一片发涨,愣在那里,阴沉的端详着宁远和李遇。
一定是这两个人的魂魄提前被人动过手脚了,但会是谁干的!
她将所有的村民都在脑海里筛查了一遍,但都被她一一排除了,这些人她相处了那么久,是再了解不过的了,不可能有这个能力。
就在这个时候,她脑海里突然幻灯片似的插进来一个,笑容亲和的面孔,她猛地回过头正好不偏不倚的对上白唐的目光,此刻他脸上正挂着戏谑的笑,面上的轻慢似乎从未将自己放在眼里过。
她登时怒发冲冠,有种被人戏耍的感觉。
白唐不等她开口逮准了时机,故意要堵她话似的,率先大声挑衅道:“这祭品是没有用了吗?山神好像不喜欢啊,看来你们对山神的判断也没那么准么。”
他这话一说完,一道道目光带着薄薄的刀子一同往他射来,像要把他当稻草人戳穿似的。
白唐一脸无辜的继续辩解:“我说得也没错啊,不然这两个祭品怎么还好好的待在这,也没见他们变成精灵啊什么的。”
刚才还面露凶光的一些人,神色立马迟疑了起来,转而略有隐晦的看向吴秀娥那边。
吴秀娥万万没料到这些人有一天会用这种目光对待自己,气得差点跳脚,直接忍不住喝道:“山神一直以来勤勤恳恳守护着这个地方,你们如今居然因为两个身份不明的外乡人而质疑山神,摇摆不定,你们有良心吗?对得起山神这些年的付出吗?”
“就是!别被外人的花言巧
语给骗了!这几个人本来就目的不纯,你们别忘了上面这个拿来祭献的还杀了我们同村的人!”人群里突然站起一个一直都比较拥护吴秀娥的男人。
他这番话不无道理,硬是将刚刚动摇的民心重新稳固下来。
“是啊!他本来就想害死我们,现在故意挑拨离间,居然胆大包天到利用诋毁山神,杀了他们都不为过!”
“他故意杀人,藏祭品,现在还要冒犯山神,必须杀了他们!”
“杀了他!”
“杀了他!”
这群人像是疯魔了一般,满身戾气的嘶吼着,呐喊着,将平日所有的愤懑不满都借着这个时候,拼命宣泄。
他们如同生活在远古时期的野蛮人,恨不得现在就扒掉上面两人的皮,吸食他们的血肉。
“既然如此,那我就顺应民意,替山神做一次裁决。”吴秀娥这话一开口,边上所有的村民一个个都神情激动,呼吸急促的看着她。
她怨毒的目光却落在了白唐修长的身姿上,“此人因目无山神,一而再再而三无理冒犯,不但不思悔改,还妄图诋毁山神的声誉,现以火刑,先祭山神,以儆效尤!”
如果真的是这两个家伙搞得鬼,那么只要杀了这两人,两个祭品不管施了什么歪门邪术都会不攻自破了!
“烧了他!”
“烧了他!”
……
周围立马翻腾起络绎不绝的响应,这一刻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是神圣的,他们因自己是山神的人而感到无上的光荣,他们不觉得他们是在杀人,只觉得自己是在为民除害!
吴秀娥微挑着下巴,睥睨地看向这边,命令道:“把人压过来。”
江复庭不着痕迹的主动侧了下身,还特意给边上的人行了个方便。
白唐被人架住时,在他耳边又轻又浅的留下一句:“找机会引她当众出手,暴露她身份。”
等江复庭听完幅度极小的颔首,只留下白唐若无其事大摇大摆往前继续行走的背影。
“烧了他!”“烧了他!”
周围民众的应和尚未停歇,如浪涛声不断地拍打在江复庭的脑门,不容拒绝的倒灌进他的耳朵里。
他神色凝重的关注着前方的动向,体内的浊气暗自涌动,慢慢往手心凝聚。
白唐被推进了被血液浸染的圆台前,他从容地回过头,目光穿过了人群,对着江复庭勾起一抹浅笑。
江复庭对上他的视线,手心里的浊气凝的很小心,怕被人过快的发现气息,只能抽丝剥茧的从体内引出。
吴秀娥忽然走到白唐面前,正好横在了两人视线的交锋处,断开了两人唯一的联系渠道。
江复庭并没有着急,他保持着平稳的心态,手里的攻击已经酝酿了一大半。
前方的吴秀娥快速的掐起了手印,他继续死死的盯着,不敢放松。
一直到她掐印的动作停下的那一刻!江复庭的心蓦然一紧,瞳孔跟着紧缩,他迅速的抓稳了时机,手里的浊气凝成了一个指甲盖大小的石头,像子弹一样猛地窜出。
“轰!”
第六百八十一章:狸猫换太子
圆台之处,顿时一阵炸响,灰白交锋的光罩昙花一现,滚滚的浓烟在大风的卷动下随风散去。
围观的村民根本来不及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圆台突然之间无缘无故的炸裂开了。
可好好的怎么会炸开呢?
直到掺着尘埃的浓烟散尽,圆台那里只剩下还在原地站着的白唐和绑在圆台上的两人。
吴秀娥呢?
就在众人疑虑的时候,一道纤细的身影突然从天而降,她单膝撑地,出现在所有人视线里。
“这人谁啊?”
“秀娥姐呢?”
“她是干嘛的?这人怎么从天上掉了下来?”
吴秀娥在七嘴八舌的议论下,面色阴沉的站起来,将那双怨毒的视线倏地转来对向江复庭。
江复庭却是面不改色的轻拍了下衣角,毫不回避的直视着她,身上冰冷的气息自行将对方的恶意冻在距离三步之外。
白唐学着他们刚才正义凌然的样子,似笑非笑的说:“你们不知道吗?她就是吴秀娥。”
他说着看了眼在场呆若木鸡,脸上写满不信的村民们,夸张的叫道:“天哪!你们居然真的不知道!她就是吴秀娥,你们不信的话,可以问问她 ,她只要说话,听声音也能听出来吧!”
吴秀娥差点被他婊里婊气的说话方式,给气晕过去。
她捂着胸口,愤愤地瞪着他,险些没呕出心头血来。
她的真容长相很标致,可以说的上是亭亭玉立,貌美如花,村里有不少人几辈子都没有见过这样的美女,问话的语气相比之前烧人的态度,简直可以算得上柔情似水了。
“秀娥姐,你到底是谁啊?原来的秀娥姐呢?”
“你是不是谁带进村里藏着的人,不然我们怎么可能不知道。”
“那你既然能跟山神沟通,你是不是也是山神看中的神使?”
“你知不知道原来的秀娥到底去哪了?”
好好的祭祀被人折腾的跟听证大会一样!
吴秀娥焦躁的捏着眉心,仅有的耐心也逐渐被边上的七嘴八舌耗得一干二净,她压着声音,淡淡的说出了更为重磅的消息:“你们心里的那个秀娥姐,早就死了。”
边上所有人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皆是神情一愕,难得可贵的连追问的话都忘了说,一时间反倒戏剧性的安静下来。
真的想继续问的人,反而在这种情况下不敢吱声了,一开口就能成为众矢之的。
深怕真的是自己弄错了,日后无端的给自己招来寻仇的祸端。
“那,那你是谁?”
人群里响起一个细声细语的声音。
所有看向吴秀娥的目光都因这一个问题而灼热起来。
在那么多视线的围剿下,吴秀娥的眼角忽闪过一抹讽刺的光,她不紧不慢的踱步到人群里。
犀利的眼神在这些村民里扫过,每一个被她锋芒点到的人,顿时噤若寒蝉,重新垂头。
她眼底的讽刺更加明显。
蝼蚁就是蝼蚁,借双翅膀就真以为自己能成为鸿鹄了?一无所知的拜在山神脚下安安心心求生,难道不好么?
“我是谁?”她眉目恬淡,但一开腔,就有着不怒自威的气势。
从整齐的村民中穿过时,呼啸的大风好似略过了她,衣衫和头发纹丝不乱,像走在另一个不染尘世的小道里。
她自问自答的说:“你们不是一直都知道么?怎么怀疑起来,连山神的意愿都不信了。真正的吴秀娥早就死在了那场火里,山神现身,同时委任我来替代她,守卫这个村子。”
“现在那么多年过去了——”她对着苍天感慨一句,而后目光如炬的看着在场的所有人:“你们倒是因为几个外人,一下子翻脸不认人了。”
“那······那你直接进村就行了,为何要假扮成秀娥姐的样子?”刚刚提问的人,鼓足勇气声若蚊蝇的开口。
吴秀娥旋即转身对着他,她挑起横眉,居高临下的看着这些人:“凡人还妄图目睹山神和神使的真容?”
明亮的声音中带着无形的压迫感,直接敲在了每个人的心头上,威严的话语里带着让人无法承受的恼意。
江复庭和白唐作为两个局外人,目睹了整场戏,像这种没有是非判断力的村民,本身就好糊弄,更别提利用真实的鬼神。
人都是怕死的,特殊时期只要杀一儆百,用人性对死亡的恐惧,对永生和至高无上的向往,将这些人当家畜,圈养十年都不会有人心疑。
她说着抬起右手,正想对刚才说话的人取魂时,一只纸鸟突然从山林一角里冲出,极速的掠到吴秀娥跟前。
不用想也知道,这个肯定是蒋黎传来的,但自己这个师弟向来都是极为谨慎的人,若非紧急情况,绝不会因为不必要的事情而打乱祭祀。
她立马接过纸鸟,片刻不停的拆开。
视线在纸上扫过的同时,刚才还不可一世的气场突然紊乱,她心神一荡,连呼吸都乱了几分。
那双眼睛不可置的睁大。
不可能!
这阵法怎么可能被破掉,这可是长老和掌门倾尽全力一同布施的!
纸上却白纸黑字的写着:阵法有损,正在修复,速战速决!
她捏着纸鸟的手不由紧了紧,眼眸微眯,没多做犹豫,将自己手上的纸条销毁掉,随后满含杀气的看向圆台中间的两人。
腾腾的杀意仿佛凝成两支开了刃的长箭直接朝着两人射去。
江复庭和白唐从她气势上的惊变中,立马察觉不对,两人同一时间回神时,吴秀娥已经往圆台上冲,一股浓烈的至阳之气在她身上如波光散开。
这是要强行取魂!
江复庭面色一沉,还不等他动身去阻拦,白唐已经借着距离本就近,立马上前截住她的手。
吴秀娥万万没想到他会那么轻松就拦住自己,两人交锋之间,她的视线和那双漆黑的眼眸擦肩而过,却发现白唐的眼睛像是一个寒冷的深潭,黑幽幽的望不见底,对方的实力如同一个无底洞,让她根本无法窥测。
吴秀娥呼吸都乱了半拍,身体仿佛都能被他那一眼给冻住。
她眉眼间闪过一丝狠色,既然不能一招取了祭品的魂魄,就先把这个棘手
的给解决掉!
念头涌动的瞬间,她立马反手抽回自己的攻击,身体向后一仰,迅敏地躲过白唐正抓向她的掌心,勾手就朝白唐挥去。
白唐云淡风轻的勾了下嘴角,抬手就轻松化解掉,视线留意着圆台中间失神的两人,随后在村民前摆放着的青鼎上扫过。
他漫不经心的和吴秀娥交锋的同时,还颇有闲情逸致的转头提醒:“江复庭,把场上所有的香切掉,这些东西是迷惑宁远和李遇的根源!”
