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二章 奈何桥畔新孟婆
“到了。”
墨赦的声音突然从前面传来,白唐闻言停步,从他身后探出头。
就见面前一套拱形桥横跨忘川两岸,桥头立着一块黑色的石碑,石碑上空无一物,由一只双头石乌龟托则会,乌龟两头中,一头口衔利剑,一头闭眼睡觉。
一头狰狞有獠牙,一头闭目如菩萨。
桥上零星的鬼差领着幸运的鬼从奈何桥上过,桥头上还有一个看起来十**岁的女鬼,女鬼穿着漂亮的仙女裙,头上扎着时尚的丸子头,面前摆着一大锅清汤水,见到鬼差来就拎着那锅里的木勺,给每一位有幸投胎的鬼盛一碗汤。
但她盛汤也不好好盛,那柄木勺子在手上虎虎生风的转着,一双妙目不耐烦的看着那些鬼,
白唐和墨赦看见那女孩,脚步都不由一顿。
那是尉迟蓉,仍是活泼泼的一张脸,脚边蹲着黑毛的胖狐狸。
“她改行当孟婆了?”白唐问。
“哪儿啊,”身后突然凑过来一张满是褶子的老人脸,“这是突然重开的,她也才来一天,就是来捉弄这些小鬼玩的。”
墨赦向来人行礼,恭敬叫人,道:“船叔。”
白唐也乖觉,何况这人还曾载过自己一程,便随着墨赦叫人,道:“船叔。”
那冥河里的撑船老鬼笑的露出一嘴黄牙,道:“老远瞧着就像是你们两……这次怎么没去做我的船?”
墨赦道:“此次回来比较急,下次定然还要劳烦船叔。”
白唐插话道:“叔,那边那女娃瞧着不像在干活,倒像拦路打劫的……真不是孟婆?”
船叔看着那边的尉迟蓉,微微摇头,道:“她那锅里,盛的不是孟婆汤,只是普通的冥河水……第六府君吩咐要大家配合着玩,说最多两天,众人也就哄着她罢了。”
墨赦眉头一蹙,疑惑的看向船叔。
那船叔目光辽远,道:“这女鬼不是在打劫,是让每一个路过的鬼给她讲故事,讲最刻骨铭心的人生故事。”
白唐不解,道:“讲故事?为什么?”
“因为空虚,她感觉自己内心是空的,就想用别人的故事来让自己情感丰沛一点。”
墨赦沉默下去,白唐奇道:“她又抽风了?别人的情感再剧烈,那也是别人的,不是她的,怎么可能会丰沛?”
船叔但笑不语,只道:“她身份不同,此次露面之后,往前几千年,都不能再出来,若是朋友,要好好道别。”
白唐听的莫名其妙,墨赦却已向船叔施了一礼,迈开步子朝前走去,他也忙对那活了不知多久的老鬼挥手,疾步跟上去。
“尉迟蓉!”白唐攒着笑脸,在队伍后面朝她挥手。
在最前面托腮听故事的女子被这一声引的朝后看来,目光澄澈,继而又转过头去,道:“保持安静,不要插队,马上就到你们了。”
白唐看着她眼里波澜不惊的神色,心里翻涌起无数念头,终于停留在那天女子凄厉的哭声上,他下意识看向墨赦。
墨赦眼睫微微下垂,道:“她不认识你,也不认识我。
那副样子,眼里一点情感都没有,自然是记忆已经被抽掉了,谁都能看出来。
白唐点头,再没多说。
队伍慢慢向前,讲故事的声音有男有女,有人愤恨不甘,有人悲伤不能自已,有人心满意足,有人捶胸顿足。
等到墨赦的时候,尉迟蓉脸上有诧异的神色一闪而过,她道:“你长的真好,死了有点可惜。”
墨赦道:“皮囊是表象,我若是投胎去,未必还能再有这样一幅脸。”
尉迟蓉赞同的点头笑,道:“你很有意思。”顿了顿,又道,“我看出来了,你不是要去投胎的魂魄,那你来这儿干什么?”
墨赦露出温和的笑,道:“路过,听说要讲故事才能过。”
尉迟蓉道:“嗯,对,是我的规矩,你有什么故事?要最刻骨铭心的。”
墨赦道:“我在地府呆的太久了,生前的事都忘了,也没什么刻骨铭心的故事。”
尉迟蓉为难道:“规矩比你先到,别人都讲了,你不讲不好。”
墨赦想了想,道:“那我讲个还有些印象的吧,那是一年春天,江水刚开始涨……”
春日多雨,江水刚开始涨,他们也刚是豆芽般又嫩又小的年纪。
那是他初见谢必安的场景,谢必安偷了家里的糕点在外面蹲着喂野猫,给猫掰一小口,自己咬一大口,那可怜的小猫还会打扫一下他漏下的残渣。
墨赦记的很清楚,当时谢必安正是换乳牙的时候,小小一个萝卜头,胆子却已经很大,也不怕野猫抓人,逮住就要摸。
偏那一次不巧,他借着给猫喂食的借口偷吃,给一条流浪狗看见了,他性子坏,还用仅存的那点口粮逗狗,逗了又不给吃,那狗也有脾气,反复几次后,就被惹急了。
那时墨赦也是个稍微大点的萝卜头,被先生灌了一脑袋的之乎者也,里面的文字还没在脑子里多转两个圈,就看见那长的白白嫩恩的小萝卜头一边跑一边大叫,后面还追着那条跛了一条腿的瘦弱老狗。
谢必安一把就抱住了比他高比他壮的墨赦,两条小腿蹬的特别欢实,就爬到了他怀里,搂着脖子叫“哥哥”,又软又糯。
但谢必安只记得他低头看时,那张糊了鼻涕泡的脸,和缺了门牙的嘴巴。
“哈哈哈,好蠢啊。”尉迟蓉抚掌大笑,“怎么会有那么傻的小孩儿,后来呢,他平安长大了?”
墨赦眼中也含了笑,道:“长大了,长大了也不学好,是个坏小子……我故事讲完了。”
尉迟蓉点头,满脸的笑意,道:“前面有许多人,讲了许多故事,你说的最不好。”
墨赦道:“嗯。”
尉迟蓉给他一碗汤,道:“但你口中的蠢货怪有意思的,我放你过去。”
墨赦看着那一碗汤,轻轻啜着喝完了,道:“那么,再见。”
他移步向前,被留在原地的白唐与尉迟蓉对视的白唐莫名尴尬,尤其一低头就看见地上那一双乌溜溜的狐狸眼。
他踟蹰着,指着在另一边等着的墨赦道:“我跟他一起的,他
的故事创意是我的……”
尉迟蓉用同情的眼神看他,然后道:“一人一个故事,你连人生故事都没有,活的真乏味。”
白唐被看的有些着恼,刚要说我人生丰富着呢,怕说出来嫉妒死你,就听尉迟蓉又道:“这么一看,你跟他故事里的蠢货形象挺一致啊……你就是被狗追成神经病的二货?”
虽然听墨赦说那二货时感觉跟自己挺像,毕竟这种蠢事他曾经也做过……实在是那段时间老头给他禁甜食,禁的太严了!但这时候当然不能承认,他义正言辞,道:“不是……”
“如果真是你,那初见在他的故事里那么重要,在你这里应该也是,倒的确可以放你过去。”
白唐梗着脖子承认,道:“不是我是不可能的,没错,就是我!”
墨赦还在前面等他,急着走呢,不能在这里浪费时间!嗯,没错,就是这样!
尉迟蓉就噗嗤笑,朝着他摆手、
白唐一下就从她面前窜了过去,身影很快也与等在奈河桥上的墨赦会合。
“再见。”尉迟蓉说。
奈何桥上有稀薄的白雾隐隐约约,墨赦的脸在其中隐隐约约,他带着白唐往前走,听见声音,微微侧脸:“再见。”
他们就等在奈何桥那头,隐在尉迟蓉看不见的角落。
看着尉迟蓉又送走了一队小鬼,然后百无聊赖的摸狐狸毛,像一个等人领她回家的可怜小孩。
片刻后,成年老虎大小的谛听就从虚空里踏步下来,两人简单说了几句话,便相继消失在地狱的无边黑暗里。
白唐能感觉到,墨赦放松了点,然后脸上的神色都变为平静。
白唐拍着他的肩,道:“这样挺好的,与此荣是个多甜的妹纸啊,真要跟你在一起还不得闷死,幸好你两没成。”
墨赦拍开他的手,道:“记住我之前跟你说的,一会看见,不要胡说八道。”
白唐点头,又道:“苏毓秀曾暗示过我,我跟她有前尘,但我总觉得不对劲,墨墨,那三生石真的能看出所有人的前世?不会有特例吧?”
自从三太子说了苏毓秀的名字后,白唐和墨赦面面相觑,两人都意识到苏毓秀这件事才是重中之重,不说她给白唐身上绑着的线,就说她跟三太子这件事的关系,白唐就觉的不太对。
凭良心讲,苏毓秀对他好的没话说,做的事也正的没话说,但白唐堪比野兽的直觉却总是放不下这一茬。
不把苏毓秀跟他们有区别的那股力量来源搞清楚,白唐自己就有种坐立难安的感觉。
他又跟墨赦说了做梦的事,墨赦当时脸色就不太好,当即就决定带着他来地府,先用知晓一切前缘的三生石看看他们的前尘,找出他们的交点。
苏毓秀……
想起这个名字,墨赦就不由自主想到很久以前那些不美好的事,他认识她时,她并不叫苏毓秀,她甚至连真正的名字都没告诉他们,却哄走了谢必安。
墨赦对她的记忆实在糟糕,根本不愿意跟她有过多的交集,但偏偏,过了这么多年,她还是出现了。
第二百一十三章 三生石上照三生
墨赦想去举报她,曾经。
后来还是作罢,到底不愿意彻底让谢必安失望。
也不知是为什么,她总能跟他身边的人扯上关系,从前不在意她是什么,后来她消失后就懒的搭理,可现在,他得知道,他得一点点挖出她隐藏的东西。
三生石上能照三生,但却要以神力开启。
最麻烦的,是他们待会能叫醒的,是哪个头,慈眉善目的头贪财,口衔宝剑的头爱提问,回答错了就要吞鬼。
白唐跟着墨又走过了奈何桥,就立在质朴的三生石前。
白唐蹲在那跟石头似的乌龟面前,诧异道:“都石化了,怕是怎么叫都叫不醒吧?”完了又嘀嘀咕咕道,“当时地府全面崩盘,都没吵醒他啊,也太能睡了。”
墨赦道:“当时醒了的,把这一片都罩住了,后来又睡了,他睡着就会石化。”
白唐哦了声,又拍着那的头道:“我这么拍它有感觉没?我觉着趴在它耳边轻声呼唤怕是不能把它叫起来,嗯,你说我用不用大力一点……墨墨你表情有点奇怪啊……”
墨赦没搭理它,又恭敬行礼,道:“大人。”
……大人?
白唐表情瞬间就凝固了,感觉放在头上的手都在颤,他吞了口口水,拼命向墨赦使眼色。
墨赦还未给出反应,白唐就感觉手下冷硬的手感发生了变化……有点柔软,还在慢慢抬起……
不知道拍它头它会不会觉着这是表达友好的动作,白唐慢动作的回头,手已经伸入了口袋,刷的掏出一大摞钱,二话不说就往嘴里塞。
“大人您醒了,呵呵呵,那什么,最近新发了笔小财,给您老人家也孝敬点,您看您这整天风吹雨晒的,为地府安全劳心劳力的多不容易……你看这点够不?不够啊,哦哦没关系我还有……”
他噼里啪啦的说话,全然忘了他已经不是以前那没什么能力的小废柴,桃花眼笑眯眯的,满脸谄媚。
墨赦都有些不忍猝视,他冷静道:“我们这次来是想让您帮个忙,想看看他的前世。”
“小皮猴子……”十分不客气的将白唐手里掏出的钱吃了个干净,睁着土黄色的绿豆眼,从上而下的看白唐。
白唐心虚的把手藏到了背后,又看了眼还闭着眼睛的那只衔剑的头,心说幸好醒来的是个好伺候的。
那温厚,道:“收了钱,自然要办事,能看见多少都是缘分,不能强求。”
墨赦和白唐一致道:“是。”
“公平交易,童叟无欺。”
两人又附和道:“是。”
用一种无奈的目光看了眼他们,弯着脖子去看背后的石碑,双眼中有温和的白光射出,映在那石碑上,石碑立刻变的光滑且透明起来。
道:“把手放上去。”说着又闭上眼,“不要再吵我睡觉,不然打你们屁股,爱胡闹的小皮猴子,也不知道带条鱼来……”
白唐闻言一抖,回头再看墨赦,墨赦脸上也闪过不自在的神色。
都活几百年的人了,还被人威胁打屁股,这滋
味实在有点其妙!
墨赦干咳一声,催促道:“快去,心里想着苏毓秀。”
撩了下眼皮,没睁眼。
白唐忙上前一步,将手放在了石碑上。
那石碑上一片白光闪烁,然后出现了真实的情景。
“……”墨赦只看了一眼脸色就发黑了,道,“你在想什么?想苏毓秀!”
那上面的图是一个人侧对他们,眼巴巴的盯着锅里的鱼……
白唐忙收敛心神,在心里默念“苏毓秀”,他的身上也有淡淡的光芒发出。
三生石里光华朦胧,里面出现了一个走路都带风的翩翩俊请青年,青年眼中有桃花盛开,慢慢从山道往下,眉目奢华。
他身后跟着一个姿容艳丽的女子,女子悄无声息的走在他身后,他时不时转头去她说话。
接着又是漫天血光,鲜血染红长空,他在无边的鲜血里仰视苍穹,神色有种桀骜的倔强。
三生石上三场情景,却没有一个能说明白唐与苏毓秀的前缘的。
白唐忍不住叹气,转头去看墨赦,却见他脸色差的厉害,一手遮住眼睛,一手捂在胸口处,脸上是一种很难形容的表情。
白唐一阵奇怪,心说总不能他什么都没看出来,但墨赦已经看出什么了吧,问道:“墨墨,你怎么了?”
墨赦胸口猛烈起伏了下,才恢复平静,他放下遮住眼睛的手,认认真真的打量白唐,视线几乎要把他穿透,良久才道:“没事。”
白唐被他古怪的反应吓了一跳,眼珠子转了下,道:“不会是发现我的前世是你仇人吧?老墨,咱可说好了啊,前生恩怨前生了,可不能这时候算账啊!”
墨赦平静的很快,仿佛刚才失控的人不是他一样,他镇定道:“三生石里一般都会出现人最想看的前后三世,你的只有三个场景,为什么?”
白唐抓头发,道:“因为我比较特殊?我早说了这肯定是有特例的,在你看看小说里那些主角,这些大家都能用的法宝,一般对他都没用,我觉着我就是这种……”
墨赦忍无可忍的转身,白唐跟在他身后碎碎念,力图证明自己天赋异禀的属性设置。
他们走后,那闭着眼的又抬起眼皮,咕哝道:“投胎就投胎,还不告诉自己兄弟,啧,小皮猴子,有个屁的前世。”
它旁边衔剑的头颅睁开眼,冷冷看了它一眼,贪财的头微缩了下,重新又闭上眼,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
三生石前问过前生,白唐和墨赦重又走在黑暗的地域里。
白唐话很多,但墨赦几乎没有反应,他只是冷静的叫白唐回去,叫他回人间去,说他自己在地狱还有事要办。
白唐敏感的神经告诉他墨赦有问题,他本能的觉得那事跟三生石上的情景有关,但他聪明的没有问,还装作毫无所觉的答应墨赦回人间。
但墨赦虽然神经恍惚,却毕竟比他多活了那么多年,他亲自把白唐送到了通往人间的路口,看着他回去,才转身回到地狱。
他满心都是疑问,又都是害怕空欢喜的恐惧。
谢必安要一直被关在地府,只等他拿十万不愿自归地府的灵魂去换,才能重得自由。
他们当时说,谢必安犯了天大的罪,所以必须要足够的功德才能抵消。
可刚才,他在白唐的前世里看见了谢必安,怎么能是谢必安?不可能是谢必安!
但那样鲜活的眉眼,那样集天地灵秀独一无二的脸,哪怕只是惊鸿一瞥,他也绝不会认错!
可那不应该是谢必安!谢必安他还被关在凌霄宫的地牢里,他怎么可能去人间投胎!
墨赦感觉自己的脑子很乱,仿佛狂风过境一样,原先清楚明确的东西都在一点点模糊,地府第十九层地狱,专门关押堕魂的绝对牢狱,谢必安能出去?
他摇摇头,他知道不是的,他太了解谢必安了,他有多少斤两,再没人比他更清楚,谢必安不可能逃出去,那谢必安与白唐之间就必然会有联系,不然三生石上不可能照出谢必安的脸。
墨赦第一时间想去的,就是凌霄宫的地宫,他想亲眼看看谢必安,可那个地方他上次去看过,他打不开那层结界,没有人能。
墨赦掐着自己的掌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但心底满满都是叫嚣的“谢必安”。
他一个人坐在没有光的地方,锁魂链为他圈出了一片绝对的黑暗,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收起那锁魂链,脚步沉缓的朝着第六层地狱走去。
除了总是闭口不言的谛听,还有可能知晓这其中缘由的,就只有一手建立起监察司的月戎了。
月戎彼时正在办公室偷奸耍滑,气的又被借调过来的陆判想亲测一下背主弑君的成功率。
墨赦冷着脸,客气又强制的将月戎从第六府君办公楼带了出去。
“你说什么?”月戎掏了掏耳朵,十分不敢置信。
墨赦目光幽远,脸上是一种近乎决绝的肯定,道:“我要看生死簿。”
地府生器生死簿,能看出任何人的生死轨迹,只要用生死簿寻根溯源,肯定能查出白唐与谢必安的关系。
月戎看着面前身姿挺拔如松柏的墨赦,从他深邃的眼瞳里看出了暗暗聚拢的狂风暴雨。
月戎轻轻吸了口气,道:“怎么了?老范,出啥事了?”
