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1、有生于无(上)
羲皇太昊已证真仙,他认为既然每一层境界都有九转,那么真仙修为亦有九转,他与同样修成真仙的爱侣娲后一起探索前行,最终修至真仙九转极致,又于无边玄妙方广中开辟了帝乡神土。
帝乡神土中有一株参天建木,枝干铺展九层,每一层都是一方世界,对应真仙九转修为,象征着太昊当年的探索,因此又被称为九重天仙界。太昊是怎么开辟九重天仙界的,非伯羿所知;但伯羿知道,太昊开辟帝乡神土后,人间便有了登天之径。
世间本无帝乡神土,为太昊率先开辟;世间本无登天之径,亦是太昊天帝率先垂范;而后有历代天帝鉴之,分别证此成就。天下万物生于有,而有生于无。所谓的“有”,仿佛就是混沌中的那一点灵光、道之元始。
太昊天帝开辟帝乡神土最大的功德,不仅是在人间之外开辟了长生仙界,更是能让众地仙避过天刑。
上古修士突破九境修为、求证地仙成就,虽然寿元无限,但迟早将迎来天刑之衰。若是渡不过天刑而形神俱灭,则是一切皆休;就算渡过了天刑,仍是无处可去。
在太昊开辟帝乡神土后,便留下了指引。众地仙若得其指引,在突破九境修为、求证不灭神魂之后,便可选择登天飞升而去,在九重天仙界中永享长生。
这种选择是双向的。首先对于地仙而言,一世修行历尽重重劫数,终于堪破生死轮回境,本以为已是长生成仙了,不料仍留在人间与常人无异,甚至仍有殒落之忧。若是有仙界在人间之外,他们当然愿意飞升,这便象征着最终的超脱啊!
地仙这样飞升,在人间的一切都得留下,带不走任何东西,哪怕是亲手打造的神器,也包括自己的肉身。登临帝乡神土者只是不灭之神魂,或称纯净之元神,或称飞升之阳神。地仙脱去凡蜕飞升帝乡神土后,那就永远回不来了,也不能离开所飞升的仙界。
听到这里,虎娃终于明白,为何自古有那么多神器流传于世。修士须有九境地仙修为,才能打造神器。有些神器,比如最普通的飞天神器与空间神器,炼制者本人确实也用不着,因为八境便有飞天之能、九境便拥有随身空间结界。
可是还有一些神器,比如虎娃曾得到的摩云鞭、灵官锏、啸山印,却属可遇不可求之物,就算虎娃想炼制同样或类似的神器,也绝没有那么容易。有些神器出世的机缘太特殊了,很难再重现,而这些东西为何没被原主人带走?
若是原主人已殒落倒也没话说,但就算他们已飞升帝乡神土,所有的东西也是带不走的。就连自己的肉身都带不走,要么化散于天地之间,要么留下仙蜕。虎娃就曾亲眼见到啸山君的仙蜕,而啸山君所打造三件神器,后来也都成了众兽山的传承之物。
虎娃不禁有些纳闷道:“那些人是真正的长生成仙了吗?他们在帝乡神土中,又是怎样一种存在?”
伯羿饶有兴致地反问道:“你说呢?”这次不再是自问自答,就是在问虎娃。
虎娃思忖道:“如此飞升,似自斩又非自斩,倒令我想起了方才那位‘蛊神’。那‘蛊神’是在天刑来临之前自斩,遁出阳神夺舍重修。而这些仙家,则是斩尽了俗缘,什么也不带走,只是遁出阳神飞升帝乡神土。
他们并未夺舍,而是超脱于人间之外。太昊所开辟的帝乡神土,成了他们寄托阳神之所,天刑永不至,从而永享长生,但他们再也离不开仙界。他们的存在,相当于遁出阳神之后的那一瞬,而那一瞬仿佛永恒。”
伯羿露出赞许之色,点头道:“你能悟出这些,已经相当不简单了。那些仙家已非凡人,而是另一种不可思议的存在。我在帝乡神土中亲眼所见,他们都显现出心境中最美好、最期望或是最自然的形容,只要帝乡神土永存,便可永享长生。
但他们的修为以永不得再进,就是你所说的九境初转。帝乡神土实际上是无中生有,为太昊天帝的元神世界所造化。太昊修行所悟天地间大道规则,自成一方天地;一切所现,皆为太昊的见知显化。
天地间本无我,我的一切皆来自于天地,凝炼形神而成我。无论是寿尽而亡还是殒落于天刑,亦是重归于天地,哪怕是历天刑成仙,也要将一切所行还于天地。这些地仙未历天刑而飞升,骑士等于将俗缘斩尽,化为了帝乡神土的一部分。
九重天仙界是太昊的意志显化,须得到太昊的指引与认可方得飞升,他们就长存于帝乡神土,相当于太昊的世界所能容纳的事物。飞升至帝乡神土的仙家越多,帝乡神土便越广大。”
虎娃:“如此看来,这并非真正的长生超脱啊,可为何还有那么多地仙愿意飞升呢?”
伯羿还是那句反问:“你说呢?”
这是一个没有标准答案的问题,只能是去体会每个人各自的想法。对于很多人来说,这简直就是一个不需要思考的选择。一世修行迈过登天之径,飞升登天本就是他们所追求的终极目标。
而且对于更多地仙而言,想有这等福缘亦不可得。在太昊开辟帝乡神土之前,他们只能继续面对人间重重意外的劫数以及最终的天刑,哪怕享有无尽的寿元亦不得解脱。就算历代天帝开辟了帝乡神土,世间地仙也未必皆能飞升,首先要得到指引,其次也要得到认可。
比如九婴当年,欲飞升神农天帝所开辟的帝乡神土,却登天无门。或许是神农天帝特意拒绝了他,或许是他的存在与神农天帝的世界并不相容。其中玄妙,在虎娃本人没有求证相应的境界之前,也是不可能明悟的。
虎娃本人也有过类似的经历,他刚刚突破九境修为时,原可飞升任何一位天帝所开辟的帝乡神土;但在他斩杀白煞之后,有一条登天之径却被斩断了,他便去不了少昊天帝开辟的瑶池仙界。
这对虎娃而言,也没什么公平不公平的,因为那本就是人家开辟的地盘。而少昊天帝这么做的用意,恐怕也只有她本人才完全清楚。
更耐人寻味的是,地仙飞升的时机,只在突破九境之后、凝炼出不灭神魂之时,也就是说九境初转修为。若是像虎娃这样又继续迈出一步,修炼阳神化身玄妙,便等于自己选择了放弃飞升,要么在修行中殒落,要么最终迎来天刑。
世间有很多地仙,便是在登天无望的情况下才不得不选择继续前行的,比如当年的九婴。伯羿此番在南荒中斩杀的另外好几位妖邪,其修为明显也超出了九境二转,他们恐怕也是因为没有得到列位天帝的指引或认可,所以不得不留在世上继续修行。
有意思的是,当年步金山的几位仙家祖师,并不知登天之径为何物,但最终还是得到了太昊天帝的指引,登天飞升而去。
这说明在他们的人间岁月中,尽管突破九境后又修炼多年,但修为一直都只是九境初转。这听上去仿佛有些不可思议,但仔细想想也很正常。以虎娃的修行经历来看,他当年能更进一步,是得到了白煞的启发,否则恐怕也要自行摸索良久。
虎娃如今已有九境五转修为,仿佛一切都很顺利,但回头看,当初若迟迟迈不出那一步亦很正常。越是久远上古时代的地仙,越是难以迈出那一步,修行中的每一步探索都是难如登天,更何况缺少前人的参照与指引时。
有愿意去的,就有不愿意去的,比如虎娃就是自己做出了选择,太昊之后的历代天帝亦是如此,还包括虎娃认识的仓颉、伯羿等人。
想明白了这些,虎娃便没有纠缠方才的问题,又问伯羿道:“我如今已知,求证九境初转修为后,若得指引与认可,便可登临帝乡神土,化为帝乡神土的一部分,飞升后便一去不回。可是像您这样的修士,已渡过天刑,真正超脱成仙,又为何不留在仙界中永享逍遥,还要回到人间呢?”
伯羿这次没有习惯性的反问,而是直接回了一道神念,令虎娃颇感愕然。
伯羿去过少昊天帝开辟的瑶池仙界,也见过少昊天帝本人。可是对于他这样的仙家来说,那不是自己的世界,而完全就是属于少昊天帝的世界。
假如伯羿在仙界中所行,得到少昊天帝的认可,为少昊天帝所能容纳,那么仙界中的一切就是真实的;否则这仙界就仿佛是幻境,其中事物对他而言就相当于虚幻不实。
伯羿可以做出一种选择,将自己完全置身于瑶池仙界中,所行都容于这个世界,他也可以在仙界中继续修炼。但如果是这样,他的修为永远也超不出少昊天帝所求证的境界。
修为只是一个原因,既已永享逍遥长生,其实并没必要无尽的追求下去。更重要是,伯羿的所行所求,未必能完全与少昊天帝的元神相容。所以他做出了另一种选择,那就是离开帝乡神土回到人间。当然也有其他很多真仙,就留在帝乡神土中永享逍遥。(未完待续。)
051、有生于无(下)
仙界中有没有被驱逐的仙家?有!若他们所行不能被天帝所容,就会被驱逐,那样要么就迷失于无边玄妙方广,要么就返回人间。这种驱逐有时是主动的,有时是不得不如此。伯羿虽能出入瑶池仙界,但那是以客人的身份,并非成为其中的一员。
更玄妙的传说来自于上古时代,据说神农当年亦将菁华诀修炼大成,渡天刑成仙后来到了太昊天帝所开辟的九重天仙界。他就在九重天仙界中继续修炼,然后沿着建木九枝登临而上,见证了一层又一层仙家境界,最后登上了第九枝达到了真仙极致。
但此后他却离开了,因为在九重天仙界种再怎么修行也不可能超出太昊本人的成就,更不可能开辟出自己的仙界。神农离开九重天仙界后,也求证了天帝成就,并在人间留下了大器诀为登天之径的指引。
伯羿的神念中所介绍的只是传说,具体的修为玄妙,未求证天帝成就的他也不能尽解。听到这里,虎娃又试探着问了一句:“伯羿大人,您认识仓颉先生吗?”
伯羿笑了:“在瑶池仙界中,曾有一面之缘,我也听说过他的一些事情。列位天帝所开辟的帝乡神土,他都曾拜访,甚至也曾在九重天仙界中踏过了建木九枝,论修为境界应在我之上,但尚未听说他开辟帝乡神土、成就天帝。”
虎娃早就知道仓颉先生的修为很高,却没想到竟会这么高,不禁有些目瞪口呆。
伯羿拍了拍虎娃的肩膀道:“仓颉与我是不一样的修士,我主动离开了瑶池仙界,而他却经常跑到瑶池仙界中去拜访少昊天帝,也不管少昊天帝给他什么脸色。……与你这个凡人说这些,为时尚早,因你此番相助之恩,我才知无不言。”
虎娃身为地仙已有九境五转修为,然而伯羿仍然称他为“你这个凡人”,而虎娃也不得不服气。这确实是实话,就算拥有九转修为,但没有渡过天刑仍留在人间,对于伯羿而言当然还是个凡人。
而那些九境初转就飞升至帝乡神土的仙家,已经不能称他们为地仙,又该怎么形容呢,或可称为天仙,但好像也不太恰当,虎娃脑袋里突然冒出来一个词——鬼仙?
伯羿说虎娃问这些为时尚早,也是有道理的,有些事情提前知道得太清楚,却是自己尚不能印证的境界,先入为主理解得似是而非,对修行未必是好事。
虎娃又端杯道:“伯羿大人,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是长久以来的疑惑。我在巴原曾见过两位很特殊的修士,分别号称清煞与白煞,他们又是怎么回事呢?”
虎娃在神念中做了一番详细的介绍。按照伯羿方才所言,真仙已超脱生死轮回,若在人间被斩,那就是真正的被斩灭,并没有什么再入轮回的机会。哪怕有一缕残魂在天地间化生为灵,那也不是原先的仙家,只是某种玄妙的缘法。
可清煞与白煞,却是的的确确生在巴原之人。清煞的平生,虎娃并不完全了解,但白煞的身世是完全清白可考的。他就出生在白额氏族人的村寨中,一步步修炼获得地仙成就。可是后来虎娃朦胧有所觉,白煞竟是少昊天帝斩于人间的一缕执念所化。
伯羿也吃了一惊,瞪大眼睛道:“还有这么一回事吗?看来太昊与少昊这两位天帝,至今仍在力求破境啊!”
真仙可不可以再入轮回?理论上仿佛是可以的,那就意味着放弃长生超脱的成就,重新托舍于人间新生。这等于重新迷失于生死轮回中了,完完全全就成了另一个凡人,不再是原先的仙家,除非他能以凡人的身份再度跳出生死轮回。
谁又会这么做呢、这么做又有何意义呢?而且这是仙家修为到达一定境界之后,才能做到的,因为某种特殊的机缘、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
但白煞很显然并不属于这种情况,少昊天帝还在瑶池仙界中待得好好的呢。这就是一种普通真仙所不具备的神通手段了,至少伯羿是没这个本事的,所以也没办法给虎娃任何答案。或许将来有机会,虎娃可以去问少昊本人,但有些问题问了也没有用,只有自己的境界到了才能理解。
伯羿回答不了虎娃之问,他也感到很惊讶,只能给虎娃介绍了自己所知。说完了这些,伯羿又举杯道:“你这孩子,经历倒是与众不同。”
虎娃却笑了笑摇头道:“是吗?在我而言,却是与众皆同!”
伯羿说的是虎娃修行中所遇,确实太罕见了。而虎娃答的却是自己修行中所悟,就是谙合大道之本源,将每一层境界皆演化到极致,其实与众皆同。
伯羿又指了指周围道:“眼下你要关心的事情并非方才那些问题,而是眼前的这黎山圣地。那‘蛊神’已死,这仙家洞天结界,你又打算如何处置?”
虎娃有些错愕道:“这又不是我的地方,而是黎民传说中的圣地,曾被那‘蛊神’占据。如今伯羿大人斩杀了‘蛊神’,也救助了黎民万众,此地应该怎么处置,当然全凭伯羿大人做主。”
伯羿摆了摆手道:“我对这里不感兴趣。”这倒是实话,伯羿不可能对这个地方感兴趣,更不可能占据此处仙家结界洞天。但这里不仅是蚩尤的坟塚,也是一处仙家洞天结界,在那高丘之后另有洞府,里面还有不少难得的宝物。
虎娃道:“既然伯羿大人不感兴趣,那么就由帝子丹朱大人做主。”
伯羿却摇头道:“这亦非丹朱之地,更非丹朱之物,帝子大人恐怕也不好处置。它其实是一份传承,虎娃,如今掌握传承之秘者就是你,而你想把它传给谁?”
这番话倒是提醒了虎娃,对于他们这种修士而言,不能仅仅把此地视为一个宝藏,更是一份传承。帝子丹朱不可能占据黎山圣地,他碰这些东西恐怕也会引起九黎诸部的不满,而且犯不着为此贪心。
可是九黎诸部现在的情况,这份传承应该留给谁呢,或者说黎山圣地的秘密将来由谁来守护呢?
