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七章 设计擒奸细(三)
却说那八个人来到城楼下甬道里,本打算杀了守门兵士,打开关门放西域联军进关,哪成想却中了计策,只得逃出甬道来,却发现已被张嶷带人团团围住了。张嶷一声令下,箭如飞蝗,齐刷刷向他们射来!
那八个人一面舞刀挡箭,一面向甬道那里退缩,可刚退到甬道口,突然轰的一声,上面掉下个铁闸门来,已将甬道口给堵住了。
八人见没了退路,面如死灰,只得舞开腰刀迎着弓箭往前冲,但箭矢繁密如雨,哪里冲得过去?
张嶷见射倒了四个,把手一招,弓箭立刻停了。
剩下那四个没倒的还当他们没箭了,心里暗喜,正要冲杀过去,忽见人群里蹿出四个人来,几个起落已到了他们面前,还没看清来人模样,便被这四个来人给制住了。
来人自是云天行冷雪坪和柳家兄妹。
张嶷命人拿绳索将这四个人捆了,押到李鸢大帐中。
原来这魏公公在当今皇上还是太子时曾服侍过一些年岁,而且为人极会察言观色,深受恩宠。皇上登基后,看他办事干净利索,不曾出过岔子,便又委了他一些事务。虽然魏公公在朝中没什么正经职权,但朝中大臣却没几个敢跟他红脸的,当然,这些人里不包括李鸢。
之前魏公公曾收养过一个义子,仗着他的威势,无恶不作,便是京城里一些纨绔都比不得他。有一日,他这义子与手下几个恶奴在酒楼吃酒,不知灌了多少黄汤,酒意发了,见人家掌柜的夫人不错,便生了占有之心。
几个人高叫高攘着把那掌柜夫人拖出了酒楼,那掌柜夫人不过二十上下的年纪,又是大门大户里出来的,颇通礼法,哪里肯从?拽着一辆过路的马车不肯松手,那魏公公的义子见她这样,越是上头,便叫人把马车里的人赶出来,把那掌柜夫人拖到马车里去,打算在马车里面成事。
恰巧那日李鸢在对过酒楼上饮酒,见天子脚下竟有这等荒唐事,二话不说,拈弓搭箭,只一箭将魏公公那义子射死在了马车上。
魏公公听说了这事儿,勃然大怒,暗中联络了几个大臣,联名上书告李鸢蓄意谋反。皇上本来不信这事,但见奏书一封接一封,心里也没底了,又着实忌惮李鸢的才能,便明升暗降,将他发配到边关去了。
魏公公见皇上没有治死李鸢,心里很不高兴,但也没法子,毕竟李鸢战功赫赫,不是一般的武将可比。魏公公忍了几年,正赶上齐王蓄意谋反被告发,越王湘王联手举兵造反。他见时机来了,便说要去李鸢那里监军。皇上经历了这样的事,真怕李鸢也反,便同意了。
自魏公公去了李鸢那里,仗着自己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又是皇上任命的监军使,处处刁难李鸢,想抓他的把柄,彻底治死他。可李鸢向来循规蹈矩,即便是治军也是相当严格,哪有把柄可抓?
皇上龙体自小孱弱,近来又时常染恙,怕是过不了多少年便要驾崩,到时候自是当今太子继位。而当今太子却又极其厌恶他们这些公公,如果继承大统,多半要来一番大清洗,到时候魏公公必定首当其冲。
魏公公不是傻子,自然要先给自己谋一条后路。相比于当今太子,他宁愿让越王或者湘王来坐这个位子,所以才会冒险连通越王,企图放西域联军入关,顺便也能借此机会除掉李鸢,可谓是一举两得。
越王正愁没法子攻破天朝大军,见魏公公派人送来书信,信上说可借助西域大军成事,并陈述了一些详细步骤,越王看了自是十分欣喜,当即从身边亲随里挑了八个人,叫他们八个去玉门关,一切听从魏公公的安排。
越王挑的这八个人都是他的同乡,有的甚至还是小时候的玩伴,都是十分信得过的,最重要的是,他们身上都有武功,即便不甚高强,杀几个守门士卒,打开关门,已是绰绰有余了。
魏公公是监军使,在军营里也有话语权,安插几个人进入军营,并不是一件难事。
魏公公起初的打算是,子时前先把守门兵卒换走,叫他们八个过去守门,等西域联军一到,便将关门打开,哪成想送出去的信被关西六魔劫获,把计划先暴露了,自己丢了性命不说,白叫越王高兴了一阵,还坑了他八个同乡亲随。
却说张嶷将那个四个还活着的奸细押到李鸢大帐中,李鸢道:“怎么只有四个?”
张嶷道:“那四个拒捕,被乱箭射死了。”
那四个活着的都在心里骂张嶷无耻,要不是他们四个武功好一些,也早都被乱射死了,说得好像他们没拒捕一样。
李鸢“哦”了一声,看向那四个人,道:“你们是越王派来的?”
其中一个道:“事已至此,我们无话可说,要杀便杀,要剐便剐,何必多言。”
李鸢道:“你们也是听令行事的,杀了你们有何用?你们若想活命,把知道的都说出来,我可以让你们活下去。”
那人道:“没什么好说的。”
李鸢软硬兼施,又讯问了一番,那四个人只是不说话,李鸢无法,只得先将他们关押起来,等以后解送回京发落。
直到那四个人被押出大帐,李鸢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心想:“若不是他们四个侥幸得了那封密信,玉门关哪里还在?若放任西域大军冲关而入,我们不到两千的老弱幼残如何能能够抵挡?战死倒也罢了,只是辜负了这些士卒和周边百姓的爱戴,更对不起圣上隆恩。”想到这里,长长叹了口气,又把云天行冷雪坪柳家兄妹谢了一遍。
张嶷道:“敌军既已与那阉贼约定子时动手,这会子多半已经在关外不远了,该当如何应对?”
李鸢笑了笑,道:“他们若真的来了,多半以为我已经死了,即是这样,我们不妨来个将计就计。”
张嶷道:“怎么个将计就计法?”
李鸢如此如此说了一大通,张嶷听了哈哈大笑,道:“若还是那乌木哈负责攻城,这次定要叫他有来无回!”
第一千零八章 请君入瓮
魏公公曾亲自去过西域联军主帅大营,口头上说是去议和,其实是暗地里与敌军约定望日子时动手一事。李鸢等人见他犯险孤身前往,还当他感念圣上恩德,欲做一番事业来回报圣上,哪里想得到,他这是卖国去了。
西域联军主帅派出先锋大将乌木哈作为此次行动的主要负责人。这乌木哈为人极是勇猛,而且臂力惊人,使一对擂鼓瓮金锤,每个有一百六十斤重,两个便是三百二十斤重。双锤挥舞起来,虎虎生风,极少有人能够正面与之抗衡。
今日是十五往日,没有阴云,月色格外明朗,乌木哈不敢多带人,只点了八千精兵,各自换上黑衣,口衔细枝,悄悄向玉门关挺进。
一行八千人一路轻身缓行,来到玉门关外三里处停住,派几个探子出去哨探。
乌木哈手下本有五万人,他自己带了八千,余下的四万多人让他弟弟乌木合带着,在十里外静候消息。
过不久,一个探子回来报说:“禀将军,城楼上的火把数比往日多了一倍,但以往的‘李’字旗如今都换成了‘张’字旗。”
乌木哈听了大喜,心想:“那李鸢整日忧心忡忡,前些日子又挨了我两锤,受了重创,就算不死,也去了大半条命。那魏公公与他有死仇,而且身有武功,杀他简直易如反掌。如今‘李’字旗都换成了‘张’字旗,必是李鸢已死,由张嶷接掌将军职位。”
乌木哈虽然兴奋,但一时也不敢擅动,只静静等着其他几个探子回报。
过不久,又一个探子回来报告:“禀将军,关门下站着一个小卒,手里举着一根火把,不住摇动,不知是在干什么。”
乌木哈心想:“莫不是魏公公那里得手了,发信号让我进军?虽说李鸢已死,但关门不开,城楼又高又硬,我帅数万人连日攻打都攻不下,这时只带了八千人,如何功得破?且再等等,等他们把关门打开,我们一涌而进,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众人又等了一会,又一个探子回来报告:“禀将军,关门开了,有个小卒站在门边摇火把。”
乌木哈笑道:“里面得手了,此时不进,更待何时。全军听我将令,无声前行,直入玉门关,莫叫他们走了一个!”说罢,当先提着一对金锤,向玉门关奔去。
那八千精兵自是紧随其后。
一行人奔到玉门关下,只见城楼上火把通明,遍插“张”字旗,下面吊桥已经放下,而且关门大开,一个小卒站在关门那里摇火把。
乌木哈看了,再无怀疑,带人飞奔过了吊桥,只见那小卒举着火把回身往关内跑,乌木哈也带人跟着那小卒冲进了关内,哈哈大笑,道:“苍天佑我!”
一出甬道,只见两边寨栅横陈,后面全是弓箭手,长矛兵,居中一个骑汗血宝马,身穿红甲,背披红袍,额系白绫,头顶三叉束发紫金冠,手里提一杆方天画戟,正是“血鹰将军”李鸢。
原来李鸢养了一只猎鹰,经常跟在他身旁左右,即便是上战场,也在他上空盘旋,李鸢又爱穿红,所以便有了血鹰将军这个称号。
乌木哈出了甬道,一见这情景,登时愣住了,心想:“怎么李鸢还活着?”
李鸢提方天画戟向乌木哈一指,大喝道:“放箭!”
一声令下,箭如飞蝗,齐刷刷向乌木哈等人射去。
乌木哈本想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却不想反遭了算计,心里又气又急,想往两边冲,可两边全是寨栅,又有长矛兵在寨栅后面乱戳,根本冲不过去,前面又有李鸢等人挡路,如何能过去?思前想后,只能回撤,可当他退回到甬道口时,发现居然多了一道铁闸门,那方洞还没碗口大,他一个彪形大汉,如何钻得过去?
乌木哈身穿铠甲,头戴金盔,又拿金锤挡住了脸面,弓箭自是射不伤他,但他身边那些步卒穿的都是普通衣物,如何挡得住箭雨?一个个中箭倒地,四下乱走,可周边去路早被封死了,哪有活路可走?
乌木哈眼见身边兵卒相继栽倒,心急如焚,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李鸢见被困的这些人被射倒了大半,朗声道:“乌木哈,我这条请君入瓮的计策可还行吗?”
乌木哈大怒,叫道:“李鸢,你马上斗不过我,却使这种阴险的计策来对付我,不算好汉!”
李鸢冷笑道:“亏你还有脸说!你率领数万大军,连日攻关不破,便连通魏阉人,想先杀我灭口,再叫人打开关门,引西域大军长驱直入,这难道就是好汉作为?”
乌木哈自知理亏,如今反遭了算计,也的确怪不得谁,但心下却很是不服,只叫道:“李鸢,你这手下败将,敢不敢下马来跟我对打一场?我若输了,任你杀,任你刮,绝无半句怨言。可我若赢了,你要放我们离去,你可答应吗?”
李鸢心想:“乌木哈是西域第一勇将,而且颇有谋略,我若放他回去,等于纵虎归山,放龙入海,他日若玉门关破,多半是此人之功,万万放他不得。”口里喊道:“乌木哈,你如今已是瓮中之鳖,我想杀你,简直易如反掌,但念在你勇武过人,是不可多得的良将,我可以考虑放你一马,但你得对天发誓,要向我天朝效忠,永世不可更心,你肯答应吗?”
乌木哈听说要让自己归顺,仰天大笑,道:“只有战死的乌木哈,没有投降的乌木哈!”