墨赦鹰隼一样锋锐的目光停在他面上,道:“谢必安……还在神寂地狱吗?”
“在啊,他不在那儿能去哪儿?”月戎脸上露出十分自然的诧异,恰到好处,分外真诚。
墨赦却没被他的皮相骗过去,略过这个话题,道:“生死簿,借不借?”
他就站在黑暗里,眼睛里什么都没有,良久得不到回复,转身就走。
月戎心底一寒,见着他身形消失的方向,忙追了上去,一把拉住他:“你发什么疯?”
墨赦猛然回头看他,眼神凶狠如豺狼:“你不借,我自己取!让开!”
月戎脸色一瞬间变的十分精彩, 怒道:“在外面呆几年呆傻了?当生死簿是你想偷就能偷的?这些年地府外松内紧,你不知道?”
墨赦甩开他的手,嘴角抿成了一条直线,连锁魂链都竖了起来,寒意凛凛。
第二百一十四章 生死簿上的白唐
月戎身上宽大的衣袍被突然涌起的强风吹的猎猎作响,身形却办不不退,叹道:“特么的,要不是认识几千年,我管你去死!”
他原地转了两圈,像是困兽一样,然后猛的停下脚步,道:“生死簿拓本要多少有多少,你非要那一本?给你几个拓本行不行?”
他口中的“那一本”,是由第五殿阎罗天子亲自看守的地府圣器,上面记载着无数天机,非府君级别绝不能轻碰。
墨赦自然也知道这点,可他得去,除了生死簿,在没有什么能帮他了。
他的表情将话都说尽了,月戎话一出口,就知道他不会妥协,再一看那张黑脸,怅然道:“你给我个非看生死簿的理由……那东西又不是啥好东西,包子自己平常都不看的,你要看它做什么?你告诉我,我帮你查。”
墨赦闭了下眼,道:“我看见了谢必安……月戎,我必须要看一眼白唐的生死记录……”
说到底,他心里还怀着一个荒唐的念头,此刻他需要铁一般的证据来证实他想的是错的,他得知道白唐更加详细的,全无保留的生死因果。
月戎愣了一下,继而脸上神色也复杂起来,沉默了片刻,他道:“范无救,谢必安一直在神寂地狱,至于白唐的生平,我可以告诉你。”
若是在地府效力多年的鬼差投胎,那生死簿上只会有出生时辰,没有前生,注明因由,但其他都是后天完善,因为鬼差本也是跳脱在轮回之外,命数不可定。
墨赦既害怕白唐是谢必安,又担心他不是,一时心情复杂到了极致,但看向月戎的眼睛的却还是满满的怀疑。
月戎面色坦然,道:“我当年虽然百般提防你,但我跟谢必安的关系……还是不错的。”
他脸皮扭曲了下,似乎也对自己形容的“关系不错”感觉别扭,“白唐初次被你带来地府时,我就觉着有些古怪,生怕出现什么篓子,所以去查了生死簿,生死搏上,他前生是热血青年,一生都投身于救国中,死于23岁,今生他也命数完整,人生事件丰满,先天纯阴命格,无父无母,本应出生就夭折,但他抓住了一丝生机,被白敬泽收养。”
“六岁初遇鬼后,高烧将死,被白敬泽用一生功德吊住性命,后他一直行善积德,所以性命又往后延长了几年。”
他目光瞥向墨赦,道:“22岁,他该死于一场恶鬼制造的连环车祸中,但在那之前几天,他又遇见了你,从而体质被激活,可见鬼,避开了死劫。”
墨赦听到这里,心里那些没有明说的期望都落了空,仿佛一瞬间被精怪抽走了精魄,满面凄惶颓然。
月戎却好像没发现他的状态一样,继续道:“命数将尽而未曾尽,你知道是为何?”
墨赦没有说话,心里只有一念清明无比白唐不是谢必安,谢必安没有出来,他们是两个人。
“因为你授他鬼道,助他争命,还多次帮他挡灾,你的一半命也就给了他……但你本就是已经
死掉的人,所以他必然会越来越不像个活人,遇见的事也只能是鬼怪的事,是地府的事。”
“我曾把他丢进四灵法阵中,你那时几乎跟我拼命,咳,为了避免咱们同胞相残,我又一次去查了白唐的生死簿。”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下,才继续道:“他的名字从生死簿上消失了,老范,这意味着他此后跳脱轮回,非人非鬼,也不再受地府管辖,他命数完整,脉络清晰,绝不会是谢必安!”
墨赦闭着眼,挣扎一般的道:“……三生石上,没有他的前生,他是……”
“三生石上你看见了谢必安?”月戎风淡云轻的问了句,然后道。“三生石那鬼东西,连功能都模仿的是生死簿,也就是骗骗底下的小鬼……好吧,就算你看见了谢必安,那也可能是谢必安早年浪时不小心弄出的因果,说到底,他当年没少干这些蠢事。”
墨赦彻底沉寂下去,月戎上前几步,安慰道:“你不要遇见谢必安的事就炸,冷静一点,说不定就是白唐倒霉,花了钱也没投影到自己的前世,而是谢必安无意留在三生石那里的意识借机出来溜达,你也知道,他当年到处写‘谢必安到此一游’,那三生石是多著名的风景,没道理他不荼毒。”
这么一说,墨赦竟诡异的被说服了。
说起来,当年的谢必安的确是有过那么一段中二的年月,连船叔那把划水的老桨末端都有隐晦的一行小字谢必安、范无救到此一游。
当年这厮胆大包天,甚至还想去包大人办公的桌子上留字,被护地盘跟护食一样的月戎追着满地府跑,顺路还摸去了陆判那儿,跟陆判一顿的胡扯,到底在他宅子里正中的顶梁柱上刻上了字,还将自己的英姿封印了进去。
鬼见鬼烦,可以说是很有成就了,偏他那一柄哭丧棒很是强悍, 府君以下,没几个能打过他的,后来实在太皮,被包大人亲自收拾了,连带着他也吃了挂落,又一次被罚了俸。
被罚的谢必安还不老实,嘟囔着总说是包大人公报私仇,是为月戎报仇的,结果一回头,就看见黑着脸的包大人黑面神一样在背后站着,他们被罚的俸禄就翻了一倍……
“你若是不信,现在再去三生石那儿看看,保不齐还有什么痕迹。”月戎语重心长道,“地狱最近乱的很,你没事别老回来,谢必安那小子,没个千八百年的出不来,他要是出来了咱们地府的脸就真的不要了,你要相信地府的手段。”
墨赦身上强撑的气场终于彻底颓败下去,长而卷翘的睫毛蝶翅一样轻微的震颤,后退几步,不发一言的消失在黑暗里。
月戎猛的松了口气,抬手擦了擦额上的冷汗,绷紧的神经也才松懈了下来一样,“妈的!”
骂完二话不说就又冲了出去,身形如幻影般匿入地狱的黑暗里。
……
白唐被墨赦从地狱押送上来后,就一直心绪不宁,他也看见了三生石上的那些情景,而且感觉很是微妙,就好像他真的曾
经历过那些一样。
但那里面出现的人跟他长的并不一样,虽然都是桃花眼,但他“前生”的眼睛却更加深邃,表情也比他坏,看着就像个流氓。
白唐又在床上翻了个身,然后觉着自己比“前生”长的好,也长的壮,顿感十分欣慰。
他心情一好,同向东交流时也就格外和蔼,语调轻柔的让人满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斩神行动?”白唐软骨病一样瘫软在沙发上,手里抖着向东亲自给他带来的一份绝密计划,眉锋挑的老高,“向哥诶,你们这次这么大手笔啊,这玩意是要掀起战争的吧?”
这是a市新建立的修道者联盟分部,外面都是各种电子加符篆的防卫,白唐被向东的连环夺命call请来之后,还对这环境很是赞赏了一番。
向东此刻坐在他对面抽烟,看样貌竟比以前苍老了不少,他道:“就是战争!你把跟哪吒的谈话发给我们后,修道者联盟立马派遣了专人调查,不查不知道,一查真是吓一跳。”
白唐稍微坐直了些,道:“还有更多?”
“你也是站在修道者巅峰的人,我也不瞒你,将神的因素考虑进来之后,很多未解之一迷都有了端倪,我给你举个简单的例子,前段时间m国多次向我国政府来函,里面挑衅意味浓厚,甚至公开表示要争夺一处边境资源,具体哪儿就不说了,话里话外都是不同意就开打的意思。”
“这么叼?”
“这还是轻的,”向东摇摇头,“更严重的事情你都想象不到,大佬们商量了下,就决定启动斩神行动。”
停了下,又恨铁不成钢的瞪着白唐,道:“国家现在已经把你的列为保护神级的大佬,很多权利都给你开了,但你也要有自己是大佬的自觉,手机不开机是怎么回事?本来人家都说等等你,但是……”
但是实在是等不到,白唐太飘了,飘的向东不得不特地来寻他,想让他给个能联系到的保证,不然太没安全感了!顺便通知他“斩神行动”的事。
向东谴责的眼神实在太明显,白唐只好打着哈哈道:“我大所述时候都在环境恶劣的地方奋斗啊,电话不通也不能怪我啊……咳,不说这个,你今天来跟我讲斩神行动,是想让我参加?”
向东在口袋里掏了掏,将一个圆形挂坠递了过去,道:“这是东郭良大师特制的通讯符,你可要随身携带啊祖宗!只要你还在地球上,这东西就能让我们联系到你!”
见白唐好脾气的将那挂坠挂上脖子,他才有种巨大任务完成的放松感,道:“斩神行动的执行者自然只有你们几个,其他人都不会知道……民众太容易被煽动,这时候再坐实神仙作乱,那些暴动者,会的将这件事上升到暴乱,说到底,这已经是一个躁乱的时代,做什么都得小心。”
白唐将他的话咂摸了两遍,从里面品出了沉重的味道。
鬼怪横行,生存艰难,哪怕国家已拼尽全力维系社会治安,但百姓还是惶恐。
第二百一十五章 醉生梦死白云间
全民学道已经成为当前的趋势,就连修道者的地位也被一抬再抬,连带着传承几千年的修道门派都又一次被人奉为仙派。
向东没有细说“斩神行动”的决定背景,白唐拿着手机的手抖了下,继而又冷静下来,迟疑的问道:“所有神……都杀?”
“都杀!”向东的目光里仿佛涌出无数血腥,连带着空气都凝重起来,“我们没有时间去确定哪个神是干净的,哪个神又是该死的,但毫无疑问,他们一旦对人起了杀念,是杀伤力最大的,所以,人类选择不要他们的保护。”
因为不能肯定他们会不会对人类倒戈,什么时候会倒戈,所以人类修道者拒绝接受“神”的庇佑!
人类的事,他们自己处理,鬼也好,神也好,谁不让人类繁衍生息,他们就与谁为敌,总能给人类开辟一条血路出来。
这样决绝强悍的态度,无所畏惧,自强不息,这就是人,哪怕弱小,但绝不依附。
向东现在跟白唐说话,几乎是全无保留,因为他来访,不止是代表他个人, 更多的是代表政府,代表华夏最强大的修道者联盟,他是来向他表明态度的。
不需要反驳,只让他接受。
白唐敏锐的嗅出了这段话里的血腥味,连心都蒙上了阴影,他看着向东的眼睛,问道:“神仙可远不止地上这几个,你们是在玩火!趁着这计划还没开始,修改一下!不然这计划就是在找死,在跟整个天庭作对!”
“我们都知道!”向东说,“现在地上发现的神仙中有80%都杀过人,剩下的20%也只是暂时没找到证据,但他们作为神,销毁证据太容易了……再说,下面这些神仙这么乱搞,真的就只是个人意愿?”
向东冷笑着,眉眼都锋锐起来:“白唐,你修道成就虽然几乎到 巅峰,到底还是年轻……除你之外的所有修道者都对这件事进行了评估和投票,结果就是全票通过斩神行动,白唐,天庭开了这个头,以后的对立是迟早的!你必须有心里准备!”
白唐按着额头,感觉自己一下从相对平稳的三国年代掉到了战火纷飞的战国时期。
人类已经多年不曾修炼,连顶尖修道者也就那几个,能跟神叫板?
白唐觉得他们疯了!是在拿人类的以后开玩笑,可他给张怀德打电话,张怀德居然也坚定的赞同那一行动,他又给甄俊打电话,甄俊也格外坚定的同意这个行动。
好像所有人都认为以后的神战势在必行,只有他还在恐惧战争开始后的血腥。
……
墨赦从地府带回了大箱大箱的酒,都是地府最著名的烈酒,传闻能让府君都饮醉。
白唐的三只鬼使现在彻底成了无人管理的放养状态,十天半月的不着家。
用白唐的话来说,就是玉九被刘正邪征用了,王五被常青霸占了,黄七不知道死哪儿去了。
家里冷清清的,没有人。
墨赦脚步在门口停了停,没进去,身形一动就上了高空。
天上风景独好,是喝酒的最好地方。
上一次和何蔚一起喝
酒时,他们喝的还是那种只有一点酒味的孟婆汤。
那时那人还意气风发,沉寂在岁月里那么多年,他身上也依旧是那种有些活泼的矜贵,如同一只看透世事、爬伏在纯金王座上的狮子。
墨赦举起手中封存上百年的烈酒,朝着虚空处遥遥一碰。
“喝酒,阿蔚。”
高空中风穿梭来回,带些轻柔的凉意,拂过他的脸颊,如同亲吻。
分明没有人应答,墨赦却仿佛听见了那人跨过时间的回答,依然铿锵有力的应诺。
他指尖捏起白云,终于捏出了人的样子,依稀是眉目如画的青年,慵懒骄矜的像一只皮毛华丽的猫,目中也是惯有的包容。
墨赦手指微微蜷缩,终于又动了动,将手里的酒坛朝着另一边的空气举了举。
“谢必安,喝酒!”
没有人答,四周寂静的只能听见他自己沙哑的声音。
他又动了下手指,又一团白云从庞大的云团中分裂出来,转瞬就成了他熟悉的样子。
那青年桃花眼,远山眉,挽着袖口大步朝他走来,满面都是笑,叫他:“大哥!”
墨赦眼神晃动了一下,脸上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道:“谢必安。”
“老范,喝酒啊,别又是想偷懒吧,快快快,老谢灌他,灌他!”“何蔚”在一旁起哄,手里拿着一坛酒,满面笑容。
醉眼迷离间,故人依稀还是当年模样。
“大哥,喝啊,”谢必安就坐在对面,桃花眼里都是促狭的笑,“好不容易聚一回,你可别扫兴啊!”
墨赦抱着一只酒坛子,猛的大灌了一口,温和道:“谢必安。”
“怎么?”“谢必安”回头,笑问。
墨赦没有说话,只是眼睛错也不错的盯着他,良久,喉结滚动,“我想你了。”
“谢必安”淡然微笑,没有说话,只静静的看他。
墨赦又转过头,看向另一位殷勤劝酒的故人,他道:“阿蔚,你还好吗?”
其实他心里再清楚不过,无所谓好不好,何蔚早已不在三界, 神魂消湮,永无再生之机。
往后的无数岁月,他只能这样自欺欺人的怀念他。
墨赦神情恍惚,却听那“何蔚”轻轻开了口,他道:“好啊。”
一句话后,墨赦又猛烈的灌了一口酒,灌的自己都忍不住咳嗽起来,仿佛要将有些东西一起咳进肚子里。
“总觉得该对你说点什么,”他说,“可仔细想想,还是不说了吧,也没什么可说的……二十八星宿全都战死地狱,也算你大仇得报,嗯,或许你根本不在意仇不仇的。”
地狱的烈酒是真的烈,想求一醉的人都能如愿,墨赦也不例外,他神志已有些恍惚,话也不知不觉就多了起来。
“谢必安,我之前真的以为,以为你们是一个人,我以为你从神寂地狱出来了。”
“但是你还恨我,所以不肯见我……谢必安,你狠我么?”
面前的“谢必安”机械的笑着,道:“恨啊。”
一言就是地
狱,醒着便是地狱。
墨赦躺在洁白的云朵上,抬手遮住眼,手里的酒却不自觉的往嘴里灌。
是了,谢必安恨他,也应该恨他。
天上无岁月,白云又苍狗,转眼星辰起,朦胧一醉间。
白唐用寻魂追踪术找到他的时候,墨赦已彻底成了醉鬼,身边只有散落的酒坛子,漫天闪烁的星辰下,只有他躺在白云上,惬意又孤单。
白唐叹了口气,觉着自己一定要想办法收拾一下墨赦这闷葫芦的臭脾气。
他看着墨赦在星空下模糊的眉眼,手没忍住,又一次邪恶的掐住了他的脸,将他的脸捏成了古怪的形状。
“你说你吧,脾气又硬嘴巴还笨,你说要是没有我,你得吃多少亏!”白唐自顾自的说话,也不管那人听不听得见,揽着人的腰就把人弄到了自己背上,“喝酒就喝酒,在家里喝多好,非得跑天上来,能耐了你!”
