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二十七章 执着
云天行正打算对赛西施说水寒烟一事,忽见风雪中走来一人,个头矮小,身材细瘦,等走近了,才发现是个七八岁的孩子。
这小孩子自然就是冰山童姥。
她走到云天行面前站住,上下打量了他一会儿,冷冷说道:“你就是云逸?”
云天行正要回答,赛西施忙向他使了个眼色,抢着说道:“师姐,你不是已经休息了吗,怎么又出来了?还下着大雪,风也凉,快回去吧,别着凉了。”
云天行听赛西施喊这小孩子叫师姐,登时吃了一惊,暗想:“这小孩子是赛前辈的师姐?这怎么可能!她看起来明明只有七八岁啊。”
云天行没听人提到过冰山童姥,是以不知道飞雪阁内有她这么一号人物。
冰山童姥斜眼瞧着赛西施,冷笑道:“往日里你最喜欢跟我逞凶斗狠,几时开始关心起我来了?常言道:‘事出反常必有妖’,依我看,你是想借这个由头支开我吧。”
赛西施笑道:“师姐,看你说的。咱们师姐妹说这些见外的话做什么,让人家听了岂不笑话。”
冰山童姥哼了一声,又看向云逸,道:“你就是那个害得我们阿雪忘情诀停滞不前的家伙?”
赛西施道:“师姐,你又何必再说这些话。感情这种事是上天注定的,又岂是人力所能左右?他们两情相悦,那是他们的缘分,这也怪不得谁,而且事已至此……”
冰山童姥瞪了赛西施一眼,道:“我问你了吗?”
赛西施摇了摇头,不再说什么。
云天行向冰山童姥行了一礼,道:“晚辈云逸,见过……
“滚!”
冰山童姥目光骤寒,纵身跃起,一脚踢在云天行心口,云天行刚给她行礼完,哪料到她会突然发难,没有防备,登时被踢飞了出去,摔倒在雪地里。
赛西施皱起眉头,道:“师姐,你过分了。”
“过分?”冰山童姥斜眼瞧着赛西施,“这是师妹该跟师姐说的话?要不是他,以阿雪的天赋,指不定就把忘情诀练成了。有此神功伴身,蜃楼那两个杂碎怎会是她的对手,又怎会弄成这样的结局?他害得我们飞雪阁希望破灭,如今还敢擅闯进来,我不杀他,已经够仁慈的了吧。”
赛西施心想:“师姐虽然顽固,却也是为了飞雪阁着想,即便再怎么跟她辩解,也是无用的。”叹了口气,向云天行喊道,“云逸,就算你跟阿雪有情,她现在也已经死了,你走吧。”
云天行虽然内功深厚,但冷不防被冰山童姥踢中心口,一时间喘不上气来,在雪地里坐了一会儿,才缓缓站起身来,又走上前来,躬身行礼,道:“求两位前辈开恩,让晚辈再见她一面。只一面就好,见完了晚辈就走。”
冰山童姥眯眼瞧着云天行,心想:“此人倒的确有几分本事,刚才那一脚若是踢在别人身上,就算不死,也得重伤,他居然一点事也没有。”冷哼了一声,喝道,“你还不滚?”
赛西施道:“你快走吧,别说那座殿里,便是这片广场上,也容不得男子踏足,你又是闯进来,若再待下去,于我飞雪阁名声有损,趁着还能动,赶快走了吧。”
云天行道:“两位前辈,让晚再见她一面吧,见过了晚辈再走,绝不多作逗留。”
赛西施叹息了一声,道:“云逸,你又何苦如此。你们虽然各自有情,但上天非拆散你们,便是再见一眼又能怎样?你与阿雪的事我们并未外传,你快些走了吧,要是让别人察觉出来,再传扬出去,于阿雪的名声也不好。”
云天行哪里肯走,仍不住请求。
冰山童姥心下大怒,喝道:“你不走,我就打死你!”说罢,纵身一脚,又将云天行踢飞出去。
冰山童姥个头虽小,但功力深厚,纵使云天行第二次有了防备,硬受了她这一脚,也不好受,口一张,已吐出一口血来。
冰山童姥脚步一动,又到了云天行面前,负手而立,冷冷看着他,道:“你走不走?”
云天行擦掉嘴角血迹,咬牙道:“我一定要再见她一面,只要见不到,我就不走。”
冰山童姥冷笑道:“很好,我真为阿雪感到欣慰,竟喜欢上了你这样的好男人。”捏紧拳头,灌注内力,呼的一拳打在云天行腹部,云天行闷哼一声,又倒摔出去。
冰山童姥身形一晃,忽然出现在云天行背后,也没多问,又是一记腿鞭,将尚未落地的云天行甩飞了出去。
云天行虽然有护体罡气,也禁不住她这个打法,趴在地上,连吐了两口血,正要挣扎起来,忽觉背上一沉,好似突然压上了千斤重物,猛地又被压趴在地上。
冰山童姥背着双手,立在云天行背上,道:“你走不走?”
云天行咬紧牙关,道:“不见到她,我死也不走!”
“好,我看你嘴硬到什么时候!”
冰山童姥从云天行背上跳下来,一脚踢在他肋下,将云天行踢得横滚出去,云天行刚挣扎起身,冰山童姥又出现在他身侧,一记腿鞭甩出,云天行又如断线的风筝,斜飞出去,狠狠摔在地上。
他仰躺在雪地里,仰头望着漫天飞雪,紧紧攥住拳头,心内说道:“雪儿,如果真的有来生,我一定要在你加入飞雪阁之前找到你。”
赛西施见云天行被打得连连吐血,仍不肯走,也被他的执着感动了,心想:“阿雪,你倒是挑了个好男人,只可惜你们有缘无分,注定不能在一起。之前师叔没能为你做什么,但现在师叔可以拼上这把老骨头,帮你保下他这条命。”见冰山童姥又向云天行走去,忙上前截住,道:“师姐,到此为止吧,再打下去,真要把人打死了。”
冰山童姥道:“我就是要打死他。”
赛西施道:“你打死他阿雪就能活过来?”
冰山童姥冷脸喝道:“让开!”
赛西施抖开白绫,深深一揖,道:“赛西施领教师姐高招!”
第一千一百二十八章 外人
夜。
大雪。
灯火通明的大殿前,一老一小两道身影,相对而立。
老的身形佝偻,低头瞧着小的。
小的负手挺胸,仰头望着老的。
小的是冰山童姥,老的自然是赛西施。
冰山童姥见赛西施截住去路,执意不肯让开,微微眯起眸子,道:“师妹,你当真要拦我?”
赛西施道:“如果师姐非要伤他,我就一定要拦你。虽说让阿雪修习忘情诀是为了飞雪阁,但不得不承认,我们都有愧于阿雪。她生前尽心尽力,未曾有过半点忤逆懈怠,为此也牺牲了很多。闹成现在这样,也只因为她遇上了自己的正缘,但这不是她的错。我们不能把什么都归咎到她或是云逸身上。”
冰山童姥向躺在雪中的云天行一指,道:“如果不是他,阿雪就不会死!”
赛西施微微摇头,道:“师姐此言差矣。聋哑师姐常说,忘情诀这东西不是光有天赋就能练的,如果没有这个缘分,强行修炼,只会无功而返,并且根据以往的经验来看,强行修炼的那些人大都没有好结果。阿雪的事似乎也印证了这一点。如果有这等天缘,即便有千万人阻拦,也一定能够练成。以此来说,阿雪的死怪不得她和云逸两个,就算要怪,也该怪我们这些让她修炼忘情诀的人。”
冰山童姥默然良久,忽然道:“你带他离开这里吧,我不想再见到他。”
“我代他向师姐谢过不杀之恩。”
赛西施转过身去,还未移步,冰山童姥忽然飞身扑到她身后,双指连点,霎时将赛西施的穴道封住了。
赛西施一惊,道:“师姐,你干什么?!”
冰山童姥冷冷道:“我本来不想杀她,经你这一闹,我非杀他不可。”说罢,索性把赛西施的哑穴一道封上了。
此时云天行已从雪地里站起来,正向大殿走去,忽觉背后冷风骤至,知道是冰山童姥又来了,忙跃向一旁,冷眼看着她。
冰山童姥见他居然还能躲避,微吃一惊,暗想:“我对他出手并不轻,若是换成别人,恐怕早已打死了,他居然还能躲避,当真不是泛泛之辈。”冷哼了一声,道:“你武功果然不错,之前为什么不躲?”
云天行道:“之前我要过去见她,而你又是这里管事的,我自然不能躲。”
冰山童姥道:“那你现在为什么又要躲?”
云天行道:“我若不躲,恐怕已没力气再把她带走了。”
冰山童姥面色微变,道:“你要把她带到哪里去?”
云天行道:“哪里都好,只要不是飞雪阁就成。”
冰山童姥厉声道:“她生是飞雪阁的人,死是飞雪阁的鬼,哪里都不能去!”
云天行冷笑道:“活着为你们做牛做马,任你们摆布,难道死了你们还不肯放过她?你们是她的长辈,却只在意飞雪阁的兴衰荣辱,完全不顾及她的感受,你们真把她当人看了?在我看来,你们只不过把她当做振兴飞雪阁的工具罢了!”
冰山童姥紧紧攥住拳头,道:“不管我们把她当什么,这都是我们飞雪阁内部的事,用不着你一个外人来管!”
云天行忍无可忍,咬牙说道:“她是你们飞雪阁的人不错,但也是我的女人。我今天非要带她走,谁拦我,我就杀了谁!”
冰山童姥怒极而笑,道:“不错,不错,果然是个好男人。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把她带走!”说罢,纵身跃起,呼的一拳,向云天行面上打去。
云天行受过飞雪阁的恩惠,本不愿与飞雪阁撕破脸,但冰山童姥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他的耐性,而他这年纪正是火气旺盛的时候,挨了一顿毒打不说,又阻拦不让他见冷雪坪,他既伤心又愤怒,这才想着要把冷雪坪带离飞雪阁。
此时见冰山童姥挥拳打来,并不怯惧,将无极真气运到掌上,呼的一掌,正面迎了上去。
冰山童姥这一拳足足用了八成功力,见云天行只是轻飘飘地发来一掌,心内冷笑:“你自己找死,可别怪我心狠。”
拳掌一交,冰山童姥脸色骤变,口一张,喷出一口血雾,瘦弱矮小的身体如断线的风筝,直飘飞到了三丈开外才摔落地面。
赛西施见到这一幕,整个人都呆住了。
她本以为吃亏的应该是云逸,没想到云逸一步不退,自己的师姐反倒摔出这么远,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云天行本就为冷雪坪的死伤心,又被冰山童姥毒打了一顿,还不让他见冷雪坪,早将他满腔怒火激发出来了。他这一掌看似平白无奇,内中却有天地无极神功加持,又加他本身内力浑厚,这一掌的威力自然强横无比。
冰山童姥没料到云天行有如此深厚的内力,也不知道他学过天地无极神功,且当时身在半空,被打了个出其不意,吃了个暗亏,这才倒摔出去。若她早时有所警觉,断不会这样狼狈。
冰山童姥从雪地里撑起身来,拍打掉身上碎雪,道:“好小子,想不到你年纪轻轻,竟有如此深厚的功力。刚才我用了八成功力,居然拼不过你。看来传言并非虚假,是我小瞧你了。”说罢,嘴角又留下一条血线。
她前几日被剑八伤了,这一掌虽然没打在伤口上,但也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激荡,是以又流血了。
云天行本来正在气头上,这一掌把冰山童姥打得这样狼狈,她又是小孩子模样,看起来格外可怜,云天行反倒有些过意不去,微微一揖,道:“若不是前辈有意相让,晚辈这条命怕是已经交代了。”
冰山童姥听他这么说,还当他是故意讥讽,心下大怒,一个箭步冲上前,又要动手。
云天行不想与她动手,运起轻功,飞身向大殿那里抢去,冰山童姥哪肯让他过去,飞身抢到前面截住,又向云天行动起手来。
云天行三绕两绕,始终绕不过冰山童姥去,心想:“若不将她打倒,恐怕难再见到雪儿。这样虽然有些失礼,但也顾不了这么多了。”掣出太阿剑,与冰山童姥斗了起来。
两人在大雪中斗得正急,忽听一人喝道:“都住手!”
