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8、勇于不敢
护卫名为太落,论身份也是宝明国但是宝明国中的贵族不值钱,几乎跟平民没什么两样,宗室子弟以及与宗室能搭上关系的姻亲家族子弟太多了,整个国度几乎就相当于一个沾亲带故的大家族群落。
太落是被国君派来驻守此地的,已经在这里待了二十多年,宝明君似乎忘了将他调回去再换一个人来,看来就得终老于此了。他年轻的时候是一位精锐武士,修为差不多相当于二境九转圆满,可是如今已年过五旬。
别院中除了太落这么一位管事兼护卫,还有三名童仆与一名侍女。童仆都是为别院主人耕作田庄的仆农家的孩子,都只有十来岁,帮着干点杂活听候使唤。别院主人管他们的衣食,偶尔还能赏赐点财货。
至于那名侍女名叫小夏,今年十四岁,则是当地村寨人家的孩子,九岁时就被送来了。
小九身为别院之主,有一名管事兼护卫照顾,还有三名童仆与一名侍女侍候,另有三户仆农人家耕作田庄供养,日子过得当然比在宝明国时舒服多了,更重要的是难得自在。可是跟周围的邻居相比,他完全算不得大户子弟,更别提一国贵公子的身份了。
别院以及田庄事务都是由老护卫太落打理,太落这些年不容易啊。田庄土地有限,世代为别院主人耕作的三户农家也是以此为生,还要保证别院主人的衣食用度不缺,不能太失了宝明国公子的身份,童仆和侍女也得养活呀。
就算用度节俭点,总不能把日子过成破落户吧?所以太落自作主张,将城廓中客馆院落也租了出去,得了钱补贴用度,反正别院也够住。
这处别院是很久之前就置办的,选的地方当然不错,吕泽部的很多宗室子弟以及贵族大臣也在这一带置办了别院田庄,周围的很多邻居非富即贵,平日的用度排场非小九所能比。当然了,在这一带也有很多村寨以及普通的农户。
周围的贵人们知道小九的身份,心中虽有几分不屑但也犯不着没事找事去冒犯,但孩子们却不一样了,不少人只当小九是一个来历不明的野孩子。小九平日跟太落学习认字,也练一练基本的功夫,无论文武学得都很不错。但这么小的年纪也谈不上有什么根基,只是显得天资聪慧、身体健康。
转眼一年过去了,小九已经八岁了,他对这一带也很熟了,但更广阔的天地仿佛仍然离他很远,他平日的活动范围也不过是别院、田庄以及周围的山野。孩子的天性都是好玩耍的,他已经跟附近的很多孩子都熟悉了,当然有时也会挨欺负。
小九倒没有一挨欺负就去找太落告状,因为他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尴尬,有些事太落也难办,而且说句实话,大多数时候小九并不吃亏,他很聪明也有些功夫根基,只是不计较而已。
这一日,在一片山野中,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手持一枚玉佩高喊道:“小九,你不是宝明国的公子吗?怎么这点胆都没有!只要你跳下去,我就把这枚玉佩还给你,承认你是宝明国的贵人。”
孩子的另一只手指着前方的一道山崖。这山崖并不高,从底部到顶端约有两丈左右,但普通人摔下去恐怕也很危险,更何况是孩子呢。可是周围好几个孩子都在起哄,纷纷高喊道:“小九,你敢不敢跳?只要你跳下去,我们就承认你有种!”
一群孩子玩过火了,容易出这样的事情,他们还不懂事,但不能说挑事的孩子没有恶意,只是还没有清楚地意识到,这种恶意可能带来的伤害。小九的脸色很不好看,刚才一起玩耍时,一群孩子在讨论谁有没有种,他随身带的玉佩就被人趁其不备抢走了。
这枚玉佩应该是小九身上最贵重的东西,是其他很多孩子没有的,为其父君临行时所赐,也代表了他的身份。“有种”在后世往往指有血性、有勇气的意思,但在当时可不仅仅是这个含义,更是指血脉身份。这种话,就有很强烈的侮辱意味了。
夺走玉佩的孩子比小九大好几岁,名叫能平,是当地平吕族族长的孙子,这里有好几个孩子平日以他为。
能平一直就看小九有些不顺眼,小九的生活是他所羡慕的,没有尊长管束,自己独居别院为主,还能使唤好几个童仆。另一方面,小九的日子却过得很破落,远不如能平家富足,这样一个人居然还有贵族身份。
这也许就是能平看小九不爽的理由,但他并没有清醒地意识到这些,只是感觉不爽而已,如今就是找机会欺负人的意思。
小九脸色越来越难看,气得好半天说不出话来。周围本来与此次冲突无关的孩子也开始起哄了:“小九!你究竟敢不敢跳?”
小九终于转过身来吼道:“我不敢跳!”
“真没种!”、“太没出息了!”、“怎么这点胆都没有?”周围的孩子出一片嘘声,以能平夸张的笑声最大。
小九又大吼了一声:“可是我敢不跳!”
周围的孩子都愣了愣,这话什么意思?趁此功夫,小九突然蹬地力向前直冲而去,几个大步就上了山坡来到能平身前,挥拳直击而出。能平猝不及防被打得鼻血长流,脑袋一阵昏眩向后仰倒在地,小九已顺势将玉佩夺了回去揣入怀中。
与能平同族的几个孩子见自家少爷挨了揍,都纷纷冲了过来,小九摆开架式挥拳扫腿一顿乱战,周围其他的孩子也有些懵。混乱之中也不知道谁挨了谁的拳头、谁中了谁的脚,小九打倒了好几个,然后又有孩子喊道:“能平被打死了!”围观者一哄而散,混战结束了。
能平当然没被打死,只是鼻血喷出来流了满脸,脑袋有些晕仰面倒地,把其他孩子都给吓着了。小九功夫练得不错,一拳一脚很有章法,但毕竟是个孩子,也被揍了个鼻青脸肿,衣服扯破了好几处、身上有多处瘀青。
其他孩子都跑掉了,能平也在四个同伴的搀扶下爬了起来。再看小九的身上脏兮兮的,脸上和衣服上也有血迹,那应该是能平的。他将玉佩从怀中掏了出来,将被扯断的绳子重新系好,看着能平说道:“你说谁没种、谁没胆量、谁没勇气?”
能平面露惊恐之色,也和同伴一起匆匆离开,此时又听见有人鼓掌道:“不错不错,小九,你今天干得不错!”
这里什么时候来了别人,小九一回头,只见山崖边站着一位男子,看形容约十八、九岁的年纪,肌肤润泽如玉,身材健硕挺拔,穿着很平常的葛布衣衫、白草芒鞋。小九纳闷道:“你是何人?”
那人答道:“我只是过路人,刚才的事情我都看见了。”说着话他一弹指,宛如无形的甘霖洒下。
刚才打架的时间虽不长,但小九也累得够呛啊,此刻却莫名觉得体力和精神都恢复了,浑身的瘀青伤痛也消失了。他不算没有见识的孩子,早就听说过世间有凡脱俗的修士,能施展种种神通妙法,今日显然是遇到这种人物了。
小九赶紧行礼道:“原来先生是一位高人,多谢了!”
那人摆手道:“只是举手之劳,不必谢我。我倒对刚才的事情很感兴趣,有几句话想问你,你方才是真的不敢跳吗?”
小九想了想答道:“的确不敢。”
那人又问道:“打架时我见你的身手不错,这山崖也不算太高,应当摔不死你。”
不知为何,那人的神情语气无形中就有一种亲和力,让人愿意与他交流,道:“我虽练过点功夫,但从来没有跳过这么高的山崖,能否不受伤,心中并无把握。况且就算我摔不死,也不可能跳,那并无道理。”
那人又微微点了点头道:“很好,那么你对今日之事又是怎么看的呢?”
小九:“我没想那么多。”
那人以引导的语气道:“你现在可以想。”
这件事情很简单,但其中的道理却不是那么简单,对于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而言,况且是在很冲动的情绪下,是几乎不可能都一一捋清楚的。而那人显然就是想看看,小九在冷静下来后能说出什么来?
在这位莫名现身的高人面前,小九想了半天才答道:“真跳下去,我也没有把握不会受伤,况且我不能用这种方式证明自己有种,那不过是证明了我是个傻子。他们显然是在欺负我,难道我还要欺负自己吗?若如其所愿,便是其帮凶,没有道理帮着欺负我的人去欺负自己。”
那人又问道:“人有欺之,却不自欺,这倒是不错。其实我更想问的是,你为何会喊出那一句我敢不跳呢?”
小九皱了皱眉头,有些犹豫地开口道:“就是一种感觉,我形容不出来,当时就吼了那么一嗓子。”
那人笑道:“世人往往不懂强弱之道,自在之强,看似柔弱。所谓勇者,有勇于敢,亦有勇于不敢,而勇于不敢往往更难。明白这个道理并不容易,你能喊出那一句实不简单。
莫说你有功夫可以跳下去,也可以打得过他们,若是你没有功夫在身,也打不过他们,那是更不能跳了。因为你根本不该这么做、也不能这么做,哪怕受辱骂嘲笑,亦能不跳,则是大勇。”
小九纳闷道:“还有这么多讲究吗?”
那人呵呵笑出了声:“当然有,万事万物都在大道之中。若行止自然,就不必刻意去讲。”
小九扬了扬拳头道:“可是我打赢了!”
那人看着他的眼睛道:“你学过功夫,能打赢他们几个很正常,反正自己也被揍得不轻。后来之事是孩童打闹,我没太多话好说,只赞你的崖前决断。
此事道理,你打得赢如此,打不赢亦如此,与你是否有勇、是否有胆、是否有种无关。我再多问一句,假如你功夫更高,那迎面一拳已能杀人,敢不敢把他打死?”
小九:“仔细想想,不敢。”
葛衣男子又追问道:“若是旁人不欲容你多想,一再鼓噪怂恿,甚至羞辱相激呢?”
小九若有所思道:“我好像有点明白了,这是我自己的拳头,不应当打死他,我就敢不打死他!”葛衣人闻言点头,面露赞许之色。8(83中文网 )</div>
049、事大事小
小九眨了半天眼睛,忽然下拜道:“高人,请问您叫什么名字?我能否拜您为师?”方才只顾着说话了,现在他才回过神来,能遇到这样的高人机会可是太难得了,仅仅是对方那一弹指显露的功夫,就是了不得的大神通。
那葛衣男子呵呵一笑,微微一侧身将小九扶了起来道:“你自有你的缘法,不必拜我为师。”小九眼中刚刚露出失望之色,又听对方接着道,“但你我既有缘,来日相见之时,我或可回答你所问。”
能够解答所惑,想知道什么都可以向对方提问,这与拜师又有什么区别呢?一念及此,小九不禁眼神一亮,赶忙追问道:“那我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您,或者去哪儿找您?”
葛衣男子答道:“若见牛耳生白毫,次日你便来此地,自会见到我。”
小九不解道:“牛耳生白毫,是什么意思?”
葛衣男子摆了摆手:“你回去之后,自会明白。”
小九:“不知今后如何称呼先生?”
葛衣男子:“你不必知我之名,称我先生即可。……今日天色已晚,你该下山回家了。”
小九见对方要打发他走,还想抓机会多套近乎,眼巴巴地又问道:“先生,既然您肯为我解惑、指点于我,又有什么事是我能为您做的呢,或者您又想让我做些什么?我听说高人收弟子,都要考验再三……”
小九很聪明,脑筋转得快,想起了曾听过的不少传说故事。遇到了当世高人,不是想拜师就能拜师的,听说很多高人收弟子,都要通过各种事情考察其资质与品行,主要是看对不对自己的脾气、符不符合传承的要求。
眼前这位高人没有让他拜师,却肯找机会回答他所问,分明就是要考验的意思,小九迫切地想通过考验。但聪明归聪明,他毕竟还只是个孩子,这些事本应心中有数即可,他却说了出来。
葛衣男子饶有兴致地看着他道:“你很聪明,聪明人就容易想多了。我不需要你去刻意为我做什么,若说考验,也是世事对你的考验,就看你怎么去做自己的事。”言毕小九只觉微风拂面,再一眨眼这葛衣男子已消失不见。
小九向着刚才的空地又行了一礼,兴冲冲地下山回家了。绕过一个村寨和自家的田庄,刚刚走到通往别院的路口,就被两个人慌慌张张地拦住了。来者一把拉住他道:“公子,终于找到您了,您没事就好!”
这是家中的两名童仆,小九纳闷道:“不就是出去玩一趟吗?我经常回来的比今天还晚,也没见你们这么慌张,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童仆答道:“平吕族的族长带着一帮人来找您算账了,据说您将他家孙子打伤了。太落叔将人挡在了院门外,叫我们赶紧从后门出来找您。他怕您也受了伤、有什么事。”
遇到了那位神秘的高人,小九早把揍能平的事给忘到了脑后,不料打了小的居然又来了老的。小九将腰间的玉佩摘了下来提在手中道:“走,去看看,天不早了,完事好吃饭。”
童仆赶紧劝道:“等等再说吧,那些人可凶了,就是要找你。”
小九哼了一声道:“既然找的是我,当然得我去!凶又怎么样,我还能总躲在外面不回家了?再说了,太落叔应该快把人给打发走了,我可不能让他们就这么走。”
几人还没有走到院门口,就听管事太落朗声喝道:“平吕大槐,你的嫡孙能平身为平民,抢掠宝明国公子重器,违反中华礼法已是不敬之罪。你又带人围堵宝明国公子别院,出言不逊、冒犯放肆!处置此事已超出了本地司属的权限,当由伯君大人亲自定罪……”
平吕族的族长来势汹汹,他最疼爱的孙子被人打得满脸血,看样子好像伤得不轻,而行凶者是附近一带贵人家眼中的破落户小九,一位很不受待见的偏僻属国的公子。他气愤之下就找来了,想要对方道歉赔偿,至少是给个说法,量小九和太落这一对幼主老仆也不敢怎样。
平吕大槐并非贵族,却自认为势力很大,至少与对方相比是如此。在平吕族所属的三个村寨里吼一嗓子,就能拉出来上百壮丁,吓都能把对方吓死。他当然没带上百人来,但是十来个大汉也足够吓唬人了。
老管事太落将他们拦在了别院门外,听明来意之后便一再劝解,那不过是小孩子打架玩闹而已,既然双方都动手了,也没有什么太严重的后果,大人就别再计较了。劝解的同时,太落又把身边的人都派出去了,两名童仆去找小九,另一名童仆和侍女小夏去打听情况。
正在闹哄哄的时候,小夏已将情况打听清楚,回来悄悄耳语了几句。太落见平吕大槐仍不依不饶,坚持要他把小九叫出来、否则就要冲进别院,不禁脸色一变,厉声呵斥平吕大槐纵容后辈行凶,围袭宝明国公子、掠夺其传国重器。
这个罪名可就大了,没想到一向很低调恭谦的太落,突然会变得这么横。吕平族的族长吓了一跳,后退几步连连摆手道:“你这老奴,可别诓我,小孩子打架玩闹而已,你用这么大的罪名吓唬谁呀?就算告到伯君大人那里,伯君大人也不会那么糊涂的!”
太落的确是在吓唬他,不过是小孩打架玩闹,怎能闹到伯君那里去,那样岂不得把伯君给烦死?他和小九在此地本就身份尴尬、不受人待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此刻被人找上门来,不吓唬也不行啊,总之不能让公子受辱。
就在这时,突然有个孩子的声音传来道:“平吕大槐,你当众宣扬伯君大人糊涂,这么多人都听见了。”随着话音,小九已经穿过人群走了过来,就站在了自家门前。
平吕大槐又吓了一跳,指着小九道:“你这孩子,休得胡言,我哪里说伯君大人糊涂了?只说伯君大人不会那么糊涂!”
小九举起玉佩,口齿伶俐道:“这是国君所赐之器,代表宝明国驻守吕泽部公子身份。你孙子能平贪得宝物、率众劫掠,还企图谋害于我、杀人灭口。”
平吕大槐手指发颤道:“你胡扯什么?能平哪有什么杀人灭口?他怎么谋害你了?”
小九:“他逼我跳下高崖,企图夺我性命,在场有十七人亲眼所见!……你方才分明是说,伯君大人若遵守中华礼法、五刑之典,治你之罪,便是糊涂。难道不是这个意思吗?”
院门外已围了不少看热闹的,平吕大槐觉得有点怕了,咬牙道:“你小小年纪,心地怎么这么狠毒?不过是小孩玩闹,罢了,我不跟你计较了!”言毕挥手就想带人离开。
小九喝道:“站住!你说走就走吗?正如你所言,小孩的心地哪有那么狠毒,分明就是家中长辈纵容教唆,见你带着人想闯我别院,便知事实果然如此!这不是你计不计较的事,我要计较,明日正午,我便前往城廓上告伯君大人。”
平吕大槐一听这话还真站住了,粗声道:“你想怎样?”他手下的十几名大汉也重新围了过来。
小九一指周围道:“这么多人见证呢,大家都听得很清楚你已经犯了什么罪,如果真敢对我动手,那就是罪上加罪,恐是满门之祸。我可以给个机会饶过你,明日正午之前,携礼到我府中赔罪,并将此事经过宣扬于四邻皆知。若是正午不至,我便上告伯君大人!”
说完话他甩手便进了院门,同时吩咐道:“太落,关门!”他露面后只是三言两语,甚至没等平吕大槐反应过来,显得很是干净利索。人都进去了,院门也关上了,平吕大槐涨红了脸愣了半天,终究还是带着人走了,围观民众也渐渐散去。
小九走进厅中后,也觉得腿肚子有些发软,毕竟刚才被十几条大汉盯着呢,赶紧坐下喝了一大口侍女递过来的水,拍了拍胸口吐着舌头道:“他们的样子好凶啊,我都吓出了一身汗!”
太落说道:“公子,您把人打发走了就得了,又何必把事情闹这么大呢?打个架而已,我看您的样子好像也没吃亏,就不必计较太多。”
小九摇头道:“太落叔,也许我还小不懂事,但总应该有懂事的人吧?我本来就没想计较,若是他们不上门,我都把这事给忘了。可是人家既然要计较,我们再不计较,那就不对了。事情没有小和大,就看应不应该。
我知道您老是想把他们吓唬走,可是您要吓唬人,就得真吓得住,明明知道自己有理,难道还要心虚吗?若真到伯君那里论刑典,只是孩子打架,当然自讨没趣,可对方族长带人上门了,事情就变了,怎么还能说是小孩子打架呢?道理您老应该比我还懂。”
太落只得点头道:“公子说的在理,可是您还为何还要他们明天正午之前来赔罪?”
小九:“我那是灵机一动!看他们又围过来怪吓人的,就找点事情让他们想一想。我只要那么一说,平吕大槐就会去想明天来还是不来?他只要一琢磨明天的事,今天反倒不会有事了,所以我赶紧关上门让他慢慢想,他随后也有时间去找明白人打听了。”
太落:“他们明天会来赔罪吗?”
小九:“他们来不来,是他们的事情。”
太落:“若他们不来,我们真要去伯君那里告状吗?”
小九:“那当然了,别人的事情管不了,自己的事情总得做吧?话已经说出去了,那么多人都听见了,怎可言而无信?假如是那样,以后谁还会把你当回事?”
太落:“就算我们告到伯君那,伯君会治他们的罪吗?”
小九:“伯君怎么处置,那是伯君的事。就算伯君心中不喜,但只要不是他和身边的臣属都糊涂到家了,至少也会训斥平吕大槐,不会将我们怎样。”见太落眼中还有忧色,他又似安慰道:“你不必担心,明天正午之前,他们会来赔罪的。”
太落:“公子怎么敢确定?”