李鸢道:“乌木哈,你还指望援兵吗?实话告诉你,吊桥已经收起来了,外面那些人也都被城楼上的弓箭射走了,没人会来救你的!”
乌木哈本来还有所期待,听李鸢这么一说,心凉如水,但就这么死了,他哪里甘心,若能拖着李鸢一起死,多少还好受些,于是喊道:“李鸢,你这手下败将,不敢跟我一对一,却说这些支吾话,原来是个胆小鬼!哈哈!”
张嶷大怒,大喊道:“乌木哈,我们将军何等尊贵,岂是你这手下败将能够支使的!你想打,我张嶷奉陪!”
第一千零九章 破甲弓穿甲箭
张嶷见乌木哈只骂李鸢胆小鬼,心下大怒,正要上前与他较个高下,李鸢见了,伸手一拦,道:“将帅不逞匹夫之勇,如今乌木哈孤木难支,翻手可杀,何必非要与他争个高低输赢。我等奉命守关,只把玉门关守好,那便是胜了。况且这乌木哈是西域第一勇将,没那么容易对付。他今日遭此局面,多亏魏阉人那条通敌卖国的计策,不然想擒杀他,只怕不易。”
张嶷听了这话,只得按下心中怒气,道:“将军,这乌木哈浑身上下披甲戴盔,只露一张脸面在外面,偏生又使两个金锤,正好挡住脸面,这千万支箭射过去,只射他不倒,那该如何是好?”
李鸢向身旁一个兵士说道:“去营帐里取我的破甲弓和穿甲箭来。”
那兵士应声去了,过不久,取了一张弓和三支箭来。这弓较军营里常见的那些都要粗大。弓骨泥金鹊画,弓弦铮铮有力,端的是一把好弓。这弓还是皇上御赐的。当年李鸢率军北击匈奴有功,皇上大喜,特意叫皇家工匠造了这一把破甲弓来,不知花费了工匠们多少心血。
这破甲弓造出来便是为了对付铁甲兵,其发箭的力道比一般弯弓大了不知多少倍,若没个千儿八百斤的力气,连弦都拉不动,更别提拉满弓了。
这穿甲箭也不一般,较寻常羽箭更细更重。箭头尤其尖锐,像那种鱼鳞甲,只需一箭便能够穿甲伤体,甚至厉害。
当年皇上赐弓时只给了二十支穿甲箭,说是用完了可以再去工匠那里订做,但如今李鸢遭了谗言,哪好再去要箭?自受弓之日起,用到今日,也只剩这三支穿甲箭了。
李鸢左手握住破甲弓,右手拈定穿甲箭,喊道:“乌木哈,往日你我相互厮杀,那是各位其主,我们两人之间并无仇怨。你若肯降,我愿奏书禀明圣上。圣上英明,必不会亏待了你。虽说背井离乡,但好歹可以活命,你同意吗?”
乌木哈大笑道:“李鸢,我乌木哈征战西域几十载,还没遇到过几个像样的对手,如今却连连在你手里吃瘪,心里好生憋闷。你叫我降,恕我不能答应。你动手吧,下辈子我还做你的对手,咱们再来较个高下!”
李鸢叹了口气,心想:“此人有勇有谋,又是个忠君之将,我实不忍心杀他,但若不杀,又怕再生变故,到时候玉门关陷落,我如何对得起圣上,如何对得起万千百姓,如何对得起战死的士卒?唉,愿世间再也没有战争。”
李鸢左手紧握破甲弓,缓缓将弓弦拉起。那破甲弓发出铮铮的声响,好似要绷断一般,李鸢额头上已渗出了汗珠。
张嶷在一旁看了也心惊,心想:“整个军营里也只有李将军一人能拉得动这破甲弓,这一箭射出去,乌木哈性命休矣!”
李鸢咬着牙将破甲弓拉满,瞄准了乌木哈的心脏位置,心想:“这一箭射出去,世间再无乌木哈。”手一松,穿甲箭如白虹贯日,在黑夜里划起一道银芒,叮的一声,穿破铁甲,直插入乌木哈的心脏。
“咚,咚——”
两个大金锤掉在地上,乌木哈硕大的身躯,后仰倒地,立时死了。
李鸢把手一招,弓箭手都停住了手。
场内还站着的敌方士卒仅仅只剩七个,他们并没有穿乌木哈那样的铁甲,他们还活着只因他们将同伴的尸体挡在了自己身前。
张嶷提刀走入尸体场中,将穿甲剑从乌木哈身上拔出来,正想顺手解决掉那几个胆小怕死的敌方士卒。
李鸢忙喊道:“张副将,你住手!”
张嶷道:“这几个胆小鬼居然拿袍泽的身子来挡箭,真是猪狗也不如,还留着他们做什么,索性杀了干净。”
李鸢道:“我留他们还有用。”向那几个人喊道:“你们想不想活命?”
那几个人立刻跪了下来,齐声道:“想活命,想活命,求李将军开恩,饶我们一命。”
李鸢叫人牵过一匹马来,道:“你们把乌木哈的尸身抬到马上,送回军营里去,交给他弟弟乌木合。到时候你们就说奋力死战,才把乌木哈的尸身抢了回来。我相信乌木合一定会重赏你们的。”
那七个人一听不但可以活命,还有重赏,心里乐开了花,连声应允着,保证送到之类的话。
李鸢又道:“你们几个虽然没被乱箭射中要害,可也各自中了几箭,且先不急着走,等军医帮你们上了金创药,包扎好伤口再走也不迟。”
七个人一听,不仅给上金创药,还给包扎,可谓是喜从天降,连连扣头拜谢,在心里把李鸢的祖辈都谢了一遍。
李鸢果真叫来了军医,把这七个人身上的羽箭都拔了下来,上了金创药,并好生包扎了一番。
众兵卒都看得呆了,这七个胆小鬼怕死,还拿同伴挡箭,理应处以极刑,可李将军不但不杀他们,还给他们上金创药,包扎伤口,这是怎么个意思?
众兵卒一头雾水,面面相觑,又不敢问。
李鸢却一直在那微笑。
等七人的伤口都包好了,李鸢叫人开了闸门,放下吊桥,让这七个人牵着马带着乌木哈的尸体走了。
张嶷也觉得李鸢做事奇怪,忍不住问道:“将军,我知道你尊敬乌木哈,想把他的尸身送回去,可只挑一个腿脚利索的就是了,何必把七个都放了?还有啊,我跟了你二十年,可还是看不懂你刚才做的事,放便放了,还给他们拔箭上药包扎,这到底又是为什么?”
李鸢拍了拍张嶷的肩膀,笑道:“张副将,我叫你没事的时候多读点兵书,你总是不听。”
张嶷眉尖一挑,道:“这跟兵书有什么关系?”
李鸢道:“我带兵打仗这些年,无一日不在研究兵法,可研究来研究去,总还是那四个字:‘知己知彼’,只要了解对方,了解自己,才能制定相应的战术对敌,然后才有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后话。历代名将无一不是受此助益。张副将,你好好学着点吧。”
张嶷道:“将军,你这样说,我更不懂了。”
第一千零一十章 范增益
李鸢道:“我是放了他们七个,但你以为他们七个真的能活吗?乌木合是什么样的人?若论勇力,不比他哥哥乌木哈差上多少;可若论智量,怕是连乌木哈一半都及不上。我还听说乌木合为人急躁易怒,喜好鞭挞虐杀降卒,如今他见自己的哥哥死了,这七个人又是上了金创药,包扎好了回去的,你觉得乌木合会给他们什么样的奖赏?”
张嶷听了哈哈大笑,道:“将军,我是真服你了,杀人不用刀,那七个人还当你待他们好,跪下来磕头谢你呢,哪成想你是在设计害他们。”
周围的兵士听了也都在那笑。
李鸢却叹息了一声,道:“也不是我有意要害他们,毕竟身在其位,要谋其事。我们奉命守关,自当尽一切手段把玉门关守住,哪怕手段卑劣了些,也是没法子的事,总比关破山河失陷要好吧。”
张嶷点了点头,道:“这倒是。”
方才乌木哈带人进关,以及被李鸢用破甲弓射死时,云天行冷雪坪等人都站在城楼上,目睹了这一切。
不仅仅是关内惨烈,关外尚未来得及进关的那些人同样受到了致命打击。当时乌木哈带人当先冲进关去,外面的人本想紧跟着冲进去,突然城楼上箭如飞蝗,檑木炮石密如骤雨,吊桥也被拽了起来。
没了吊桥,关外的人都被阻隔在了深壕边,而此时乌木哈已进入了关内,外面那些步卒,都在深壕边徘徊不前,结果都成了活靶子,被密雨般的箭支射倒了大片,被困在城下与深壕之间的亦被檑木炮石砸死了不少,还有许多掉进城下深壕里的。
深壕里虽然没有水,下面尽是尖刺钉板之类的东西,掉下去的人大多都直接被穿死了,即便有不死的,也受了重创,哪还有力气再从深壕里爬出来?
乌木哈带了八千步兵来,死了大半,逃回去了两千人左右,还有不少趁机逃回家乡去的。
西域大军人数虽多,但都是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国家拼凑出来的,自然不可能齐心。有些小国根本不愿意向天朝开战,但迫于几个大国的威势,不敢不从,只得象征性地派出些兵士响应,结果每一次夜战,总会出现逃兵。
其实此次西域大军进犯,背后还有匈奴的影子,他们本想直接南下入侵,奈何燕王手持重兵在北地据守,匈奴人惧怕燕王,虽然蠢蠢欲动,却不敢真的进兵,所以唆使西域诸国进犯边境,到时候天朝必定会把北地的军队支调过去应付,匈奴人好趁机南下,坐收渔翁之利。
当时匈奴势大,西域诸国对匈奴人常怀恐惧,若是不依允他,怕是有灭国的危险,所以西域几个大国商议了一番,还是决定联合进兵。
在西域这几十个国家里,要数乌孙国最为强大,乌孙王须钩糜自然而然被推举为此次行军的主帅。
乌孙国统治者名字后面都带有个“靡”字。“靡”是“昆靡”的简称,是天之子的意思,其用意无非就是借天神之说来驾驭万民,这倒与天朝皇室自称的天子有异曲同工之妙,其意都是言明自身受命于天,自然人人信服。
乌孙王率领的大军主力,驻扎在玉门关外三十里,乌木哈作为先锋大将,在玉门关外十五里处扎营,负责主攻玉门关。
却说这晚乌木合帅领四万大军在玉门关外十里等候哥哥的消息,忽有一人回来报告:“将军,不好啦,长将军被李鸢诱入关中,随后便把吊桥收了,将士们入关不得,都在关外徘徊,被城楼上矢箭射死了大半。属下见机不妙,特意赶回来向将军禀告,请将军速速派兵支援长将军,再晚怕是就来不及了。”
乌木合听了这话,吃了一惊,道:“怎么会这样?刚才探子还回来报告,说城头上插的全是‘张’字旗,李鸢难道还活着?”
那人道:“属下也不知,只听长将军在关内大呼李鸢姓名,想来是没死的。”
乌木合身旁一个干瘦小老头叹了口气,道:“中了李鸢的计了,你哥哥性命休矣!”
乌木合道:“叔父何出此言?”