第一千一百二十九章 祖坟冒青烟
却说云天行正在大殿外与冰山童姥打斗,突听一声大喝,转眼看去,见大殿那边走来两人,一个是当今飞雪阁阁主叶倾城,另一个却是梁冰。
云天行听到了叶倾城的喝声想停手,可冰山童姥却没有住手的意思,仍追着云天行打,云天行无法,只得继续跟她斗。
叶倾城走到近处,见两人仍不肯罢手,喝道:“云逸,你胡闹!这里是你撒野的地方?”
云天行听叶倾城的声音里带了三分真怒,不想真与飞雪阁结上梁子,忙收剑跳到一旁。
冰山童姥虽然也听到了叶倾城的喝声,但恼怒云天行羞辱她,又仗着自己辈分高,并无收手之心,见云天行跳开,一个箭步跟上去,正要跳起来踢他,忽然身旁闪过一条人影,再定睛看时,叶倾城已挡在了两人之间。
“师伯,有话好好说,先停手吧。”
冰山童姥见叶倾城也下了场,自然不好再继续,轻轻哼了一声,向后跳开。
叶倾城见赛西施也在场,只是一动不动,心知她是被点住了穴道,先过去把她穴道解开。
梁冰分别向冰山童姥和赛西施问了好。
叶倾城道:“云逸,之前你答应我过我三个条件,已完成了两个。这次你帮阿雪报了仇,又夺回了秋水剑,就当是第三个条件了。从今往后,你我各不相欠。”
云天行道:“这是我自愿做的事,并非因为飞雪阁,不必拿条件来抵。”
叶倾城道:“话虽如此,但你也的确帮了飞雪阁一个大忙,就按我说的好了。今后,你不欠我什么。你与阿雪的事我已知道了,但这里不许外人踏入,你又是硬闯进来的,本该按律罚你,但念在你随征玉门有功,这一次就算了。你回留客峰去吧。”
云天行道:“叶阁主,既然你已知道我与冷阁主的事,还请你网开一面,再让我见她一见。若叶阁主肯答应,今后但凡飞雪阁有难处,我云逸必定倾力相帮,绝不含糊。”
冰山童姥冷哼一声,道:“我们飞雪阁没人了吗,还用你一个后生晚辈帮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叶倾城心想:“这云逸居然能在师伯手下支撑这么久,还没有落败迹象,看来比我想象的还要强上几分。他们云家还真是怪了,出了一个云天行不够,又出来个云逸,也是一般的有本领,真真是祖坟冒青烟了。”
又想:“此子不过二十上下年纪,便有了这等造诣,若再过个十年二十年,这天地间还有谁是他的敌手?不管他与阿雪的事多么难以饶恕,事已至此,便是将他杀了,也无济于事。相反,若是能借这个机会,卖他个大人情,等他将来有所成就时,多少也能为我飞雪阁挽回些损失。若能再促成他与冰儿的良缘,这笔买卖就稳赚不赔了。”
叶倾城是飞雪阁的阁主,不论做什么都要优先为飞雪阁的利益考虑。她既然能看出云天行潜力无穷,自然不会再去得罪他。
她见冰山童姥对云天行很不客气,便安慰道:“云逸,你也别怪我师伯对你不客气。阿雪是她们几个老人家一手栽培起来的,不知花了多少心血,如今遭遇了这样的事,难免痛心疾首。”
云天行心想:“既然她于雪儿有栽培之恩,我便不能对她失礼。”口里说道:“是我情急心切,坏了规矩,怪不得老前辈对我出手。”又向冰山童姥行了一礼,“晚辈鲁莽无礼,还望前辈海涵。”
冰山童姥哼了一声,扭过头去,并不承情。
赛西施道:“师姐,人家都给你认错了,你好歹应一声,把这件事揭过去算了。”
冰山童姥道:“怎能揭过去,阿雪叫他害死了,我不杀他,难消我心头之恨。”
叶倾城道:“师伯,阿雪虽然对云逸动了情,但害阿雪的却是蜃楼的人,而且云逸已帮阿雪报了仇,还夺回了秋水剑,你又何必再揪着不放。”
冰山童姥向云天行道:“小子,我问你,你知道不知道阿雪修炼过本门的忘情诀心法?”
云天行道:“之前曾听她说起过。“
冰山童姥道:“你既然知道,还故意接近她,导致她忘情诀心法停步不前,不然以她的天赋资质,现在早将忘情诀心法修至大成了也未可知。若是这样,那两个蜃楼的人断不是她的对手。她也就不会死了。你敢说阿雪的死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
云天行道:“我只知道修炼忘情诀不能对男人动情,并不知道生情会导致忘情诀心法停滞不前,而且我也是到她生命的最后一刻,才知道她对我的情意。这样说来,倒真是我害了她。既然如此,云逸甘愿受罚,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在此之前,我想跟叶阁主单独谈谈。”
叶倾城道:“你要说什么,在这里说便是,师伯师叔和冰儿都不是外人。”
云天行自然是想说水寒烟的事。他与梁冰相处过一段时日,知道梁冰天性善良,是可以信得过的。这两位老前辈他从未见过,也未曾听谁提起过,一时不知道该不该信。这时听叶倾城说她们不是外人,也就把疑心去了。说道:“水寒烟是蜃楼的人,一直奉命在飞雪阁潜伏,冷阁主和她师姐‘清虚’都是被此人害了。”
此话一出,冰山童姥、赛西施、叶倾城、梁冰四人都惊住了。
云天行见四人震惊,显然不知道此事内情,于是把冷雪坪告诉他的那些事,备细说了一遍,只是略过了两人的一些私话。
叶倾城听完,微微摇头,道:“这不可能,寒烟师妹是个本分人,一向恬淡清闲,连阁中事务都不大理会,怎么可能是蜃楼的人?”
云天行道:“我与她打过几个照面,也觉得她温文有礼,不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但此事是冷阁主亲口所言,怎会有假?还有前几日,一人趁夜潜入留客峰追忆楼偷盗,被我撞破,也是她的作为。我与冷阁主说起此事,也已得到了证实。”
第一千一百三十章 水落石出
听云天行说了这些话,叶倾城沉思片刻,道:“云逸,不是我不信任你,只是寒烟师妹向来是个守本分的人,也从未做过一件对不起飞雪阁的事,这时候你突然说她是蜃楼的人,实在叫人难以相信。”
冰山童姥道:“人心隔肚皮,阿雪对这小子动了情,你不也没有察觉吗?”
叶倾城叹了口气,道:“这的确是我的疏忽。我多次感觉到阿雪的状态不大对劲,还当她只是累到了,没往那方面去想。”
赛西施道:“这事儿也怪不得倾城。阿雪是个喜欢藏心事的,她有意瞒人,倾城自是看不破的。况且倾城是一阁之主,事务繁忙,也不可能时时刻刻盯着她,总有照顾不到的时候。”
梁冰上前道:“师父,师叔祖,还是先商量水师叔的事情吧。如果水师叔真是蜃楼的人,云逸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她不会不知道,再拖延下去,万一让她趁机溜走,可别想再找到她了。”
云天行也道:“此事干系重大,还请叶阁主早做决断。蜃楼的人行踪隐秘,偌大江湖,至今未能发现其据点。若真叫水寒烟溜走,冷阁主之仇,只怕再难报了。”
叶倾城在雪中来回走动,寻思了一会,忽然停住脚说道:“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前些日子,师伯你托人带信给我,要阿雪从云门关回来后,立刻来这里见你。我便让阿雪第二日动身过来。就在当日黄昏时候,寒烟师妹找到我,说她也要一起来。我当时还拒绝了,说以后阁中有事,可能还要派她出去几趟。她推说身上有伤,不好出去,来这里还可以兼并养伤,我只好让她跟阿雪一道来了。这么说起来,她的确有些可疑。”
冰山童姥道:“当那个背八剑的无声无息进到藏剑楼的时候,我就觉得飞雪阁内可能有内应,不然光凭那两个人,绝无可能避过隐在暗处的守卫。”
云天行道:“我听冷阁主说,是水寒烟帮蜃楼的人在重要处纵火,再挑唆清虚姐姐调用藏剑楼外的守卫去救火,然后再把清虚姐姐杀死,这样就没人会怀疑到她头上了。”
赛西施道:“清虚为人老实,又是个没主意的,当时情况紧急,寒烟挑唆她调开暗处守卫,她必然不会多想。事后寒烟再把清虚杀了,的确没人会怀疑到寒烟头上。只是清虚已死,到底是不是寒烟杀的,还不好妄下定论。”
冰山童姥道:“我检查过清虚和阿雪的伤口。清虚身上只有一处致命伤,是从后心贯入,穿过心脏,再从前胸穿出,一剑致命。清虚精修‘八方听雪’,于身外十丈处,亦能将落雪声音清晰收入耳中,更何况人之足音。若想杀她又不被她察觉,最少要在十丈外动手。放眼全天下,能在十丈外一剑杀人且不惊动被杀者的人能有几个?由此看来,杀清虚的必是阁中与她相熟之人。此时其一。”
“其二,阿雪身上有一处剑伤,跟清虚这道致命伤很相似,且都是从背后刺入,极有可能是出自同一人之手,唯一不同的是刺入的位置。清虚伤在心脏,阿雪两剑却都在腹部,这就说明伤她之人,事先知道她穿了红绡甲。由此来看,必然也是阁中相熟之人。”
听到这里,叶倾城忽然变了脸色,失声道:“那日大家都在忙着救火,跟阿雪追出去的就只有寒烟师妹一人,刺阿雪的人自然也只能是她了!”
冰山童姥道:“看来这小子没骗我们,水寒烟的确就是蜃楼派在飞雪阁的内应。”
“这个叛徒!”叶倾城紧紧攥起拳头,眼眸中已有杀机在涌动,“我们飞雪阁未曾亏待过她,她怎能做出这种事来!”
赛西施也摇头道:“人心隔肚皮,真是一点也不差。若不是阿雪临终前说出这些事来,只怕我们做梦也想不到是水寒烟在暗处搞鬼。不过,云逸,你不是一直在留客峰的吗,怎么突然到这里来了?”