有趣的是,九黎诸部的首脑通过蛊神潭中的显影,虽然看见了黎山圣地中发生的事情,却不知道黎山圣地究竟在何处,更别提找到并打开它了。能找到这个地方的,还有那飞蜈以及与飞蜈有心神联系的飞黎赤,可是他们也都已经死了。
伯羿斩杀蛊神后就会离开九黎之地,那么掌握这个秘密的就剩下虎娃和太乙师徒。伯羿的意思显然是打算撒手不管了,那么黎山圣地该怎么办,就全看虎娃了。
虎娃叹了口气道:“那个叫华崽的孩子,我当初想收他为弟子,可惜后来方知,他竟早已被那‘蛊神’夺舍。但在此之前,我在黎民中已有一位传人,且看她的福缘吧。”
……
各村寨普通的黎民,并不知道几位大巫公提供给丹朱的妖邪名单上都有谁,只听说伯羿大人已斩尽妖邪,当然是万民同庆。所有人都很开心,然而在蛊黎部养草村中,却有一个小姑娘一直郁郁寡欢,她就是虎娃在黎民中所收的弟子小香。
华崽失踪了,他去蛮荒中游荡玩耍,到现在都没回来。华崽以前也经常独自跑出去,但那也不过是几天功夫,而如今却已经过了好几个月不见踪影。蛮荒深处凶险重重,就算华崽有修为在身,恐怕也难说安全。
按常识,一个人在荒野中失踪这么长时间,那肯定已经是遭遇意外回不来了。巫公养草育提到华崽时,也不免连声叹息。小香一开始是为华崽担忧,到后来便是伤心了。
虎娃又回了一趟养草村,私下正式收小香为弟子。华崽虽不在了,但小香也是在祭典仪式上得到蛊神特别赐福之人,今后在村寨中的地位亦很高贵。只要她谨慎修行,也不会遇到什么大的麻烦。
虎娃叮嘱了这位弟子很多事情,当然包括诸多修行上的指点,临行之前还给她留下了神念心印。若有朝一日小香能突破大成修为,就会知道当初究竟发生了何事,也会了解华崽的遭遇以及黎山圣地的秘密,她就是虎娃所选择的继承与守护传承之人。
但小香如今的年纪还太小,修为尚浅,虎娃不想太早告诉她这些事。虎娃还在神念心印中告诉小香,若有朝一日她修行有成,假如在世间遇到一个人,令她一眼就能想起华崽,那么就要设法去指引此人。如果虎娃当时还在人间,她也要通知虎娃。
虎娃要找的人并非‘蛊神’,而是三年前就已经被蛊神夺舍的华崽。其实那已不是华崽,华崽已再入轮回,新生之人就是另一个人,与华崽此世已无关了,或许根本就不是人。
但对于修行已成的小香和虎娃而言,总算是有某种缘法牵连,虎娃曾动念想收华崽为弟子而未得、小香亦等待华崽而未归,那么再去指引轮回中的另一个他,多少也算是弥补心中的遗憾。至于这个愿望能否实现,亦是可遇不可强求,一切随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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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大家节日快乐!(未完待续。)
052、南风(上)
虎娃离开养草村后,小按照虎娃的叮嘱就留在村寨中修炼。虎娃在村寨外的山中石壁上留下了很多刻画,也带着御神之念指引,只有小香能看懂。但小香一直不肯相信华崽已亡于山野,认为说不定他是困在了某处绝境,始终没有放弃寻找的希望。
小香突破四境修为后,也离开了村寨去寻找华崽,足迹几乎踏遍了九黎各地。在寻找华崽的过程中,她探访了各部黎民,做了救死扶伤、扶危济困之事。
她总在猜想,华崽当年会不会是失足摔落了山崖受了伤,或者迷路陷入了困境,救助这些黎民,感觉就像在寻回失踪的华崽。小香受到了黎民万众的敬仰,但她从不在哪个村寨中久留,总是像偶尔路过似地突然出现,不久后便悄然离去。
当年岁渐长,其貌不扬的小姑娘出落为一位美丽的女子,她的事迹渐渐也成九黎之地神秘而美好的传说。终于有一天,她在跋涉间看见了一座山峰,似拔地而起的巨大树干,小香停下了脚步,就在峰顶上结庐而居。
虎娃曾几次回到九黎之地找过她,继续指引这位传人修行,其师兄太乙来的次数比虎娃更多。其实小香在南荒中的种种行止,颇有些像巴原西荒神木族中的青先生。但无论是虎娃还是太乙,都没有直接告诉她——她所居住的这座山峰恰好就是黎山。
小香突破大成修为后,终于解读了师尊给她留下的神念心印,这才知道所居住的座山峰中有一处仙家洞天结界,就是传说中的黎山圣地,也清楚了当年发生在华崽身上的事情。她继承了黎山圣地,后来也历天刑而成就真仙。
小香成仙后仍留在人间两千年,她的足迹并不局限于九黎之地,又走过了更多的地方,终于找到了一个人。此人并不认识小香,也不知小香是一位仙人,平日里小香在他面前就是人间平凡的女子,却在梦中授以仙缘,后世修士亦称为梦蝶之法。
小香代师尊传法,待此人堪破生死轮回境后,她重新飞升仙界。当小香离去之时,此人终于知晓了她的身份,明悟了她的来处去处,鼓盆而歌,于世间号称南华先生。小香回到仙界后求证金仙成就,有人说她便是上古神话中的黎山老母。
再后世两千多年,有名风君子者,根据南华梦蝶之说,又创世间三梦大()法……当然了,这些都是后话、后话的后话了,暂且不提。
……
虎娃带着太乙辞别小香,在养草村外居然又碰到了伯羿。伯羿是特意在等他,要同他们一起返回蛊神潭边,与丹朱、侯冈等人汇合。
丹朱南巡九黎,事情都办完了,却一直留在这里没走,就是为了特意等候伯羿返回。其实本没有必要一定这么做,伯羿想飞天与丹朱汇合,随便在什么地方都可以。
但这是重华的建议,丹朱不能就这么走了,必须要留在这里等待伯羿归来,并将九黎各部首脑、各村寨的巫公都叫来,让他们拜迎伯羿,就像迎接战场上凯旋的英雄,更是感谢救助黎民万众的恩人。
所以丹朱多留了几天,九黎各部的首脑都得恭恭敬敬地陪着他,而且各村寨的巫公也都领命赶到了。虽不知道这些大人们还有什么别的事情要处理,但是丹朱不发话,他们也都不敢离开。当然了,很多人是衷心地在此等候,他们也很想当面拜谢伯羿大人。
这一天,重华大人正在蛊神潭边抚琴。琴为古时太昊所制,刳桐木配五弦,以引和万籁之声、万民之风。只听重华抚琴作歌道:“南风之薰兮,可以解吾民之愠兮。南风之时兮,可以阜吾民之财兮……”
九黎各部首脑在蛊神潭边听重华抚琴而歌,皆露出敬佩之色,有的人比如飞黎望神情更是如痴如醉,一边轻声拍枫鼓为和。待重华大人歌毕,众人纷纷击掌称赞,而重华大人则微笑着一一点首为礼。这段时间,这是蛊神潭边最常见的情形。
丹朱却没有凑这个热闹,在亲卫用几座大帐围绕、闲杂人等不得接近的一小片空地中,他和侯冈正在下棋。
据说天子帝尧曾劝帝子丹朱,要多关注世事时局,注意观察、掌握错综复杂的中华各部关系。也有人说是帝尧劝丹朱磨砺性情,要遇事沉稳、从容应对,不急不躁尽掌变数。不知丹朱是怎么听劝的,总之他创出了棋,也有人说是帝尧为丹朱创出了棋。
棋是一种游戏,双方各持黑白子相为,似是对阵厮杀,又似是一种智力博弈,落子的每一步都充满变数,一盘棋往往要下很长时间。
两人下棋,又被称为对弈或手谈,是种很文雅的爱好,看上去也确实能磨砺性情,无论棋盘上的对局多么惊心动魄,落子者都显得风轻云淡。
丹朱很喜欢下棋,更喜欢手谈时这份清静,这几天就经常邀侯冈一起下。两人都有大成修为,但谁都没有使用推演神通。其实普通人若和大成修士对弈,往往是很吃亏的,因为大成修士以推演神通算计的速度实在太快了。
当然了,也不是仅凭推演神通就能赢棋,但在棋艺相当时便占据了绝对的优势。侯冈和丹朱都很自觉地没有使用推演神通,这只不过是休闲娱乐,没有必要因此而消耗寿元。
假如是九境以上的地仙或真正的仙人,没有寿元之限,若用推演神通下起棋来,简直就等同于作弊,落子看上去只是片刻功夫,可实际上可以想好几年。但若是两位仙家如此对弈,最终比的还是棋艺高低。
仙家推演神通用以手谈对弈,看似每落一子都能推演出各种可能,但妙就妙在,只要对方尚未落子,这一切尽属未知,仙家推演神通也解决不了所有的问题。若以天下世事为棋局,棋盘可就不仅仅是这么点大了。
侯冈落下一枚黑子道:“帝子大人,您平日无事只好手谈,在这棋盘之上看见的又是什么呢?是两军对阵,还是天下各部相合相争,又或是整个中华之国?”
有些话从侯冈的角度不好直说,如此也算是一种委婉的试探了。丹朱轻轻叹了一口气,淡淡道:“我看见的只是棋子,只要落在这棋盘中便是身不由己。若有选择,我宁愿做那盘外观局之人。”
侯冈也轻叹了一口气,没有再问什么。正在下棋的这两个人的身份很有意思,表面上看,似乎如今的帝子丹朱远比侯冈更为尊贵,但实际上仔细想想,他们有着很相似的出身,差距也许并没有那么大。
仓颉也曾暂摄中华天子位,是高辛氏帝俊到陶唐氏帝尧之间一个短暂的过渡,同时也是天子嗣位之争中的一个小插曲。按照黄帝世系约定俗成的传统,后世中华天子并不能直接传位给自己的子嗣,而是在少昊和昌益后人之间轮流。
少昊传天子位给昌益之子颛顼,颛顼又传天子位给少昊后人帝俊,帝俊之后又由颛顼后人仓颉继天子位。但仓颉仅仅执掌人皇印几个月后便辞天子位,继位者又是帝俊之子帝尧。
其实在仓颉之后,登天子位的本应是帝尧的兄长,可是最后帝尧却取兄长而代之成为中华天子。这已经是很久远之前的事情了,其内情如今也没人能说得清了。
仓颉也曾为中华天子,侯冈是他指定的继承人。没听说仓颉本人有子嗣,侯冈是他的侄子又是他的传人,更是部族公认的下一位伯君。侯冈也可称仓颉之子,这有点类似于骁阳和大俊的关系,但也不完全是这种关系。
上古时称谁为某某之子,并不一定就是某某的儿子,也可以是其后人,或者是部族中的继承人。侯冈虽不是仓颉的亲儿子,可他是仓颉指定的继承人、更是其唯一的传人;而丹朱不过是帝尧众多子嗣中最出色的一位。
小妖叽咕甚至私下里嘀咕过,侯冈氏部族中那么多人,为何仓颉就只偏爱侯冈,不仅立他为部族伯君,还收为传人将他带到身边培养,难不成侯冈是仓颉的私生子?当然这种话也只能私下说说,没人会当着侯冈的面谈论。
如今天子帝尧已年高,有人希望丹朱继承帝位,毕竟其父帝尧也继承了其祖帝辛之位。可是根据天下各部共推的传统,这次应该轮到颛顼的后人,最有力的竞争者当然是崇伯鲧,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说起来,同为颛顼后人还是仓颉继承人的侯冈,从身份上来讲也是有资格争这个天子位的。但实际上这不可能,侯冈本人也没这个心思。
仓颉本人都放弃了中华天子位,怎么可能还有心思让其传人争位,否则也不会在侯冈少年时就把他带到了巴原。从侯冈远离部族领地之日起,就注定他远离了这场纷争,可是待他回来的时候,首先见到的人却恰好是丹朱。(未完待续。)
052、南风(下)
丹朱身边还有一个重华,重华亦是颛顼后人。重华是帝尧特意擢升重用的,帝尧还将两个女儿嫁给了重华,重华本人也确有才干。也许重华只是帝尧安排的一枚棋子,有可能成为当年仓颉那样的角色,做一个短暂的过渡后再传位给丹朱。
这种打算,当然谁都不会说出来,但重华本人对此应该有清醒的认识。但他会甘心成为这样一枚棋子吗?从重华的出身来看,他应该是愿意的;可是就算重华愿意,也不可能与崇伯鲧相争。
这是侯冈看着这盘棋想到的事情,所以就很委婉地试问丹朱,可丹朱给出的却是这样的回答,侯冈也就没法再问什么了,反正这也不关他的事。恰在这时,有亲卫来报,伯羿大人回来了,随行的还有虎娃小先生、太乙先生。
丹朱起身道:“这盘棋就不必再下了,我们赶紧列仪仗相迎!”
在十多年之后,虎娃又一次被人称作“小先生”。在蛊神潭边亲眼见证黎山圣地中所发生的变故者,当然知道是虎娃揭穿了“蛊神”的阴谋,在场所有人都得感谢他。这件事如今秘而不宣,新赶来的各村寨巫公并不知情,但知情者绝不能失了礼数。
当伯羿走上山坡时,远方吹响了牛角,帝子丹朱列出了亲卫仪仗,五位大巫公带领各部首脑也迎到了营地外。除了帝子丹朱躬身行礼,其余众人皆跪拜在地。虎娃很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太乙则又退了一步,让伯羿走在最前面。
不料伯羿向后一伸手,将虎娃的胳膊给牵住了,与他并肩把臂而行,并以神念道:“彭铿氏大人,你当受此拜!”
伯羿的身形高大伟岸,而虎娃的形容只是个十四、五岁的孩子,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大人牵着一个孩子施施然走来,后面跟着一位随从太乙。知情者当然清楚是怎么回事,他们在拜谢伯羿的同时也在拜谢虎娃,不知情者尽管感到有些惊讶,但也不敢多嘴问什么。
当伯羿走到丹朱身前时,一手扶住丹朱,另一只手示意众人起身,然后又听枫鼓声阵阵,九黎各部首脑皆作歌赞颂伯羿,还有人围着他跳起了舞,这是黎民的礼节……
恭迎伯羿大人归来,又有一场盛大的饮宴。饮宴后丹朱单独见了虎娃一面,他已经知道了虎娃的身份,口称彭铿氏大人,并向他表示了感谢,同时也请虎娃向少务转达谢意。卢张前一阵子已经回来了,也带回了少务回赠的厚礼。
丹朱即将离开九黎返回帝都平阳,他邀请虎娃同行。虎娃此番也是立了大功,应受到中华天子的褒扬与赏赐,丹朱这是邀他去面见天子领功受赏。而且接下来中华天子还要筹备正式派使册封巴君之事,丹朱也请虎娃同去帝都好协商如何册封巴君。
虎娃很谦和地感谢了丹朱的好意,答道:“我此番斩出化身只是为了印证修行,路遇之事顺手为之。如今我已不在巴国为官,册封巴君之事也不便再参与了。九黎之事已毕,我还想远游中华各地。帝子大人既有使命在身,我也就不必同行了。”
虎娃拒绝了丹朱,但这也不算失礼。一位拥有九境地仙修为的高人,不受天子封赏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尽管来的只是一具仙家阳神化身,但在这种事情上与其本尊无异。另一方面,莫说虎娃如今已辞官,就算他还在巴国朝中,也不应该在未得到少务的意见时,绕过少务参与中华天子册封巴君之事。
丹朱这么说只是为了示好,并未强求。他又告诉虎娃,若是行游中到了帝都平阳,或者在中华之地遇到了什么事情,都可以去找他。然后丹朱又问侯冈有何打算,是否跟随他一起到帝都平阳受爵?
侯冈则笑着答道:“我离开家乡已有十余年,此番陪同彭铿氏大人行游,来到九黎之地只是顺路,接下来打算先回部族。至于受爵之事,由族中上报天子,再待天子之使。”
侯冈将要接受爵位,其实就是接受天子册封。因为他十五岁那年就被仓颉带走了,虽然已经成为部族公推的首领,但并没有留在部族中掌权,在形式上还差一个天子正式册封的仪式,然后亦可称“伯君”。
虽然各部首领通常都是内部推举的,天子册封只是一种名义,但这个名义也是必不可少的。侯冈没有打算跟随丹朱去帝都直接接受天子册封,而是按照自古的传统,先回到部族中,再由部族上报,然后由天子派使册封确认。
上古各部族的习惯,如果已立誓尊侯冈为首领,就算侯冈远行离开,亦得虚位以待,族中事务自有其他首脑以及众长老共同打理。这在后世可能是难以想象的,但在当时却是很自然、很常见的情况,部族民众皆遵守效忠的承诺。
侯冈要回部族领地,虎娃则带着太乙和叽咕与之同行,反正此番游历是为了印证修行,解决了九黎之事,不妨在中华之地多走走看看。
见侯冈如此决定,重华便劝丹朱赐予侯冈信物,派人先行上报天子帝尧侯冈在九黎所立之功,另派人将其功业事迹传至部族之中。也就是说,要以官方的名义先派人去侯冈氏部族打好招呼,宣布侯冈即将回来,并宣扬其在九黎之地助帝子丹朱立下大功,让族人们准备好迎接君首,不久之后天子便会正式派使册封。
这个安排很妥当也很贴心,就算重华另有用意,以显示侯冈与丹朱之间的亲近关系,或者暗示侯冈与丹朱已结盟,但只要话不明说,就挑不出来任何毛病,也符合国中礼制。侯冈并没有拒绝这些,他接受了丹朱的信物,也向丹朱和重华表示了感谢。
丹朱在九黎之地耽误的时日已经够久了,次日便率亲卫随员启程离开,乘坐的是轩辕云辇。五位大巫公率领各部首脑一直将丹朱送出百里之外,沿途九黎民众皆望云辇而跪拜。渡过大江之后,虎娃等人与丹朱在共工氏的地盘上分开。
丹朱要往北行返回帝都复命,而虎娃则想沿江东去,去看看真正的大海汪洋。在巴原上,海其实是大湖之意,比如虎娃家乡的花海和鱼海,又比如大江被巫云山脉阻隔,在巴原上形成的东海。但大江最终流入之地,却是真正无边无际的浩瀚汪洋。
侯冈虽说要返回部族,但也不着急,干脆先陪虎娃顺江而下到达海岸,然后再沿海岸北上兜个大圈子回部族。临别之时,伯羿特意对虎娃道:“你既是此身、既是此行,那就不必称你彭铿氏大人了,还得叫你虎娃。”
虎娃微微躬身道:“那是当然,伯羿大人是否有所赐教?”