他话音一落,江复庭早有准备的将灰色的气体从身上渐渐的扩散开,那些气体像蝌蚪似的游向每一个村民身前的青鼎。
接触的瞬间,香仿佛冰雪融化了似的,连带空气中袅袅着的奇异香味都消失不见。
香断的同时,被绑在圆台上的两人有了几分苏醒的迹象,几秒之后,两人颇有些吃力的睁开沉重的眼皮,略微茫然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吴秀娥的面容顿时变得愈发难看, 白唐看起来软绵绵的毫无攻势,但是动作不紧不慢游刃有余似乎完全没把她放在心上。
接二连三的挑事让吴秀娥的火气直冲天灵盖,连头发都要烧起来,她怒急攻心的看着捣乱的两人,面上皆是浓重的恨意。
但是碍于实力悬殊,她就算想杀了白唐,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吴秀娥脸上的神色飞速挣扎了一瞬,随后仿佛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眼神一凝,比先前果断不少。
她当即再次抬手,行云流水地结着手印,紧接着,“轰轰!”“轰——”
脚下的大地发出了可怕的共鸣,地面都要颠覆过来似的,地上的石子像在油锅里不断地跳跃,山林的异动过于庞大,站在那里的片刻甚至要怀疑下一秒会不会倾山倒海。
江复庭紧拧着眉头,闻到了一丝浅淡又有点熟悉的气息,就在他揣测到底怎么回事的时候,白唐几乎在异动响起的瞬间,对着他喊:“她现在在招尸傀!快去抢魂幡!”
下一秒白唐消失在原地。
脚下的大地不断在摇晃,四周匍匐在地上的村民,连跪都跪不稳,双手撑着地面,身形像块豆腐似的东晃西晃。
令人作呕的死气渐渐从山林中扩散出来,窸窣又沉闷的脚步声陆陆续续的响起,随后连成了一大片。
无数道影影倬倬的身形从地底如春笋一般拔节而出,站在山林里,像一大片见不到尽头的竹林。
白唐消失的一刹那,吴秀娥刚好召唤完。
她睁开眼睛,眼里阴沉的仿佛将空中所有的乌云,全都压在了里面,视线在白唐离开的方向停顿了一下,可转念又想到下面暗藏的尸傀数量不是几十几百,而是数万来计,根本不可能一下子压制的完。
除非他真的厉害到一定境界,而且不管山上这么多条人命的死活,他当然可以选择一举歼灭,将山林铲平。
这些人瞻前顾后的羁绊太多,就算再厉害又能怎么样。
江复庭在听到白唐的话后,就将目光锁定在了圆台中间的魂幡上,在吴秀娥催动完尸傀后,魂幡里的怨魂仿佛也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刺激,再次开始剧烈地涌动。
第六百八十二章:万鬼悲鸣
他稍微靠近几步,就能感觉到逼人的寒气和森然的冷意。
无数道怨灵的渴望和暴戾,一阵阵从魂幡里溢出,像个没有感情的巨兽,不断吞噬着周边的一切,来想尽办法壮大自己。
在白天催动山林里的尸傀,本就是史无前例,而且不是部分还是全部,加之现在只有吴秀娥一个人控制,根本不能全完压制住。
但刚才情势紧急,催的有些急,甚至妄图一块将魂幡驱动出来,结果没想到非但没催动成功,现在似乎还出现了反效果。
江复庭慢慢的接近着魂幡,他瘦高的身影在这几丈高的建筑前,显得格外瘦小,就像是一根筷子想去撼动一棵大树,乍一看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趁着吴秀娥还在思索怎么压回魂幡内暴乱的恶灵时,江复庭深吸一口气,抓住时机,对着圆台中间直冲而去。
这个时候不用多说什么,甚至不需要多考虑,都能猜测到他是冲着圆台中间竖着的魂幡来的。
电光火石间,他离旗杆只剩下几寸的距离。
江复庭立马伸出白皙修长的手,就在他的指腹要碰上旗杆上面发锈铁斑的一刹那,吴秀娥不再对自己的实力有所隐藏,从他身后快速掠来,竟然先他一步抓到了旗杆。
她用力一提,旗杆却只是晃了晃,便纹丝不动。
只是她抓上旗杆的瞬间,旗帜里所有的恶灵仿佛是被关押饥饿了数十年的饿狼,它们开始疯狂的戾鸣,和周边嘈杂的风声彻底融入在一起,吵得在圆台的几人心绪烦乱不已。
江复庭被前方突然传来的这一声高昂的狼嚎鬼叫,震得心头一紧。
这个时刻也不再去管身份不身份的事情,一旦魂幡被吴秀娥拿到成功使用,不仅对他自己不利,更会对这些数百个在这一板一眼跪着的人不利。
他立马回过神,只见吴秀娥神色有些恍惚,看样子也是明显被这些集体的恶灵给攻击到了。
这下真的是连多缓口气的功夫都没有,吴秀娥抓到旗杆也就一两秒的时间,
蕴着天地之力的灰剑突然凭空而出,朝着吴秀娥抓着旗杆的那只手忽无预兆的砍过去。
她面色惊变,手中再次猛地体力,咬了咬牙。
魂幡依旧没有拔出来,杆底就像是长根发了芽似的,一直扎进地底深处,更别提它本身就这么高耸入云。
她这一个动作看似无意,却给江复庭抓到了一个非常重要的时机,躲闪的时机就因为她这一停顿,转瞬即逝,灰剑不偏不稳的要落在她的手上。
这一秒,吴秀娥的心脏顿时一跃到嗓子眼上,几乎要从她的喉咙里窜出来!
江复庭却及时的收了手,另一手仅仅是轻轻往吴秀娥后肩一拍,她便如临大敌似的慌神一松手,就连身体的平衡都维持不住,向圆台下方跌落下去。
“啪嗒!”
吴秀娥结结实实的屁股朝地坐了上去,钝痛从臀部传来,夹杂着自尊心破裂的羞恼一块冲到了她的头顶。
她眼眶猩红的盯着江复庭,忍着想要把他生撕了的冲动。
纤细的手指紧捏成拳头,手心慢慢凝聚的力量部分泡在了地上的血水里,发出呲啦啦的声响。
过招的时间看似漫长,其实也不过眨
眼间的事情,台下的村民甚至根本来不及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们只知道,这个被捡回来瘸了腿的哑巴,脚忽然好了,不仅能蹦能跳,还能脚下生风,估计比在场的所有人都跑的更快。
底下慢慢浮起的躁动并没有阻止江复庭的行动,他更加冷静的凝视了魂幡片刻。
上面缠绕的怨灵什么类型都有,除了鬼气还有乱七八糟说不清的死气和怨气,世间各种幽暗的气息全都大杂烩似的搅和在一起,硬是融成了比黑色还浑的大染缸。
光是看着,他头皮都下意识的发麻。
长生派这么多年来究竟是干了多少见不得人,丧心病狂的事情,才能收集到这么多阴邪之气。
魂幡上无数的恶鬼像是嗅到了不一样的生人气息,转而变得比刚才更加兴奋。
之前在吴秀娥的手里还巍峨如山,撼动不了丝毫,这会自己激动到不断嘶鸣,旗杆时不时地颤栗着。
翻涌的气息在里面恶灵亢奋的催动下,像一阵狂风直接劈头盖脸的朝着江复庭涌来。
他眼底一沉,但转而想到如果魂幡真的有什么致命的危险,白唐断不可能随意嘱托给他。
于是,不再多做迟疑,他伸手直接抓住旗杆!
自身的力量和魂幡里的邪气撞击在一起时,旗杆像是当头被空中落下的雷霆劈中似的,剧烈一抖,随后发出刺耳延绵的悲鸣。
声声悲鸣蕴满了各种说不尽的愁苦和悲怆,凄厉的嘶吼有如镰刀架在了身上,见证着自己的剥皮挖骨,疼痛无比。
无尽的哀嚎听得人心神大乱,人人的脑海里像是莫名被点起了一道无名之火,肆意的燃烧和蔓延,吞噬着他们仅有的微不足道的本能。
没有任何抵抗能力的村民,眼里渐渐浑浊,失去了自我思考和判断能力。
吴秀娥当即扔出几张符咒挡住了恶灵的绝地反击,临时架起了一个防御的结界。
她的双手因为恐惧而不断的颤抖,看向江复庭的面容只剩下惊骇,怎么也压不回去。
控制了魂幡那么多年,她从未见过魂幡这么兴奋,不论是战斗还是防御,都是那么不冷不淡的。
唯独现在,仿佛看到了难得一见的灵丹妙药一样。
这个家伙到底做了什么?!
同样惊骇的还有此刻抓住了魂幡的江复庭,他虽然面无波澜,但藏在他身侧抓着魂幡的手抖得都不像是自己的。
那只手酸软无力,此时此刻被汗水浸湿了大半,就跟刚在溪水里徒手来回游了好几遍差不多。
手臂上和额前还时不时的传来针扎般的刺痛,皮肤刺痛的地放还在不断跳动,好似要炸裂开。
杂乱的阴邪气息挑中了他此刻的衰弱点,源源不竭地往他身上攻击。
江复庭没有急于拔杆,而且吴秀娥刚刚在杆子上吃了个大亏,这次倒回归了几分理智,没有再贸然前进,也给他多争取了几秒喘息的机会。
旗帜不知觉间舞动的更加厉害,短短几秒,魂幡在他手里的分量重了好几分,好似一直在加倍速度往里面灌铅一样。
无数的魂魄全都争先恐后的往他手心这边积涌,各种不同的情绪,杂念,想法甚至包括记忆一下子聚成一个炸
弹,在他脑子里“轰!”一下全部炸开了。
江复庭只觉得脑子里被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塞得满满当当的,但是这些还在往他身上挤。
来回没个一小会,他就觉得自己要炸裂开了!
他十分吃力绷着自己仅有的神智,艰难的抬起头,汗水顺着额角滑到他修长的眼睫上,将视线的上面一小部分遮住了,景物映到眼睛里波光粼粼的。
脑海里承受的东西势如洪水,很快就超过他的极限,他拼了命的让自己回过神,使出的劲头似乎要把手里的旗杆捏碎,手背上的青筋隐约凸起,但旗杆连一丝被损坏的迹象都没有,随后在吴秀娥不敢置信的注视下,将旗杆拔起。
杆底离地的一刻,整个山林都像被抽走了驻守的根基,脚下的地面起伏的像碎裂的泡沫,只要随便来场大水一冲就能随时坍塌成粉末。
所有人都面色诚惶诚恐的看向他这边,虽然不清楚他到底做了什么,但此刻的惊变,近乎本能的让人觉得不太好。
地面仿佛正在经历一场地震,不断的出现各种细小的裂缝,像无数条迅速膨胀的蜈蚣往四面八方蔓延,最终连成巨大遍布了整个山林的蛛网。
江复庭运行着自身的力量强行压制着魂幡里躁动的恶灵,在吴秀娥惊愕的凝视下,一步一步地缓缓朝她走去。
这些村民百分之百是不可能听他劝的,只能先将异动的魂幡控制住。
他停在距离吴秀娥三步之外的地方,手里紧握着铁锤般沉重的旗杆,语气没有波澜的问道:“怎么控制魂幡?”
话音一落,周围所有人都睁大了眼睛,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这人居然会说话!
就近的几个人嘴巴直接张得能塞几个鸡蛋进去,仿佛被人从头戏耍到尾,下一秒眼里便烧起了羞怒的火光,恨不得当场将他化为灰烬。
“这人果然是骗我们的!”
“看来他进我们村子,一早就打上山神的主意了吧?”
“我就说怎么会有人无缘无故来我们这附近山区玩,那会就觉得哪里不对劲!”
“你这马后炮打得也太响了吧!先赶紧想想怎么帮山神解决掉这些人!”
“就是!这魂幡里可是放着山神好不容易封进去的鬼,要是被他放出来,那我们就完蛋了!”
······
听着这些熙熙攘攘的碎念,江复庭微蹙了下眉,真心觉得应该让这些人先好好看清楚尸傀是谁放的,再去救他们!