云天行道:“此事说起来可能有些离奇,我本不想说的,但如果不说,恐你们又要怀疑我。是这样的,事发那日,我在房中小憩,却做了一个噩梦,梦到冷阁主她……她……出事了。醒来后,我心里烦闷,就去院外散步,又见红梅大片凋零。我知道那片红梅是冷阁主亲手种下的,又联想到刚做的噩梦,越想越不安,就拉着小岚往这里来了。一路上不敢停歇,赶到这里,却还是晚了一步。”说完,又不住摇头叹息起来。
叶倾城道:“怪不得那日郦秋她们见你带着小岚一路飞奔下山,见人也不理,原来是这个缘故。”
赛西施道:“看来你们两个还真是心意相通,居然连这种事都感应到了。唉,可惜,可惜了。”
冰山童姥走到云天行身旁,抬腿踢了他一脚,道:“小子,之前是我错怪你了。我给你陪个不是。还希望你这个大人不要跟我这个小人一般见识。”
云天行道:“动手的虽是水寒烟,但害冷阁主的忘情诀止步不前的却是我,前辈并没有怪错,不需道歉。”
冰山童姥道:“我一直以为阿雪是被蜃楼那两个杂碎杀了,一时生气,才怪到你头上。如今知道是水寒烟所为,倒真不能怪你。毕竟阿雪对她没有防备,即便将忘情诀修炼至大成,也防不住自己人。”
梁冰眼中含泪道:“既然事情已经水落石出,还请师父擒拿水寒烟,为冷师叔报仇。”
冰山童姥哼了一声,道:“我自去捉了这个叛徒来给阿雪陪葬!”
叶倾城忙上前拦住,道:“师伯不要冲动。你去找她,她一联想云逸大闹的事,必然知道事情败露,哪会容你捉她,早转身逃了。不如先让冰儿去唤她过来,就说我找她商议殡葬之事。此事重大,她不能不来。还烦请师伯师叔在暗处盯着。她若肯来,便先不用动手。她若不来或是逃走,再动手不迟。我也好趁这个机会,多布置些人手,总不能让她逃了。”
冰山童姥道:“还是你想得周到。”自与赛西施暗中跟着梁冰往水寒烟住处去了。
第一千一百三十一章 谁是谁非
冰山童姥与赛西施跟着梁冰离开后,叶倾城便向云天行说道:“云逸,你先找个地方躲一躲,别让她看见你。”
云天行转头四望,见不远处有株古松生得十分高大,枝干曲折交错,火光也照不到上面,便纵身跳到树上去了。
叶倾城也趁这个空档调派了一些人手,安插在远近暗处,已备不虞。
云天行躲在树上,遥望着大殿内灯火昏黄,哀哭幽幽,不由回想起与冷雪坪的种种往事,免不得又伤心起来。出神了一阵,忽听下面一人声音说道:“师姐,你找我。”
云天行向树下望去,见水寒烟已经来了,不由攥紧拳头,心想:“水寒烟,你害了雪儿,我必不饶你!”
叶倾城微微眯起眸子,凝神注视着水寒烟,见她仍是往日那副恬淡神情,心内暗想:“做出这种事来,居然还跟个没事人一样,倒也真是个厉害角色。”微微一笑,“师妹,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时候找你来吗?”
水寒烟道:“难道不是因为冷师妹她们殡葬的事叫我吗?”说完,扭头看了梁冰一眼,见梁冰紧咬牙关,面色阴沉,似是含了无尽的怒气。水寒烟见梁冰这样,就算再傻,也能猜到叶倾城为什么找她来了。
“方才我听说云逸来这里闹事了,师姐可是为这个找我来的吗?”
叶倾城点了点头,道:“不错,正是为此事。方才云逸告诉我说,是你杀了阿雪和清虚,我想请你过来给我一个解释。”
水寒烟面色微变,道:“师姐,这种话怎么能信?平日里我与冷师妹和清虚师姐最是要好,怎么可能会害她们?云逸这个时候污蔑我,分明就是想挑拨离间,再借师姐之手害我性命。还望师姐明察。”
叶倾城道:“他与你无冤无仇,为什么要故意污蔑你?为什么是你,而不是别人?还请你给我一个解释。”
水寒烟犹豫了半晌,才道:“此事事关冷师妹的清白,我本不想说,但云逸既然逼我到这个份上了,我也只能将所见所闻和盘托出,来证明我的清白。师姐,你且听我说,还在玉门关的时候,冷师妹和云逸天天腻在一起,举止亲昵,无人的时候更是放肆。”
“有一次,我去军营找冷师妹,无意间看见她进了云逸的营帐。我跟到云逸帐外,正要进去,忽然听到里面传出靡靡之音。我当时又惊又怒,本想进去捉他们个现行,一怕坏了飞雪阁的名声,二怕起内乱叫西域大军得逞,所以忍而未发。”
“后来我找到冷师妹,质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当时也知道这样做不对,哭着求我别往外传。我见她哭得伤心,又想起往日同门姐妹的深厚情谊,也就答应了。后来她把这件事告诉了云逸,想是云逸怕我将此事泄露出去,才故意借机污蔑我,想置我于死命。还望师姐明察。”
云天行躲在树上,本想等叶倾城问完了再出来,可听了水寒烟这一番话,怒火直往上冲,直接从树上跳下来,叫道:“你胡说!我与冷阁主各有情意不假,可我们自始至终都以礼自持,何曾发生过像你说的那种事?你是她师姐,害了她性命不说,居然还要给她捏造这种毁清誉的谣言,你还是人吗?”
水寒烟以手指天,向叶倾城道:“师姐,我刚才所说句句属实,如果半句假话,叫我手上这柄剑自来割断我的喉咙。”
“我杀了你!”
云天行怒不可遏,按剑上前,就要杀水寒烟,叶倾城身形一晃,已挡在了他身前,喝道:“退下!”
云天行怒气当头,被叶倾城这一喝,登时清醒不少,心想:“多亏叶阁主拦住我,我若真把她怎样了,岂不正说明她的话都是真的了吗?可恶,可恶,以后千万记住,一定不能意气用事。”退后三步,冷冷盯着水寒烟。
叶倾城又回过身来,注视着水寒烟,道:“阿雪虽然喜欢云逸,但她不是那种会胡来的人。我不信她能做出这种事。”
水寒烟道:“那师姐就信我杀害了冷师妹和清虚师姐吗?难道我在师姐眼里就只是这种人?”
叶倾城一时语塞,毕竟这些事发生时她都不在场,如今两人各执一词,到底谁真谁假,一时还真不好判断。
不管怎样,水寒烟也是一直生活在飞雪阁的人,更曾为飞雪阁立下了不少功劳,这时候只凭云逸一番话,再加上一系列相对合理的推测,就要把她置于死地,这未免难以服众,毕竟直到现在为止,都没有确切的证据能够证明水寒烟就是蜃楼的内应,就是杀害冷雪坪和清虚的正凶。
云天行见叶倾城犹豫不定,又向水寒烟喝问道:“你帮上官纵火,又挑唆清虚姐姐调走暗处守卫去救火,帮助剑八潜入藏剑楼,你认不认?”
水寒烟道:“我没做过这种事。”
云天行道:“你害死了冷阁主和清虚姐姐,你认不认?”
水寒烟道:“我没有。我跟她们那么好,怎么可能会害她们。”
云天行道:“那晚你趁夜潜入留客峰追忆楼偷盗,被我捉了个正着,你认不认?”
水寒烟道:“追忆楼遭窃的事我已听说过了,那晚我睡得早,连屋门都未曾出去,怎么可能会去留客峰?你若不信,可让师姐派人去查。”
一直沉默的叶倾城忽然开口道:“这件事是你在离开飞雪阁后云逸才让小岚告诉我的,你是听谁说的?”
水寒烟面色微变,暗想:“糟糕,中这小子的圈套了!事发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跟阿雪一起来天剑峰这边了,按说不应该知道莲花峰那边的事才对。如果我随便指一个人出来,师姐必定会去细查,到时候解释不清,更加麻烦。这可如何是好?”
叶倾城见水寒烟沉默不答,又问道:“师妹,还请你立刻回答我,留客峰追忆楼遭窃一事你是听谁说的?”
云天行知道那晚去追忆楼盗窃的蒙面人是水寒烟,他也正是利用了这一点,给水寒烟下了一个圈套,没想到居然真把她给套住了。
第一千一百三十二章 逐出师门
水寒烟不知该如何作答,便一直沉默不语,叶倾城见她这样,基本已经确定她就是杀害冷雪坪和清虚的元凶,正要发作,忽见郦秋一路飞奔过来,到了近处,将一枚黑色令牌交了过来。
“这是在水师叔的房间里找到的,不知是哪里用的。师父可曾见过吗?”
水寒烟见郦秋将黑色令牌交给了叶倾城,惊出了一身冷汗,心想:“糟糕!糟糕!我早知她是为此事找我,是以提前想好了应对之策,这才敢来见她。来时怕她搜身,还特意把令牌藏了,谁想她居然趁我不在,派人去我房里搜找,果然是狡猾至极!只可惜事出仓促,容不得我多做安排。连蜃楼的令牌都被她找到了,这可怎么好?”
叶倾城将黑色令牌拿在手中看了一会,并不认得,向水寒烟道:“这是什么东西?”
水寒烟又想:“令牌上只刻有蜃楼代号,并未署我真名,即便是在我房里搜出来的,也没什么能证明就是我的。我死活不承认就是了。”口里说道,“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是我无意中捡到的,觉得好玩儿就留下了。”
叶倾城闻言大怒,将令牌摔在地上,厉声道:“你还狡辩!阿雪临终前曾经说过,你拿一枚黑色令牌给剑八看,以表明自己的身份,必是此物无疑。你以为我不认得,就可以糊弄过去?你当我是傻子?”
水寒烟心里迭声叫苦,口里说道:“师姐,这东西真不是我的,是我无意中捡来的。你只凭这无主之物,还有云逸的一派胡言,就把这些事全安在我身上,未免也太冤屈人了。好歹同门一场,师姐此番作为,真令我寒心。”便似受了天大的委屈,以袖拭泪。
叶倾城冷哼一声,道:“且不说你是蜃楼的人,我们飞雪阁待你不薄,你不知图报,反引狼入室,残杀同门,今日若不为飞雪阁清理门户,我这阁主也别做了!”用拇指将墨寒剑弹出,右手握住,一剑向水寒烟疾刺过去!
水寒烟见叶倾城发了真怒,知道多说无益,转身飞奔而走。经过一块大石时,猛的从后面跳出一个人来,跟着便有一条白绫迎面打来,不是赛西施是谁!
此时仍下着大雪,又是黑夜,虽有灯火照耀,难免火光不及之处。水寒烟没想到赛西施藏在这里,一个不防,被白绫打中胸口,身体往后便摔,好在她反应快,临落地时,手掌在地上一撑,又弹了起来,换个方向继续逃。
赛西施并不去追,只是轻轻叹息了一声,道:“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水寒烟见赛西施和叶倾城都不过来追,心中窃喜,才经过一株千年老松,猛觉侧首一物飞来,忙掣剑格挡,叮的一声响,那物撞在剑脊上,发出一股劲力,将水寒烟震退了两步。
水寒烟刚立住脚,又一物飞来,正打在剑上,水寒烟仍旧退了两步,一而再再而三,水寒烟一连退了十数步,直到不再有物飞来,才停住脚步。
这时,她才看清,千年老松下倚着一个小孩子,正在抛松果玩,不是冰山童姥是谁!
水寒烟脸色变了,暗想:“师伯的弹指神功果然非同一般,用这种轻飘飘的东西,又隔了这么远的距离,居然还有这么强劲的力道。若被她贴身弹上一指,那还了得。”
冰山童姥脊背离开千年老松,把玩着两个松果向水寒烟走去,口里说道:“你害了阿雪和清虚,又帮凶纵火,毁掉我飞雪阁多少珍奇罕物,若叫你走了,飞雪阁直接关门算了。”
水寒烟见冰山童姥靠近,忙再换一个方向走,才走不远,见一个年轻人按剑立于雪中,挡住了去路,却是云天行。
水寒烟自认不是云天行的对手,只得又退回来,转身四望,见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分别有一人立守,登时心凉透底,暗想:“此四人之武功均不在我之下,若只有两人,我尚有一线生机,若四人齐上,我必死无疑。”
叶倾城道:“水寒烟,不管你是不是蜃楼的人,你做下了这等背辱师门之事,都已不再是我飞雪阁的人。我今日便以飞雪阁阁主的身份将你逐出飞雪阁。你可还有话说?”