小九:“我在国中时虽年纪还小,但已经记事,又不是没看见过这种事!那平吕大槐总是个懂事的大人吧,还是一族之长,事体很清楚,找个明白人问问,他就会知道假如真闹到伯君那里会是什么结果。
区区一个平吕族族长,他眼中的大场面,不过是带着十几个人堵门,他的底气再大也就这么大,先前只是认为我们可欺。但是到了伯君那里,他算什么东西,连半点底气也没有。其实事大事小,就在人怎么看了……且休息吧,明天还能赚笔财货呢。”
太落一怔:“搞了半天,公子难道是想敲他一笔财货?”
小九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只是给他们一个应有的教训而已。我知道我们最近手头缺钱,您老好像在打算购置田产。这是他们送上门来的,我没法跟能平计较,但平吕大槐那里却是非计较不可。他们应当赔罪,而且我要让四邻皆知,否则我们在这里的日子还怎么过得安生?”
太落叹道:“想来国中诸公子,皆远不及您!”
小九却苦笑道:“我又何必与他们去比?”
方才小九在山中所遇的那位葛衣男子,此刻便隐匿身形站在半空,将这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亦不禁点头苦笑道:“这孩子,有意思,甚至有点妖孽了!”
太落给小九安排晚饭,并叮嘱童仆和侍女,公子今天打了架又受了惊吓,要小心侍候。而小九睡下之后,想的却不是这件事,而是在那里琢磨——到底什么是牛耳生白毫?
次日果如小九所言,平吕大槐带人登门赔罪,赔罪当然不能空手,还送来了一批布匹与粮食。尽管平吕大槐很不情愿,但还是这么做了。这口气憋在心里终究难受,回家之后,他又将自己的儿子,也就是能平之父给揍了一顿。
050、烹小鲜
得了这笔财货,太落当然开心,对小九道:“公子,我有件事和您商量。”
太落自作主张,将城廓里的客馆给租了出去,这些年也攒了点钱,他想再购置一些田产以扩充别院所属的田庄。毕竟别院田庄是很多年前购置的,负责耕作的三户农家如今人丁渐多,眼看就要再多分出两家了,便显得土地有些少了,难免供养不足。
田庄事务向来都是太落打理,理论上虽需向主人请示,但实际上田庄主人年纪太小,太落也问不着。但如今见小九很不简单也很有主意的样子,便不敢什么事都自作主张了,这才找小九商量。
太落想买一片水田种稻谷。其实这一代原本是不适合种植稻谷的,但大禹治水引大河改道,伯益大人也将稻谷种子带到了河泛之地,并教会当地民众育苗、插秧等耕作之法。当时这一带的气候比后世温暖湿润,所以是可以种水稻的。
种稻要有水源,太落想买的田地原本是洪水泛滥冲淤而成,也是治水成功后新出现的沃野,正因此,吕泽部这些年来才更显繁盛。那样的土地比较贵,而且越好的地便越贵,太落与小九商量,买什么样的、要多大?原先钱还不太够,如今新得了一批财货,倒是能凑凑了。
道:“我早就知道您老在蓄财货,应是想购置田产。但买那样的好田熟地,却未必能有多大,将来仍旧不够用。莫不如买一大片山野荒地,那很便宜,我们可自己慢慢开垦,将来就算田庄中人丁再多几倍,也是够用的。”
太落的老脸不禁微微一红,他这几年私蓄财货,本以为小九不知呢。没想到公子小小年纪,心里却是清楚的,只是没有点破,如今听他主动提起才说了出来。只要不是误会他私自克扣日常奉养用度就好,太落定了定神又问道:“山地贫瘠,种不得稻谷,还需花气力开垦,恐得不偿失呀。”
种不得稻谷?我早就看好了一片地方,如今足以买下,多余的钱可把周边的山地都买下来,将那一片地圈在其中。”
小九不仅早知太落的打算,而且也有自己的想法,平日玩耍时,已暗中考察过周边一带的田地、山野,待到太落今日与他商量,便给出了建议。这令太落很意外,心中暗赞这位小主人还真是有主意!
公子小九既然已有选好的地方,身为臣仆的太落当然要去实地看看,次日他就和小九一起去了。此地离田庄稍有点远,地势也比较高,是一片荒山野林。但是在山坡上,有一片天然形成的坳地,下大雨时还会蓄满刚刚漫过脚脖子的水,平日就是一片茂盛的草地,夹杂生长着一些灌木。
小九指着这片坳地道:“这里可以开辟为水田,将来如果全部开出来,至少能有三十多亩呢。但我们也不必着急,慢慢来便是。”亩是一个面积度量单位,在不同时期、不同地点都有差异,上古时大抵是指“一夫所居”的范围。
太落:“开成山田倒可以,种些菽豆、薯芋之类。但若开水田种稻,无水可浇灌啊。”
小九勾了勾小手:“你随我来。”
他们又往山上走去,穿过密林绕过一道山坡,便到了罕有人至的地方,两山之间有泉流溪涧。这是一条河流的源头,流往山下汇入如今新开辟的大河。小九一指上方道:“从那里开一条沟渠,沿着这坡走一道弧线,就可以将水引过去了。我算了算,差不多需要三百丈的距离。”
太落惊讶道:“公子,您是怎么想到的?”
小九:“我来到此地,常听人说起天子大禹当年治水之事,新开了三千里大河水道,因而有吕泽部今日之繁盛。那么我们也可以这样做呀,判断地势高下,确实可以开三百丈沟渠,将水引到山坡那边。”
有些事情说出来倒也简单,只是没人去想而已。治水成功后,众人所开垦的田地都是洪水冲淤形成的沃土,谁会注意到荒山野林。这条山沟里确实有水源,但是两岸的山势根本不太可能开垦田地,小九看中的地方,是在向左绕过这条山沟的另一侧山坡上。
就这么一点点距离,往往就是别人看不到的,沿山坡往下修一条弧形的引水渠便可解决灌溉问题,其实就是依照地势挖条沟而已。这条沟渠走的路线,小九都已经想好了,太落在心里估量了一下,农闲时把农户都叫上,倒是能把这条沟渠很快开出来。
他们又沿着沟渠的路线走回到刚才那片坳地上,小九用手遥指画圈道:“这里在吕泽部的领地中,但无私主,花不了几个钱就能把它全买下来,包括周围的缓坡和刚才沟渠经过的山林……”
太落看着小九,不禁眼神一亮。这孩子站在那里,小身板挺得笔直,指着一片荒山野林在说话,样子竟有几分指点江山的气魄!仿佛一位将军在指挥军阵、或者一位国君在处置国事。
一个孩子指着荒山野林说话,竟有这样的语气和架式,未免滑稽搞笑,可是他的神情却很严肃认真,甚至是踌躇满志。而太落一点都笑不出来,他见过宝明国的上任国君,也就是小九的祖父,那位真正的国君可未给他过这种感觉。
太落又提醒道:“公子,这里的地势有点高,离我们的田庄也有点远,恐往来耕作不便啊。”
小九答道:“你不是说那三家农户人丁已渐多,眼下就要再分出两家,就让那两家农户搬到这里,连合适的宅基我都选好了……除了开辟水田,周围的坡地仍可以种植菽豆、薯芋之类,还可以养些家禽牲畜……假以时日,比我们现有的田庄规模更大,出产也更多……”
太落看着小九的样子又有点恍惚了,很难形容心中的感慨。在小九之前,宝明国是派六公子来的。六公子在时比小九的年纪大好几岁,但人完全不一样,小小年纪给人的感觉就已经是在混吃等死了。
这也难怪,六公子那么小的时候就被送到远离家乡、举目无亲的地方,虽然也算是衣食无忧,但日子并不是太好过,也称不上富贵荣华,感觉就像是被这个世界给忽略甚至是遗忘了,终日郁郁寡欢。
太落无子,他就是把六公子当自己的孩子照顾的,可是无论教什么,六公子都提不起精神,文不成、武不就,甚至不太愿意出门。六公子当然也不会操心任何别院事务,许是和年纪尚小有关,少无朝气、体质又弱,几年后便病亡了。
没有照顾好六公子,太落很内疚也很无奈,心情一度非常失落。还好小九来了,看见此刻的小九,太落甚至有一种愿望,这个孩子应当成为下一任的宝明国国君,将比他的父君、祖君都要强多了,小小年纪谋一别院田地,便宛若治国有策。
既然如此,别说小九的建议很不错,哪怕他的建议比不上太落原先的打算,太落也会照办的。毕竟小九才是别院的主人,应该由他说了算,更重要的是,只要小九公子高兴就好。
小九在山中偶遇的那位神秘的葛衣男子,此刻也隐身云端看着这一切,目光中掩饰不住赞许之意。这位高人所能看到的,当然比太落更多,而且能很真切地体会到小九此刻的心境,他也曾经在别处经历与见证过。
迁农户、引山泉、开片田,在世间大人物眼中其实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但这个孩子的心境,就像是仙家开辟洞天结界、天帝开辟帝乡神土。
眼前是一片荒山野林,但小九站在这里,看见的却是一个世界。哪怕受见知所限,这个世界还很小,那也是他要创造的、所愿见的世界。
……
主意已定,具体的事务还是要由太落去操办。太落去了城廓买下这片荒山野林,这里本是无私主之地、为部族所公有,而部族是鼓励开荒的,因此代价非常小。太落将小九划出的那一圈地方全部买下来了,手中的财货尚有富余。
富余的财货也有用处,平整土地、修垄垒田、开挖沟渠、建造房屋,也都是要耗费钱财的。太落拿到土地之后又和小九去山上看了一圈,这次是商量详细的计划,具体事务还得太落去操办,需要集中农户人手,若不够还可再请帮工。
小九很兴奋,走上山坡时鼻尖冒汗了,小脸红扑扑的,对太落道:“若是我们手头再多些钱,还可再买一头健牛。”
太落突然咦了一声道:“公子,您快看,哪来的一头牛?”
说牛就有牛啊!只见一头体魄健硕的青牛站在小九将欲开辟水田的草地中,尾巴悠闲地在风中甩动,还冲着两人哞的叫了一声。小九快步上前道:“这是谁家的牛,怎么跑这儿来了?”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051、重新做牛
小九仔仔细细将这头牛检查了一遍,牛齿、牛鼻、牛腹、牛尾、牛蹄甚至牛尻、牛蛋都没放过,然后抬头很疑惑地说道:“这好像不是谁家养的牛啊,难道是山中的野牛?”
这样的一头健牛,在当时也是一笔不小的财富了,主人家一般都会打上印记,万一走失也好辨认找回,比如牛耳上的缺口、牛肩或牛屁股上独特的烙印。但是这头牛身上什么痕迹都没有,不像是家养的牲畜。
太落上前道:“公子小心,若真不是家养的,弄不好会顶你。”
小九:“不会的呀,我看它挺乖的!”这语气简直像在说小猫小狗,那头牛的神情似颇有些不情愿,但还是很配合地轻轻叫了一声,竟好像是听懂了。
太落俯身看着牛鼻道:“成年的公牛,居然没有穿过鼻环的痕迹,还真不像是家养的。”
小九:“我刚才已经检查过牛鼻子了,确实没有穿过,你说这一带山中有野牛出没吗?”
那头青牛在心中嘀咕道:“我当年也是穿过鼻环的,后来的鼻环还是一件神器呢!只是如今修为已脱胎换骨,神器早已融入形神,也不会留那些伤残印记,你们当然看不见了。”但此刻既得老爷吩咐,说是野牛就当野牛吧,它没法开口反驳。
太落沉吟道:“这一带的山野中,我还从来没听说有野牛出没。但是再往深山高处走,可就说不定了。此地处在吕梁山与阴山交界处,再往北便是大荒,险峻深山中禽兽众多,据说古时还有荒王盘踞、妖类出没。”
小九:“那么它是从深山里跑出来的吗?”
太落:“我没见过野牛是什么样,但感觉像是家牛啊,倒是有一种可能,它是从小就走失、跑到山上的小牛犊,就在深山中长大,如今又跑下山了。没被山中猛兽吃掉,倒是挺幸运。”
小九的眼神一亮:“根据礼法以及部族规矩,若真是无主野畜,有什么讲究呢?”
太落:“等同猎物,谁获得便归谁所有。若是在谁的私地中,便相当于主人的财货。”
小九拍手道:“它出现在这里,这片土地我们已经买下了。”
太落也很高兴,欣喜地笑道:“公子真是说什么就有什么,此牛若无主,出现在这里,那就是您的了。”想了想又说道,“若是山中长大的野畜还需驯化,我们先得想办法把它弄回去。”
小九似突然想起了什么,又上前将牛检查了一遍,最后还揪起了牛耳朵,左瞅右瞅往里面看了半天。青牛被他看得心里直发毛,这小眼神,也太犀利了,浑身上下什么地方都没放过,现在又被揪着耳朵往里面这么瞅,换谁心里不打怵啊?
但青牛也没办法,还是老老实实站在那里让小九瞅耳朵,就连旁边的太落都啧啧称奇,觉得这头牛在小九面前真是太温顺了。
小九是想起了那位神秘的葛衣男子所说的话,高人就是高人啊,难道早就预料到今日之事?他是在牛耳内外找白毫呢,可惜没有找到。
小九又揪了一把嫩草,放在青牛的嘴前,拍了拍牛背道:“你能不能跟我回去?我盖棚子给你住,可以躲避风雨寒冬,野外无食时还可以喂你吃的,你只需要帮我干点活就行。像你这样在山野游荡,弄不好会丧生猛兽之口,还有可能被坏人抓去杀了吃肉……”
太落不禁哑然失笑,小九毕竟是孩子的脾气,跟一个畜生也能说得这么起劲,那畜生也听不懂人话。而那青牛竟好像真听懂了似的,点了点头轻轻叫了一声,伸鼻子吸了吸嫩草的味道。小九抓着青草逗弄着青牛往山下走,青牛便跟在了他的身后。
主仆二人就这样将青牛带了回去,在路上的时候还遇到了邻居。有人问道:“好漂亮的一头健牛,哪来的?”
小九尚未答话,太落就抢先开口道:“新买的!我们还在山上买了一片地呢,买头牛好开荒。”
待回到别院,太落召集田庄农户说了新辟山田之事,并分派好了各家任务,又组织人手在前院搭了个牛棚,将这头“奇牛”安置在此处,旁边还有一辆牛车。其实别院是有牛也有车的,但牛放在农户那里去牧养并耕田了,平日小九出门也用不着坐车。
如今新得了一头健牛,公子倒是有车坐了,但这头牛亦得耕作山田。如今那片地方尚未开辟,房屋也没建好,牛就暂时养在别院中吧。
到了晚间,负责照看青牛的童仆又来禀报,公子新领回来的那头牛居然不吃不喝,童仆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青牛看似是被小九手中的一把嫩草引下山的,但一路上它只是做做样子、嗅嗅青草的气味,其实一口都没吃,到了别院后也是一样。
青牛趴在临时搭起的棚中,前方有个石头凿的食槽,里面放着沾了些许尘土的干草,旁边还有个缺了口的破陶盆,里面盛着水。水汪汪的牛眼睛直眨,它感觉很委屈的样子。
青牛委屈也很正常,若论修为,它也算是一位化境妖王啊,放到哪里不是响当当的大人物?当年为大禹拉过车、为天下治水立过功,身为仙宫门人、太上老爷的坐骑,所结交的皆是上天入地的仙家人物,怎么窝到了这里受这等憋屈?
这水来自沟渠,并非净露;这草焦枯粗粝,是吃的东西吗?而且它已可辟谷不食了!就在此时,脑海中突然响起老爷的声音道:“青牛,你难道忘当初了吗?在世间受此番世事磨砺,正是你所应证的修行。脱胎换骨又怎样,若是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又何称神通广大?来日你终会知晓,这是何等缘法!”
青牛最怕的就是这个声音,最服的也是这个声音,当即把头一低,不仅样子老实,也真正开始重新做牛了。这时小九走进院子道:“这是饮清泉、食嫩芽的野趣之牛,你们换些嫩草来,再炒些菽豆拌进去,所有食料包括水都要弄干净了,让我来喂它试试。”
炒豆喂牛?那是贵人家和战场上的骏马才有的待遇呀,但是既然公子吩咐了,太落就让童仆照做。换了干净鲜嫩的草料,拌了一把新炒熟的豆子,食槽和陶盆都刷干净,又端来了干净的饮水,让小九公子亲自来喂牛。
接下来的场景,看得几个童仆眼神都发直,心中暗道公子就是公子,真是神了。小九抓了一把炒豆放在青牛的嘴前,青牛伸出舌头从手心中舔豆而食。小九的手又轻轻拍了拍牛头,牛居然就低下头去喝水了。接下来无需小九再亲手喂,牛已经开始正常吃喝了。
看来人有贵人,牛亦有贵牛呀,贵牛只服贵人;或者说人有奇人、牛有奇牛,而奇人得奇牛。这是围观者的感叹,殊不知青牛刚被老爷训斥或者说是点化,已端正了态度。
青牛当然知道老爷之所以会将自己派到这里“修行”,就是因为眼前这个名叫小九的孩子。它怎么看小九都是一个普通的孩子,没有丝毫修为在身,也没有其他隐藏的来历,并非是妖物化形或者是高人以孩童的形容出现。
但是另一方面,青牛也能感觉到这孩子的非同寻常。假如他还是灵智欲开未开的懵懂之时,在山中遇到这个孩子,弄不好莫名其妙就被其领走了,根本不用老爷事先交代。它见到小九便心生亲近,觉得这孩子与众不同,而且小九也确实很出色。
莫说它此刻已被老爷训斥、开始低头做牛了,就算老爷方才没有开口,此刻小九过来,估计它也是愿意吃东西的。心里这么想着,嘴里嚼着豆子,低头喝了口清水,又来了几口嫩草,居然越吃越香了,竟是已久违的当年之趣啊,仿佛又回到了修行之初。
青牛住在别院中,不知不觉间它竟很愿意和小九待在一起。但小九这孩子只有一样不好,每天起床后便径直跑到牛棚中,揪起它的两只耳朵左看右看,每天都看得青牛心里直发毛,不知这孩子究竟是什么爱好?
三天后,别院中的众人再次见识了这头青牛与小九的奇特之处。
那天下午,太落在院子里生了一堆火,将一根铜钎插进火堆里尖端烤红,然后冲着青牛就去了。这头牛既然是从野外领回来的,可不能再让它走失了,得在身上留下自家的印记。
青牛看着太落手持烧红的铜钎过来了,不禁有些发慌,以它的修为当然不至于怕了手持“凶器”的太落,但在这种情况下,它究竟是反抗呢、还是反抗呢?它突然打了个喷嚏,然后就见太落手中的钎子飞出去了,直插进后面的院墙中。
这只不过是御物的小把戏而已,手持钎子的太落以及旁边的两名童仆皆毫发无损,一名童仆跑过去使足了劲也拔不出那根钎子来。这时小九走到院中问道:“太落叔,你们在干什么呢?”
052、家事
太落看见青牛打了喷嚏,自己手里的钎子就飞走了,立时惊呆了。他听见话音才回过神来,后退一步道:“公子,这可能就是传说中的通灵之牛。”
小九眼神一亮:“牛妖吗?”
太落:“不知道它算不算妖怪,我小时候听长辈说过,草木禽兽之属也会开启灵智,所谓精灵妖怪都是由此而来。我看此牛亦有开启灵智的迹象,难怪它好像能听得懂您说话。”
小九:“你们刚才到底做什么了?”
太落:“我们刚才想给它打上烙印,然后再穿上鼻环……”他将刚才的奇事介绍了一遍。
小九:“哎呀,你们一定是把它给吓着了!”然后又走过去拍着牛背似是安抚道,“大牛啊,别害怕,不给你打烙印、穿鼻环就是了。”
大牛?这算个什么称呼,怎么也得叫一声牛大人、牛老爷、牛大王?但青牛又转念一想,大牛就大牛,无所谓了。而童仆又问道:“若不打上印记,走丢了怎么办?不穿鼻牵绳,又如何使它干活?”