他不屑于跟这些无知又无理取闹的恶民解释什么,但这种情况下容不得他有其他选择,他只能转过头来,刀子般的锋芒在四周飞扫过,随后生冷地说道:“我看你们不仅是耳聋眼瞎,心都被蒙了。”
跪在边上的村民听到他这么犀利的话语,立刻激动的跳起来,随后被边上吓得魂飞魄散的人紧紧拉住,在他耳边嘀咕着什么。
那人不知道听他说了什么,面色一变,敬畏地重新跪回地上,就是看向江复庭的眼神满满的不屑和睥睨。
江复庭视若无睹的继续道:“刚才是谁催动的尸傀,你们没看到吗?你们的山神能控制夜间闹事的鬼物,仔细想想,这么多年来,她拿了你们多少条人命,祸端究竟是从何而来的?”
第六百八十三章:江学长,你怎么那么单纯?
刚才还想和他言辞俱争的人,被他铿锵有力的话语,一句又一句的说得面色发白,这会居然半天想不出辩护的词来。
因为他说的都是真的。
周边忽然寂静的鸦雀无声,站在一边的吴秀娥面上露出几分癫狂之意。
刚才那个人她打不过,可这个小伙子就不一定了。
虽然他自身的力量神秘莫测,但境界在那里,比自己还低上一阶,修道的世界里不像学校学习考试,差一分,下次细心点就能弥补的。
每一阶的差距都是实力的一个分水岭,弱的势必会被强的压着打。
他就是再有天赋也不可能越阶打得过自己!
吴秀娥瞬息间就给自己灌注了强大的自信,她的眼眶愈发赤红,就在她要拔出腰间的法器时,另一道力量带着浓郁的死气从山林一角急速的朝这边追赶。
对这陌生的气息,江复庭多少有些记忆,之前在跟蒋黎交手的时候,浓烈刺鼻的死气便是这个味道。
他望着山里出现的黑影,心里也随着那个不断放大的影子,不断砸下几块沉重的石头,将他心口塞得满满当当。
吴秀娥同他难得默契的收了手,没了刚才一触即发的阵仗,回过头等着蒋黎过来。
两个人并没有等太久,许久未见的熟悉面孔,双方都没想到会以这样的形式正式见面。
蒋黎从远处极速奔掠而来,随后一个旋身,脚尖着地,轻飘飘的落在了青石板地上。
他对吴秀娥毕恭毕敬的作揖行了个礼:“吴师姐。”
吴秀娥方才吃亏的事情早就被她撇在了脑后,见人来,她将脊背端得笔直,像屹立在冬日的雪松似的,随后抬手随意的拂了拂,以示不必多礼。
蒋黎这才温温的一笑,站好身姿,弯着的眼角却冷得不带一丝笑意,慢慢看向江复庭。
长生派做事风评向来都不好,唯独这仙风道骨的做派描绘的十分有模有样,一举一动都带着难以形容的脱尘气质,看的人不得不心神向往。
蒋黎五官的变化不是很大,只是有些地方稍微长开了一些,看起来更加明朗了。
整个人唯一翻天覆地的就是他的气质,和半年前稚嫩的书香味完全不同,现在就如同人被扔在了一个浑浊的大染缸里,染缸里汇聚着各种荆棘和阴毒的杀人利器,他终日沐浴在鲜血中,源源不断的阴邪之气是他的药引。
长此以往,本该温润的眉眼覆着一层比邪祟还要浓烈几分的阴郁,但凡被他直勾勾看着的人,都会掉入无端的恐惧,让人不寒而栗。
他半酸不苦的笑了笑,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得体:“江学长,好久不见啊。”
大风呼呼的将他的声音卷到耳边,头顶上扑棱的旗帜鞭炮似的响彻苍穹,江复庭没有马上回他,而是静静的看了他片刻,才说:“好久不见。”
一如既往的疏远和简洁。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蒋黎每次看到他这副事无所谓的面孔,心里立马就会燃起一小团火,尽管自己已经十分的克制和理性。
但站在眼前的这个人却是害得他家破人亡的仇人!如果不是他,自己家里又怎么
会遭此变故。
现在的自己应该还在过暑假,在研究自己感兴趣的课题,又怎么会待在这种不伦不类令人作呕的门派里,做着身不由己的事!
这个人明明就是罪魁祸首,可他为什么面无波澜,置身事外好像什么都与他无关一样!
恨意像一座极具爆发力的火山,时刻都在喷薄的边缘,蒋黎死死地压住心里的躁动,由于太耗心神,额角淌了几滴汗,他紧捏自己的手。
这才将刚刚几乎失控的情绪,有如潮水一般退回去。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框,语气平和的说,“江学长真是每一次出现,都会让我惊喜。”
一旁的吴秀娥不可思议的在两人之间来回打量了一下,才确定他们没有开玩笑,确实是熟人。
只不过这个“熟”字,平添了几分耐人寻味的意义。
面对对方暗里的夹枪带棒,江复庭越发平淡,毫不留情的回道:“彼此彼此。”
连多余的态度都没给一个。
蒋黎脸上的从容差点没有绷住,不再假惺惺的寒暄,他视线转移到他手握的魂幡上:“学长手上拿的可是我们长生派的法器,这个法器早就认我们长老为主了,你还是将这东西还回来吧。”
是吗?
他仰起头,扫了眼上方威风凛凛飘扬着的旗帜。
原来是有主之物,难怪自己刚刚抓住的瞬间这个东西那么激动,差点没吞噬自己。
他身上的气息和威压还在不断的释放,硬生生的将魂幡里数以万计的恶灵压迫了回去。
只是这种方式也是暂时的,等到他力量衰弱,或者这些恶灵回过神的话,就毫无用处了。
“我还你?长生派会就此撤离,永远不干这种丧心病狂的事吗?”江复庭轻佻的明知故问。
蒋黎一面惊讶于他真的能把这魂幡牢牢的治住,一面又觉得他说的话可笑至极,简直是痴心妄谈。
他讥讽地笑道:“江学长,你怎么还那么单纯。”
江复庭本来就没想从他那得到痛改前非的希冀,同样似笑非笑的挖苦着:“难道活得像你一样?”
蒋黎的脸立马拉拢下来,仿佛天上所有的乌云一下子通通都压在了他的头顶上,又厚又浓。
他再也绷不住之前的谦和,一字一顿地念着:“江、复、庭!”
仿佛咬着这几个字,都能将其人生嚼活吞了似的,随后对边上的吴秀娥叮嘱道:“一会我分散他注意力,你尽快去取祭品的生魂。”
他说着捏了捏手心里的一个白色的象牙,那个象牙早就落了一层厚厚的灰,只是尖端有一个小口。
江复庭只见到眼前的人,突然抬起了手,手握着食指大小,白色月牙形的东西,嘴巴对着象牙的小口,吹埙一样的吹了起来。
一声冗长辽阔的号角声,延绵不断的传进了山林里,飘飘荡荡的落在了山涧的每一个罅隙。
那号角声刚一落完,“轰!”伴随着剧烈的震动,后方的神庙里似乎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紧接着,“咔哒!”清脆的骨头断裂声,噼里啪啦的炸开来。
这声音他已经熟到
不能再熟了,但是没想到神庙里都会藏着尸傀,而且从散出的死气来看,比一般的尸傀要强上不少。
他没有慌乱,漆黑的眸子平淡无波,几乎可以将眼前的一切吸进去。
一只手控制着魂幡,他另一只手分神幻化出灰剑的瞬间,尸傀已经驰骋着风速一般,从神庙中冲出,顷刻间就飞到了他的眼前!
它的手臂像是用铁块做的,一曲肘,硬邦邦的胳膊直接朝着他的胸膛砸过来。
江复庭避身的时候留意到,尸傀黑洞洞的眼里,隐约有暗光浮动,气场上也和以往见过的死气沉沉的尸傀不一样。
看起来多少是有些自主意识在的!
实力和灵敏度也强上不少,比之前木头似的尸傀棘手一些。
那边的吴秀娥见江复庭被绊住,面色一喜,当即毫不犹豫的冲着宁远冲去。
她周身被白光包裹,像挂在空中的一轮白日,闪电似的移动间,身后留下未来得及散干的白汽。
就在快要接近宁远的同时,她再次伸手!
李遇见到前方快速盖过来的阴影,猛倒吸一口凉气,心眼一下子窜到头顶,脑子一阵发麻。
宁远面色无波的看着她,眼睁睁的看着白皙的掌心落在自己的眼前,撑开的五指仿佛要把自己吞进去。
就在吴秀娥以为自己要亲手抓出他灵魂的瞬间,宁远的身上突然黑雾腾腾,像烟雾弹一样炸出来。
一道虚幻的黑影,在所有人瞠目结舌的注视下,从雾气里若隐若现。
他还没叫她,怎么就自作主张的跑出来了!
宁远心里倏然一紧,压着声音问道:“你怎么现在就出来?还不是时候!快回去!”
余幼仪背对着他,如临大敌的目光,死死盯着吴秀娥,身后之人的话随着大风一吹而散,半字都没进她耳朵,满腔的视死如归燃烧着难以言喻的热枕,她坚决地开口:“现在不是时候,那怎样才能算是时候?”
吴秀娥神色复杂的愣了下,万万没想到,在这山里竟然还会有没被控制的鬼魂。
紧接着,她立马晃过神,浑身上下白光灼灼的涌起。
眸间划过一丝狠厉的杀意,准备不由分说的要将眼前的鬼除掉。
只见那张清秀的脸庞微凝,显出几分英勇就义来,看起来真有点除魔卫道的味道在。
余幼仪丝毫不怯,迎面而上!
只是两人之间的实力悬殊,余幼仪本就敌不过她,加上虚弱的魂体没有完全恢复,交手了几个来回,就明显的处于下风,好不容易恢复了大半的魂魄很快就透明了大半。
吴秀娥如鱼得水的避掉她的攻击,在她身侧一擦而过,随后轻薄的勾着唇角,不过是强弩之末而已,显露出来的能力有虚无实,这么一轮番的消耗下来,弱到根本不足为提。
电光火石间,每多交手一次,她心里的猜测就肯定一分,脸上张扬的傲然也渐渐掩不住。
她开始分出心思,继续暗暗催动魂幡,两者兼顾时,身上却连衣褶都没太大的变化。
“咻!”
趁吴秀娥不注意时,一道黑光像飞刀似的忽闪而来,森森的冷意如同一张大网铺天盖地的从四周卷起,吴秀娥立马从兜里掏出三张黄符,一起往空中一掷!
第六百八十四章:妈妈!你不要我了吗?
三张符纸有如雷霆,从各个方位朝余幼仪一块劈。
余幼仪的脸色顿时一变,当即涌起全身的力量准备拼死全力一击,只是竭尽全力依旧有如蜉蝣撼树,很快就被扑面而来的白芒尽数吞没。
巨大的能量波动引得正在交锋着的江复庭下意识的回过头来,骤亮的白芒刺得人睁不开眼。
“余幼仪!”
一片白茫茫的视野中,不远处响起了宁远惊急的高呼。
他怔怔地看着空泛的前方,努力从一大片白色虚无中捕捉自己牵挂着的人影。
刹那间,所有人的心魂全都一同牵在了白光中心的那一点。
就在白光即将落幕的瞬间,又一道全然陌生的气息从远处流星一般,由远至近。
仅仅是几个眨眼,便冲入白光里。
“轰!”
各种不同能量的撞击,一同炸开!