水寒烟道:“事已至此,我还有什么好说,要杀要剐,你们尽管放马过来。我水寒烟既然敢走这一步,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叶倾城道:“杀你并不难,只是在杀你之前,我想先弄明白几件事,几件我一直想不明白的事。”
水寒烟道:“我在听。”
叶倾城道:“你来飞雪阁的时候身上有武功,但很一般,远没有剑八等人那样大的本事,自然也就不可能蜃楼的人。你一定是后来才加入的。我想知道你加入蜃楼的确切时间。”
水寒烟道:“你想知道,但我却不想说。”
叶倾城道:“那你加入蜃楼的目的又是什么?”
水寒烟握紧剑柄,道:“自然是为了报仇。”
叶倾城道:“清虚敦厚老实,从来没跟谁红过脸,更不可能得罪人。阿雪虽是副阁主,但为人谦恭有礼,对你又亲又敬,自然也不可能跟你结生仇怨。你杀她们两个,可不像是在报仇。”
水寒烟道:“她们挡了我报仇的路,自然都要死。”
叶倾城道:“你要找谁报仇?”
水寒烟道:“飞雪阁。”
叶倾城道:“整个飞雪阁?”
水寒烟道:“整个飞雪阁。”
叶倾城轻轻叹了口气,道:“自你上山以来,飞雪阁管你吃住,又教你武功,你不知感恩便罢,还要用飞雪阁教会你的东西来对付飞雪阁,我实在想不通,飞雪阁哪里得罪过你?”
水寒烟道:“我加入飞雪阁后,的确没人得罪过我,但之前呢?”
“之前?”叶倾城微皱眉头,“之前飞雪阁对你做过什么?”
水寒烟面上忽然现出了一丝狰狞之色,紧咬牙关,一字一字道:“飞雪阁杀了我爹娘!”
第一千一百三十三章 名侠水剑心
叶倾城听水寒烟说飞雪阁杀了她爹娘,吃惊不小,问道:“飞雪阁做事向来以侠义当先,怎会无故害人?这其中必有缘由。”
“缘由?”水寒烟冷笑,“你们杀人就有缘由,我们杀人就是罪大恶极?呵呵,你们这些所谓的名门正派也不过尔尔,仗着自己势力大,专欺负我们这些无依无靠的人,欺负完了,还要给自己戴上一顶刻有‘为民除害’四字的华美宝冠,显得你们杀人多么名正言顺,多么合理正当。我呸!真令人作呕!”
叶倾城道:“你有话明说就是,何必这样冷嘲热讽。你说飞雪阁杀了你爹娘,你倒是把事情原委说个明白,只是这样胡骂,谁知道飞雪阁哪里得罪你了。”
水寒烟道:“说出来又能怎样?我爹娘还能活过来?我杀了红梅冷剑,绝了你们飞雪阁的希望,难道你们还会饶我性命?事到如今,我也无话可说,你们要杀要剐,尽管放马过来。我水寒烟既然敢来飞雪阁,就没打算活着回去,只可恨澹台明镜那狗贼死得太早,我没能亲手了结了她!”
叶倾城吃惊道:“你的意思是师父杀了你爹娘?”
水寒烟冷哼一声,道:“正是澹台明镜这狗贼亲手杀了我爹娘,我本想从她那里学成武功,再用她教我的武功亲手把她杀死,只可恨这狗贼突然身染重疾,还未等我学成便先一步去了。早知这样,我就该提早动手,反正她对我没有防备,唉,悔不当初啊!”
赛西施忽然叹息道:“原来你就是名侠水剑心的女儿,难怪,难怪。”
云天行心想:“名侠水剑心是谁?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人?”
水寒烟忽然提剑指向赛西施,喝问道:“当年澹台明镜带领飞雪阁的人围杀我父母,你也在场?”
赛西施摇了摇头,道:“我当时并未在场,但这段往事我曾听澹台师姐亲口说起过,是以知道。”
云天行心想:“我曾听雪儿说起过,她师父复姓澹台,双字明镜,是上一任飞雪阁阁主。可这名侠水剑心又是谁?既然能被称之为名侠,应该不是无名之辈,我却从未听过这个名字。”向赛西施问道:“赛前辈,您刚才说的这位名侠水剑心是什么人?与澹台前辈又有什么恩怨?”
赛西施道:“水剑心是当年名气极盛的一位侠客,惯用七十二路风水剑,鲜有人能与之争锋。他为人乐善好施,又嫉恶如仇,被当时江湖上的人冠以‘名侠’之称。至于他与澹台师姐的恩怨,我很难说清谁是谁非,且都是许多年以前的事了,当事人都已不在,你们要听,我便把我知道的说给你们听。”
“要说他们两人之间的恩怨,还得先从噬血老祖说起。当年噬血老祖练功入魔,滥杀无辜,得罪了不少仇家。那些仇家因忌惮噬血老祖的本事,不敢单独寻他,便相互拉拢约合,一起去寻噬血老祖报仇。就在众人围杀噬血老祖的时候,不知从哪里来了两个蒙面人,冲入人群去救噬血老祖。这两人各使一柄长剑,武功都很高,还险些将噬血老祖救走。”
“当时澹台师姐远赴中原干事,正好撞上了这一幕。围杀噬血老祖的人里有不少江湖名士,也有认识澹台师姐的,便请她出手帮忙。澹台师姐常闻噬血老祖凶名,早有为民除害之心,今日既然撞上,又得众人相邀,自是全力以赴。”
“澹台师姐出手后,噬血老祖不敌,当场殒命。那两个蒙面人见噬血老祖身死,便冲破人群逃走了。既是噬血老祖的同伙,众人都本着除恶务尽的态度,自是不想放他们走的,只是那二人身法极快,奔行起来如飞一般,只不一会儿,就逃得没影了。”
“当时澹台师姐有急事在身,怕误了事,没跟众人去追。当天办完事,经过寒烟渡口,好似命中注定的一般,偏偏又撞上了那两个蒙面人。他们两个负了伤,正在水边清洗伤口,见到澹台师姐后想逃,却没能逃掉,双双被杀死了。”
云天行道:“这两个蒙面人里难道就有一个是名侠水剑心?”
赛西施点了点头,道:“你猜的不错,男的那个就是名侠水剑心。”
云天行道:“女的那个又是谁?”
赛西施道:“是他的结发妻子,也是一位女中豪杰。”
云天行转头看向水寒烟,心想:“她是名侠水剑心之女,而澹台明镜杀了她父母,所以她才要找飞雪阁报仇,这样就说得通了。”又向赛西施道,“既然水剑心被称之为‘名侠’,又怎会去帮噬血老祖这个大魔头,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赛西施道:“这我就不清楚了,你问我,倒不如直接问她。”
她指的自然就是水寒烟。
云天行看向水寒烟,还未开口发问,便听水寒烟道:“我父母自小便是青梅竹马,又拜同师学艺,日日朝夕相处,感情深厚。艺成下山后便结成了眷侣,携手游走江湖。我父亲是个爱管闲事的人,见到不平事就要管。这虽然为他赢得了一个‘名侠’称号,却也因此得罪了不少人。”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忽然哽咽:“后来我母亲有了我,就在分娩的那一日,仇家们找上了门。纵使我父亲武功再高,也敌不过他们人多。那时候噬血老祖还未疯魔,正好从那里经过,听那群人呼喊我爹的名字,认出他就是江湖上传说的名侠,便出手便帮父亲打跑了那帮仇人。自我懂事起,父亲就常常跟我提起这件事,还告诉我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更何况是救命大恩。”说到这里,便住口不说,眼中已落下泪来。
赛西施叹了口气,道:“难怪你父母会舍命去救噬血老祖,原来其中还有这段故事。他们这么做也是为了报恩,并没有做错。我师姐杀你父母时,只当他们是噬血老祖的帮凶,并不知道是名侠水剑心夫妇。唉,也是造化弄人,明明都是好心,却偏偏弄成了错事。”
云天行紧紧攥住剑柄,心想:“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她来找飞雪阁报仇,是天经地义之事,可她杀了雪儿也是铁一般的事实,我该怎么办?”
第一千一百三十四章 澹台明镜
大雪依旧,广场上却是一片死寂。
水寒烟的哭声已不知在什么时候收住了,泪珠还挂在她长长的睫毛上。
她周身四个方位,已被云天行、叶倾城、冰山童姥、赛西施四人分别占住了,又有梁冰和郦秋按剑在旁。
她已无路可逃。
这还只是她能看见的,在暗处还藏着多少人,她多少能够猜到。
她与叶倾城做了这些年的师姐妹,对这位阁主师姐了解甚深。既然叶倾城已怀疑到了她的头上,此番请她来这里,必是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
水寒烟也知道自己无路可逃,可叶倾城等人却只是站在那里看着她,既不言语,也不动手,这让水寒烟十分恼怒,喊道:“你们不是要报仇吗,来呀!我就在这里,为什么还不来杀我?”
叶倾城道:“师父杀了你父母,你记恨她,这也无可厚非。可她老人家已经不在人世了,你又何必折磨自己,抓着这些往事不肯放下。”
水寒烟冷笑道:“师姐,你能说出这番话,可见你没经历过这种事。本来我们一家三口和和睦睦,过的是神仙一样的生活,就因为澹台明镜多管闲事,害得我家破人亡,流离失所,不知受了多少苦楚。可恨这狗贼早死一步,我不能手刃仇人,至今难以消恨!”
叶倾城道:“就算你再怎么恨师父,也不该把这段仇再怨转移到飞雪阁头上来。阿雪清虚还有那些被害的人,她们都是无辜的。常言道冤有头债有主,你这么大个人,不会不懂这一点吧?”
水寒烟叫道:“不用你教我!你根本不明白我遭遇了什么!你不明白!”
一直沉默的冰山童姥忽然说道:“既然你这么恨澹台师妹,为什么不趁她在世的时候动手?现在人都没了,你又闹出这些事来,有什么意义?”
水寒烟道:“我在等一个机会,等一个让飞雪阁元气大伤的机会。我要让她也尝一尝,失去一切的滋味。”
冰山童姥道:“我看你是被仇恨迷住了眼。如果你父母看到你现在这副模样,不知该有多么痛心。”
水寒烟含泪摇头道:“你们根本不懂从天堂跌到地狱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你们没有那种刻骨铭心的经历是不会懂的。”
云天行长舒了一口气,道:“她们懂不懂我不清楚,但我想我应该懂。”
水寒烟听出是云天行的声音,转身看着他,道:“你懂?”
梁冰冷冷道:“你刚从他手里夺走了他喜欢的人,你觉得他懂不懂?”