背上已喝的烂醉的人轻微动了下,冷硬的眉峰都蹙了起来,白唐回头看了眼,撇着嘴调整了下姿势,把他背的更舒服些,继续碎碎念道:“看!睡着了还这么难伺候!啧,还藏着掖着当谁不知道呢,不就是为白无常那点事吗,啧,叫什么来着,谢必安?”
“谢必安~”身后那人一听到这个名字,原本沉入深谷的意识都被提出来一大截,模模糊糊的念叨。
白唐哼唧了声,道:“谢必安,哼哼,谢必安,你说你当年到底做了什么事,怎么就到了这一步?”
身后的人脑袋轻微转了下,鼻息喷在他后颈上,有些微的暖,白唐动了动脖子,偏头看他,道:“这么不老实?喝醉了就该好好睡觉吗,你……你醒了?呵呵呵,那什么,我什么都没做。”
那双原本闭合的眼睛已张开了,清亮亮的,里面有剔透晶莹的光,没有说话。
白唐眨了下眼,连脚步都停了下来。
“谢必安。”墨赦深邃的丹凤眼里澄澈一片,是他从未见过的干净单纯。
白唐又眨了下眼,一下就明白了,知晓他根本就没醒,多半是听见“谢必安”这三个字的本能反应。
白唐砸吧了下嘴,感觉心里有些说不明道不清的嫉妒,但只两个呼吸的功夫,他心里就转了别的念头,桃花眼微微一弯,脸上露出一个笑,促狭道:“大哥。”
墨赦垂在他胸口的双手略微收紧了点,直盯着他的眼睛,怯懦着嘴唇叫他:“谢必安。”
白唐半点没有被认错的伤感,笑眯眯的腆着脸认了,哄他道:“嗯,什么事儿?想我啦?”
这个回答让墨赦怔了一怔,目光呆呆的,仿佛有些不知道怎么反应。
白唐眼睛弯的更深,就那么背着他朝家走,还顶着谢必安的皮子胡说八道,道:“怎么不说话?嗯?看见我太欣喜了?来吧,哥哥我大度,不跟你计较这个,快趁着现在多看两眼,给你过过谢必安的瘾。”
墨赦眼神更凝滞了,长睫毛颤巍巍的,一张脸近看也没半点瑕疵,如同最完美的冰雕天神,脑子都混沌了,白唐的话在脑子里转圈,却到底没转出该有的意思。
第二百一十六章 卜卦问前路
“怎么样?侧脸像还是正脸像?需不需要我再摆个姿势?”
“哎哎哎别闭眼啊,这就不看了?别啊,老墨,大哥?你快看看我!再不看可没谢必安给你看啦!真不看?”
“白天的时候逮不着你,问了也不说,快,老墨啊,趁这会咱们好好聊聊,我问问你啊,你是不是对我有啥意见?或者说,你对我这双眼睛有啥意见?我观察你好几天了,一碰着我眼睛就躲,怎么的,又出啥幺蛾子?”
“你怎么不说话?心虚了?我说你吧,脸冷就算了,事还挺多,我跟你说也就这一回,我不跟你计较,不过你可快点调整过来,不然老子要发火了……”
背上的墨赦已然彻底闭上眼睛,没有呼吸,身体冰凉,眉目却是安稳。
白唐絮絮叨叨的,最后也闭了嘴,慢悠悠的背着他走。
……
斩神行动开启的早,但向东走了之后,白唐却一直没接收到具体消息。
有些像暴风雨开始前的宁静,有种难言的压抑,白唐不知道那些人还在计划什么,也懒得去问,权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办公室有三只鬼撑着,白唐和刘正邪都已经不太去了,两人一个守着上清派,一个几乎已经完全被官方征用,都忙的脚不沾地。
哪吒的事情好像也就这么翻了篇,只有修道者联盟内部传来了几条消息,说又发现了几处有大量尸骨的地方,那里面似乎有哪吒的影子。
白唐也没多管,他最近热衷算命,每天下午准时出摊,就在他们家对面的天桥上摆摊算命。
依稀还是当年意气风发的小神棍,手里一本黑皮书,摇头晃脑的在看,也不知道隔着能遮大班长脸的黑墨镜能看进去多少,
背后是朱红色的栏杆,桥下是数量锐减的车辆,面前是偶尔停步驻足的人。
“唔,福寿双全,遇事成祥,放宽心,眼前的困难自会过去。”
他脸上端着高深莫测的笑,巧舌如簧的送走了一位愁容满面的妇女。
城市萧条不少,路灯却还是准时的亮起,白唐眯着眼,嘴里叼着一根棒棒糖,面前又蹲下一个中年男人,犹犹豫豫的。
白唐上下扫了眼,道:“问姻缘?问事业?问生死?还是问钱财?”
那男人刚要开口,他就又麻溜的接口,道:“这些我都不会!”
说的特别坦荡,见男人还蹲在他面前没动,白唐想了下,又补充道:“问家宅?还是看风水?面相的话,嗯,我也不会!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那男人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他,更加迅速的站起身,临走还愤愤道:“什么都不会,还摆什么摊,骗子!”
白唐随意的盘着腿,目光又开始在人群里逡巡,如同隐藏在暗处伺机捕猎大鱼的肥猫!
许是他脸实在长得好,周身气质也干净清透,看起来实在不像骗子,倒像是身怀绝技的隐士高手带出来的年轻高手,现在的人都精,也都乐意凑这个热闹,所以他的生意还不错。
那句话来来回回说了两次,他就腻了,干脆用手机录了音,有人站面
前了,先扫一眼,然后就外放录音。
到七点准时收摊,下了天桥,往前五百步有个卖鸡排的,酥脆酥脆的,味道超好。
白唐又将桥上下的人都扫了一眼,没找着合心意的,又看一眼时间,麻溜的卷起地上一张破旧的介绍布从张瞎子那儿莫来的,当时还被狠狠骂了一通来着。
手里拎着鸡排,胸口别着太阳镜,白唐晃晃悠悠的踩着点往家走,刚转过一个弯,突然眼睛又弯了起来,张口同立在路边的男人打招呼:“好久不见……瞧你这样,过的不太好?”
面前的男人单手插兜,看着又帅又酷,露在外面的那只手上拿着手机,手腕上一只金色的镯子在衣袖下若隐若现,闻言就一挑眉,道:“真不好意思,过的很好,让你失望了。”
白唐三两步上前,手中的鸡排袋子朝前一递:“找我什么事儿?”
三太子也不嫌弃,捞过一个竹签,插着里面的鸡排,边吃边随着他走,道:“找你打听点事儿。”
白唐眼睛盯着他的脸看了两秒,突然咧嘴笑了下,道:“别,什么都别问,我什么都不知道。”
三太子嘴里还嚼着鸡排,眼睛审视一般的看他,道:“看来你知道我要问什么啊,白唐,作为朋友,不跟我说实话,是不是有点不地道?”
奈何白唐皮厚,听见他这样的灵魂拷问,也只是偏了偏头,无所谓的耸肩,道:“物种不一样,不能做朋友!谁跟你是朋友?你说谁?”
“这就翻脸不认人了?”三太子也不恼,依旧幽幽的吃鸡排,“也不多难为你,就问你一件事,他们对我是什么态度?”
“他们?谁?我可不知道,我就是个没什么本事的三流小神棍,我什么都不懂,只会算命,还时准时不准的,”白唐继续装傻充愣,手也探进口袋,从里面摸出几个钢,“那什么,瞧着你这倒霉样,要不要算一卦?卦金好说。”
三太子脚步一顿,似笑非笑的看他,道:“白大师,我想算的事可有些大,你真能算准?”
白唐笑眯眯,一脸的好脾气,道:“好说,都好说。”
周围是暖黄色的灯光,天色已然慢慢黑透,街上也再没人行走,连车子都好久才过去一趟。
路边站牌下,两个长相同样出众的男人不顾形象的蹲下身,其中一个脸上还架着黑色的墨镜,严肃认真的将口袋里揣起的那八卦纸铺平了,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道:“来吧,随便扔一下。”
对面蹲着的三太子看着被塞进手里的两个一块硬币,感觉脸皮都在抽搐,他道:“……要算卦,不应该用铜板?你没有五皇币,随便弄两假货也成啊,这也太不走心了吧……”
白唐挥手,拍了拍面前看不出来画着什么的破布,道:“那不重要!你到底算不算?”
“……不是,我就问问,铜钱算卦起步是三个,你这……是不是再补一个?”
白唐瞪他:“就你事多!就两,爱算不算,不算老子要回家了!”做势要收行头。
三太子忙一把按住,顶着好像被逼良为娼的一张
俊脸,妥协道:“算算算。”
两个硬币在地面上跳了跳,在两人四只眼睛注视下掉进了路面上设置的水漏里。
三太子:“……”
白唐:“……”
两人沉默了会,三太子假装那硬币落在了地面上,道:“问前程,生死,白大师给算算。”
白大师认认真真的看着地上的“卦象”,道:“长命百岁的命,祸害遗千年,放心吧,至少百年内你还死不了,嗯,前程的话,有点悬。”
三太子虚心求解:“求大师指点迷津。”
白大师演技一流,继续睁眼说瞎话,道:“你看你吊梢眉三角眼, 塌鼻梁还厚嘴唇,连血都不是红的,一看就跟我们不是一个物种,懂吧,我们人类呢,有句话叫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混在我们中间的异类可没啥好下场,回你们族里去,这才能有个好前程。”
三太子道:“是我的前程,还是我们这种“异类”的前程?”
白唐翻个白眼,道:“你分得清老虎吗?都是吃人的,管你们谁吃的,总归是老虎一族吃的,懂了?”
三太子心里有了谱,看着白唐又细致的收起那算命的布,微微一笑,道:“多谢你了。”
白唐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土,伸手过去:“谢谢就算了,咱们也算公平交易,你给钱我算命,算出什么都是天意,谁也赖不着我!来,卦金拿来,别想懒,一卦一百,概不赊欠。”
三太子含笑看他,笑容明亮。但笑不语。
白唐脸上笑容慢慢下去,道:“没钱?100都没有?那50有没有?”
三太子说:“我来还有一件事,那什么,借点钱,顺便收留我一晚……还没地方住呢。”
“……”
“你别这样看我……我也挺长时间没在人间混了,实在没想到你们现在的物价涨的那么快,现在天上又回不去……”
“……”
“救苦救难亲兄弟,走吧,别瞪了,以后你要打架尽管找我……”
……
“你家挺大的啊,”三太子一点也不见外,穿着一双棉拖鞋就坐在沙发上开电视,很是惬意。“比酒店有人情味儿啊,啧啧,看着还挺干净。”
白唐又给他甩过去一包薯片,冷森森道:“就一天,明儿就滚!”
三太子给了他一个鄙视的眼神,继续老神在在的吃薯片做消遣。
墨赦一身寒气的从外面回来时,见了三太子也只是扫了他一眼,就该干嘛干嘛了,权当没这个人。
白唐偷摸的观察了会儿,还是趁墨赦去厨房里找吃的时,溜了进去,三言两语做了解释,重点声明了这人明天就走。
墨赦淡淡嗯了声,就自顾自的收拾食材。
白唐搓了搓手,强行聊天,道:“老墨,你最近都忙什么啊。”
墨赦道:“捉鬼。”
白唐又琢磨了下,觉着这两天墨赦对他的态度实在冷淡,好像还有点躲着他,但要说完全躲着,却又不太对,因为他总感觉到墨赦在他背后注视他的视线。
第二百一十七章 她么,是个怪物
那样子,实在很古怪啊!
他想了下,道:“你不管我了?你前段时间还对我不离不弃的?”他郑重的转到墨赦面前,掰着他的肩膀,让他与自己对视,“来,你看着我说,说你真的不管我啦?”
墨赦猝不及防的被他绕到前方,眼睛不自觉的垂下,道:“没有,别瞎想。”
白唐道:“你看着我!”
“别闹!”墨赦道,“我还在查线索,不会不管你。”
白唐狐疑的看他,道:“那你这一副做贼心虚的表现是为什么?连我带人回来都不多问的?你说吧,你是不是偷摸的做了啥对不起我的事?”
墨赦后退一步,脱离他的桎梏,道:“没有。”
白唐沉思了下,突然道:“我那三个鬼使还在吧?你是不是背着我偷偷卖了?还是我藏在冰箱角落的那一盒炸黄鱼你偷吃了?还是……我游戏账号你又给我打废了?”
墨赦面无表情的看他。
白唐干咳一声,转过脸去:“哎呀太晚了,我去睡了睡了。”
也不知怎么的,被墨赦那么看着,还有点心虚,好像上次趁着他睡着做的那些事都被他知道了一样。
白唐摸了摸小心脏,麻溜的就要出门,却听墨赦清冷冷的开口,道:“没再梦见奇怪的事?”
白唐想说梦见谢必安算不算奇怪的事,但也不知怎的,下意识就摇了头,道:“这两天心情好,没梦见那些乱七八糟的。”
墨赦就点头,道:“不要急,苏毓秀的事我们都在查,找到她力量来源了就能解决你的问题。”
“嗯嗯,说不定我再梦见那个小苏毓秀,稍微套两句话就能套出点有用的消息。”
墨赦目光朝着客厅扫了扫,道:“去问问他。”
白唐会意的点头,朝墨赦挑了挑眉,道:“刚好他之前还欠我卦金,住宿的房费也没给,我先去收点利息。”
墨赦一阵无语,道:“你还在算卦?”
白唐理所当然的道:“当然啊,不算卦怎么摸骨,不摸骨怎么能给白老头找个好徒弟?”
他前段时间闲下来了,就又想起了白敬泽那本书,老琢磨着给找个徒弟,一琢磨就琢磨出算卦这么个营生来,但到底是为了给白敬泽选徒弟,还是为了他自己好玩贪新鲜,那就天知道了。
墨赦曾亲眼看着他算了几回卦,遇见长得好个子高的青壮年就要摸骨看品相,顺便给他们认“天书”,认识的字越多就越有天分,可惜至今也没人认全那本书里的一页字。
白唐由此对自己的佩服更是如滔滔江水绵延不绝,心说就老头那一手狗.爬字,能勉强认全的自己真是天赋异禀。
墨赦对他这种儿戏的选徒手段十分无语,奈何白唐觉的这是个绝妙无比的主意,说他他还振振有词,歪理一套一套的。
墨赦摆了摆手,示意他快滚。
白唐嘻嘻笑着,从他刚刚炸好的一盘小黄鱼里摸走一条叼在嘴里,卡巴卡巴嚼着,猫一样飘移了出去。
“苏毓秀?”
三太子神色讶然,似是没想到白唐会问到她,继而叹息一样道,“她么,是个怪物,不管你为什么对她感兴趣,我劝你,别招惹她。”
白唐撇着嘴,道:“招不招惹的,也就这么回事了,少废话,就说你知道的。”
三太子认真想了下,道:“之前我杀那些败类时,就是她第一个发现我,很多消息还是她给我的,哈,北方那些神仙的老巢,每一个都是她提供给我的。”
白唐听的心里发怔,想着苏毓秀娇柔绝美的脸,依然有些不能相信。
三太子这句话里似乎没什么特别消息,但仔细想,就能想到更深处的、让人不得不怀疑的东西,比如,苏毓秀庞大的消息网是从哪里儿来的?又是什么样的势力,竟能连神仙的事都挖出来。
三太子眯着眼,不可避免的回想到那些不愉快的事,他脸色有一瞬间的晦暗,但转瞬又是嘴角上扬,道:“我跟她相处过几天,完全看不透她的实力,她的住处有超乎你想象的强力结界,不,也不能说是结界,总之,是能屏蔽天机的特殊存在,苏毓秀也是个厉害人物。”
“嗯?有多特殊?有多厉害?”
“我父……爹的照妖镜能照天下怪异物,却在她的住所照不到任何东西,连我藏身在里面都照不到,照妖镜是我阐教至宝之一,普天之下也就那一块,上古大妖、阴司府君,都在它面前无所遁形,无论本相是人是鬼,是神是妖,都会在镜面里投射出最真实的样子,就连当年的我师尊太乙真人,也在镜子里显了本体。”
哪吒看向听的入迷的白唐,微微一笑,道:“我师尊那样的先天神祗都在照妖镜下无所遁形,苏毓秀却能避过它的搜索,你说她多厉害?出了她的住处,任你道法通天,也再卜算不出半点与她住处有关的消息,连追踪术都会在附近迷路,特不特殊?”
白唐用手按着自己的心脏,感觉它受到了重创,他早对苏毓秀的道法高深有直观印象,但从没想到,桀骜不驯的三太子对她的评价都那么高!
三太子想了想,郑重补充道:“苏毓秀还特别富有,你想象不到的富有!”
“不,”白唐说。“我能想象,她肯定资产上亿,珍宝无数!”
三太子摇了摇头,道:“肤浅!我说的富有,指的可不是人间钱财,而是天才地宝……也不知她活了多久,多半是个不死不老的怪物,家里的藏宝库建的浩大无比,里面全是珍宝,不过那些宝贝多半都属性偏阴,可能跟她修炼的方法有关,那还只是我发现的那一处,而她的住处有多少,里面珍宝又有多少,你想想。”
白唐干笑两声,有种奇怪的感觉苏毓秀搜集那么多属性偏阴的宝贝,很可能是为了他,或者说,是与她有前缘的“他的前世”。
“还有呢?”白唐问,“有什么话就说,别藏着掖着。”
三太子沉思了下,骤然抬头,径直看向白唐,认真道:“她对神仙有很大成见!她想……攻打天庭!”