三道气息的余浪往四面八方卷着沙尘奔腾而开。
江复庭立马凝起灰剑,往前方横扫,粗略解决掉阻碍自己的人,准备往回赶。
但是这些灭不尽的尸傀就像蟑螂一样讨厌,一有漏洞,很快就有其他更多的尸傀补上位。
他用力捏了捏剑柄,面若寒霜的扫了圈周身几个围拢着的尸傀。
蒋黎站在圈外,因为控制尸傀消耗的太多,脸色并没有好看到哪去,但依然强撑着气定神闲的笑。
他悠然的开口:“看哪呢?先过我这关再说。”
这话刚落,另一面的白芒仿佛暴走了似的,接二连三的窜起,像是被人逼到了走投无路,在做最后的困兽之争。
方才那股陌生的气息带着极为强烈的凶性和杀意,寸步不歇的步步紧逼。
蒋黎说完,惊疑的扭头过去。
只见纯净的白芒中,一道如水墨一般浓厚的黑焰在熊熊燃烧。
黑焰之中依稀可见到一个纤瘦的人影,那个人影只有一条腿,在不顾一切的烧着自己的魂魄,来换取最后仅有的力量,拼死相逼!
李遇不可置信的抬起头,看着眼前像闪电一般在他眼前来回躲闪的女人。
他的目光逐渐变得炙热,呼吸开始急促,体内翻江倒海的涌出难以名状的情绪,一时间百感交集。
那些情绪宛如一头韬光养晦已久的巨兽,在这一瞬挣脱了他内心的束缚,将他从头到尾一口吞下。
就连声音都一同被吸走了,他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音量喃喃道:“妈妈。”
又轻又低,挨着他身边的宁远不可思议的转过头看他,刚才那两个字他听得一丝不差,但还是抱着难以置信,怀疑的态度。
他看到李遇近乎痴迷的看着前面渐渐衰弱的独脚女鬼,那种痴迷是与生俱来的,近乎本能的依恋,满心满意,心而神往,简单又纯粹。
但宁远能清楚看到,李遇映在眼里的那两团黑色火焰,正随着独脚女人的衰弱而缓缓熄灭下去。
吴秀娥对于自己会被两个孤魂野鬼给步步紧逼,始料未及。
她凉薄的笑了下,眼底露出些许的疯狂之意,随后抬起纤纤玉手,这一招她原本没想到用在普通的野鬼上,根本就是浪费,但碍于现在情势紧急,顾不得那么多了。
她微挑着下巴,嘴里再次诵起晦涩难懂的符文。
全身的白光顺着她周身疯狂的压缩
,在她面前隐隐化成了长生派的图腾。
令人窒息的力量,从悬在空中的简单字体里不断扩散开。
江复庭被蒋黎这边缠得根本脱不开身,这几个尸傀明显专门进行过刻意的训练和磨合。
比起山林里那些横冲直撞的尸傀,这些就是个烦人的牛皮糖,甩都甩不掉。
余幼仪和独脚的女鬼被这云泥之别的力量,压得魂体一颤,无法自如的动弹。
宁远和李遇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情况,也能从那道字体里感受到来自灵魂深处的畏惧。
随着那个图腾快速的凝实,李遇只觉得自己的胸口压了一块又沉又重的巨石。
他大口大口的喘息,眸子因为惊慌急剧地收缩,渗出的冷汗快把自己淹没。
“妈妈!”他大叫着,漆黑的瞳孔被独脚女人的背影填满。
“妈妈快跑!别管我们!”
独脚女鬼的背影突然怔了怔,而后身上的鬼气疯狂的涌窜起来,像一道源源不竭的溪流,从她的灵魂深处将她所有的力量抽出。
“妈妈!”李遇急切地大吼。
他恨不得能挣破缠在身上的绳子,像是借着声音就能让自己的力气再强上几分。
他强烈的想要奔到那个瘦弱的女人边上,他想要拉开她,让她远远的离开这,让她别再做无谓的牺牲!
可是眼前的人依旧无动于衷,只自顾自的运转着身上的鬼气。
腾腾的黑气由溪水一点点的汇成泉水,身上的鬼气抽干时,她感受到了由内至外的疲乏。
整个人像是空了,只剩一个壳在飘。
若非周身缭绕着的鬼气支撑,怕是现在就会形神聚散。
李遇看着那道只剩下轮廓的魂体,仿佛自己的一切都在那一刻抽干了。
他一时间呆在那里,话也说不出来,眼里只剩下无休止的不安和慌乱。
仿佛好不容易再次见上面的女人,下一秒就要消失了。
他们连句话都来不及说,她出现到现在都还没正眼瞧自己一眼。
他还有太多的想法,太多来不及倾诉的思念,她就这么狠了心彻底抛下自己吗?
李遇一想到以后彻底没有了妈妈的日子,忽然觉得身体被扔进冰窟一样寒冷,冷意从心底一直升到他的喉咙,麻痹着他的大脑,他的视线也跟着模糊起来。
“妈妈快走!你快走”他用尽全力地去嘶吼,像一只囚笼里的困兽,撕心裂肺的咆哮着,他无法挣脱现在的一切,只能依靠最原始的本能呐喊。
独脚女人的背影却扎了根,纹丝不动的立在那里,她的脊背挺直了些,并没有因为一只脚而东倒西歪。
随着吴秀娥身前的字体快速成形,李遇焦急的小脸最终被绝望冲破了最后的防线。
你快走啊!快走啊!
妈妈!你不要我了吗?
你再不走,我们就再也见不到了!
妈妈!
“妈妈!”他听到了自己颤抖的破音声,仿佛能将自己撕碎。
叫喊声如同一把刃口残破的匕首,往在场的每个人心口狠狠地割去,江复庭被这一声歇斯底里的叫喊震的心神一颤。
动作停滞间,被蒋黎抢了先机,余下的尸傀纷纷朝着他的漏洞之处一涌而上。
蒋黎借着他周身的空隙,突然近身。
江复庭顿时落入四面楚歌的境地,自顾不暇的回防时,魂幡不小心脱手!
就在这边局势颠倒的瞬间,吴秀娥身前的图腾散出极亮的光芒,她猛地脱手,径直往前冲!
李遇无可挽回地呆呆看着,宁远抿着唇紧紧握着他的手。
“轰!”激烈的碰撞声骤然响起。
白芒再一次如同巨幕将这山林尽数覆盖,在它不远处积蓄已久的鬼气一同爆发,像个圆球不断扩大。
只是不等它壮大,很快就被白芒吞噬的一干二净。
就在所有人以为这个白芒要将一切泯灭的时候,一道阴风从远处悠然踏来。
它像一只无形的大手,如同一个大人遏制随意打闹嬉戏的孩童,在空中轻巧的拨了两下,就轻描淡写的将所有危机,化在了空气里。
所有人都还沉浸在前一刻,半天回不过神。
刚刚那一触即发的硝烟弥漫,仿佛是众人一同大梦一场,随着梦醒烟消云散。
吴秀娥依旧站在原地,只是一扫先前的傲然,变成无尽的惊恐。
她身体还在不断发抖,四肢软如同泡在泥潭里,软绵又无力。
尘埃随着时间落下,渐渐显出眼前飘荡着的魂体,她的恐惧却丝毫未减,从内心深处继续蔓延。
怎么会,这个是长老亲传的技法,怎么会这么轻易的被破解掉!
刚刚的力量难道是那个笑盈盈的小伙子?
不,不可能!
她定了定心神,慌乱地想着。
这人年纪轻轻怎么可能有这样的修为,还是鬼修!
她还处在难以置信的震惊中。
独脚的女鬼仿若失神的垂头看了下自己,才确定自己真的没有魂飞魄散。
余幼仪没有多余的心思去庆幸劫后余生,她立马返回圆台去给两人解绑。
独脚女鬼见她的动作这才反应过来,趁着吴秀娥没回过神,上赶着帮忙。
李遇的目光一直贴在她的脸上,深怕一不小心错漏了分毫。
他将母亲的模样用自己的念头在脑子里细细描摹了一遍,然后又一遍。
和上次见着时的一样,不过这次离得更近了,看得更清楚了!
妈妈果然是最好看的,和当年离开时一样,丝毫未变。
他情不自禁的勾起满足的笑。
男孩明媚又安详的笑意投进独脚女鬼的眼里,她手上的动作顿时一滞,随后微不可查的继续。
“傻孩子,笑什么呢?”她尽可能温柔地问。
“妈妈。”李遇扬起脸,压着心里的酸楚和难过低低地说:“你刚刚……是不是不要我了?”
说到后面,终究无法控制的破碎了几个音。
独脚女人面上的笑容忽而僵硬了一下,而后变得狰狞,空洞的眼睛不可控的淌出血痕。
她努力想要传达自己的爱意,她努力的想要表现出更好的那一面,可最终却变得混乱不堪,溃不成军。
原来心里筑起的防线早就在李遇呼喊的时候碎的一塌糊涂。
跪在地上的村民才历经了一场可怕的劫后余生,接二连三的在吴秀娥难看的表情里半懵半懂的回过神。
刚才是差点死了吗?
山神的神使要杀他们?
山神不是为了保护他们而存在的吗?
第六百八十五章:是你选择了深渊
疑惑的视线越来越多,像无数把凌迟的刀子往吴秀娥身上剐。
接连不断的质疑激起了她心底的怒意,她居高临下的扫了眼四周的人,骨子里的心高气傲不再虚掩,气势一下子全然炸开。
“你们是在怀疑山神的决断吗?”
清朗的声音酝着强劲的力量,重重地压在所有村民的头顶。
这些人已经分不清是敬意占多,还是畏惧占多,在她的威胁下,一个字都不敢多吱,唯唯诺诺地再次垂下头。
跪得太久的人,身体早就弯得没有了脊梁骨,又要如何站直?
江复庭从先前的阴风里闻到熟悉的气息,心里彻底定下,知道白唐会分神留意这边,再无所顾虑的对蒋黎全力出击。
蒋黎本身的修为并不高,是完全借着尸傀来护身,只要尽快突破尸傀,出其不意近身,就能将魂幡夺过来。
他冷静地扫过边上的尸傀,纠缠了那么多回合,多少也发现了点这几个尸傀的不足之处。
随后在蒋黎似笑非笑的注视下,他身形突然掠出,率先冲向就近的尸傀。
果然,在他不出意料的情况下,尸傀再次先抬受伤的脚对着他横扫过来!
其他尸傀不约而同先动生前受伤较重的肢体,向他出击。
这一波的几个尸傀在炼化的时候,为避免弱点,刻意将伤势最重的地方强化掉,看起来完美无缺。
但是死者的伤终究不可修复,最强的地方,亦是最脆弱的。
他半眯了下眼眸,直接朝着它的腿砍去,随后趁着它的行动力暂缓,从夹击的尸傀间,迅速滑到它身后,灰剑快得像一道光,只见到灰芒一闪,剑锋已经从尸傀的后颈挥下。
干瘪的头颅落在地上,滚了两下,便不再动弹。
江复庭没有就此收手,一连快速破了好几个尸傀,最后一个断了它的手后,直接跃到了它的正后方。
灰芒扫进头骨,骨头“咔嚓”从剑锋中裂开,剑尖正好直指着前方的蒋黎,余下的浊气势不可挡的往前冲去!
蒋黎迅速反应过来,侧身躲掉。
他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控制更多强横的尸傀,旋即带着魂幡转身往神庙方向逃!