那小老头道:“依我看,魏公公的计划必然暴露了,李鸢将计就计,故意把‘李’字旗换成‘张’字旗来诈死,让你们以为魏公公的计划已经得手,再开关门诱你哥哥进入,只要他人一进去,只把吊桥一收,那壕沟里遍是尖刺,谁敢过去救?即便你哥哥英勇无敌,也成了笼中之鸟,瓮中之鳖,要杀要剐,还不是李鸢一句话的事。”
这小老头是乌木哈父亲的结义兄弟,为人精细,谙熟兵法,原来一直跟在随乌木哈的父亲左右,为他出谋划策,立了不少奇功。乌木哈的父亲死后,他便继续辅佐乌木哈和乌木合兄弟。
这小老头虽是乌孙人,但极其喜欢中华文化,尤其是兵法一类的书籍,可谓是爱不释手。他经常拿自己和西楚霸王身边的谋臣范增相比,还因此给自己起了个汉名叫范增益,其自矜之心可见一斑。
乌木合听说李鸢诈死,设计把哥哥诱入关中,心中怒火直往上冲,喝道:“诸军听令,随我杀入玉门关,救出长将军,活捉李鸢!”
范增益道:“不可!李鸢智勇双绝,非庸碌之辈可比,你哥哥已被诱入关中去了,你便是去,也救他不出,况且现在夜已深了,万一李鸢再设埋伏,后果不堪设想,要我说,还是先收兵回营,再做打算比较稳妥。”
乌木合忍怒道:“叔父,我哥哥被李鸢那厮诱入关中,正待我领兵去救,你却叫我收兵回营,是何道理?”
范增益道:“白日里我们数万人连日攻关都攻不下,现在他们有了防备,况又是黑夜,我们又没带攻关器械,去有何益?徒增伤亡而已。”
乌木合冷笑一声,道:“骨肉亲情,岂能弃之于不顾?”
范增益道:“乌木合,现在不是讲亲情的时候。你们两个是我自小看着长大的,乌木哈失陷城中,我也伤心难过,可我们奉命破关,要以大局为重,尤其忌讳意气用事。听我一句劝,先收兵回去吧。”
第一千零一十一章 备锅烧油
却说乌木哈被李鸢诱入关中,乌木合想遣兵去救,范增益却屡劝他退兵回营,乌木合心下不乐,暗想:“这老匹夫仗着是父亲义弟,屡屡坏我军心,若不看父亲颜面,我必以军法制他。哥哥失陷关内,生死不明,我岂能弃之于不顾?”朗声道:“诸军听我将令,随我攻入玉门关,救出长将军,活捉李鸢!再敢劝阻者,立斩不赦!出发!”
范增益摇了摇头,心想:“乌木哈被李鸢诱入关内,现在多半已死,我不明言,就是怕你一冲动连自己也陷入进去,你倒好,对我的良言视若耳旁风,只是可惜了那些即将死在关下的兵士们了。”
乌木合带领四万兵众,一路赶往玉门关,半道上又遇上了那两千左右的败兵,合在一处,继续往玉门关进发。来到关下,只见横尸遍地,关门紧闭,城楼上火把通明,李鸢张嶷等俱在城楼上站着。
李鸢见乌木合率人来到关下,笑道:“乌木合,我等你好久了。”
乌木合喊道:“李鸢,放我哥哥出来!”
李鸢道:“你哥哥已被我一箭射死了,难道那七个逃兵没把乌木哈的尸体送回去吗?”
乌木合一听哥哥已死,心中怒火再也按捺不住,举起手中擂鼓瓮银锤直指李鸢,喝道:“李鸢小儿,可敢下来与我决一死战吗?”
李鸢笑了笑,道:“不敢。放箭。”把手一招,城楼上弓箭手又开始往城下射箭。
乌木合身上中了几箭,只因穿了铠甲,没有伤到,他身边那些兵卒可遭了殃了,陪着乌木合站在那里当活靶子,哪敢退后一步?只希望弓箭别往要害处射,可漫天箭矢如雨,又岂会听人调遣?
乌木合见身旁兵卒不断栽倒,心内虽然有气,却也无可奈何,只得令全军撤出弓箭射程,然后让全军士卒一起骂李鸢懦夫,骂了半夜,见关里的人仍不肯出来,只得忍气收兵回营。
闹腾了半夜,乌木合身心俱疲,可刚死了哥哥,满心伤痛,哪有心思睡眠,把往日里几个犯纪律的兵卒绑在柱上鞭挞,聊以消解心中愤懑之情。
正抽打着,忽见军营前方升起大片火光,跟着就有人飞跑来报:“将军,不好了,张嶷带人拿火弓直往营里射,已烧着了百余个营帐。”
乌木合正在气头上,听了这话,更是气得头冒青烟,叫道:“备马,我去宰了这厮!”
乌木合点了一千骑兵飞速冲出营寨,赶了一段,却连一个人影就没看到,心里好生憋闷,本想一直追到玉门关下,又怕黑夜里有埋伏,不敢深追。折道回营,见火已扑灭,心里稍稍安定。
乌木合回到营寨,刚坐了一会,又有人来报:“将军,那张嶷又带人来射火箭了!”
乌木合腾的跳起身来,叫道:“李鸢,你欺人太甚!我若不把你粉身碎骨,便不叫乌木合!”又抄了两个银锤,带了一千骑兵冲去营寨去追,追出一段,仍没看到半个影子,只得又退回营里。
如此五次三番,乌木合带人追出去,张嶷就带人跑,乌木合一回营,张嶷便继续带人绕营射箭放火,每次射箭的地方都不同,射完就跑,把乌木合折腾得又乏又累,又怒又气。
刚才范增益跟乌木合去玉门关,身上中了两箭,流了不少血,回营半道上就晕过去了。此时醒来,听说了此事,叫人传信给乌木合,令他如此如此排兵布阵。乌木合被张嶷扰得又烦又怒,又无计可施,正巧范增益派人传话来,便按照他的法子去安排。说来也奇怪,按照范增益这般排兵布阵,张嶷果然没再来放火。
一直闹到天色微明,乌木合心力交瘁,正想歇一歇再去玉门关外叫阵,忽有一人慌慌张张进帐来报:“将军,不好了,长将军死了!”
虽然乌木合早有心理准备,一时听了这话,也是惊了半晌,道:“哪里得来的消息?”
那人道:“昨日跟长将军进关去的那些人里逃出来了七个,还把长将军的尸身带回来了,说要见将军禀明内情。”
乌木合忙出帐去看,果然看到了哥哥的尸身,扑在乌木哈身上哭了半晌,叫人好生抬回营帐里去,安排后事。又问那七个人道:“你们既已随长将军入了关,又是如何逃出来的?”
一人道:“我等随长将军冲入关中,哪成想却遭了算计。那李鸢拿寨栅我们围住,周边全是弓箭手长矛兵。我等怕长将军有所闪失,劝他保身为主,撤退为上,可长将军却说几次攻城不下,如今好不容易进了关,哪有再撤回的道理,于是我等随将军奋力拼杀。也不知那李鸢拿了把什么弓,只射了一箭便把长将军射倒了。我等怕长将军遗体遭到践踏,便抢了一匹马,冒死护送长将军遗体冲出了玉门关。又怕李鸢派人来追,便绕了远路,一路马不停蹄,人不歇脚,往营寨里赶,还好没有辜负长将军往日看待之恩。”
乌木合眯着眼睛瞧着这七个人,见他们个个缠了白布条,而且包扎得极为细致美观,心里犯了疑虑,道:“你们说一路马不停蹄,人不歇脚,这伤口又是谁给你们包扎的?”
那七人一听这话,恍如遭了晴天霹雳,一个个吓得说不出话来,冷汗直流,心里暗暗叫苦。
乌木合冷笑一声,道:“传军医来。”
一会儿,军医来了,乌木合叫军医把七人身上缠的白布条察看了一遍,那军医照做了,回道:“回将军,帮这七位包扎的人一定是位名医,咱们军营里没人能做到这样,只怕是那些汉人替他们包扎的。还有,他们敷的是上等金创药,比我们军营里的那些金创药药效好很多,只怕也是汉人那里的。”
乌木合闻言大怒,道:“你们背主投敌,害长将军惨死,还敢来我这里邀功,我岂能饶你们!来人!备锅,烧油!”
那七人一听这话,吓得站立不住,一个个跪下哭天喊地求饶。
范增益被人扶着出来,正看见了这一幕,道:“这都是李鸢的计策,正是想借你的手除掉他们,你又何必受他这一计呢。”
乌木合怒气冲天,哪里肯听,等把油烧热,亲自把那七个人投到油锅里去了。
范增益摇头叹息了一阵,自回去休息了。
第一千零一十二章 水寒烟
天色微明,日出东方,映红了半边天,云天行站在城楼上,望着下面一个个忙碌的身影,心情很是复杂。
张嶷正带人在关外清扫战场,有的负责回收羽箭,有的负责搬回檑木炮石等物,有的负责抗抬尸体,有的负责重新铺设壕沟里的尖刺,无一个闲人。
昨日大胜一场,还杀死了敌方先锋主将乌木哈,按理说应该高兴,云天行却是怎么也高兴不起来。那些死去的人也有家人,有的甚至还有高堂幼子,只盼着他们打个大胜仗回家团聚,可如今人却冷冰冰的躺在这里,任人摆弄,他们的家人该有多伤心?
云天行年纪虽然不大,但却经历过不少次生死离别,对战争与杀戮极是厌恶,可这些事却又无法避免。
冷雪坪走上城楼,见他站在角落里发呆,走上前去,道:“我说怎么不见你,原来跑到这里来了。”
云天行道:“有事?”
冷雪坪道:“没事就不能找你了?”
云天行道:“柳跖和柳蕙呢?”
冷雪坪叹了口气,道:“别提了。”
云天行道:“怎么了?”
冷雪坪道:“方才柳跖在军营外遇见几个姑娘,又黏上去了,柳蕙怕他失血过多,在后边跟着呢。”
云天行笑道:“真是奇了,这荒无人烟的地方还能遇见姑娘?”
冷雪坪道:“你以为只有我们来支援玉门关吗,早在我们之前就来了不少人,有远近的普通百姓,也有不少江湖人士,都在军营外住着。咱们是昨天夜里到的,还没跟他们见过。刚才听李将军说起这事,便想要过去看看,谁知迎面走来几个姑娘,柳跖又凑上去黏着人家不放,我怕丢人,就先回来了。”
云天行道:“你们飞雪阁的人还没到吗?”
冷雪坪道:“咱们是骑马来的,她们哪有这么快,要走好些天呢。”
云天行转过身倚在女墙上,看着冷雪坪道:“老太婆,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那日你被关西六魔挟持,我去救你的时候,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冷雪坪道:“这个还不简单,只看你的剑就是了。”
云天行道:“也有可能是关西六魔杀了我跟柳跖,把我的剑拿去了,只凭这个就认为是我,未免太过草率。”
冷雪坪笑道:“一点也不草率。关西六魔用的是弯刀,但你为什么一直按剑不放?这不是你遇到危险时常有的姿态吗?”
云天行笑道:“原来是这样。看来以后我装扮的时候,要注意些了,免得被像你这种眼尖的人认出来。”
冷雪坪走到女墙边向下望着,道:“就算不看剑,我也能认出是你。人的眼睛是不会骗人的,你看我的眼神和关西六魔看我的眼神不一样。”
云天行道:“哪里不一样?”
冷雪坪道:“就是感觉不一样,说不清楚。”
云天行看着冷雪坪,笑道:“看来某人对我挺上心呀,只看我的眼神就能认出是我。”
冷雪坪白了他一眼,道:“你少臭美了!那几个人看我的时候色眯眯的,至少我没从你眼睛里看出这些东西,你想到哪里去了?”
