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冰火生机
云天行举起火把,往墙壁上照去,只见乌黑的墙壁上有一条晶莹的白线,他又往白线周围照了照,不禁大叫:“冰层后面有座石门!”
钟婉笙大喜道:“我们有救啦。”
云天行同样喜出望外,将火把交给阿笙,接过匕首,沿白线凿冰。
此时洞内烟气已非常浓密,两人的眼睛都已熏出了泪,冰层实在太厚,照这样下去,还未凿到石门,两人就已熏死了。
钟婉笙灵光一闪,急忙从衣兜都翻出一个墨绿色玉瓶,道:“把这里面的东西抹到冰上试试,千万不要沾到手上。”
云天行拔开玉塞,闻到一阵香气,心里奇怪,不知阿笙是何用意,眼下情况危急,又不方便细问,只好照她说的做。
云天行将玉瓶里的东西倒在冰面,又用树枝沿白线抹匀,刚抹完一条竖线,只听“嗤”声响起,只见上面的冰层已开始逐渐消融。
云天行又惊又喜,连忙将剩余的部分抹好,等了盏茶时间,见四周都已融到石门,云天行用匕首将门形冰撬下,便用力去推门,可怎么也推不动。
山洞里烟尘漫天,几近于目不视物,阿笙一直在咳嗽,云天行心急如焚,运起内力,“嘭,嘭......”一连在石门上打了七掌,第七掌已明显感觉到石门已松动。
他双掌按门,运起内力,用力一推,“咔”的一声,石门转动,露出一条暗道。
云天行拉住阿笙,奔入暗道,又将石门推回原位,两人死里逃生,相视大笑。
原来那条晶莹的白线是门缝中的矾石,在火光的照耀下要比乌黑的墙壁明显得多。
缓了半晌,云天行见这条暗道比外面宽敞,探身往里照了照,却看不到深处。
钟婉笙道:“不知这条暗道通往何处?”
云天行摇了摇头,道:“不管通往何处,我们只能往前走了。”
钟婉笙忽然笑道:“如果我们能活着出去,你还陪不陪我去昆仑山看雪?”
云天行一愣,虽说刚刚逃过一劫,可前边到底有什么还很难说,阿笙竟然已想到了去看雪,不得不说,女人的心思真难懂,他笑着说:“听说昆仑山上有神仙,我先陪你去看雪,等看完了雪,你再陪我去看神仙。”
钟婉笙白了他一眼,道:“哪有什么神仙。”话说完,她脸已红了。
云天行吐了吐舌,举起火把在墙壁上照了照,忽见墙上有个石台,台上插着一个火把,他走到墙边,想把火把取下来,谁知火把如固定住一般,竟然一动不动。
云天行还以为是冻住了,于是用力一拔,忽听“咔嚓”一声,火把没有断,竟然歪了,跟着传来一阵轰隆声,上面的冰层开始崩裂,冰锥不断往下落。
“不好,有机关!”
钟婉笙拉住云天行就往暗道里奔,前脚刚过,只听“咚”的一声,一道石门已落在了脚后。
云天行边跑边抬头望,见前面顶端还有石门,而且崩裂的冰层正在向前蔓延。
两人拉着手奋力疾奔,后方不断传来咚咚声,一道接一道的石门在往下落,在第八道石门落下后,咚声就停止了。
两人对望一眼,却不敢停下,又跑了一段,忽然脚下一绊,一起摔了出去。
云天行额头撞在地上,正自地上呻吟,忽听阿笙尖叫了一声,忙从地上爬起来,道:“阿笙,怎么了?”
钟婉笙一手掩住口,一手指着脚下,道:“你看。”
云天行借着火光,弯下腰去看,只见一个骷髅头正对着他们,他胆子虽然不小,但突然冒出这么一个东西,也着实吓得不轻。
他从阿笙手里接过火把,四下照了照,只见黄惨惨的火光下白骨遍地,而且尽是人骨,见此景象,不禁汗毛倒竖,脊背发凉。
钟婉笙攥着他的衣袖,紧紧跟在后面,手心都已冒出了冷汗。
火光渐暗,火把已快燃尽。
云天行也顾不得害怕,提着心向前走去,走了二十多步,已走到墙边,见墙上没有结冰,又感觉不到寒冷,不禁大感奇怪。
他举起火把往墙上照了照,见墙面满是刀剑痕迹,有深有浅,想是这些人打斗留下的。
他转身贴着墙面继续走,忽见墙上有块玉石,玉石上插着一个火把,他怕再触动机关,转头询问阿笙的意思。
钟婉笙道:“火把快要熄灭了,还是先把火引上吧,我们不动它就是。”
云天行点了点头,眼下的确已没有其他选择,于是将火焰靠近,引燃墙上火把,洞室渐渐光亮起来,原来墙面镶有不少玉石,火光经玉石反射,效果远比预想中亮得多。
借着火光,云天行发现洞室中还有三个火把,便一并引燃了,火把分占洞穴四角,火光在玉石的反射下,已将洞室照得亮如白昼。
两人这才看清整个洞室。
地上尽是些白骨兵器和一些老旧衣物,除了来时的通道,对面墙壁上还有三个石门,并列排开,其他并无怪异之处。
在靠近石门的位置尸骨较多,显然,这些人是争着要往石门里去的。
在火光的照耀下,两人惧意大减,钟婉笙忽然道:“这个洞室好生奇怪,洞道里还满是冰霜倒锥,这里竟无一点寒意。”
云天行道:“是有些奇怪,这些人死在这里,恐怕还有别的原因,我们还是赶紧找出路吧。”
钟婉笙四处望了一望,道:“他们都争着往三道石门那里走,也许那里就是出路。”
云天行道:“走,先过去看看。”他刚走了几步,忽然双腿一软,摔倒在地,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血,跟着晕了过去。
钟婉笙吓了一跳,忙扶他坐起,靠在自己腿上,不住问道:“你怎么了?快醒醒......”