江复庭没有多想,乘胜追击。
两个人一前一后钻进了神庙,浅淡又熟悉的香味再次从里面袅袅而出。
江复庭心神一凛,这次很快就判断出,这个香味就是先前吴秀娥在外面点的香。
等他绕过庙里拔高的神像,钻进后门,迎面就是庭院中间偌大的四方青鼎,鼎和外面村民人手一个的小青鼎一样。
中间插着一支两根手指粗,近一米长的香。
他目光停留在上面,脚步下意识的一顿,蒋黎突然在青鼎前停下,然后转过身。
那双淡薄温润的眼睛,分外专注地凝视着他。
所有的恨与怨相互揉搓,全都聚在里面,暗藏汹涌,在两人对视间,尤为克制的隐隐散发。
他已经无处可躲,神庙后面出去就是众多低阶的尸傀,此刻正被白唐压制着,贸然闯出,就相当于亲手将自己送入虎穴。
这样一想,他反而镇定下来,从容地看着眼前一如既往寡淡的人。
刚刚围困江复庭的时候,他已经趁机用了传唤符,只要拖到长老过来,那一切
都还有希望!
蒋黎心里坚定不移的笃信,白唐就算在年轻一辈中再优秀,也不可能比宗门内的长老还厉害。
这是两个人时隔那么久,第一次平心静气的面对面。
他不着急逃,江复庭也没将他逼到走投无路,只是跨过门槛,举剑站在那里,稍稍打量着他。
蒋黎面庞残留的青涩已经褪却的七七八八,深沉和本有的世故愈发圆滑,深深雕琢在他每一寸五官里。
成熟的气质在这个应该继续放纵的青春里,显得尤为格格不入,仿佛孑然一身立于严酷的风雪中。
再多的恩怨都被江复庭暂且搁置一边,私人情仇自然没有神台上数百条性命来得更加重要。
他垂下手,不再拿剑指,严肃地问:“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仿佛被人戳中了笑穴,蒋黎忽然哑然失笑。
江复庭微蹙着眉,脸上有些许不耐,却还在等着他一个明确的表态。
蒋黎轻笑了几声,瞅着他难看的脸,心里的积郁一下子畅快不少,这才施舍地开口:“江学长,我敬你一分前辈的身份才叫你学长。你还真当我是三岁小孩了?”
他上扬的嘴角不自觉的敛了起来,眉眼里尽是难以自持的侵略和恨意:“我当然知道我在做什么,我还清楚的记得从前的种种,是谁把我推上这条路的?”
“是你!”他突然吼道,手指狠狠的指向江复庭。
像要在那张寡淡的脸上戳一个洞出来,他的眼角不再温润,而是两把淬了毒的箭矢,恨不得将眼前的人千刀万剐,将所有的愤懑,所有的恨意,全都宣泄出来。
将这半年来所遭受的每一份屈辱和痛楚,一片一片的剜在他的身上,让他切身去体会自己所承受的痛和罪。
不对,自己连家都没有了,他还有家。
妒忌,怨恨疯狂的在他体内燃烧,蒋黎的双眼被阴郁染成了一片黑暗,江复庭在他蛇蝎般的注视下,顿了顿。
蒋黎继续叫着发泄:“我就见不得你这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你以为你的手还那么干净吗?在你把我推下深渊的那一刻开始,我所害的,连带伤害的人,全都有你的份!”
“江复庭。”他语气忽然平缓,眼里深藏的恶意化为巨蟒,像要一口吞了眼前的人:“我以后做什么,成为什么样的人,所有的一切,都是基于你给我的阴影。我不会让你独善其身,逍遥快活的。就算我死了,我也要让你永远记着,刻在你的灵魂里,永生永世都抹不掉!”
他话里的每一个字都带着最深的恨,往江复庭心口烙去。
听着他像疯子一般的话音,江复庭从开始的心神激荡,到现在平静无波。
他脸上如同结了一层数丈深的冰川,巍峨不动,连半点多余的神态都不施舍,凉薄到有些可怕。
他淡淡地开口:“没有人推你,是你自己跳进深渊的。”
手里的灰剑被他重新提起来,这次他不再有一丝怜悯,不再对这人抱有一丝改头换面的妄想,也不再遗留分毫的后手。
充斥着寂灭的浊气在剑锋层层萦绕,威胁的气息慢慢扩散在空气里,驾风扑向蒋黎。
蒋黎收起那疯魔一般的执迷不悟,面色一紧,鼻梁上的镜片忽闪过一道白华,紧接着,至阳之气在他身上倏然涌出。
两股截然
不同的力量顿时横冲直撞!
激烈的交锋间,江复庭快速捕捉到他的弱点。
蒋黎的力量看似强横,但并不是他本身的,借来的东西总归不会那么得心应手,而且总有耗尽的时候。
江复庭以退为进,剑尖划过,身形极速后撤!
果不其然,蒋黎怎么可能放过这个机会,锲而不舍紧追其上。
一只细手猛地从漫天的沙尘中破出,江复庭抓准时机,趁他不可回转时,脚尖一扭,剑锋在极速地扭转下,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在剑身铮铮的那一刻,他旋身从蒋黎身侧擦过。
灰剑划过胸前,蒋黎一触即退,但剑芒已经挨着他的衣襟,轻而易举的将他的衬衫划破,刺向皮肤。
几滴血液应势溅出!
在蒋黎惊愕间,江复庭顺手用剑柄用力砍向他的手腕。
腕部顿时传来筋骨崩裂的疼痛,蒋黎咬牙忍着剧痛,心中发狠,将魂幡握的更加用力。
情势逼迫下,连反应都加快不少,他向后错了半步,让江复庭接连伸出的手竟然扑了空!
察觉蒋黎眼里流露出来的疯狂,江复庭暗觉不好。
等他再后撤时,蒋黎显然是准备杀敌一百自损三千,暴乱的力量突然在两人之间凝起。
在那力量砸过来的瞬间,江复庭立马扔出几张白唐画的防护符,急速的往边上躲。
符纸仅仅抵消了大半,剩下的大半带着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继续尾随他袭来。
江复庭留意到在场唯一可以遮掩的东西,借着青鼎的外形,像一条活鱼飞滑到了鼎后。
躲闪时,体内的浊气已经蓄势待发,待他站定,挥起长剑,滚滚的浊气从剑中翻腾冲出。
在青鼎上和那道至阳之气,结结实实的撞在一起!
“轰!”
两股不同的灰白能量炸出色泽简单却又绚烂不已的烟花,周边的草木似是受到了剧烈的刺激,疯狂的摇摆。
房梁上的瓦砾在强大的震动下,不断颤动,“哒哒”作响。
“咔——咔——”
有什么东西似乎在隐隐的裂开,一直缠绕在空气里的浅淡檀香突然消失了。
江复庭在余波的冲击下,险些被逼退到门外,他拍了下身上的灰尘,慢慢抬起头,尘埃随风落定,却不见蒋黎的人影。
摆在庭院正中间的四方青鼎出现了长短不一的裂纹,从鼎口一直往下,像一张蛛网几乎爬满了整个青鼎,仿佛这青鼎一碰就能散成一堆废铜似的。
一直矗立在青鼎中的长香,消失的连半点影子都不剩。
他往前走了两步,视线越过破碎的青鼎,蒋黎已然来不及撤退,单手撑地,狼狈地单膝跪在地上。
原本紧握在他手中的魂幡,在刚才命悬一线的刹那,毫不犹豫的脱手落在地上。
他紧紧盯着地面,神色凝重得像踩在了薄冰上,一口气哽在喉咙不敢吐出来。
江复庭疑惑了下,顺着他的视线,留意到旗帜出现了大大小小撕裂开的口子。
紧接着,里面浓郁的鬼气突然间失控,发了疯似的暴乱起来,争先恐后的从旗帜里疯狂涌出。
一时间,万鬼嘶鸣,无数的冤魂层层叠嶂,盖过了原有的乌云,沉抑得仿佛暗夜将至,把山林围拢的密不透风。
第六百八十六章:鬼香断,万鬼狂!
四周被白唐强压下去的尸傀,如同挣脱了另一种桎梏,激烈亢奋的脚步声像天边的滚雷,轰轰隆隆的响起。
更多掩藏着的尸傀不断拔地而起,四面八方都混淆着令人心颤的破土声,和冤魂们错综不齐又刺脑的哀嚎声。
偌大的一个山林,一息之间沦为人间地狱,草木的绿意让人不觉生机,只有阴冷,人命成了鬼物觊觎已久的养分。
深深的恐惧从跪在地上虔诚的村民中,无休止的蔓延开,在每个人心头久久不散。
突如其来的惊变让江复庭怔了怔,山林中翻天覆地的动荡,根本不给他多余的时间去思考。
他顿时面沉似水:“这怎么回事?”
蒋黎同样被眼前的乱象震到,他保持着单膝着地的动作,仰头呆了片刻,视线滞缓的挪动到了碎裂的青鼎上。
脸上再怎么不动声色,脑子里却陡然嗡鸣了一阵,将他的思绪搅得凌乱不堪,唯一清楚的只有一件事。
香灭了!
他闷声的片刻,江复庭心头一下子窜起了火。
那些在此时此刻置身在水深火热中的村民,能有几个这样的片刻?
他扬起剑,倏然大步走到蒋黎跟前,毫不犹豫的挥下去!
剑气带着森冷的寒意,如芒刺背的从蒋黎耳畔渗进去,锋锐的剑刃紧紧地贴在他的脖子上。
那一瞬间,对死亡本能的畏惧像一群蚂蚁,一下子爬满他的骨头。
他攥着拳头,心有不甘地抬起头。
江复庭冷冷地看着他,语气里透着隐忍的怒意和不耐,质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蒋黎极小幅度的动了下,剑刃似是压进了他的皮肤,诡异的浊气顿时侵入他的身体,刺得他皮肤和灵魂都是一阵刀削的痛。
他的视线逐渐阴鸷,在敏感的察觉到江复庭的急切时,再次突然大笑,带着穷途末路的疯意,逐渐高亢的笑声和此起彼伏的刺耳鬼哭重合在一起。
江复庭只觉得眼前的人,同地狱深处爬出来的恶鬼别无二致,他拧着眉头,忍着手里灰剑真砍下去的**。
蒋黎似有所感的左顾右盼,讥笑道:“江复庭,你太圣母了!都这时候还有闲心思去管别人,难道还嫌这些人平时虐待你们还不够?好好管好你们自己吧!”
“鬼香已断,这山里所有的鬼物全都会失控。你那朋友就是再厉害,他斗得过这一大片山的鬼么?”
阴戾的声音如锥子将每个字挨个敲在周围人脆弱的神经上,江复庭捏紧了剑柄,剑锋像是触到了坚硬的磐石,怎么也砍不下去。
动作里一秒的迟疑被蒋黎察觉到,他脸上的笑容愈发明媚,被脖子上鲜红的血液衬得尤为刺目。
江复庭强压着内心燃烧了大片的猛火,才将手上的动作克制住。
即便白唐压得住数以千万计的鬼物,但是其他人呢?
惊恐的哀嚎在环境失控的瞬间,就已经随着大风铺天盖地卷得到处都是!
他听着耳边嘈杂的声浪,眸子里的冷意像极地的寒风:“劳你费心。”
就在他话音刚落,一声凤鸣似的破空声,从后方如闪电划上苍穹。
江复庭立马回头,
高空之上,一道白虹已经炸开,硕大的光华顷刻间覆盖了整片山林。
哪怕是遥远的地方望过来,都亮得尤为瞩目。
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过来,吴秀娥搬了救兵!
而救兵大概率就是那个素未蒙面的长老!