云天行苦笑道:“原来是这样。”
两人说了会闲话,一同下了城楼,往军营外去了。
那些赶来帮助守关的人都住在军营外面,不与李鸢他们住在一处,平时也不许在军营里随便乱走,尤其到了晚上,要进军营需要禀明事由,经李鸢或是张嶷同意了,方可进入。
李鸢还下过一道规定,除了军卒,任何人不许擅自接近关门,违令者一律按军法处置。这样做是怕有歹人混进来偷开关门,毕竟外来人杂,其中是否混有居心不良的人,也是无法确定的。前来支援的人也都理解这条规定,并不往心里去。
云天行他们四个算是个特例,李鸢感念他们的报信之恩,允许他们在军营里自由活动,就如军营里的人一样。
外来人虽然不允许靠近关门,但可以到城楼上帮忙,毕竟李鸢人手不足,又连日抵御西域大军攻关,死伤惨重,而且十分疲累,不得不借助外力。
前来帮助守关的人里有不少熟脸,但云天行能叫出名字来的只有一个,九尺长拳马振辉。此人曾在万佛寺大会上露过脸,是以云天行认得他,但他却不认得云天行。
飞雪阁的人是六天后到的,领头的人是冷雪坪的师姐水寒烟。此次飞雪阁一共派了五百人来。郦秋梁冰等人也都跟着来了。
李鸢早在几日前就收到了叶倾城遣人送来的书信,信上说会派五百人来玉门关支援,李鸢虽不是江湖中人,但飞雪阁的大名他早有耳闻,眼下正愁兵力不足,恰巧飞雪阁派人来援,李鸢自然十分高兴。
为表诚意,李鸢还亲自出营来接,见一行五百人皆是女子,整整齐齐地列成了一个方队,且都身着胜雪白衣,身后各背一柄长剑,李鸢隔得尚远,便觉得有一股寒气直逼面庞,心下暗自惊叹:“早就听闻飞雪阁里净是女子,今日见了这般阵仗,可算是开了眼界了。都说巾帼不让须眉,这话倒是一点也不假。”
水寒烟见军营外站着数人,居中一个红甲红袍,气度不凡,上前行了一礼,道:“这位可是李鸢李将军?”
李鸢道:“末将正是李鸢。阁下可是冷阁主?”
水寒烟一笑,正要解释,忽见冷雪坪正向这里跑来,向她一指,道:“她才是冷阁主,我只是帮她带队的。”
李鸢一愣,心想:“原来冷姑娘就是飞雪阁的副阁主,怪不得我总觉得她言行举止中透露着三分威仪,不是寻常女子可比。那晚她跟那三位先来一步,我没认出来,倒是有些失礼了。”又向水寒烟陪笑道:“前几日收到你们阁主送来的书信,说是冷阁主将带五百人来玉门关支援,李鸢是个粗人,又没见过冷阁主,是以认错了,勿怪,勿怪。”
水寒烟微笑道:“不知者不怪。”
第一千零一十三章 范增益献计
冷雪坪在营寨外面与一些江湖人士闲话,听说飞雪阁的人到了,忙赶着来见,向水寒烟笑道:“师姐,是你来了啊。”
水寒烟道:“怎么,我来了你不高兴吗?”
冷雪坪摇头道:“怎么会,师姐聪明果干,正是你来了我才高兴呢。”
水寒烟笑道:“阿雪,咱们又不是第一次见面,说这些恭维话做什么。我可把话跟你说明白,师姐只是让我帮你把人带来,你要怎么调派,都是你的事,可别往我身上推。你知道的,我在飞雪阁是最清闲的一个,如今师姐师妹们都有事脱不开身,你又不在山上,所以师姐才把我派出来了。好了,现在人都带到了,我又清闲了。”
冷雪坪笑道:“知道啦,知道啦,可不敢烦扰你。”
云天行正在营寨外散步,见飞雪阁的人到了,也过来问好。水寒烟取出一封信交给云天行,道:“云逸,师姐叫我捎一封信给你。”
云天行谢过了,先将信收好,待飞雪阁的人忙着去收拾住处,他才独自走到一个无人的地方去拆信,只见信上写道:“云逸,你欠我三个条件,第一个已经完成了,还剩两个。本来约定好要在一个月内想出来,但你们此行远去玉门关,一个月内肯定回不来,所以我先想好了,写在信里,托我师妹水寒烟带给你。”
“第二个条件是想让你生些私心,帮我照看好冰儿。战场比不得别处,刀剑无眼,有多少人有去无回。我希望冰儿能够好好的回来。第三个条件,在飞雪阁需要帮助的时候,我希望你你能够出手一次。这一天也许永远都不会来到,但没关系,这本就是我拿来凑数的。还有一件事,阿雪是飞雪阁的希望,我虽然没把她列在条件里,但我想你们是朋友,我希望你以后能够多多帮她。”
云天行看完了信,拿火折子把信烧了,盯着赤红的火焰,喃喃道:“到底是希望还是绝望?”
在飞雪阁的人到后两天,文墨也带云门赤火堂的人赶来了,包括平天寨那一百多个投降的人,共计三百多人。赤火堂的人由文墨自己带着,平天寨那些降匪却都交给了张嶷安排处置。
却说乌木合处理完哥哥乌木哈的丧事,天天带人到玉门关外叫骂,说要找李鸢大战三百回合。范增益伤势大好,听说了这事儿,忙来乌木合帐内劝道:“将军,不可鲁莽啊!那李鸢非等闲之辈可比,单论勇力,不在你和长将军之下,而且此人善射,长将军心口有一处箭伤,必是被他一箭射死的。你跟他单斗,若是有个好歹,如何对得起先我一步去的义兄?又如何对得起乌孙王的恩德?”
乌木合日日去找李鸢单斗,可李鸢总不理他,乌木合憋了一肚子火,范增益这时来劝他,他又不好发怒,没好气道:“这不行,那不行,那你说该怎么办?李鸢一箭把我哥哥射死了,我便是豁出这条命去,也要给哥哥报仇!”
范增益道:“仇自是要报,但不能凭蛮力,要靠智取。”
乌木合冷笑。
范增益道:“我有一计,不费一兵一卒,可叫李鸢吐血身亡,不知将军肯用否?”
乌木合目光一亮,道:“什么计?说来听听。”
范增益道:“李鸢战功赫赫,不但没有封官赐爵,封妻荫子,反倒遭了谗言,被贬至此,八年未曾还乡,心中忧闷不想可知。前段日子,他出关与长将军私斗,谁知老马失蹄,将他掀落马背,叫长将军趁机打了两锤,若是换成别人,早已死了,他李鸢虽然没死,却也去了大半条命。魏公公来时便说他常常吐血,只怕命不久矣。”
乌木合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道:“这些我都知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范增益道:“李鸢虽不能还乡,但与家中妻子却常有书信往来,可见他们感情之深厚。李鸢还育有一子,今年八岁,李鸢心心想念却又不能得见,只让妻子来信时将孩子沾墨的脚印附在后面,以此来宽慰自己。将军可遣几个心腹人绕道去他家中,将他妻子二人头颅砍下,置于玉门关前,李鸢见了,怒火攻心,不出一月,必然吐血而亡。将军,若行此计,可不费一兵一卒,叫李鸢吐血身亡。李鸢一死,张嶷有勇无谋,必然守不住玉门关,到时候我军全力攻城,玉门关不日可下!”
乌木合点了点头,却道:“不行。”
范增益一愣,道:“哪里不行?”
乌木合道:“时间太久了。”
范增益道:“时间是久了些,但却是最稳妥的法子,愿将军三思。”
乌木合连连摇头。
范增益想了想,道:“还有一计,也可叫李鸢身死,玉门关破,不知将军肯听否?”
乌木合道:“说吧。”
范增益道:“李鸢遭贬,那汉人皇帝必是对他生了疑虑,只要我们派人去京城内大肆宣扬,说李鸢造反。汉人皇帝若是听了去,必然龙颜大怒,到时候就算我们不动手,汉人皇帝也绝不会放过他。李鸢远离京都,汉人皇帝奈何不得他,但他的家小可没在边关,等汉人皇帝将他家小杀个干净,他还有心思替汉人皇帝守关吗?说不定发了真怒,把关门打开,直接就放我们进去了。”
乌木合点了点头,又道:“不行。”
范增益又是一愣,道:“怎么不行了?”
乌木合道:“时间太久了。”
范增益急道:“将军,玉门关被李鸢修缮一通,坚如铁壁,我们久攻不下,已损失了不少人手,再等上一两个月又何妨?”
乌木合道:“长将军尸骨未寒,我岂能再叫那厮多活一两个月?明日我再去关外骂他,我就不信他不肯出来!”
范增益道:“将军,李鸢非一般勇将可比,怎会受你激将?如果他真肯出来,必是有所准备,更不可与他交手,免得受他杀害。若将军不从我之前两条计策,可命人加紧准备攻城器械,继续攻城。只这样在关外骂他,便是骂到沧海变桑田,他也是绝不会出来的。”
乌木合道:“既然如此,我这便叫人去准备攻城器械。”
第一千零一十四章 离间计(一)
却说乌木合听从了范增益的建议,不再去找李鸢单斗,并不断催促手下兵士加紧制造攻城器械,打算过些时日再去攻城。
张嶷下了城楼,直入李鸢帐中,道:“乌木合每日都来关外叫骂,可如今一连两日没来,会不会有诈?”
李鸢道:“乌木合性情急躁,乌木哈为我所杀,他必不肯罢休,依我看,他不是不想来,而是被范增益劝住了。此人自比范增,足智多谋,见识广远,有他在乌木合身旁始终是个祸害,若想除掉乌木合,必须先除范增益。”
张嶷道:“将军可有良策?”
李鸢道:“昔日陈平用计离间项羽范增,今日我们何不也用一用这离间计,让乌木合疏远范增益。”
张嶷道:“要怎样使用离间计,请将军明示。”
李鸢如此如此说了一大通,张嶷听了大笑,道:“我这就去安排。”
乌木合正坐在帐中生闷气,突然一人入帐来报:“将军,营寨外面来了个人,说是李鸢派来的使者,要来送还长将军的兵器,是带他进来还是怎样,请将军示下。”
乌木合一听是李鸢派来的人,登时来了精神,道:“传他进来。”
过不久,四个步卒抬着乌木哈那对擂鼓瓮金锤,引着一个身形粗壮的汉子走入帐中。那四个兵卒把擂鼓瓮金锤放下,自出帐去了。
那粗壮汉子见乌木合居中而坐,拿一双虎目盯着自己,忙上前行了一礼,道:“李将军托小的来送还乌木哈将军的兵器,还说明日约将军在玉门关外大战三百回合,要小的问将军一句,敢不敢接战?”
乌木合听了大笑,道:“我在关外骂了他这些时日,他在关内缩得跟乌龟一样,还问我敢不敢接战?呵呵,你回去告诉李鸢,就说我乌木合明日与他决一死战!不死不休!”
那粗壮汉子道:“小的必定原话回明将军。”四下看了看,见营帐内还站了数人,便问道:“敢问那位是范老先生?”
乌木合眉头一拧,道:“你找我叔父做什么?”
那粗壮汉子道:“李将军托我捎一封密信给范老先生,还请大将军指明哪位是范老先生,小的好把书信转交给他,好回去复命。”
乌木合听了这话,心里犯了嘀咕:“李鸢为什么要送密信给叔父?难不成他俩还有所勾结?”口里说道:“你把书信给我,我自会转交给他。”
那粗壮汉子道:“俺们将军说了,一定要把信亲自交到范老先生手里,便是大将军要信,也决不能给。”
乌木合冷笑道:“我偏要信,你敢不给我?”
那粗壮汉子退了一步,向两边的人看了一看,问道:“敢问哪位是范老先生?”见无人回应,转身便往帐外跑。
乌木合一愣,喝道:“截住他!”
营帐外有乌木合的亲兵,听了这一声大喝,三下五除二便把那身形略显粗壮的使者摁倒在地,重新押入营帐中。
乌木合冷脸道:“我跟你要信,你跑什么?莫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那使者道:“俺们将军说了,这封信一定要亲手交给范老先生,若是叫别人得了去,回去要杀小人的头,既然范老先生不在,那小人晚会儿再来,还请大将军饶命则个。”
乌木合心想:“这小卒如此谨慎,信里多半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我岂能放过不看?”喝道:“搜他的身,把信给我拿来!”