不知过了多久,云天行茫然地睁开眼,见阿笙正望着他,眼角尤带着泪痕,道:“你哭什么?”
钟婉笙忙用衣袖擦了擦眼睛,挤出一丝微笑,道:“没有,只是......只是......”
云天行见她眉头紧锁,又联想起最近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连串怪异现象,也多少猜到一些,道:“我怎么了?”
钟婉笙叹了口气,道:“你中毒了。”
第七十八章 金蛇蛊毒
洞室内火光晃动。
云天行面带诧异,道:“中毒?”
钟婉笙点了点头,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的确中了金蛇蛊毒。”
云天行道:“金蛇蛊毒?”
钟婉笙道:“不错,就是金蛇蛊毒,据我所知,在江湖上会用此毒的不过一手之数,擅用此毒的却只有两人。”
云天行一听到“两人”二字,猛地想起在酒肆遇到的那两个怪人,而且毒性发作就是在那之后,给他下毒的必定是那两人无疑了。
钟婉笙见他神色古怪,又道:“你是不是遇到过阴阳二圣?”
云天行抬起头,道:“阴阳二圣?是不是两个很奇怪的人,一个全身白色,一个全身黑色?”
“那就是阴阳二圣。”钟婉笙沉默片刻,忽然又道,“他们远在苗疆,你怎么会遇到他们?”
云天行将那日的情形说了个大概,钟婉笙听后脸色变了变,道:“多年前,他们忽然从江湖上销声匿迹,有人说他们被东海问仙岛岛主追杀,逃回了苗疆,不想他们又回来了。”
云天行道:“这两个怪人好生残忍,一连杀了那么多人,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钟婉笙道:“‘逢必死,见无生’的名头可不是白来的,这两人一个爱财,一个爱色,江湖上已有不少人吃过他们的苦头。”
云天行一拍大腿,叫道:“坏了,那位姑娘一定被他们抓走了。”
钟婉笙白了他一眼,道:“你都自身难保了还管别人。”
云天行道:“这毒很厉害吗?”
钟婉笙脸上又恢复了凝重,道:“厉不厉害倒是很难说,这是一种慢性毒药,如果没有解药,你最多只能活七天,你是昨天中毒的,那就是说,你还有......六天,如果动用内力,就会加快毒素扩散,你吐血晕倒便是因此所致,其实,你剩下的时间已不到六天。”
她的声音越说越低,话音刚落,她立刻就将头转了过去,云天行见她抬袖抹泪,不禁心中一动,忽想:“如果我死了,有人肯为我流泪,那便不枉此生了。”
钟婉笙平复好心情,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云天行顿了顿,又道,“阿笙,我看你对毒很是了解,这金蛇蛊毒当真无法解吗?”
钟婉笙摇了摇头,道:“不是无法解,制解药的配方我也知道,只是......凑不齐药材。”
云天行皱眉道:“需要什么药材,药铺里都没有吗?”
“没有。”钟婉笙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制金蛇蛊毒的解药总共需要十八种药材,其中,十七种可以在药铺里找到,唯独做药引的金蛇花根汁无处寻找,也就是说,没有新鲜的金蛇花,这解药就制不成。”
云天行道:“金蛇花,那是什么?”
钟婉笙道:“金蛇花是金蛇的伴生花,每一颗金蛇卵下只生一株,而且离土即枯,这种花只能生长在两个地方,但都相距甚远,就算现在乘快马日夜奔袭也是来不及的。”
云天行黯然道:“哪两个地方?”