白唐被这句话吓的心脏都暂停了,说话都有些结巴:“攻攻攻……天
庭?”
“她没明确这么说过,但她绝对有这个意思!”
“不可能的,你别是大惊小怪捕风捉影吧,”白唐僵硬的笑着,“她对神仙有意见完全可以理解,你想想你们都干了什么事儿,别说她,你去问每一个修道者,十个有九个都得有意见,她一个小姑娘,哪怕再能力通天,她怎么可能敢攻打天庭?天庭那么多神仙呢!”
三太子不置可否的笑了下,道:“或许吧。”
白唐坚持道:“她有能力,只是对神仙有点意见,不会干那么没脑子的事,这时候消灭地上的神仙是迫不得已,她不可能招惹天上那群的!那会真正掀起两个种族的战争,无数百姓都要受苦,她不是那样的人。”
他抬头,看着三太子,认真道:“苏毓秀她是蛮横了点,但她一直在用自己的力量保护人类!她不可能把人类推向地狱!”
哪吒随意的摁着遥控器换台,眼睛随意的瞥着液晶大屏电视,道:“这倒也是,她的确对人类有好感,呵,不过那也该是你操心的事。”
白唐眼神锋锐的看向三太子,从他冷厉的侧脸上似乎看见他逐渐冷硬下去的心。
但他没有问,就像什么都没察觉一样。
有些话,其实不用说的清楚,谁也不是活菩萨。
……
而在被人议论着的苏毓秀此时正窝在沙发上贴面膜。
一张白色无缝贴合的面膜,软软的贴在脸上,可即便这样,那张脸也依旧是完美的脸,她有些略柔弱的躺着,颇有些生不如死的感觉。
苍白、虚弱,仿佛下一秒就能蜷缩起身体来一样,如同最普通的女孩子一样,一点都看不出她拥有让神灵都畏惧的能力。
“你这到底图什么?”美人蹲在她对面,满脸都是无奈,看着她的眼睛像在看无理取闹的小孩,“都这个样子了,还贴什么面膜!”
苏毓秀微微侧身,蜷缩在沙发里,精致的小脸上露出虚弱的笑,隔着一层面膜,那股子鄙夷的味道也散发的淋漓尽致,她道:“你懂什么,没有一张漂亮的脸,怎么可能钓到男人?”
她幽幽一声长叹,身体蜷缩的更紧了些,像一只弓起腰的虾米:“男人啊,嘴上说的再好,说什么脸蛋不过一张皮囊,但没有皮囊,就绝不会有人爱你皮下那张森森白骨。”
美人撇嘴,心说那不是废话,凡是审美正常的人,谁会喜欢一堆白骨?
但他又仔细想了下,半开玩笑半认真的道:“也不都是啊,我就不看重那层皮……我的意思是,只要你有一张正常的皮,不管好不好看,我都喜欢啊。”
“嗯?”苏毓撕下面膜,尾音上扬,纤纤玉指微微抬起,指尖夹着一层薄薄的面膜。
美人认命的过去,将面膜从她水葱似的手指上接过,精准的投入垃圾桶里,才欲盖弥彰似的解释,道:“我可不是说你,我是说我喜欢的人,”他转过身,动作娴熟的去给苏毓秀接了杯热水,又嗖的飘回来,“我要是有喜欢的人,无论她长的美还是长的丑,我都会对她好!”
第二百一十八章 暗夜杀戮(1)
苏毓秀接过热水,不在意的嗤笑一声,道:“没有那张美丽的皮,你动不了喜欢她的心思。”
美人刚要反驳,却见苏毓秀微微支肘撑起半边身子,那双琉璃欲醉的眸子盯在他脸上,还有些湿的面上勾出了惑人的笑,她道:“我好看么?”
好看!当然好看!她的姿容绝世,又岂是单薄的“好看”可以形容?
美人心跳如擂鼓,分明早就没什么温度的身体竟有些发热,脑子里名为理智的弦拼命叫嚣着让他后退,但他却仿佛沉醉在那双明媚清澈的眼眸里。
不可自拔,无力自拔。
那双眼睛又弯了弯,连带嘴角都轻微的上翘,呵气如兰,嘴里吐出的话却又狠又毒,道:“你看,这张脸的魅力多大,无论你心里念着谁,这一刻你连拒绝我的心思都升不起来,男人啊。”
“不是!”向来怂包的男人骤然后退,露出倔强又固执的神色,“根本不是你说的那样!”
不拒绝你,是因为心里那人就是你!没办法拒绝,因为你在
但这种话他说不出口,因为说了也没用,苏毓秀一心一意惦记的人是谁,他比谁都清楚。
她甚至因为自己与那人有几分相似,就能一再容忍自己的种种行为,说什么当宠物养,不过是相思入骨,饮鸩止渴的慰藉而已。
她骨子里已经疯了,拼了命的想将那人弄到手,却也拼了命的压制心里咆哮的恶念,怕伤了他,怕吓到他,怕他厌恶,怕他不高兴。
喜欢入皮入骨,便连最狠毒的相思毒药也只肯自饮自酌,生怕关押几千年、一朝脱笼的**伤他一点一毫。
苏毓秀啊!
苏毓秀她满心满眼就只有一个白唐!
谁都不能替,谁都替不了!
哪怕他做无数次的侧影替身,也填补不了她内心的空白。
他喉结滚动了下,一股恶意突然从心底涌出,刻意的提起那人,他道:“那他呢?他也是男人,跟你口中只爱皮相的男人都一样,为什么你就看上他了?”
苏毓秀抱着热水,眼中闪过怅然的神色,道:“他啊,他不一样的……但他是个蠢的,自然也爱美女。”
他曾看过她最狼狈的样子,哪怕他现在不记得,可她心里知道他不一样。
她得给他看自己最美好的样子,当年没做到的事,如今却无论如何都要如愿。
她轻微的笑着,伸手按了按心脏,那里还跳动着另一个人的脉搏,传出些许忧虑。
苏毓秀放松了身体,像一个普通的小姑娘一样憧憬着未来,想象他对自己温柔微笑、任性撒娇、甚至偶尔犯蠢的样子,一举一动,都足以让她怦然心动。
那副沉溺温柔的样子实在碍眼,美人微微错过眼,又取出一个杯子,灌满热水,重重的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
苏毓秀眼睛斜过,忽的笑了,道:“你刚才那样,倒是和他很像,”顿了顿,又揉捏眉心,仿佛在努力回忆什么事,“但更像另一个人,啊,那也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美人接过她手里已经没什么温度的那杯水,没好
气的道:“是是是,我反正大众脸,跟谁都有点像,你再仔细看看,说不定还能看出点秦皇汉武的影子!”
口吻里怨念颇重,还不知死活的道:“再怎么看,也不会变成真人!”
他看向苏毓秀,眼睛里有自己都没发现的占有欲,疯狂又压抑。
苏毓秀坐起身,目光望向大大的落地窗外,唇角含笑,道:“有时候,你真让我想起一位故人。”
口里说着话,手却朝他摆了摆,示意他出去。
美人叹一口气。知道是那个人又要来了,每次他来,苏毓秀都要支开他。
他识相的化作轻烟消失,消失前却还是忍不住回头,恰看见落地窗外出现的高大身影。
……
夜色还很浓,a市城墙上,月亮斜着挂在高空,周围一片朦胧的星辰,满目银辉将开阔的城墙上映照的格外厚重。
入秋的风已有些寒凉,吹着人的衣袂,竟有些格外萧索的感觉。
城墙边缘上依靠着一个人,泛着轻微金光的短发,高鼻深目,捂住胸口的指缝间有淅沥的金色液体一滴一滴的垂下,连同太阳穴处也有一个恐怖的洞,流出的金色血蹄将他整张脸都糊满了,仿佛涂了一层暗金色的油一样。
那是夜游神,白日为日游神,晚上又会继承另一种能力和记忆,诡异的以一体双魂的形式存在着。
那也是极有名的神祗,受过万人供奉,享过千年香火,如今却奄奄一息,如同最普通的凡人般在无穷无尽的追杀下苟延残喘,
如今,终于山穷水尽,穷途末路。
白唐盘着腿坐在城垛上,仰头看着天上的月亮,觉着那月亮又圆又亮,有些像之前元宵节时墨赦给他们搓的汤圆。
白皮黑芝麻馅,咬一口就能满口流香的那种,他一顿能吃二十个,完了还能再吃八个蟹黄包子。
黑色的阴气混在浓重的夜色里,除了能让他空气更寒凉一点,再没有什么别的作用。
倒在旁边的人还在喘息,喘的如同破旧的老风箱,又沉又重,白唐听着,觉着他下一秒能说断气就断气。
“喂,”伤重垂死的夜游神叫道,“说两句吧。”
“想提前听祷词?”白唐收回看月亮的视线,垂眸看他,“喜欢西方的还是东方的?老实说,我诗歌朗诵当年还得过一等奖。”
这是他赋闲在家数日后,向东给他的第一次任务,就在他都以为自己因为那日反对斩神心动态度明显被放弃时,向东又带着一身浓重的疲惫来找了他。
他也没废话,径直将两份资料放在他面前,一份是面前这位神祗的基本资料,一份是在他出没地域消失的人员名单。
没有更多的证据,但向东说这是他能做到的极限,因为知道他还犹豫顾虑,所以给了他一个理由。
其实并没有说很多话,白唐却知道他根本没有选择,因为他还有留恋的人,那些人都还是人类。
人类与天神,他永不可能站在后者那面,哪怕他和有些天神曾是朋友。
他见到这位神祗的时候,他已经极度虚弱,像是一个
普通的病弱的年轻人,有苍白如鬼的面色和孱弱不堪的身体。
他亲眼看着太阳落下后,那个白天只是病弱的年轻人转化成夜晚强悍的、受伤孤狼一样的男人。
白唐就是那时候动手的,他将四周都用结界封死了,在现实的城市里割裂开一块空间,酣畅淋漓的同这叫做游夜的重伤神祗战了一场。
毫无疑问,他赢了。
屠灵刀抵在他眉宇,那冷硬的男人却骤然开了口,他道:“等朝阳出来,再杀我。”
他的目光太冷太刚,连说请求的话都是僵硬着脸,像极了他家的墨神。
即便处在劣势,也说不出软语来,就连说那句话,也像在命令一样。
白唐却被戳到了心里柔软的地方,他咕哝着“早死晚死都一样”,就自己爬上了城垛子,默许了他慢慢死的愿望。
上刑场的死刑犯还有权吃顿断头饭呢,没道理一个即将消亡的正神不能再等几个小时,他想。
这一等,就等到了月亮西沉。
两人相对吹了半夜的风,临近黎明,游夜才开了口。
游夜轻微的扯了下嘴角,道:“他很喜欢你这样的人。”
白唐深以为然的点头,得意道:“我这样的人,是个审美正常的都得喜欢。”
游夜已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他艰难的伸出手,道:“拉我上去。”
白唐撇嘴,嫌弃道:“事多。”
但游夜还是稳稳坐在了城垛上,跟他之间的距离得有两米远。
白唐的目光定定停留在他面上,那张有些凌厉的脸已迅速衰老,连头发都一点点在变花白。
天人五衰,白唐一下就想到了这个在脑子里存在很久的词。
那时他还很弱,最好的朋友却被人剥了灵慧魄,他那时第一次看见神仙哮天。
当时墨赦就说过天人五衰,一衰灵力,二衰衣表,三衰智慧、四衰悟性、五衰法华。
而此刻,面前的游夜连维持外表的灵力都没有,狠辣如孤狼的眼睛依然明亮,却仿佛被混入了杂志,有些混沌的朦胧。
白唐转过头不再看他,口中却道:“多久了?”
游夜用手抹了把流到脸上的鲜血,朝着白唐侧了侧脸,道:“很久了,天人五衰,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处理一下,血流太多了。”
月亮已经彻底沉了下去,黎明马上就来,将死的人话终于多了起来。
白唐没有废话,抬手就画了一道止血符,曲指一弹,那道幽光就没入了游夜头上的伤口处。
眼见头上的窟窿没再涌出更多的金色液体,游夜放了心,舒了口气,想着自己现在的形象不会太差,终于有心情搭理白唐,他道:“看我快死了,又开始同情了?呵,我给你一个忠告,杀戮里没有仁慈。”
白唐似有些困惑,他道:“我生长的年代不让崇信鬼神,但我们从小就知道,神是守护弱小维护秩序的存在,你们到底为什么?”
仿佛终于遇见了能解惑的人,他憋在心底的那些疑问再也刹不住车一样一股脑的冒出来。
第二百一十九章 暗夜杀戮(2)
“到底什么是神?难道我们千古传下来的信仰都是错的?如果你们全都罪大恶极,都对人类有那样纯粹的恶念,为什么神话传说里会把神仙美化到那种程度?”
“哪吒屠神,那些被挖掘出的东西,我们都藏着掖着,一点风声都不敢露,神在人类心里,根本就是保护神,你们到底为什么要背弃?”
“愚蠢!”游夜扯了扯嘴角,“现在说那些,难不成我说了迫不得已,你就能让人类停止猎杀神?”
他目光里有看破生死的平静,也沉淀着几千年的沉重,道:“你做不到,神维持天地秩序,总归是要活着的,人是天地钟灵的物种,也要活着的,那就只好让天做抉择了。”
白唐目光沉沉,倒映着黯淡的光线,格外的晶莹好看,他沉默了下,道:“为什么两者非要对立?像以前一样,和平”
“哪来的和平?”游夜冷笑,头发已经完全变成白色,如同发顶落满了雪,“从来没有和平!说着寻找平衡的家伙,自己都早早身消道陨,连活着都不能,说什么和平?”
白唐望着他已接近极限的脸,心里蓦的发冷,有一个歹毒无比的想法一下子就浮上心头,他张着嘴,却没有问出声。
因为一旦问了,有些事,就再也没有回旋余地。
他静了下,道:“我可以不杀你,你回天庭去。”
游夜微微摇头,遮着嘴轻咳,道:“回不去。”
他张开手,掌心里一块黑色石头发出灰蒙蒙的光,“等你们再遮掩不住,炙热化的战争将彻底打响,神器,秘典,丹药……都会让人类成为追逐**而存在的野兽。”他转头看向白唐,目光里是一种不加掩饰的、对人类的恶意,“等你们把人间的神猎杀干净,把他们身上的东西都掠夺干净,你说,你们会不会开启通往天庭的路,九重天上,有更多,更多的神器。”
黎明终于要来临,启明星已在高空闪耀。
衰老虚弱的游夜神=身上出现另一道虚影,苍白羸弱如病重少年。
“被哪吒杀掉的,不过是沧海一粟,更多的神还隐藏在黑暗里,”游夜年轻的影子也渐渐在衰败的躯体上浮现,“我们只是先行者,你们不会知道,你们这次的猎神行动,到底会引来多可怕的怪物。”
那两道虚影终于完全在躯体上呈现,一明一暗两道影子,如同光与暗,白与黑,交杂在泛着灰蓝的天色下意外的和谐。
那两道身影只互相对视了短暂一秒,就如冰雪样急速消融,彼此眉目间却都有一股安宁从容。
朝阳终于从地平线的那一头跳跃了上来,橘红色的光线将世界映照出一片温暖的金黄,不刺眼,不过度,舒服的让人想发出呻 吟。
白唐看着那已完全没有生机的神蜕,从他手心拿走了那块黑色的石头。
手腕上的手表又在滴滴的请求通话,白唐没搭理,他将那具神蜕搬了起来,驾轻就熟的朝着阴阳交接的鬼差引渡点走去。
其实还有很多问题没问,比如他想问,如果他没在那个时候出手拦住游
夜,他会不会真的对无辜的人下手,在白天那位日游神已明确表示反感的情况下。
后来想了想,大概他还是会,哪怕相处不长,但白唐莫名就是知道,游夜肯为了让与他此消彼长、共土而生的另一位神祗多活一日,付出任何代价,更不在乎别人的命。
途径一处路口,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静静矗立在那儿,似乎已等了一段时间。
白唐脚步一顿,继而更加快捷的迎了上去。
“他们彼此相伴,一个厌倦在剥夺生命中存在,一个却饱食生命供养彼此,一个在白天救死扶伤,一个在夜晚杀人害命,可他们共为一体,那是有罪还是无罪?”
“不知道。”
“啊,”背着衰败神蜕的男人微微侧脸,看着走在身边那人英俊冷硬的完美侧脸,露出温和的笑,“我也不知道,但他说的话,可真可怕。”
“那就不要听。”他的同伴说,“做想做的事,就好了。”
“有道理!”桃花眼眯起来,男人的声音重新豁达起来,“为了奖励你助我破开迷津,本大仙要奖励你一件宝贝!看!”
白皙修长的手指张开,露出里面黑漆漆不起眼的石头。
“……”
“别看它样子丑,好歹是我从尸体手里扒下来的,没准是个神器呢,你拿着……别躲啊,喂喂,这是神器啊老墨你别不识货,别人要抢破头的”
“白痴!”同伴忍无可忍,终于拉下脸,怒斥,“正宗鬼修,把克星抱在怀里,你没觉得不舒服吗?!蠢货!”