小九:“太落叔不说它已有灵智,能听得懂人说话吗?那就直接和它说得了!”然后又转身对青牛道,“大牛啊,你不会跑丢的,要你干什么你都能听懂,对不对?如果你真听懂了,就点点头,再叫一声。”
青牛赶紧点了点头,又叫了一声。太落方才只是瞎猜,此刻见果然如此,也不禁目瞪口呆,而那两名童仆也已经看傻了。
小九兴奋得跳了起来道:“你们都看见了,这回可是拣到宝了!”
太落长出一口气道:“公子真乃奇人也,这是您的福气。”
青牛也暗自长出了一口气,终于躲过了打烙印、穿鼻孔,同时心中也有些忐忑不安。它刚才打那个喷嚏,实在是惊慌之中有些没忍住,堂堂化境妖王,竟然还怕这种小场面,看来还是心性修为不到家啊。
现在仔细回想,假如太落真要给它打烙印、穿鼻环,它也就只得忍了,也不会用什么幻法神通去糊弄。它此刻担心老爷会训斥,结果等了半天也没什么动静,要么是老爷不跟它计较这件事,要么就是老爷并没有守在这里。
经此一事,青牛更高看了小九一眼,身为妖修,甚至觉得这孩子很贴心。假如真像太落所说,他是一头刚刚开启灵智、在懵懂间欲成妖尚未成妖之牛,若有人坚持强行给它打烙印、穿鼻孔,可能会闹出大乱子。而小九的这种做法,倒是化解了可能的祸患。
小九领回来的大牛是一头奇牛,能听得懂人话,不用打烙印、穿鼻环,平日饮的是干净的水、吃的是鲜嫩的草料,偶尔还会像战马那样吃到更好的东西。但大牛所受的优待也仅止于此了,小九和太落也不可能将它供起来,它还是得干牛该干的活。
大牛简直太能干了,不仅力气大,而且很听话。接下来的日子,它每天都会套上车拉小九去那片山地,太落已集中农户人手开垦田地、建造房屋。恰逢秋收之后的农闲时间,将杂草灌木去除,一边平整田地,一边垒上土灶每日熬土。
用石料修筑墙基,但是修墙所用的土,工序却有些复杂,要用水煮过再烤干。当时的建筑,如果想凑合的话也可以修得很简单、很多工序也可以简化,但小九的意思,却要修得尽量细致认真,为长远考虑。
煮土是为了去除杂质,筛淘去各种碎石块和腐殖,得到干净而均匀的黏土,并杀死土中可能夹杂的草籽、虫卵等物。将这样的土晾一晾,再用滚水煮过的麻丝搅拌混合至胶泥状,填在两块竖起的板之间夯实,这便是以板筑之法砌墙。
屋里的地面,也是用这种土铺的,避免长虫、生苔藓,尽量抹平拍实,有时还会用火在表面烧一遍、使其微微硬化。有条件、更讲究的建筑甚至还会在墙基下混撒硫磺等物,防止蛇虫打洞。
到了来年开春之时,山坡上已修成了两座院落、迁来了两家农户,平整出十余亩水田,已可耕种稻谷。引水的沟渠已经挖好了,不仅可灌溉田地还可供农户饮用。若有需要,将来还可以建造更多的房舍、开辟更多的田地。
房屋和田地倒好办,小九选的地方很好,并不费太大的事,只需多花些人工。但从山坡另一侧绕过来的那条长达三百丈的引水沟渠,幸亏有大牛相助,否则这一个冬天是不太可能完工的。这头牛不仅力大无穷,而且如山羊一般轻巧矫健,套上大犁在开挖沟渠中出力最多。
有了房屋院落可住,水田已经可以耕种,主要问题就都解决了,至于周围的山地倒不着急,菽豆和薯芋之类完全可以在山林间野种天收,地方足够大也可以养些鸡,甚至养猪都行。小九原本是打算把牛留在山中的,但如今见它如此奇异,也就继续将牛养在别院里。
反正那片山地说远也不太远,每天套车过去就是了。小九参与了开辟山中田庄的全过程,太落当然不能让他去干那些仆从做的粗活,可小九还是愿意在场凑热闹。对于他来说,这就是玩,而且是最的游戏,仆从们只得由着公子高兴了。
转眼又是一年过去了。“山庄”迎来了收获,不仅有稻谷出产,还收了不少山货,另外养了一群鸡、喂了几头猪。农户的日子过得好多了,小九的日子当然过得更好了,经常都有鸡蛋吃,逢好日子还有人杀鸡,到了冬天又宰了两头猪。其实这猪长得还不够肥,但是太落等人心里高兴啊。
可是这一年来,小九天天去扒牛耳朵,也没见长出白毫来。青牛心里也急啊,它倒不是为自己着急,心中暗道老爷究竟啥意思,怎么把小九给晾了这么长时间都没见动静?
天子推行教化于天下,一件重要的事情就是推行统一的中华历法。早年轩辕帝定历、使民知岁,年初岁尾恰在开春之前,也是万民同庆的节日,后世称为过年。年结在农闲之时,以此迎接新一轮春季的耕种,家家户户置新衣,大户人家也会赏赐仆从。
仆从所得的赏赐,通常也就是布匹之类,偶尔有些零碎钱财。今年的日子过得不错,太落按照公子的意思,赏赐的便比往年大方。三名童仆是田庄农户的孩子自不必说,侍女小夏却是当地村寨人家的姑娘,平常都会给些例钱。
将自家的姑娘送到大户人家当侍女,在那里得衣食被养大,送去时能得一笔财货,等到了年纪出嫁,主人家或多或少会贴一笔嫁妆,而姑娘的父母还会得一笔聘礼。这是很多贫苦人家的做法,与卖身为奴还有所区别,小夏就是这么被送来的。
小九的日子过得虽然一般,但相对于小夏这种贫苦的村寨人家,已经算是高门大户了。像小夏这样的侍女,如果到了年纪,若姿不错人也能干,也有可能会成为主人的妾室,当然更大的可能是配于仆户人家的子弟。这都算是内部收纳了,至少贴补的嫁妆不会浪费。
小夏今年已经十五岁了,照说已到了可以嫁人的年纪,可无论是她的父母还是小夏自己都从未开口提过这茬。当年她刚被送来的时候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丫头,可能是别院的生活对她而言也算很不错,小九公子也不难侍候,这些年过得相对优越,竟是越长越美貌。
若是配给别院田庄仆户人家子弟,小夏的父母肯定不甘心,小夏自己也是不愿的。最好的结果当然是直接配给别院主人了,那样所得的聘礼最为丰厚,小夏的父母感觉也最为有面子。可这等好事却不太容易,因为别院主人年纪还小呢,今年只有九岁。
可能正是由于这些不好明言的原因,小夏虽然到了可以出嫁的年纪,其父母却绝口不提这茬,姑娘家自己当然更不好说什么了。
过完年后,小夏经常一个人躲在角落里,暗暗叹息甚至悄悄抹眼泪,似是有什么忧愁之事。太落和另外三名童仆平日很忙,没注意到这个情况,只有对一切都很好奇的小九发现了。
那天等别人都出门了,小夏独自坐在屋中,用今年的新布做衣服,做着做着又走神了,叹息一声抹了抹湿润的眼角。这时突然听见小九的声音道:“小夏姐姐,你最近是怎么了,是家里有事还是自己有心事?”
在外面玩耍的小九又突然回来了,小夏赶紧起身道:“没,我没什么事!公子怎么今日没去山中?”
小九一撅嘴:“小夏姐姐,你就别骗我了!你最近这段日子一直愁眉不展,经常独自垂泪叹息,我全都知道。自从年前你回家一趟,回来后就是这样,年前、年后你又回家好几趟,每次回来都会偷偷垂泪发呆。是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小夏有些慌乱地说道:“真的没什么,村野鄙夫人家,能有什么大事情?哪值得公子您过问。”
小九:“不是家里的事,那就是你自己的事喽!小夏姐姐,你是不是想嫁人了,觉得留在别院耽误了你?假如是这样,我就去告诉太落叔,让他去找你的父母商量,为你找一个中意的好人家……”
这番话将小夏唬得不轻,她连连摆手道:“不不不,公子,您千万不要这样做,不是这么回事,我根本没有……”
小九一摊双手:“那你说是怎么回事!”
小夏终于说出了事情的经过,还真是家里的事情。其实她很想说,但是这种事情又不好主动找谁说,憋在心里很难受,心底深处是很希望有人能听一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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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3、事到临头
小夏家所在的村寨叫杨树沟,她的母亲是从邻村嫁过来的,邻村还有个本家舅舅。小夏的外婆原先当然是和舅舅一起住,可是舅舅家生活不太好、奉养困难,夏母就把老人也接到杨树沟居住。每逢年节时,舅舅也会到杨树沟的小夏家“看望”。
舅舅可不仅是来看老母亲的,更重要的目的只有一个要钱!
小夏的舅舅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成日只是赌斗滋事。大禹治水成功后这些年,吕泽部民生日渐繁荣,大家的日子过得都越来越好,但他家却过得越来越破落,连其老母都不愿奉养,所以才会被夏母接到自己家中。
祖上倒是有些田产,但都被舅舅败得差不多了,还剩下几亩薄田,却也不安心耕作。就是这样一个人,也能娶着亲,其妻也是个懒馋之辈,在家里管不了丈夫,在外面却很泼辣,有了一儿一女之后,便经常到母亲与姐姐这里索要财货。
小夏年前回过一趟家,将在田庄所得的年节赏赐送回去一部分。别院的日子比不上富贵豪门,但要比普通村寨人家好太多了,小夏能得例钱,年节还有赏赐。她这次送回家的是布匹和腌肉,恰好碰到舅舅带着舅母以及两个孩子来了,吵着闹着索要财货。
舅舅很蛮横、舅母很泼辣,不给就闹,将做好的一桌饭菜都给打翻了。小夏很委屈很生气也很害怕,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只是死死地抱住了外婆的胳膊。外婆则说自己也实在拿不出财货,舅舅却注意到送布匹和腌肉回来的小夏。
于是舅舅语气一转道:“小夏不是在宝明国别院那里享福吗?每年都得赏赐,为何不拿些财货来接济家人呢?”舅母也在一旁帮腔,说只是借而已,等日子好了一定归还。
小夏拿回家的布匹和腌肉被舅舅拿走了,但这点东西是不够的,舅舅想要得更多,这个年也是过得家宅不宁。前几天小夏又回了一趟家,父母找她商量,就拿笔钱借给舅舅算了,让对方不要再闹下去,这段时间小夏就为此愁眉。
人间事千丝万缕、一言难尽,小九听得连连摇头。在有些人看来,小九的身份尴尬,小小年纪远离家乡来到这举目无亲之地,日子过得实在不怎么样。但相比小夏而言,他已经很享受了,至少不再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纠缠。
什么,只是问道:“小夏姐姐,你打算怎么做呢?”
小夏低头道:“不瞒公子说,这些年我也攒了些钱,手头共有三十个铜鼻,这次我打算拿出三分之一,也就是十个铜鼻给我父母,让他们借给舅舅,让舅舅别再闹下去了。”
小九不禁暗叹一声,自己身边最亲近的两个人,太落和小夏都挺能攒钱啊!当地村寨民众,如今很多时候还是以货易货,只有在大型集市上做的买卖才会用到货币,在当地称为“鼻”,这只是一种方言。
最常见的鼻是陶制、伯君大人所代表的官方才有资格炼制,使用统一的模范,若有谁私制陶鼻则是死罪。比陶鼻更贵重的当然是金鼻、银鼻和铜鼻,而金银之物往往只有贵族才拥有,平民手中握有铜鼻已经不简单了。
十枚铜鼻,就可以买一头健牛啊,小夏在别院做了六年侍女,居然攒了三十枚!也就是说,她这些年得的零花例钱和赏赐全部都攒了下来,至于额外赏赐的财货,一部分拿回去孝敬父母,另一部分也换成钱攒了下来。
小夏为什么要攒钱?一方面从小苦日子过惯了,从来不会乱花钱,而且别院管衣食住行,她也用不着花钱。另一方面,她也可能是在为自己攒嫁妆。
像她这样被送到大户人家的侍女,出嫁时主家虽会贴补一笔嫁妆,但往往也是很有限的。按风俗,嫁妆就是嫁人之后女子的体己财货,而聘礼则归女方父母所有的。小夏不知将来会怎样,所以提前在给自己攒钱过日子呢。
见话,小夏可怜巴巴地抬眼问道:“公子,我不该这么做吗?”
小九反问道:“你自己说呢?”
小夏又低下头道:“可是我也没办法,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家中不得安生。”
小九:“你拿出了这十枚铜鼻,难道家里就能安生了?”
小夏:“我当然是有条件的,会让父母告诉舅舅,他想拿这笔钱,就得答应不要再闹。”
小九仍然追问道:“你舅舅想从你这里拿钱,而果然拿到了钱,见此计可行,便继续打这个主意,你又该怎样?”
小夏:“我当然也会声明,这就是我攒的全部钱财了,再要也没有了。”
小九却摇了摇头道:“你太想当然了!”
小夏:“我怎么想当然了?”
小九看着小夏,明知道她的遭遇令人同情,却莫名有些生气,也不知是生谁的气,有些激动地说道:“你舅舅的事情,真的是十个铜鼻能解决的吗?其习性若不改,给他铜鼻不仅没用,反而只能助长恶习,使无辜者更受伤。你爱护自己的父母还有外婆,干嘛要伤害他们呢?”
伤害?这话从何说起,小夏觉得自己的行为非常善良,善良得连她自己都被自己感动了,却听见了这样的评价,很委屈地问道:“我明明是在帮他们,宁愿自己受委屈,怎么就是在伤害他们了?”
小九:“你舅舅的事情做的对吗?”
小夏:“当然做的不对,可是……”
小九摆手打断她道:“你明知不对,还要纵容其行?他向你的父母索要财货,你便让他索要成功!通过那种行为,能拿到这么多钱,他是什么人、会怎么想、又会怎么做呢?你父母家中原本是一时不宁,但你只要把这十枚铜鼻拿过去、让他们给你舅舅,来日恐怕就会时时不宁了。”
小夏:“不会?事先就要说好,拿了钱就不得再闹,而且我也会让父母告诉舅舅,再要已经没有、就是这么多了。”
小九:“我且问你,像这种话,你父母、你外婆是不是已经对他说过很多次了?他又不是第一次来索要财货了,只是没有一次拿到十枚铜鼻这么多而已。既然多次说过皆无用,这一次难道就有用了吗?”
小夏:“可这次是十枚铜鼻呀!而且真的只有一次,我也不会再拿了,就算为父母尽心。”
小九这次一开口就有些收不住:“十枚铜鼻在你看来不少,但真的很多吗?不过能买头牛而已!往日他每次只得些许财货,你家已不堪其扰,这次能索得十枚铜鼻,他只会变本加厉。
此事不在于钱多钱少,而在于他是什么人,你又不是不知;更在于这是什么事、你这么做应不应当,你更不是不知。
扪心自问,他真应该索要你的钱财吗、你真愿意给他钱财吗?既不应且不愿之事,可你偏偏还要去做,这又是何道理?
为一枚铜鼻闹一分事,为十枚铜鼻便能闹出十分事,你父母以及外婆无辜,你却让你舅舅登门恶索得逞,然后恶索更凶,这不是伤害无辜吗?你将自己亲手攒下的财货给了为恶的舅舅,令其得逞,或自以为是善心,难道真是善举吗?”
他这番话说得很不客气,带有训斥之意,小夏本就委屈,此刻连“善举”都被否定了,小夏也有点生气,但又不敢表露出来,只是反问道:“还没有生的事,公子怎敢这般肯定?无论怎样,我不能见父母受苦,总要做点什么。……而且此事,就是父母找我商量的,家中能攒下钱财的,如今只有我了。”
公子小小年纪,怎么会好像接下来生什么事都看见了一般,说不定事情不是他说的那样呢?这就是小夏心中的想法。
小九跺脚道:“不愿见父母受苦,却让他们更受其苦。若知如此,你还要去做?”
小夏将信将疑道:“真会这样吗?那么公子您说,我该如何做呢?”
小九叹了口气道:“我自己虽没有遇到过这种事,但当年我在宝明国时已经记事了!我父君有上百位子女,众后妃与众姻亲彼此相争,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没见过,否则我干嘛自愿跑到这里来?你这点事,太简单了,我早就见多了,用脚后跟都能想到结果。
在忧患未显之时,若能看见其苗头,就应消除其端。否则只会越来越麻烦,更别提还要反过来助长其势了。这事的道理简单,简单到几乎谁都明白。若索要不得,吵闹无用,自会消停;若恶索得逞,便会愈演愈烈。
要想就此掐断苗头,你不仅不能拿出这十枚陶鼻,而且只要你舅舅不改其习性,也要劝阻你父母再出财货予他。他在你父母那里无法得逞,我虽不敢肯定他还会不会再去闹事,但想安生,这是必须的前提。”
小夏犹犹豫豫地说道:“我清楚公子所说,可是舅舅还要上门去闹,甚至强拿财货又该如何?”
小九:“这就是无奈之事,谁让世上就有这样的人呢!只能尽量不让这种人得逞。不予其财货,惹是强拿,便是劫掠之罪,可报衙署官员处置。”
小夏似是受了点惊吓道:“那怎么可以!都是亲戚家人,怎可送到官府治罪?若真是治罪收监,他那一对儿女又怎么办?”
小九皱眉道:“若是强夺财货之举,就应当如此处置,难道轮到你舅舅头上,便不应当了吗?世间其他罪徒,皆有父母家人,难道便由此不可因罪受罚了吗?至于后来的事,其后再说!世事从无万全之计,难道从一开始就不做了吗?”
道:“空谈道理谁都明白,但这有什么用?您不是我,不能体会我的处境,旁人将道理说得再好,可是事到临头就能眼睁睁地看着吗?公子不必再说了,我再好好想想。”
该说的话已反反复复说尽,但小夏仍然犹豫难决。小九叹息着背手而去道:“谁说道理无用?知而不行,方致流于空谈,太多无奈,就在于那所谓事到临头……我曾听高人解说自在之强,今日方知难得啊。”
小夏独自坐在屋中,心中暗道:“公子小小年纪,心肠怎就这般硬呢?连稍稍安慰人都不会吗?就不能体会别人的苦处吗?说话近乎无情啊!事情哪有那么容易说清,只有自己遇到才会知道……”
小九只有九岁,而且这是她的家事,小夏本也没指望小九能为他排忧解患。她之所会说出来,只是心中太委屈,也想找人倾诉,希望有人夸奖她的善良、同情她的遭遇,为她这么好的姑娘却遇到这样的事情感到惋惜,这才是最重要的,也是她最想要的!
可是了些什么?并无太多体恤,反将她数落了一番,看来是指望不上了。想着想着,小夏不禁又哭了起来。
青牛当然对别院中的动静一清二楚,也不禁微微摇头,也不知是为谁摇头。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054、见轮回
小九离开别院找到了太落,告诉太落小夏之事。 太落听完后气得直跺脚,大骂小夏的舅舅种种不堪,又为小夏的遭遇感到同情与惋惜。
最后太落说道:“公子,这是吕泽部村寨的家务事,我们也不太好插手。其舅行止,就是一个不成器的弟弟到母亲和姐姐那里要些财货。若是索要不成而强行劫掠,倒可报官处置,可是他若要到了,事情就成了亲戚之间的接济,再平常不过,外人谁又能管得了闲事?”
说到这里,太落竟然有些愁眉不展,叹息连连。小九道:“太落叔,你对小夏的事还挺上心嘛!”
太落:“小夏毕竟已经来别院这么多年了,诸事十分尽心细致,为人心善、其遇又令人感叹,若能照顾理应照顾。公子对她说的那番道理当然不差,可是您毕竟年纪还小,也没有亲身经历过这些。寻常村寨的人情世故,亲戚间的琐碎家事,哪有那么条理分明?”