乌木合那几个亲兵都去使者身上搜找,那使者蜷缩在地上不肯就范,口里还喊道:“将军饶命,这信要是送不到范老先生手里,小的回去要被杀头的。”
不一会,信就被搜出来了,不仅有信,还有一个小锦袋,里装了两颗绿宝石,还有不少珍珠金豆子,一并交到了乌木合手中。
乌木合先打开锦袋看了一眼,见里面珠光闪耀,脸色即刻变了,又拆开信封,只见信中写道:“李鸢拜上:这门亲事李鸢已经问过家妻了。家妻的远在中土,又是荆钗妇人,尚且久闻老先生大名,李鸢久与老先生对阵,对老先生久仰慕之情可比日月。家妻连夜派人来信说,老先生运筹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是当世数一数二的谋臣,其孙女必定也是人中龙凤,能攀上这门亲事,是上天眷顾我李家。李鸢与家妻是一个意思,只是犬子年纪尚小,所以先把聘礼下了,定下这门亲,待犬子成年,令孙女及笄,再行操办婚事。还有一事,李鸢远征在外,拿不出像样的聘礼,先生莫嫌寒酸,且先收了,等乌木合一死,夺了他的家私,全交由老先生处置,李鸢绝不占一分一毫。纸短心意长,愿老先生福寿安康,行事千万小心谨慎。”
乌木合看完书信,将信纸扯得粉碎,大怒道:“老贼欺人太甚!我敬你若父,你内生谋逆之心,外结杀兄之贼,还想害吾性命,我岂能饶你!来人!传我将令,备锅烧油,烹炸老贼!”
帐内其他人见乌木合勃然大怒,面面相觑,一个壮着胆子问道:“将军,出什么事了吗?”
乌木合道:“范增益老贼背着我与杀兄仇人李鸢结亲,还想害我性命,怪不得之前三番两次阻我去战李鸢,又出什么鬼计策,叫我拖延一两个月,原来是存了这等心思,可恨我没有早早识破这老贼的奸计,白叫我哥哥死在了玉门关内。”
那人听了回道:“范老先生向来忠义,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这其中多半另有缘故,将军暂且息怒,不如命人先将范老先生唤来,问他个明白,再做打算也不迟。”
乌木合便命人去唤范增益,范增益走入帐中,从使者身旁经过。那使者忙抱住他的腿不肯松手,哭着求道:“老先生救我,我好心帮你传信,却不见你人,叫大将军把信夺去了,待我回去,李将军必是要杀我的,还请你修书一封,求李将军法外开恩,饶小人一命吧。小人上有九十岁高堂,下有嗷嗷待哺的婴孩,全仗小人一个呀,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他们可怎么活啊。老先生看在我家将军面上,好歹救我一救啊!”
范增益见这人抱着自己的腿先哭了一场,不明所以,看向乌木合,只见他铁青着脸,拿一双牛眼瞪着自己。范增益与乌木合相处已久,只看他这副表情,便知他怒焰极盛。范增益心下不安,道:“将军找我何事?”
第一千零一十五章 离间计(二)
乌木合见范增益装傻,冷笑一声,道:“你把你孙女许给李鸢的儿子了是不是?还想与李鸢串通谋害我性命是不是?”
范增益前思后想,已把事情想了个**不离十,变色道:“将军,这是李鸢的离间计,千万不可相信啊!”
乌木合见使者抱着范增益的腿不住求饶,心中越发恼怒,喝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把这老贼拖出帐外,丢到油锅里去!”
众人忙上前来劝阻:“将军,不可啊!范老先生是将军父亲的结义兄弟,如同将军之长父,岂有小子烹长父的道理?即便范老先生再有不是,上有联合军主帅,也轮不到将军来惩治啊,且把他看起来,等攻陷了玉门关,再把他交给主帅处置便是。”
乌木合想了想,也是这个理儿,范增益再不是,也是自己父亲的结义兄弟,若把他丢到油锅里炸了,死后哪还有脸去见父亲?冷哼了一声,喝道:“把这老贼关起来,没我的允许,不准他走出营帐一步!”
几个亲兵上来拉扯,范增益挣扎着叫道:“我范增益忠心耿耿,天地可鉴,岂会做这等背主弃义之事?!乌木合,你不听我良言,他日必被李鸢设计害死!”
乌木合大怒,喝道:“还不给我推出去,更待何时!”
听着范增益叫骂声渐渐远去,乌木合越发恼怒,自此不信范增益。
那使者见了这情景,心内暗自窃喜。
乌木合惩治范增益不能,便把气撒在这使者身上,喝道:“把这厮推出去斩了!”
使者大惊,慌忙跪地告道:“将军饶命!古人云:两军交战,不斩来使,这是自古以来的规矩,难道将军要因一时忿怒,坏掉古来的规矩吗?若真如此,小人贱命一条,死不足惜,可后来人提起将军大名,该如何评价呢?还请将军三思!”
乌木合无法儿,只得改口道:“把这厮乱棍打出军营!”
那使者被人拿棍棒打出营寨,回到玉门关,见了李鸢,笑道:“将军所料一点不差,乌木合勃然大怒,嚷着要烹炸范增益,不过被众人拦下了。范增益如今已被人看住了,没有乌木合的命令,连营帐都出不来了。”
李鸢笑道:“你做得很好,我必不会亏待了你。”
那使者笑道:“小人哪有功劳,只是仗着记性好,把将军的原话复述了一遍,都是将军料事如神。”
原来这使者是李鸢手下的一名参军记事,虽然生得膀大腰圆,看着像个粗人,但天性聪明,记性又好,但凡听过的话,可以一字不差地复述出来,方才在乌木合大帐里说的那些话,大都是李鸢事先说给他记住的。
这位参军记事自小是个孤儿,为了填饱肚子,常跟人去哭丧,那眼泪说掉就掉,绝不含糊,方才抱着范增益的腿哭的那一场,可谓是声泪俱下,感天动地,而那乌木合又不是个心细的人,见他哭成这样,还当是真的,不然也不会怒嚷着要烹炸范增益了。
那参军记事道:“将军,乌木合已答应了,说明日必来找将军决一死战。”
李鸢道:“如此甚好,范增益既已失信于乌木合,明日一战,乌木合必死无疑。”
参军记事退出营帐后,张嶷道:“若放在平时,张嶷绝不拦将军与乌木合交战,但现如今,将军身体有恙,那乌木合又是少有的勇将,稍有差池,性命不保。不如我代将军去战他,就算不敌,也有脱身之法,总比将军自身去犯险要妥当。”
李鸢道:“张副将,我也不瞒你,我身受重创,只怕命不久矣。玉门关又是连通西域的重要门户,有乌木合在,我始终放心不下。乌木合虽然少智,但其勇力不在乌木哈之下。这俩兄弟是西域联军最强的一根矛,若能将之折断,我便是死了,也心安了。”
张嶷又劝了一阵,李鸢执意要自己出战,张嶷无法,只得罢了。
翌日,天色晴明,万里无云。
听说李鸢要亲自迎战乌木合,云天行冷雪坪柳蕙等人都来城楼上观战。水寒烟文墨马振辉等人也都在场,唯独不见柳跖,云天行向柳蕙问道:“怎么不见你哥?”
柳蕙叹了口气,道:“失血过多,躺着呢。”
云天行道:“又怎么了?”
柳蕙拉云天行到一旁道:“还能怎么了,还不是叫飞雪阁那帮妖精给害得,一个个生得又白又美,我哥一下子看到那么多美女,哪里受得住?这两天醒了晕,晕了醒,哪有一天是好的,亏他体质特殊,不然这么闹下去,便是有八百条命也没了。”
云天行笑道:“这也不能全怪人家呀,柳跖不去找人家搭讪,也不至于这样啊。”
柳蕙一撇嘴,道:“小哥哥,我哥好歹也和你共患难过,你难道不应该向着他吗?”
云天行道:“我也想向着他啊,可他这样,叫我怎么向啊?飞雪阁来了五百人,这才几天,他记住了四百九十八个名字,不但记住了名字,连人家的生辰兴趣爱好都打听出了不少。我长这么大还真没服过谁,现在我是真服你哥,五体投地。”
柳蕙道:“咋了嘛,那不是还有两个没问的嘛。”
云天行道:“是,那两个探哨去了还没回来,等回来了你看他问不问。”
柳蕙道:“小哥哥,他再不好,也是你大舅子,你这么说他,我可不依。”
云天行道:“柳蕙,这事儿咱不是都说明白了嘛,你怎么又大舅子小舅子地叫起来了,叫人家听了去,可怎么好呢。”
柳蕙委屈道:“小哥哥,你说实话,你是不是嫌弃我是个盗贼啊?”
云天行叹了口气,心想:“又来了。”忽听城楼下有人叫嚷,向下一望,只见一将带了两百余人在城楼下叫阵。只见那将身披银甲,头戴银盔,手提银锤,胯下白马,赫然便是敌军先锋大将乌木合。
吊桥放下,李鸢红甲红袍,坐下汗血宝马,手提方天画戟,同样率两百步卒出关迎战。
两人在关外摆开阵势,对阵相望,乌木合提锤指向李鸢,朗声道:“李鸢,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第一千零一十六章 红甲对银锤
却说乌木合与李鸢各自带了两百步卒,在玉门关外摆开阵势,两人策马上前,李鸢道:“乌木合,今日你我生死较量,范老先生是你叔父,怎么不见他来为你助阵?”
乌木合听他提起范增益,心底生怒,喝道:“李鸢,你做的好事,怎么反倒来问我?你害了我哥哥,今日便叫你尝尝我这对银锤的厉害!”
乌木合使的是一对擂鼓瓮银锤,每一个都是一百六十斤的重量,如今提在他手中却显得十分轻巧,其气力之大可见一斑。
李鸢道:“乌木哈是西域第一勇将,我也很敬佩他的为人,只是我们各位其主,不得已要在沙场上见。他既然落入我手中,我非杀他不可。你想为他报仇,尽管来吧。今日我与你决一死战,不死不休!”
乌木合提锤一指,喝道:“李鸢,受死!”正要策马前冲,忽听后方一人喊道:“将军,且慢动手,老臣还有话说!”
范增益骑了一匹快马来到乌木合身旁,翻身下马,拽住乌木合坐骑缰绳,道:“将军,听老臣一句劝,万不可与他单斗。昔日李鸢骑的是一匹老马,脚力不足,尚且与长将军斗了个旗鼓相当,如今换了汗血宝马,必不会再蹈前日覆辙。况且李鸢善射,有百步穿杨的神箭术,今日他带了弓箭,正是有备而来,将军若执意与他拼斗,必会死在他的箭下啊!”
乌木合只盼着这一天到来,今日李鸢既已出关来,岂有再让他回去的道理?一把将范增益推倒在地,喝道:“老贼!你结连外敌,意欲害吾性命,我念你是我父亲的结义兄弟,不以军法治你,你且走了吧,若再喋喋不休,丢怪本将军锤下无情!”
范增益起身,又来拽住马缰绳,哭道:“将军,我与你父亲是结义兄弟,约在同年同月同日死,他先我而去,我理应紧随他后,可念在你们兄弟两个年幼,无人扶持,故此背誓偷生,只盼着你们能够做出一番事业,也不枉我苟活了一回。你哥哥先去一步,已令我痛心疾首,你若再有个闪失,可叫我如何去我那身在九泉之下的义兄啊!”