“……没,没啊,就是有点不喜欢……呃……”
……
“去吧,昔鸣,把他放出来,”苏毓秀揉着眉心,似乎有些疲惫,“他已经睡的够久了,再不出来怕真是要发霉了。”
在她身后垂手而立的男人恭声应是,但没退下,面上欲言又止。
苏毓秀差异的挑眉,道:“还有话说?”
昔鸣有些尴尬的摸头,一张秀气如女孩子的脸上露出讨好的笑,道:“之前您吩咐我去查看时见过,困住他的结界太强了啊,我进不去……”
苏毓秀拍了下额头,有些恍然的道:“是了,那些老怪物亲自设下的牢狱,要是被你轻易进去了还得了……你等等。”
她轻微的闭了下眼,继而手掌一翻,洁白如玉的掌心里就躺着一只金色的铃铛,她随手一抛,道:“也不必进去,就将这铃铛挂在他牢门口,有事没事晃一晃。”
昔鸣对她的话从来都言听计从,此时闻言也就直点头,接了铃铛就走,片刻也不停留。
苏毓秀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眉峰不自觉的拧紧。
时间不多了,她等待的日子和为那漫天神佛准备的东西都快要好了,只等一朝春雷下,就能让万物有新,天公地清。
那些事都不难,难的是在段时间内,让另一个人与她并肩而战。
真是头疼,明明已经用线拴住了他,甚至只要她一动念,就能感知到他在哪儿,但就是感觉他的心离他不远不近。
她偶遇过几次,每次分寸都把握的很好,她敢肯定半点俞越都没有,绝不会让人反感,但白唐居然还是在跟她保持距离。
她轻微的叹息了一下,又掰着手指算日子,好像时间真的不多了,不管是她,还是天上那群家伙,都在等待那一天。
那是绝无仅有的好日子,所有挣扎都会在那一天到来前停止,而现在,就是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
所有人都像是被天道困囿其中的蛊虫,神也好,人也罢,甚至那些自以为能置身事外的鬼类,都在拼命的自相残杀,只是他们的残杀更加高级,格局也更大。
可预见的腥风血雨在暗地里酝酿,有人却还在坐着平和的梦,自以为闭门封路就能躲过这一场由神界掀起的战争!
“呵,”想到躲在地府阴沟里的那群人,苏毓秀忍不住嘲笑出声,精美如精灵的脸上都是刻薄而恶意的笑,“本就是众生劫,谁又曾真的逃脱过天道的法则,自欺欺人总会付出代价。”
没有人应,她将手中的水杯朝身后递了递,仿佛要同谁碰杯,“是吧?”
身后的空气荡漾了一下,美人从里面探出头,接过那杯子,尴尬又不失狸猫的笑,道:“我那什么,来看看你们有什么需要……”
苏毓秀淡淡转头看他,眼中是如针芒的锋锐寒光。
无形的压力迎面而来,美人拿着杯子的手都有些抖,他忍不住眼神闪烁,后退了两步,一张鬼皮险些都要吓掉。
苏毓秀却突然笑了下,顷刻间冰雪消融,万物复苏,那股来自四面八方的、能将鬼都压的再死一次的压力不复存在,她道:“有时候你真的跟他很像,胆子又小,又爱惹事。”
美人心里没来由一阵烦躁,张口就要反驳,看见那双寒岑岑的眸子,又猛然收口。
他微微垂了头,握紧了手中的水杯,缓了一会,才将心里那股暴戾的情绪压下去,嘟囔道:“我胆小?我一个鬼,出去说吓死两人就能吓死两人,绝对不吹牛!”
苏毓秀身上那股子岁月沉淀而来的厚重矜贵感也悉数褪尽,如同最普通的小姑娘样歪着头,微微的笑,笑容明媚又阳光,她道:“去给我挑个礼物,要那种让男人一看就很惊喜的!”
“情趣内衣!保证惊喜!”
“……”苏毓秀静静的笑,声音从齿缝里露出来,“你今天又想死了?”
“不不不,我是说,你放心,礼物什么的,保证惊喜!”美人感觉一股凉意袭面而来,十分识时务的改变说辞,认真提议,“你要给谁送礼?得有个缘由吧?是不是过生日?”
苏毓秀想了想,道:“还真没什么理由……你这个名目不错,就送生日礼物!”
美人动了动嘴唇,艰难的提醒道:“是白唐?可他生日不在附近 啊,应该是前半年的时候……”
“我说他现在过生日,他就现在过生日!”苏毓秀浑不在意的摆手,眼睛眯起来,像一只计划偷鸡的小坏狐狸,“他这辈子不是这几天,那上辈子也是啊,反正他过生日就好了。”
第二百二十章 所谓天门(1)
总归得有个正规的理由,才能让那家伙放松点。
美人被她强悍的逻辑彻底打败,投降道:“……你说的对。”
……
白唐还不知道自己马上要过生日了,他将神蜕送到了地狱,就又宅在了家里。
连任务报告都不用写,只是要详述那夜游神被处理的过程,其间向东还隐晦的问有没有什么遗漏的宝贝,白唐一律都说没见过,搞得向东也很没脾气。
向东暴躁的很不明显,白唐毫无心理负担的在家里盯着黑石头发呆,不,做研究。
在他心里,他打的怪,掉的宝贝自然归他,谁想抢都是邪教!
但他的战利品实在长的不太起眼,像是随便从哪座山里扒拉下的石头,除了圆点,光滑点,什么特殊的地方都没有。
但墨赦说那东西确实不是凡物,里面有纯正温和的神力,像是还未被开发的原材料,需要神力炼化才能有用。
白汤圆倒是有点垂涎,时不时的探出头要上去咬两口,但它啃了两口后就放弃了,觉着那东西硌牙还没味道,连神力都不是它喜欢的那种狂暴感觉。
白唐来回翻看了几回,觉着真是没用,也就撩手给摆墨赦桌子上当镇纸,但墨赦也嫌那东西身上的味道跟他相冲,随手就给扫到了墙角。
白唐有些不满意,觉着自己打了个高级的怪,得到的东西却配不上它的攻关难度。
这日,白唐又一次算卦回来,刚在家里占据了沙发的中心位,还没说话,就听窗外一声轰隆隆的雷声,仿佛能将房顶都炸裂。
那一瞬间,城市里的灯光都骤然黯淡下去。
白唐一下就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他身体游鱼一样眨眼就滑到了落地窗边,恰看见外面被闪电映亮的暗色天空,如同黑夜里燃放在万里高空的巨大白色烟花。
没有雨,雷也只响了一下,但白唐还是从那骤然出现又悄然消失的雷声里听出了些不同的味道。
白色烟花沉寂下去后,大地又陷入沉寂,似乎一切都没有发生,就只是无聊夜色里一个再正常不过的高空惊雷。
白唐有些心神不宁,总觉得那惊雷太过恐怖,还没等他想出什么来,家里的门突然被推了开来,墨赦脸色死白的走了进来。
白唐手脚麻利的给他倒了杯水,道:“怎么回事?”
墨赦声音冷涩,半天那薄薄的嘴唇才张合了几下,吐出三个字:“开天门。”
“什么鬼?”白唐听的云里雾里,“有人在开天门?”
“他们都疯了!”墨赦揉着眉心,似乎烦躁到了极点,“人间是在地府和天庭之间单独存在的空间,地府史上记载,数万年前,天庭、人间、地府三方大能联手,在三界接壤处设下屏障,因为地府与人间相互依存,所以才有通道,却规定地府鬼差不能在人间现身,而天界,天界与人界完全没有通道!这天门也只是个幌子,早就被他们联手封死,可现在,他们想开天门!”
白唐嘴巴动了动,问道:“可哪吒他们都下来了啊,难道是……时间久了,那屏障破损了?”
“那不一样,”墨赦随口解释,“他们下来都有极大的代价,连数量都有限制,但天门一开,他们下来的约束就基本会消失! ”
墨赦手指不自觉的搅动,只沉默了一秒,就道:“你这两天留心天上,安分点,别再去招惹神,我要回地府一趟,时间会久点。”
“不会是要跑路吧?”白唐道,“你刚刚说什么开天门的时候简直好像看见了世界末日,咳咳……我的意思是,要跑路也要一起跑啊,做鬼差要讲信义,好歹我们还同床……别别,别动手哇,我这不是开玩笑么……”
他缩着脖子,桃花眼里都是促狭的笑,哪怕刚才气氛再凝重,被他那乱七八槽的一通瞎说,空气都沉重不起来。
墨赦看着他,只觉这二货有时真是气的人肝疼,但他却总能让人轻易的就放松心神。
白唐看他身上那股压抑的要死的气息消散了,就又凑过去,开始讲道理,道:“要真开了,也不会才这点动静,那雷不才响了一下,也没那么严重,你看看你这如丧考妣的脸,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死了媳妇做了鳏夫……怎么又瞪我?”
墨赦盯着那两片还在叭叭叭的嘴,有点手痒,但心里居然诡异的同意了他的说法。
天门的确还没开,那只是有人尝试,天门被动发出的小小警告。
这么一想,好像刚才就要塌下来的天一下就又升上去了。
白唐对别人的情绪变化向来敏感,当即就笑道:“你想去地府干什么?提醒那帮人有人要开天门?就月戎那精灵鬼,他能在人间没个眼线?放心吧,他肯定早知道了,你去不去都无所谓的。”
这话说的,好像还有点道理。
“不过这事肯定是个大事,你去地府溜达一圈也好,看看月戎那蠢货是什么态度,”白唐又自顾自道,“这人间的鬼都不是稀罕物了,是个人都见过,捉鬼也不值钱啦,问问他什么时候能把人间的鬼管一管,现在捉鬼市场供过于求,我们捉鬼师都不值钱了!”
前一秒还正经的说正事,下一秒他就能把话题歪到十万八千里去,他自己还一脸认真。
墨赦好悬没被他带歪,依旧冷静的想着正经事,努力把话题带回来,道:“这事不简单,天门那种东西,没人好端端的会去动它,你这两天老实点,肯定还有事。”
“再没有比我老实的了,”白唐举手,眨着眼卖乖,“你根本不用操心我,我现在这样,可不是以前那动不动就能死的小白鸡啦。”
墨赦目光犹如能刺透人心的利剑,道:“苏毓秀呢?她要是想要你的命,你能从她手中活下去?”
白唐有些气短,道:“除了她,我”
“你太无畏了,”墨赦冷淡的截止他的话,目光里是他从未见过的那种淡薄和敬畏,“你已经没了敬畏心,这很危险,你根本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多少值得敬畏的老怪物。”
白唐一时有些不知该说什么,仿佛潜藏在极深处的心思被人一语道出,还有些轻微的气恼。
他条件反射的道:“我没有!老墨,你说的太过了,我当
然有敬畏心。”
墨赦清淡的瞥了他一眼,从沙发上站起来,道:“是么?”
当然不是!
白唐心里的答案已悄然浮上,印证着那人妖怪也似的敏锐直觉。
突然就有了庞大到看不见底的力量,连神祗也说杀就杀,如捏死蝼蚁一般简单,那甚至还没用他的全部力量,连白汤圆都没动用。
那么强的力量,他凭什么不可以无畏?
他完全可以无畏,因为他有资格,有资本!
白唐在心里将墨赦的话批了个体无完肤,从内到外、逐字逐句的将他的话反驳的彻底。
但墨赦这个人简直有毒,他最后简单的“是么”两个字每次都在他振振有词的说完一轮后冷清清的响起。
良久,白唐终于承认败北,他恨恨的咬牙,心说墨赦这种人,活该注孤生,让他多膨胀两天怎么了,非要把话挑明!
墨赦早去了地府,速度快的跟投胎一样,白唐撒气都没找着人,只好去跟最近很是懒惰的白汤圆玩。
于是大半夜的,白汤圆身上被缠了线,迷迷瞪瞪的被甩出了窗外。
窗外冷风瑟瑟,四周鬼怪死绝。
“唉……连个鬼都钓不上,白汤圆你除了吃你还能干什么?”
感觉环境变化才勉强睁眼的白汤圆看清自己处境后,整条蛇身都扭曲了,哆哆嗦嗦的,分分钟就要与某人同归于尽。
“哎哎,别放那么多阴气,你收敛收敛,放点纯净的、质量高的出去……钓到呆鬼了我就玩一会,其他全是你的零食,你想想,很划算的。”
白汤圆象征性的挣扎两下,蛇头扭向了趴在窗台上的白唐,狐疑道:“真的?你怎么会突然好心要给我捉鬼?”
不怪它狐疑,白唐已经很久没给它捉过鬼了,还总限制它吃鬼条件。
简直一把辛酸泪,这段日子自给自足成了习惯,突然回到被投喂的时候,白汤圆还有些受宠若惊的迟疑。
白唐笑的一脸慈善,再三保证:“真的。”然后又一脸正经的哄骗,“但是你这个死气沉沉的样子,是没有鬼会喜欢的,你得动起来,嗯,就那什么,上次咱们一起看的那个肚皮舞,你要跳一跳,让外面看着的鬼都知道你是个活的,他们才会过来!”
“真的?”
“真真的!大人我从来不骗人!不信你试着跳一下,对,就扭一下身子,跳的疯狂一点,咳,越疯狂越说明你有活力,那些小鬼们才喜欢!”
于是寂静的夜里,多了一条在半空用生命舞动的蛇,摇的自己的身子都打了结。
白唐看的心旷神怡神清气爽,感觉郁气一扫而空,啪嗒啪嗒就踩着拖鞋去闭目养神,顺带还鼓励了一番自家的傻儿子多多努力。
至于那么卖力表演的白汤圆有没有钓到蠢鬼,那就只有它自己知道了!
……
次日天晴,是难得的晴朗日子,阳光普照而下,白唐打电话关心了下自己办公室的三只鬼,确认还都活着,十分放心,就又溜达着去给自家师傅留下的那房子去打扫卫生。
第二百二十一章 所谓天门(2)
其实可以召唤临时鬼使来打扫,但白唐琢磨着,难得有一天不用惦记鬼神,便决定亲力亲为。
刚将地面都拖了一遍,向东向东给的那吊坠就开始发烫,像是活生生要烫下他一块皮。
白唐嘶的一声,刚从口袋里捞出那吊坠,面前就弹出一个三维立体的请求视频通话的界面,就那么直愣愣的树在半空中。
白唐无语片刻,才伸手按了接听选项,几乎是他按下的瞬间,眼前就出现了数个熟人的脸半靠在床上的甄俊真老爷子,仙风道骨正襟危坐的东郭良老先生,脖子上悬挂着粗金链子的天师门掌门张怀德,还有多日未见的刘正邪,不过他看起来面色不太好看,
“你接的倒快,”刘正邪显然的也看见他,眼睛亮了下,又仔细看了下他,道,“你在干嘛?”
白唐此刻正挽着袖子,手里还拎着抹布,闻言就将手里的抹布转了两圈,道:“大扫除啊,这都看不出来?”
刘正邪神色有些遗憾,这破坠子也不知是谁发明的,前面的等待接听完全就是幌子,只要超过两分钟没接听,这玩意会立马强制连接。
他那时正打算去厕所,可想而知,鸟还没掏出来,面前先闪现出一堆老头,心中惊恐可想而知。
抱着自己不如大家的恶劣想法,他几乎想也没想就给白唐拨通了这超强版联络器,说不定还能看到他不雅的睡姿!只是没想到,一向懒散爱睡懒觉的白唐今天居然起那么早。
打扫卫生的勤勉阳光小青年的样子一下就在几个老头面前刷足了好感度!连张怀德看他的眼神都跟看自家小崽子似的柔和又良善。
“咳。”在一群自由散漫各种表情都有的人当中,东郭良显得格外的庄重和严肃,他干咳一声,将众人的目光都吸引过去,“昨晚那道雷,是从九天上来的,不是普通雷霆,对此,你们有什么想法。”
言简意赅,直奔主题。
白唐暗暗在心里算了下,在座的人虽然不多,但基本将人间修道者的势力完全笼罩,每个人背后都有强悍而历经百年的门派或势力,只有他不一样,他能来这里,纯粹是因为自身实力够强,强到他们不得不重视。
最先发言的是张怀德,他是个暴脾气,听完就道:“两个小的怕是不知道,但其他人都应该心里有数,昨晚我感觉自己的灵魂震颤了下,我们祖师爷留下的东西给了两字昆仑。”
东郭良点了点头,目光瞥向占验派的齐石,只听他道:“我们修炼到这个境界,不客气的说,魂魄定然强大,能让我们灵魂都震颤的东西,绝对是能让世界都发抖的厉害东西,要么是盖世魔头,要么是……上位天神下凡。”
“不,不对,”躺在病床上的甄俊摇头,勉强撑起半边身子,“只有那一声雷,不像那种人物临世。”
“嗯,我昨晚追踪过,是到昆仑附近,上了云层万里,就什么都没有了。”东郭良淡淡道,“你们门派中的传世古籍可有记载?”
场面一时沉寂下去,好几人都默默摇头。
“天门。”
实在看不下去这帮人只能沾点边的猜测
,白唐吐出两个字,继而又迅速闭口。
立时,所有目光都凝聚在他身上。
白唐神情自若的继续用抹布擦桌子,全然没察觉到气氛的凝滞。
气氛短暂的停了几秒,张怀德憋不住,道:“白家小子!你干什么呢?接着说啊!”
白唐眨巴眼,道:“我一个人都说了多不好,显得我太一枝独秀,咳,我得给别人机会不是。”
众人空前一致的手发痒,都有些蠢蠢欲动,盯着他的目光也都不是很友善。
东郭良盯了他几秒,才开口道:“如果是天门,那这将是神族与我们的先锋战!”