云天行看着水寒烟说道:“虽然我不知道你父母离世后,你遭遇过什么,但至少你还有一个可以避风的靠山,还有一群好姐妹。我呢,我有什么?什么也没有。什么都是一个人,孤苦无依,受尽欺凌。正因为我知道那种滋味不好受,所以我不想再让别人去遭那种罪。”沉默片刻,又道,“我知道你很痛苦,可即便这样,也不该拿无辜的人泄愤。醒醒吧,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水寒烟苦笑道:“事已至此,还说这些做什么。我杀了阿雪,夺走了你喜欢的人,你来杀我吧。”
赛西施道:“寒烟,有一件事我必须要告诉你。澹台师姐在知道那两个蒙面人是名侠水剑心夫妇后,一直在自责,直到临终前都还没有释怀。其实,她早就知道了你的真实身份,她还收你为徒,我想你应该能够明白她的良苦用心吧。”
水寒烟变色道:“不可能,她怎么可能知晓我的真实身份?我本名并不叫水寒烟,只因为我父母死在寒烟渡口,才刻意改了名字加入飞雪阁。以前我很胖,加入飞雪阁前故意饿得跟枯柴一样。还有,以前我是短发,加入飞雪阁前故意蓄了长发来遮脸。她之前又没见过我,怎么可能认出我来?”
赛西施道:“当年澹台师姐杀死你父母后,并没有立刻返回飞雪阁,虽然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但我总觉得你加入飞雪阁跟她有关。因为她回山后不久,你就来飞雪阁了。自那之后,澹台师姐也没之前活泼了,所以我记得格外清楚。”
水寒烟忽然瞪大了眼睛,失声道:“难道那个戴斗笠蒙面的黑衣人是她?不可能,怎么会这样?!”
赛西施道:“什么戴斗笠蒙面的黑衣人?”
水寒烟道:“在我父母死后不久,有个戴斗笠蒙面的黑衣人找到了我,告诉了我父母的死讯,还问我想不想报仇。我说一定要报仇。然后她就说杀死我父母的是飞雪阁的澹台明镜,还说此人实力极强,我想杀死她,只有一种方法。那就是加入飞雪阁,成为她的弟子。只有这样才能接近她,才有机会杀她。然后她就带我来飞雪阁,一路上还教我武功。快到飞雪阁的时候,她忽然说有急事要离开,要我独自上山。我就依照她说的,独自来了飞雪阁,然后就顺理成章地成为了澹台明镜的弟子。”
赛西施苦笑道:“这听起来很像是澹台师姐的作风。”
冰山童姥道:“不是听起来像,这根本就是澹台师妹。水寒烟,我也不瞒你,在你刚来飞雪阁的时候,澹台师妹说要收你为徒,我还笑她为何要收个乞丐,难道是想把飞雪阁变成丐帮吗?她当时说自有她的道理,叫我不要多问。我当时不明白她有什么道理,现在我好像明白了。你加入飞雪阁,的确是她一手策划的。”
水寒烟有些难以置信,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冰山童姥道:“我想这样大概可以减轻她错杀名侠夫妇的负罪感,也可在你身上做些补偿。你没了父母亲,她便代行教导之事。她也的确是这样做的,传你武功,教你做人。虽然比不得你的亲生父母,但好歹也把你教导成人了。”
水寒烟叫道:“我不信!那个人绝不是她!你们都在骗我!”
赛西施道:“你心里明明比谁都清楚,为什么不敢面对呢?”
水寒烟发了疯似的叫着:“不可能,不可能啊!那个人明明应该是蜃楼的人啊!”
叶倾城道:“看来我已经找到你加入蜃楼的理由了。你想找到当初引导你加入飞雪阁的那个人,因为她对你很好,不但指导你报仇,还教你武功,除了你父母,恐怕也只有那个人才值得你信赖了。你想找到她,只可惜你找错了人。师父并不是蜃楼的人,她扮成那样,只是不想让你见到她的真面目。其实,你要找的人近在眼前,只是你一直没有发现而已。”
水寒烟呆立当场。
第一千一百三十五章 当死
当年澹台明镜杀死名侠水剑心夫妇后,并没有立刻返回飞雪阁,而是先去找到了水剑心夫妇的遗孤,向她询问水剑心因何要帮噬血老祖。当时水寒烟并不知道父母已死,便说噬血老祖于他们有恩,然后陈说当年往事。
名侠水剑心在江湖上名气极盛,澹台明镜即便远在飞雪阁,也常听到其侠名,只是未曾见过。当日杀死水剑心夫妇后,揭下他们的面罩,被随行人认了出来。
那时得知水剑心夫妇帮噬血老祖只为报恩,澹台明镜懊悔不已,暗骂自己错杀了好人。
她犹豫了好久,才决定把杀死水剑心夫妇的实情告诉了水寒烟。只是她当时刻意掩盖了面容声音,只说是飞雪阁的澹台明镜杀了她父母。
水寒烟突听父母噩耗,伤心欲绝,一连哭昏过去几次。待情绪平复后,澹台明镜又问她想不想报仇。水寒烟自然说想。澹台明镜当时就想承认自己就是杀她父母的人,但转念一想,就算她现在把自己杀了,也无法弥补对她的伤害。她现在年纪还小,孤零零一个人要怎么生活呢?便想了一计,把她赚到飞雪阁去,想等她长大成人,把武艺学好了,再把实情亲口告诉她。
她并不怕水寒烟会突然对她下手,因为她来之前已经百般叮嘱过她,要她把武艺学成学精后再动手。水寒烟也的确是这么做的。
但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水寒烟还未等到报仇的时候,澹台明镜便身染重疾,先一步去了。
水寒烟回想起过往种种,一时间百感交集。她没想到当初那个在她最绝望的时候,指导她照顾她的人,居然就是她要找的大仇人,也就是她的师父澹台明镜,而自己却错把她当成是蜃楼的人,不但加入了蜃楼,还暗中为蜃楼做了许多不利飞雪阁的事,如今又害死了冷雪坪清虚等好姐妹。
她已不敢再想下去。
此时,大殿内又有哭声传来,而造成这一切的不正是她吗?
她缓缓抬起剑,横在自己颈下,目中落泪,仰天叫道:“不孝女,不孝徒,当死!”
叶倾城见她横剑颈下,知她要寻短见,忙飞身上去阻拦,可终究还是迟了一步。
长剑划动,割破了她的喉咙。
水寒烟倒在了红雪中。
叶倾城抢过来,轻轻托起她的上身,叹息道:“你又何苦如此。”
水寒烟握住叶倾城的手,道:“师姐……对……不起。师父……没做错……是……我……错了……”话未说完,人已故去。
云天行愣愣的站在大雪中,看着死去的水寒烟,心里说不出是种什么滋味,但他知道,没有欣喜,也没有复仇后的快感。
水寒烟害死了冷雪坪,他本该杀她替冷雪坪报仇,可他却忽然觉得,水寒烟也是个可怜人,甚至比他自己还要可怜。
她父母被杀,她该当报仇,可她的仇人却又是养育教导她的师父,这仇要怎么报?她心里该有多矛盾?云天行简直无法想象。
她是蜃楼的人,也的确做了很多不该做的事,可在西域联军攻打玉门关时,她还是毅然决然跟着下了关,在万军丛中厮杀,负伤归来。
如果当初没有她的一份力量,也许玉门关真就陷落了也说不定。
人世间的事总是这么繁杂凌乱,是是非非,谁又能说得清呢?
云天行不能,也没人能。
他长长叹了口气,脸上居然露出了一丝苦笑。他有些难以置信,现在最想做的一件事不是欢呼大叫,而是想找一个安静的地方,独自饮酒。
他想一醉方休,想让自己尽可能不再去想这些繁琐的事,远离尘嚣。
但在此之前,他要先去见冷雪坪最后一面。
大殿内灯火辉煌,寂静无声。
此时殿内只有两个活人,一个是云天行,一个是叶倾城。
除了他们两个活人,还有几个死人,也都是这次事件中的受害者。
这几个死人中自然也包括冷雪坪。
此刻云天行正陪在冷雪坪身边,紧紧握着她手。
她的手很冷,比之前更冷。
这双手再也暖不热了。
云天行忽然很想哭,可他又不想让人看见,便向站在一旁的叶倾城道:“叶阁主,能让我跟冷阁主单独呆会儿吗?”
“不能。”叶倾城坚决道,“我不能让你一个外人待在这种地方。”
云天行道:“就一会儿。”
叶倾城转身走到大殿门口,负手站住,但并没有离开。
“这里是飞雪阁的禁地,本不该让男子进来。看你为飞雪阁做了那些事,才为你破例一次。梁冰小岚白露她们半个时辰后依旧回来守灵,你最好快点。”
云天行本意是想让叶倾城离开,但她只是走到了大殿门口,云天行又不好赶她,只得道:“多谢。”
叶倾城知道他的用意,说道:“你想哭就哭吧,本阁主不会笑话你。”
云天行本不想在人前显露柔弱的一面,但现在他却已顾不得那么多了。
他哭了,哭得很伤心。
叶倾城从未见过一个男人哭得这样伤心。
她已不忍再听下去,离开大殿,走到殿前广场上站住,任由风雪袭身,也岿然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大殿内的哭声停了,云天行走出了大殿,也来到了广场上,在叶倾城身旁站住,道:“叶阁主,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叶倾城道:“你问。”
云天行道:“如果当初我硬要带她走,你会拦我吗?”
叶倾城看了他一眼,道:“你觉得呢?”
云天行道:“我觉得你会。”
叶倾城不置可否,反问道:“云逸,你究竟是什么人?”
“一个不幸的人。”
云天行大步离开了。
叶倾城负手立在广场上,看着云天行的身影消失在风雪中,长长叹了口气。
就在云天行走后不久,冰山童姥的身影忽然出现在了叶倾城身旁,同样望着云天行消失的方向,沉声道:“这小子不简单。”
叶倾城道:“我已领教过了。”
冰山童姥道:“你可能看出他的来历?”
叶倾城道:“他有意隐藏,别说是我,任谁也是看不出的。”
冰山童姥摇了摇头。
叶倾城道:“师伯,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冰山童姥道:“你问。”
叶倾城道:“如果当初云逸要带阿雪离开飞雪阁,你会阻拦吗?”
冰山童姥道:“你觉得呢?”
叶倾城道:“我觉得你会。”
冰山童姥道:“阿雪肩上担负着飞雪阁的希望,我怎能容她离开。”
叶倾城默然良久,忽然道:“也许这希望太过沉重了。”
冰山童姥看了她一眼,转身走了,走出好远,才又喊话说道:“这不该是一个阁主该说出来的话。”
第一千一百三十六章 胆小鬼
大雪终于停了。
天剑峰通往莲花峰的一条弯曲雪道上,叶倾城带人经过,忽听路旁有人叫了一声“叶阁主”。
叶倾城忙停住脚,转眼看过去,见路旁有个人倚在树下,抱着双臂,身上落满了雪,却是云天行。
他身子一动,身上的雪扑簌簌地往下落。
叶倾城皱眉道:“昨晚离开后你就一直待在这里?”
云天行并未回答,但他从天剑峰驻地离开后,的确一直待在这里,而且一动也没动。
他身上落满了雪,如果他不主动喊话,谁又能发现这里还有个人呢?
云天行道:“她葬在哪里了?”
叶倾城道:“你还要见她?”
云天行并未回答,叶倾城却已知道了他的意思,转头向梁冰道:“冰儿,你带他去吧,如果有人阻拦,就说是我的意思。天黑前带他回留客峰,不要胡闹。”
云天行向叶倾城深深一揖,道:“多谢。”
叶倾城只是点了点头,并未多说什么,带领郦秋等人径直走了。
天剑峰驻地西面有很大一片荒地,但凡飞雪阁有人故去,大都埋葬在那里。
梁冰带云天行走了半个多时辰,来到冷雪坪墓前。
墓碑是新刻的,上面仍能看出雕刻的痕迹。
碑前有两个人正在哭泣,是白露和小岚。
梁冰走上前,拍了拍她们的肩膀,道:“你们俩先去别处走走,等会儿再过来。”
白露揉着眼睛哭道:“我不走,我不走,我要陪师父。”
梁冰心中一痛,哽咽道:“白露听话,等回去了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白露仍哭道:“我不要好吃的,我要师父,我要师父……”
云天行道:“我晚会儿再过来吧。”说罢转身走了。
白露跟冷雪坪感情最是深厚,梁冰也不好硬拉她走,只好先跟云天行走开了。
小岚听到了云天行的声音,忙跟上来道:“云大哥,你没事吧?”