伯羿道:“你随侯冈回部族,可能会遇到一些事情。你虽修为不俗,但有些事情还是会超出预料,有些麻烦,就算你的本尊至此也对付不了,连我都觉得棘手。世事并非都像在南荒中斩杀妖邪那般简单,不是一张神弓便尽可解决。”
伯羿显然话中有话,好像在暗示什么,但他既然不愿说破,虎娃和侯冈也不便追问。更奇怪的是,伯羿大人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中竟带着歉意。
……
虎娃与侯冈脚踏波涛、顺江流而下,太乙也以大神通携叽咕同行,为了不惊动两岸民众,他们都注意隐匿了身形。此时已经入冬,气候渐冷,正是云梦巨泽的枯水季节。想那奔流村的奔流杠与奔流通父子应该已率族人离开重辰氏部族的地盘,悄然迁往九黎之地了。
如今九黎五大部完成了内部整合,又消除了外部威胁,正是可以向南荒深处迁徙扩张的大好时机,也有足够的地盘能够安置奔流村一族。从他们原先所在的位置往南行,首先接触到的应该是蛊黎部,或许最终会被蛊黎部吞并融合。
哪怕是在枯水季节,脚下这条奔流的大江很多河段仍有数百丈宽广,虎娃从大江入海,终于见识了真正的浩瀚汪洋。哪怕御神器飞上高空,东望仍是茫茫无尽,依稀可见岛屿错落分布,云霞飘渺间宛如蜃景。
他们沿着海岸线北上,又到了滚滚大河的入海口。大河比大江浑浊,从远方的高原上携带来大量的黄色泥沙,竟将近陆的海域也染黄了一片。四人又沿大河西行,边走边逛,两岸多见人烟城廓,比巴原很多地方更为繁华富庶。
据说羲皇太昊最早就是在大河下游一带建立了中华之国,附近各部族臣服,太昊开创了青帝世系。后来,生活在这一带的众部族也被人称为东夷部族,而九黎诸部的祖先也曾生活在这里,在蚩尤战败后才远徙南荒。
太昊立国之后曾率部沿河而上,定都在中原一带,后世的炎帝、黄帝也定都中原。中原既是一个地理概念,也是一个政治概念,历代所指的区域虽有所重合,但也有所差异。侯冈出身的侯冈氏部族,就生活在东夷和中原交界处,大河以北的沇水岸边。(未完待续。)
053、聪明的叽咕(上)
虎娃这一路,从云梦巨泽以南出发行遍江河,见到了中华之地的不少部族与属国,感觉中华帝国和巴原上的巴国有明显的不同。首先各地的风俗差异显得非常大,其次中华天子并不是直接统治所有的部族。
巴原上各地的风土人情当然也有差异,比如生活在东海岸边的白额氏族人,很多习惯就和巴都城周围的居民不一样;高原上武夫丘脚下的红锦城,甚至经常能见到妖族出没,而当地人已见怪不怪。
但总体而言,巴原各地的民风习俗还是相当接近的,尤其拿它与中华之地比较时则更明显。这是因为巴原上的每一座城廓,都是巴国所建。盐兆入巴原时,巴原上还是一片蛮荒丛林,建立巴国的过程,也是完成了各部族的大融合、带来了更先进的农耕文明。
除了偏远的蛮荒之地,巴国在巴原上实现了统一的治理,这与巴原近乎与外界隔绝的封闭环境有关。否则以当时的交通以及通讯条件,在三千里的方圆内,实现直接的统一治理,几乎是不可想象的。
中华之地的情况不同,它的疆域远比巴原辽阔,散布着大大小小部族,彼此之间不论是生产发展水平还是民风习俗,差异都很大,在历史上也有过漫长的各部族融合、分化、再融合、再分化,并不断向更偏远区域迁徙的过程。
中华天子名义上的统治范围,就是中华文明在当时所能辐射的范围,对于偏远的部族,中华天子的统治只是接受名义上的效忠与臣服,通过朝贡与册封的方式。
越接近中原之地,中华天子对核心部族的控制力就越强,尤其是生活在中原之地的各部族,更是炎黄融合后中华天子的核心臣属。
侯冈氏部族并不算很大,如今拥有人丁总计八千余众,所占据的领地面积,甚至远不如九黎五大部中的任何一大部。但这二者之间是不可比较的,南荒之中有得是无用的荒野,而在这沇水岸边,则是自古以来人们所耕作的田园,侯冈氏的实力已经不小了,其地位也不可忽视。
侯冈就以部族的氏号为名,这不是他自己起的,而是仓颉当年给他的,这个名号也是某种资格的象征,只有部族首领才能享此称呼。比如自古以来,被称为祝融的远不止一个人,被称为共工的亦有好几位,但他们必然都是祝融氏或共工氏的首领。
侯冈自幼就叫侯冈,这个称呼也表明了他的地位。虽然君首人选需要族中各分支派系的首领共同推举,但以仓颉的权威直接推举侯冈,也没有人能反对。侯冈并没有真正行使过君首的职权,因为他当年还太小,由族中众长老共同打理部族事务。
古时普通男子一般十六岁就算成年了,但身为大部族的君首,想正式掌权却不可能这么年幼。各部族的习惯不同,有的部族要求是年满二十岁之后,有的部族甚至要求更高,都有其各自的传统。
这样的传统当然事出有因,在当时较为恶劣的条件下,各部族首领首先要能保证自己是成熟而健康的,不仅有能力判断与处理各种事务,且也不能是容易夭折之人。很多时候这种界定是比较模糊的,并不确定为多少岁,大体的原则是此人身强力壮,已具备足够的能力和阅历。
但这样一来,很多人包括原首领的子嗣,甚至是已经被指定的继承人,实际上都无法真正地成为下一任君首。因为在那个年代,意外夭亡的可能性非常高。
侯冈十五岁那年就被仓颉带走了,当时说他会在三十岁之前归来,若是逾期还没有消息,那么候冈氏就另行推选一位新的君首。后来又有传言,说仓颉已飞升登天而去,但始终都没有侯冈的消息。
古时各部族都很重视曾立下的誓言,尽管没有侯冈的消息,在他三十岁之前,仍然是侯冈氏部族的君首。侯冈十五岁离开,二十八岁方回,他曾在巴原为官,甚至还担任了巴国学正,如今更是已突破了大成修为。
沿着沇水向上游前行,就进入了侯冈氏的领地,这里与南荒九黎的风貌完全不同,在大江流域的河谷平原地带,是已耕作了上千年的成片田园。
沿途村寨相接、炊烟飘荡,村寨中饲养着各种家畜,一片繁荣祥和的景象。虎娃笑道:“行至此处,恍惚就似行至巴都城外。”
侯冈亦笑道:“看来我不在的这些年,族人仍安居乐业,眼前情景,倒是越看越觉亲切,与我离去时并无什么分别。”说话间突然神色一变,“此时虽是水枯季节,但在我幼时记忆中,这沇水从未断流啊?”
他们沿着沇水岸边走来时,河中的水势就很小,正值枯水季节,虎娃对这一带也不熟悉,所以也未留意。可是走过一座桥,发现河水几乎都是从桥下的一条支流汇入的,再往前走,沇水主河道中却接近断流了。
河床上散布的鹅卵碎石下还有水在流淌,但在侯冈的记忆中,家乡的这条河的流量从来没有这么小过。
太乙问道:“此处冬日结冰吗?”
侯冈答道:“此地气候比巴原冷,背阴处严冬也会结冰,但未见过此水断流。”他们从海岸边一路行来,此时已经过了严冬,就快到开春时节。
几人走在路上,谈吐气度不凡,显然身份不一般,所见沿途村寨很多民众都向他们点首为礼,但没人认出侯冈来,毕竟他已经离开家乡十几年了。他们走到一个集市中,找人打听了一下,原来沇水是这个冬天突然断流的。
附近几条支流中还有水,而且各村寨的生活饮水也可打井汲取,所以暂时并没有造成什么严重影响。可是井中的水位也在缓缓地下降,到接近开春时节,沇水上游的主河道中仍不见水位恢复,很多人已经开始担忧了。
不论再繁盛的部族,其领地中必须有充足的水源。大片田园的耕作,在当时还主要是靠老天爷下雨,辅以引水灌溉。可是整整一个冬天,沇水上游一带都没有下过雨雪,若影响春耕则可能造成灾害。
离开集市后,侯冈说道:“我原本想直接回部族祖地,如今看来,还是先去一趟沇城,找城主问问沇水断流之事,提醒他做好遭遇旱灾的准备。沇城城主乐昌,是我的远房族弟,他已经当了二十年城主了。”
乐昌的年纪比侯冈大了二十岁,但侯冈却称他为族弟,论的并不是堂兄弟之间的年纪长幼。候冈身为仓颉指定的继承人,在部族中的身份是嫡出正支,最为尊贵,有点类似于后世的“长房长孙”的意思。
按照侯冈氏的传统,平辈之间的那位乐昌城主就算年纪再大,族中仍以侯冈为尊长。论亲戚关系,乐昌是侯冈的远房堂兄;但在部族中论地位,侯冈仍可叫他一声族弟。
叽咕突然说道:“我们好像被人盯上了,从离开那集市时起,有个人就一直跟着我们。”
侯冈道:“我如今神通法力尽失,倒是未曾发现。但这大道上的行人很多,有人与我们同行一个方向也很正常,你怎知他是在跟踪我们?”
从大道上回头看,并不见叽咕所说之人,那人远在目视的距离之外。这是一条可容车马错行的主路、前往城廓方向,有人同行也很正常。而侯冈方才说自己如今神通法力尽失,是因他到达沇水岸边时,修为便已更进半步。
六境九转圆满之后、突破七境初转之前,若想修为更进,须堪破真人返璞之境,后世亦有修士称为真空劫,此时一身修为仍在,但神通法力尽失。当然了,如果提前能预感到,修士也可以不去触碰这个境界,但此念一起,恐怕将来破境更难。
侯冈修行破关的机缘就是这么巧,恰恰在回到家乡之时,堪入了真人返璞之境。想当年他离开家乡时,是个没有修为的普通人;而如今归来时,看上去仍是一个没有神通法力的普通人,当然发现不了目视距离之外有人跟着。
叽咕在九黎之地刚刚突破五境,虎娃教他行走坐卧皆是修行,赶路时也应展开元神融入天地灵息,所以他很敏锐地察觉到了周围的异常。
太乙道:“确实有人走在我们后面,但这一路上与我们同向而行的人有不少,有人半途歇息、有人已驾车超过,还有人结伴在更远之处,你为何说那个人就是在跟踪我等呢?”
虎娃也追问道:“他的行止有何异常?”
叽咕挠了挠后脑勺道:“怎么说呢,他的行止并无明显异常,看上去与其他行人也没什么两样。可是他距离我们的位置实在是太怪了,一直不远不近、只保持在三里开外。若并非刻意在跟踪我等,是不会这么巧的,在那么远的地方,还始终与我等同速。”(未完待续。)
053、聪明的叽咕(下)
虎娃不禁点头赞道:“有道理!但你怎么会注意到这一点呢?”
叽咕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在九黎的时候,我的身份不是侯冈的护卫嘛,那些天就经常与丹朱的亲卫们混在一起,向他们请教了很多怎么当护卫的事情,这才知道我装得不像,若真为护卫则很不称职……”
丹朱的亲卫,未必都是叽咕这样的“高手”,但他们皆经过了严格的训练,训练的内容都是历年保护重要人物的经验总结。出状况时拼死保护主人当然是必须的,但更重要的是在没有出事之前,就要能发现各种危险的苗头,及时做出相应的警戒准备。
叽咕的“经验”,就是跟丹朱的那些亲卫们学的,像今天遇到的情况就属于异常。后面那个人可能是跟踪者也可能只是路人,但他表现出的特征是绝对应该留意的。
虎娃又点头道:“不错不错,叽咕,这一路你没白跟啊,学到的东西越来越多,人也越来越机灵了!但我等走得不紧不慢,那人也完全可能与我等同速,想知他究竟有没有问题,试一试即可。”
几人放慢了脚步,三里外的那人也随之放慢了脚步,几人又稍稍加快了速度,那人也同样加快了速度。途中还有其他的行人经过,但只有这个人显得与众不同。
叽咕有些兴奋地搓着手道:“他果然有问题吧!要不要我将之拿下审讯?”
太乙却苦笑道:“我并未察觉出他是一名修士,但能在三里外这样跟踪我等,必有修为在身,其神气内敛至少也有大成修为。叽咕,你不是他的对手!”
侯冈也摇头道:“这是我的领地,就算他在三里外与我等同速而行,也并不是任何罪证。以我的身份,怎可贸然将之拿下审问,难道在我的领地上走路也有罪了?”
就算猜到那人有问题,他的行为也构不成任何罪证,侯冈身为君首,确实不能在自己的领地上乱来,否则不仅会遭人非议,也会削其威望。
虎娃笑道:“那好办,寻野地拐个弯,离开侯冈大人的领地便是。若那人还要尾随我等离开道路进入山林野地,那就该好好问问了。”
这一带虽人烟稠密繁华,但也不是没有荒郊野岭,只是山势不高也没有那么险峻陡峭,很少有大型猛兽出没,与村寨田园之间的界限也不是那么明显。几人离开大道走进了一片密林,绕过几个村寨上了一座山,附近都是起伏的丘陵,在山中无人之处停了下来。
太乙点头道:“已可确定,他就是冲着我等来的。”
虎娃:“我等是第一次来到此地,也没有任何异常行止,这样一位高手没有道理这样做,他只能是针对侯冈。如此藏头露尾暗中跟随,恐是不怀好意。”
太乙苦笑道:“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很快就能清楚了,我们好像给他创造了一个机会,他已经过来了。”
跟在他们后面的是一位中年男子,留着很整齐的络腮短须,罩袍下穿着轻裘,扎着腰带打扮得很利索,赶路时没有带任何行李,身上也没有暗藏任何凶器。当侯冈等人进入荒山野林后,他跟随的距离不再保持三里开外,而是迅速地接近。
当中年男子走下山丘,远远地看见侯冈正坐在一块石头上休息,叽咕站在不远处警惕地望着周围,虎娃侍立一旁,而太乙站在他的身后。这四人的样子,看上去就是以侯冈为尊,太乙像是个管家,虎娃像是个仆从,而叽咕显然就是护卫了。
那人利用山林的遮蔽,收敛神气悄悄接近,特意避开了叽咕所站的方位,来到了侯冈的左侧后方。叽咕等人似是毫无察觉,他面露犹豫之色,想了想,突然从藏身处走了出来,侯冈等人好像被吓了一跳。
侯冈下意识地站了起来,而叽咕面露警惕之色道:“什么人?”
那人却没理会叽咕,只看着侯冈答道:“我是过路之人,观你有几分面熟,请问是否是侯冈大人?”
侯冈点头道:“不错,是我!”
那人有些激动地又问道:“你就是十几年前,离开这里的侯冈氏君首大人吗,如今终于回来了?”
侯冈:“是的,就是我回来了,请问你……”
那人打断他的话道:“我是凉花川长老凉济能,曾与你有几面之缘。如今你虽然已成年,但形容与少年时变化不大,所以我一眼还能认出来。”
侯冈:“哦,原来是济能仙长,我想起来了,少时确实曾见过你。济能仙长是方才在集市上见到我的吧?为何当时不打招呼,却一路尾随至此,这是何意呢?”
听到这里虎娃心念微动,想起了另一件事。凉花川是一派宗门,它大概的位置离这里有百里左右,在沇水入大河的河口以南,与这一带还隔着一条大河呢。虎娃之所以对这派宗门有印象,是因为两百年前凉花川中出了一位修士,号称百岁童子。
不久前,百岁童子与掌机先生率众邪修进犯炎帝仙宫,然后又被伯羿斩杀。如今虎娃等人刚刚来到侯冈氏部族的领地,居然又遇到了另一位凉花川修士,此人亦有大成修为。
侯冈称呼凉济能为“济能仙长,这是当地普通民众的习惯,附近一带民众对凉花川中高人的尊称。而以侯冈的身份地位,其实没必要用这种尊称,但侯冈表现得很谦逊。说实话,在这几个人面前,凉济能也受不起一声仙长的称呼。
凉济能上前一步道:“大道上人来人往,有些话不好说,但你方才若继续赶往沇城,我也许就不得不出手阻拦了。此刻在这荒僻无人之地,也算是给了我一个好好说话的机会,请问你这是要回乡继承君首之位吗?”
侯冈微微一皱眉:“我本就是侯冈氏部族的君首,济能仙长并非本族之人,这些事情,就不必过问了吧!”