“嘶~昨晚的动静,的确像是传说中有人撞天门的动静,如果是天门,那就解释的通了。”甄俊若有所思。
张怀德狠狠瞪了白唐一眼,思绪也很快转到了天门上,道:“声震三界,众生皆颤,没想到,让咱们这一辈人碰上了,也算好事,打仗么,没道理咱们在地面上追杀人家的人,不让人家撞个天门来增兵。”他全然不当一回事一样,脸上仍是大喇喇的表情,“那天门也不是说开就能开的,咱们几个先去顶一阵,给他们再争取点时间。”
东郭良垂着眼睑,脸上是一片死寂,他道:“天门无形无质,古籍记载是在昆仑,但具体在哪儿还要找。”
“不用找,等着就是,”甄俊道,“他们既要开天门,便不会只试一次,咱们早不着的地方,对那些神仙来说,却是轻而易举,等下一次……”
这场修道者顶尖高层的会议持续时间并不长,但他们又将针对天门事件的态度表现的清清楚楚天门不能开,谁开谁先死。
那座白唐还没有看见过的天门,似乎成了一道备受瞩目的关卡,无论是谁要从那里迈步而出,人间强势无匹的修道者都要让他见血。
两边都像是绷紧了弦,就等着绷不住的先放手见血,然后整个世界都会混乱起来。
白唐身处其中,感觉尤为奇妙,像是头顶压着一口无边的锅,随时都能扣下来,将所有人一锅炖了。
此时他还不知道,那一力撞天门、挑拨各方已经绷如满弦神经的人,跟自己的关系还挺近。
那通强制性视频电话结束后,刘正邪又给他打了私人电话,在电话里将那顶尖联络器的尿性批判了个体无完肤。
白唐不耐烦的撂了电话。
打扫卫生还在继续,又顺手给屋子里加了几道防尘祛阴符,再一一梳理那些堆放在书房里的杂书。
正在此时,一阵轻微的敲门声传来。
苏毓秀就站在破败巷子里,立在白唐家门前,克制而礼貌的微笑,见门前的灰褐色门扉打开,露出一个颠倒众生的笑,将手中硕大的生日蛋糕举了举,甜甜道:“生日快乐。”
白唐:“……啊?”
苏毓秀笑容可掬的越过他,自来熟的朝里面走,边走边道:“这就是你从小长大的地方?啧,很有情调啊,用来庆生刚好,地方不大,但挺温馨。”
莫名求秒就要过生日的白唐一脸懵逼,跟在她身后,力图纠正道:“你是不是记错了?我生日不是
今天……今天也不是愚人节啊,大美女,你这唱的又是哪一出?”
“那就当补你去年的生日吧,过来!”苏毓秀道,“需要我给你唱生日歌吗?我唱歌很好听。”
白唐捂着脸,有些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
苏毓秀还在蛊惑:“一曲让人醉,醉死温柔乡。”
白唐激灵灵的打了个冷颤,脑子里不知怎的,就出现了一尊冷硬俊美的黑面神,他道:“高抬贵手。”
苏毓秀温温柔柔的笑。
……
明面上看起来,城市里一片明媚阳光,那样潜藏在黑暗里的怪物都在道术昌盛的趋势下收敛爪牙。
墨赦慢慢走在街上,脸上都是金色的阳光,但那张脸却格外的冰寒,周围都没什么人靠近。
他不缓不慢的走着,慢条斯理的走过两个十字路口,脚步一转,拐进了一条完全沐浴不到阳光的背巷里。
巷子很长,被两排住宅小区夹在中间,墙体呈破败的灰色,上面被人用彩笔划出凌乱的线条,还有些幼稚的字。
一踏进那巷子,连空气都似乎阴寒了不少,墨赦目不斜视,脚步依旧不疾不徐,对那潜藏在暗处窥视的视线全当不知。
“跟踪我?”
原本空无一人的巷道上突兀的出现一道人影,就站在路中间,抱臂看他。
墨赦停下脚步,目光平视过去,正盯在那张桀骜不驯的脸上。
仍是斜挑入髻的眉,清隽漂亮的一张脸,脸上还有少许红晕,似乎方才在太阳下行走时被晒出了一血。
但墨赦知道不是,那是拼命压制内伤扩散留下的表象,看似健康,实则不堪一击。
他道:“是你做的?”
三太子眉峰一挑,反问道:“你指什么?”
墨赦沉默的看他,面上神色不变,却仿佛一切已了然于胸。
三太子警惕的看着他,如同被实力相当的其他狼抢夺猎物的孤狼一样,既凶狠又冷静,在做出自己最能接受的宣判。
墨赦手插裤兜,整个人露出完美的冷面贵公子气息,淡淡道:“天门。”
三太子轻笑一声,也不否认,道:“关你什么事?你就是个被褫夺官身的前无常,严格来说,你连鬼差都不是,范无救,少操心,才能活的久。”
说到最后,声音冷如三九寒冬,连空气都似乎咔嚓咔嚓结出一层霜花。
墨赦手扔插在裤兜里,淡声道:“你想干什么?开天门对你没有好处。”
外面的阳光和而热烈,却忘了照进这一片阴影。
三太子脸上的红晕褪下,露出森森的白,那是那天撞天门留下的伤。
这些天他想了无办法,但衣服遮蔽下,那道从左胸斜划到右腹的狰狞伤口一点都没有愈合的痕迹。
他在所有人面前都强撑着的无事的模样,可那道一直发疼的伤口却时时提醒他那天门警告的凌厉。
他想起那些藏在深处的眼睛,一双双冷酷而又清醒的眼睛,如同贪婪的狼,被他弹压着不敢动弹,一旦他露出伤态,别的先不说,那些人就能把他撕碎。
第二百二十二章 地府警告
腹背受敌,里外非人,一着不慎,道毁魂消。
三太子心里浮出一股厚重的沧桑感,无形的压力几乎要压弯挺直的脊背。
对面的男人一脸冷肃强势,分明是低贱如尘埃的恶鬼,是的,是连鬼差都不是的恶鬼,但他却活的比自己透彻,也比自己纯粹。
“我的事,你没资格管,也管不起。”眉宇上染上一丝戾气,他恶意的弯起,“范无救,仔细想象吧,你又能比我好多少?”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仔细想想吧,等他们腾出手来,第一个收拾的会是谁。”
三太子向前走了几步,那张因为苍白而显得羸弱的面孔更清晰的出现在面前,面上浮着清晰的厌倦,:“不管你为了什么来拦我,现在我给你一个选择合作。”
墨赦神色不变,全然没被他的话影响一样,径自道:“天门一开,三界动荡顷刻就至,地府自身混乱还未平息,你在犯众怒。”
他手腕上的锁魂链沿着手腕缓缓旋转,一股森寒的气息缓缓从他身上发出,来自地狱的使者分明全无动作,强势彪悍的气息却扑面而来。
三太子目光一凝,眼中神光汇聚,就看见墨赦身后隐约浮现的面容,只出现了一瞬,却足以表明态度。
墨赦道:“我来,就是警告你,不要打天门的主意,地府不同意。”
三太子冷冷一晒,没有说话。
墨赦停了下,声音淡淡,道:“人类猎鬼,古来有之,当年规定不让鬼差于人世现身,何尝不是对鬼差的保护。”
说着地府的事,话里话外却都是别的意思,他目光幽远,神色浅淡,似乎在说的是与己无关的事,“鬼差违规,会被地府驱逐,严重还会直接被罚做花肥,地府有监察司,有引渡使,还有能清除人记忆的忘川锤”
“你到底想说什么?”
“地府与人界相互依存,却一直在用行动跟人类表态地府辅助人间运转,绝不参与,就连神界,在之前的上千年,也淡出了人类视野,成为神话,”墨赦声音如缥缈的云雾,一点点抽丝剥茧,半分都没被三太子不耐烦的话打断,“这就是规则,天道在人,你现在在做的,是毁人界的事,后果是什么,想过吗?”
三太子傲然而立,直直的戳在那儿,强撑着气场,道:“管好你自己。”
“不是为了你,”墨赦说,“他很看重你,看他的面子,提醒你一句,与其在人界折腾,不如找个没人的地方,躲人类,也躲天神。”
他语气并不激烈,甚至如水样的平静和寡淡,但就是那样的淡然随意,让三太子骤然生火,他厉声道:“事不关己,才能夸夸而谈!如果屠刀是悬在你头上,你还能这么轻松的说这种话?呵,天道在人,你不知道的事,就别摆出这幅说教的样子!你没资格!”
天界大门封闭,地上数千小神都被滞留在人间,大川名山,高堂庙宇,甚至市井街道,谁也不知道人间还残留着多少正位神,又还存在着多少合该飞升却未被天界接纳的伪神
在漫长绝望的岁月里,能幸存下来的,又能是什么善类?他们每一个,都是暂时收敛獠牙的上古凶兽,他们的爪牙都萃了毒,出必见血。
哪怕他已在北方杀了一批,可还有更多隐藏更深的,披着普通人的皮,做着吸血鬼的事。
他曾经同情那些弱小的人,哪怕他们已在迅速强大,甚至还做出了斩神这样疯狂而坚决的决定,他的天职扔让他对弱小有保护欲。
修道者与天争命,天神也是,他们死伤如何全凭实力,但人界还有无数如风中烛火一样弱小而无辜的生命,天庭也有更多志不在此的天神,无论如何,他得为了他们争一争。
他父帅曾说过,他与天庭可以一刀两断,只凭自己喜好做事做人。他要做的,就是能让他无愧于天无愧于己的事。
他不可能将人间的神斩杀殆尽,他只能另觅途径。
天意让这场战争不可避免,他偏要寻一条平衡的路来,让那些隐藏着的神祗不至于五路
各归天命,互不干涉!
而天门,是他给那些隐藏在黑暗里的神祗的活路,也是他为阻截那场战争拉下的最后一道休止符。
风险虽大,成功之后的结果,却值得他冒险一试。
况且,那样只有一线的希望,也能让那些被追捕的神祗不至于背水一战,让他们有路可走,才不会铤而走险。
他咬着牙,胸口的伤灼灼作痛,面目倔强偏执:“什么也不知道!有什么资格叫我躲?范无救,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
墨赦再不多说,转过了身,朝着巷子口缓步而行:“适可而止,否则下次见面,便是地府执法队灭杀你之时。”
前行几步,又顿住脚步。
“李天王身死道消,才换你在人间逍遥度日,他既消了你与天庭的羁绊,你……即便为了他,也不该步入歧途!”
歧途?三太子勾唇冷笑。
墨赦的身影越来越远,终于消失在眼光普照的拐角。
三太子依然松柏一样笔直的站着,也微微转过身,皮鞋踩在青石板路面上,发出冰冷的啪嗒声。
“你受了伤。”墙壁上的简笔画扭曲几下,终于成了一张脸,从墙上伸出,幸灾乐祸的道,“还很重。”
三太子冷冷的瞥眼过去,手掌上有火焰跳动,道:“杀你,还是易如反掌,你要试试?”
那张脸露出微笑,随着他的身形在墙壁上游走,道:“都是同袍,敌意别那么大,说了跟你,自然听你的,你放心,我不会反水的。”然后微笑着递出了掺了毒的诱惑果实,“现在天地间的灵气浓郁程度还是很低,你自己怕是恢复不好……碰到你之前,我还有些存货,纯净又充沛的力量,要么?”
三太子手掌的火焰刷的朝着那墙面扑去,他面目狠厉,身形一动,就将刚躲过火焰攻击的神祗从墙里抓出来,扼住咽喉,凶狠如贪狼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温和随意的瞳孔,一字一句道:“别让我再发现你耳杀人,杀一个,我剐你一刀,我保
证,刀刀见骨!”
那被抓出来的年轻神祗如砧板上的鱼样在他手下动弹不得,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口中却道:“你放心,你让我们用神心起誓,我又不是真不想活了,在你死之前,绝不杀人!”
三太子松手,将他往后一推,那神祗立马就融入了身侧的墙壁里,再看不见半分影子。
三太子环视空空如也的巷道,傲骨铮铮,声音冷冽:“规矩,我定的!想活着,就听话!不服就来战!不要以为能杀自己凡人,就有多了不起!在真正的上神眼里,你们,算个屁!”
巷子中没有人应,只有风声萧瑟。
三太子挺直着脊背,强悍又无畏的向巷子另一头走去。
……
“来!吹蜡烛!”苏毓秀笑语盈盈,小女生一样欢喜的看着白唐,“你今天过生日,别拉着一张脸啦!快点!”
天上阳光正好,但白唐家的小院子却很是寒凉,因为院子四角都站着吹拉弹唱的小鬼。
准确来说,是附身在活灵活现的剪纸人身上的小鬼。
白唐心里吐槽那些诡异冷笑的小鬼,心说这是过生日?确定不是下葬来的?
只差一个花圈一个棺材,把他就地埋了都没问题,反正连断头饭都有了!
他眼睛上翻,生不如死的斜看头上那个该死的“生日快乐”王冠,简直想呵呵她一脸。
凭啥别人过生日都是party加亲友,到他这里,除了一个破蛋糕,剩下的全不是人!
“怎么啦?脸色这么奇怪?开心傻了?”苏毓秀笑眯眯的,对他的尴尬视而不见,径自拿着手机全方位拍照,“不要太感动啦,以后每一年,我都会陪你过生日,这真的没有什么。”
白唐浑身一阵恶寒,有种乌云罩顶的感觉,他估摸了下这女人的战力,又思索了下自己皮糙肉厚的程度,默默吞了口口水,道:“不用那么麻烦,我们不兴过生日的,呵呵,我和墨赦从来不过生日的,呵呵呵。”
苏毓秀似笑非笑,开始给她讨厌的那人上眼药,道:“只有你不过吧,你身边那位可难说的很,毕竟你们才认识多久,他跟他以前的搭档可认识了几千年,据听说,每年都会送礼物哦。”
用心不可谓不恶毒,一方面挑拨离间,让白唐心生隔阂,一方面还体现自己多体贴!
可以说非常的心机了,奈何白唐仿佛没有听懂,只傻呵呵的笑着,道:“看不出来啊,墨神还有那么心思细腻的时候啊,哈哈,倒是苏大美女你,你以前认识他?还认识谢必安?”
苏毓秀的脸色不变,眸光却轻微闪烁了下,将“谢必安”三个字在唇齿间咀嚼了几遍,才展颜一笑,道:“他连谢必安都告诉你了?呵,我还以为他要一直顶着‘墨赦’这个名字跟你装到底呢。”
四周吹奏喜乐的小鬼们吹的阴阳顿挫,颇有些怀旧的味道,白唐莫名就也生出了一种往事不可追的惆怅。
他晃了下头,那种感觉就如火上薄雪般消失无踪,快的仿若他的错觉。
第二百二十三章 白小唐,你喜欢我
苏毓秀又举着蛋糕刀催促他吹蜡烛,白唐无法,只好凑近了,就要一口气吹灭,却见那女人又喊了暂停,道:“差点忘了,要许愿的,”她看着白唐,眼中流光欲醉,衬着白皙如凝脂的精致脸蛋,有种妖艳的美。
白唐骤然抬手,用手遮住眼睛,道:“别对我用那招,大美女,我脾气可能会不好。”
上次已经因为大意惹了一条线缠在身上不得解脱,被墨赦用看白痴和罪人的眼光看了好几天,连带着还被地府那一帮人嘲讽,白唐表示真的够了,完全不能接受再来一次。
苏毓秀噗嗤而笑,瞬间连周围阴森森的鬼物都活泼起来,她看着白唐有些警惕的神色,笑的不能自已,鬼魅般靠近了他,白唐被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人惊了一下,本能的后退。
苏毓秀又踏前一步,将两人之间的距离缩减到无限接近,白唐被她靠近的姿势压的身体微微后仰,正要再退,却被那女人一把揪住胸前衣服。
“我什么都没用,”苏毓秀从下而上的看他,脸上是活泼泼的调皮神色,“白唐,你的心跳的很快。”
白唐张口就反驳道:“心不跳的那叫死人,我”
“那不一样!”苏毓秀手贴在他胸口上方,微微用力,让白唐都感觉到呼吸困难,“你知道的,那不一样,跟上次的感觉一样。”
这个角度看她,恰能看见她微微下垂的眼睫和挺翘的鼻子,五官显得格外立体和精致。
白唐也看的呆了一下,继而在她肩头强制而有礼貌的一推,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开,吐槽道:“别动不动就靠那么近啊,怎么说我也是男的,你就不怕”
后面的话他自己自动消音,因为好像那个威胁对苏毓秀并不算威胁,搞不好面前这女的还会反将军一局,到时候他才叫骑虎难下。
苏毓秀显然发现了他的犹豫,更是欺负人也似的往前几步,又逼近他,猫逗老鼠也似,笑道:“我就不怕什么?说啊,怎么不说啦?”
白唐一抹脸,心里简直要泪流满面,真是没办法!这么一个女的,还是把目的都摆在了明面上,每次都在即将踩底线的边缘疯狂试探,要惹恼他的时候她就恰到好处的退一步,真生气又生不起来,实在憋屈。
白唐生无可恋的转了脚跟,换了个方向避开苏毓秀,感觉自己真是没脸了,居然被一个女人逼的只能后退。
“白小唐,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苏毓秀没再靠近他,就那么站在离他一米远处,“以前不是跟女人玩的很开?这时候怎么怕了?”