小九:“说得好像你经历过似的,你成家了吗,在这里这么多年有亲戚吗?”
太落不禁老脸一红:“我虽未成家,但毕竟一大把年纪了,看见过很多。”
小九:“我们毕竟只是听小夏的一面之辞,至于事实是否如此,她舅舅是否真的像她说的那般不堪,还要再打听打听。也许只是过日子遇到难关,缺用度救急,于是到亲戚家乞求救济。若是那样,施以援手,也是善心善行,我不该那般说小夏姐姐。”
太落:“公子,这事就包在老夫身上,我去打听明白。”
青牛时刻关注着小九的动静,以它的修为,哪怕离得很远,只要刻意施展神通,也能将小九的一言一行查探得很清楚。此刻它又不禁摇了摇牛头,在心中暗道:“这老的老、小的小,还不如来求我牛大王呢。只要我牛大王一出手,保证片刻功夫搞定,叫那小夏的舅舅痛哭流涕、屁滚尿流,再也不敢滋事!”
青牛虽有这种想法,但也不敢擅做主张。老爷把它派到这里来,就是在小九身边做一头牛的,既是一头牛当然不能乱管闲事,更不能以一位化境妖王的身份去吓唬一个普通的村民,这也不是寻常世事。
青牛待在小九身边,假如遇到了什么危及小九安全的事,它自会暗中保护,但其他的闲事也不太好乱插手。
这天夜间,小九来到后院练功,青牛没趴着睡觉,就是静静地站在牛棚中看着。原先那牛棚,是在前院临时搭的,后来小九不仅没有把青牛放到山上去住,还特意在后院给它盖了一个更好的棚子,而后院也是小九每天练功的地方。
这孩子的根基倒是越练越扎实了,生机完足、体魄强健。以现在的身手如果倒退到一年多以前,再遇到与能平等人打架那种事,估计也不会被揍得鼻青脸肿了,几个照面就能把那几个孩子全部放倒。
可是小九这一年来根本没打过架,他并不喜欢打架,如今也没别的孩子再敢找他打架。而且青牛看得出来,他练的并非打架的功夫,就是涵养本元、强健体魄之术。但老爷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既对这孩子如此看重,还把自己派来做牛,但为何这么长时间都不露面指点呢?
此时小九已经练完功收了架子,心情略显烦闷。他背着小手抬头去看月,今夜的月光皎洁,清辉洒落能在地面上留下清晰的投影,而小九突然一惊。
月光是从倾斜的方向照下来的,青牛站在棚中,月光恰好照在了它的头上。在这皎洁的月光下,小九看见青牛的耳尖上映出一团白的光毫。他以为是自己眼花,又闭上眼睛再睁开,的确是看见了。
小九下意识地小声惊呼道:“牛耳生白毫!”
这一声把青牛也吓了一跳,心中暗道自己的耳朵上什么时候长白毛了?虽然以它的神通施展出这点小手段并不难,但也不敢擅自乱来啊。再看那孩子的眼睛以及天上的月光,青牛随即也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次日,太落交代一番田庄和别院中的事情,便匆匆出门了,应该是去打听小夏舅舅的情况了,他还真是一天都不耽误,而且是亲自去的。小九吃完早饭后也独自离开了别院,向上次遇到那位神秘高人的山野中走去,却发现青牛跟在了自己后面。
小九摆手道:“我今天不是去放牛的,也不是去山庄那边,你自己回去。”
青牛却摇了摇头,仍然跟着小九。小九又拍了拍它的脑门,有些无奈道:“你既然想跟着,那就跟我一起去。我今天是去见一位高人,你若真是一头通灵之牛,弄不好也有运气得到高人指点呢!”
小九不会带别人去,但大牛例外,因为它是牛不是人。一人一牛又来到山野中那道山崖旁,只见那神秘的葛衣男子已站在树荫下等候,小九赶紧上前行礼道:“先生,您终于又来了,我一直在盼着您呢!”
葛衣男子点头笑道:“我们又见面了,上次说过,再见面时可答你所问……我看你的样子,这两天好像遇到了什么事,不妨说与我听听。”
小九:“我还真遇到点事情,先生若感兴趣,我就与您说说……您先请坐!”
小九想找块干净的大石头请先生坐下,但这片山坡上却没有。青牛已一声不吭地走了过来,就在先生身后往那里一趴,形似一块天然的卧牛石,又像一个座位。葛衣男子很自然地一摆衣襟,就在牛背上坐下了。
小九也不禁啧啧称奇,高人果然是高人啊。这头得自山野的奇牛,虽然很能干也听得懂人话,但从来不让人骑。无论谁想骑它,它只要轻轻一晃就能把人甩开,就连小九也从未骑过。今天竟然表现得这么乖巧、这么有眼,看来的确是通灵之牛,意识到自己遇到高人了,想讨好呢。
小孩心里藏不住事,而且先生方才也问到了,待先生坐下之后,小九就迫不及待地将昨日之事原原本本都说了一遍。葛衣男子听完后,微微点头道:“道理确实如你所说,你已经告诉了那小夏姑娘你所见。那么依你看来,你的小夏姐姐又会怎么做呢?”
小九低下头,有些丧气地说道:“我想她还是会把那十枚铜鼻拿去的。”
葛衣男子又点了点头:“你说的不错,而且她已经去送钱了。”说着话一挥袖,显露了一手神通。面前出现了一团光影,光影中正是小夏现在的情形。
小夏拿出一个匣子,匣子中放着十枚铜鼻,又用一块布包住,提着这个小包袱出门了,她走的那条路正是去往杨树沟的。趁着小九和太落都不在,她今天抽空就将钱给送过去,走到半路无人之处,她还在悄悄抹眼泪。
小九被这一手神通给震住了,盯着光影中的小夏半天说不出话来。假如换一个成年人,可能此刻已被唬得不轻,但对一切事物都充满好奇的孩子而言,他受到的震憾冲击并没有那么大,感受更多的只是惊奇。
虽然明知小夏会这么做,但真的亲眼看见了这一幕,小九还是有些不高兴。身为别院主人,昨日费了那么半天口舌,道理都讲得明明白白了,可是小夏居然还是不听劝。
此时葛衣男子又问道:“她这一去,接下来又会如何?”
小九目不转睛地看着小夏道:“这十枚铜鼻送出去,我看她那另外二十枚铜鼻迟早也保不住了。”
葛衣男子:“她此刻知道吗?”
小九:“她不知道,只想着用这十枚铜鼻就能息事宁人。”
葛衣男子追问道:“你昨日明明都已经告诉她了,为何她今日还是不知呢?”
小九一怔,一时不知如何回答。葛衣男子也没有让他回答清楚的意思,接着又开口道:“仙家有推演大神通,无非是见因知果;若能见因知果,凡人亦如是。你天生的福缘真是太好了,对于世人而言最难的,对你而言反倒是最简单的,所以你能看到。
但小夏并不是你,你能看到的她看不到。她并非不信你的话,也并非怀疑你,只是她确定不了,甚至心中还在生你的气。你说了她不想听见的,哪怕是事实。
而你毕竟年纪还小、阅历尚浅,既然以这个身份来到人间,就要好好体会人间诸事。你看那小夏一边走一边抹泪,可知她心中是不情愿的;她舅舅如此恶索财货,当然也是不应该给他的。
正如你昨日所言,既不情愿又不应该的事情,为何还是不断有人去做呢?从她的身上,能看到了什么?看到的就是轮回,未得超脱的轮回中诸事!”
这番话说得青牛都直眨眼,老爷说小九这孩子天生的福缘太好了!小九身为宝明国公子,父君有上百个子女,不受待见甚至都被人遗忘了,小小年纪就独自流落到这里,这算什么好呢?老爷显然是另有所指,青牛也隐约有些明白。
而老爷的话中又另有深意,暗示这孩子大有来历,但恐怕小九未必能听得懂。别说小九还听不明白,就连青牛也没看出什么来。
小九很惊讶地问道:“轮回,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轮回吗?我有点不太明白。”
葛衣男子饶有兴致地盯着他的眼睛反问道:“那你以为什么才是轮回呢?”
小九边想边答道:“我听人说,轮回就是死后又重新变成世上其他的人,或者是猪啊牛什么的,反正有很多人都是这么讲的。”
葛衣男子倒没有反驳什么,只是继续问道:“所谓轮转,并非这般简单,甚至无所谓有与无有。我只想问,若果真如此,又为何会如此呢?”
小九一摊双手:“我哪知道,正想向先生请教!”
葛衣男子又一指那光影中犹在行走的小夏道:“你已经看到了,我方才说过,对于世人而言最难的事,对你而言反倒最简单。你方才说,她剩下的那二十枚铜鼻迟早也保不住,那你就再看看,她是怎么保不住的?”
小九:“我闭着眼睛都能想到!可是先生方才说,她心中居然在生我的气。我又不是她那舅舅,只是好意提醒而已。”
葛衣男子却轻轻摇了摇头道:“其实你并无好意或恶意,讲的只是所见的事理,未免有些仁而不慈。她与你说此事,是希望你能赞其美德,同情其遭遇,怜惜与看重其人。
人在世上总有所愿,要向他人证明其存在,再思自己为何存在?哪怕没有仔细想过也想不明白,但心中皆隐约有此感。
小夏只是普通村寨人家女子,小小年纪便被送到大户为侍女,其经历与见知如此,又有何愿何求,无非是想得人看重,世人大多如此。她昨日却被你所看轻,对她而言,你那番话令其伤心。
你说她若拿去那十枚铜鼻亦是无用,因为阻止不了舅舅的恶索。但你昨日对她说的那番话同样也没用,因为她还是去了。对此,你又是怎么看的呢?”
小九差点有些绕不过来弯,摸了摸后脑勺才有些含糊地答道:“不一样,这是不一样的!”
葛衣男子又点头道:“的确不一样,你说的是对的,她做的却是不该,此事在于她而不在于你。但你有没有想过另一种可能,如此良善女子,令人心生怜惜,你身为宝明国公子、别院主人,就替她出面满足其舅舅的要求,将此事给平息了呢?
她那三十枚铜鼻当然不够,但她舅舅也不过是村寨中的普通农户,以别院的财力,足以将他安抚,至少不再去小夏家闹事。”
小九皱眉道:“凭什么呀?这事从一开始就不对,别说是我满足其恶索了……她舅舅不奉养其母,反而到已出嫁的姐姐家恶索财货,小夏身为被从小就被送到别人家的侍女,她舅舅凭什么要她的钱财?”
葛衣男子露出了笑容:“你看看,我们把话又说了回来,这就是此事根源。谁都能看见,但是又怎样?这也是世事繁复之轮回!在世而处已是这般不易,更何况欲超脱轮回外的修行。”说着话一弹指,那团光影已消失不见。
小九这才回过神来,他这一年来想请教先生的并不是这些世间琐事,不料今日一开口便说了这么多,此刻又行礼道:“先生,请问您是何方高人?”
葛衣男子微微一笑道:“我就是超脱轮回外的仙人!”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055、太上
这句话很唬人啊!小九见到先生方才施展的那一手神通后,就知道先生很“高”,此刻听闻先生竟然有这么“高”,他的感觉不是意外而是更加惊喜,看着先生两眼直放光,很想上前摸两把、感觉感觉仙人是什么样的“质地”,但还是忍住了没有失礼。
葛衣男子看着他又说道:“但我已下界在世间,就是世人,你不必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小九眨了眨眼睛:“那么超脱轮回之外,又是什么样的呢?”
葛衣男子想了想答道:“应该是说何等存在,没有什么样子,那是无边玄妙方广。”
小九:“无边玄妙方广是什么东西?”
葛衣男子:“不是东西,没有东西,天地万物未生……”
别说小九听得直眨眼,就连座下青牛也发懵啊。青牛虽有化境修为,但尚未堪破生死轮回、突破九境,更别提成就真仙了,老爷说的玄妙也是它没有听过以及见证过的。本以为老爷今日要指点小九的初境修炼,不料一竿子就支到无边玄妙方广去了。
从初境至历天刑飞升统统不提,直讲超脱轮回之外。
连时间和空间都没有的概念,怎么能对一个孩子描述清楚呢,连青牛都不好体会。无论是“虚”或“实”、“空”或“物”,其实都是“有”,葛衣男子就是先解说这样的“有”,然后再让小九去体会那解说不了的“无”。
小九听明白了吗?某种意义上的明白吧,至少他大概清楚了面前的先生想讲什么,至于讲的是什么那就是另一回事了。他非常好奇也非常感兴趣,仿佛就是当故事来听。葛衣男子当然不指望面前这个孩子真的明证,也只是在讲故事而已。
青牛忽有所感,老爷的每一句话好似都带着仙家神意,闻者理解不了就理解不了吧,他只是说出来。若真是将那些庞杂玄妙的信息都印入他人脑海,普通人肯定受不了,但老爷的手段并非如此,不仅不伤人神魂,而且闻者仿佛是在无形中凝炼神魂。
小九这孩子好大的福缘,连青牛也跟着沾光了。但小九对这一切浑然不觉,他只是在听故事,居然还有超脱天地万物轮回之外这种概念。而所谓的外,居然是“未诞生”,那样一来,所谓长生岂不是成了未生?
听了半天,小九才开口插话道:“既然无边玄妙方广就是无有,那仙人在哪里呢?”
虎娃不紧不慢道:“仙家自觉形神而凝,便如天地万物诞生之初。与你说是说不明白的,下次来时我便给你讲一个仙人的故事吧。他的名字叫仓颉,其人十分有趣……至于今日,天色已晚,你也该回家了。”
……
小九回到别院,恰好看见太落从门外走进来,赶紧迎上去问道:“太落叔,情况打探得如何?”
太落恨恨道:“小夏之言,句句属实,她那舅舅比她所说的更加不堪。有些事她没有说得太仔细,我也打探清楚了。并非小夏主动要拿那十枚铜鼻,她舅舅也不是直接问她要钱,而是她父母商议,让小夏拿一笔钱,平息其舅之事。”
小九:“难怪小夏这般为难,不愿又不好不拿,她父母倒也忍心。”
太落叹了口气道:“公子,您在别院中日子虽过得一般,比不得吕泽部中的大家权贵。但在小夏父母那等人家眼中,已是豪门大户了。这些年您待人宽厚,小夏也从未诉过苦,还时常拿财货回家,他们便认为小夏已攀上富贵,遇事当然有所求了。”
小九:“倒也是,否则他们当年也不会将小夏送来做侍女……这主要不是我待人宽厚,而是你待她亲切。”
太落往周围看了看道:“小夏呢?”
小九:“送钱去了,还没回来。”
太落一跺脚道:“居然已经送去了!”
……
小九走了,青牛却暂时没走,因为葛衣男子一直坐着没起身呢。葛衣男子的身边忽有两人的身形浮现,是侯冈及其弟子子丘。子丘朝那葛衣男子行礼道:“太上先生,今日听您一席话,发闻所未闻之思。”
葛衣男子微微摇了摇头道:“太上之号,只象征传道;而面前之人,就是虎娃。”
小九所遇的神秘高人当然就是虎娃,虎娃如今已被天下修士尊为太上,更有人尊其为道祖。这肯定不是虎娃的自称,这个尊号的流传,就是在虎娃于昆仑仙境中公开讲法三年之后。世人如今不知虎娃去向,却以其为传道之祖。
虎娃倒是没有否定这个尊号,只是告诉子丘,所谓太上,只是象征传道的一种身份,因其所传之道,而非因其人。而面前这个真正的人,仍然就是虎娃。那个身份也已超脱其本人,成为某种抽象的概念,才能称其为道祖太上。
子丘若有所思道:“先生所言极是,人能宏道,非道宏人。”
侯冈开口道:“那孩子离去时,向我们这边看了一眼,以他的修为是不可能发现我与子丘的,却好似有所感觉。”
虎娃问道:“见到小九,师兄又是何感觉?”
侯冈笑道:“莫名亲切!难怪你会特意把我叫来,若非已有青牛在此,我都想找个身份留下来了。”
他们从山中抬眼望去,见到了小九回家后的情形,侯冈微微皱了皱眉头又说道:“这孩子仿佛天生大成,于人间反倒显得不真切。他身边之人倒是真切如常,就是师弟所言轮回中所见。”
这时小夏也回来了,眼圈还是红的,低着头走进了别院。子丘叹了口气道:“顺而不敬,非为纯孝。”
这帮人说话,都是带着声闻妙语神通的,或是神念或是莫名仙家神意。子丘曾是皋陶的学生,帮助其整理教化典籍,他认为孝要达到的境界,应符合“顺”和“敬”的要求。
举一个例子,比如父母喜欢吃鱼、想吃鱼了,那么子女就设法弄鱼来,但首先要做到“顺”,就是态度上要恭顺。不能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去买鱼,然后把鱼放到父母面前道:“老不死的,你们就吃吧!”
比顺更高的要求便是“敬”,敬则生喜。敬不是表面上的态度恭顺,而是发自内心的喜悦,为父母能吃到想吃而又喜欢吃的鱼而高兴。若非如此,人无所得,若无所得,又怎会愿行呢?小夏此刻的样子,显然是不高兴的。
侯冈瞅了一眼子丘道:“那小夏姑娘已属难得,普通村寨贫苦女子,自幼被送到别人家为侍,你还想如何苛责?”
子丘赶紧行礼道:“师尊误会了,我并非苛责小夏。教化不在一人,而在世风,世人皆守其礼,便是其需。其父未必仁、其母未必慈,皆因其舅不义。纵恶得逞,亦是不义,若尽孝,当先指明其义。见义不为,无勇也。”
子丘的意思并不复杂,要么小夏不拿钱,要么也不应该这样拿钱。其心虽善,其行未必,反而会给父母和自己带来更多麻烦,更不能纵容不义。她更需要做的是向父母指出小九所说的那番道理,但她好似并没有这个勇气。
侯冈又瞪了他一眼道:“小夏只是世间柔弱女子,无此勇又如何?这世间岂得人人圣贤,若真人人圣贤,又哪见虎君方才所言轮回诸事?”
子丘躬身道:“师尊又误会了,我并非在说小夏姑娘,只是说世事。既然今日已见,我便去城廓找吕泽部伯君,问其治下之礼。若是伯君不能决,我便连他一起收拾。”
说着话子丘已经开始挽袖子了,以他子丘部伯君的身份,当然可以直接去找吕泽部的伯君说道说道。因为此事出在吕泽部,子丘所想解决的,并不是这么一件事,而是这样的事。
侯冈本来是瞪着眼睛的,此刻又笑了,摆了摆手道:“你随我来见虎君,且听虎君如何说。有小九在呢,你不要扰乱其缘法。”
青牛此刻也开口道:“老爷,要不要我动手?”
虎娃拍了拍牛背道:“见而为之,当然可。但你不必着急,且等那孩子看得明白,他所见者尚未真见呢。”
世间并非人人圣贤,谁也不可能解决世上所有的问题,更何况是已超脱轮回之外的仙人呢,但在世间行走时,遇事为之也未尝不可。青牛憋不住想出手,虎娃倒不反对,只是劝它别着急,然后又抬头道:“子丘,你来见我有何事?”