凉济能却自顾自说道:“前不久重华大人派使者来到沇城,宣扬你在九黎助南巡的帝子丹朱立下大功,不日即将返回家乡、接受天子册封,此事已人尽皆知。十五岁离乡,二十八岁方回,本以为你已经习得一身本领,不料今日一见仍是普通凡人。
既如此,你又何必归乡争那天子册封的伯君之位,既会导致族人内乱,自身亦性命难保。你这名护卫虽修为不俗,但你是否知晓他的出身有问题,况且只凭他一个人,也难以保护你的周全。
你不如随我前往凉花川,我可收你为亲传弟子、传以仙家秘法。你若与仙道有缘,又何必在意那俗务之争,将来若修行有成、尚有引领族人之意,再回家乡任伯君不迟。这是你的大机缘,亦是我指给你的一条生路,请随我去,千万莫要错过!”
这位修士的眼力不错,估计刚才叽咕展开元神发现他的时候,他也一直在观察叽咕以及侯冈等人,竟然看出了叽咕的出身有问题,应已察觉他可能是妖修。
虎娃等人有点愣住了,凉济能的话中带着警告之意,告诉侯冈不要回去争夺那伯君之位,否则会给侯冈氏部族带来内乱,同时也会有性命之忧。他还给侯冈指了一条路,拜他为师、跟随他到凉花川中修炼,暂时不必再回来。
这位修士的眼力虽不错,能看出叽咕的出身有问题,却没看出侯冈、太乙、虎娃的修为其实都比他高,认为侯冈如今仍是一个普通人,而且也把太乙和虎娃当成了普通的管家与仆从,这多少令人有些无语。
虎娃面色微沉道:“侯冈不是与谁争伯君之位,他本就是侯冈氏君首,此番回乡受天子册封,便是伯君。”
君首是指有领地的部族首领,受天子正式册封的爵位后,可以称伯,尊称为伯君。这个位置本来就是侯冈的,只要他还活着,便没有人有资格相争。仓颉将他带走时曾经说过,侯冈将在三十岁之前回来,若逾期仍无确切消息,那么侯冈氏部族便再立君首。
而如今刚刚过去了十三年,侯冈二十八岁,重华大人就派使者送来了侯冈的消息。侯冈不仅没死,而且在九黎之地立下大功,不久后就要回来了,而且天子册封伯君的使者也快到了。可能正是因为这个消息,使侯冈氏部族中有人起了异心。
凉济能却有些误会虎娃的话了,认为他另有所指,却没有理会虎娃,干脆对侯冈挑明了说道:“正因为你没有回归,所以这些年侯冈氏部族的君首一直未受天子正式册封。如今天子之使将至,受册封者未必一定要是你,只要是侯冈氏部族主事的首领即可。
侯乐昌任沇城城主已有二十年,且在你离去的这十余年中,也一直是侯冈氏部族的主事之人。你又何必与他争,争也争不过,反倒枉自丢了性命。侯乐昌已年近五旬,而你比他年轻了二十岁,实也不必着急。
你随我进凉花川宗修炼仙家秘法,若修行有成、则岁月长久,更不必急于一时了,哪怕等到那侯乐昌故去后,再离山任伯君不迟。你随我去,留书于族中,就说暂辞君首之位,愿推举侯乐昌为君首,亦由侯乐昌接受天子册封,这才是保身之道。”(未完待续。)
054、侯冈归来(上)
叽咕也听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破口骂道:“这算哪门子道理?出趟门请人看个家,回来的时候,家就成他的了?凉济能,你知不知道自己在扯什么淡啊?”
太乙也沉声道:“济能先生,你的意思是说,那位乐昌城主欲加害侯冈、谋夺天子册封的伯君之位。你得到消息,所以特意赶来提醒侯冈?”
凉济能不置可否道:“侯冈,总之你不能继续前行,也不可能安全回到族中祖地,更不可能在沇城中公然现身,否则便有杀身之祸。跟我去凉花川吧,我可保你性命无忧,更可传你仙家妙法,只需留书一封,我自会派人送给侯冈氏部族。”
虎娃皱眉道:“侯乐昌不敢公然谋害侯冈,所以要阻止他回到祖地,更要阻止他进入沇城公然露面,半道派人行刺是最好办法。但这种事情绝不能被他人知晓,更不可能派出大队人马,只能请个别高手前来。
我们沿大河岸边一路走来,并未掩饰行踪,亦未兼程赶路,估计早已有人传出了消息。济能先生,你是特意等在集市上的吧,早知侯冈会从这里路过,想选一个好地方下手。若我猜的不错,你就是那位乐昌城主请来的刺客,对吗?”
凉济能瞟了虎娃一眼,厉色道:“我在与你家主人说话,你这童子卖弄什么机灵?取你性命只在举手之间,若不嫌活得太久,就闭嘴站在一边。”
侯冈赶紧侧身向虎娃致歉道:“因我之故,此人无礼,请您不要介意!”
这一举动反倒把凉济能搞愣住了,他方才真没把虎娃当回事,在他眼里也就是收拾叽咕可能会费点手脚,但也不算什么大麻烦,若不是想劝说侯冈安心跟自己离去,像太乙、虎娃这样的闲杂人等,顺手也就除掉了。
侯冈又转身朝凉济能道:“我方才不仅想起了你是谁,也想起了族中更多的往事。你二十年前遇险受伤、昏倒在路旁,是路过的乐昌救了你的命。乐昌对你有救命之恩,你也曾发过誓,他有事可请你出手。
你刚才不是在提醒我,而是在威胁我。假如我不顾你的劝告,也不听从你的建议,济能先生又将如何做呢,是否会当场翻脸动手?”
太乙也不紧不慢地说道:“这位济能仙长应该不想杀人,否则他方才潜到近处就可以出手偷袭了,可是犹豫之下终究没有动手,而是走出来说话,应该就是想给你留下一线生机。”
凉济能的眼角有些抽搐,没想到他方才潜近的动作都已经被对方察觉了,管家应该没这个本事,但他也没有刻意隐藏行踪,可能是被护卫发现了吧。
虎娃又朝侯冈道:“这位济能先生应是受乐昌所托,前来行刺的。但他不想动手杀人,既是给你留一条生路,也是给自己留一条退路,倒得很聪明。刺杀归途中的侯冈氏君首,若被人查出则是死罪,亦会牵累宗门与族人。
所以他灵机一动,亮出了凉花川仙长的身份,并告诉侯冈道友此行必将受难,不如随他去凉花川修炼仙家秘法。这君首之位嘛,既然乐昌想要,他让他送给乐昌便是。只要乐昌仍在,侯冈道友就别想离开凉花川了。”
侯冈盯着一直不说话的凉济能的眼睛道:“凉济能,是这样的吗?你还没有回答我方才的问题呢。假如我拒绝你的提议,你待如何?”
凉济能其实什么都没交待,但他来此的内情,却被面前几人三言两语全都给说穿了,不禁恼羞成怒道:“侯冈,你和你的手下都很聪明,但聪明人就应该识时务,知道该怎么做!乐昌城主的意思,确实是想让我在半道截杀你。但我想给你留下一条生路和退路,心存善念才会现身相见。
如今形势,已由不得你自己说了算,就算你不愿随我去,我也会将你带回凉花川,并派人传书侯冈氏族中。你是自己跟我走,还是让我动手带你走?”
侯冈脸色一沉道:“在侯冈氏的领地上,以取命要挟,企图掳掠侯冈氏的君首,你可知是何罪?既然你没有直接动手杀我,我也暂时留你一命……拿下吧!”
话音未落,太乙就动手了。凉济能刚才防备的只是叽咕,此刻察觉侯冈的语气不善,他已祭出了一件如长穗状的法器,是他在宗门中所到的神器,然而还没等有其他的动作,忽然觉得天地一暗便不知置身何处,刚想挣扎,无形的法力袭来,一身神通已被封印,就连神器也不知失落于何处。
原身有八千年之寿,开启灵智已修炼了八百年的太乙,不论是修为境界还是神通法力,都比凉济能高出太多了,更兼突然出手偷袭,祭出大道宝瓶直接就把凉济能给收了。
大道宝瓶平常的样子,就是一个比巴掌稍大的细口瓶,收了凉济能之后,太乙还拿在手里特意晃了晃。这一晃带着催动神器的法力,被困在神器空间里的凉济能不知翻了多少个跟头,连五脏六腑差点都被晃出来了。
虎娃看着侯冈道:“你那位族弟还真是热情啊,听说你要归乡受封为伯君,居然派了一位大成修士在半路截杀。而那凉济能不愧已有大成修为,脑袋倒是不笨,想出了一个更好的主意,要么把你吓走,要么把你骗走,要么把你绑走,总之让你拜他为师,把你带到凉花川中修炼,便是解决得毫无余患了。”
太乙叹道:“仓颉先生还在呢,他们哪来这么大的胆子?”
侯冈叹道:“不是他们,就是他,其人之私欲膨胀,才会暗中策划这样的事情。而我师尊是什么情况,其他人并不了解,只道其已飞升登天或已离人世。”
叽咕也叹道:“唉,人间这种事,倒也见得多了!”若是虎娃或太乙有此叹,倒也没什么违和感。可是这小妖如今也发出这样的感慨,看来也在不自觉地模仿仙家高人的做派。
侯冈看着沇城的方向道:“仅仅是君首之位,我倒可以不在乎,可是我在乎我的族人,怎可让乐昌那种人的阴谋得逞。他既然这么热情,我们也不能辜负,带着凉济能直接去沇城找他吧,我身为君首,此番要行家法。”
侯冈可不是无能之辈,无论有没有修为在身,他可是连巴国学正都做过,岂能摆平不了一个小小城主,更何况他还是族中君首。其实他只要进了沇城公开露面,乐昌就不好办了,他也没打算兜什么圈子,对付这等阴谋,以他的身份地位,直接挑明就行了。
眼见天色已晚,众人就在山中休息了一夜,次日清晨走出山林继续赶路。侯冈已无神通法力在身,所以众人走得并不快,与其他的行人无异。其实他们沿大河走来的这一路,并没有什么异于常人之处,因此得到消息赶来动手的凉济能才会判断失误。
走在路上,小妖叽咕又嘀咕道:“侯冈大人啊,幸亏我们陪你一起回来了。假如你一个人,弄不好就被那凉济能给抓走了。”
侯冈只是笑了笑,并未说什么。虎娃却对叽咕道:“该历劫就历劫,这便是修行,登天之径不仅仅是秘法修炼,也包括所经历的世事。若是侯冈一人,可以直接在另一座城廓亮明身份,请城主派车马以及军阵护送。”
叽咕又说道:“我们与帝子丹朱分别之时,伯羿大人曾说,此行可能会遇到麻烦,难道指的就是这件事?”
侯冈摇头道:“区区乐昌与济能,在伯羿大人眼中能算什么棘手的麻烦,若是连这些事都搞不定,那我也不必回来做这个君首了,伯羿大人应是另有所指。”
前行二十余里,前方望见了一座城廓。在青帝世系时代,此地就有了沇城。五百年前炎黄之争以及轩辕与蚩尤之间的大战,曾将这座城廓毁了大半,如今早已重修,其规模与巴原上的野凉城相当,但城廓辖境内的人口却要比野凉城多出一半。
上古久远之事已难考证,但自从轩辕击败蚩尤后,侯冈氏的领地便在这一带。与巴原上的情况类似,城主虽是天子所任命,但选拔的对象往往来自于当地最大的部族势力,所以近四百年来,历任沇城城主皆出身于侯冈氏。
天子想任命谁为城主,也得征求侯冈氏君首的意见,由部族中推选最合适的人选。乐昌二十年前担任了城主,如今已年近五十,而侯冈只有二十八岁。若是侯冈归来,乐昌不仅会失去代掌部族事务的权柄,假如侯冈另有想法,他甚至连城主的位子都保不住。
伯君只是一个没有实职的爵位,享受的只是在部族中的尊贵地位,而城主可是真正掌控了一座城廓的民政、军政与财政实权。虽然伯君的爵位通常比城主高多了,但年轻的侯冈也完全可以自己兼任这个城主,乐昌更担心这种事情。
所以乐昌的想法也可以理解,他既然能请动凉济能这样的高手,还不如就在半路把侯冈给解决了,如此不仅能够保住城主之位,他自己甚至还能成为天子册封的伯君。只可惜侯冈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凉济能失手被擒,侯冈已经到了城门前。(未完待续。)
054、侯冈归来(下)
如今回头看,仓颉先生在侯冈年少时就将其带到巴原历练,也算是明智之举。因为仓颉先生不可能总是待在侯冈身边盯着,年少的侯冈恐很难保全自己,弄不好在其未及成长之前就被人暗害了。
而待到侯冈从巴原回归,其能力和手段便足以摆平族中众人,也完全能够掌控部族。可若是侯冈未能成才呢?那么仓颉先生的用意也很明显——他就不必再回来了!
几人来到沇城南门前,发现气氛有些不对劲。这里是中华腹地,又是太平之时,竟然有守卫军阵在检查过往行人。军士不搜东西只看人,每个人都要正面看清楚相貌,并问明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入沇城何事?
太乙朝侯冈摇头道:“看这架势,还是冲你来的。军阵的队长可能是得了城主的命令,若是有人自称侯冈,恐怕进不了城,弄不好还会被当场拿下。”
侯冈冷笑道:“我就不信他有那么大的胆子,如今我将归来的消息已传开,如果凉济能在半道暗中截杀都未成功,在这城门之前又岂能拦我?何必做那无用之功呢,他的脑子还是不明白!”
虎娃插话道:“脑子明白的人岂会做这种事。”
侯冈又说道:“叽咕,就看你的了。”
侯冈就站在大道中央,叽咕则走向城门朗声喊道:“侯冈氏君首侯冈大人,在九黎之地为国立下大功、受中华天子褒奖,如今已载誉归乡、到达沇城南门,侯冈氏族人前来拜见君首!”
叽咕的修为已经很不错了,若是在巴原,差不多也能混个国工当当,这一嗓子带着神通法力,这小妖又是刻意卖弄修为,声音的穿透力极强,不仅是城门前,几乎半座沇城的民众都听见了。
这就是侯冈的打算,直接亮明身份、堂堂正正入城,让乐昌城主想掩盖都掩盖不了,也不必为难那些可能是奉了密令的守城军士。几位守城军士正走过来想问他们是谁呢,被叽咕这一嗓子给惊着了,为首的小队长身体往后一仰,没站住坐了一个屁墩。
叽咕没有理会这些守门军士,喊完这一嗓子便侧身侍立一旁。虎娃和太乙也很给面子,一左一右拉开距离,跟随着侯冈缓步进城。侯冈连九爵学正那么大的官都做过,而且已有大成修为,如果刻意端出架子来,那也是尽显威严气度。
不需要再问,听见刚才叽咕的喊话再一眼看过去,都知道这位年轻人就是侯冈大人。城门内外本就有很多民众,此刻不由自主的都转过身来向侯冈行礼,有人还特意从车上下来跪拜于地。
侯冈走得并不快,面带微笑向周围众人点首示意,还不时俯身将近处的长者搀扶起来,和颜悦色道:“免礼、免礼,远游一十三年终于归来,见故地族人不甚亲切!”
那名小队长拍了拍屁股爬了起来,见此情景终究没敢上前阻拦,至于问话好像也不必了,因为人家已经把身份喊了出来。他这几天接到一个很奇怪的命令,城主大人吩咐,要严加盘问所有入城的行人,若是有人胆敢冒充侯冈大人,则须场拿下。
小队长心里直犯嘀咕,谁会冒充侯冈大人呢,而且他又如何分辨谁是冒充的呢?但城主大人没有解释,就是下了这样一道命令。但此时此刻,就算小队长想阻拦也不敢了。看这个架势,来者应该不可能是冒充的吧,否则怎能这么高调?
侯冈入沇城,直奔城主府而去。十几年的时间,对于那个年代而言,假如没有遭遇灾害或战乱,其实变化是极小的,一切几乎都还是他少年时熟悉的样子。沿途不断有民众向侯冈行礼,还有人自发跟随在他后面,其中有不少是看热闹的小孩。
这里的城廓形制与巴原上的差别并不大,城主府门口是一片广场,得到消息的乐昌城主已带着两队亲卫走出门外。
乐昌的形容与侯冈依稀有几分相似,只是两鬓已斑白,身材有些臃肿。这位城主脑门上有汗,刚刚已经擦去,此刻又冒了出来,脸上的肥肉在微微地抽搐,眼神中充满了错愕与愤懑,显然在极力控制着情绪。
乐昌并不知道凉济能已失手被擒,只道这位高人在半路错过没能截住侯冈,他也万没想到,侯冈竟会以这种方式进入沇城,搞了他一个措手不及,很多阴谋诡计都来不及施展了。
侯冈信步穿过广场,直奔着乐昌就去了,在一丈外才停下脚步,也不行礼,大大方方的摆手道:“乐昌族弟,多年未见,我今日归乡,你也不必如此隆重相迎啊。”
乐昌脑门有青筋在跳,他很想喝令亲卫冲上去将侯冈拿下,或者干脆直接砍死得了,但众目睽睽之下却不可能这么做,只得沉声道:“你真是侯冈吗?”这话问得一点都不亲切,没有亲人久别重逢后的惊喜,反而带着强烈的质疑语气。
“你眼瞎了吗?我侯冈氏的君首回来了,乐昌,你还堵在这里发什么愣,还不赶紧将侯冈大人迎进城主府中?”随着话音,有三人分开人群走了过来,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扶着一位须发皆白的长者,旁边还有一位中年男子。
侯冈赶紧上前行礼道:“贤伯,您老人家来啦?……师基兄长,这是你的儿子阿栋吗?已经长这么大了!”