那是因为,别的女人不吃人!
但话当然不能直说,白唐毫无心理负担的甩锅,道:“我小师傅说要四大皆空,尤其不能靠近女人,那会影响我修道的决心!所以,咳,我戒色了!”
生怕她不理解自己小师傅是谁似的,还诚恳的补充道:“对了,我小师傅就是墨赦!”
苏毓秀看他还单掌竖起做了个清心寡欲的和尚礼,几乎要被气笑,见他还低眉顺眼,就差念出一声“阿弥陀佛
”来说明自己清心寡欲,她深吸了一口气,默默在心里念了几遍清火咒。
“许愿!”苏毓秀露出职业假笑,善意的提醒。
白唐为了尽早结束这该死的“生日”,配合的随口许愿,道:“希望世界和平人民团结社会友爱海清河晏天下大同!”
刚说完,四周便有白色的冰花一朵朵冒出,从墙上、地面、门口一簇一簇的盛开,每一朵都纯白的犹如白云,那些花朵交缠着在他身后绽开,噼啪的声音清脆入耳。
“你许了愿,”苏毓秀站在他面前轻微的笑,犹如一朵蔷薇花,既清雅又美丽,“你的神听见了,她会给你一个你想要的世界。”
身后的冰花持续生长,又扭曲着枝干形成两人相对而坐的一副庆生图。
图中有圆桌一张,石凳两个,另有一男一女喜笑颜开,共同祈愿,中间是圆形的蛋糕,活灵活现,眨眼就成。
明明还是艳阳天,周围也尽数都是纸片鬼,但白唐却依然嗅到了百花盛开的芬芳气息,虽说有些冷,但感觉很美好。
他并不吃这套,心里也对她没生出半分情愫,但却总觉着她方才的话犹如立誓,听的他心里发慌。
苏毓秀静静的笑,看着美轮美奂的冰花升至半空,又悉数化整为零,变作漫天芬芳的雪花,片片落下,她隔着稀薄的雪花,眉眼生华,眼角微微上挑,美如妖狐,明明周遭唯美若幻境,她的声音却清醒而冷彻,她道:“白小唐,你太懦弱了。”
“你在上次我送你缘生花时就动了心思,偏还要装作无动于心,对我冷着淡着,以为我会放弃你、背离你?因为害怕,所以不敢接受,像个懦夫!”
“我没有!我只是”
“只是不喜欢我?不爱我?”白唐没法直接说出口的话被她冷静的说出来,分明是伤人心的决绝话,她却半点不伤心,甚至还若有若无的笑了下。
“那你心乱了吗?”苏毓秀眼神骤然锋锐起来,就从纷乱的雪花后,直直盯着他的眼睛,“不用急着说没有,仔细想想,你那时候的心跳乱的像是揣了只兔子在怀里,隔老远我都听的见。”
白唐下意识的抿着嘴角,似乎是不高兴,但脑子里还是想起了当时被苏毓秀算计鬼迷心窍的时候,那时因了缘生花的缘故,他浑身上下都觉着舒服,似乎心跳是有些失常。
他道:“那是因为缘生花,不是因为你。”
苏毓秀依旧不疾不徐的笑,如同最老练的猎人,缓缓的放线钓鱼,打开猎物的心理防线,道:“是么?那刚才的心跳加速呢?”
刚才……在她手贴着他的胸口时,白唐就有种轻微晕眩的感觉,连呼吸都不自觉的收紧了一瞬。
白唐说不出话,他从没谈过恋爱,以前跟别的女孩相处,也没出现过这种情况,不,确切来说,出现过一次。
那是他高中时,第一次对异性产生憧憬,面对已经想不起名字的漂亮班花时的感觉,似乎,就是爱情!
苏毓秀神情笃定,手掌一张一收,那美轮美奂的
场景就成了掌心的冰雕刻画,被她捏在手中,轻盈盈的放在他掌心。
她的手按着他的脉搏,面上是如妖如魅的艳丽,让白唐都头脑有一瞬发晕。
“白小唐,是什么束缚了你,让你连承认自己动心都不敢?”苏毓秀说,“白小唐,你对我动了心,你喜欢我!”
言之凿凿,铁口直断!
恍如晴空霹雳,旱地生金,白唐落荒而逃,没敢回头。
……
通常情况下,白唐是个无事能生非、平地也能起波澜的二货型选手,如果没被召唤去折腾妖魔鬼怪,那么多半就是在家里折腾三鬼使一小蛇,再要不然,就是去天桥摆摊算卦坑路人,绝对没有安静如鸡深沉思索的时候。
墨赦已经在客厅走了第三回,杯子里的半杯水一直都在那个刻度上,接水接的很是精准,跟他的眼神一样精准。
还未到夜晚,白唐端端正正的盘膝坐在沙发上,茶几上的干果零食一样没动,就连被坑着在窗台上挂一夜的白汤圆气势汹汹的来讨公道,也只换回了他一个死气沉沉的凝视,竟然没半点反应了。
墨赦在第四次经过客厅时终于忍不住驻足,但以往对他的视线反应格外灵敏的白唐此次居然没有反应,就像没看见。
“白唐,”墨赦叫道,“出了什么事?”
白唐被他从某个玄妙的境界中叫了出来,愣了一秒,接着又仿佛被妖精吸干精气的书生样颓靡的倒在沙发上,“没啥子事,本大仙在参禅!”
事实上,他是在思考苏毓秀的话,并且颇有些魔障。
苏毓秀长的好,能力强,甚至现在看来,还对他一心一意,最关键的是,他似乎也有那么点感觉。
这么说其实也不对,因为他每次在靠近苏毓秀时总会觉得怪怪的,没被人提醒时尚不觉得,在被苏毓秀那样直言不讳的提及后,连他自己都觉的不对劲。
那种感觉,让心脏都感觉麻麻的,但只有苏毓秀不在,那种感觉就不会有,若非身体里有她之前绑下的线,他经常会忘了还有这么一个人。
这么一想,难道他真是颜控?就因为苏毓秀那张脸,所以才有点动心?
白唐略心痛,自己都感觉自己有点渣,立马陷入谴责自己的漩涡中,正在心中反复纠正自己的失当行为,却突觉额上一凉。
他上翻着眼珠,看着放在自己额上的手。
墨赦手收起来,蹙眉道:“没病?”
什么话!
白唐合上眼皮,不想搭理他,心说没情商真可怕,看看这说话的水准,换个对象分分钟就是被打死的货!
没等到该有的反驳,墨赦更觉着悬心,于是更靠近了他,伸手去搭他的脉。
白唐被他按住脉门,睁开眼睛,幽幽道:“我孩儿……几个月了?是男是女?”
“……”墨赦甩开他的手,冷酷道,“胎死腹中,一尸两命!”
白唐露出悲伤的表情,惆怅道:“我果然是个渣!唉,孩儿他爹,我对不住你!”
第二百二十四章 九霄之上
墨赦不言不语的在他额上拍了一记,继而认真的观察他的反应,片刻后,蹙眉道:“没被奇怪的东西附体……”
被当成僵尸贴了一回无形符的白唐表示不服,一个鲤鱼打挺就翻了起来,“我跟你说啊老墨,我可能真是个渣!”
墨赦于他亦师亦友,在白唐心中的地位很是奇怪,比师傅高,比朋友更亲近,加上之前很长一段时间内墨赦都充当着白唐领路人的角色,尤其这件事还涉及苏毓秀,他很自然的、简明扼要的跟他的领路人倾吐了一番。
空气骤然凝聚,仿若客厅突降一座冰山。
“爱情,”墨赦说,慢慢放下不知什么时候碎裂的杯子,浑身的气质冷淡到极致,“呵。”
墨赦只说了三个字,就留给白唐一个冷漠的背影。
白唐戳戳白汤圆,小声问:“这是什么意思?不屑?不高兴?还是不同意?”
白汤圆比他还懵,道:“什么什么意思?”刚才一不小心又开始打瞌睡,完全没意识到刚才的客厅里家里的两位大家长在进行非常有划时代意义的话题。
白唐放弃跟智商不够的蠢货交流,继续自己思考人生课题。
……
地方上的风波暂时停了,那些潜藏在黑暗里的影子仿佛都蛰伏下去,如同沉睡在地底的野兽,只等一场春雷将他们尽数唤醒。
凡人永不可企及、不可到达的天阙上,有云雾飘渺仙阙宫宇,无数空荡荡的殿宇内穿堂风肆虐而过,却惊不起半点尘埃。
没有一丝喧闹,仿若从来不曾有生灵驻足和停留。
“天门啊,”一道淡漠冰冷的声音轻道,声音在缀满星辰的殿宇里竟有了些回音。
那是一个恍若千年冰雪生成的九天神人,一头柔顺白丝直垂腰间,穿一身同样柔白的衣服,就坐在空旷的殿宇尽头,微微闭目,眼睫如鸦羽,面色白的近乎透明。
在空的星光下,大殿近门处还躬身站着一个人,那身影挺拔,眉目也格外寒凉,只微微垂首站着,不发一语。
高坐在殿宇尽头的无尽玉阶上的真神仿还在品位那三个字,良久没有说话。
门口的神君也就耐心等着,两人谁都没有发出声音,仿若殿内空无一人。
天边流云舒卷,烟霞如梦似幻,殿内光明却亘古不变,连角度都不曾偏斜,仿佛从古至今都是这幅模样。
相比于地府,天庭永没有真正的黑暗,如果神祗们愿意,他们甚至可以让时间都停步不前。
一梦千年,时间对他们来说毫无意义,哪怕现在境况大变,但他们仍有比凡人更多的时间来挥霍。
“李靖也走了。”不知过了多久,高坐在殿堂至高处的神祗叹息一般的道,“现在这天上,越来越寂寞了。”
“是。”底下的神君回应道,终年不变的冰冷面容有了些微的变化,想来同僚的离世终归让他的心绪波动了些。
那一头白发的神祗便不在说话,手却轻微一拂,指间似有无数金色的光点穿透白云,洒下世间。
他不说话
,那垂手侍立的神君也就寂然等待,心如止水。
“还有一千三百年,”突兀的,寂静的大殿内又传出一声叹息也似的声音,“时间真的不多了。”
“是。”垂手侍立的神君眉间也添了几分愁思,终于多说了两句,道:“太上的天演卦已经推了七百年,竟一点痕迹都没有。”
两人又同时沉默,心内都一片荒芜。
“你去吧,”白发的神祗睁开眼,包罗万象的眼睛里有沉寂而虚无的光,“把他带上来。”
停了下,又补充道:“死生不论。”
白发的神祗眼中又似看见了日月轮转和星辰更替,还看见了江山万里和生灵凋敝,那双能看穿未来的眼睛比最瑰丽的星辰还要夺目,让任何人都不敢凝视和窥探。
站在无尽玉阶下的神君显然明白了他话中的“他”是指谁,当下也微微弯身,领命而出,却在即将踏出神殿门口的时候,听见里面悠长的叹息,那声音道:“天门,可开。”
将要出门的神君又转回头,眼睛恰对上那一双碧水寒潭也似的眼眸,他道:“是。”
天门一开,便是可预见的流血漂橹。天门一朝开,众生如蝼蚁,屠刀血色染,轮回方可休。
即便那样的日子还未来临,血腥味却已提前穿越时间和空间来到了眼前。
突的,清冷的天宫上有红光如火,在更高处的天空上绚烂变化,仿若在提前为无数亡灵送葬。
“帝君。”一道有些苍老的声音倏的传入耳膜,白发白须的神仙脚踏清风急速而来,方一见到那跻身在无尽玉阶上的神祗,便垂手一礼,“天衍五十,大道为一,它出世了。”
这句话让还在殿内驻足的神君都瞳孔一缩,上前几步,逼近那白发仙人,道:“太上所言可当真?”
“当真,”白发白须的仙人脸上是与其他仙人全然不同沟壑纵横,一双眼却是格外的冷利和清明,神情笃定,眼眸却看向那被星光模糊了面容的人,“帝君以为何如?”
白发的冰雪神祗微微坐直了身子,神色似乎别无二致,只在他说完后,微微动了下身子,如雪的白发顺滑的落在肩头,他道:“大道为一,自该循道而行。”
分明还是毫无动作,那双眼却似已透过重重迷瘴,看到了旁人看不清的未来,又似乎只在看着阶下的两人,“你曾见过它,此次下界,也将她带回来。”
驻足的神君躬身一礼,道:“是。”
殿内的人重又合目,缀在四壁上的星辰从上而下一层层黯下星光,让整个大殿都陷入浓郁的黑暗里。
那张冷冽清寒恍若集天地灵气生成的神祗就隐没在黑暗里,虚弱无比,又强悍无比。
浩瀚的宫阙门从内而外一层层关上,仿若连最后的生机都隔绝在里面。
但同时步行而出的两位神祗都知道,有必要时,那一层层门都会重新打开,带着能网络天地的秩序规则,从神祗的手心洒落而出。
九重天上风高云卷,高阔的天路上全然没有神影,身姿挺拔的神君朝仿若浮在天边
的宫阙遥遥一礼,又朝着身边的太上微微一礼,才倏然折身而去,如流星般从天空直坠而下。
……
那些发生在天庭宫阙里的事对处于凡尘的人来说,都如千万里之外的一粒尘埃落地,悄无声息又毫无影响。
白唐自然也不知道,之前他们曾预测的上神就要在某个不确定的时候来到这片土地上,他此刻的状态有些难言。
“墨墨墨墨……墨赦,你这是干什么?”
他被墨赦单手按压在沙发上,那个男人就那么居高临下的看他,看的白唐都有些不自在,连说话都有些结巴。
真不是他胆小,而是以前无数次经验告诉他,每当墨赦面无表情的做一些看似无厘头的事情时,最后都会证明那不是无用的,而是会以某种会让他不怎么高兴的方式酿成结果。
此刻的墨赦眼神更为纯澈而无害,只微微俯身,单手压着他的胸口,薄唇轻启,道:“感觉头晕?心跳加速?”
白唐眼睛清亮,不自觉的就看着他下垂的眼睛,还有密如鸦羽的长睫毛,只觉他实在是好看的犯规,脑子完全反应不过来他在说什么,有些迷迷瞪瞪。
墨赦勾了勾唇角,道:“脸色发红,手脚酸麻?”
那张脸真的很有魔性,常年不笑的人偶尔露出笑容,真的会给人一种惊艳的感觉,如同昙花一现。
随着墨赦放在他胸口的手收紧,白唐的呼吸果然急促起来,看墨赦的眼神更加迷离。
墨赦却在这时放开了手,微微后退两步,顺势坐在了对面的杀伐上,面上仍是数九寒冬样的冰冷,眼中露出的情绪却叫白唐有些陌生,他看不太懂。
“恋爱的感觉?”墨赦问,“让你几天都神思不属的感觉?”
白唐呐呐,就算他在迟钝,此时也发觉了不对。
但他此刻的心绪着实有些奇怪,说不上究竟是失望还是庆幸,总归不太舒坦,桃花眼都有些没精神的耷拉着。
“缘生花那次被算计一次,身上被留下了抹不掉的印记,第二次还不长记性!”墨赦声音分明很淡,但白唐不知怎的,从中听出了一种咬牙切齿的感觉,“我早就警告过你,不要跟她来往,你没听懂?”
“那不怪我啊,我一次也没找过她!老墨,咱得讲道理啊,自从我发现她扮猪吃老虎的事后,我绝对没主动搭理过她!”白唐叫屈道,还用手按着胸口,总感觉墨赦手指上那种冰冰凉凉的感觉似乎还在。
“把她赶出去!不会?”墨赦眼神锋锐,似乎被他推卸的态度弄的更气,“今天不是我恰好在,你打算干什么去?”
说到这个,白唐不免有些气短。
他是在门口被墨赦堵住的,当时只说他去解决问题,但绝没细说怎么解决问题,墨赦也不可能知道。
但看墨赦现在的表情,白唐十分有理由怀疑他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去,顿时就气短了,因为他当时想出的解决办法是再去见苏毓秀一次,再看看是不是有那种感觉,如果有……
如果有,他绝不是会逃避的那种人。
第二百二十五章 所谓“爱情”
可如果这种感觉对墨赦也有,那就真的尴尬了!况且现在事情的发展还有些出人意料,明显存在问题,这时候要是还照实说,那就真的是蠢,而且找死了!
白唐干咳了一声,瞎编道:“那什么,王五不是跟着常青玩么,最近有发展人鬼恋的趋势,我打算去警醒警醒她,呵呵呵,人鬼恋没有好结果的……”
他说的话,墨赦一个字都不信,单刀直入道:“你想去找苏毓秀!你打算怎么做?答应跟她交往?以后跟她结婚?做神仙眷侣?”
“没没没……真没有!绝对没有!我绝对没这个念头,我以后的梦想是考地府公务员,吃公粮住公房还拿官银在人间浪,不,捉鬼!我都想好了我晋职升官的套路一二三,我跟你说啊,我这第一条路就是……”
打断他顾左右而言他的废话,直插中心,冷声道:“多久?”
白唐负隅顽抗,道:“真没有。”
空气越发安静,对面的视线也越发冷冽。
白唐以前抄书抄的有阴影了,此刻被他这样看着,恍惚间觉着有万书压顶,分分钟就要砸下来一样,嘴巴比心更扛不住,当即道:“就三天……真的,最多半个月,真就打算用这点时间确定的,额……”
墨赦脸色冷的仿若能将人冻死,甩手果真给他丢了本书,白唐一把接住,正要抗议,却听那人冷冷道:“蠢货!”