李鸢见乌木合有所动摇,忙喊道:“乌木合,既然范老先生担心你的安危,我且给范老先生一个面子,你跟他回去吧,等把武艺练好了,再来与我死斗不迟。”说罢,便要拨转马头回去。
乌木合见李鸢要走,哪里肯依,一把将范增益推倒,怒道:“老贼!你亡我之心不死,必是担忧你亲家的安危,想劝我回去,再用一个稳妥法子害死我,好继承我的家私,成全你们的姻亲。我乌木合虽是个粗人,可也知道些长幼尊卑,你走吧,以后再也别让我见到你!”
范增益年老体弱,前几日又中了箭,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此番被乌木合推倒,挣扎了良久才站起来,红着眼睛道:“将军,你若执意要与他斗,那好,先叫老臣死在你之前。”说罢,一头撞在乌木合手中银锤上,登时头破血流,倒地身亡。
李鸢见范增益一头撞死在银锤上,叹息一声,心道:“我虽有功于社稷,但却害死了不少忠臣良将,合该折寿。”
乌木合没想到范增益会这样,一时也愣住了,心里寻思道:“若他真与李鸢有所勾结,又岂会一头撞死?他是我叔父,时时刻刻可以接近我,若有害我之心,我岂能活到今日?原来所谓的结亲果然只是李鸢的计谋,可恨我被仇怨迷了心智,反误会了叔父一番好意。”
乌木合越想越怒,当怒火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哪里还想得到范增益为何而死,大叫一声,抡转银锤,策马向李鸢冲去。
“李鸢,纳命来!”
李鸢提戟一指,喝道:“吾命在此,你有本事便来取走!”提了方天画戟,策马向乌木合迎了上去。
两将在关外策马驰骋,杀了百余个回合,不分胜败。
城上城下诸人都看得呆了。
张嶷心想:“将军身负重创,连日吐血,尚能与乌木合酣斗至此,足见其神勇不凡,吾万万不及也!”
这时,天空中突然传来一声唳鸣,众人仰头一看,见上空有一只猎鹰在盘旋。
这正是李鸢豢养的那只猎鹰。
云天行看到那猎鹰,又想起了红眼乌鸦。他已有好些时日没有见到它了,不知它飞去了哪里,也不知它还能不能找到自己。
云天行正在盯着那猎鹰出神,忽听冷雪坪道:“你觉得谁会赢?”
云天行又向城楼下看去,却看不出个胜败迹象,只得道:“难说。”
冷雪坪道:“我觉得李将军会赢。”
云天行道:“为什么?”
冷雪坪压低了声音说道:“李将军智勇双全,但好似身有重疾,连日吐血,饶是这样还敢出战,必是有所准备,所以我猜他会赢。”
云天行点了点头,道:“已经两百多个回合了,两人的动作都变慢了不少,应该快要结束了。”
乌木合见李鸢与自己斗过了两百个回合,心下着实吃惊不小,毕竟打斗之前,自己毫发无伤,而李鸢却结实受过自己哥哥两锤,没当场死掉便是一个奇迹,只歇养了这几日,便能策马作战,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李鸢表面上看起来的确不像有伤势的人,但自己身体是怎样的状况,他比谁都清楚,并不像别人眼里看到的那样,只不过是在硬撑罢了。他是全军主将,若天天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全军将士哪还有斗志可言?今番能与乌木合斗到两百多个回合,也已是他的极限了。
两人再一次策马冲锋,乌木合抡锤砸向李鸢,李鸢横戟一挡,正巧体内气血翻涌,手劲差了一分,没能挡住重锤,方天画戟也被打落了,李鸢被重锤余力打到,当场吐血,伏在马背上,直向玉门关逃去。
张嶷在城楼上看到这一幕,惊叫道:“快备马!我去接应将军!”慌忙下城楼去了。
乌木合见李鸢的方天画戟被打落,又受了一锤,身子伏在马背上不知死活,心下大喜,舞着一对银锤,策马急追上去,叫道:“李鸢,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忌日!”
第一千零一十七章 问一个死一个
却说李鸢与乌木合在关外策马斗了两百多个回合,一次错马交锋后,李鸢方天画戟被打落,又受了乌木合一锤,伏在马背上不知死活,那匹汗血宝马驮着他直向玉门关逃去。
乌木合在后面紧追不舍,可那李鸢坐下那匹汗血宝马极是神骏,乌木合策马急追,却总是追赶不上,又怕李鸢逃回玉门关去,忙抡转手中银锤,瞅了个机会,嗖的将银锤向李鸢掷去,可巧的是这一锤正打在马尾巴上,不但没把李鸢打下马,反把那匹汗血宝马给惊了,驮着李鸢跑得更快了。
乌木合又气又急,拿银锤底端尖刺在马臀上一扎,坐下白马吃痛,嘶叫一声,绝尘疾行,速度果然快了不少,但眼下离玉门关已经不远了,乌木合真怕李鸢逃回去,只得又抡转手中银锤,想凭这一击,将李鸢打落马背。
“呼——”
银锤又飞了出去,可就在这千钧一发之刻,李鸢将马缰绳一拉,堪堪避开了那致命一击,跟着拈弓搭箭,回身便是一箭!
“嗖——”
那乌木合见李鸢伏在马背上,还当他昏死过去了,哪里想到他还能射箭,况且手中银锤已都抛了出去,此时箭来,他拿什么挡?一时间慌了神,也忘了躲,被李鸢一箭射中面门,立时从马背上栽了下来。
李鸢射出一箭后,也自马背上摔下,昏死了过去。方才他与乌木合斗了两百多个回合,已将力气消耗得差不多了,又挨了他一锤,正好借机伏在马背上装死,引乌木合来追,到时候见机放箭,乌木合难有生机。
乌木合带来那二百步卒见己方大将被李鸢一箭射落马下,也都慌了,忙飞跑过来救人。到了近处一看,见乌木合右眼中箭,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一试鼻息,已然断气了。众步卒慌忙把乌木合与范增益的尸首抬回营寨。
乌木哈乌木合兄弟只是西域联军的先锋部队,此时军中没了主帅,连范增益这军中智囊也死了,便由矮一级的军吏指挥众兵卒收起寨栅,拔起营帐,自退军回联军主帅那里去了。
西域联军主帅大营驻扎在玉门关外三十里,中军大帐中乌孙王须钩靡居中而坐,下面自是西域各国派出的领军人物,有的是某国国王,有的是某国皇子,有的是某国大将军,总之都是些举足轻重的大人物。
在下首这些人里,新任归真教教主万无敌也在场,在他身后还站着两人,正是阴阳二圣。
众人正在中军大帐里商议破关之策,忽有一人入帐来报:“禀主帅,不好啦,乌木哈将军战死,先锋部队都撤回来了。”
满帐人都吃了一惊,乌孙王须钩靡道:“乌木哈死了?怎么回事?你给我细细说来!”
那人报说:“十五那日夜里,乌木哈将军率八千士卒进入玉门关,被李鸢设计困住,用箭给射死了。”
乌孙王须钩靡大怒,喝道:“十五日发生的事你现在才来报告?来人,把他给我拖出去斩了!”
那人忙跪地告道:“主帅饶命!不是小的不报,是乌木合将军不让报,说等捉了李鸢,一并来主帅这里请罪。小的只是听令行事,哪敢违抗军令。”
乌孙王须钩靡道:“既是这样,的确不是你的罪过,你且出去,把乌木合唤来见我。我正有话要问他。”
那人道:“回主帅,乌木合将军也死了。”
众人再次震惊。
乌孙王须钩靡脸色煞白一片,道:“怎么死的?”
那人道:“今日乌木合将军与李鸢在玉门关外单斗,两人在马上斗了两百多个回合,李鸢受了乌木合将军一锤,方天画戟也被打掉了,伏在马背上向玉门关内逃,乌木合将军策马去追,奈何李鸢坐下汗血宝马极是神骏,乌木合将军追之不上,便掷银锤打他,可连掷了两个锤都没打中,反被李鸢一箭射落马下,就此亡故。”
众人听了这话都不住摇头叹息,乌木哈乌木合两兄弟是西域少有的猛将,两人强强联合,再加一个范增益辅佐,可以说是所向披靡,战无不胜。如今可倒好,一个小小的玉门关还没打破,先折了两员先锋大将,坏了士气,后面的仗还怎么打?
乌孙王须钩靡道:“乌木哈与乌木合兄弟两个都是武将,少些谋略也正常,但范增益为人谨慎持重,怎能容他们去做这些以身犯险的事?”
那人报道:“回主帅,这两件事也怪不得范老先生,其一,是那魏公公的计策先被人识破了,李鸢有了防备,才致乌木哈将军失陷关中,遭了李鸢的毒手。若不这样,如今玉门关早已破了,李鸢也早已死了,哪还有后面的事。其二,乌木合将军单战李鸢,本是想为乌木哈将军报仇,范老先生多番劝谏,乌木合将军只是不听,又中了李鸢的离间计,反命人将范老先生看住,不许他离开营帐一步,这才酿成了今日的悲剧。”
乌孙王须钩靡叹息了一阵,道:“既如此,传范增益来见我。”
那人道:“回主帅,范老先生也死了。”
听了这话,帐内之人一个个的都成了呆子一般,只瞪着眼,张着嘴,没一个能说出话来的。问一个死一个,这还了得?
良久之后,乌孙王须钩靡道:“范增益是怎么死的?”
那人回道:“范老先生听说乌木合将军要与李鸢在玉门关外决战,便单骑赶着去劝,三番两次劝阻不听,便一头撞死在了乌木合将军的擂鼓瓮银锤上。”
乌孙王须钩靡叹息道:“乌木哈乌木合虽是难得少有的猛将,但尚有人替补。范增益智谋超群,有经天纬地之才,死了实在可惜。唉,这个乌木合,勇力过人不假,可性子实在太暴了些,自己丢了性命不说,还折了我一个智囊进去。早知如此,便不派他去了。”
忽有一人离席道:“主帅,末将有宝刀一口,吹毛可断发,削铁如切泥,愿单骑驰往玉门关,提李鸢人头来献!”
第一千零一十八章 武极
西域联军大帐中乌孙王等人都在为乌木哈兄弟和范增益的死感叹,忽有一人离席说可单骑驰往玉门关,提李鸢人头来献,乌孙王等人皆吃了一惊,向那人看去,见他身长八尺,生得虎背熊腰,一双虎目精光闪闪恰似星斗,好一副威严相貌。
此人名叫武极,是西域单桓国的大将军。单桓国在西域诸国中只能算是一个小国,整个国家才不到两百人口,胜兵四十五人,全由武极带出来了,可算是倾巢出动。
单桓国在西域诸国中没什么地位,武极虽然也在主帅营中列有一席,但却是最末一个。此番站出来说此大话,众人都不怎么相信,毕竟单桓国向来依附大国,几乎没什么战事,武极虽是国中大将军,但到底没真带过兵打过仗,此时张口便说可取李鸢人头献于帐下,实在难以令人相信。
乌孙王须钩靡把眉头微微一皱,道:“武极将军当真能取来李鸢首级?”
武极道:“主帅若是不信,可差我独自前往玉门关去,天黑日落归来时,手中必然提着李鸢的首级。”
乌孙王须钩靡大喜,起身道:“若武极将军真能将李鸢首级献于帐下,那便是我军第一功臣,到时候先锋大将的位子,怕是非武极将军莫属了。刚才武极将军说有一口宝刀,怎么不见带在身上?”