子丘:“当年我曾远游巴原,特意到访奉仙国,欲向先生求教,却未得见。今日随师尊来此,拜见先生仍为求教。见缘心动,欲问礼。”
子丘所说的礼,并不单纯是指礼仪、礼法或态度上的礼貌,但都有所涵盖,包括在特定社会关系下每个人从其身份出发,所有言行举止的规范,既有内在的修养也有外在的仪式,从社会秩序上升到道德责任,进而实现个人的修养境界。
所谓见缘心动,指的就是他恰好遇到了小夏之事,就想通过这件事来向虎娃请教。
虎娃想了想答道:“当年我在巴原曾听仓颉先生说天地万物之理,他所说之理近乎于道。及于世事,仓颉先生又说礼为理之纹。我今日亦无多言,你若愿意,便可在此同参。”
侯冈道:“既有师弟在此,我就不必久留了,将远适昆仑仙境。子丘,你就留在虎君座下听讲吧。”侯冈如今已辞去伯君之位,也打算去昆仑仙境游历,子丘却留下了。其后小九每次来找虎娃,子丘都在座侧,只是没有现身。
056、见众生
仅仅两个多月,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小夏辛辛苦苦攒下的三十枚铜鼻就全没了。小九虽早就预见了这一切,但事实比他所料发生得更快。
这三十枚铜鼻是分三次给的,站在其舅的角度,后面两次得到铜鼻,其实一次比一次更轻松。因为他已经知道该怎么做、又能得到什么了。此所谓轻车熟路,行事习惯就是事实经验的总结。对于其舅这种人而言,这也是某种意义上的“简单”与“朴素”。
第一次拿出十枚铜鼻的过程已不必多言,第二次拿的时候,小夏心想这次总该结束了吧?等到第三次拿的时候,小夏几乎都要崩溃了,实言告知父母手中已无积蓄,这次的确是没有了。其舅到她家索取更甚,其母还悄悄到别院来找过小夏。
小九一而再、再而三地看到这一幕,已隐约明白先生所说。小夏的三十枚铜鼻没有了,这件事的轮回也就暂时到尽头了,但仍在更大的世事轮回之中。
太落是知道这些事的,非常生气,想将小夏的母亲撵走、不让她进门,但是被小九暗中拦住了。反正其母再找小夏,小夏也拿不出铜鼻了,找就找吧,不消停也该消停了。
小九只是让太落平日多宽慰小夏,反正这件事太落也知道了。太落倒是给小夏出了个主意,或者说帮着小夏给她父母出了个主意——怎样才能避免其舅再来滋扰?太落让小夏的父母在其舅下次再来索要财货之前,便主动过去一趟,找其舅只为一件事——还钱!
就说家中有急用,比如要买田、买牛、修缮房屋,或者小夏将要出嫁置办嫁妆之类,催其舅父舅母尽快还钱。已借出三十枚铜鼻,与其他的零碎财货不同,可是一笔很清楚而且不小的数目。
以往都是小夏的舅舅、舅母跑到小夏的父母那里去要钱,现在反其道而行之,让小夏的父母以有急用为借口跑到其舅家去要钱,也不能说是要钱,只是让对方还钱。
小夏听闻此计,下意识地说道:“这怎么可能!钱财到了我舅舅手里,就别想再要回来。”
太落摇头道:“我根本就没指望你们能把钱要回来。但如此一来,你舅舅不会再上你父母那里滋事,甚至会远远躲开。以往他每次拿走几升谷、几尺布头,这账是没法算的。但这次不同,三十枚铜鼻的账很清楚。既清楚就可以去要,最好是见一次就要一次,如此便能不受其扰,甚至其人都不会再登门。”
小夏有些迟疑地抬眼道:“若是这样,不是连亲戚都没得做了吗?……而且是否会遭乡邻议论,我将钱财看得太重了,乃至不顾亲戚?”
太落和小夏在屋里说话,小九在院子里都能听见。不是他们的声音太大,而是小九自幼耳聪目明,特别是最近一段时间以来,知觉是越来越敏锐。
听见小夏这句话,小九差点没被噎着。当初小夏借钱是为了什么,绝不是为了借钱而借钱,目的不就是想让她舅舅不再去滋扰吗?如今无钱可借了,太落出主意让其父母去追债也能达到同样的目的,为何还要疑惑,难道她很喜欢跟这样的亲戚往来吗?
太落反问道:“做亲戚?理所当然之事都做不到,还想着做什么别的?”然后语气一转,又小声劝慰道,“你可以先将这个办法告诉父母,他们用不用再说,若今后仍是不堪其扰,那就不妨一试。”
太落走出屋子,恰好看见院中的小九,他对公子倒无隐瞒,将方才的事情又说了一遍。小九挑大拇指道:“太落叔,还是你的经验老道,这个主意不错!”
太落的神情有些腼腆也带着些许得意,捻须嘿嘿笑道:“毕竟多活了这么多年嘛!”
……
太落给小夏出主意的情形,远方山中的虎娃和子丘当然都“看”见了。子丘若有所思道:“这位管事出的主意,倒是针锋相对,施其所不欲。若无教化,民不知礼。然而教化何来,知从何启?
若懵懂不知其所行是对是错、有德无德?倒可以仔细想想,对他人所为,是否己所欲受?圣人观诸世事,以行教化;世人各守之,此为礼。”
这已是子丘所谓“礼”的极简之意了,那就是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这种经验是从社会生活自身得来的,然后经过总结提炼成教化,才有诸般礼仪、礼法、礼数等等,有每个时代、每个地域所提倡的行为准则和道德规范。
小夏的舅舅自己愿不愿意有他本人这样的亲戚?当然不愿意,那就不要去做这样的亲戚!
虎娃微微点头道:“道至简,难言,难在归其根……你此番感悟,其实也是修炼九境阳神化身之道,亦是天帝成就之道。”
有时要将复杂的概念以简单的方式说出来,反倒是最难的,因为这接近于回归事物的本源了。虎娃后面那句话,讲的则是修行。
修炼九境阳神化身,在堪破生死轮回境之后,理论上可以斩化身无数,宛若世上众生,这就是一个如何与自己相处的问题。见众生如见我,见我如见众生,而后才能真正超脱轮回之外。
若说如何与自己相处,天帝开辟帝乡神土,则是自我实现的极致了,甚至已经达到了境界的终结。那么在这个终结之后呢?就是仓颉正在虎娃的指引下所欲求证的境界。大道恒存,不在于子丘明不明白,也不在于小夏的舅舅明不明白。
子丘侧身向虎娃行了一礼道:“先生为我师。”
虎娃问道:“你已有所见,欲往昆仑仙境寻你师尊吗?”
子丘:“我仍愿在这世间。大道无需子丘亦无需夏舅,但人自有所需。”
……
虽早有预见,也知劝阻无用,但当小夏真的将三十枚铜鼻全部借出去之后,小九还是挺生气的。这种生气也许只是孩子的赌气,他开始是不知怎么说小夏才好,可是渐渐地也就不再赌气了。这就是世事,总是一再地发生。
像这样的事情,如果去的地方足够多、经历的时间足够久,总是能看见不少。假如总为这种事情闹心,心境必然纷乱,但生活中决不仅只有这么一件事,有高兴的也有不高兴的。
这段时间以来,除了思及小夏之事有点郁闷之外,小九其实很兴奋、很开心。他有一个大秘密,就是经常能见到牛耳生白毫,次日便到山中听先生讲故事。
虎娃讲的是仓颉的故事,并没有半句提及具体的修炼,故事是直接从仓颉成就真仙之后开始的。有那么一位仙家,成就真仙后踏过了九重天仙界的建木九枝世界,又进入各处帝乡神土,拜访古往今来的列位天帝,行游于无边玄妙方广与人间……
别说是小九,就连青牛都听得津津有味。九重天仙界、神农原仙界、昆仑仙界、瑶池仙界、北冥仙界,都是什么样子有什么来历,其中生活着怎样的仙家,这几乎是凡人根本不可能听闻之事,通过仓颉的经历却可了解。
虎娃讲的都是自己所了解与见证的事情,仓颉这个人本身就有很多故事。比如当年在之江城中“当街卖盆”之类,则非常有趣,还贯穿了中华之变迁、世事之轮回。仓颉的故事中当然也有虎娃本人出现,但虎娃并没有对小九点破。
两个多月,小九见了虎娃二十多次。在太落给小夏“出主意”后的第二天,小九又来到山中见到虎娃,虎娃却告诉他,仓颉的故事已经讲完了。小九意犹未尽道:“怎么会讲完了,他一定还有别的事情!”
虎娃笑道:“当然还有别的事情,谁的故事都是讲不完的,只我今日对你只讲到此处。你觉得仓颉先生很有趣,可他在故事中并非凡人,而是行游于天上人间,听这样的故事,虽心向往之,凡人亦无仙家之能,你听了这么多,又有何想法?”
小九抓住机会问了最关键的问题:“人当知何以为生,更应知此生为何,我想知道他是如何成为那样一个人的?”
虎娃笑道:“此事我未曾见证,但我可以给你讲另一个人的故事,此人名叫虎娃,在仓颉先生的经历中也曾提到。他的故事,应从巴原北荒时讲起,那时他的年纪比你还小,亦是个并无修为的凡人。”
小九:“先生今天就讲吗?”
虎娃摇了摇头道:“还没到时候。”
小九:“那要等到哪天?”
虎娃很突兀地问道:“小夏那三十枚铜鼻,都没了吧?”
兴致正高的小九仿佛是被泼了盆冷水,郁闷道:“我早就说过!”
虎娃:“感觉怎样?”
小九:“闹心!”
虎娃:“所以接下来,我要给你讲人间事了。你的天生福缘太好了,但在这轮回世事之中,可曾察心境渐渐沾染,若明镜蒙尘?”
小九天生不凡,无论资质和悟性皆过人。但是另一方面,孩子刚来到世上,都是明澈的心境,可是在世事中经历得越久,无意间的沾染便越多,这便是轮回中的常态。其实小夏的遭遇,是世间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琐碎小事了,它总会发生在身边、让人去经历。
若是一天到晚琢磨的就是这些,却跳不出来,心境只随着世事而走,往往难以复归于清宁。小夏的事情当然不可能不和小九发生关系,不可能不对小九产生影响,但虎娃的问题是,小九经历了这些事,心境是变得更清净了还是更浑浊了?
小九一时发怔。虎娃未等他回答,便接着开口道:“轮回中可见混沌,混沌中复归清明,这便是初境之道。若混沌中所见只是污浊,不得复归其明,便不得修为。”
青牛闻言下意识地抬起了头,老爷说话当然是带着莫名仙家神意的,此刻仿佛有心印留于小九,解说的就是种种突破初境、得以修炼之法。老爷并没有明确地指出应是哪一种,小九若有感悟,便可行之。
小九辞别先生回到别院,第二天,他突破了三境修为。
057、福泽
一枚玉佩在离小九手心两尺多高的地方悬浮,随着其手势翻滚飞舞,这分明就是三境御物之功。看见这一幕,青牛才回过味来,其实小九这段时间一直在修炼,其本人却懵懂未觉。小九的确是在一夜之间从初境直接突破到三境的,但初境与二境的根基早已打下。
无论是凝炼神识还是洗炼形骸,小九都有根基,但老爷并不着急点破什么,就是让他在混沌中复归其明,一旦开口点破,小九便一夜之间从初境直破三境,这是青牛前所未见的。
看小九操控这枚玉佩的样子还显得很吃力,法力稍有不足,但控制得已经很精微了,尤其是对一个刚刚突破三境的修士而言,算是相当不错了,至少比青牛当年强得多。玩了一会儿玉佩,小九有些累了,但精神还很振奋,收了法术扭头道:“大牛,我们走,放牛去!”
青牛直想笑,这话太滑稽了,叫着牛一起去放牛。就算小九无权无势,在别院里也有五个人伺候着,田庄中还有五家农户,总计三十多个仆从呢,像放牛这种活本来绝对轮不着他本人的。但小九就是喜欢,便当成玩耍了,放的就是他领回来的这头大牛,也没有人会拂公子的意思。
如今播种季节已过,青苗葱郁,田地间的活计主要是除草、间苗和捉虫,所以青牛这阵子也比较悠闲,因为暂时没有什么需要动用大型牲畜的粗活。山泉中有蛙,随着泉水被引来灌溉,水田中亦有蛙,但此刻尚无蛙鸣。
蝌蚪刚刚长出四条腿,还留着短尾巴。青蛙还小不会叫,人从旁边走过,它们被惊起纷纷跳入水中。这些蛙夏天有些吵,但可帮人除虫,生长在田地间当然是好东西,等长大之后又称田鸡,偶尔捉上几只解馋,是难得的美味。
小九在田地间巡视了一圈,感觉很满意。谁能想到,就在一年半之前,这里还是一片无人关注的荒山野林,而如今已是山庄田园,就是小九所设想的样子,还仍在建造之中。田地间的农人们见到公子又带着大牛走过,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行礼,他们早就习惯了这一幕。
离开水田,小九又往高坡上的山林走去。由于这里的地价很便宜,当初小九让太落买下了周边一大片地方,包括高处的山林野地,他“放牛”时基本都要走一圈。青牛跟在后面又想笑了,小九这个样子,简直就像一只经常要巡视领地的猫。
那一片适合修成水田的洼地尚未开垦完毕呢,高坡上仍是荒山野林,就连住在山庄中的农户平日都很少涉足,时常能见到兔子和野鸡扑腾。小九初掌御物神通,在别院中一番尝试虽然消耗较大,但此刻也缓过来一些了,拣小石块打下了两只山鸡。
搓草为绳将山鸡的爪子系在一起,一左一右挂在牛脖子上,还拍了拍牛角道:“大牛啊,以我如今这手功夫,再去和他们玩丢石头,那还不是所向无敌啊!”
丢石头是一种小孩的游戏,就是比谁打得准。以前小九也经常和附近的孩子们在一起玩,只是这一年多来事情多了,玩闹的也就少了。青牛瞟了小九一眼,心中暗道:“拿三境御物神通去和小孩玩丢石头,这不是欺负人吗?小孩子玩疯了一玩能玩一整天,得丢出去多少块石头?就凭你的法力,若是总用御物神通,非得把自己累趴下了。”
小九仿佛能读懂青牛的眼神,又拍着牛角道:“大牛啊,这只是开个玩笑,我哪里是那种人?不会用神通法术去欺负小孩子的!”话虽这么说,语气中难免得意,说是不欺负小孩,其实他自己尚是个孩子。
走着走着,林子有些深、山势也有些陡了,已到达了太落买下的山地边缘。小九一个人是很少在荒山野林里走这么远的,他自己也怕会有危险,今天是一夜之间直破三境,胆子便大了很多。青牛倒是无所谓,小九带它去哪儿它就去哪儿,有什么状况它自可出手保护。
前天刚下过一场雨,山中有些泥泞湿滑,但小九的身手矫健,抓着树枝攀登倒也轻松,但青牛就有些吃力了。牛并不是一种擅于攀援的动物,身躯沉重,蹄子在泥泞的陡坡间行走很不方便。
为了跟上小九的步子,青牛也悄然稍运神通,很轻巧地蹬地向前一跃,然后就听咔嚓一声,落蹄处的山壁突然塌陷了一大片,青牛与上方的小九都被吓了一大跳。
青牛一脚踩空了,但它的身形随即凌空顿住,一对前蹄竟在虚空中借力,下一瞬间就闪到了小九的身旁,一口将小九的袖子给咬住了。
小九正在上面攀爬,立足之地塌陷了,双脚一空,还好他的反应快,顺手抓住了上方的一根树枝,身子就悬在了那里。小树的根系恰好暴露在塌陷的断崖处,明显有些不受力,但青牛来得及时,叼着袖子将小九给拖了上去。
小九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身上的土,又好奇地探头道:“咦,这里居然有个洞!”
他从侧面绕到坡下,来到那坍塌的洞口前,发现这并不像是完全天然的山洞。刚才塌陷的地方只是一层薄薄的石壳,从外面却看不出来,足以承受人经过的份量,但是一头健牛蹬地而起向上一跃,落蹄时巨大的冲击力则不小心将此地给踩塌了。
山壁中露出一间石室,石室的左右两侧凿有门户,后方还有一条通道。石室很高,如果是普通人住,根本不需要这么高的空间,要么就是山体中原有的天然洞穴如此,建造者只是顺着地势凿建,要么就是曾住在里面的家伙个子不小。
石室中的陈设非常简单,只有一个宽大的石座,上面铺着软草,就像一个大草窝。山壁坍陷带起了一阵风,那看上去形状很完好的草窝便随风化成了碎末,看来是很多年前的遗留了,但一直都没有人扰动过。
照说这种封闭多年的空间,空气往往都会带着阴郁的霉味,甚至是有毒的,但这里却没有这种感觉。小九纳闷道:“难道这就是传说中上古仙人所遗留的洞府吗?大牛,你在这里守着,我进去一探!”
青牛暗自直叹气,它当然是有见识的,眼前并非上古仙家遗迹,更不是什么洞天结界,却也是古时修士留下的洞府,恐怕至少也是五、六百年前的遗迹了。这洞府很完整,神念扫过其中无人,说明主人离开时特意已将其妥善封存。
五、六百年前是什么时候?此地还是偏僻的大荒深处呢,有人凿建这样一座洞府修行,论身份恐怕也是一位古时荒王。既不是洞天结界,那就是在山中凿建的,这几百年来的洪水冲刷、山体被侵蚀,其外壁离山体表面越来越近,只剩下了薄薄的一层壳。
洞府原先是有双重禁制的,可是这么长时间无主,封存于禁制中的法力也渐渐消散殆尽。其中的一重禁制其实还在,效果就是隐匿此洞府,所以青牛事先也没有察觉。由此可见,当初布下这禁制的修士,修为恐怕在此刻的青牛之上。
手段虽高明,但毕竟禁制之力已弱,青牛不小心将山壁踩塌之后,剩下的那重隐匿禁制当然也随之毁去,整座洞府就这么暴露了出来。像这样特意保留下来的洞府,其中往往都有洞府主人留下的宝物或传承。
小九区区九岁,便在一夜之间突破了三境修为,而且刚刚明悟修行之后,便发现了上古修士的洞府,而且是特意被妥善封存、就是要留于后世有缘人的遗迹,这运气未免也太好了吧?青牛甚至怀疑,这是老爷特意安排的,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
这个地方可不是老爷指点小九找来的,且山壁也是它不小心踩塌的,而老爷也从未告诉它这里有上古修士洞府、让它指引小九来此。青牛记得在自己出现之前,小九已经让太落买下了这片地方,按照他的打断,这片山地是要在今后几年逐渐开垦的。
也就是说,哪怕老爷不出现、自己也没来,小九也有很大可能发现这座洞府,甚至是迟早的事。这就是小九自己的缘法,青牛不过是适逢其会。
说话间小九已经在寻找东西,前天下过雨不少地方都很湿,在山崖下未淋雨处寻得一些枯枝草叶扎了一个火把,他点燃火把便走进了石室。两侧门户内应是收藏物品的房间,但都是空的,小九又举步走进那条通道。
青牛还是不放心,跟着小九也走进去了,虽然已用神识查探过这里并无人也没有什么危险,但它也要随时保护小九。更重要的是,它自己也很好奇。
这条甬道有近三丈高、两丈宽,是在天然山体岩层中开凿的,由于外面的石室已暴露,甬道入口处还算亮堂,但越往里走光线就越是幽暗。小九并没有阻止青牛跟着自己,他的心神已经被这条甬道吸引了,前走几步,竟然将火把也给熄灭了,而且闭上了眼睛。
甬道并不算太长,前后约有十丈左右,两侧和顶端刻画着很多条纹,竟像是用尖利的兽爪划出来的。在洞府主人封存此地时,仓颉尚未出世,这里也不可能刻有字迹,刻画的是很多粗犷的图案,描述的是古时大荒以及各部族中的种种场景。
若是仅仅看这些图案,只能猜出一个大概的意思,可是这些图案中带着御神之念。若是无人来此扰动,洞府主人留下的御神之念可以保存很长时间,可一旦有人走进来,御神之念就会化为某种神念心印,留在来者的元神中,封印在甬道壁上的法力也会很快消散。
青牛方才的猜测没错,大约六百年前,这里有一位荒王。它是一头棕熊成妖,当时已有化境修为。后来这头棕熊离开大荒去中原游历,被轩辕帝收服,轩辕帝还专门将它原身的样子画在了战旗上,成为了部族联盟所拥有的图腾之一。
棕熊后来又回到了这里,它是收拾东西然后就此追随轩辕去了,所以这洞府里并没有留下什么遗物法宝,封存此洞府之前只留下了御神之念。这御神之念可不仅仅是棕熊自述身份,还有它留下的传承,如今已化为神念心印,为小九和青牛所得。
普通人的神魂当然接受不了那么强大的神念,这棕熊的手段也算高明,留下的御神之念含而不发,会随着得到者的修为而渐渐被解读,直至元神清明时方可无碍。棕熊讲的并不是哪门哪派的秘法传承,介绍的就是自己修炼历程,包括突破每一层境界时所悟。
小九并非妖修,很难原样照搬这头棕熊的修炼秘法,但如此传承,对他而言也是很好的修行指引与借鉴。其实今日收获更大的则是青牛,在它看来,这位上古妖王走过很多弯路,恰恰这些得失教训是最宝贵的。
青牛当年被虎娃买下、留在侯冈身边,有缘开启灵智,后来就一直被虎娃指点,虽身为妖修,但可以说修行是直指大道,没有像这位上古妖王那样出过那么多错、绕过那么多弯,但这样的经历恰恰也是其所缺,某种意义上说这是难得的印证。
十丈长的甬道,小九足足走了一个多时辰,可见他的步速之慢,而且是熄灭火把闭着眼睛走的,三境修为有御物神通,当然已有神识感应之能。他不直接用眼睛去看,而是用神识感应着甬道壁上的图刻,并体会印入元神的一切。
假如不是这段时间以来听先生“讲故事”的经历,估计他也不能体察得这般清晰,有很多收获还要等到日后方能慢慢解读明白。甬道的尽头是一间很高大宽敞的石室,石室中空空荡荡一无所有,但小九已经拥有了最重要的收获,青牛也是。
058、梨花与海棠
有一头棕熊曾在此地突破化境,后来离开这里去追随轩辕帝了。小九听先生讲仓颉的故事,其中当然也提到了轩辕天帝以及他所开辟的昆仑仙界,但先生并没有讲轩辕帝在人间的事情。如今世上仍有很多轩辕帝的传说,但传说中并没有提到过这头棕熊。
毕竟是太久远的往事了,想当年追随在轩辕帝身边的高人肯定很多,六百年后不可能都被人记住并提起。这头棕熊后来怎么样了,是否已经成仙?假如它已飞升而去,如今应该是在昆仑仙界中永享长生吧?仓颉曾多次拜访昆仑仙界,是否认识这头棕熊呢?