侯冈虽年纪不大,但在族中的辈分确实很高,在入城这一路,很多白发苍苍的老者都是他的晚辈。而与他平辈的族人中,最年轻的已年过四旬,便是面前这位侯师基。
侯师基与侯乐昌,是除了君首之外族中有爵位的两人。而侯师基之父侯贤,则是族中目前仍在世的、侯冈唯一的长辈了,侯冈得叫他一声族叔。刚才开口呵斥侯乐昌的便是侯贤。
侯贤抓住侯冈的胳膊,激动得眼圈都湿了,左看右看,还不时在侯冈身上捏一捏,感慨道:“侯冈,真的是你,样子几乎一点都没有变,只是长大成人了,我终于盼到你回来了……”
絮絮叨叨说了半天,侯贤才似突然想起来什么,退后两步,拍了孙子一把道:“还不快拜见君首!”祖孙三人一起行礼道:“拜见君首大人!”侯贤是拄杖躬身,侯师基是长揖及地,小侯栋是跪拜于地。
侯冈赶紧扶住侯贤,又将另外两人依次拉起道:“叔父不必多礼,您是长辈,应该我给您行礼才对!”
侯贤很高兴地笑道:“平日里你给我磕头也行,但拜见君首,礼数不能乱!”然后突然一转身,举起手中的拐杖打向乐昌道:“你就这么傻站着吗?”
乐昌闪身避过,差点扭了腰,狠狠地瞪了身边的亲卫队长一眼,而众亲卫皆很无辜地望向了别处。身为亲卫当然有职责誓死保卫尊主,但乐昌城主被自家长辈教训,他们也不好插手。
乐昌退后一步,就似突然做了什么决定,咬牙道:“我侯冈氏君首已多年未归,此人突然出现在沇城、自称侯冈,又如何能够确认?侯冈回归的消息如今已传开,难免有冒名顶替者,难道随便来一个人自称侯冈,我们就能认其为君首吗?”
他这是忙中出昏智,也是干脆横了心,打算先来个抵死不认,想等凉济能得到消息赶来再做处置。而以凉济能的本事,当然能够制住侯冈,让他怎么样就得怎么样。乐昌方才已得亲卫队长私下提示,侯冈等一行四人中只有护卫模样的叽咕颇难对付,其余三人皆是普通人。
侯贤以拄杖指着乐昌的脸道:“我方才说你瞎了眼,你还真是瞎了眼!这还认不出来吗?”
若是幼年时被带走,快到三十岁才回来,若没有什么特殊的标记,还真没人能认出来。但侯冈当年离开家乡时已经十五岁了,如今虽然脱了稚气,但形容面目并没有太大变化,熟悉的人还是能认出来的。
可是乐昌已经打定主意要胡搅蛮缠,他身为城主,如果不认侯冈,在这里就是地位最尊贵者,还掌握着城廓军政大权,谁也拿他没办法。
乐昌看着侯贤道:“族叔,您年事已高,难免老眼昏花。天下形容相似者很多,事关重大,我等必须要仔细甄别。若来者真是侯冈,我愿为今日之事致歉,但此时此地,必须先验明正身。”
然后又转向侯冈道:“你这后生,既自称是我侯冈氏君首,可有何凭证?莫提什么信物,身外之物亦可落入他人之手。而侯冈已流落在外十三年,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叽咕忍不住骂道:“你可真够不要脸的!一开口就说连信物都不作数,族中尊长的话说了也不算,要侯冈大人证明自己是侯冈。我倒想问问你,这应该怎么证明呢?”
亲卫队长上前呵斥道:“大胆,不得对城主大人无礼!”
叽咕也呵斥道:“大胆,不得对君首大人无礼!”众亲卫心里也有些发毛,只是虚张声势,倒没敢真的怎样。叽咕又指着乐昌道:“我问你话呢!你倒是说说,你想要什么证据?”
乐昌:“我怎知道,这需要你们自己证明。”
侯冈冷冷一笑,取出一物道:“这是帝子丹朱大人的信物,以证明我在九黎之地助他为国立下功勋。但如今看来,此物只能证明此事,倒不能证明我的身份。贤叔,请召集族中尊长齐聚祖地。史皇氏大人当年留有灵龛,只有我才能打开它。”(未完待续。)
055、家法(上)
侯冈氏的祖地是沇城西边的一座庄园,也是整个部族最早的定居地,如今的规模已像一座城寨。它依山而建,四面有寨墙,寨墙外还挖了壕沟,从山中引泉流入寨,并修建了连池叠井。
如果发生了战乱,祖地也是族人躲避灾荒战乱的一处军事要塞,寨中不仅有粮仓,为了防止水源被截断,还另挖了深井。如今沇水上游已断流,但祖地后面的山泉中仍有水。侯冈氏部族发展到如今规模,这个庄园已相当于君首的私宅。
庄园的中央后方,地势最高的地方建有祖祠,是历代族人的祭祖之地。祖祠的形制也相当于一个院落,分为前后两进,后院紧邻着山壁,没有后墙。在后院的山壁前,有条石砌成的长案。
每年祭祖之后,很多祭品都会放在这个长案上,然后由君首分配给各分支家族的代表,以示祖先的赐福。其仪式有点像巴原上每年国祭大典后的国君赐酒,主持者就是君首。侯冈不在的这些年,这个仪式都是由族中辈分最高的长者侯贤主持。
但是族中其他的事务,尤其是涉及到各种资源的调配、财物的分配诸事,这十几年来都被侯乐昌所把持,别人想争也争不过。因为侯乐昌身为城主自有其权势地位,而侯贤毕竟不是君首。
那条石长案后的山壁中,据说古时曾有一个向内凹陷的石龛,约有两间屋子大小,是天然形成又经过了人工的凿饰。传说侯冈氏的祖先当年第一次来到此地,就住在这个石龛中,后来便在此定居,后人生息繁衍至今。
但如今这个石龛却不见了,那里就是一片似天然形成的山壁,祖先的故事仿佛只是传说而已,就连族中辈分最高的长者侯贤也没有见过那石龛。这片石壁是族中的圣地,后世子孙也没有人敢把它凿开看看,久而久之,那只成了当年祖先的神异经历。
今日祖地中很热闹,就像历年的祭祖仪式一样,各分支家族的代表全来了,齐聚在这后院的石壁前。因为侯冈归来,并自称能打开灵龛。
侯冈在沇城亮出了丹朱所赐的信物,其实这已经足够了。尽管乐昌蛮不讲理地出了一道难题,说身外之物不能证明侯冈的身份,可是帝子丹朱的信物所具备的权威,却不是他这位城主所能否认的。也就是说,帝子丹朱代表官方已确认了侯冈的身份。
帝子丹朱临别前赐给侯冈信物,是重华大人的建议。看来重华大人亦见多识广,早就料到了侯冈归乡可能会遇到什么样的麻烦。但重华恐怕也没有想到,侯冈竟会遇到这么心狠手辣又不要脸的乐昌城主。
假如乐昌还想质疑,那只能派人去向帝子丹朱求证了。可是侯冈亮出丹朱的信物后,却声明不凭此物证明自己的身份。他这么做也许是另有想法,虽然不好质疑丹朱所代表的官方权威,但这毕竟是族内事务,严格地说起来,丹朱其实也不能证明侯冈是谁。
假如就这样压下了侯乐昌,有心人难免会有非议甚至制造流言,说是帝子丹朱派了一个人回来做侯冈氏的君首。
侯冈需要的是不容任何质疑的权威确定,那么谁能有这个权威呢?就连族中尊长侯贤已经认出了侯冈,侯乐昌都要矢口否认,那么在这个年代,只有获得历代祖先的认可了。
历代祖先不可能出来说话,可是侯冈却宣称自己能打开灵龛。打开祖地灵龛其实与侯冈氏的君首身份其实是两回事,但在侯冈氏族人的眼中,这就是一回事!侯冈其实还有别的办法,比如召集族人公议、申请官方裁定,但眼前的办法就是最好的。
侯冈先在祖地中住了一晚,等待族人的代表都到齐。侯贤私下里还有些不放心的问道:“灵龛只是传说,我老人家都从未见过,你真能打开吗?其实凭帝子大人的信物,也没人能质疑你了。”
侯冈笑道:“您老不必担忧,史皇氏大人当年自有交代。我只是没想到,族中真会发生这种事。仅有帝子大人的信物是不够的,而我侯冈氏部族乃颛顼后人,在如今形势下,恐怕也不便做出诸事完全依附于丹朱的姿态。况且我今日要执行家法,必先有权威。”
众人来到后院中,虎娃看着那与后墙一体的山壁就是一怔,怎么看那就是普通的山崖,随即转念一想,又突然明白过来。当年这里确实是有石龛的,但那石龛应被仓颉先生以大神通开辟成了仙家洞天结界,门户所在便成了山壁模样。
虎娃不禁也有些担忧地悄声道:“侯冈,仓颉先生让你突破大成修为后再离开巴原。若已得传承,自可打开仙家洞天结界,可如今你已无修为法力,是否需要太乙帮忙?”
侯冈如今的状态施展不了任何神通法术,当然也打开不了洞天结界,如果要太乙帮忙,也需征求侯冈的同意,因为开启洞天门户的秘法,是侯冈氏族中的秘传。
侯冈却苦笑道:“不瞒您说,连我都不知道这里有仙家洞天结界。师尊当年只是告诉我,若归乡后身份受人质疑,便来到祖地打开灵龛,却没说怎样打开灵龛。”
虎娃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看来仓颉先生早有预见,别人是插不了手的。”他和太乙都很自觉地退到了一旁。
方才有很多族中首脑人物都以拜见君首之礼向侯冈打过了招呼,以他们的年纪,其实都是认识侯冈的,也觉得侯乐昌实在蛮不讲理。这时恐怕连瞎子都能看出来,侯乐昌是另有居心了,但侯乐昌既然已经这么做了,只有一条道走到黑了,到现在还在硬挺着。
侯乐昌对身边几位亲信的族人嘀咕道:“我就不信了,他还真能打开灵龛。连我父亲都没见过祖地中的灵龛,那不过是传说而已。”
族中平时与侯乐昌关系亲近的几个家族代表此刻表情都很尴尬,他们其实也能猜到侯乐昌想干什么,有人不得不提醒道:“城主大人,假如他真的打开了灵龛,您怎么办啊?”
侯乐昌仍然嘴硬道:“你们需要帮我好好想想,假如他打不开灵龛,待会儿该怎么处置!”
侯冈带领众族人在长案上放好了临时准备的祭品,正要向那石壁下拜行礼,叽咕突然喊道:“慢着!……除了侯冈大人,其他人都离远点,让侯冈大人前独自拜祭祖先。”
有人怒道:“你一个外人,为何干涉我族只事、阻止我等拜祭祖先?”
叽咕一点都不含糊地瞪眼道:“你们跟着侯冈大人一起拜,到时候灵龛真的打开了,到底算谁拜的呢?有些坏东西恐怕又有话说,所以只能侯冈大人一人拜祭。”
侯贤一想也有道理,挥杖道:“大家都退开,前让君首大人独自拜祭。”
侯冈上前正要下拜,侯乐昌眼珠子一转,似是想到了什么可能,也上前喊道:“慢着,既然他能拜,我也能拜!”
侯冈想发作又忍住了,让到一旁道:“那就让你先来吧!”
侯乐昌在石案前拜了半天,那山壁还是山壁,不见半点动静。侯贤以杖击地道:“乐昌,你还嫌自己不够丢人吗?快滚开!”
面红耳赤的侯乐昌让开了,侯冈又朗声问道:“还有谁要先拜?”这回没有人再说话了。
侯冈独自走到石案前跪伏于地,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也没有施展任何的神通法力,在他前额触地的那一瞬间,后院中发出了一片压抑的惊呼声。除了虎娃、太乙、叽咕这三人,院中其他人都跪了下去,而侯乐昌是双腿一软不由自主跪倒的。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就似看见幻像一般,那面山壁上出现了一个直径两丈方圆的洞穴,向山体内凹陷约有两间屋子大小,洞穴中还有以天然岩石凿成的石床、石案、石凳等物。
虎娃看得清楚,这并不是侯冈打开了仙家洞天结界,而是那仙家洞天结界自行消失了,那片山壁又恢复了百年前的本来面目。
想开辟仙家洞天结界,须有九境地仙修为,看来仓颉先生很久之前就有此修为了,此地应该是他留下的手笔,规模很小,手段却神妙非常。
仙家洞天结界能以大神通开辟,也可以从人间消失、恢复原状。但是想让洞天结界不崩溃地自然消失,恐怕只有开辟者本人才能做到。
看来仓颉先生带走侯冈之时,早就为将来诸事做好了种种安排,打开灵龛的这一拜,应是符合了某种预定的条件,仓颉封印于此的仙家法力自然运转,不需要侯冈本人做什么,仙家洞天结界便会消失。
这也就是说,除了侯冈,谁也打开不了灵龛,哪怕是虎娃本尊至此也不行。别的人就算修为更高,不惜耗费时日与仙家法力,顶多也只能打开洞天门户或者摧毁洞天结界,但不可能让仙家洞天结界如此自然的消散。(未完待续。)
055、家法(下)
侯冈转过身来时,众人又一齐下拜道:“侯冈氏族人拜见君首!”眼前的景象似有一种神秘的感召力,侯冈的身份至此已再无疑问。
侯冈还礼道:“诸位族人请起!想当年史皇氏大人带我游学天下,命我学成后方可归族,一晃已有十三年。这些年来仰仗诸位处置族中事物,大家都辛苦了!”
别人都未说话,只有侯贤道:“我等辛苦什么!平日各自劳作休养,除祭祖之外也没什么事需要折腾。那弄权揽事者,无非是贪图好处。”
侯冈知道他说的是谁,只是微微一笑,先将这位长者扶起,待大家都起身后,这才又说道:“我在外游学多年,并无意天子所封的伯君之位,但也不愿见族人之君首乃是贪蠢狠毒之辈,故有今日之事。史皇氏大人当年有言,待我归乡之时,祖地灵龛重开,想必亦早有预见。”
他说贪蠢狠毒之辈,当然指的是乐昌,说到这里又面色一沉道:“将乐昌拿下!”未等侯冈氏族人动手,早就忍不住的叽咕便一脚将乐昌给踹了出来。
候冈为何一定要在祖地中收拾乐昌,因为假如是在沇城,乐昌身为城主有亲卫保护,他还能调动城廓守备军阵,真是撕破脸的话恐会起不必要的冲突。但是在这种场合,君首处置族务,别人是插不上手的,乐昌也不可能把城廓军阵带到这里来。
叽咕踹的是乐昌的膝盖弯,而且用得是巧劲,乐昌恰好飞出去跪在侯冈身前。侯冈低头看着他道:“乐昌,你可知罪?”
乐昌满头都是冷汗,浑身的肥肉都在颤,却仍然嘴硬道:“您是君首,我为先前的冒犯致歉!但是君首多年不归,确认身份事关重大,谨慎甄别也是理所当然。”
在场很多人早就料到,侯冈确认君首身份后就会收拾乐昌出气,有人幸灾乐祸,有人却暗暗摇头。因为乐昌所做的事情可大可小,从表面上挑不出什么太多的错处来。侯冈想收拾他可以慢慢来,但当众立刻就翻脸,未免显得心胸不广啊。
侯冈却呵斥道:“你真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挑不出大错来吗?诚如你所说,君首归乡须确认身份,但你我自幼相识,扪心自问,你真的是认不出我来吗?不敢相认与不愿相认,那可是两回事!为心中私欲便不认亲族,怎可有你这样的族人?
况且你就算自称处事谨慎,也不应是那样的态度。就算你不敢立刻认我,首先应问我些族中往事,并请我自证身份,再请族中长者甄别,而你又是怎么做的呢?”
说到这里,侯冈又叹了口气道:“若仅是这些,我身为君首也只能呵斥你一番。可是在场众族人尚不知,我在进入沇城之前,半路曾被凉花川修士凉济能截住。凉济能告诉我,只有两条路可选,一是受死,二是拜他为师前往凉花川修炼,并留书举荐你为君首。
我来时已知你早有预谋,竟派一名大成修士于半路截杀我。还算那凉济能为你设想的更周全,竟欲将我掳去,并打算强逼我拜师辞位,真是一番好计较啊。”
乐昌闻言立时就懵了,他之所以到现在还敢嘴硬,就是自以为阴谋还没被侯冈发现,认为凉济能并没有截住侯冈。不料侯冈却早已见过了凉济能,还安然无恙的出现在沇城。
在场的众族人也是一片纷乱,万没想到侯乐昌竟做出了这等事情。侯贤上前给了侯乐昌一拐杖,呵骂道:“你这畜生,竟敢勾结外人暗害我族君首!”