武极道:“此刀长七尺三寸,重七十六斤,起坐不便,是以没带在身上。若主帅要看,我去营帐里拿来便是。”说罢自出了中军大帐。
一会儿,武极提了一柄长刀走入帐中,往地下一拄,道:“这刀是祖上留传下来的,名曰天狼啸月刀,到我这里,已传了二十四代。”说罢,拽了几根头发,放在刀刃上,尽力一吹,头发断作两截,纷纷飘下地来。
乌孙王须钩靡等人齐声喝彩,都道:“果然是好刀。”
无极心下得意,自案桌上拿了个古铜酒盏来,放在地上,两手握刀,倏地往下一劈,那酒盏立刻分作两半。
众人又夸赞了一阵。
乌孙王须钩靡道:“武极将军,不是我不信你的本事,只是那李鸢非常人可比,连乌木哈乌木合兄弟都接连死在他手中,你孤身前往,怕是不大妥当。我且拨两千人与你同去,稍作照应,你意下如何?”
武极道:“武极先谢过主帅好意,不过,我若带人过去,只怕那李鸢那厮不肯出关与我交战。我孤身前往,他见只有我一个,先去了疑虑,我再拿言语激他,不怕他不出来。到时候我便用手中这把天狼啸月刀,将他首级斩下,献于主帅帐下。李鸢一死,张嶷不足为虑,到时候玉门关唾手可得。”
乌孙王大喜,道:“今日时候不早了,武极将军且歇一夜,等明日再去斩李鸢不迟。”忙命人设宴摆酒,好生招待武极并帐中诸人,不必细说。
且说那日李鸢一箭将乌木合射落马下,自己也昏迷了过去,一直没有醒过来,张嶷把军营里的军医都找了来,一个个帮李鸢看了,都说他命不久矣,虽说还没断气,但也是气若游丝,能不能再醒过来都是个问题。
这一日,张嶷在李鸢身旁暗自伤神,一个小卒入帐来说有事禀报,张嶷引他到营账外,道:“怎么了?”
那小卒道:“张副将,关外有个叫武极的孤身前来叫阵,说要与李将军分个胜负。”
张嶷来到城楼上,向城下一望,只见一人披甲戴盔,驾御一匹小驹,手提一把长刀在关外叫阵。那长刀被日光一照,闪烁耀眼,不细看也知是把好刀。
张嶷心想:“西域有名的将领我也听说过不少,怎么就没听说过有个叫武极的?看此人生得威风八面,手里又提着这样一把好刀,想来不是寻常人物。如今李将军生死未明,凡事全由我代掌,我若冒然出关,遭了他的暗算,关内必乱。且忍他一时,等将军醒来再做打算。”
那武极见张嶷站在城头,提刀一指,喊道:“你就是李鸢吗?”
张嶷喊道:“我是你爷爷张嶷。”
武极喝道:“张嶷匹夫,可敢出来与我大战三百回合?”
张嶷心想:“这厮好生张狂,难道他比乌木哈兄弟还要勇猛?”口里喊道:“你说你叫乌鸡,你是不是好有个兄弟叫乌鸭啊?”
武极大怒,喝道:“李鸢小儿,张嶷匹夫,你们两个无胆鼠辈,若是怕死,可以两个一起出来斗我。你武极爷爷孤身前来,不带一兵一卒,也不会偷施暗算,只想光明正大与你两个斗上一场,有胆的就出来,莫要让关内兵卒笑话你们胆小怕事。”
张嶷喊道:“我等奉命守关,那是头一等的大事,岂能因私废公?你想跟我们将军打,只怕还没这个资格。乌木哈乌木合兄弟是西域少有的猛将,如今都已死在我们将军手中,你一个小小无名之辈,张口闭口便要挑战我家将军,也不害臊。若是天底下的人都要来挑战我家将军,我家将军岂不是要活活累死?”
武极喊道:“你若不信我有这个本事,大可出关来斗我一斗,若我输了,任你杀任你刮,就怕你张嶷胆小怕事,没一点真能耐,不然怎会一直躲在女墙后面叫唤呢,哈哈!”
张嶷心下恼怒,道:“哪位兄弟的箭法准,替我射下他盔上红缨来。”
身旁一个士卒道:“那厮站在弓箭射程之外,只怕寻常弓箭射不到那里。”
郦秋解下背上画弓羽箭,向张嶷道:“是要死的还是要活的?”
张嶷见郦秋执弓拈箭,便知她会射箭,道:“这么远的距离,姑娘真能一箭射落他盔上的红缨吗?”
冷雪坪微笑道:“她自幼熟习弓箭,虽说及不上李将军的百步穿杨神技,可比一般人强上不少。张将军若是不信,可在那武极身上随便指一处,看她射不射得准。”
张嶷大喜,道:“这厮来路不明,不好一箭射死他,就把他盔上红缨射下,叫他知道我们的厉害就是了。”
郦秋道:“这个容易。”拉了一个满弓,嗖的一箭射出去,不偏不倚正将武极盔上红缨射下,武极大惊,慌忙拨转马头,拍马而去。
城楼上张嶷等人放声大笑,又称赞郦秋箭法如神。
第一千零一十九章 谎报战情(一)
武极被郦秋一箭射掉盔上红缨,慌忙拨转马头,扬长而去。他并没有立刻回到西域主军大营,而是找了个阴凉的地方睡了一会,将近黄昏了,才回到营寨中去见乌孙王。
乌孙王须钩靡见武极空手回来,道:“武极将军,李鸢首级何在?”
武极叹了口气,道:“说来惭愧,末将单骑在玉门关外叫阵,李鸢那厮只在城楼上叫骂,不敢出关迎战,末将便以激将法硬将他激了出来。我与他在关外斗了几百回合,他斗我不过,便拿弓箭射我,一共射了八箭,我躲去了七箭,唯独一箭没有躲过,被他射中盔上红缨。李鸢也被我砍了两刀,丢盔弃甲,策马向玉门关内逃去,我坐下马匹年幼体弱,哪里及得上他那匹汗血宝马神骏,却叫他逃回去了。若当时能追赶上他,此时手里必然提了他的人头回来。”
营帐内诸人听了这话,都吃惊不小。闻名西域的乌木哈乌木合兄弟都接连死在了李鸢手里,这武极居然能把李鸢打得丢盔弃甲落荒而逃,那能耐自不是小的。
乌孙王须钩靡大喜,道:“原来武极将军如此神勇,倒是本王眼拙不识真英雄。”向大宛王道:“李鸢坐下那匹汗血宝马便是出自贵国,兄长何不再割舍一匹赠予武极将军,好叫他为我等建功立业?”
大宛王道:“既然如此,若武极将军不嫌弃,我便将我坐下那匹汗血宝马赠予将军,如何?”
武极忙躬身拜谢,道:“若如此,明日必取李鸢首级献于帐下。”
乌孙王又命人设宴摆酒,好生招待武极并大帐内诸人,不必细说。
翌日,武极乘了大宛王所赠汗血宝马又来玉门关外叫阵。鉴于昨日被郦秋一箭射落盔上红缨,武极不敢离城楼太近,刻意站得远了。
此时李鸢尚自昏迷未醒,张嶷听人传报,武极单骑又在关外叫阵,忙上城楼来看,见武极换了匹高头大马,浑身赤红如火,奔行起来,便如云霞飞空一般,心下暗想:“这厮倒是换了匹好马,比昨日骑的那匹小驹不知好了多少倍。”向武极喊道:“昨日灰溜逃走,今日怎敢再来?”
武极提刀向城楼上一指,喊道:“张嶷匹夫,快叫李鸢小儿出关受死!”
张嶷喊道:“小子莫狂,你不是我们将军的对手,快别叫吠了,哪来的回哪去吧,若是我家将军真出了关,你连逃命的机会都没有。”
武极喊道:“你们怏怏大国,雄兵百万,难道就没一个能打吗?也不怪你们胆怯,死在你武极爷爷刀下的汉人将军少说也有双手之数了,定是你们听闻你武极爷爷的大名,不敢出关了。”
张嶷喊道:“我张嶷虽然见识短浅,但西域诸国大将我也听说过一些,怎么独不见有你这么一号人物?”
武极喊道:“你武极爷爷为人低调,向来不爱争功,是以你不知我大名。休说废话,你快叫李鸢出来,就说他武极爷爷在这里等他,要与他决一死战。”
张嶷喊道:“我家将军连乌木哈乌木合都不惧怕,岂会怕你这狂口小儿?想与我家将军单斗,你还不配!况且我家将军军务繁忙,可没空陪你这狂口小儿玩耍,趁早回家吃奶去吧。”
武极大怒,喝道:“张嶷匹夫,李鸢军务繁忙,你呢?你可敢出关来与你武极爷爷较个高下?”
张嶷虽然很想出去教训他一番,但又怕出个意外,玉门关没人看守,必然失陷,便忍下了这口气,叫一个执弩的兵卒,向武极盔上射一发弩箭。
那兵卒也是好准头,只发了一箭,正射穿了武极的铁盔,吓得武极也顾不得察看伤势,慌忙拨转马头,扬长而去。
城楼上众人都笑了。
且说武极被那兵卒拿弩箭射穿了铁盔,策马回奔十余里,方才拉住缰绳,摘下铁盔来看。这支弩箭虽然射穿了铁盔,但也只是刚刚穿破,并未伤及皮肉。
武极羞怒难当,将铁盔狠狠掷在地上。这是他们国家里唯一的一套盔甲,平日里都是由王亲自保管的,只因王怕死,要武极代他出征,才把国内唯一的一套盔甲暂时借给武极,说如果有所破损,必从俸禄里扣。可如今铁盔上多了一个洞,这至少要扣他一个月的俸禄,这对武极而言,可不是个小数目。
武极坐在马上生了一会闷气,又下马将铁盔拾起,戴在头上,找了个阴凉地,歇到近昏,方回营寨去见乌孙王。
乌孙王见武极空手回来,头盔上还插着一支弩箭,皱了皱眉头,道:“武极将军,李鸢人头可带回来了吗?”
武极单膝跪下,捧拳道:“末将无能,请主帅责罚!”
乌孙王道:“我看将军头盔上插了一支弩箭,是不是他们放冷箭了?”
武极叹了口气,道:“今日我去玉门关外叫阵,李鸢那厮昨日被我砍了两刀,记了我的仇,一见我去,便出关来与我交战。我们两个在马上斗了几百个回合,他斗我不过,又被我砍了一刀,我想趁机活捉了他来见主帅,便追着他不放,眼见就要追上,便又拿弓箭射我。昨日我吃过他的亏,有了防备,他射我不着,便大叫大嚷着向城楼上的人求救,结果射箭的射箭,放弩的放弩,我怕有所闪失,也没敢深追,又叫他逃回关内去了。”
乌孙王听了这话,忙起身去把武极扶起,道:“如此说来,倒是不是将军的过失,只可恨李鸢那厮奸猾,会使计谋。两次杀他不成,虽然有些可惜,但将军能从千弩万箭中平安归来,已是极好了。”
武极道:“多谢主帅不罚之恩。且等明日天亮,我再去玉门关外叫阵,到时必取李鸢首级献于帐下。”
乌孙王须钩靡道:“李鸢非庸碌之辈,连番两次死里逃生,只怕将军再去叫阵,他定要龟缩不出了。”
武极笑道:“主帅不必担忧,李鸢连败两场,颜面尽失,心内必然有气,到时候我再以言语激他,不怕他不出来。等他出了玉门关,我先引他到远处,再全力出手,杀他个措手不及,看他如何逃走!”
第一千零二十章 谎报战情(二)
乌孙王须钩靡道:“李鸢非等闲之辈可比,两次三番在将军手下吃败仗,必定有所防备。就算他肯出关与将军较量,也是有制胜的手段,将军当小心才是。”
武极道:“主帅放心,只要李鸢肯出关来,我必斩他首级来。”
乌孙王须钩靡笑道:“我本以为世上再也无人能比乌木哈乌木合之勇猛,不想将军之勇尚在他们两兄弟之上,真乃天助我也。明日我点两千精兵,全交由将军率领,一同前往玉门关外叫阵,好有个保障。”
武极道:“不必带兵,我单骑去往便是。李鸢连番败在我手下,若再带兵去,他哪敢再出关?”