白唐不服,道:“换你你也得迷!那种感觉,心跳加速、头脑发晕,还觉得她好看,那就是,就是书上说的爱情!”
墨赦完全不想理他,手指朝着他怀里的手点了两下,道:“一天,看完!”顿了顿,眼神发凉,“看完再来跟我说你的爱情!”
白唐将那本书翻了下,正好看见书名《人体心理学》。
过后几天,白唐看见墨赦就想捂脸,完全没法直视墨赦。
那本书他连夜读完了,也知道墨赦为什么会有那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
缘生花那次,苏毓秀利用他初次接触那种让灵魂都发颤的香气,加上她天生的美貌,那种情况下,任是谁去,心都得加快跳,过“生日”那次,就更离奇,因为她按在他心脏上,而《人体心理学》上讲,人心脏受到压迫,会产生窒息感,骤然放手,就会让人不自觉的产生愉悦感。
加上美色在前,很容易就产生心跳加快呼吸急促的感觉,那就是所谓的爱情。
墨赦显然在听他说完后,心里就生了疑,于是才有了那本《人体心理学》的出场。
白唐堪破了里面的玄机,顿觉尴尬,亏他还以为自己真那么放荡不羁爱美色,明知对方背后有惊天大秘密还是爱上她,到头来,竟还是她简单而歹毒的一个局,从送他缘生花的时候就开始暗示,让他们同悲同喜互有感受,再到最后的身体反应……一环扣一环,实在厉害。
白唐不由庆幸,幸好他这段时间抵抗住了诱惑,没有在心底那股时不时的欢喜下投降,否则他现在绝对会自投罗网,往后必然也会在她的影响下一点点走上她想让他走的路。
但墨赦这两天看他
的眼神就十分耐人寻味,白唐见了他,都恨不能躲着走。
原因无他,那种鄙视的眼神,是个人都受不了,关键他还理亏。
苏毓秀心理暗示没有成功,却让白唐对她的警惕程度几乎到了草木皆兵的程度,因此,在她又一次轻扣窗扉,来找他谈心的时候,白唐彻底爆发了。
“苏毓秀,你应该很清楚!我不是你想找的人!”白唐就站在窗前,表情隐在暗淡的星光下,但说话格外冷漠,“你看我的时候,心里想的是其他人,你比谁都清楚。”
苏毓秀面容精巧,暗夜精灵一样坐在他的窗棂上,双腿垂在半空,笑道:“吃醋了?”不等他说话,又甜甜一笑,“没有别人,从来都是你,白唐,没有别人。”
白唐有些没来由的焦躁,低吼道:“苏毓秀!”
“干什么?”苏毓秀丝毫不怵,抬头看他,星眸里都是柔软的光,“我想带你去月亮上,那里很漂亮,你一定喜欢……”
“我不想绕圈子,哪怕真是我的前世跟你有什么牵扯,那不是我!”白唐道,“我不喜欢你,你也收起你那些把戏,强扭的瓜它不甜也不熟!”
“那要先扭了才知道啊。”苏毓秀微笑,心平气和,“是墨赦又跟你说什么了?”
白唐不耐烦的反驳道:“没有,你别扯别人,咱们好好谈一谈。”
“呵,他又跟你说我不是什么好人了吧?”苏毓秀脸上露出冷漠的笑,笑容反复淬了毒,又刻薄又凄凉,“他自己又是什么好玩意了?白小唐,你去问问他,他好好的范无救不做,为什么改名叫‘墨赦’,你看看他敢不敢告诉你。”
白唐眼神闪烁了下,强硬道:“改名怎么了,在人间行走的鬼差,改名多正常,你别顾左右而言他!”
“是么,”苏毓秀的脸在夜色衬托下笼罩上一层稀薄的寒,“我们都不是好东西,谁也没资格说谁,但是白唐,若说我们两人中有一个要害你,那个人绝不是我。”
“墨赦啊,”她看着白唐,声音淡淡的,身形也淡淡的,仿佛风一吹就能把她掀翻下去,如一缕飘荡在外的孤魂,“他没认出我,我却早就认出了他,他啊,可比我卑劣多了。”
白唐道:“你别说这些没影的,就事论事,就说你半夜爬窗的事!”
苏毓秀道:“这有什么好说的,我本来想爬床来的,你也醒的太早了,不然明早你会听见我叫亲爱的。”
白唐抖了一下,心说那我可醒的太特么及时了!
他心里默默想了一下那个场景,感觉真是格外有冲击力,能吓的他厥过去。
苏毓秀尤嫌不足,道:“你说你吧,是不是有什么不好说的毛病?我这么活色生香的美女,谁见着都该欢欣鼓舞,祖坟都要冒青烟,你看看你什么态度?”
“……”白唐看着那女人,仿佛想用眼神把她掀下去。
苏毓秀看着他,突然就笑了下,投降道:“好吧好吧,白小唐,被喜欢的人有资格任性,你不让我来,我自然会减少来的次数。”
“一次都别来!”
苏毓秀的眼神一下子变的危险起来。
“我觉着睹物思人更有美感,我照片挺多,还都挺帅,都给你,怎么样?”白唐劝说道,“毕竟你看上的是我的前世,我感觉我和我前世差距挺大的,看着人多没感觉,看这张脸就行了,那样你好我好大家好。”
苏毓秀长长的、长长的吸了口气,将蠢蠢欲动的双手按下去,依旧盈盈笑道:“白小唐,你究竟喜欢什么样的人?”
白唐想了想,发现自己都没有答案,心里却模模糊糊的出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但也只是一闪而过,如惊鸿掠雪,连爪印都轻的仿若没有。
苏毓秀看着他有些茫然的脸,也有些怅然,道:“我长相很好,脾气不差,如果没有那些神神鬼鬼的事,你当真不会爱上我?”
声音越来越轻,如同呢喃,带着浅浅的伤感:“就因为我之前没跟你说我真实实力的事吗?所以现在都不肯对我放下戒心?还是你对我做的事不高兴?白小唐啊,你到底要我怎么样呢?”
这样示弱的话让白唐将心中的火都不得不憋回去,苏毓秀的脸背着光,有些模糊的暗淡,那股淡淡的悲伤从她身上流淌而出。
白唐抿着嘴,道:“不是。”
真的不是,苏毓秀遇见他的时候的确隐瞒了实力,甚至自导自演了英雄救美的场景,但白唐不是那种小鸡肚肠的人,如果她不提,他根本不会再想起他们的初遇。
苏毓秀彻底不隐藏之后,做的也都是利国利民的好事,没展露出一丝危险性,除了对神仙的态度激烈了些,她爱护凡人,尽心尽力的帮着他们稳定局势。
没有一丝不对,也没有污点,连绯闻都没传出来过。
这样的人,真的就是女神。
可白唐就是警惕,他野兽般的直觉告诉他,他要跟这个女人靠的很近的话,会发生很可怕的事。
再仔细一想,可不就是,要是让墨赦知道他又跟这个女人见面了,那才叫恐怖!
苏毓秀没错过他脸上复杂的情绪,却径直转了话题,指着外面的夜空,道:“看,流星。”
一道无比璀璨的流星划破天空,迅速消失在视野尽头。
白唐拍着额头,含蓄的赶人,道:“很晚了。”
“真不留宿?”
白唐脸一黑:“不留。”
苏毓秀轻笑一声,道:“不是说要给我照片?”
白唐翻白眼:“以后不来了?”
两人再次谈崩,互相对瞪。
苏毓秀率先受不了,移开视线。
白唐忽然想起什么也似,叫住苏毓秀,道:“上次那只魇鬼,是你干的吧?”
“什么魇鬼?”苏毓秀浮在半空,诧异的回头。
脸部神情半点破绽都没有,但白唐笃定了是她,从那润物细无声的手段来看,除了她不做他想,但苏毓秀坚决不承认。
白唐也不管她,自顾自道:“比起小萝莉,我更喜欢成熟点的美女。”
苏毓秀不动声色,但眼神已经足够说明问题她觉着自己就是成熟美女。
第二百二十六章 为社稷故
白唐挥手,关窗,拉窗帘,一套.动作十分流利。
……
苏毓秀夜探白唐时,叫美人的男鬼又一次在她家里陷入沉眠,做着古怪而熟悉的梦。
那是更加清晰的场景,无数伸着信子的蛇被火光照亮,那些五彩斑斓的颜色,在他的瞳孔里不断闪烁交替,蠕动着纠缠在一起,竟无端勾勒出悲伤的沉重色、
“嘶~嘶~”
蛇吞吐信子的声音近在耳畔,他就站在那盛满蛇的大坑前,满目哀戚,说不上在悲伤什么,却感觉心里沉甸甸的。
“陛下~”有苍老的声音躬身长揖,站在明火铺就的长路末端,满头华发泛出凄凉的火色。
“陛下~”他身后又出现排列整齐的两列官员,宽大的袖子直直垂下,遮住他们的容颜,他站在那一条用无数火盆照出的光亮之路尽头,无论如何努力,都看不清那些人的容颜,却感觉被他们逼的无路可退,“为社稷故。”
“为社稷故。”
所有人都齐齐道,音色里有莫名的悲壮。
他胸腔里积攒着愤怒,却怎么也发不出去,掌心握着滴血的剑,心中戾气怎么也消不掉,一字一顿重复:“为!社!稷!故!”
手指却忽然被更为柔软的手握住,他右手举剑,左手抓紧了那只柔软的手,听见一道细软清脆的女声道:“为社稷故,为苍生故,陛下。”
他钢铁样的手握的更紧,却还是感觉她的手如沙尘一般从指间滑下。
她说:“放弃我。”
“不!”他骤然回首,却只看见她头顶带着的白狐步摇摇摇晃晃,她皓首低垂,云鬓堆叠,脖颈上肤如凝脂,行的是屈膝礼,“孤会,护着你!你站起来,站在孤身边!一步都不许退!一步都不用退!”
那一个个用支架撑着的火盆撑着明亮的火焰,风吹拂的火焰摇摇晃晃,如同那一张张在火光背后看不清的容颜。
“陛下!”他们齐齐俯首,在那条路上先后跪下,长跪不起,一声声唤他“陛下。”
“为社稷故!”
她也在他身侧跪下,抓着他衣袍下摆,将脸贴在他腿侧,一声声劝他,“陛下,为社稷故,弃了我吧。”
“不!绝对不!”他大叫着醒来,眉眼中狠厉神色未褪,嘴唇轻动了两下,继而才清醒过来也似,拍了拍胸口,给自己顺气,虽然他自己是一只鬼,也不知顺哪门子的气。
突然觉着不对,再一回头,就看见苏毓秀正直直看着他,面上是复杂而难言的神色。
美人又一下翻身坐起,小心的窥视她的脸色,道:“我又说梦话了?”
苏毓秀面色实在太一言难尽,她点了点头。
美人道:“我,我说了什么?”
苏毓秀微笑,道:“说了你最真实的想法,美人啊,你最想干什么呢?”
美人想都不想的指着脖子上的咒枷,道:“这个这个,你是不知道,我每次回地狱,都得偷偷摸摸的避着地府大佬,我觉着他们肯定能看出这是什么东西,那我被人私养了,得让他们多愤怒,毕竟丢的是地府政 府的脸。”
“你想取掉?”
“那必须啊,正常鬼谁不想……不是,你,你别这么看我,要是你不愿意,就当我没做过梦,额……也没说过那话。”
说到最后,那些理所当然的话都被苏毓秀别有深意的眼神吓了回去。
苏毓秀哦了声,颇为可惜的道:“本来还想着你要是真那么想取掉的话,我就给你取了,毕竟我是个好说话的人,既然你说不用了,那就算了吧。”
美人狐疑的看他。
苏毓秀就静静的笑,道:“当然啦,如果你坚持的话,我可以给你换一种锁,比如库存里的那个”
“不不不,咒枷就很好,又美观又舒适,不麻烦不麻烦,呵呵呵。”
苏毓秀逗完了他,就不再理他,转身就上了楼,但刚一转过去,面上神情就沉寂了下去。
她根本没听见美人的梦话,但她看见了他醒来后说的那一句低语。
他说你,就是江山社稷。
这句话,实在是莫名的熟悉,她按着眉心,感觉被她深压在心底的某些记忆又开始翻腾,实在是让她不舒服。
美人在苏毓秀走后,才大大松了口气,仿佛掩藏住了自己最深的秘密。
他原本圆润的眸子不知不觉就变得狭长而锋锐起来,这种变化与他日日相处的人几乎不会发现,但隔很久才看见他一次的上司却敏锐的注意到了,当时还打趣他做了鬼还长身体。
但美人心烦气躁,他总觉着自己越来越频繁的梦见的东西,绝不只是巧合的梦境。
更何况,人才会做梦,鬼又哪里会?
他还专门就这个问题去咨询了上司,上司又咨询了上司的上司,一轮咨询下来,终于有人说,他这是返魂。
返魂,是鬼中千年难遇的稀罕事,于是他还被第六府君特地召去瞧了瞧。
第六府君将他从上而下的看了看,就含笑道:“这魂有趣啊,也不知转世了多少次,竟然还碰见了累世执念的东西,出现了返魂。”
所谓返魂,就是执念最深的那一世记忆如毒素一样,连孟婆汤的药效都压不住,一点点在他现在的魂魄里苏醒,渐渐的,让他承载起很久很久之前的记忆。
美人觉着很痛苦,那种模模糊糊的记忆在身体里慢慢复苏,让他感觉自己在承载另一个人的人生。
更痛苦的是,那份记忆里全然都是沉重,他直觉那不是什么好东西,也不是什么美好的事,否则怎么可能记那么久。
但就那些零碎的碎片来看,他很久很久以前是做过皇帝的,美人又朝着楼上看了眼,觉着苏毓秀大半夜的应该不会再传唤他,当即又飘飘荡荡的回地狱去。
他得去地狱对普通鬼差开放的图书馆查查,看看历史上什么皇帝跟他的经历相似,推断一下自己究竟是个什么帝王。
好歹曾经做过皇帝,怎么说也值得吹牛来着。
……
白唐绷了好几天的皮,晚上没听见那可怕的雷声,连墨赦那股死亡视线都变回了原本的平淡,他终于放了心,感觉除了要避开苏毓秀这个雷,生活也没别的难处了。
就在这时,他接到了刘正邪正儿八经的请帖,请他去参加上清派掌门的继任礼。
其实上一次在开顶尖修道者会议时,白唐就猜到这一天不远了,刘正邪能参加那次会议,必然是代表上清派的。
墨赦这两天一直人间地狱两边跑,听白唐说了这事,只从自己私库里掏出一枚纯黑色的耳饰,就让白唐一并给刘正邪送了过去。
为了私库的事,白唐多看了他好几眼,嘴里嘀嘀咕咕的,也不知在说什么。
墨赦最近实在没心思管他,一心一意和月戎扎在地狱浩瀚如山海的典籍里,就指望着能翻出什么特殊的能对看出苏毓秀本体的法器或着有用的记载,时不时还要去监督一下三太子的行踪,实在是忙的够呛。
相比之下,白唐就轻松多了,毕竟现在没大事,都没人来打扰他。
所以收到刘正邪的邀请函,他穿着一身合体的西装就来了。
“就像你想的那样,”刘正邪压低了声音,神色有些暗淡,“恢复不了。”
说的是刘信真,那个原本上清派的掌门,之前在辰川被莲涅的黑暗心虚感染了心魂。
白唐拍了下他的肩,道:“人还活着就好。”
刘正邪也大喇喇一笑,道:“可不是,毕竟死了那么多人,他能活着就很好啦……反正不做掌门,还有我给他养老,也不用他扛锄头干活。”
白唐将自己带着的两份礼都抛了过去,道:“好歹是继任掌门,要养一大家子人,咳,这礼我可费了不少心,千万别太感动。”
刘正邪看着背后写着密码的银行卡,蹦出了一脑门的青筋,咬牙道:“那可真是……谢谢你费心了!”
这根本就是全没多想,干脆送钱!依白唐那货的拮据程度,刘正邪对卡里的数字根本就不抱希望。
玉九见着白唐,像是终于见到狠心亲生爸爸的被领.养.孩子,政治鬼都散发出幽怨的气场。
白唐见着他,就忍不住笑,上去过问了一把,立马就被勒索了一打强力平安符。
玉九吐槽道:“大人啊,你是不知道,这刘老头面上看着和蔼又客气,乍一看,真是一个大善人啊……当然,在我眼里完全不这样,那完全就是披着道士皮的恶棍,整天想弄死我这种可怜的小鬼。”
刘正邪在接受上清派长老的鞭策,发誓要奋发图强,争取将上清派发扬光大,白唐看了眼,只觉他也不是当年与自己初见时那没心没肺的少年了。
就那么持着五钱剑而站,浑身上下居然也出现了一股让人无法一开视线的强者光芒。
哪怕现在的刘三还不能与商衡比肩,但日后必然会追上去。
那才是人类的希望,蓬勃的、不沾灰尘的希望。
白唐想着,耳边还听着玉九唠唠叨叨的抱怨,轻微一笑,道:“那说明刘三信任你啊,能将看他爹的任务交给你,足见你在他心目中多重要。”
玉九伸手比了个八,一脸的往事不堪回首,哭唧唧道:“八次!最高纪录,刘三他爹一天之内想弄死我八次,要不是我跑得快,大人啊,你可就见不到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