这一拐杖抽在背上,仿佛将侯乐昌给突然打醒了,他抬头尖声道:“我不信,不,我不认!此事可有证据,那凉济能何在?”他确实不敢相信,假如凉济能真的找到了侯冈,凭侯冈的本事又怎能脱身?而且这件事绝对不能承认,否则便是死罪,只要凉济能不在场,他就准备抵死不认账。
侯冈淡淡道:“凉济能已被我的友人所擒……太乙道友,把人放出来对质吧。”
太乙凭空摸出来一个小瓶子,瓶口冲着空地上一抖,只听“噗通”一声,一个大活人就摔到了侯乐昌的身边,正是神通法力已被封印的凉济能。
凉济能突然摔落在众人眼前,周围又响起了一片惊呼。侯乐昌二十年前救过一人,而此人竟是凉花川中的仙长,如今已成宗门长老,是侯乐昌这辈子所做的为数不多的善事之一,怎会不向人炫耀。大家几乎都听说过这件事,包括少年时的侯冈,而且在场很多人都认识凉济能。
凉济能突然摔落在地,等看清这是什么地方后,也明白了自己的处境,未等他人说话,已看着侯冈凄然开口道:“今日既失手被擒,我亦无话可说。这是我的私事,为报恩而为之,与凉花川宗门无关,亦与济丘氏族人无关。济能自罚其罪、以命相抵!”
然后他又转头朝乐昌道:“当年若非你搭救,济能早已是路边枯骨,焉能再享受二十年大好人间?如今所托已成憾事,这一命还你便是!”
虎娃暗道不妙,但也无法阻止了,话音刚落,凉济能便一头栽倒在地、当场气绝。太乙并没有伤他,只是封印了他的神通法力。而凉济能凭着一身修为强行冲破封印,以这种方式自行了断。
在场众人皆是一阵恻然,他们中的很多人都认识凉济能,就算不认识也听说过这位修士的大名,以往见了面都得恭恭敬敬叫一声济能仙长,没想到他今日竟是这般下场。凉济能临终之时还发出了一道神念,他似乎想做一番自我辩解,但最终只是讲述了一番往事。
凉济能出身于济丘氏部族,济丘氏与侯冈氏的领地相邻,这两部族人之间平日多有交往,甚至还有不少人通婚,彼此都十分熟悉。他少年时被师尊带到凉花川中修炼,二十年前刚刚突破四境修为时,出师离山行游历练。
他在大河中遇水妖吞噬渔民,仗义出手斩除妖邪,结果却不是对手,一番大战后身受重伤逃离,终于不支昏厥于路旁。侯乐昌刚刚被任命为城主,正是意气风发之时,乘车马路过发现了他,顺手将之救起。
凉济能养好伤后又回山修炼,后来终于亲手斩杀了那水妖,并突破了大成修为。他当然感激侯乐昌的救命之恩,曾经承诺,若侯乐昌有事,他会誓死相助。而侯乐昌也刻意结交这位大成修士,每年都会以城主的名义往凉花川送去重礼,两人的私交一直极好。
前不久,侯乐昌找到凉济能请他出手办一件事,截杀归乡途中的侯冈。凉济能为报答救命之恩,也是为了遵守当年的承诺,点头同意了。等他发现侯冈只是个普通人时,却有了另一个主意,那就是把侯冈带走,并命候冈留书举荐侯乐昌为君首。
凉济能这么做,一方面是因为他并非穷凶极恶之徒,不想滥杀无辜。另一方面更重要的原因,他也是为侯乐昌以及自己有更多的考虑。真杀了侯冈,必会有人追查,若查明真相则后果不堪设想。而按他的计划行事,则是万无一失。
可惜无论是侯乐昌还是凉济能,都是太想当然了,此刻皆被拿在侯冈氏祖地中,阴谋亦被揭穿。凉济能一时羞愧难当,既愧对承诺,亦无颜面对侯冈氏族人,干脆当场自尽。
虎娃不禁暗暗叹息,他原先对这位凉花川修士的观感并不怎么样,只道他是侯乐昌的同谋。但无论如何,凉济能毕竟是一位大成修士,做事虽算不上光明磊落,但也不含糊,明白该面对的总是要面对的。
侯冈只得摇了摇头,又问侯贤道:“叔父,在族中您的辈份最长。侯乐昌欲截杀本族君首,按家法该如何处置?”
侯贤方才已经被惊呆了,此刻才重重地以杖顿地道:“杖毙!”
已吓软在地的侯乐昌突然发出杀猪似的叫声道:“侯冈,你不能就这样杀了我!我是天子任命的城主,就算要治罪,也应当由天子下令!”
侯冈看着他,神色不知是怜悯还是嘲笑,缓缓道:“乐昌,你好歹也做了二十年的城主,连这些还不懂吗?我今日要行的是宗族家法,天子亦插不得手,否则怎能被各部共尊?……师基兄长,行家法之事,就交由你来负责,侯冈氏部族举荐的下一位沇城城主人选,也将是你。”
说完这番话,侯冈便举步离开了院落,身后传来侯乐昌凄惨的呼救与求饶声,随即又戛然而止,应是嘴被封住了。
侯冈没有亲眼目睹杖毙乐昌的过程,但这位城主肯定是不能活着离开了。在这个年代,天子的统治也不能干涉部族内部事务,侯冈行家法杖毙乐昌,在这种情况下完全合礼合法。
侯冈与虎娃等人到了另一座宅院中休息,时间不大,侯师基扶着侯贤来了,后面还跟着各分支家族的代表。他们是来向侯冈请示的,侯乐昌已被杖毙,但还有一大堆后续事务要处理,必须由君首拿主意。(未完待续。)
056、济丘氏(上)
侯冈请侯贤坐下了,侯贤说道:“君首大人,多谢你举荐我儿师基为下一任沇城城主。但天子的任命没有下达之前,只有您才能暂代城主。”
城主当然要由天子任命,但若在任上意外身亡,或因故不能行使职权,在天子的新任命没有下达之前,按照中华礼法,首先由当地地位最高的贵族暂代城主,此人的地位不可低于城主。假如当地没有这样的人,则由城廓中职位最高的官员暂代。
这两个条件,侯师基都不符合,按照礼法如今只有侯冈本人才可暂代城主。侯冈点头道:“我明白,将亲自暂代沇城城主,但城廓一切事务,还请师基兄长协助打理。”
侯冈随即又做了一系列的安排,首先派人赶到沇城宣告此事,让众官员和民众都知道乐昌城主已经死了、是怎么死的。侯冈将暂代城主之位,城廓事务由侯师基协助打理,并派人上报中华天子,由部族中举荐侯师基任下一任城主。
城主在任上身亡可不是小事,处置起来涉及到很多琐碎事务,而侯冈皆安排得条理分明、丝毫不乱,比如他还没忘了免去乐昌的众亲卫之罪。
亲卫可不是白当的,某种意义上也相当于死士。比如在战场上主将不幸遇敌袭阵亡,其亲卫皆是死罪,所以他们才会奋不顾身誓死护卫主将。地方虽不是战场,但城主在追凶缉盗之时若遇害身亡,亲卫同样会获罪。
可是乐昌的情况很特殊,他是因自身有罪而受宗族家法被杖毙,亲卫是阻止不了这种事的。侯冈也可以拿下乐昌身边的亲卫审问,治他们一个协从之罪,但他却没有这样做,而是不打算追究这些人。
虽不追究却也不能再任用,便将之尽数遣散归乡,而这些亲卫也皆是侯冈氏族人。
侯师基又请示侯冈,今日在祖地中不仅死了一个乐昌,还“逼死”了一位大成修士凉济能,是否要派人通报济丘氏部族以及凉花川这派宗门,将事情解释清楚?
侯冈则摇头道:“只需在城廓中公开宣告此事即可,若说解释,谁该向谁解释?若济丘氏与凉花川不来人,我亦不打算追究,如此已是宽仁。若是他们得知消息前来询问,便转告详情,我倒想看看他们会如何解释?眼下沇城多事,你明日就随我去城廓,族中先筹备如何迎接天子册封使者之事。”
众人仔细一想,还真是这个道理。侯冈可没有招惹凉济能,是凉济能受侯乐昌的指使去刺杀侯冈,还想暗中将其劫走。侯冈不追究与之有关的其他人已算客气,断不必因此畏惧什么,凉济能之死,责任只在他自己。
侯师基等人倒不怎么怕济丘氏部族,但也不想导致无谓的部族冲突,可他们对凉花川这派宗门还是很忌惮的,念及凉济能之死心有怯意,便想着派人上门解释清楚,避免由此引来凉花川的迁怒。侯冈却不是这个态度,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不去主动理会。
侯冈年纪轻轻,只是因君首身份而拥有族中权威。假如他归乡一切顺利,众族人虽然不会反对他,但未必会真正的尊重与拥护他。但是经过这样的波折,侯冈的手段显露无疑,而且将诸般事务处置得也非常稳妥,众族人无形中已对他心悦诚服、甚至充满敬畏。
侯冈次日便离开了祖地,带着侯师基前往沇城,将祖地中的族内事务又托付给侯贤,并向这位老人家道一声辛苦。侯贤则感叹道:“族中其实无事,有事只是自找,若众人安居自处,哪有什么辛苦?”
这倒是实话,在那个年代,除了祭祀祖先、接受天子征召等要务,其实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君首平日也就负责解决一些部族纠纷。而这种纠纷裁定,众长者协商便能处理了,在自己家里瞎折腾的,往往都是另有私心。这也是侯冈为何能够离开十几年的原因。
比如伯羿大人,其实也是大部族的君首、天子册封的伯君,他也经常不在部族祖地中,前段时间还跟随帝子丹朱去了九黎之地,而族中同样相安无事。
赶回沇城的路上,侯冈与虎娃、太乙、叽咕同车而行。太乙一直很沉默,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虎娃问道:“你还在想那凉济能之事吗?”
太乙点头道:“是的,那凉济能并非穷凶极恶之辈。他二十年前出师离山也曾勇斗河中水怪,、为民间斩妖除害,却不敌身受重伤,这才受了侯乐昌救命之恩。为报救命之恩、亦守当年承诺,今日才会为侯乐昌出手。我本没打算杀他,其人却不得已自尽。方才在想,若是我陷入此等境地,恩义难全,又当如何自处?”
虎娃:“你莫不如说得更具体些,假如我是侯乐昌、而你是凉济能,我让你做那等事,你又当如何?”
太乙:“正想向师尊请教。”
虎娃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右问侯冈道:“你曾主持巴国学宫,若是学宫弟子有此问,你又会如何做答?”
侯冈苦笑道:“其实很简单,持道以正尔。若欲报恩,就不应该害了恩人。那凉济能为了侯乐昌不惜身死,也应知怎样效死。他应阻止侯乐昌的图谋,而不是我阻止我进入沇城。
我若真是无能之辈,归族后不能服众,今后有的是办法取我而代之。但这种事情恰恰不能像今日这样做,岂可为报恩而助恩人犯下死罪?
我若并非无能之辈,侯乐昌相争不了,凉济能便应劝其看清形势、熄去心中邪焰,谨慎从事或可保住城主之位,至少也能安享天年。
至于凉济能不想直接杀我,反而想将我掳去拜师,自以为是万全之计,殊不知已随侯乐昌堕入邪道,只能说是自作聪明了。”
小妖叽咕连连点头道:“侯冈大人说的太对了!凉济能自作聪明,侯乐昌更是自作聪明。他们如果不整这些事,侯冈大人哪会争什么权位?只要侯乐昌真有德才,城主还不是继续做,说不定将来伯君之位亦可得。”
小妖叽咕倒是很了解侯冈。想当年仓颉连中华天子位都不贪恋,侯冈身为仓颉的传人,岂会贪恋一个小小的伯君之位?他真是这种人,也不会安安心心在巴原修炼了十几年,直至突破大成修为才归乡。
可惜叽咕了解侯冈,但别人未必了解,这世上多的是以己度人之辈。而后候冈归乡为君首,还要接受天子册封为伯君,是发生在一个特定的背景下,暂时不便将这个位置交由他人。
只要中华天子嗣位之争尚未尘埃落定,候冈就得在族中主持大局。平日无事时一切还好说,但在如今的敏感时期,部族领袖必须要镇得住场面、看得清形势、沉得住气,若是贸然卷入不必要的争端,会给部族带来麻烦甚至是灭顶之灾。
……
沇城民众已经听说了刚刚发生的大事,对于绝大部分民众而言,多年来的生活其实很平静,一点邻里纠纷都能成为饭后谈资、被议论很久。而像这样的事情,恐怕到多年之后都会成为被人们反复提起的传说。
听明详情之后,没有人认为乐昌城主不该死。侯冈进城时,又受到了民众的夹道欢迎,大家纷纷行拜见君首之礼。沇城辖境中的居民绝大多数是侯冈氏族人,城廓中的居民更是如此,包括贩夫走卒、守城军士、各级官吏几乎皆出身侯冈氏部族。
正因如此,历任沇城城主皆须在侯冈氏部族中举荐,换其他人也根本管辖不了这个地方。侯冈很顺利地就接管了这座城廓,来到城主府堂上就座。各级官员、府役先以族人的身份来拜见君首,侯冈正式宣布了乐昌之事,他本人将暂代城主,众人接着又拜见了代城主。
侯冈又宣布,侯冈氏部族将举荐侯师基为下一任城主,从即日起,就由侯师基协助他打理城廓事务。侯冈代城主只是名义上的,而实际上从现在开始就由侯师基代掌城廓,等待天子的正式任命。在正常情况下,只要侯师基本人不犯什么大过,这个任命就是确定的。
接下来,侯师基立于案旁,侯冈又将各级官员、府役分批叫上前来询问城廓事务,做出了各种指示,并一一指出了以往乐昌城主的治理不当之处。
昨日在祖地中,各分支家族的代表皆对侯冈心悦诚服,但是城廓中很多官员并不在场,本对年轻的侯冈是否有才干尚有疑虑,刺客亲眼所见,侯冈将诸般事务处置的极为妥帖,就像已担任城主多年。
侯冈没有做过城主,但他的确已为官多年,而且做的官可比城主大多了,各种城廓事务也见得多了。侯师基对这位堂弟兼族兄是敬佩万分,他站在案旁就算是跟着学了,用心将侯冈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记住。
候冈给出的指导意见,今后诸般具体事务的处置,就要由侯师基负责了。侯冈的效率很高,三言两语就能将很多很复杂的情况剖析得明明白白,不到两个时辰几乎就把诸事安排完毕。突然换了一位城主这么重大的变故,在他手中却显得风平浪静。
见事情都处理得差不多了,侯冈正要吩咐众人退堂休息,忽有府役禀报——济丘氏大人来访。(未完待续。)
056、济丘氏(下)
济丘氏大人,就是济丘氏部族的君首。这位大人年幼时叫什么名字,绝大部分民众都已不清楚,自从他成为君首又正式被册封为伯君之后,便尊称为济丘氏。其实在正式场合贵族之间互称,也可称侯冈为侯冈氏大人。
在那个年代,平民的名字往往很简单,甚至连姓、氏都没有;而贵族之间的称呼往往很复杂,有各种花样,甚至都能把人给绕晕了。
济丘氏的领地与侯冈氏的领地相邻。侯冈氏部族生活在沇水两岸靠近上游的地方,而济丘氏部族生活在沇水东岸靠近下游之处,与侯冈氏之间隔着一条沇水的支流,这条支流被称为南济。济丘氏族人中倒也出了一位“大人物”,就是凉花川的长老、太上修士凉济能。
听说济丘氏大人来了,城廓官员大多显得有些紧张,因为不久前侯冈氏与济丘氏之间刚刚为争夺水源发生过冲突,但此事被乐昌城主压下去了。
乐昌城主与凉济能的私交很好,还是凉济能的救命恩人,冲着这层关系,侯冈氏与济丘氏之间若有冲突,侯乐昌也能摆得平,对方亦会给他这个面子。
可是乐昌城主如今已在祖地中被杖毙,凉济能亦死在侯冈氏的祖地中。侯冈能摆平部族内部的事情,但如今是两个部族之间冲突,很多人都觉得麻烦大了。这不,人家这么快就找上门来了!
侯冈却没有半点紧张之色,微微一笑道:“他来得倒挺快,请进来吧!”
济丘氏的君首年纪四旬出头,长得人高马大、相貌堂堂。说来也有意思,当初他从与族中几位精英子弟的竞争中胜出,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因为长相最好看。济丘氏沉着脸,面带怒意而来,步子迈得很大,显然有示威之意。
但虎娃一眼就能看出来,此人很心虚,甚至也很害怕,但身为君首却不得不来,所以先做出这么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给自己壮胆。
济丘氏其实是来告状的,但他没有直接在城主府门前击鼓,而是以伯君的身份拜访。他心里也明白,能将凉济能逼得当场自尽者,又怎会好对付?