小九这段时间听先生讲述仓颉成仙后的故事,心神往之,但也仅仅是神往,感觉那是遥不可及之事。如今却见到了这头棕熊的洞府遗迹,又感觉离自己是那么近,就在眼前!
走到洞府最深处的静室中,小九转身端坐了下来,青牛也静静地趴在一旁为其护法。方才走过甬道感悟上古高人留下的御神之念,小九进入一种前所未有的恍惚定境,这也是转瞬即逝的机缘,其中很多感悟,脱离这种状态再想抓住就难了。
小九这一坐时间可不短,再睁开眼睛时天色已经擦黑,这才带着青牛穿过密林走下了山坡,恰好遇到两名寻来的童仆。
公子这么晚了都没回家,听说是去山庄放牛了,太落便派童仆来寻。小九还是有些恍然出神的样子,没说什么回到了别院,而这天夜间,他又见月下牛耳生白毫。
……
“能寻得上古妖王洞府逼宫得起传承,是你的缘法;能在一夜间突破三境,亦是你的缘法。我并未教你具体的修行秘法,只是指引你踏上修行之道。上古时那棕熊的修炼,或许不适合你这样的修士,但足可借鉴印证,以悟层层境界之妙。”
这是第二天在山中又见到先生时,先生坐在青牛背上对他讲的话。小九对先生并无隐瞒,也没有将昨日的发现视为独享的秘密,将这番奇遇都告诉了先生。
说出这番话,虎娃也很感慨啊,他当然早已发现那山中有上古妖王洞府,但并没有向任何人点破,更没有暗中施展手段指引小九前去。有些话虎娃会告诉小九,有些事情虎娃则不会插手。那上古高人洞府及其传承,的确是小九自己找到的,有没有虎娃都一样,连青牛都跟着小九沾光了。
这样的传承对于虎娃而言算不得什么,他的正身如今和玄源一起仍在探寻各处仙家洞天,还没有游历完毕呢。但对于普通修士而言,上古妖王的传承,那已是珍贵得不能再珍贵的福缘了。
这也要看什么人得到,若是所得非人,或许未必是福。可对于小九,虎娃并没有这种担心。
虎娃并没让小九拜自己为师,他给予小九的其实就是层层修为境界的指引,并以仙家神意演化点拨,小九自有其福缘。就是从这一天开始,虎娃开始对小九讲“虎娃”的故事,从巴原北荒路村中撵鸡逗狗的一个懵懂孩童开始,谙合的是人间修行经历。
……
这一日,太落正要休息,却被小九鬼鬼祟祟地叫到了后院。太落诧异道:“公子有何事找我,为何这般神秘?”
小九笑道:“我有个小把戏,让你开开眼界。”说着话掏出一枚玉佩,就在离手心不远的一尺处翻滚飞舞。
太落目瞪口呆,半晌后才惊呼道:“这是御物神通,公子,您何时有了此等修为?”
小九:“吓你一跳吧?嘿嘿,我要是不告诉你,你到现在还不知呢!我自有高人指点,这个就不方便说了……但我前几天还发现了一处上古妖王洞府,得到了传承。”
听小就说了山中奇遇,太落更是吃惊不小,没想到在自己亲手买下的山林野地中,竟然隐藏着一座上古妖王洞府,还被公子带着大牛给发现了。尽管此时已入夜,他也恨不能马上赶到山上去看看。
小九则拉住他道:“天太晚了,不必半夜去,而且那里也没剩下什么。我所得的传承是一位上古化境妖王的修行所历,你我虽然并非妖修,但境界印证是一样的。太落叔,你有没有想过修为更进一步?”
太落已经傻了,喃喃道:“公子,我这把年纪……”
小九打断了他的话,还用手背拍了拍他的肚子道:“你的年纪很大吗?我只问一句,你想不想吧?”
太落:“想,当然想,这种事情哪有不想的?只是想做到却……”
小九又打断他的话道:“你想就好,我指点你。就算不成,于你而言又无损失。”
太落赶紧下拜道:“多谢公子!”
未等其双膝触地,已被小九一把扶起。太落激动得眼泪都快下来了,他也算是一名修士,但以他的修为甚至称不得真正的修士。约三十年前,他就已经拥有相当于二境九转修为了,可是这三十年来,境界并无丝毫精进。
二境巅峰、体魄完美,虽然年过五旬,但身体比普通的小伙子还要棒,可随着年纪渐长,精气神迟早也会从巅峰走向衰弱。其实世上大部分修士皆是如此,继续突破哪有那么容易的,可能终身都被某一道关障挡在门外。
但小九问太落想不想,太落当然想了,就算明知无望,谁又不想自己的修为在有生之年能更进一步?公子居然这么厉害,已能指点于他,成与不成反正没什么损失,那当然可以一试。
小九很满意地点头道:“既如此,我就想办法教你继续修行,你的体魄尚在壮年,只要修炼得法、指引得当,还是有希望的。”
太落突然又问道:“公子,你能不能也指引小夏?她的年华正佳,若有幸迈入初境、得以修炼,成就可能会相当不错。”
小九瞅了太落一眼,意味深长道:“先说你!太落叔啊,我觉得你这身子骨,仍然是大好年华啊,就没想过娶妻成家?”
太落有些尴尬地答道:“早年来此地时,也没想到会待这么长时间,没考虑在这里娶亲成家。如今都这把年纪了,公子就不要取笑我了。”
小九的神情更加耐人寻味,仍伸手背拍了拍太落的肚子道:“取笑?不论是宝明国还是吕泽部,像你这样的贵人,在这个年纪娶亲的有的是,大多都不止娶一个呢!他们的身子骨能和你比吗?你就实话告诉我,你还行不行了?”
小九虽然只有九岁,但成天耳濡目染,听乡野俗谈,也已经懂不少事了。问一个男人行不行,言下之意不必解释,太落能回答自己不行吗?见太落无语,小九又笑道:“既然你行,那这事就该操办了。放心,就包在我身上。”
太落一把抓住小九的袖子道:“公子,您是说真的吗?这可不能乱来!”
小九突然没头没尾地又来了一句:“小夏的年纪,也该出嫁了。”
太落一怔,他很不适应公子跳跃性这么大的说话思路,但他已经习惯了跟着小九小思路走,公子说什么他就想什么,略回过神来又叹道:“是啊,可惜没有合适的好人家!”
小九却不紧不慢地说道:“你我这些年在吕泽部处境尴尬,但好歹还能图个自在。小夏在此地身份尴尬,连自在尚不可得,若如今难找好人家,往后则更难。此事宜早不宜晚,也不知她的父母还不提这茬,是在想啥?”
这话另有所指,却未明说,但想必太落是能听懂的。若是养在家里的姑娘,暂时没有合适的人家,耽误个两、三年倒没什么,反正年纪也不算大。可是像小夏这样小时候就送到大户人家当侍女的姑娘,通常到了年纪要么就赶紧出嫁,要么就领回父母家去,否则会招人闲话。
若到了年纪不嫁出去也不放回家,侍女是不是与主人有染?这种事情并不少见,就算没有这回事,外人也照样会嚼舌根。侍女长成之后还留在身边,时间一长,可能谁都会认为有问题,留来留去,最后恐怕只能留为侧室了。
假如没这种事情,主人家也没这个心思,那就不要留。小夏的情况还稍好些,因为谁都知道她是伺候小九起居的侍女,而小九还小呢。但假如再过几年,情况可就不好说了。
太落又叹道:“公子所言在理!但若让小夏回家,未免太过无情,她父母也是不愿的。”
小九抬头看着太落道:“那就多贴补些财货,为她将来的嫁资。”
太落的眼睛看着地面,摇头道:“不妥,不妥!她若是被父母领回去,不会有好日子过的,嫁妆恐也保不住……但诚如公子所说,此时不送回去,越往后,越难找好人家。”
像小夏这般情况的侍女,若到了年纪不出嫁、还留在主人家,再过个几年,通常要么是被主人收为侧室、要么就是配于仆户子弟为妻,外嫁的情况就比较少了。就算外嫁,往往也是或有人贪其貌美、或有人贪其嫁资、或有人本就是娶不着亲的光棍所以没条件挑剔。
小夏的父母难道不明白这个道理吗?可是他们不提这茬,因为眼下实在没有符合他们期望的中意人家,又不愿意主动将小夏领回去。留在别院多好啊,衣食用度不缺还时常得得赏赐财货,连小夏自己也是不愿意回去的。
而且像这种事情,永远没有事到临头的时候,让人体会不到急迫,总是想且看看再说,该做决定时不做决定,往往一拖延,便越来越不好办了。世上的很多事情,往往都是如此,小夏的父母可能还寄希望于小九公子呢。
小九既然对小夏没那种想法,就不可能背这口锅,该做决定就做决定,否则将来反而招人怨恨。太落当然也明白了,但是送小夏回家,他的感觉是既不舍又不忍。
小九眨了眨眼睛道:“太落叔,既然你尚未成家,又这么牵挂小夏,就娶了她吧。”
太落就如石化般当场傻掉了,过了好半天,才突然惊醒过来,涨红了脸连连摆手道:“老夫这把年纪,小夏正青春年少,我还是看着她长大的,公子就不要拿我寻开心了!这如何使得?”
小九的思路好像和太落根本就不在一条线上,仍自顾自般说道:“这如何使不得?难得知根知底,更难得你对她有意。”
太落有些恼意道:“我什么时候说过对小夏有意了?我可从未对她动过那等心思!”
小九居然笑了:“有些事情,自己未必清楚,但旁观者能看得见。我相信你没有打过小夏的主意,但并不代表你对小夏没意思。我方才问你话时,你的第一反应根本不是拒绝,而是愣了半天。
你要真是对小夏无意,这种事情,直接说不愿意就可以了,反正也不在她当面。不是直接拒绝,反而是愣了那么久,开口时先找借口,我就觉得这事有戏。假如没有你说的那些借口,你的言下之意,是不是就不会拒绝?”
太落已经让小九的话给绕晕了,问道:“公子,这都是谁教你的?”
小九:“我记得宝明国王宫的内侍总管曾与心腹手下闲聊时提到,和人说什么事情,对方不是直接拒绝,而是先找借口说这样或那样不行,便是有门。”
太落:“这都是什么人啊!”
小九仍然笑道:“管他是什么人,反正你不认识。此人能在宝明国王宫中当了十多年的内侍总管,也算是个人精了。当初我年纪还小,他说这番话的时候倒也没想避讳我,而我觉得很有道理。”
太落:“这都是哪家的道理?您怎么能把我和小夏……”说到这里他有点说不下去了,简直不知道该怎么接公子的话。
小九突然又问道:“太落叔,从宝明国到吕泽部,就你所见,世上男丁大多寿数几何?”
他的思路太跳跃了,居然又问了这种问题,太落只得答道:“要看年景,想当年洪水之时,均寿过三旬就不错了。如今好多了,均寿可近四旬,所以说老夫……”
小九抬手打断他道:“若二十娶妻,大多在世也不过二十年。太落叔,以你这身子骨,再活个二三十年有问题吗?假如修为更进,那就更不用说了!”
这番话竟让太落又愣住了。他们说的是当时人们的平均寿命,在如今的年景也不过是接近四旬。这与当时的生活以及医疗条件有关,毕竟夭折率太高了,各种伤病意外都可能有致命。
但是另一方面,当时也并不乏长寿之人,这些都是先天体魄强健,而且是运气很好的人。自古以来,寿也代表着运,意味着这一世很少遇到灾病。
小九给太落做了个假设,假如小夏就嫁了个二十岁左右的寻常男子,在大多数情况下,其夫在世也不过二十年左右。而太落有二境巅峰修为,生活也相对优越安逸,只要不遭遇意外,再活个二、三十年很轻松,更别提假如将来修为更进了。
见太落讷讷未答,小九又问道:“太落叔,你若真的一心想给小夏姐姐找个好人家,她还能找到比你更好的人家吗?而且这样的事情,有什么不可以吗?既然别人可以,在你自己身上,又为何不行?”
太落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他毕竟是一名贵族也是一名修士,小夏能找到比他更好的夫家吗?而且像太落这种身份的人,纳小夏这般年纪的女子,周围有的是,这就是当时的实际情况。若换成别的贵族,收小夏这样一位村寨人家出身的侍女,顶多是纳为侧室。但太落的情况不同,他并未成家,这就是纳正室了。
太落又摆手道:“这事并不合适……”
小九截住话头道:“并不合适你我在这里商量,也得小夏姐姐愿意才行。你放心,这事就包在我身上,我也不会强迫他的,会去亲自问问她。若她不愿,我绝不勉强,会拿一笔嫁资财货送她回家。若是你担心她回到家中嫁资不保,别院中还可以再留一笔,待她出嫁时再给。”
太落的脑筋有点转不过来了,又劝阻道:“若她不愿,您就赶她回家,这不太好吧?”
小九摇头道:“不是我要赶她回家,到了年纪,她父母该领她回去了,除非你想留她……待我明天找个机会问问小夏姐姐的意思,若她也愿意,你会反对吗?”
太落:“这,这事太过突然,容我想想……公子,您真的要去问小夏吗?”
小九:“你若不想让我去问,我就不去。”
太落思忖了半天,才低头道:“您不要说的太直接,也千万不要勉强她。”
小九:“这我当然明白,等我问问小夏姐姐的意思再说……最近山庄里还有没有别的事需要操心的?”
太落:“公子刚才提到小夏年纪到了,我又想到白筐子年前也满十六岁了,该让其父母领回家了。”
小九:“换谁来呢?”
太落:“小篓子怎么样?今年刚刚十一岁,人也乖巧机灵。”
小九:“这是你的事,你看着安排就好。”
太落:“那我就让白筐子回去,换小篓子来。”
白筐子是别院童仆中年纪最大的一位,十岁来此,已经待了六年多了。他是田庄中仆户人家子弟,送到别院做童仆其实是个好差事,其父母求之不得。不仅衣食无忧、生活相对舒适,还能长见识、逢年节得财货赏赐。
让仆户人家子弟进别院为童仆,也是对自家下人的一种照顾,将其孩子直接养大成壮劳力,还能熟悉别院田庄中的各种情况。但童仆成年之后继续留在别院就不合适了,相当于仆户人家白白损失了壮劳力,所以到了年纪也得送回去。
对于童仆本人来说,继续留在别院中的生活,当然要比回家干农活更安逸,自己可能是不想走的。而对于别院来说,也不能将仆户人家子弟都接进来为童仆,只能挑选一番。不论是小篓子还是小篓子的父母,对此肯定都是挺高兴的。
见太落土人提起这事并已有决定,小九又说了一句:“据我所知,白筐子对小夏姐姐很有意思,经常找机会与她亲近,设法塞各种东西给她,有没有这回事?”
太落一怔,赶紧答道:“确有此事,我看白筐子对小夏颇有意思,但小夏却无意于他。原来这些事,公子您也看出来了?”
白筐子和小夏是在别院中一起长大的,两人年纪相当,他比小夏只大了不到两岁,小夏生得貌美又勤快能干,白筐子对她动心思实很正常。私下的时候,白筐子时常找机会向小夏献殷勤,比如塞两个鸡蛋啥的。但小夏却对白筐子并无那种意思,或者说根本没看上他。
小九笑道:“我又不是瞎子!”
059、好心人
次日太落就找来了白筐子的父母,让他们领白筐子回家。白筐子万分不舍,甚至还央求父母能不能私下再找小九公子求情,让他继续留在别院中为童仆。
其父给了他一巴掌道:“你都这么大了,也该回去持家了。管事大人体恤我家,养了你这些年、让你过了这些年好日子,还养出毛病来了吗?看看人家大篓子,与你一般年纪,早就是家中的顶梁柱了!”
大篓子就是小篓子的哥哥,可惜当年运气没有白筐子好,没有被太落挑中为别院童仆。如今太落倒是体恤他们家,送走白筐子换来了小篓子。白筐子走时一步三回头,眼巴巴地望着别院方向,心中甚至有几分怨恨太落,他还有心事没说出来,就是希望能把小夏配给他。
白筐子还在想,回家后再找个机会求求父母,让他们去找太落管事说说这件事,弄不好还有机会能成。
白筐子是上午被送走的,下午的时候,小九就找到了小夏。这座别院是很早的时候宝明国置办下的产业,虽有些旧了,但规模尚可,小夏这样的侍女也有自己的屋子。见公子找来,小夏略显慌乱地放下手中的活计,起身理了理头发道:“公子,您有什么事吗?”
小九:“确实有些事想问你,坐着说吧。”
小夏有些不安道:“公子有事尽管问。”
小九:“小夏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这话问得好突兀啊,其实在别院中有小夏这个称呼就足够了,这么多年大家也都这么叫她。小夏低头答道:“我叫夏蝉,据说我娘生我的时候是夏天,外面的树上蝉鸣不止,所以就叫我夏蝉,然后大家都叫我小夏。”
小九:“夏蝉姐姐,你有姓吗,姓什么?”
小夏:“有姓啊,我姓杨,我们杨树沟的人都姓杨。”
小九一拍大腿道:“太巧了,太落叔也姓杨,宝杨氏之杨!他的家乡,是宝明国的宝杨寨。”
小夏低头道:“我怎么能跟管事大人相提并论,他和您一样,都是贵人。”
小九这次可没有替太落谦虚,接过话头道:“太落叔不仅是贵人,而且还是一名修士呢,有二境巅峰修为,将来还有望突破三境。……你听不明白是不是?没关系,我稍微跟你解释一番……就太落叔这身子骨,比小伙子还棒,长命百岁都没问题。他还说过,将来若有机会,也想教你修炼呢。”
小夏大喜过望,下意识地又站起身道:“公子,这是真的吗?我这就去拜谢管事大人!”