云天行点了点头,道:“我没事。”
三人在远处说了会儿话,白露红着眼睛过来了,一直走到了云天行面前,抬手指着他向梁冰和小岚说道:“我要跟他单独说几句话,你们两个先去别处转转,等会儿再过来。”
梁冰和小岚只好先走开。
白露见两人走远,向云天行道:“你是不是喜欢我师父?”
云天行点了点头,道:“我是喜欢你师父。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的?”
白露道:“白露又不是傻瓜,怎会看不出你的心意。每当我去找丁玲玩,你总问我师父的事,如果不是喜欢她,又怎么会如此在意她。”
云天行不知道该说什么。
白露道:“你既然喜欢她,就应该保护好她啊。”说罢,攥起拳头,在云天行胸口打了一拳。
这一拳打得并不重,但云天行仿佛受到了万斤重锤的轰击,愣了好半晌,才道:“你说的不错,我本该保护好她的。都是我不好。”
白露又挥拳在云天行胸口打了一拳,道:“我师父也喜欢你,却怎么也不肯说。这一拳本该是打她的,一来她已不在了;二来她是我师父,又待我那么好,我不舍得打她,所以只能打你。”
云天行道:“你又是怎么知道你师父喜欢我的?她跟你说的?”
白露道:“不是她说的,是我自己看出来的。每当我从你们那里回去,我师父总拉着我问你的事,如果不是喜欢你,又怎会如此在意你呢?还有啊,她明明很喜欢你,却不敢自己送东西给你,总要我代劳,真是个胆小鬼师父啊。”
云天行道:“不许这么说你师父。”
白露道:“不只我师父是胆小鬼,你也是胆小鬼。两个人各自喜欢,却谁也不肯说,我都替你们着急。”
云天行叹了口气,道:“白露,你还小,有些事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
白露道:“我是比你们小,可我比你们都胆大。我要是喜欢一个人,我才不管这个那个,我一定要告诉他知道。”
云天行微微一笑,道:“会有这么一天的,不过,在此之前,你可要好好努力,不能辜负了你师父对你的期望。”
白露哼了一声,道:“这还用你说。”转身走了几步,突然回过身来做了个鬼脸,冲云天行叫道,“胆小鬼。”
云天行苦笑。
他独自来到冷雪坪墓前,就地上坐下,本有千言万语,此刻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了。
往昔的一幕幕不断在他脑海中涌现,她的音容笑貌依旧那么清晰动人。
梁冰站在远处,静静地看着,眼中不断有豆大的泪珠滴落,自语道:“姐姐,我一直害怕这一天会到来,可终究还是来了。我们生前不能相认,看来只能等我死了,再到阴间相认罢。”
云天行在冷雪坪墓前坐了许久,虽然不忍离去,却又不能不离去。
临行前,他又嘱咐了小岚一些话,因为小岚暂时不回莲花峰,而云天行打算回到莲花峰再住两三日,就离开飞雪阁回中原,就当这是分别了。
在回莲花峰的路上,云天行一路没有言语,只是默默地跟在梁冰后面,低着头,看着地上的雪。
梁冰见他这样,也不去打扰他,任由他跟在后面。
两人一路无言,回到莲花峰,先去见了叶倾城,然后云天行独自回了留客峰。
他离开的这些时日,丁玲和柳蕙都担心坏了。因为听到了冷阁主的死讯,两人又不见云天行回来,还当他也跟冷阁主一起出事了。本想找个人帮着去打听,可认识的人太少,常见面的几个偏偏又都不在山上,根本无处打探询问,只能干着急。
云天行推开追忆楼的大门,正看见丁玲和柳蕙并肩坐在屋檐下发呆。
丁玲和柳蕙自然也看到了云天行,一个个喜出望外,飞也似向他跑了过去。
丁玲道:“公子,这些天你都去哪了?可叫人担心死了,天幸你没事,阿弥陀佛。”
柳蕙道:“小哥哥,你可真没良心,人家在这里担心得要死,你就算有事要忙,好歹也叫人捎个平安信回来。这么些天不见人,怎么能不叫人胡思乱想嘛。”
云天行听两人这样说,也觉得过意不去,道:“都是我不好,让你们担心了。”
第一千一百三十七章 真实姓名
云天行刚回到留客峰就被丁玲和柳蕙拉住问东问西,一口气问了好些问题,但云天行还沉浸在悲痛之中,又几日几夜没合眼,身心俱疲,不可能为她们一一解惑,只说道:“丁玲你先去做饭,我又累又饿,边吃边告诉你们。”
丁玲道:“公子累了,就先回房歇着,等做好了,我直接端到你房里去就成。”
云天行道:“那也好。”
云天行由柳蕙搀扶着回到房间,突然感觉这几日积攒下来的倦意,都在这一刻涌了出来,连饭也顾不得吃,往床上一倒,竟直接睡着了。
柳蕙见他这样,也知他是累坏了,帮他把佩剑解下,又给他脱了鞋子,拉过被子给他盖上,口里嘟囔着:“小哥哥,你也太不体谅人啦,走的时候连声招呼都不打,害人家白担心了这些日子,回来又这样,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
在床边嘟囔了一会,见丁玲端了饭菜上来,想叫他起来吃饭,可叫了几声也没叫醒,丁玲挥了挥手,小声道:“柳蕙,别叫啦,大概真的累坏了,让公子睡吧,等睡醒了再吃就是。”
丁玲又怕他起来挨饿,特意拿了些点心过来放在桌上,把炉火烧旺,拉着柳蕙出去了。
云天行一睡就睡了两日,醒来恰好是正午饭时,下楼看见丁玲和柳蕙坐在桌边吃饭,也走过去坐下,道:“我睡了多久?”
丁玲道:“两天一夜。”
云天行揉了揉有些发昏的脑袋,自语道:“这么久吗?”
柳蕙道:“可不是嘛,我还叫了你几次,怎么也叫不醒。丁玲说你累坏了,不让我叫,谁知你一睡就睡了这么久。”
云天行虽然很饿,却没什么胃口,只随便吃了些,便放下筷子,走去院外散步。
走到红梅林那里,见枝上红梅落尽,地上红毯一般铺了厚厚的一层,又想起冷雪坪来,心中伤感,走过去抓了一把花瓣,往空中一扬,花瓣随风飘舞,美丽而又凄凉。
云天行盯着随风飞舞的花瓣看了一会,见松林小径上走来一人,却是梁冰,移步迎上去,道:“你来了。”
梁冰道:“师父让我来问问你是否需要什么,如果有可以跟我说,我会安排人去准备的。”
云天行心想:“叶阁主有意撮合我和梁冰,才对我百般恩待,只是我心有所属,不能如她所愿。等以后飞雪阁需要帮忙,我再出些力还她这个人情便是。”口里说道,“不需要什么,我明日就要离开。”
梁冰道:“明日就走?这么着急?”
云天行点了点头,道:“此次来飞雪阁已经耽搁得太久了,是时候回去了。”心里却在想:“最近蜃楼活动越来越频繁,如果不及早阻止他们,不知还有多少人要遭受荼毒。”
梁冰道:“云逸,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云天行道:“你问。”
梁冰道:“你到底是谁?”
云天行一怔,道:“为什么这么问?”
梁冰道:“我总有一种感觉,云逸这么个名字,似乎并不是你的真实姓名。我们飞雪阁虽然远离中原,但布置在江湖各地的耳目并不算少,可也没听过有你这么一号人物。别的不说,单从你的武功来看,足以在那江湖名人榜上留下姓名,可见你是故意隐瞒身份。我说的对不对?”
云天行见她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也不好再赖,道:“你说的不错,云逸的确不是我的本名。”
梁冰道:“那你的本名叫什么?”
云天行摇了摇头,道:“我既然有意隐瞒,自是不想让人知道。你还是别问了吧。”
梁冰道:“你拐走了我冷师叔,我却连你的真实姓名都不知道,这怎么能行?你要是不说,那就是故意编织谎言来欺骗我冷师叔的感情,就算她不怪你,我也不会饶过你的。”
云天行道:“你冷师叔早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只是没对你们说罢了。”
梁冰道:“她真的知道?”
云天行道:“她一直都知道。”
梁冰道:“你为什么不肯告诉我?是怕我对别人说吗?我可以发誓,绝不告诉第二个人知道。”
云天行道:“梁冰,你为什么非要知道我的本名?只是一个名字而已,有那么重要吗?”
梁冰道:“一个名字背后往往可以隐藏很多故事,你既然是我冷师叔喜欢的人,我就有必要知道你的真实过往。”
云天行微微皱起眉头,道:“你对你冷师叔的感情似乎比白露小岚她们都要深厚。”
梁冰道:“她虽是我的师叔,但都是一起长大的,也算是我的好姐姐。若从她这里论起来,你就是我的姐夫。我问姐夫的来历,这也没什么不可以吧?”
云天行眉头皱得更紧,道:“姐夫这个称呼似乎有些奇怪,我们还是像之前那样直呼姓名不好吗?”
梁冰道:“我知道,我这么说只是想让你知道,我有问明你来历的资格。”
云天行摇了摇头,道:“梁冰,不要让我为难,我不说是有苦衷的,并不是想故意欺瞒什么。况且你知道得太多,麻烦也会越多,还是什么都不知道最好。”
梁冰似乎有些生气了,道:“云逸,你不要跟我打东绕西,我问你你直说就是了,干嘛一直不肯告诉我。我又不会跟别人说。”
云天行苦笑道:“我还是第一次见你在一件事情上这么执着。容我先问你一个问题,是叶阁主叫你来问的吗?”
梁冰道:“为什么你会以为是师父叫我来的?”
云天行道:“如果不是叶阁主,我实在想不出你这么做的理由。”
梁冰道:“那我先问你另一个问题好了,你没有把我当成是朋友?”
云天行道:“当然,我们认识的时日也不算短了,又一同出生入死过,早已是朋友了。”
梁冰道:“那作为朋友是不是该相互坦诚,不能有所隐瞒?”
云天行微微一笑,道:“朋友也是可以有**的,不是吗?”
梁冰紧咬银牙,跺脚道:“云逸,你为什么就不肯告诉我你的真实姓名,我都快叫你急死了。”
第一千一百三十八章 交换秘密(一)
云天行道:“梁冰,你要问我真实姓名,总得先给我一个合适的理由吧,只说是为了你冷师叔,我可不信。”看了她一眼,又道,“我也不瞒你,其实,叶阁主想撮合你我的事,你冷师叔在临终前已经告诉我了,但我心有所属,恐怕要叫你失望了。”
梁冰白了他一眼,道:“你想什么呢?我问你姓名,可不是因为那件事。”
云天行道:“那又是因为什么?我实在想不通,你还是直接告诉我原因吧。”
梁冰道:“既然你执意不肯说,那我们来做个交换好了。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也把你的秘密告诉我,怎么样?”
云天行摇了摇头,道:“既是秘密,又何必说出来。我不想知道你的秘密,你也不要来打听我的秘密。我明日就要离开,先回去收拾了。你若无事,就请回去吧。”转身要走,忽听梁冰说道:“你不在意我的事,难道也不在意我姐姐的事吗?”