侯冈满面笑容起身相迎,命人在堂前赐座,所持的礼数十分谦逊恭谨。济丘氏不仅是一位君首,也是正式受天子册封的伯君,论地位似乎应该高于侯冈这种尚属“白身”的贵族。
但身份地位的比较,并不是表面上这么简单。侯冈既为君首,受天子册封为伯君也是必然之事,目前也算是“嗣伯君”的身份。而且侯冈只要受封伯君,其爵位就要比济丘氏高两级。
侯冈氏君首起步的爵位,比如今的伯羿大人低两级、比崇伯鲧大人低三级,却比这位济丘氏大人高两级,这与各个部族的地位、人丁、领地以及历史沿革有关。
其实伯羿当年刚刚成为部族君首时,应与侯冈的起步爵位是一样的,后来因为屡立大功而两次晋爵。崇伯鲧的起步爵位亦相同,后来也是因为种种原因晋爵三次,如今在国中各路伯君中爵位最高且独一无二,被尊为“崇伯”。
侯冈身为仓颉的继承人,初受天子册封时的起步爵位已经算最高等了,他若还想晋爵,除非立下大功或者受到天子的特别封赏。
仅从爵位来看,就知侯冈氏与济丘氏的地位是不一样的,主要原因当然是因为仓颉。但是在当地,这两个部族的领地面积相当,人口亦相当。
落座之后,侯冈笑着问道:“济丘氏大人,我刚刚返乡不过三日,处置了族中不肖子弟,对此地事务尚不甚明了。不知您是为何而来,若有指点,请畅所欲言,我有很多事也正需向您请教!”
济丘氏冷冷答道:“请教不敢当,侯冈氏大人的手段干净利索,我已有所耳闻,还怎敢指点于您。今日来此,是为两族讼争,请沇城城主给个公道!”
众人都以为他是为凉济能的事来的,结果这位伯君一开口并未提凉济能,居然是来告状的。事情的起因,与去年冬天的旱情以及沇水上游断流有关。
沇水上游的主河道的确是断流了,但下方的支流南济河中还有水。这场旱情很怪,沇水上游的源头一带整个冬天都没有雨雪,但受影响的只是侯冈氏部族。生活用水还可以凿井汲取,开春之前田地也不需要大规模灌溉,可是大批牲畜饮水还是受影响的。
在侯冈氏的领地中,沇水东岸的南部,与济丘氏的交界便是南济河。南济河中有水,所以侯冈氏族人就在河岸上开挖沟渠引水,供族中饲养的牲畜饮用。冬天的水流本来就小,他们从上游把水给引走了,下游放养牛群的济丘氏族人便不乐意了。
有个人在夜间偷偷跑过河企图毁坏沟渠,结果被侯冈氏族人当场抓住、打了个半死,进而引发了一场两个村寨之间的械斗。应该说侯冈氏族人更厉害,打架时下手也更狠,不仅打伤了济丘氏的几个人,混战中还有一头牛跑掉了。
受伤较轻的几个村民倒无大碍,只有先前那人受重伤断了骨头,经过医治已无性命之忧,但还需要休养较长一段时间。更重要的是,那头牛找不回来了。
此事发生在十天前,当时的沇城城主尚是侯乐昌,而且听说凉济能恰好到侯乐昌府中做客,济丘氏也就主动安抚了族人,没有把这件事情搞大,也没有打算追究。可是那边刚把事情压下去,这边侯乐昌和凉济能就同时被侯冈给弄死了。
济丘氏这下不来找候冈也不行了,他必须在族人面前表明自己的态度,不能对此不闻不问,否则会在族中失去威望,弄不好会被赶下君首的位置。但他也很聪明,知道凉济能这事不好直接提,于是就拿那场村寨械斗为由头告状。
这既是代表济丘氏与侯冈氏的君首交涉,同时因为这场械斗发生在沇城辖境内,如果交涉不成,也需要沇城城主来裁断,而两件事其实要找的人都是侯冈。
堂堂一位伯君,就为了一头牛的事,便大老远跑到城主府中亲自交涉?在那个年代,城主也罢、族中君首也好,平日需要裁断处置的大多就是这种纠纷,一头牛已经算比较严重的大事了。当然了,济丘氏真正的目的另说。
侯冈听完之后,欠身道:“此事我已知晓,在济丘氏大人未来之前,已派府役去村寨拿人,将伤人者押至城主府中审明并受杖。至于又一头耕牛走失,先前未得禀报,既如此,我便当场赔偿吧。”
侯冈态度上并没有护短,其实他刚才已经听下属官员说了此时并做出了处置,派府役把参加械斗的村民都带回来审问,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是谁动手把对方给打伤了,行凶者则需要挨板子。
相关人要等到明天才能被带回来,此事打算就交给侯师基去处理,不料济丘氏却先找上门了。
侯冈却不知济丘氏族人有一头牛跑丢了,并非下属官员瞒报,而是的确不知情。那边打完架之后清点牛群才发现少了一头,而且丢牛的恰好是身受重伤的那人。
侯冈也不想多啰嗦,当场就表示要亲自赔偿。其实像这种赔偿,本应是相关村寨共同承担的,如果实在赔不起,还可以向族中求助。侯冈身为君首,主动把责任担了过来,没有要部族或村寨出钱,他私人就掏了。
可是说完话一摸兜,侯冈的神情却有点尴尬。他不是没有钱,身上值钱的东西多得是,但连同那些神符一起都装在空间神器里,如今并无神通法力,所以拿不出来。
在场的虎娃反应挺快,一看侯冈的动作和表情就意识到是怎么回事了,随即从怀中摸出一块金子,上前两步双手递给济丘氏道:“济丘氏大人,这是侯冈氏大人赔偿贵部族人的医资以及那头走失的耕牛,不知够不够?”
虎娃这块金子不是从空间神器里取出来的,就是直接从怀里掏出来的,他随身带着金子,可能也是当初刚进入巴原时所留下的习惯。反正他的金子多,樊翀当年所赠,除了拿去“买”玄衣铁卫的人头之外,剩下的到现在还没用完呢。
济丘氏有些发怔,他不认识虎娃,只道这少年是侯冈的属下,奉命送上了赔偿,下意识地接过金子在手里掂了掂。挺沉啊,别说赔偿医药费再加一头牛,就算买下一大群牛也够了。
侯冈又笑呵呵地问道:“济丘氏大人,如此处置,不知您是否满意?”
济丘氏一时语结,他今天是跑来找茬的,或者说做个样子给族人看的——他代表济丘氏部族来找侯冈算账了。可是侯冈的态度,让他再想板着脸也板不下去了,想了想才说道:“赔偿倒也足够了!村寨械斗,事出有因,双方皆有责任,侯冈氏大人也不必过于责罚族人。
械斗因水源之争而起,如今沇水上游冬旱,未到春耕时节影响还不大。可是春耕后仍然不下雨,恐怕就严重了。水源之争迟早再起,也望侯冈氏大人能提前拿个主意。”(未完待续。)
057、沇水之神(上)
如今的情况,是沇水上游断流,但南济河中有水。假如旱情持续下去,靠近南济河这一带的侯冈氏族人,肯定还是要与济丘氏族人争水。河流主要提供生活用水,而春耕后最大的问题是老天爷会不会下雨?假如继续不下雨的话,灌溉水源的争夺才是最激烈的。
侯冈皱眉道:“济丘氏大人所言极是,我正想与您商量。天下百川本是无主之物,众人因居地而用之。你我两族隔水而居,皆可引南济河之水。若真的春旱,这条水源则显得格外重要,我既代任城主,就有组织民众防范灾害之责……”
侯冈这回没有让步了,他指出南济河中的水,两部族人都可以用。在通常情况下,可以在两岸分流引水,谁也不应越界毁坏对方的沟渠。至于那位企图毁坏沟渠的济丘氏族人,是应该受罚的,但考虑他已经被打断骨头躺在家里,所以就暂不追究了。
沇水上游大旱,受灾的主要是侯冈氏族人。身为城主,侯冈需要组织民众去防范灾害。假如春天仍不下雨,那么从南济河上游引更多的水。这是抗旱的举措,济丘氏族人不应阻挠。
济丘氏部族的地盘上旱灾并不严重,境内水源需要统一调度,这也是官方的职责。但考虑到若从南济河上游引走大部分水源,确实会对济丘氏部族产生一定的影响,假如真的这么做了,侯冈氏部族也应该适当给予对方补偿。
侯冈此刻是以城主的身份说这番话的,并表示此事还会与相邻的济城城主协调,并禀报上级官员。
这时沇城的仓事大人插话道:“沇水上游今冬无雨,恐是侯乐昌城主之贪蠢歹毒招至天怒。如今侯乐昌已除,相信很快就会下雨的,二位大人也不必过于担忧。”
中华之地各城廓的官制与巴原上大同小异,只是略有差别,所谓仓事就相当于巴原城廓中的仓师,而这位仓事大人马屁拍得倒挺高明。在那个年代,很多人都相信世人所行不端会招至老天的惩罚,所以就把这场大旱的责任扣到了侯乐昌的头上。
济丘氏又问道:“侯冈大人,如今旱情尚不严重,但若半月后还不下雨,侯冈氏部族就会受天灾了。您是否准备祭神祈雨,或者到凉花川请高人施法祈雨?”
半个月后就要开始春耕播种了,其实比河水断流更严重的是老天爷不下雨。就算河里有水,但田地若完全依靠人工汲水灌溉,在当时的年代也是过于繁重的负担,肯定会造成大面积的粮食减产甚至绝收。
在这种情况下,部族首领往往会祭神祈雨,有时候还会花重金请仙家高人祈福。这一带民众最熟悉的仙家高人,当然都在大河以南的凉花川中。济丘氏没有提凉济能,却有意提到了凉花川,不知是某种提醒还是暗示。
侯冈却不接这个茬,仍然皱眉道:“我观族中记载,数百年来沇水上游从未断流,而我归乡时一路行来,周边各地天时并未见明显异常,只在这一带出现异状,想必有特殊原因,我一定会设法尽快查明。”
太乙也开口道:“接近沇城之时,我亦觉沇水上游方向,天地灵息似有燥意,云不聚而雨不施,此变化必有成因。”
虎娃道:“既如此,我就去上游一趟,若能查明原因并解决之,那是最好不过。若是不能查明,侯冈氏大人亦可准备祭神祈雨,我等自当尽力相助,就不必去请凉花川的仙长了。”
没有接凉花川这个茬,侯冈很客气地打发走了济丘氏,在解决了部族内部矛盾之后,暂时也平息了外部纠纷。
济丘氏走出城主府后,才意识到自己不自觉中竟出了一身冷汗,感觉后背有点凉飕飕的。侯冈的态度很好,让人挑不出什么毛病,可是给人的感觉却是底气十足,并不在乎济丘氏部族或凉花川可能会找麻烦。
若说代表部族为村寨械斗之事讨个公道,好给族人们一个交待,济丘氏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但他还有另一个目的没有完成,那就是打听清楚究竟是什么人、用什么手段擒获了凉济能?不知为什么,济丘氏在城主府中连口都没开,更别提追问详情了。
济丘氏走后,虎娃便打算出发前往沇水上游,查探旱情真正的成因。太乙本想一起去,虎娃却命他留下了。
如今侯冈虽然顺利成为了君首、接管了城廓,但部族内部情况毕竟尚不完全明朗,原属侯乐昌派系的势力或许仍有不服,更重要的另一方面,凉花川那边也不可不防,仅靠一个叽咕是不够的,有太乙坐镇才可放心。
太乙也清楚,师尊这具化身虽然在九黎时刚刚突破大成修为,但论见知眼界和种种手段,并不弱于天下修士,调查这种事情确实比自己更擅长,也就听从了安排。
虎娃在集市上买了些东西,换成了当地的普通装束,背着一个藤筐出了沇城北门。当地民众虽以耕作为主,但在农闲时也经常去荒野里采集各种物产,包括各种山货和草药,虎娃这个样子也很常见。
虎娃并没有飞天而行,也没有动用神通法力赶路。他的藤筐里放着干粮和饮水,在野外找了一根枣木长杆。这根杆子有一人多高,十分坚韧结实,不仅可在跋山涉水时为拄杖,遇险时还可当作武器防身,沿着半干涸的河床向上游步行。
沇河表面的河床几乎完全断流了,只有碎石下面还有很细的流水,在河床的低洼处留下了大大小小的水坑和水潭,就像一个个湖泊。这些水坑中有很多鱼,较大的水坑里甚至聚集了很多大鱼。它们都被困在了里面,假如水位继续下降,恐怕迟早都得干死。
离城廓较近的地方,有不少人都跑到这些水坑中捞鱼,这可是难得的捕鱼机会,有人将捕上来的鱼现场剖开挂在木架上晾干。孩子们跑来跑去发出欢笑声,然而大人们却并不是那么开心。因为旱情断流,捕鱼只是一时收获,最多再过半个月,就要到春耕时节了。
越往上游走,河床中的人就越少,地势渐高渐渐崎岖,最终只剩下了虎娃一人独行。虎娃虽未动用神通法力,但他这具化身在养草村时就将开山劲修炼至武丁功之境,远比常人更加强健有力,在山中步履轻盈,速度亦不慢。
虎娃沿着河床走了两天三夜,进入了沇水源头处的王屋山中,攀上几道已断流的瀑布高崖,继续往深处走。他越走越觉得奇怪,已大概知道了旱情的原因,此处确实天地灵息有变,充斥着一股燥意,使云不聚而雨不施。
王屋山虽不像巴原周边的蛮荒高原群山那般雄浑壮阔,但亦险峻幽深,植被茂盛平常有很多飞禽走兽出没,山谷中长满了参天古树。此地的气候虽不像巴原那么温暖潮湿,但可以说更宜人居,照说在这个时节,已经能见到草木的翠芽抽出。
但此刻放眼只见一片草木凋枯,就连部分常绿的树种也呈现枯黄景象。这些草木大多生机未绝,说明旱情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只要有一场大雨下来,山中很快就可以返绿,但如果整整一个春季都不下雨的话,各种植物恐怕就将陆续枯死。
山中飞禽走兽也不见了,应该是迁徙了到别处去,虎娃还发现有很多泉流都断了,他只找到了几个细小的泉眼,出水也应比平日少了许多。
虎娃又在王屋山中走了三天三夜,他发现天地灵息中那股燥意是以某个位置为中心,笼罩了方圆百里之地。正是这方圆百里之地的水汽难聚,气温相对升高,影响了很大一片范围内的气候,在沇水上游这一带总是无雨。
虎娃虽发现了异常,却始终没有找到导致异状的成因,那燥意弥漫的中心地带,他反复搜索了很多次,却毫无头绪。仿佛这天地间弥漫的燥意就是凭空出现的,这不应是自然现象,显得毫无理由,虎娃却束手无策。
三天后虎娃走出了深山,又回到沇水上游的河谷中,找到了高崖下方的一座深潭。这座深潭原先是在河底,河水断流后才露了出来,往里看潭水深碧竟似不见底,但看岩石上的水线痕迹,其水位近日也下降了不少。
虎娃以枣木杆敲击潭边的岩石发出有节奏的脆响,高喊道:“沇水之神何在?请现身一见!”
虎娃来时蹭路过这里,一看这座水潭便知经过了神通法力的凿建,向下挖得很深,应是一处水中妖修的洞府,还在周围发现了不少这位妖修活动的其他痕迹。但这位水妖的修为并不算太高,在大旱时也只能避入深潭,旱情的成因显然与他无关,所以虎娃也没去惊动他。
此刻虎娃从深山中无功而返,便想到找当地的妖修问问情况。只见水面上卷起漩涡,一尾金灿灿的大鲤鱼跃了出来,落地化为人形,披着很怪异的鳞甲衣。他很吃惊地看着虎娃,有些迟疑地行礼道:“这位仙长,您很面生,请问来自何方,因何故叫小的出来?”(未完待续。)
057、沇水之神(下)
这鲤鱼妖的原身有五尺多长,脑壳呈淡红色,后背和体侧的不少鳞片都带着金光,化为人形后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后生模样,应已有四境修为。他观虎娃神气内敛,完全就像一个普通人,便心生怯意,态度很恭谨。
因为鲤鱼妖可不敢真的把虎娃就当成一个普通人,普通人怎会发现他的洞府并主动叫他出来相见?神气菁华内敛,恐至少有大成修为,他是万万不敢得罪的。
虎娃还了一礼道:“这位道友莫惊,打扰你的修炼了。我叫虎娃,受沇城城主之托来沇水上游查探旱情成因。你既享受村民供奉,也请帮个忙。”
鲤鱼妖说话却有些缠杂不清,答非所问道:“虎娃仙长,您刚才敲门的时候,叫我什么来着?”
虎娃:“沇水之神啊,怎么了,有问题吗?”