小九又摆了摆手道:“你先别着急,我的话还没说完呢。今天太落叔把白筐子给送回家了,听说白筐子对你颇有意思,你若是对他也中意的话,我就去找你父母说……”
惊喜中的小夏仿佛又受到了莫大的惊吓,赶紧打断小九的话道:“不不不,公子千万不要,我对他绝没有那个意思!”
小九:“夏蝉姐姐,能不能对我说说,你为何不喜欢他?”
小夏:“我不是说白筐子不好,但这种事情又有什么原因,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公子如今年纪还小,等长大了也就明白了。”
小九笑了:“好吧,你比我明白,既不愿意,我就不再提这件事。白筐子到了年纪,该让他父母领回去,而夏蝉姐姐你,也到了该出嫁的年纪。”
小夏有些惊慌道:“公子,您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要赶我回家吗?不知小夏哪里做的不好……”
小九打断她的话道:“不是你哪里做的不好,我今天找你来,就是有事想商量,只看你自己的意思。”
小九在小夏屋中说话的时间不长也不短,大约有半个时辰,却也足够讲很多事情了。半个时辰后,小夏走出了屋子,恰好看见太落背手站在院中。她赶紧低头又进了旁边的灶房,模样有些慌乱又有些羞怯,脸色却有些红红的就像喝醉了酒,心也跳得很快。
这个时间其实灶房里也没什么活计,但她总觉得自己好像该找点事干,擦了擦炉台,又整理了一番柴堆,总是有些心慌。太落当然看见她了,想走过去找招呼却又停下了脚步,这时小九也走进了前院。
太落赶紧迎上去,跟做贼似得压低声音道:“公子,您方才跟小夏都说了些什么?”
小九悄声道:“她答应了。”
太落一把扯住小九,将他拉到了后院,这才问道:“她真的答应了?”
小九笑道:“既然你愿意她也愿意,那就赶紧把好事办了吧。”
太落有些踌躇道:“这事也不能是她自己说了算,还有她父母呢。”
小九:“以你的身份,如果连她父母那里都搞不定,那才真是白活了这大把年纪。我帮你们俩都帮到这个地步了,难道还要我一个孩子跑到杨树沟去帮你提亲?”
太落赶紧躬身道:“公子教训的是,我这几天就去一趟杨树沟。”
也不知太落去杨树沟与小夏的父母都是怎么说的,总之好事成了。小夏的父母起初稍微有些失望,等回过神来也感到满意,等好事将近时渐渐又变得兴高采烈起来。太落娶了小夏,行合卺之礼。
办喜事的当天,小夏的舅舅还带着一家人来讨喜钱。宴席是吃了,但喜钱是没有的,小夏的舅舅很不满意,但终究没有敢在别院闹事。回去之后,小夏的舅舅当天夜里做了个噩梦,好像被吓着了,脑子竟然出了点问题。
人变得有些迷迷糊糊,也不再四处滋事了,就知道在家里干活,对他而言好像也不是坏事,却没人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别院中的日子过得平静安宁,随着山庄的不断开辟,生活是越来越滋润。当初小九让太落买下的那片山地,如今的出产已超过了原有的田庄,也就是说别院中的日常奉养比往日多了一倍不止。
这个时候,其实已经没必要再把城廓中的客馆租出去了,小九完全可以搬到城廓中去居住,管事夫人夏蝉也提过这个建议,但小九自己却愿意待在别院中。
小九有他的修行,也有他的秘密,转眼时间又过了三年多,小九已经十二岁了。年少而修行有成,其人比同年龄的孩子明显高出半个头,生得英俊挺拔更兼器宇不俗,但仍是个稚气未脱的孩子。
这三年多来,小九的修为已至三境九转圆满。想当初他一夜之间突破三境初转,如今用了三年多尚未突破四境,看似慢多了,但修行不可如此测度。当初看似一夜突破,实是早年的修炼积累,如今的三境修炼仍是在打下根基、磨砺其心境。
其实对于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而言,三境九转修为已经相当惊人了。这三年多,小九又见到了先生数十次,在半年前,“虎娃”的故事终于讲完了。
先生不可能对他讲述虎娃所有的事情,主要就是介绍修行经历。虎娃的修行本身似乎很是平淡,便他经历的世事却是跌宕精彩。先生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带着莫名仙家神意,小九在自己的修行中参照,似将每一层境界演化到极致,就看他自身的修为如何了。
先生已经半年没有露面了,小九在别院中独自修行,也时常跑到附近更远的地方玩耍,他在渐渐长大。
这天小九在山庄中巡视了一圈后,又绕过山坡来到了水源处,顺着山沟中的那条溪流向下走,翻过一个小山包,猫下身子蹑手蹑脚地穿过了一片灌木丛,手中摸起了一块石头,探头探脑望向前方,冷不丁屁股上突然挨了一脚踹。
小九的修为已经相当不错,方才也足够谨慎小心,是什么人能来到他身后还不被其察觉?这一脚踹得他毫无防备!
小九的身手敏捷,抢在摔了个狗吃屎之前便凌空翻了个跟头,落地站稳时已转过身来,却突然面现笑容,抢步上前行礼道:“先生,怎么是您啊?好久不见,我可想您了!”
这一脚就是虎娃踹的。虎娃板着脸问道:“做贼似的,你干什么呢?”
小九将脖子一缩:“那边有人偷看姑娘家洗澡,我想给个警告,吓唬吓唬他们。”
虎娃忍不住笑了:“他们偷看,你就没偷看啊?……嗯,看来你是长大了!”
泉流下方有一处浅水潭,时间是夏季,那浅水潭是附近村寨大姑娘、小媳妇沐浴的地方,只有一条路能够到达,男人当然不能过去。此刻水潭中很热闹,正有二十余位女子在洗浴,时常传出莺声笑语,有些小媳妇还放肆地说着一些让未出嫁的姑娘很是羞羞的话题。
有五、六个半大小子,从山中另一侧的密林中绕了过来,远远地趴在一片山石后面偷看呢。也不知是谁探出了这样一条隐秘的小径,小九显然也发现了这个秘密。
小九直摇头道:“我可没偷看,只是看看他们在干什么!……其实以我的修为,用得着这么偷看吗?”
虎娃哭笑不得道:“以你的修为?看来练得不错啊,修出些许神通手段,就用来偷看姑娘家洗澡?”
小九摆手道:“先生,您误会了,我真的没想偷看,其实我是好心人……”
虎娃打断他的话道:“那你看见没有?”
小九低下头道:“不小心倒是也看见了。”说到这里眼珠子一转,又抬头问道,“先生,您这么大的神通,是不是也看见了?我相信您绝非故意偷窥!”
060、白梦
虎娃差点没被小九噎着,这时又有一人开口道:“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先生的神通能观人间诸事,但岂为此事而观,你这句话问得便是不该!”随着话音,又有一人出现在虎娃身侧。
小九吃了一惊道:“先生,这位又是何方高人?”
虎娃介绍道:“济丘部伯君,子丘大人。”
小九倒也乖巧,赶紧上前行礼道:“原来是子丘大人,小九敬仰已久,先生曾说的故事中还提到过您的名号。”
子丘还了一礼,笑着问道:“小九,你究竟在干什么?”
小九:“我真不是来偷看的,刚才被你们打断了,现在就做给二位先生看看。”说着话他又拣起了地上的那块石头,挥手远远地扔了出去。
那块石头飞在空中带着御物神通,越过灌木丛和山石,落在了众女子沐浴的水潭中央,激起了很大一片水花,随即响起一片惊呼声。那些大姑娘、小媳妇显然已发现有人在偷窥,而且也看清了石头飞来的方向,有人掩胸蹲入水中,有泼辣大胆的已经在手忙脚乱地穿衣服,并向着灌木丛中喝骂,还有人抄起棍棒向这边过来了。
小九一把抓住虎娃和子丘的袖子道:“二位先生,我们快跑!”
这孩子也太调皮了。那几个半大小子也从远处的灌木丛中钻了出来,慌慌张张向山林中逃去,有人还跌跌撞撞摔了好几跤。而小九刚扯住虎娃的袖子,就觉得耳边生风、眼前一花,紧接着便噗通一声摔了个七荤八素,竟是从天而降、摔在了在自家的后院中。
还好没有受伤,他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又晃了晃脑袋这才恢复清醒。旁边的牛棚中,青牛正在悠闲地嚼着草料,一双牛眼看着狼狈的小九仿佛在偷笑。
小九屁股上挨了一脚踹,又被先生从那么远的山中直接扔回了别院,心中倒是叹服不已,直赞先生实在是太厉害了!……是夜,终于又见牛耳生白毫。
次日来到山野中,青牛卧于草坡,先生就座,而昨日见到的那位子丘大人侍立一侧。小九手捧一物,给两位高人先后行礼,又朝虎娃下拜道:“先生,我终于又见到您了!”
虎娃:“你怎么不问我这段时间去了哪里,为何这么久都未曾现身指点于你?”
小九答道:“先生乃世外高人,想必事情很多,您若不说,我岂好打探您的私事。您能现身指点于我,哪怕只有只言片语,小九已感激不尽,又怎能问您为何不指点我?”
虎娃笑了:“你这次倒不是空手来的,怎么捧了一套衣服啊,是送我的吗?”
小九赶紧起身上前道:“先生,这是我送您的新衣,几个月前就准备好了,今日才有机会奉上。”
虎娃有些好奇地问道:“你怎么会想起来送我衣服呢?”
小九解释道:“我第一次见您时,您就穿着这身葛袍,以后每次见您,您始终都是这身衣袍,这都好几年了,从来都没有换过。我知道您是超脱轮回外的仙人,定然无忧衣食之缺,但这里毕竟是人间,而我是凡人,所以就想送先生一身新衣,聊表心意。”
连子丘都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这孩子太有意思了。而虎娃坐在牛背上也差点让小九给晃了一下,小九眼中的他确实是好几年没换过衣服了,始终就是这么一身。
出现在此地的是虎娃的分化形神之身,看上去与常人无别,他的这身衣服是真的,以神通法力炼化的葛布制成,在人间也算是一件宝物了。他行走人间纤尘不染,根本就不需要换衣服,不料小九却想到了这茬。
虎娃笑呵呵地伸手接过新衣,往身上这么一搭,衣服就已经莫名换好了,又问道:“难得你有此心,这袍子做得很精致,哪来的呀?”
小九:“用的是吕泽部出产的最好的步料,我家管事太落特意去城廓中买来的,由太落夫人夏蝉亲手缝制成衣,尺寸是我用眼睛量的。”
虎娃:“我这衣服都穿上了,看来也得谢谢太落和夏蝉呐。当年你撮合太落和夏蝉,小小年纪,这件事情做得也很妥帖啊。”
小九:“先生莫夸,只是一些琐事而已。”
虎娃:“恰恰是理会这些琐事最费神,你没有白白观人间、在世为世人,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
小九:“多谢先生教诲!但是好几年了,太落仍未突破三境。他亦在教夏蝉修炼,而夏蝉并未迈入初境。依先生您看,不知他们还有没有希望?”
虎娃看着小九道:“且说太落的情况,你当初对他说或可突破三境时,自己不清楚吗?”
小九低头道:“我当时确实清楚,他再想突破三境,希望已渺茫。但我那么说,只是为了让他振奋对此生诸事之望,才会痛痛快快娶了早已喜欢的夏蝉。”
虎娃:“小小年纪,你倒是挺有心机的。”
小九有些扭捏道:“修行,怎么可能缺心眼呢?……但我毕竟修为尚浅,所以今日想请教先生,太落究竟还有没有可能突破三境?”
虎娃答道:“话要看怎么说了,别说太落,世间生灵都是有可能成仙的,但具体到某一个人,未必就会成仙,甚至可以说根本成不了仙。”
小九:“所以我想请教先生,太落究竟差在哪里?”
虎娃笑着摆了摆手道:“你那点小孩子心眼,就别跟我绕圈子了。我既然穿了这身新袍,也算是承了他们夫妻的人情。这里有两瓶不同的灵丹,你带回去分别给太落和夏蝉,并有服食之法传授,自可洗炼形神、补益生机元气。
太落证入三境不难、夏蝉迈入初境亦不难。但往后的修为成就,就要看他们自己了,却是谁也说不好的,你能做的事情毕竟有限。”
小九收起灵丹,替太落和夏蝉拜谢先生,然后又喜滋滋地问道:“先生,这装丹药的瓶子也是宝贝吧?”
虎娃:“于凡人而言确是宝物,你就留着玩吧。”
小九:“我的修为尚浅,能做到的事情确实有限。但先生您出手就是不同凡响,几乎是无所不能啊。”
这当然是有感而发,其实太落修炼的潜力已尽,这一辈子本无可能突破三境;而夏蝉的体质偏弱似有隐疾,迈入初境、得以修炼的可能性也很小,但先生一出手便都能解决。这孩子此刻还不太清楚,虎娃随手拿出的两瓶灵丹是多么地珍贵,简直有起死回生之能啊!
虎娃却摇了摇头道:“我确实能比你做到更多,但人间有很多事,若换成我来做,却没什么两样。”
小九:“先生可以打个比方吗?”
虎娃:“就在眼前。”
小九纳闷道:“什么事情啊?”
虎娃伸虚指画圆,又是当年曾施展的那一手神通,面前出现了一片光影场景,就是别院的农庄田地。有一个小伙子在田地中好似忘了干活,手拄长耒望着远方的别院出神,神情很是怅然,甚至带着几分怨恨之意,正是几年前被送回家的别院童仆白筐子。
白筐子已是成年壮劳力,当然不适合继续留在别院中为童仆谋衣食,而且当初太落知道他一直对小夏有心思,在那种情况下,更不可能再留他,很果断地将其送回家了。白筐子今年已经二十出头了,平日常闷闷不乐,干农活也不怎么上心,至今尚未娶亲。
小九在光影中看见白筐子,却不知他望着别院在想些什么。这时虎娃突然伸指,又点在了小九的额头上。小九只觉一阵恍惚,忽有所悟赶紧收摄心神入定,然后好似他就变成了白筐子,听见了“自己”的心声——
“太落!你这个不要脸的老东西,仗着贵人身份和管家权势,霸占了我的小夏。可恨小夏的父母,为攀附富贵,将女儿送给了你这好色的糟老头子!
小夏,你等着,有朝一日我若有了出息,定会将你从那老淫棍手里救出来的,迟早有这么一天!小夏,我不会嫌弃你曾委身于那老淫棍,还会真心对你好的,他们那些人都会遭报应的……”
这是心语,自有各种隐含义,所谓的“他们那些人”,其中也包括小九啊。已经出神的白筐子似乎已经忘了自己站在哪里,又在习惯性地胡思乱想,于脑海中构绘出种种场景来——
白筐子正在用耒锄翻地,将田间结块的土疙瘩挑起来打碎,挖开沟垅,一耒锄下去却好似碰到了什么东西,好奇之下继续挖开,竟是古人留下的宝藏。宝藏中不仅有金银财货,竟还有神通广大的仙人留下的秘法传承。
秘法传承是什么样子,不知道,仙家传承究竟是怎么回事,也不清楚,反正幻想中也不需要太清楚,有这么回事就行,含糊之处可自行略过。
白筐子很“谨慎”也很“聪明”,他小心翼翼地将宝藏再度掩埋好,并用种种手段做了掩饰、不被其他人发现,成为他独享之秘。回家之后连父母都没告诉,不是他不信任父母、待父母不好,而是这样的事情绝对不能再让其他人知道。
白筐子也没有着急大手大脚地使用那些财货,只是分批少量地拿出来,以不引人注目的方式,不仅孝敬父母补贴家用,还找机会到城廓里做生意、在周边一带做各种事情,逐步在暗中拥有了另一个富贵身份。假如说出来,都能让乡民跪倒一片的那种。
但太落以及别院田庄中其他人对此却一无所知,还当白筐子只是一个普通农户。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不太短但也不能太久,因为不能让小夏等太久。终于有一次白筐子不慎露出了破绽,让人知道他显露了金银财货,那本不是一个田庄农户所该拥有的。
于是太落见财起意,找到白筐子企图劫掠他的财宝。而白筐子此时已经不怕他了,拥有了强大的底气和自信,出手将太落教训了一番。太落却仍不知悔改,又仗权势纠结了一批恶人前来围攻,还绑架了白筐子的父母逼其就范。
白筐子大发神威,将这些恶人尽数擒获,此事轰动了整个吕泽部。伯君大人不明真相,以为乡间发生了骚乱,竟率军阵前来镇压。白筐子义正言辞挺身面对伯君,这才真相大白,众人得知,原来近年传说中某位了不得的高人,竟然就是隐居在郊外的一位农户子弟白筐子。
伯君不敢倨傲,在城廓中设宴恭请白筐子,并召所有权贵相陪,却被白筐子拒绝,只是叮嘱伯君要勤政爱民,伯君唯诺诺点首。太落及其同伙当然都受到了严惩,就连小九也受牵连获罪,他们皆成了白筐子之奴,而白筐子成了别院及田庄、山庄之主。
白筐子虽神通广大,威名传遍四方,平日却很低调谦和,只在别院中隐居清修、乘牛车行于郊野逍遥,而他的故事则更像是人间传说。平日各地有什么大事冲突、纷争难决,都不需要他亲自露面,只需派人传个话便能解决,而各方无不赞其公正睿智。
至于罪大恶极的太落,白筐子并没有直接斩杀了事,而是将其发落到山中为奴、开垦山田做苦力。太落每日双脚为砺石所割、肩头留背索勒痕,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悔恨得无以复加。白筐子没杀太落,众人皆赞其仁德。白筐子这也是让太落好好反思这一生的种种罪孽,众人亦皆称太落罪有应得。
至于小夏,当然是被白筐子从魔爪下解救,获得了幸福的新生。小夏在白筐子面前自惭形秽,自认为配不上白筐子,更是辜负了他的一片真情。但白筐子并没有因过往之事责怪小夏,更是出言宽慰小夏,仍坚持娶小夏为妻。
但小夏仍有心结,常常苦劝白筐子另纳贵女。白筐子本无此意,可是驾不住小夏总是苦劝,于是又纳了吕泽部伯君之女,后来更纳了宝明国一对君女姐妹为侧室。这些女子皆是人间绝色,白筐子不得不纳之皆有缘由;而她们亦仰慕白筐子已久,发誓非白筐子不嫁。
尽管如此,白筐子也没冷落了小夏,倒是小夏经常劝他不要冷落了那些侧室。
至于小九公子,还有另一个故事,情况比较复杂。小九因太落而获罪,因为太落毕竟是其手下的管事,宝明国也不敢得罪白筐子,其君声明小九为白筐子之奴、任凭白筐子处置。而小夏心善,又私下在白筐子面前替小九求情。
白筐子念及小九当初年幼无知,很多事情都是受太落摆布,所以很大度的并未追责,反而优待之,令其做了一名管事。这个管事可不是别院府邸的管事,而是远处山庄中的管事,那座山庄,就是小九来到此地后新开辟的山庄。
白筐子考虑的还很周道,其夫人小夏毕竟做过小九的侍女,假如将小九留在身边,难免令其尴尬,所以才打发得远一点。因此举,众人无不赞白筐子宽厚仁慈。而从此之后,小九便成为白筐子最忠心的臣仆。
当然了,白筐子如此安置小九,也显示了其睿智和远见,很多人事后才反应过来,它还牵涉到白筐子纳宝明国一对君女姐妹的事情。
那宝明国唯恐白筐子迁怒怪罪,于是送上一对最貌美的君女姐妹恳求白筐子纳为侧室。假如白筐子不收,整个宝明国都不会安心,在小夏的劝说下,白筐子便点头答应了,此事亦被传为堪比娥皇、女英共侍帝舜的佳话。
小九与白筐子的这两位夫人是同父异母,所以也受到了更多的照顾。不久后,宝明国发生内乱,至于是怎么发生的内乱那不重要,反正是有这么回事。国君与诸公子皆身死,无人可继承君位,这时人们才想起白筐子手中还留了个小九公子。
宝明国已名存实亡,白筐子便问小九愿不愿复国,他可以相助。小九却说宝明国失德,且已无存,只是恳请白筐子能护其子民。后来嘛,宝明国之地便成了白筐子的领地,白筐子也被称为白筐氏大人……
白日梦是个筐,什么事都能往里装。谁又知道这世上的人都会有怎样的白日梦,今天小九倒是见识了白筐子。
白筐子当年在别院中与小夏一起长大,年岁亦相当,本以为与小夏情投意合,按照后世的说法便是所谓的青梅竹马,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可是小夏却突然嫁给了太落,白筐子心中失望甚至怨愤,倒也可以理解,他的种种白日梦便是以此为缘起。
这白日梦做到后来,却是越来越“精彩”,也是越来越“混沌”了。
正在白筐子思絮飘飞间,脑门上冷不丁挨了一巴掌,只听他老爹喝骂道:“白筐子,你又在发什么呆呢!要你翻个地,大半天才干了这么点活?年轻力壮的,成年就这么好吃懒做!管事大人照顾,让你在别院中过了几年好日子,还过出毛病来了,回家就不会过日子了吗?”