乌孙王道:“李鸢有勇有谋,几番斗将军不过,必然要出暗招,谋害将军性命。我怎好看着将军再与乌木哈兄弟那般命丧他手?将军且听我一言,带了兵去,就算让他们离得远些也好,总比孤身前往要稳妥些。”
武极道:“主帅可是信不过在下?”
乌孙王道:“我自然信得过将军,只是替将军担忧。李鸢单打独斗不是将军的对手,必然在玉门关外暗藏伏兵,到时候将军孤身前往,遭了围攻,当如何应对?”
武极仰天大笑,道:“任他有千军万马,我武极也能于万军丛中取他首级回来!”
乌孙王大喜,握住武极的手,道:“将军之神勇,当世无人可比!既然将军不愿带兵前去,我愿把我的盔甲赠予将军,权做一点心意,望将军千万莫要推辞。”
武极连忙摇头,道:“主帅的盔甲末将哪里敢收?不敢的,不敢的。”
乌孙王道:“这盔甲是我花了大价钱让人打造的,世间仅此一副,其坚硬如钢铁,其柔又赛过流水,正该配将军这等神勇人物。我虽是全军主帅,但整日坐于帐中,哪里用得上,正所谓好刀用在刀刃上,好甲披在将身上,正是这个道理。将军不要觉得贵重,还请收下,切莫再推辞了。”忙命人取那套亮银盔甲来,让武极就帐中披上,给众人看示。
虽然乌木合穿的也是银甲,但与这套银甲比起来,却显得粗糙许多,坚韧程度也不够。武极生得高大,面带威严,再配上这套银甲,赫然便似一个神将。在场诸人要是有谁被他瞪上一眼,立刻就得转开目光,生怕他会突然发作,一刀将自己劈作两半。
乌孙王虽然舍不得这套宝甲,但武极若真能斩杀李鸢,攻破玉门关指日可待,到时候率领西域大军直入中原,得多少套宝甲得不到?这时候恋惜一套甲衣,反葬送了大好将才,错过了攻关良机,便是后悔也来不及了。
乌孙王赠了宝甲,又命人设宴摆酒,犒劳武极。营帐内诸位自然也沾了武极的光,可以借机大醉一场。
天亮后,武极又乘了大宛王赠送的汗血宝马,披戴了乌孙王赠予的宝甲宝盔,来玉门关外叫阵。
张嶷听人报说,武极又在关外叫阵,忙上城楼来看,只见武极跨坐好马,手提长刀,穿了一套亮银盔甲,在日光下闪耀生辉,便似天神下凡一般,心下暗想:“这厮昨日换了匹好马,今日又换了副好甲,想必是别人赠予的,难不成他还真有些大本事?不然凭什么能得到这样的好东西?幸亏我没受他激将,冒然出去与他交战,多半要死在他的刀下。”
武极远远立住马,提刀向城楼上一指,喝道:“李鸢小儿,张嶷匹夫,出来受死!”
张嶷见他叫喊个不停,也不愿理他,吩咐众人仔细提防,自下城楼去了。
武极见张嶷走开,一直没有回来,叫骂起来也没劲了,胡乱喊了两句,便策马回去了。此时天色尚早,他没有即刻回营,而是找了个地方,一指待到太阳落山,才回去见乌孙王。
乌孙王见武极又空手回来,只拿眼睛看着他,什么也不说。
武极单膝跪地,道:“末将武极,前来请罪!”
乌孙王道:“将军何罪之有,快请起吧。”
武极起身先叹了一口气,方才说道:“非是末将无能,我去玉门关外叫阵,李鸢那厮惧怕我,只在城头上叫骂,我又拿激将法激他,他才肯出关与我决战。正斗在紧要关头,突然周边喊声四起,果真如主帅所言,他在周边埋设了伏兵。我因向主帅做过保证,说必取李鸢首级来,便是有伏兵,我也不怕,只拍马提刀向李鸢追去。李鸢怕我,只策马向玉门关内逃,周边士卒拼了命的往我扑来,还有抱我马腿的,都叫我一一杀了。眼看就要追上,李鸢那厮见逃不过,便回转马头,喊了张嶷两个来斗我一个,又有周边伏兵帮忙,一直斗到渐黑,我怕李鸢趁黑拿箭射我,便从敌军从中杀出了一条血路回来了。”
乌孙王须钩靡听了这话,惊道:“将军之神勇,竟已至此!”
武极摇了摇头,道:“几番失信,谈何神勇。主帅不治不罚,末将已经很感激了,万不能再受此称赞。只是当时离李鸢不过三丈距离,可恨那些兵卒太缠人,我始终追不上他,但凡当时有张弯弓在手,我一箭便能将他射死,不然也不会空着手回来了。”
乌孙王道:“将军还会射箭吗?”
武极笑道:“骑射是每位将领的必备技能,我岂能不会?不瞒主帅,末将八岁时便能一箭射中百步外的一片柳叶,要射死一个大活人,简直易如反掌。”
龟兹王道:“我帐里正好有一把闲置的反曲弓,将军若不嫌弃,拿去用吧。”说着,叫人回营帐,取了那把花重金打造的反曲弓来交给武极。
武极接过弓来,只看一眼便知不是凡物,将弓呈送到龟兹王面前,恭敬道:“此弓太过贵重,末将不敢收领。”
龟兹王笑道:“一把弓而已,什么贵重不贵重的,若将军能把李鸢的首级带回来,不知能抵多少把弓呢。”
武极笑了笑,只得把弓收了。
第一千零二十一章 张嶷斗武极(一)
乌孙王须钩靡见武极收下了龟兹王的反曲弓,跟着说道:“既然将军善射,何不就此显露一手,让我们大家开开眼界?”
武极道:“末将一直觉得弓箭应属暗器一类,最是冷冽。每当末将握住弓箭,心内便不由涌出杀心。有一次,因为没有控制住,失手射死了一人,所以一般不会带弓箭在身上。此时背弓在身,便觉体内有一股邪气直往顶门那里冲,已是有些控制不住,若再挂上羽箭,怕会误伤了在座的各位,所以请主帅饶恕武极不能展示之罪。”
乌孙王一听这话,怕武极失手把自己射死,忙道:“既然如此,将军不必展示了。”
武极道:“主帅请放心,明日我再去玉门关外叫阵,等李鸢出关来,也不与他废话,只一箭射死他,提他的首级回来便是。”
乌孙王大喜,忙命人摆酒设宴,又提前庆贺了一晚。
却说李鸢自那日摔下马背后就一直昏迷不醒,这一日早上,军医在帮他把脉时,见他手指动了,过了不久,果然悠悠转醒过来。
军医忙开了些补药,叫人熬来给李鸢喝,喝下又躺了一会,果然有了两分精神。
张嶷听说此事,忙来李鸢营帐里看,见李鸢躺着在和军医说话,不禁笑道:“将军,你可算是醒过来了,叫我好一个担心。”
李鸢微笑点头,道:“关外有没有动静?”
张嶷道:“自乌木合死后,他们一直没有大动静,只是近两三日一直有个叫武极在关外叫阵,说要与将军决一死战,看着威风凛凛的,也不知是什么来头。”
李鸢想了一会,道:“他手里使的可是一柄耀目长刀?”
张嶷“咦”了一声,道:“将军,你知道他?”
李鸢微微点头,道:“之前派人去探听过西域大军的虚实,其中就有这个武极的消息。此人本事不在我之下。”
张嶷脸色一变,道:“我本以为乌木哈乌木合死了,西域大军没人可派了,不想又来了个武极,将军偏生又这样,这可如何是好?”
李鸢笑道:“我这样自是不能出战的,你代我去会他一会吧。”
张嶷道:“将军这玩笑一点都不好笑。连你都对他如此看重,我哪里是他的对手。也不是我张嶷怕事,只是现在关内大事小事全都由我代将军看顾,我若有个闪失,玉门关怎么办?将军病成这样,尚不能亲自理事,就算我去会他,也要等将军恢复些再去才好。”
李鸢笑了笑,正要说什么,忽然一人来报:“禀将军,那武极又来了,现正在关外叫阵呢。”
李鸢道:“他带了多少人?”
那人回道:“没带人,就他一个。”
张嶷道:“前几日也是,都是单骑来的。前几次被我射走了,哪知他还不肯死心,天天来关外叫阵,每一次来都要添一件新装备,而且都是极好的那种,也不知是在搞什么鬼。”向来报信那人问道:“今日这武极与昨日又有什么不同?”
那人道:“今日他背上多了一把弓,鞍旁多了一袋箭,别的都跟昨日一样。”
李鸢听不太懂,张嶷便把武极前几次来的情况详细说了一遍,李鸢听了大笑,道:“快扶我去城楼上去看。”
军医道:“将军,您才刚醒过来不久,好生躺着休息还怕不够,怎能再去城楼上吹冷风?”
张嶷也道:“是啊,将军,你刚醒过来,身体还没缓过来,不宜大动,且躺着休息,任他在关外怎样喊,我们不理他就是。”
李鸢摇了摇头,披衣穿甲,执意要上城楼,张嶷劝他不过,也只得由着他。
李鸢由张嶷扶着上了城楼,向关外望去,只见一将身披亮银铠甲,手提一把长刀,正在关外叫喝。
那将自然就是武极。他看到了一身红甲的李鸢,提刀一指,喊道:“你就是李鸢吗?”
李鸢道:“在下正是李鸢。”
武极喊道:“李鸢,你敢出关来与我大战三百回合吗?”
李鸢笑道:“不敢。”
武极哈哈大笑,道:“人人都道你李鸢文武双全,非等闲之辈可比,于我看来,不过是徒有虚名罢了。”
张嶷大怒,喝道:“狂口小儿!李将军东征西讨,南征北战,从无败绩,是何等英雄人物,岂是你这孺子能够指喝的?!”
武极笑道:“口说无凭,敢下来与我交战的才是真好汉。”
张嶷向李鸢道:“将军,我愿出关与他决一死战!”
李鸢道:“此人坐下之马极是神骏,不在我那汗血宝马之下,如果我没看错,这应该是大宛国皇家的御马,不知怎么到了他的座下。你若要与他斗,且骑了我那匹汗血宝马去,如此才有胜算。万事小心,若是不敌,大可回来,不必硬拼。”
张嶷道:“我理会得。”自下城楼准备去了。
张嶷披挂完毕,也取了一口长刀提在手里,骑了李鸢那匹汗血宝马,单骑出关去了。
武极见张嶷单骑冲出玉门关,心内大喜,挺刀跃马,直向张嶷冲去,大喝道:“张嶷匹夫,速来受死!”
张嶷跟随李鸢久经战阵,比他强横的对手也曾遇到过不少,早把惊惧之心消磨尽了,此时见武极如一尊战神般跃马冲来,心中毫无惧意,也不答话,拍马提刀直接迎了上去。
两人胯下都是有名的汗血宝马,此时冲锋起来,便如两团火焰在大地上奔袭一般,乘驾者更如乘风御电,眨眼就近了。
武极大喝一声,抡转天狼啸月刀,一刀劈向张嶷,张嶷侧身避开,顺势一刀劈在武极背上,奈何武极穿了宝甲,这一刀虽然砍中,却没有伤到他。
张嶷心里犯了嘀咕:“这厮自夸倒也罢了,连李将军也说他不在自己之下,怎么这么不济事,连我刚才这一刀都没能躲过去,难道是故意的?不能呀,马上交战,最忌讳让对方兵器临身,就算躲不过,也应该拿兵器挡,他居然敢硬受我这一刀,这可不是个好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