鲤鱼妖很激动地说道:“我曾立志,有朝一日要成为沇水之神,在自家洞府里也悄悄以此自居,但从未跟人说过,也从未以沇水之神的身份显灵。仙长啊,您真是太厉害了,这都能看出来!
您特意找到我,呼我为沇水之神,是来点化我仙缘的吗?我愿随您修习仙家妙法,当个什么护法侍者也好啊!……仙长,请受我一拜!”
鲤鱼妖说着话便要倒身下拜,虎娃赶紧扶住他好气又好笑道:“离此下游十里,水边有祭坛,乃附近村寨族人自古祭水神之处。村民历年投入河中的祭品,被你悄悄享用了不少吧?有的东西还被你带回了洞府。
人家祭的是沇水之神,躲在河中享用的却是你,我已知道你是谁。你是偷听了村民的祭神之语,所以才想着要当沇水之神吧?想得仙缘指点,倒不是不可。但如今沇水上游断流,你受了岸上民众那么多好处,也得想办法帮帮忙。”
上古风俗,人们相信神灵的存在,山有山神、水有水神,附近各村寨都会祭祀,大多非是正规的官方国祭,只是民间私下的行为。很多山神、水神其实并不存在,只是人们的想象,代表着对天地间未知事物的敬畏,同时也寄托了某种愿望。
但既有了这样的风俗与传说,有的地方渐渐就出现了山神和水神,比如虎娃家乡的山神理清水,还有更多的情况,则是一些精灵妖物以此自居。
虎娃来此之前,也打听过当地的很多情况,还曾找过不少民众询问,知道沇水上游一带的几个村寨历年都有祭水神的风俗。等他走到这里时,发现了这么一位水族妖修的存在,心中便大致有数了。
这只鲤鱼妖修行的岁月应该不短了,但没有听说过有什么劣迹。附近一带的村寨民众修建堤坝、开挖沟渠、引水灌溉进行得都比别处顺利,说明这只鲤鱼妖可能还暗中帮了忙,至少是未曾捣乱,所以虎娃才把他叫出来好言相询。
鲤鱼妖愁眉苦脸道:“仙长啊,若是河中水盛之时,我还能兴风作浪一番,可是如今沇水断流,我也只能躲在洞府中不出,哪有什么本事帮忙啊?您若有呼风唤雨的仙家大神通,不妨施展一番,我也在盼着呢!”
修士是否有呼风唤雨神通?理论上三境修为就有,但实际上这很难做到。最简单的手段就是施展摄物搬运神通,将湖泊和河流中的水卷到天上去,然后化为雨滴洒落大地。真想卷起足够的水量,在较大范围内施展此等神通,恐怕至少要有太乙那等修为法力。
可是这个办法不仅消耗极大,而且往往并不适用,如今到哪儿去卷起大水化雨洒地?更解决不了沇水断流的问题。况且想在百里方圆内施展一次,得卷起多么庞大的水量,以太乙的修为,恐怕都得神气耗尽。而对于每一小片田地而言,也不过是洒了几滴雨而已。
另一个办法就是施展仙家大神通,改变高空的风向对流,凝聚云汽而化雨。这种手段的难度又远远超出了上一个,想办到的话,对修为境界的要求就更高了。若是虎娃的本尊在此,或可勉强施展,但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连续为之,而且凝聚的雨量和覆盖范围也难以保证。
无论这两种办法可不可行,但都是治标不治本,解决不了沇水断流的问题。若是那天地灵息中弥漫的燥意始终存在,就算虎娃的本尊赶来,使出吃奶的劲下那么一两场小雨,回头旱情还会继续。
虎娃倒也没端架子,简单地和这鲤鱼妖解释了几句,所谓呼风唤雨大神通其实是怎么回事,效果并没有那么夸张,也解决不了此地的麻烦。
鲤鱼妖听得是目瞪口呆,他本就是随口一问,不料虎娃竟有心情跟他解释呼风唤雨神通之妙,看来真是遇到了的仙长。他恭恭敬敬地又问道:“仙长,您这么大本事,一定能想到办法的。而小的修为低微,不知能帮上什么忙?”
虎娃:“你只要详细地告诉我此地发生的种种变化即可。”
沇水上游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应没有人能比水中修炼的鱼妖感应得更清楚,但这鲤鱼妖也答不出什么要领来。他只记得自去年入冬之后,上游一带就没有下过雨。冬季本就水枯,起初也没觉得有什么异常,后来沇水的水量却越来越小,直至断流。
鲤鱼妖开启灵智已有百余年,在他的记忆中,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他还特意提到了一个情况,引起了虎娃的注意。
去年刚刚入冬时,沇水的流量还很正常,某天他在洞府中修炼,突然自定境中被惊醒。天地间仿佛有一股无处不在的威压,让他觉得很难受、很烦躁,但随即就消失了。
等他游出洞府来到河中,发现方才并非错觉,河中水族皆被惊动,纷纷逃向了下游。好像就是从这一天开始,从源头来的水流越来越小,渐渐露出了河床上的碎石。
鲤鱼妖本可顺流而下,跑到大河中去,但他的胆子小,远方汹涌的大河不是他的地盘,更兼舍不得离开经营多年的洞府巢**,所以仍然留在了原地。在他想来,沇水一时因上游旱情而断流,迟早还会恢复的。
虎娃闻言突然想起了伯羿。来这里的路上,虎娃就隐约有种预感,伯羿曾说侯冈归乡后可能会遇到麻烦,指的应该并不是部族内外的纠纷,而就是沇水上游的异状。而出现这异状的时间,恰恰就在伯羿于九黎之地斩尽妖邪后不久。
难道此事竟与伯羿有关?所伯羿说那番话时,语气中才会带着歉意。或者南荒中的妖邪并不止那二十位,伯羿惊走或放跑了什么人,结果对方却逃到了这里,由此引发了这场旱灾?
伯羿如今应该已随帝子丹朱返回帝都平阳了,是否要去平阳找到伯羿问清楚,他当初那番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可是转念一想,伯羿如果想说应该早就说了,这个麻烦好解决也许顺手就解决了。
既如此,再去找伯羿求助恐怕只会令其为难,看来还得虎娃自己想办法。
虎娃又问道:“我已经去沇水源头的山中看过了,那里天地灵息有异,若查不出成因并将其解决,旱情是不会结束的。你这洞府虽深,但总有一天也会干涸,发现不对后你就猫在这里面躲着,也没有出去查查情况吗?”
鲤鱼妖很腼腆地答道:“我生来胆小,一身神通大多也都在水里,轻易不敢上岸,弄不好被哪位高人捉去了,假如炖成鱼羹可怎生是好?而且我修炼之处荒僻,几乎很少见到外人,有生以来,虎娃仙长还是第一个与我说话的人呢!”
这鲤鱼妖的修炼之处可算不得荒僻,其实离人烟繁华处很近,还能躲在水底偷偷享用村民们的祭神之物,他突破四境修为后能化为人形、还能口吐人言,也是这个原因。而虎娃曾遇到的一些妖修,甚至根本就没见过人。
能在离人烟这么近的地方修炼成妖,还不被人发现,这也是占了身为水族的便宜。这鲤鱼妖自以为地处荒僻,其实是缺乏见识,而且他也的确很胆小。
虎娃哭笑不得道:“你倒是有自知之明,你叫什么名字?”
不料鲤鱼妖却答道:“小的无名,还想请仙长赐名。”
虎娃微微一怔,随即便又释然。这鲤鱼妖根本就没和别人打过交道,也用不上什么名字,这种情况倒也正常。他微微皱眉道:“赐名之事,往往由赐生、赐养、赐成之尊长位置,你我今日才初次相识,你还是自己起一个吧。”
鲤鱼妖却贴过来道:“不不不,您就是我的尊长。我在此修炼百年,仙长您终于把我从洞府里叫了出来,这就是我的仙缘啊!”
妖物的思维方式往往与常人不太一样,这鲤鱼妖说话有些纠缠不清,虎娃只得苦笑道:“你既曾有志成为沇水之神,又居住在这河底水潭深处,就叫沇里吧。……待我解决了此地麻烦,你若肯听从我的嘱托,倒是可以指引你修行。”(未完待续。)
058、句芒(上)
鲤鱼妖喜滋滋地下拜致谢,又将那个名字自言自语念了半天,眉飞舞道:“沇里,沇里,沇里……嗯,不错,很不错,我就是沇里了!”
正在说话间,沇里的神情突然怔住了,目光越过虎娃的肩膀向河岸方向看去。虎娃转过身来,不禁也有些发怔,从河岸上走来了一头青牛,牛背上还坐着个小娃娃。
附近一带的村寨,小孩出来放牛倒是很常见,但这样的孩子却没可能见到。牛背上坐着的是个小男孩,形容只有六、七岁的样子,皮肤白里透红、长得粉嘟嘟的,剃光了头发只在前额留下了桃形的一撮。
以虎娃的眼力,怎么看他都只是一个普通的孩子和一头普通的牛,观其生机律动,孩子仿佛并无一丝修为法力在身,而那牛也绝非妖修。可是就算傻子也能一眼看出来,至少这孩子绝不普通。
普通人就不会有这种打扮,他穿着一件仿佛是银丝织成的小袍子,袖口很宽,系着一根金的腰带。他骑着牛走来时,是面朝那边河岸方向的沇里先看见的,以虎娃知觉之敏锐,事先竟然毫无察觉。
等虎娃转过身看见这一人一牛后,又觉得他们出现得很自然,并无丝毫突兀之感。更令人惊讶的是,孩子手中竟然持着一朵粉红的莲花,连着长长的翠茎,就像刚刚从水中摘起的,花瓣上还带着亮晶晶的露珠。
这是刚刚开春时节,附近一带又遭逢大旱,哪里来的莲花?
虎娃现在的情况有些特殊,很多手段施展不了,但就算他能够施展,恐怕从表面上也分辨不出这朵莲花有什么异常。可是虎娃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朵红莲花竟是五神莲所化。原因很简单,并非仙家感应神通,而是虎娃对五神莲实在是太熟悉了。
沇里刚刚见到虎娃时,就算虎娃没有显露任何神通、看似与常人无异,这鲤鱼妖也知他是当世高人。而此刻虎娃见到这小孩时,心中也很清楚,此人的修为深不可测,恐怕更在九境地仙之上,难道又是一位下界的真仙?
虎娃一念之间还想到了更多,他来此是为了调查沇水源头大旱的成因,只察觉天地灵息有变,其究竟却毫无头绪。如果是什么人为原因造成的,那么对方的修为恐怕远在他之上,如今突然见到了这样一个小娃娃,难免有所猜疑。
不论心中是怎么猜测的,虎娃已经迎上前去行礼道:“这位道友,请问您是何方神圣,为何来到此地?”
那头青牛仿佛只是在漫步,但速度却很快,转眼间就已经来到虎娃身前停住,孩子嘻嘻一笑,以单手还礼道:“我叫句芒,来自东方。……虎娃,你是为沇水断流之事而来?别那样看着我,这事不是我干的!”
虎娃又是一惊,反问道:“您认识我!请问我们见过面吗?”
句芒眨了眨眼睛,神情有些调皮:“我在九黎之地见过你,嘻嘻,但当时我看得见你,你却看不见我。……不要问我的身份来历,连我自己都说不清,知道我的名字就行。”
虎娃的见识倒也不凡,见对方不愿意说出来历,也就没有追问。在九黎之地时,他可从没有听说过这样一号人物,而对方却说见过他。
当时伯羿正斩杀南荒妖邪,句芒可能是跑来看热闹的,虎娃之所以没有见过他,要么是因为以对方的修为,想藏起来他根本看不见,要么就是不知以何种身份出现,见面亦不相识。此等仙家之事,有很多玄妙尚是虎娃所未知。
此人在此时此地露面,就算沇水断流不是他干的,想必也与此事有关。虎娃赶紧问道:“句芒道友,您能否告诉我,沇水断流究竟是怎么回事?”
句芒坐在牛背上,恰恰比虎娃高出半头,瞪大眼睛、歪着脑袋,语气有些夸张地反问道:“伯羿干的好事,他居然没有告诉你吗?”
虎娃摇头道:“临别之时,伯羿大人曾提醒我,此番陪侯冈归乡,可能会遇到棘手的麻烦,却没有明说是怎么回事。”
句芒一皱鼻子:“他那是脸上挂不住,不好意思说!”
虎娃听得有些犯迷糊,句芒分明在暗示此地的麻烦是伯羿惹出来的。伯羿当时在九黎之地斩杀妖邪,怎么会导致距离这么远的沇水断流呢?难道他射出的某一支神箭没控制好,不慎落入到了王屋山中导致了这种异状。
但仔细想想,这种情况不可能,应该还是什么妖邪跑过来了,虎娃疑惑道:“句芒道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与伯羿大人又有何关系?”
句芒似个小大人般地叹了口气道:“伯羿很厉害,神弓在手,我都不愿意去招惹他。他在南荒斩杀妖邪,有人惹不起躲得起,干脆闻风而走,却躲到了这王屋山中。”
这果然符合先前的猜测,虎娃又问道:“您的意思是说,有妖邪在南荒被伯羿大人惊走,却来到这沇水上游的王屋山中藏身,由此造成了旱情?”
句芒点头道:“伯羿早就知道,所以他才会那样提醒你。在南荒中被惊走的人其实是两位,其中一位来到了这里。”
虎娃更纳闷了,追问道:“句芒道友既知南荒之事,您所说的那两位妖邪,应不在九黎诸部给丹朱大人的那份名单上。伯羿明知其中有一人跑到了王屋山中,会给当地民众带来祸患,凭他的本事,想解决此事也不难啊,为何要那样提醒我?”
句芒一撇嘴:“伯羿那是不好意思面对此人,希望你们自己能解决。”
句芒已经两次提到伯羿“不好意思”了。虎娃实在难以想象,伯羿那样一位顶天立地的英雄,会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况且这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他既能救助九黎民众,更应救助中华民众,为何要回避这件事呢?
仿佛是看出了虎娃的疑惑,句芒又解释道:“跑到王屋山中的人并非妖邪,她是被伯羿惊走的,伯羿也不好意思再来找她。”
虎娃不解地反问了一句:“并非妖邪?”他确实有点闹不明白,那人见伯羿斩杀南荒妖邪时被惊走,逃到王屋山中却又造成了沇水断流,这么多民众都因此受灾,这种种迹象都表明这就是妖邪行径啊。
句芒见虎娃不语,饶有兴致地问他道:“有些事情看似不对,但未必就说明行事者是妖邪。虎娃,你有没有闯过乱子?比如撵村子里的鸡,结果把鸡给撵丢了,但也不能说你就是村中的妖邪啊!”
虎娃有些目瞪口呆道:“这,这事你也知道?”他小时候还真干过这种事,和盘瓠一起将路村的鸡撵过了断崖,回头一人一狗还被山爷打了屁股。
句芒咯咯笑道:“怎么样,让我给说中了!”
这孩子表现得高深莫测,虎娃也没法跟他继续扯,只得又言归正传道:“可是我在王屋山中已搜寻了三天三夜,虽察觉天地灵息有变,却没有发现高人的行迹。”
句芒低头看着他道:“你现在这个状况,当然发现不了她的行迹。假如是本尊来此,或许能有所察觉。但她若不想见你,你仍然见不到她。”
虎娃现在是什么状况?太乙、侯冈、叽咕等人都没看出来,但句芒却一眼就看出来了。其实虎娃这具化身的修行,如今跟侯冈一样,正在经历真人返璞之劫,施展不得神通法力。
早在从大河入海口向西行的时候,虎娃就已经迎来了这重劫数。但他们这一路就像常人般行走,也没有需要虎娃动用神通的事情,所以太乙等人根本就没意识到。虎娃虽动用不得神通法力,但他这具化身已将开山劲修炼至武丁功之境,仍然强健有力、身手不凡。
虎娃当年从六境突破至七境时,只在弹指之间,如今他这具仙家阳神化身的修行,若想追求境界的突破也很容易,迈步之间即可破七境。
可是虎娃的目的并不是一味追求修为精进,而是为了印证登天之径所谙合的大道本源,所以并没有那么做,就以这具化身自身的修行为根本,讲究顺其自然、水到渠成。
他并没有告诉侯冈这些,尽管施展不得神通法力,仍然拿着一根枣木杖到王屋山中来调查旱灾成因。句芒话虽没有明说,但已暗中点破。他还点破了虎娃的跟脚,眼前的虎娃只是一具仙家阳神化身。
虎娃不得不佩服啊,以请教的语气道:“请问句芒道友,如何才能解决此地麻烦?”
句芒一挺胸,神气活现道:“伯羿不好意思来,但是我来了呀!你为什么不请我帮忙呢?”
虎娃已经看出来了,这位名叫句芒的仙家修为恐不在伯羿之下,但他的形容心境就是一个小孩,模样煞是可爱,人也有些调皮,就算他故作高深的样子,看上去也完全是小孩在装老成,偏偏脾气还有点拽。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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