云天行停住脚,回过身来诧异地看着梁冰,道:“你姐姐?”
梁冰四下看了看,见没有别人在场,便道:“不错,冷师叔就是我同父异母的姐姐。”
云天行面色微变,道:“梁冰,这种事可开得不玩笑。”
梁冰道:“谁跟你开玩笑了,我说的都是实情。”
云天行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只知道冷雪坪与梁冰关系不错,可万万没想到她们居然还有这层关系,道:“如果真是这样,为什么她从来没跟我提过这件事?”
梁冰道:“她自己都不知道,如何能跟你提?”
云天行道:“如果连她都不知道,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梁冰道:“你想不想知道详情?”
云天行道:“我当然想知道,还请你如实告诉我。”
梁冰道:“要我告诉你也成,不过等我说完了,你得把你的真实身份告诉我。这样才公平,不是吗?”
云天行犹豫不决。
梁冰又道:“你不用怕我会对你怎样,我之所以会这么问你,主要是因为我姐姐,毕竟她喜欢过你,如果我连姐姐喜欢的人究竟是谁都不知道,那我这个妹妹当得也太不称职了。还有,你不用怕我会泄露你的身份,我可以当着你的面发誓,绝不告诉任何人,连我师父也不告诉。”
云天行寻思了半晌,还觉得还是有些不大相信,道:“梁冰,我再问你一遍,这到底是事实,还是你为了获取我的真实身份而开的一个玩笑?”
梁冰皱眉道:“你觉得我会拿这种事开玩笑吗?”
她当然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云天行也觉得她不会。
云天行心想:“如果她真是雪儿的妹妹,那自是十分信得过的。就算我把真实身份告诉她,也不会有什么。”于是说道:“好吧,如果你把这件事原原本本说给我听,我就告诉你我究竟是谁。”
梁冰拿手指指着他,道:“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到时候可不许赖!”
云天行道:“谁赖谁是小狗。”
梁冰一笑,道:“好,谁赖谁是小狗。”转目四望,又道,“这里红梅林立,古松掩道,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找个开阔没有遮挡的地方再说。”
“说的是。”云天行四下看了看,“跟我来,我知道一个隐秘而又开阔的地方。”
云天行引着梁冰绕过红梅林,沿着青石小路一直往东面走去。走不一会,到了一片相对开阔的地方。
这里是留客峰的边缘处,东面是万丈悬崖,没有去路,除了悬崖边那株千年老松,别处的树木都离得很远,不怕有人偷听。
刚来飞雪阁的时候,云天行闷着无聊,就在这留客峰上到处转悠,看了不少好景致。无意间发现这里视野开阔,东临悬崖,不但可以看日出,还可以练功舞剑,所以经常一个人来过来这里。
梁冰见老松下有块方石可以坐人,便走上前,挥一挥衣袖,石上的积雪便似卷铺盖卷一样,竟直接卷起来,滚到了方石下面。
梁冰垫着披风在方石上坐下。
云天行见她只是挥了挥衣袖,便将石上的积雪扫干净了,心下微惊,道:“你这是什么功夫?怎么之前从未见你用过?”
梁冰道:“我不用是因为我之前没有这样的机会,毕竟这是我第一次跟你来这里,不是吗?”
云天行点了点头,道:“这倒是。”
梁冰在大石上拍了拍,道:“不坐下吗?”
云天行摇了摇头,道:“躺累了,想站一会儿。”
梁冰微微一笑,道:“早上我也来过,听说你一直在睡,我本以为这次来又要扑空,没想到你已经起来了。”
云天行负手而立,遥望东方,道:“只要还活着,总要起来的。”
梁冰忽然低下头,紧紧攥住衣襟,道:“可我姐姐却永远也无法再起来了。”
云天行沉默半晌,忽然道:“我会让蜃楼为此付出惨痛的代价。”
梁冰转头看着他,道:“你只有一个人。”
云天行缓缓握住拳头,道:“当年我……叶大侠孤身潜入四海盟,剑杀盟主沈苍龙以及两位副盟主,为江湖赢得了十余年平静。也许有一天,我也可以用同样的方式,杀掉站在蜃楼最高处的那个人。”
梁冰道:“可你并不知道那个人是谁,更不知道他在哪里。”
云天行道:“现在我的确不知道,但我会想尽一切办法知道。只要他们还活在这个世上,就绝不可能永远都不被发现。”
梁冰忽然叹了口气,道:“昨日师父还跟我说过,蜃楼是迄今为止最神秘也最强大的一个组织,绝不是单人所能撼动的。就算你知道站在蜃楼最高处的那个人是谁,就算你发现了他的所在,你也未必杀得了他。”
云天行道:“现在不能,不代表以后也不能。”
梁冰忽然站起身来,道:“也许我可以帮你。”
云天行微微摇头,道:“我没能保护好你姐姐,已经够让我自责的了,你要是再有个好歹,我死后还有何脸面去见她?”
梁冰道:“我姐姐的事并不怪你,你为什么要自责?”
云天行道:“她既是我的人,我就应该舍命护她周全,现在她死了,我却活着,这就是我的失职。”
梁冰又叹了口气,道:“我姐姐能遇到你,实在是个幸运的人。”
第一千一百三十九章 交换秘密(二)
云天行道:“我倒不觉得她幸运,正相反,我觉得她遇到我,是她的不幸。”
梁冰道:“为什么要这么说?”
云天行道:“如果她没有遇到我,也许早已将忘情诀修至大成,就算遇上蜃楼那两个人,也有足够的本事应付,自然也就不会是这样的结果了。”
梁冰摇了摇头,道:“就算我姐姐将忘情诀修炼至大成,也还是**凡胎,也防不住水寒烟那一剑。她嘴上虽然要强,心却是软的,无论如何也不愿去怀疑自己人。莫说是她,无论谁遇上了这种事,也都是没法子的。这并不是你的错,你不必因此内疚。”
云天行叹了口气,转过身来看着梁冰,道:“时候不早了,我再不回去,丁玲又要出来找我了。你快告诉我有关你姐姐的事吧。”
梁冰点了点头,道:“好。这件事是我无意中从师父和我娘亲来往的书信中看来的,虽然从未向师父求证过,但应该不会是假的。”
云天行一惊,道:“叶阁主也知道这件事?”
梁冰道:“她自是知道的,我都是从她哪里看来的,她怎会不知。”
云天行道:“既然她知道你跟雪儿是同父异母的姐妹,为什么不让你们相认?”
梁冰道:“可能是姐姐要修炼忘情诀,师父怕她分心,所以才没告诉她吧。”
云天行点了点头,道:“你继续说吧。”
梁冰道:“我爹爹本是青城山上的一名道人,因姐姐的娘亲去山上道观内烧香祈福,两人相识相知。爹爹还了俗,娶了姐姐的娘亲为妻。爹爹出家做道人,本是为了躲避仇家追杀。如今还俗入世,却又被仇家找上了门。爹爹带着姐姐的娘亲一路颠沛流离,因姐姐的娘亲怀有身孕,一直没能得到修养,结果生下姐姐后不久就离开人世了。”
“雪儿的命怎地这般苦。”
云天行叹息了一声,一拳打在千年老松上,震得满树枝摇叶动。树上本压了不少雪,这一拳打上去,树上的积雪扑簌簌地往下掉。梁冰正坐在树下方石上,眨眼间就变成了一个“雪人”。
“云逸,你干的好事!”
云天行见梁冰呆呆的坐在那里,跟个雪人一样,两个大眼睛一眨一眨的,真真是哭笑不得,道:“十分抱歉,我不是有意的。因你说起雪儿的身世,我心中愤懑,这才……”
梁冰白了他一眼,站起身来,一面拍打身上落雪,一面说道:“我不怪你。我也替姐姐抱不平。她身世凄苦,来到飞雪阁后,本该过些快乐日子,可偏偏造化弄人,让她拥有了修习忘情诀的资格,这才一步步走向绝壁深渊。”
云天行又叹息了一阵,把自己身上雪拍打掉,又把方石上的雪打扫下去,依旧请梁冰坐下。
“你继续往下说吧,后来又怎样了?”
坐在山崖边有些冷,梁冰拢了拢披风,继续说道:“自姐姐的娘亲过世后,爹爹便带着姐姐一路流亡,因那时姐姐还是个婴孩,无法过那样的流亡日子,爹爹便想给她找个人家寄养。唉,也是天意该当如此,偏偏找到了我外公家里。那时候还没我,我娘亲也还没有出阁。爹爹将孩子交给我外公后,本想走的,奈何仇家紧追了上来,便就柴房里躲了。”
“因爹爹身上有伤,又连日逃亡,几乎没有休息过,结果在草窝里一躺下就睡着了。我外公是个热心肠的人,见仇家远去,爹爹又伤成这样,便留他在家里养伤。我外公是个病秧子,干不得重活,我娘亲毕竟是个女子,虽然勉强能干些,但终究比不得男人们力气大。爹爹眼力好,但凡看我娘亲干重活,就抢着上去帮忙。一来二去,两人也有了感情。”
“爹爹养好伤后,本打算离开的。一来舍不得姐姐,二来跟我娘亲有了感情,也不忍离开她,三来我外公因身体常年不好,知道自己时日无多,牵挂走后无人照料我娘亲,便为我娘做主,让她嫁给了爹爹。”
“就这样过了不到两年,外公病逝了。爹爹因感念外公恩德,不忍草草把他葬了,想去市镇上为他老人家选一副好棺。正应了那句古话,不是冤家不聚头,爹爹刚到市镇上,偏偏又遇上了旧日的仇家。爹爹武功很好,将市镇上遇到的那几个人暂时打退了,赶忙回到家,把外公葬了,带着娘亲和姐姐又开始了逃亡。”
云天行听到这里,又感叹冷雪坪身世凄苦,又怨恨自己没能保护好她,心中滋味,无以言表。
梁冰继续说道:“其实,我还有一位小姨母,因她天赋资质好,自小就被收入了飞雪阁,并不与我外公娘亲住在一起,是以我前面没有提起她。虽然她与我娘亲见面少,但到底是亲姐妹,两人关系极好,时常有书信来往。我娘亲和我爹爹的事她自然也都是知道的。”
云天行一惊,道:“你这位小姨母不会就是叶阁主吧?”
梁冰点了点头,道:“你猜的不错,我师父其实就是我的姨母。”
云天行愣了半晌,道:“怪不得叶阁主对你格外好,原来你们还有这层关系。不过,有一件事我不明白,只是不知当不当问。”
梁冰道:“话都说到这里了,还有什么不能问的。你只管问好了。”
云天行道:“叶阁主既是你的亲姨母,为什么不跟你挑明此事,这样藏着掖着,岂不生疏了关系?”
梁冰道:“这里是飞雪阁,又不是个人山庄,挑明了只会白白惹人非议。况且师父待我很好,处处为我着想,就算是姨母,也不过如此吧。”
云天行点了点头,道:“这个我深有体会。”
梁冰啐了一口,道:“都是过去的事了,你又搬出来说。”
云天行道:“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觉得叶阁主这个做法很明智,毕竟师父待你好,跟姨母待你好是两种概念。前者是纯粹的喜欢,别人说不得闲话;后一种存了私心,容易惹人嫉羡。”
梁冰道:“确实如此。”
第一千一百四十章 交换秘密(三)
留客峰东面山崖上。
云天行站在崖边,遥望东方,说道:“你继续往下说吧,后来又怎样了?”