等他转回头来,蒋黎笑容里的得意和幸灾乐祸,填满了他眉眼里褶起的沟壑:
“江复庭,你还傻在这里干嘛?留下来看戏吗?本着校友的情谊,我好心提醒下你。”
他看出对方眼里的顾忌,肆无忌惮的微扭了下发酸的脖子,嚣张道:“要跑就趁早!等长老来了,借你们一百双翅膀都飞不出去。”
江复庭一声不吭,意味深明的凝视他。
白唐的斤两他再清楚不过,这么一个小门派的长老何至于放在眼里,但从刚才蒋黎那番话开始,他顾虑的是无辜的村民,尤其是拿来做引子的宁远和李遇。
现在山中已经乱成一锅臭粥,再加个人进来,谁也保不准到底能不能把人护住。
他甚至没有多做权衡,先拿走地上的魂幡,直接收了剑气,旋即转身,准备赶往祭台。
蒋黎却是像个甩不掉的牛皮糖,不识好歹的再三阻拦,强撑最后一口气,也要削掉江复庭一层外皮,甚至不顾后果,也不管到底能不能再沾到他半分汗毛,只要拖到长老过来,
只要长老过来!
坚定的信念和村民在面对山神时的狂热信仰,别无二致。
他的眼眶因为那一丝疯意,而染上了一抹猩红,满心满眼都是拦下眼前这个人!
江复庭本就因为担忧祭台的情况而心思烦乱,被他接二连三的纠缠恼得生出杀意。
他灵巧地躲过蒋黎水蛇一样的缠绕,灰剑携着浓浓的杀气,快速斩断了周遭粘人的牵扯。
剑尖冲破层层峦嶂,直抵蒋黎的咽喉,忽而停下。
熟悉的灰色剑气再次亲密的贴着他的肌肤,蒋黎倏然瞳孔一缩,剑芒闪过来的瞬间,他真以为会直接刺进来。
全身一下子炸满了鸡皮疙瘩,他不再胡乱吭声。
“你不要以为我真下不了杀手!”江复庭的语气冷得像块冰。
声音吹到蒋黎的耳边,将他整个人,乃至心脏都冻结到停了拍子。
江复庭见他愣在原地,终于不再随便造次,这才抓紧时间,一路飞奔回祭台。
他摆脱蒋黎的纠缠也不过不到片刻,但这会祭台附近的乱象,已经在吴秀娥和白唐破天荒的携手下,被压制住了。
漫山遍野的鬼物,都在白唐浩瀚的鬼气和威压下扼制的死死的,不敢随意动弹。
只剩下不知死活,已经分不清处境的村民,在慌乱中抱头鼠窜。
而在惊吓中失了智的人,连边上的亲友拉都拉不住,像脱了缰的野马,浑然不觉的往山林中疯了似的横冲直撞,融在茂密的树影里,杳无音信。
江复庭赶到祭台时,白唐仿佛入了定,他看似单薄的身躯如同一杆浴血百战的长枪伫立在狂风暴雨里。
此刻白唐所有的精神力罩在了整片山林上,连成了无形的巨网,将山林的鬼物笼的无处可去,再没有多余的精力,分神去做别的。
在他感知到江复庭过来的第一时间,骤然睁眼:“带他们先撤!”
这句话直接打破了从方才一直维持着的诡异和谐。
“好!”江复庭直接领命,往祭台中间冲。
吴秀娥见势直接连暴走的尸傀都不管,立马动身阻拦:“做你的青天白日梦!”
她一边朝着江复庭奔来,一边尖着嗓子怒叫道:“蒋黎呢?这个没用的东西!法器管不住!人也拦不住!干什么吃的!”
强劲的白光在她变化的手印中凝成一点,直接劈头盖脸的朝着江复庭飞过来,动作仓促到有些敷衍。
他身子一斜,轻易地躲闪掉,连回击的心思都没有,直接抓着吴秀娥身侧的破绽,灰剑将再次迎面而来的攻势会心一挡,直奔前方。
可还没等他赶到祭台中心,祭台一侧忽然滚起陌生的能量波动。
陌生的气息仿佛在瞬息间,由远至近,一踏抵万步,不到两个呼吸就涨到极致,带着另一股强者的威亚,坐落而至。
“江复庭,后撤!”气息降临的同时,后方响起白唐焦急地大声呼喊。
还不等江复庭完全从这翻天覆地的变化中反应过来,那股浑厚直接朝着他,迎面闪来!
他登时运足浊气,在话音落下的那刻,身形立马暴退。
然而对方的速度显然比他想象的要快得多,根本不等他多挪几步路。
那力量就跟呼啸的风一样,“呼!”一下绕到了他的身后。
江复庭只来得及感受含着沙子的罡风,从他身边擦过,接着致命的压力从他后脑上方,不留余力的铺下来,将他裹得透不过气。
脚底像陷在了泥里,迅速扎下茁壮的根,根本无法动弹。
江复庭本以为来人会直接出手,若是那样,他肯定毫无反抗的机会,但奈何来者心高气傲,要在他面前摆弄境界差的威压,反倒给了他翻身的机会。
他嘴角勾起极浅的弧度,浑厚又古老的气息顿时倾泻而出,像突如其来的磅礴大雨,将来者的气息浇灭的荡然无存。
背后遮天蔽日的身影明显错愕的一怔,江复庭趁机身形闪到一边。
吴秀娥面上露出难以抑制的喜意,在那么多变故的纠缠下,此刻仿佛久旱逢甘霖。
“三长老,先修阵!”她兴奋地喊道。
江复庭在一边争取到喘息的时间,才心有余悸的看清这个突然出现的人。
那人在吴秀娥的一声话下,毫不犹豫的结着手印,飞速变化的动作在空中只来得及看清残影。
一段段晦涩复杂的符文在他的指印间,顺着灵气的波动成形而出,迅速向山林间扩散开。
强烈的气流掀起了他的刘海,露出额头上两条蜈蚣一样,爬到眉骨的疤痕。
那疤像是从额前,硬生生斜着将脑袋削下去的,看着格外的触目惊心。
随着符文像尘埃源源不断地落入土壤里,一股沉寂已久的炽热和磅礴的生机,在地心深处蠢蠢欲动着,像一株撒了激素的秧苗,忽然间破土展露,茁壮成长。
几个呼吸间,空气中弥漫着的阳气愈发浓郁,灼热到能透过人的肌肤,看似无形却能将五脏六腑焚为灰烬。
第六百八十七章:哥哥,救救我妈妈!
台上知晓状况的几人,怎么也没料到,阵法会修复的这么快。
四下鸟兽散的村民,如同他们平日里捕猎的野兽,从山顶往下,落荒而逃。
远远望去,稀稀拉拉快速移动的黑点,像奔腾的兽流。
不同的不过是昔日被围捕的对象变成了人。
随着空气能量急剧变化,每一人的肌肤下都泛起了不正常的红色,像是被猛然放在了高温里沸煮,血管膨胀开,就连脸上惊恐的表情都变得怪异而扭曲。
江复庭的心头顿时涌上来难以言喻的心悸,这种炽热感在心神恍惚间,带给他一种说不出的熟悉。
一时间,记忆里烈焰连天的火海,突然从他脑海里喷薄而出,他仿佛再次身临其境,整片山林再次被火焰吞噬。
焦木炸裂开的声音和鬼哭狼嚎揉搓一团,堵住他仅有的清明。
就在他微愣的片刻,三长老已经迅速修完阵法破损的地方,埋遍了整个山林的大阵彻底启动。
白色的光幕从山林边缘冲天而起,将这一片天地裹得严严实实,连半只蚂蚁都爬不出去。
白唐的面色顿时凝重不堪,现在这个地方的至阳之气过于浓郁,和他身上的鬼气相克,山上这么庞大数量的鬼物俨然有了压不住的趋势。
不安流窜的人群里,开始渐渐混入躁动的鬼物。
等江复庭压回被拨乱的心神,四周早就瞬息万变,像极了人间炼狱。
他抬起头,三长老正好收回手,明明是时值四十左右的年纪,那双眼睛却像枯木一样,塞满了风霜和世故。
随意的一眼,如同沾满锈迹的铁钩,直接捅进人心里。
江复庭心中警铃大作,用力抓住手里的魂幡,等对方脚尖轻挪的那一刻,他将所有的浊气运到脚上,往自己判断的一侧,猛地躲闪。
他刚在另一侧落定,三长老已经出现在他刚刚站立的地方,伴着一声剧烈的轰响,地面都被砸出一个小坑。
这次不再等他多喘气,人形炮弹再次冲着他直击而来。
杀意毫不忌讳的暴露在呼啸的风里,江复庭再次和他对视上,就在对方再次冲来的同时,神庙里的蒋黎已经借着外力,强行恢复了一半,一同从后方极速掠来,第一目标明显就是自己手里的魂幡。
江复庭此刻就是陷入围困之地的小兽,左右都无处可去。
在这种身陷绝境的逼迫下,他心里蓦地升起了同归于尽的一腔热血,血液像在水壶里烧得沸腾,在他体内翻江倒海。
但这次不等他有所动身,一股凉意从不远处幽然而至,眼前的光芒还未闪到极致,就仿佛陷入泥地,无声无息的灭掉了。
等他看清时,蒋黎已经狼狈不堪的跌落在不远处,三长老退到十步之外,瞪大的眼睛写满了不敢置信。
白唐无声无息地背对着他站立,嘱咐道:“快带人走,我来断后。”
语气看似漫不经心,但只有他心里清楚,山里的鬼物数量过于庞大,光压制都已经很难了,就连他都不能保证还能坚持多久。
江复庭当即不再犹豫,上脑的热血劲还没下来,面对阻拦的吴秀娥时,出手都速度凌厉了许多。
三长老显然被白唐刚才爆发的力量震慑到了,没再随意动手,他望着江复庭这边的状况,突然留心到一直小心守在李遇边上的独脚女人。
这女鬼虽然神智清醒,但灵魂上明显烙着他们长生派的印记。
内心喜的掩不住,他指着祭台中心命令道:“快控制那个女鬼!”
吴秀娥立马反应过来他的意图,控制整片山里的鬼是不可能,控制这么一个还做不到么?
更何况这女鬼是那小孩的母亲……
她当即吟诵起长文。
江复庭眼疾手快的解开绳索,只是等不到他领着李遇和宁远下祭台,守在李遇边上的女鬼突然爆发出痛苦的哀嚎。
她紧紧捂着脑袋,那烫手的符文深印在她的灵魂深处,此时此刻,像是要汲取她的神识,从脑子里拔节着长出花来。
明明没有了**,她却还是有着说不出的,抽着神经的剧痛。
她清晰的感觉到那股力量,再次慢慢抹掉她好不容易回来的意识,她的记忆,她的感知。
“啊——啊——”李遇的母亲挣扎地大喊着,抗拒着那企图控制自己的力量,血淋淋的脸上挤出了狰狞的痛苦。
江复庭正牵着李遇跳下祭台,李遇被这声音吓得猛地回了头。
“妈妈!”
他倒吸一口气,惊慌的呼叫道,女人刺耳的吼叫如同碎玻璃扎进了他的心里,连皮带肉都一瞬间变得模糊。
“妈妈——”他甩开江复庭的手,一边惊叫,一边往前冲。
“你等等!”江复庭一把拉住他。
“不能!我不能等!”李遇怔怔地晃了下脑袋,像入了魔一般。
他等了那么久的妈妈,不能再等了!
一刻都不能多等了!
“啊——”独脚女鬼突然自行远离他们,后退了一小段距离。
她蜷着身子,干瘦的五指埋在头发里,用力地拉扯着发丝。
脑子里的符文却不会理解她的痛苦,不留余地的一点点继续侵蚀着她,正在慢慢的将她重新变成一个没有感情没有思想的怪物,让她跟山野里的那些东西一样。
但是即便到这一刻,她仅有的,残存的意识,全都是儿子,不能伤害他,不能伤害他!