061、玉帝
白筐子正沉浸在白日美梦中呢,被老爹这一巴掌给拍醒了,心中很有些不痛快。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这大半天确实没怎么干活。他没敢回嘴,又拿起耒锄开始翻地,挑起田中结块的土疙瘩挨个敲碎。
白筐子进来经常被老爹这样训斥,翻地的时候突然又想起,刚才那段美梦畅想中的场景,就是从田中翻地开始的。老爹天天训斥他,却不知在他的内心深处对老爹有多好,一旦翻了身,给老爹享了那么多福……
白筐子老爹那一巴掌,也让小九出离了定境,再睁眼时,面前的那一片光影早已消失,而先生面带微笑点头道:“不错不错,你的心境很不错,能自始至终入定而观。体会了白筐子这番支离破梦,此刻回味,有何感慨?”
小九的神情很难形容,苦笑道:“我有点想吐。”
“你是想喷饭呢,还是想吐血?”虎娃开了句玩笑,接着又叹道,“世上有灵智之众生,都是一个世界啊。无论你怎么做,都不可能让所有人满意,这又是为何?”
小九想了想才答道:“有争则有失。有些东西很多人都想要,却不可能皆得,我从小就看见了。”
太落喜欢,小夏也愿意,小九便撮合了他们。这本不关白筐子的事,可是白筐子偏偏也喜欢小夏,心中当然会失望,也难免会有怨愤。但小九说的可不仅仅是这件事,又比如宝明国中,争夺君位的公子很多,但只能有一人当上国君,便不可能让所有人都满意。
先生方才说了,有些事情换他来做,其实也没什么不同,只要小夏嫁给了太落,谁又能让白筐子不失望呢?
虎娃又笑道:“这一场场白日大梦,虽是胡思乱想,倒也处处皆有讲究,由此可知其人,由此人可及众人。修行亦有魔境,修为皆有其根基,从不凭空,而魔境亦是将来妄境之根基。我今日随缘点化,而你又有何悟?”
虎娃点化小九,看似信手拈来。小九又想了想,这才躬身道:“还是请先生指教。”
虎娃不紧不慢地又说道:“观其颠倒幻梦,万物运化、众生之行,只随其人。但道在天地,不为尧存、不为舜亡……先不说这些了,小九啊,你方才眨眼睛时想到了什么?”
小九:“我刚刚倒是有一闪念,先生居然知道了。别院田庄之中,有没有可能真的埋藏着什么宝藏和上古秘法传承啊?我已在山中发现了一处。”
也难怪小九会有这么一闪念,因为他有过类似的经历,就是在山林里发现了上古妖王的洞府、得到其传承。假如没有这回事,就算知道了白筐子的胡思乱想,估计他也不会多想。
虎娃笑道:“此地上古修士遗迹,只有山中那么一处,而你已经发现。看来经此一事,你的心魔亦动。”
小九摆手解释道:“我就是那么一闪念而已,其实没打算问先生,也没当回事,是先生您非要问我的。”
虎娃看着他意味深长道:“你已证如方才的定境,但尚未堪破,就算能堪破,修行中的种种考验也是贯穿始终。今天你就不要回去了,就在山中入定修炼吧,我为你护法。”
以前小九在山野中乱跑,天晚了不归家,太落总会派童仆寻找。但是如今太落已知小九的本事,而且另有高人传授,所以也就不再打扰小九的事了,夜里不回去倒也没什么。
这天夜里,小九就在山中定坐。从三境九转圆满,到突破四境初转,须经历心魔考验,破此关障方能凝炼纯净之元神,而后有御器、炼器之能。
虎娃与子丘则都站在不远处,子丘叹道:“非礼勿行,倒也常见,因为常人妄思之事,本就难以实现。非礼勿思却是极难,君子慎独,不仅慎独于行,亦慎独于知啊。”
虎娃答道:“此为真人,而白筐子只是白筐子。”
子丘:“您看这孩子,今夜能突破四境吗?”
虎娃:“我白日间引他入定体会,他的心境并未散失而离定,便见已成。”
假如太落知道白筐子的白日幻想,估计立马弄死白筐子的心都有了。太落和白筐子无怨无仇啊,甚至对白筐子曾有恩惠。他当初挑选白筐子到别院为童仆,其实就是照顾其人、体恤其家,却没想到在白筐子的幻想中有那样不堪的下场,编排得却好似有理有据。
但是话又说回来,谁又未曾偶尔有过种种白日梦想呢?但也仅是想想而已,不可能因此就认为其人怎样、或将其人如何。太落不可能知道这些,就算猜到白筐子不高兴,也不可能对他的白日梦想了解得这么透,那是只属于每个人自己的。
假如不是虎娃随缘点化小九,小九也办不到,只有虎娃这样的仙家高人才有这等手段。换而言之,假如普通人莫名拥有这等神通,恐怕连日子都过不下去了,亦无法再与身边众人平常相处。
此等神通,看似令人羡慕向往,但若真的有了,恐会导致心魔丛生,其实是很可怕的,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他人。那么虎娃为何有而如常?因其修为心境。
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抟之不得名曰微。此三者不可致诘,故混而为一。其上不皦,其下不昧,绳绳不可名,复归於无物。是谓无状之状,无物之象,是谓惚恍……道之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
这是虎娃今夜引小九入魔境时,无形中所留的仙家神意。若小九修为到了,便可勘破魔境而证清明元神。而虎娃的仙家神意指引,可不仅局限于小九眼下的修为境界。
其实山下那个白筐子,也不能说其人没有仙缘啊。他在幻想中刨地时挖到了宝藏、得到了上古仙家传承,却不知身边就有一位仙人在关注他、随手就能给他一个“宝藏”,这是何等之机缘?但是嘛,有些事情就不必多说了。
黎明时分,小九出离定境,已突破了四境初转修为。见虎娃仍坐在前方的青牛背上,他赶紧上前行礼拜谢,至于在定境中经历与领悟了什么,只有自己最清楚。
虎娃却很突兀地问了一句:“小九啊,已经这么长时间了,能否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小九不就叫小九嘛,若是尊称,顶多是叫他小九公子,有这个称呼就足够了。这些年来,虽然小九发生了很多改变,但是在外人眼中,他的处境和身份并没什么变化,只是长大了几岁而已。他仍是宝明国象征性地质于吕泽部中,一个被人遗忘、不受待见的孩子。
有意思的是,类似的问题小九曾问过小夏,如今却轮到了先生问他。小九答道:“我姓随,但所有人自幼都叫我小九,我也不知自己还有什么名字。”说到这里,眼神突然一亮,俯下身却抬起头道,“先生想怎么称呼我,便请您随缘赐名。”
虎娃微笑道:“既姓随,我就叫你随遇吧。”这就是如常人开口般普普通通的一句话,没有任何神念或仙家神意。
小九高兴道:“随玉?好啊!玉有五德,象君子之行,这个名字好听。”
他听成了谐音,将“遇”当作了“玉”,说话时还摸了摸腰间的玉佩以及兜里揣的两个小玉瓶。玉佩是来到此地后一直随身佩戴的,玉瓶是昨天刚得的,是这个孩子迄今为止所拥有的最贵重的宝贝了。
虎娃并没有再说什么,亦点头道:“既如此,那便如此……随玉啊,你已有四境修为,若是在宗门传承中,就算可以出师了。”又拍了拍座下的青牛道,“这头牛伴你修行至今,如今也将闭关破境。你能否为它找个合适的地方,并为它护法?”
小九惊喜道:“太好了,大牛要变成会说话的牛妖了吗?先生放心,我一定会安排好的,也替它多谢先生!”
虎娃笑着摆了摆手道:“此间已无事,你且去吧。”
小九安排青牛闭关的地方,就是山林间的那座上古妖王洞府。洞府前厅朝外的那面石壁当年已经坍塌,后来小九伸展三境御物之功,又亲手建造了一面石壁,将洞府修复完整并做了适当的掩饰,如今仍是隐秘之地。
小九当初让太落买下的这一片山地很大,除了开辟三十亩水田,还可再开辟几十亩山田,但并不是所有的地方都适合做为耕地。周围还有大部分区域,仍保留了原始山林的风貌,尤其是深山高处,平日仍罕有人涉足。
小九回家后将先生所赐的两瓶丹药交给了太落,每瓶皆是十二枚,告诉他们每隔十日各自服用一枚,等丹药吃完了瓶子也要好生留着。
他又和太落打了声招呼,大牛将闭关修炼,他要为大牛护法,这段时日就住在山中,所有事情都托太落打理,并让太落吩咐山中农户莫靠近那片山林。
062、不告诉你
不知大牛此番闭关需要多长时间,以小九的修为尚不能长期辟谷不食,于是又准备了足够的干粮,至少够吃几个月的。他也不清楚闭关中的大牛闭关时究竟需不需要吃东西,总之有备无患,又在那座洞府中放了很多饲料和清水。
青牛看见这些食料和清水,也不禁摇头苦笑,不管怎么说,这孩子办事情很认真。
接下来这段时间,小九就在洞府前厅修炼,他刚刚突破四境修为,正有诸多神通玄妙需好好感悟。而穿过前厅后方的那条甬道,大牛就在洞府深处的静室中闭关。小九不知大牛闭关需要多久,总之先生已经吩咐,他就会在此守候,其实就算先生不说,他也会这么做。
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大约过了快两个月,小九间或辟谷了两次,每次都在十余天左右,其他时间便吃些东西,有时还在洞府门外打些野味解馋,带来的干粮吃了差不多有一半,这日忽听见了牛蹄声,大牛从洞府深处走了出来。
牛还是那头牛,小九莫名感觉到它的气息已有所不同,却又无法形容出来,赶紧抢步上前摸着牛耳道:“大牛,你的修为破关了吗?”
青牛被他摸得没脾气,这个动作,小九这些年早就做习惯了,也不管是否见到牛耳生白毫,没事就喜欢摸着它的耳朵左看右看,此刻口吐人言道:“小九啊,没事别揪我耳朵了,那白毫又不是我自己长出来的!”
小九似是被吓了一大跳,撒开手一下子蹦得老高,大声叫道:“大牛,你会说话啦!……恭喜你啊,已经成为妖怪了!”他的反应很夸张,但明显带着惊喜之意。
青牛闷声道:“我早就是妖怪了。”
小九一把抓住牛角道:“走,出去揪几把嫩草,为你庆祝庆祝!你能说话真是太好了。”
他这一把未将青牛拉动。青牛又说道:“我正在辟谷,想吃嫩草的话,自己也会去找。”
小九低头看着牛眼道:“既然你能说话了,有些事我就可以问你了。你此番闭关突破,修为已有多高啊?”
青牛用鼻孔出气,翻了个白眼道:“我不告诉你。”
小九:“会不会比我还厉害啊,要不,我们俩比划比划?”
青牛抬眼看着他,用很严肃的语气道:“你打不过我,至少此刻远不是我的对手。”
小九听出青牛的语气很认真,绝不是在跟他开玩笑,于是讪讪道:“你身大力不亏,假如真打架,我确实占不了便宜。”
青牛语气一转,又很感慨地说道:“太上大老爷这些年来让我伴你修行,就是我破关精进的机缘。说起来,我也得好好感谢你啊!”
青牛的修为有多高?高得超出了小九的想象,它刚刚已突破九境,修得不灭之神魂、无尽之寿元,不仅是妖王也已是一位地仙了。他在小九身边也不过待了几年而已,如今回头看,恰恰就是这几年的经历,便是他堪破生死轮回境的机缘。
老爷这些年给小九“讲故事”,不仅是在指引小九,也等于在指点青牛与子丘,他们各有其所得。跟随在小九身边,青牛还得到了一位上古妖王的传承。他倒不想将自己的修为境界对小九说得太清楚,免得惊到了这个孩子。
以青牛的眼力,当然能将小九的修为看得很清楚,不禁暗暗惊诧。虎娃指引的大道修行,并不太在意究竟是几境几转,只是将每一层境界都演化到极致,但按照古时修士的判断习惯,小九此刻的修为差不多已相当于四境四转了。须知两个月前,他才刚刚突破四境。
小九又吃了一惊,赶紧追问道:“你方才说什么,是太上大老爷让你来的?”
青牛傲然道:“是啊,这些年你时常都能见到太上大老爷的,而我就是他的坐骑、唯一的正牌坐骑!”
小九:“先生就是太上大老爷?你果然是他派来的!你家太上大老爷叫什么名字、是何来历?先生从来没告诉我这些。”
青牛抬头晃了晃脑袋道:“你听了这么久的故事,到现在还没反应过来吗?我家老爷的名字叫虎娃,曾为奉仙国国君、巴国与中华的彭铿氏大人。”
小九又一把揪住牛耳朵道:“虎娃?原来先生就是虎君!……哎呀,我早该想到的,他若不是虎君本人,又怎能将虎君的事情说得那么清楚?凡修行种种,皆如亲身所历……”
虎娃对小九讲仓颉的故事,说的是成仙之后;对他讲虎娃的故事,说的却是成仙之前。虎娃并没有提到他如今已被天下修士尊为“道祖太上”的事情,而且他讲的故事皆与指引小九的修行有关,并没有介绍很多私事。
如今小九仔细回味,先生所讲的这两个故事,给人的感觉有微妙的不同。介绍仓颉的经历,仿佛是以旁观见证者的角度,而讲虎娃的故事时,却穿插了诸多世事变迁、人烟风情,就像是亲身经历。
青牛晃脑袋将他的手甩开道:“你说话就好好说,又揪我耳朵干嘛?”
小九笑道:“不好意思,这些年习惯了,以后一定注意。大牛啊,你为何叫先生为太上大老爷呢?”
青牛:“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我家老爷早已成仙,如今被天下修士尊为道祖太上。”
小九:“早知先生高明,却不知先生的来头竟然这么大!大牛啊,先生究竟有多大?”
这话问的!说年纪、说个头还是说本事呢?青牛白了他一眼道:“就是你见到的那么大,让你放开胆子去想,恐怕也想不到尽头。”
小九:“先生都这么厉害了,那你是不是也很厉害?能不能告诉我,你如今的修为究竟有多高?是不是早就会说话了,却一直瞒着我没开口呢?”
青牛:“说了不告诉你,就是不告诉你!你自己慢慢去猜吧。”
小九眼珠子一转道:“那么先生的事情,能不能告诉我更多?比如后来,他为何会被尊为道祖太上?”
青牛:“老爷对你讲了他自己的故事,有些事情他没有说,想必就是不愿意告诉你。既如此,我也不能乱说。想知道什么,你自己到别处打听!”
小九又问道:“先生就是虎君本人,那么仓颉前辈呢?你有没有见过他,他如今又在哪里?”
青牛:“我有幸见过仓颉先生的次数不多,他老人家行踪不定,据说多年已未现身人间了,可能在各处仙界逍遥吧。若有一天你能飞升成仙,想必有缘得见。”
小九向往道:“若真有那么一天,我们可以一起见到仓颉前辈。”
青牛诧异道:“我们?”
小九:“是的呀,等我成仙了,你差不多也该成仙了!”
青牛笑了:“好,希望如此!”
小九:“你是先生的坐骑,如今修为精进,先生一定会很高兴的,你这就带我去找先生吧,好向他报喜。”
青牛却摇了摇头道:“老爷已经走了。”
小九:“走了!什么意思?”
青牛:“我家老爷不可能总是留在这里,没完没了地给你讲故事吧?我此番闭关破境,他便已经离开了。临行前曾给我留下神念心印,让我告诉你,自古修士破四境即可出师,或离山游历。他虽未正式收你为徒,但你已有四境修为,他也该离开了。”
先生说走就走了,连招呼都当面没打,只是托青牛在此刻转告一声。虽然早已知道先生不可能总是留在这里给他讲故事,但聆听教诲这么多年,小九也不禁感觉怅然若失。
青牛见他出神,又顶了他一下道:“小九啊,你那发簪是怎么回事?两个月不见,你居然已经炼成法器了!”
小九已经好久没剪过头发了,原先散发披拂得很长,此刻却用一根玉簪挽了个髻。这玉簪青牛以前没见过,竟然是一件法器。虎娃并没有正式收小九为徒,小九突破四境后,亦没有以师尊的身份赐其法宝,但两个月不见,小九自己却鼓捣出来一件。
听见此问,小九才重新来了精神,拨下玉簪有些得意地显摆道:“你闭关的这两个月,我也没闲着。演化御器神通,可我没有法器啊,就试着自己炼制法宝。但是人又走不开,上哪去找合适的天材地宝呢,却发现了随身戴的那枚玉佩……”
小九佩戴的那枚玉佩,在凡人眼中也仅仅是美玉而已,顶多值些财货。小九突破四境后,却发现这枚玉佩的材质竟是相当不错的天材地宝,试着将其物性凝炼精纯时,披散的长发老是垂下来挡住视线,于是后来就其炼成了一根发簪。
和虎娃当年炼制很多法宝的手段相类,这根发簪已经成器,但还没有炼化完毕,以后可以随着小九的修为更高继续祭炼。
听了这番介绍,青牛也很应景地夸赞了一番,夸得小九十分开心。小九正在笑呢,突然又想起了一事道:“先生说,四境修为便可出师,有些修士便会离山游历,我是不是也应该到中华各部去转转啊?”
青牛仿佛早知小九有此问,不紧不慢地摇头道:“老爷说了,他离开便是你出师,所谓游历,既可身游亦可是神游,足不出户亦能知天下事。你要想去远方,不妨再等几年,待到突破大成修为后。老爷还说了,你在此地修炼,将来还有事要托你办呢。”
足不出户,怎能知天下事?来源于见知!就像四千多年后的人们,坐在家中拿着一个小小的长方形薄片状事物,便能知道很远的人间角落正在发生的事情。追根溯源,这要感谢仓颉与仓颉这样的先人。仓颉曾有大愿,让天下凡人皆如大成,指的就是见知传承。
虎娃通过自己的故事,对小九讲述了人间诸事诸物,带着莫名仙家神意,随着小九的修为更高,可以体会得更为真切,就如同也拥有了这样的见知与阅历。另一方面,小九的身份也不适合到处乱跑,而且他的确年纪还小。
小九拍着牛背道:“大牛,先生有什么事托我办呀?”
青牛摇了摇脑袋:“我亦不知,但老爷既然说了,那肯定就是有的,你到时候便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