梁冰道:“爹爹把外公葬掉后,便带着娘亲到处逃亡,因那时姐姐还小,无法适应这种流亡生活。母亲便提议将姐姐送到我姨母那里,托飞雪阁的人养护。爹爹虽然有些不舍,也知道这是唯一的办法,便带着娘亲和姐姐来到了飞雪阁。姨母是个武疯子,哪里懂育儿的知识,好在她师父澹台师祖喜欢小孩子,又见姐姐根骨奇特,干脆将姐姐收归门下,日夜照料。到那时止,姐姐的生活总算安定下来了。”
“把姐姐送走后,我爹娘就躲到一个相对隐蔽的地方,仇家没有找到那里,总算又过了一段相对平静的生活。后来就有了我。爹爹见日子安定下来,本想接姐姐回来一起过,一者是怕仇家再次上门,两个孩子顾不过来。二者姐姐得澹台师祖照料,过得很好。那时候澹台师祖在江湖上名气极大,姐姐能拜她为师,爹爹打心底里高兴,索性就让姐姐继续留在飞雪阁跟着澹台师祖学艺。”
“此后的几年没人打扰,日子倒也平静。可好景不长,后来那帮人又找到了我们。爹爹为了掩护我和娘亲逃走,遭众人围攻。娘亲本不愿与爹爹分开,只因我那时还小,她才忍痛逃走,把我送到了飞雪阁。娘亲因突围时受了重伤,见到我姨母交代下后事,之后便撒手人寰了。”
说到这里,梁冰又啜泣起来。
云天行不知该说什么安慰她,只是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身后拳头捏得咯咯直响。
他实在想不通,为什么总有些人要去做这些伤天害理的事,让一个个孤儿寡女家破人亡,流落江湖。
他实在不忍再看到或是听到这样的事,可人世间的事,又岂是他能掌控的?
见梁冰收住泪,云天行问道:“追杀你父亲的到底是些什么人?”
梁冰道:“是什么人已经不重要,因为他们都已经死光了。”
云天行道:“谁杀的?”
梁冰道:“自然是我姨母。她见我母亲离世,心中伤痛,将我交给阁中人暂时看管,背剑下山去,向我们住处那边去了。半道上正遇上那拨人循着娘亲的踪迹追来,结果全被姨母杀光了。”
云天行道:“然后你就加入了飞雪阁?”
梁冰点了点头,道:“除了姨母,我已经没有亲人了。姨母回山后便将我收归门下,自那时起,我就是飞雪阁的弟子了。”
云天行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些事的?”
梁冰犹豫了一会儿,道:“其实,在我很小的时候,脑海里就有个印象,也不知是父亲还是母亲给我说过,我还有个姐姐,只是那时候年纪小,记忆太模糊,我也不敢确信一定就是真的。直到我十三岁那年,在姨母那里玩,无意间翻到了当年母亲写给她的信,这才知道了这段往事。”
云天行道:“叶阁主一直保留着这些信件,多半也是想等以后告诉你们实情时有个凭证,这倒是个极其聪明的做法,只可惜雪儿却等不到那一天了。”
梁冰道:“是啊,姐姐等不到那一天了。”
云天行道:“既然你早已知道,为什么不告诉她?如果她知道自己还有个妹妹,一定会很高兴的。”
梁冰道:“我本想等她把忘情诀练成了再说,毕竟这件事对她影响太大。万一她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心绪不宁,恐会耽误修炼进程。你也知道,她已承受了很大的压力,我不想再让她为我担心。她不知道我是她妹妹,可我知道她是我姐姐,这样就够了。”
云天行走到梁冰面前,神色凝重,道:“梁冰,对不起,是我让你没了姐姐。”
梁冰微微摇头,道:“你别这样说,我姐姐修炼忘情诀,又日日奔忙,面上难得见点笑容。我心里替她着急,却又不能为她做什么,正希望有个人能逗她笑一笑。自从你来到飞雪阁,我常常见到她笑,说实话,我是衷心地希望你们能够在一起,只是天不遂人愿,非要拆散你们,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云天行道:“话虽如此,可到底还是我没能保护好她。”
梁冰微微一笑,转开话题道:“我的秘密说完了,你该告诉我你的真实身份了。”
云天行之所以不肯告诉梁冰自己的真实身份,只因经历了水寒烟一事,不太敢相信人了。毕竟他与梁冰从认识到现在,满打满算都不到一年的时间,也还没到无话不谈的地步,心里多少还有些提防。此时听她说出这些秘事,又是冷雪坪的妹妹,自是不需怀疑她了。
云天行长舒了一口气,向梁冰道:“其实,我的本名叫云天行。”
梁冰从方石上跳了下来,惊讶地看着云天行,道:“原来你真是云……”
云天行怕她喊出来,忙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道:“此事没几人知道,你千万别声张,更不可对你师父提起。”
梁冰点了点头,道:“你放心好了,我既然答应过不说,就一定不会说。不过,我师父她们已经开始怀疑你了,你可得留心点。”
云天行道:“她们怀疑我什么?“
梁冰道:“自是怀疑你的真实来历。云逸这个名字在江湖上没有任何名声,而你的武功又是这样的好,不该是无名之辈,自然惹人怀疑。不过你放心,我师父并不是想对你怎样,只是单纯地想多一些了解,毕竟她现在是飞雪阁阁主,又经历了水寒烟一事,对不明来历的人格外上心。”
云天行苦笑道:“这个可以理解。”
梁冰笑了笑,道:“你之前是不是参加过江南七道盟会,还戴着一张面具,也是用云逸这个名字?”
云天行惊奇地看着梁冰,道:“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那个人果然是你。”梁冰笑道,“当时有我们飞雪阁的眼线在场,你又出来挑战贾隐和高胜寒。这两人都不是庸碌之辈,你敢向他们挑战,自是有着不弱的本事。那些眼线偏偏就喜欢留意这样的人或事,自然就把你的相关信息传回了飞雪阁。”
第一千一百四十一章 交换秘密(四)
云天行心想:“飞雪阁果然不愧是当今江湖上的顶尖势力,我在江南七道盟会上出现,居然也被她们记录在案。如果连她们都这样细致,那更加神秘的蜃楼,又对我了解到了何种程度?”
云天行不敢再想下去。
梁冰道:“我听说那日在断肠崖,你遭蜃楼诸多高手围攻,跌落崖下,按说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去,断无生还可能,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云天行道:“那日与我一同跌落断肠崖的还有我的一位朋友,她手里有一条长鞭,临近崖底时,她多次用鞭子缠卷崖壁上的树木,奈何落势太急,根本缠卷不住,不过也让我们的落势减缓不少,又被崖壁上的树木挡了几挡,最终掉在一个干草堆里,才侥幸捡回了一条性命。”
梁冰拍了拍胸口,道:“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去,我光是想一想脚就软了,真不知道你是怎么熬过来的。”
云天行道:“人都掉下去了,哪还会想那么多,唯一还能想的就是怎样活下来。也是我们运气好,落在一个干草堆里,旁边都是乱石,若再稍微偏上一偏,却又是另一个结局了。”
梁冰道:“断肠崖底怎么会干草堆,莫不是人为堆起来的?”
云天行不想暴露司空剑南的存在,便说道:“可能之前有人在那下面生活过,故意堆在那里的吧。”
梁冰道:“那你们又是怎么上来的呢?那个地方深不见底,总不会是从崖壁上攀爬上的来吧?”
云天行心想此事说来麻烦,一时也解释不清楚,况又牵涉许多怪异的事,说出来梁冰也未必肯信,干脆糊弄道:“那崖底还有别的出路,不需攀爬崖壁。”
梁冰若有所思,道:“与你一起跌落的那人是谁?”
云天行道:“她叫红漪,是我的救命恩人。”
梁冰美眸微张,道:“女的?”
云天行点了点头。
梁冰道:“她人呢?既是共患难过,理应感情不错,怎么没跟你在一起?”
云天行直言不讳,道:“她是蜃楼的人。”
“蜃楼?”梁冰讶然,“你跟蜃楼的人还有来往?”
云天行道:“初时我并不知道她是蜃楼的人,她曾救过我很多次,当然也包括那一次。她的真实身份是我后来才知道的。”
梁冰看着云天行,问道:“你把她杀了?”
云天行摇了摇头,道:“她救过我很多次,我若把她杀了,真是猪狗也不如。虽然她是蜃楼的人,可却从未做过对不起我的事,只是她的特殊身份,不能继续跟我一起,所以我把她赶走了。”
梁冰“哦”了一声,道:“看来你对她很好。”
云天行道:“并不算好,她对我比我对她好一百倍不止。”
梁冰道:“她很喜欢你?”
云天行点了点头。
梁冰道:“你也喜欢她?”
云天行想了许久,才道:“说不清到底是不是喜欢,可能是她的恩情太重,甚至已远远超过了男女之情。每当我想起她,最先想到的不是喜欢或者不喜欢,而是该如何报答她一次又一次的舍命相救。如果没有她,我早已不在人世,更不会认识你姐姐。”
梁冰默然良久,道:“云逸,我能再问你一个涉及**的问题吗?”
云天行道:“涉及**的问题你问得已经不少了,也不差这一个。你问吧。”
梁冰道:“你的事在我们飞雪阁并不是秘密,我也听说过许多。你与蜃楼有不共戴天之仇,如果有一天她站在你的对立面,你会杀她吗?”
“不会。”云天行如实答道。
梁冰道:“如果她要杀你呢?”
云天行道:“如果她要杀我,我早就死了,何必等到以后。”
梁冰微微点头,走到方石旁坐下,道:“你什么都好,唯一一点不好就是对每个人都很好。”
云天行转身看着她,道:“对别人好也是一种错吗?”
梁冰道:“对别人好当然不能算错,可也要分人,至少对蜃楼的人好,我不认为是对的。蜃楼祸乱江湖,害得多少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更不可饶恕的是,他们害了我姐姐,如果我有本事,我会把他们统统杀光,一个也不留。”
云天行微微皱眉,道:“这很不像是你能说出来的话。”
梁冰紧紧攥着拳头,语气冰冷:“之前的我的确不会说出这种话,可人都是会变的,尤其是在失去至亲之后。”
云天行神情肃然,道:“梁冰,我知道失去亲人的滋味,但有一件事你需要知道。仇恨不是生命的全部,更不要让仇恨蒙蔽你的心智。人之所为人,就是因为能够择善弃恶。如果任由仇恨在心底萌发,将来必成大患。水寒烟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希望你能明白我这番话。”
梁冰道:“你说的这些我又何尝不知,只是我姐姐遭了蜃楼的毒手,我总不能什么都不做,任着他们胡作非为,至少也要为我姐姐报了仇,才能消我心头之恨。”
云天行道:“仇自然要报,我只是希望你能摆正心态,不要把仇恨当成唯一。你还年轻,不该做吊在仇恨下的木偶人。你姐姐的仇由我来报,你安安心心呆在飞雪阁,把武艺学好才是正理。”
梁冰哼了一声,转开头去,道:“你是我什么人,就这样教训我。”
云天行一怔,道:“虽然我与雪儿没有成亲,但不管怎么说,也是两情相悦,心相所属,就算不是你的姐夫,也是你的朋友,对你说这番劝诫的话,并不过分。”
梁冰嘟囔道:“明明才这么一点年纪,非要装出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这一点倒是跟我姐姐很像。”
云天行微笑道:“你姐姐位高权重,若不装得老成一点,哪里镇得住人?我也常叫她老太婆,就是看她故意这样。至于我,本来就是这个样子,并没有刻意伪装。”
梁冰看着他说道:“分明就有,你还不承认。”
云天行道:“你说有就有吧,反正我自己没感觉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