这一声撕喊直接将李遇早就溃不成军的心,炸得四分五裂。
“妈!”李遇哑着声音叫着,力气忽然出奇地大,险些又一次挣脱江复庭的束缚。
江复庭感觉到旁边小孩的崩溃,只能让宁远配合强行将李遇连拖带拽的带走。
李遇单音节的哭喊和女鬼的痛嚎,揉搓在一起,在他喉咙里化为了令人窒息的郁结,让他差点吱不出声。
他压着声线,淡淡地开口:“她现在不是你妈妈了,她成了尸鬼。先下山。”
李遇听到这话情绪只是更加的激动,“她不是,她是我妈妈!”
“哥哥!你是好人,你们那么厉害,救救我妈妈!”
“你们帮帮她啊!求求你了。”
帮?
现在这个情形下,保住他们这些人的命都不错了,又要如何去保一个,已经被人控制了的鬼?
江复庭只
能一言不发的领着宁远拖着小孩往前走,他总觉得手心里拽着的不是人,而是比山还沉上几分的期许,那份期许险些拖得他走不动路。
李遇双脚不屈不挠,脚尖硬抵着地面,从祭台的中心圆台上,过了中间的血池,到观台,鞋底一路拉出两道长长的血痕。
只是不等他们走得太远,蒋黎借着倒在白唐视线之外的地方,偷偷摸摸的重新爬了起来。
他换了个角度继续装死,等着江复庭他们接近时,突然从地上弹起,乘虚而入!
江复庭反应敏捷地挡在宁远身前,只是一直抓着李遇的手在蒋黎几次三番的纠缠下,不小心脱手了。
坏了!
他念头刚窜起,还不等对宁远交代一番,身后就响起小孩迫不及待地呼喊:“妈妈!”
这时,眼前再次飞来白芒,江复庭心里骤然一紧,心脏险些从喉咙里跳出!
他猛地侧身一闪,等再回头的时候,李遇的脚就像上了火箭,直接飞了出去。
“李遇!你疯了!”
他话刚吼完,落在一边的蒋黎露出狡黠的笑,目标一转,直接对着李遇奔去。
宁远只来得及反应手里的人突然脱手,身边的两人就都化为残影,从他眼前掠过。
就在这个时候,独脚女鬼突然挣脱了符文的桎梏!
术法失败后的反噬让吴秀娥一口鲜血喷出。
三长老反应迅速的掐好时机,他知道自己和白唐之间实力的差距是云泥之别,但刚刚对峙的那片刻,他捏准了白唐此刻所有的心思全都放在压制山林的鬼物上。
还得分神顾全大局,此刻还要盯着自己,他捕捉到对方清秀的眉宇间,压制着的吃力。
赶在吴秀娥失败,独脚女鬼挣脱,可以自如行动 乱跑的瞬间,他像个蚯蚓,捡着空挡,在白唐不备的时候,从他眼皮子底下闪过,直接冲向独脚女鬼,将她挟持住。
这一边在电光火石间,江复庭冲出的同时再次挥剑,剑气乘风而起,如群马奔腾而过,蒋黎不出意外直接被剑气撂倒。
江复庭从背后紧紧抱住张牙舞爪的李遇,怀里的人像一个掉进火坑里的章鱼,连自己身处什么样的危机都不知道,仅凭着本能在激烈挣扎。
可就在他奋力挣脱的那一秒后,却突然鬼使神差的安静了下来。
不妙的预感从江复庭心里油然而生,等他察觉一丝异样,再次看向祭台时,三长老模糊的身影在圆台上闪现出来,他一把抓过正欲逃跑的独脚女鬼,脸上涌起难捱的亢奋。
李遇睁大的眼睛,被惊慌和恐惧填得满满当当,他张着嘴,喉咙里仿佛被不知道多少的棉花堵得严实,软绵而无声。
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连带周边所有的声响都被吸走。
独脚女鬼被抓住的一瞬间,他看到了妈妈第一反应是看向自己,那双空洞的眼睛,全都是让自己快跑!
快跑啊!
她即便在生命快燃烧到尽头的时候,最后一道光都是给自己点的,李遇的眼睛顿时被一层薄雾给覆盖。
江复庭紧搂住他,一滴温热的液体漾在皮肤上时,他愣了半秒,准备撤离的动作滞住了。
第六百八十八章:梦有醒的一天
三长老控制着手里脆弱不堪的魂魄,只要他稍稍用点劲,手里的女鬼就能溃散的连灰都不剩。
身前刚才还耀武扬威的一群人,这会不约而同的被了点穴似,一个个绷着身体,用一种愤怒的眼神看着他。
他扬起一脸得逞的坏笑,仿佛已经将这些人踩在了脚底,他毫不怜惜的单手抓起独脚女鬼,面对众人威胁着:“来啊!怎么不来了!刚才不是还挺厉害的吗?”
“你!”他突然恶声恶气地指着江复庭:“识相的话,最好自己乖乖过来当祭品,今天的事情就既往不咎了!不然……”
他收紧了些手里的力气,独脚女鬼只觉得整个灵魂都被绑在了烤架上,要炸裂开一样。
她痛苦地皱起眉头,连身上涓涓的血都流不出来了。
这时江复庭才意识到他说的是自己手里的人,遂抱得更加用力,仿佛生怕手里的珍宝溜走。
三长老继续阴沉沉地说道:“像她这样的女鬼只是个开始,这个村子里,所有的生命,他们都会因为你们的错误选择而付出代价。”
后面的话明显是威胁他们。
李遇等了片刻才从恐惧中回过神,哽咽的喉咙终于出了点破碎的声音,像是内心所有的担忧倾泻而出:“妈妈!”
刺耳的声音划过了整个祭台。
白唐没有动作,但身上暴涨起来的锋锐气势,显然是准备出手了。
三长老虽然手里捏着把柄,但依旧对白唐有着本能的畏惧,他后退半步,继续威胁道:“这女鬼现在在我的手里,你说你的动作快,还是我的动作快?”
“你别伤害我妈妈!”李遇再次挣扎着叫道。
“好啊,不伤害也可以,叔叔说话算话,你只要乖乖过来,你妈妈就没事。”他变脸的勾起虚伪的笑,硬挤出来的和蔼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跟戏里的丑角哭一样。
但这句话对李遇来说,就像沾了充满诱惑力的蛊,引得他连基本的思考能力都没有,只剩下一股脑的横冲直撞。
只是还不等江复庭他们阻拦,被囚于三长老手中的独脚女鬼,就艰难地挣扎起来。
李遇小小的身影隔着两个人再也无法触及的距离,映进她的眼睛。
“你别过来,我不需要你过来。”她一开口,还是如以往一样淡漠的话。
一字一句都含着针扎在两个人各自的心口,李遇只觉得头脑发沉,像灌了水泥,连晃起脑袋都变得艰难又吃力,他难以接受的看着女鬼,手脚并用的在江复庭怀里死命挣脱。
他什么都不要,他要跟她的妈妈在一起!
他不是没有母亲的孩子!
他不是捡来的,他跟别家的小孩一样,都一样!
李遇力气没有江复庭大,他突然低下头,躬着身子,张开血盆大口,对着那白皙的手臂,用力一咬!
上下牙关,像两排锯齿割破了江复庭的皮肤,扎进了他的肉里,而小孩仿佛意犹未尽,上下磨了磨,牙齿又往肉里的磨得更深了几分。
似乎要硬生生咬掉一块肉下来。
“嘶——”江复庭猛地倒吸一口气。
剧痛的刺激下,抱着李遇的手差点松掉,随后又反应过来,将怀里的人捏得更紧,才没让人揪着机会跑
掉。
“李遇!你在做什么!”独脚女鬼的声音被她情急之下,用力扯出了一丝沙哑,透着一丝恨铁不成钢的愠怒。
“你快跟他们走!你不走,是想要我讨厌你吗?要我一辈子讨厌你吗?你!”
她话还没吼完,就被人牢牢的扼制住喉咙,剩下那些更戳心的,带着利芒倒回了自己肚子里。
李遇怔了怔,这才从刚才十恶不赦的魔怔中清醒了几分,他嘴里尝到了浓郁的血腥味,液体渗进了牙缝,舌根,整个口腔都充斥着说不出来的呕人的味道。
他的无理取闹被妈妈讨厌了。
他缓缓松开嘴,就看到眼前的那一块血肉模糊。
泪水覆盖在他眼眶里,视线和思绪一同搅得凌乱不堪。
乖乖的……
我会乖乖的,你别讨厌我。
他微颤着松了手,碰巧碰到了江复庭冰凉的肌肤。
妈妈,我走,我这就走。
可他心里忽然有种无法表述的笃定直觉,似乎走了,就再也见不到了。
这个直觉从升起就快速在脑海里嗡嗡胀满。
三长老看到他动摇的神色,阴郁之色立马浮于面上:“你给我闭嘴!你儿子还能死的快活点。”
他一收力,独脚女鬼只觉得魂魄要被人抽干,意识模糊的连身处在哪都不清楚了。
残破的魂魄虚弱到不断发颤,涣散的眼神却自始至终,全都停留在李遇身上。
李遇抬起头便是这一副凄惨的模样,他的脚在这一刻陷在了泥里,身子越来越沉,泥土一直埋过了他的胸口,压得他无法喘气。
女鬼被迫仰着头,双目不屈不挠的看着他,像个垂暮之人,艰涩地开口:“你……走!……快走!”
江复庭此刻只能牢牢地抱着李遇,刚才还活蹦乱跳的人,在这几个字下顷刻间就被抽尽了活力,如同烂泥,倚着他的双臂才勉强撑住身体。
他微微侧目,看向不远处的白唐,对方淡漠的脸上不露多余的神色,眼角里却藏着蓄势待发的怒意。
李遇是他们的软肋,独脚女鬼却是李遇的另一条命。
她如果死了,李遇会怎么样,他们猜不到,或一蹶不振或厚积薄发。
但是他所珍爱的东西会彻底消失在这世间,再也不复返。
心里必然也会有一份期许跟着她的毁灭,消失掉。
这会一辈子刻在李遇的身上,纠缠着他,在夜深人静或一人独处时带来无尽痛苦。
牵系的东西太过沉重,他们也不敢随意出手去赌,只能默默等待,等一个恰到好处,毫无错漏的翻转时机,将女鬼从长老手里救过来。
只是这个机会吝啬的连开始都没降临过。
独脚女鬼说完这话,脸上突然浮现果断的狠劲,空洞虚无的眸子,突然大放神采,她身上仿佛亮起了光,所有的美好和希望全都快速聚集在她的身上,将乌烟瘴气的山林吹散,投射出无尽的白虹。
三长老顿了片刻,面有菜色的扭曲,等他想把手里的女鬼丢掉时,却发现她的黑发像极速伸向的藤蔓将自己围拢的严严实实。
暴乱的能量开始四处乱窜。
江复庭迟缓一瞬,立马反应过来这个女鬼要做什么!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她不想因为自己成为所有人的牵绊,反正她都是无用将死之人,至少最终消散的方式可以自己选择。
与其在恶人手里残喘,不如燃掉自己最后的光辉,求取他们生的机会。
哪怕这个机会对白唐,对江复庭而言,作用并不大,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有压迫感。
独脚女鬼突然如释重负地笑起来,映在三长老里,她就像个疯子。
那么多年来,所有的怨与恨,爱与不舍,都在这一刻偿清了。
她终于解脱了。
可李遇虽然什么都不懂,但母子之间的感应让他察觉到,那根一直拉扯着他们两人之间的线。
忽然间,崩断了。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该做何表情,难受,不安,悲痛?
“快带他走!”
女鬼决然地喊出最后一句话,声音响的同时,白唐已经从一侧闪到另一边,捡垃圾似的从地上拎起了什么东西。
在女鬼话落完的那一刻,他拎着错愕的吴秀娥闪到江复庭的身旁,鬼线同时缠在了江复庭和宁远的身上,带着他们迅速撤退。
只要是有修为的人,自爆那一刻所产生的力量是可怕的。
那是她平生的一切,在最后的时间骤然压缩,一同轰炸开。
三长老急红了眼,一颗随时要炸开的定时炸弹,现在紧绑在他的身上,这是和生命抢时间的时候。
虽然是区区小鬼自爆,但哪怕不死他也得脱一层皮。
他被逼到走投无路,在脑海里倾其毕生所学,一时都没有找到脱身的办法。
而此刻,白唐已经带着他们瞬移到半山腰。
瞬移这种技能,原本就只能带一个人,人太多会大大减弱瞬移的效果,以至于后面变成了疾驰,五个人影像一道风,在山林间蹿过。
江复庭十分小心地呵护着怀里的人,不多时,他们后背方向骤然亮起一道白光。
一行人不约而同的回过头,山顶之上,白光像蘑菇一样炸开。
李遇的脑袋趴在江复庭的肩上,割风声像无数把刀子从耳边飞过,他怔怔地看着后方,那道光几乎要刺瞎他的眼睛。
然后什么都看不到,也什么都没有了。
所有的一切都伴着光芒亮起的那一刻,同烟花一样,四分五裂。
那个女人再也不会回来,那些美好的记忆和幻梦一样,成了一场梦。
梦有醒的那一天。
光芒迅速的从山顶中心往外扩散,笼罩了整片山林。
所有人只觉得前所有未有的冷,大片光明的另一面,隐藏着数不尽的阴影。
江复庭抬起手,挡住李遇的眼睛:“别看。”
他感觉到手心里,男孩浓密的睫毛非常克制的颤了颤。
只是话音一落的瞬间,轰烈的爆炸声却以另一种更加隆重的方式,敲击着他们的耳膜,时刻提醒着他们发生的现实。
白唐为了护住身边的几人,此刻已经无暇去顾及山林里的其他村民。
那些脚程反应快的,已经逃到了半山腰,聪明的会自己找个洞躲起来,只有为数不多的人,反应迟钝,跑得也慢,是生是死,只能看造化了。
第六百八十九章:恶人自有恶人磨!
他敛回了自己的精神力,毫不停留的往山脚下赶。
计划里并没有料到会突然杀出李遇的母亲,以这样的结果逃离,已经大大超出自己预料了。
现在还不清楚那个长老到底死没死,如果没死的话,这山林里拼命活下来的人,依旧脱离不了危险。
轰鸣的声音持续了四五秒,和耳鸣一样,仿佛运行世界的机器生锈停滞了,只剩下绵长不尽的嗡——一直到异象彻底拉上了帷幕,江复庭松开手。
身前的人从出来的那一刻开始就像被安上了休止符,不声不响,连点多余的躁动都没有。
就好像随着光四散开,渐渐融入万物的瞬间,一同消散了般,静得让人感觉不动存在。
江复庭拍了下他的肩膀,微张了下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不是个会主动安慰人的人,但此刻就算想安慰,也被杂乱的千言万语堵在心头。
手心按着的肩膀传来冰凉的温度,像大理石一样冷。
吴秀娥在白唐的手心里摇摇欲坠,苍白的面色像糊了一层纸。
等赶到山脚边缘后,白唐随意一松手,她噗通一下,跪坐在地上。
长老死了吗?
不可能!三长老哪怕在宗门里都是名列前茅的能者,放在外界,都算得上高手,怎么可能那么轻易的死掉!
但是……
她颇有震撼地抬头看着山顶,不安和恐惧一点点的蚕食掉她仅剩不多的自信和骄傲。
在修道人的自爆下,能有人那么轻易的活下么?
江复庭侧头看她时,才发现身前的人终于对外界有了点反应。
李遇一同转头的瞬间,他看到了李遇湿润的眼眶,以及映在脸颊一侧隐隐泛光的泪痕。
吴秀娥仰头的那副怅然若失,圈进了李遇哀恸的眸子里。
接连的痛苦和失望在他心里挖了巨大的坑,他对吴秀娥再多的恨意也填不满他所失去的。
她带头在村子里作恶了那么久,从自己母亲的死,到现在的消亡,每一条步向深渊的路,每一笔债,都是她的功劳!
他如今的一切都是拜她所赐!
“她会被警察抓走吗?”他手心用力地捏着衣角,粗糙的布料纹理能把他的皮肤磨碎。
吴秀娥听到警察两个字,匍在地上的后背隐隐颤了颤,她慢慢回过头,勾着难看的笑。
眼里是面对蝼蚁时,才能依稀生出的傲慢,随后她情不自禁地“嗤”出声,跟漏了气的气球一样。
李遇被这轻慢的声音点燃了心里的怒火,他想要扑上去,想要撕碎她!
想要她把那个已经消失的人还回来!
把自己失去的,被摧毁的一切,全都还回来!
察觉到身前人的异样,江复庭收紧了力气,将身前差点冲出去的人控制住。
他感觉到冰凉的肩膀紧紧地绷着,而无法发泄的情绪,全都剜在了幼小的身躯上。
白唐睨了眼地上的吴秀娥,出来的时候,为了以防万一,才将她顺出来做筹码。
嫌弃归嫌弃,但碍于另有用处,也只能忍着。
他搭上了李遇的另一边肩,似是安慰的轻拍了两下:
“当然啊,恶人自有恶人磨,犯错的人当然会被警察抓走。”
吴秀娥的笑转而变得嘲讽,不屑之意几乎要从脸上溢出来。
她就是故意要激怒李遇,但是出乎她意料的是,李遇在极怒之下,反而平静下来。
刚才明明还是一副要咬碎自己的模样,此刻却像个观猴的看客。
吴秀娥连嘴上的痛快都没得逞,而且对方还是个小屁孩,挫败之下,反而被他挑起怒意。
她拍了拍脏兮兮的手,冷哼着:“别天真了,警局那地方能关得住我吗?”
江复庭直接横了她一眼:“废个修为的事而已。”
轻描淡写的语气,让吴秀娥冷冷打了一个寒战,她的笑被冻在脸上,咧不下去又收不回。
最后只能佯装逞强地说:“废了又怎么样,不废又怎么样?你以为你们还能出得去吗?”
她说完,抬起头。
乌云在大风的席卷下一散而空,湛蓝的天空如同染了蓝色的墨,细微的尘埃漫天沉浮,山间人群的哭嚎声,低呜得像是幽魂。
隐隐中,一道无形的光罩波光粼粼,将生的希望彻底隔绝开。
她张望着,眼里涌出痴迷的向往,那是纯粹的力量,是通往强大的道路。
“看到没?支撑这个阵法的力量,是世间最纯粹的至阳之气,大阵开启,整座山都是炼炉,没有口诀,不论妖魔鬼怪,就是我们掌门来了都出不去。”
“你们啊——”她扫了一圈在场的人,像看着一排死人:“还是趁早在这山里挑一块好地,免得到了后面,死了都没个像样的地方埋。”
炼炉两个字彻底激起了江复庭的戒备,他甚至开始怀疑,十年前山上的大火不可能是无端端的,那火焰几乎烧红了天,寂灭了所有生灵,能灼掉一切灵魂。
绝不可能是普通的火。
当成炼炉这事,兴许十年前他们就干过。
江复庭后背有些发寒,吴秀娥前面为了给自己争取生机,什么话都敢说,但唯独这个肯定是真的。
空气里的至阳之气,压得人心火难耐,他明显也注意到白唐脸上的不适。
虽然白唐面上不会表现出来,但出来的时候,他依旧从他眼里的一丝煎熬感受到了。
至阳之气和白唐的鬼气相克,更何况是那么大的能量,这就好比将一桶冰火堆里烤,硬生生地消磨掉。
“哦。你费心了。”白唐淡然的口气和江复庭前面对蒋黎的态度如出一辙。
他说完往边上多走了两步,“这阵我都拆了一次了,也不怕拆个第二次。”
吴秀娥只当他过于自负,出于抬举,才好心地解释了一嘴:“大阵没运行之前,当然好破,运行之后,至阳之气相互流转,融为世上最强硬的屏障,哪怕渡劫期的绝世强者来,都——”
她话还没说完,便惊愕地瞪大眼睛,然后神色里的惊讶慢慢变成了惊恐,只见白唐仅凭着双手,就将眼前蕴着可怕气息的屏障像水帘一样拨开。
他绷着凝重的面色,眼角透着一丝疲态,本就发白的脸色看起来更加苍白。
指尖涌出的浓郁鬼气,像九幽之下的冥水,浩瀚壮阔,为他们划出通往外界的一条生路。
江复庭反应迅速的将怀里的李遇推给宁远,“带他出去,去找一个叫周祁的警察。”
宁远被他推得一个踉跄,错步进裂开的通道里,他一把接过跌进怀里的李遇,转过头,担忧道:“那你们呢?”
“解干净这危局。”江复庭说完,知道白唐也坚持不了太久,忽然叫道:“余幼仪。”
一道薄弱的鬼影从宁远的身上徐徐升起,不等江复庭开口,她铿锵有力的承诺有如刀刻:“你放心吧,路上我会一直护着他们,直到安全为止。”
“走吧。”宁远牵着怀里的人,正要转身,李遇一直垂敛的眉眼却忽然抬起来,他黑幽幽的瞳孔里藏着些影影倬倬的希望:“喂!哑巴。”
他叫惯了,哪怕知道江复庭是装的,也改不了口了。
仿佛这样叫,还能回到之前一样。
他从头到尾都一直揪着自己的衣角,从未放松过,掌心的皮肤被他掐得红彤彤的,隐隐可以看见血丝,低沉的声音像掩在土壤里,从罅隙中好不容易挤出来:“能把我爸爸带出来吗?”
江复庭直视着他的眼睛,被他那抹疑虑来回审探,毫不避讳的直言:“只要他现在还活着。”
李遇一副果不其然的样子,但黯淡下去的光还是溢于言表,“他出来以后是不是也要被警察带走?”
江复庭顿了顿,看着他愁苦的面庞,最终还是“恩。”
他眼里的星星点点,像萤火一样明明灭灭,最后悉数沉溺在水底,不泛波澜。
李遇缓慢地点点头:“那你们……早点出来。”
白唐一直抬着双手,一动不动地僵了半天,都能将自己杵成木头了,才不耐地催道:“行了,快走吧,叙旧的话等我们出来再说!再拖拖拉拉谁也走不了!”
他说话语气看似和平时一样漫不经心的,但没一句唬人。
在这种被至阳之气彻底包裹的环境,消耗的鬼气根本无处补足,拖下去,对谁都不好。
宁远当即不敢再多留,拉着人就走。
白唐收回手时,不着痕迹的深吸了口气,太久没有这样费力过,身上的力量如同活泉沸腾了一般。
江复庭察觉到身边人的兴奋,他别过头看了两眼,结果却留意到他身后的一大片景色仿佛被火烧化,模糊了一大片。
茂密的树木和花草,就像一副被打湿了的水墨画,层层颜色被泼得漾开,五颜六色的晕染在一起,渐渐融成一个颜色,随后变成了一片虚无。
从山顶开始,一路倾泻,往下覆盖。
成片的绿荫不断被黑褐的焦土取代,盎然的生机荡然无存。
他不由紧缩了下瞳孔。
白唐从他黝黑的眸子里看见了浪潮般的壮景,像一盆黑水从山巅空中灌下。
他倏然回头时,焦土已经漫到了他的鞋底,先前的盛景就像是多日以来的幻象,大地寸草不生,只剩下荒芜的岩壁,和暴露在视野里的怪石嶙峋。
吴秀娥突然朗声笑起来:“看到没!你以为你有多厉害吗?你刚刚那个举动,加速了大阵的运转。刚才不走,现在想出去也出不去了!”
“你们全都要死在这!全都要死在这!连残魂都不会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