钟婉笙道:“一个是苗疆,另一个便是九幽谷。”
苗疆云天行听过,九幽谷却是从未听过,不禁有些好奇,道:“九幽谷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钟婉笙道:“那可是一个很美的地方,天下百草没有九幽谷里寻不到的,若是在九幽谷,你这毒我一盏茶的时间就能解了,可现在,没有现成的解药这毒就解不掉了。”
云天行见她又愁苦起来,故意引开话题,笑道:“阿笙,你好像很了解九幽谷。”
钟婉笙露出一丝笑容,道:“那当然啦,我就是从那里来的。”
云天行笑了笑,忽又想起一事,道:“刚才那个玉瓶里装的是什么?竟然能融化冰。”
钟婉笙吐了吐舌,道:“毒药。”
云天行愕然道:“毒......药?”
在他的印象里,毒药大都是难闻又刺鼻的,而玉瓶里的东西却很香,无论如何都联想不到毒药上面去。
钟婉笙道:“那是一种火性极重的毒药,叫‘吞云吐雾’,中毒者身上的水气会快速蒸发,人身上水气一少,血液就会逐渐凝固,这人也就活不成啦。”
云天行咽了口唾沫,刚才他竟然在涂抹毒药,而且毫无发觉,阿笙这么漂亮,竟然擅长用毒,他实在无法将阿笙与毒药联想到一起。
钟婉笙见他表情古怪,不禁扑哧笑出声来,道:“毒药虽能杀人,但也是由人来控制,好与坏,不在毒药,而在于人,这与刀剑本无分别。”
云天行点了点头,道:“不错,毒药虽毒,可人心又何尝比毒药差了,那阴阳二圣用筷子也一样能杀人,杀人在人,说得好。”
两人又待了一会,云天行觉得已无大碍,便从地上捡起一柄剑,与阿笙一同往前走去。
钟婉笙忽然拉了拉他的衣袖,指着左手边一块方石,道:“那上面有字。”
云天行转目望去,依稀见到有字,却看不清楚,两人走到石前,蹲下身来看,只见石上刻有二十个大字,字势遒劲,笔法豪气。
入我九重门,
皆为有缘人,
了却凡尘事,
生死一念间。
两人默默读了几遍,钟婉笙道:“这九重门会不会是指刚才的石门?”
云天行思索片刻,道:“刚才只听到八声响,怎么会......”话说一半,他猛地站起来,道:“是九重,算上我们凿冰的那一道,正好九道门,也正是上面说的九重门。”
钟婉笙道:“我总感觉这个山洞有些不寻常,从这些断骨上的伤口来看,这些人绝不是庸碌之辈,我们还是小心为妙。”
云天行点了点头,道:“大部分尸骨残缺不全,连兵器都断了不少,他们生前一定经历过惨烈的战斗,不知他们是些什么人。”
钟婉笙摇了摇头,道:“看衣物不像现在人,也许是很久以前的人吧。”
云天行道:“很久以前的人?”
钟婉笙道:“我也不确定,不过,你看这上面的灰尘,还有这些白骨,一踩便碎,少说也有百年以上了吧。”
第七十九章 三门三道
云天行从地上捡起一截断骨,轻轻一捏,碎成粉末,完全没有生人骨骼的强硬,心想:“阿笙说得不错,百年之数怕还是说少了。”
钟婉笙绕着方石转了半圈,在方石后面站定,道:“快来看,这里也有字。”
云天行走到石后,见石上字迹与前面的相同,应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此生无恋,特设三门三道,三道皆可生,只可选其一,三道同选者,死!”
两人对视一眼,钟婉笙笑道:“三道皆可生,看来这三个石门后面都有出去的路。”
云天行道:“后面一句,‘三道同选者,死’是什么意思?既然每个石门后面都有出路,又何必三道都选。”
钟婉笙道:“我们去看看不就知道啦。”
云天行笑了笑,两人走向左边那道石门,只见石门上也刻有字迹。
“鬼道,可习‘八荒剑阵’,一人之力可引之,威势之大,能挡者无几,习此剑阵者,神智全无,人畜不分,见生必灭。”
读完石门上的字,云天行的脸上已满是惊骇,原来这石门后藏有一套剑阵,而且凭一人之力即可发动,这已经完全打破了他的认知。
在江湖上用阵法的并不多,主要是条件太苛刻,不论是剑阵、刀阵还是其他阵法,一般都由多人联合发动,而且对人的要求极高,只有配合极为默契的人才会考虑阵法,若是没有默契度,不但达不到预期效果,反而会限制人的攻守方式,有害无利。
这八荒剑阵,威力暂且不提,凭一人之力便可发动,这在江湖上可是从来都没有听说过的。
云天行转头看着阿笙,阿笙摊了摊手,笑道:“我不用剑,你拿主意就好啦。”
云天行道:“这道门选不得,八荒剑阵固然稀有,但这‘神智全无,人畜不分,见生必灭’,已毫无人性可言,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钟婉笙笑道:“所以才叫鬼道啊。”
云天行默然,摇了摇头,又走向中间那道石门前,见门上也有刻字,慢慢读来。
“天道,可习‘疾风听剑’,习此剑者必先刺瞎双目,以风为眼,以心为剑,大成者一剑杀人,天下无双。”
云天行正自思索,忽听阿笙在旁掩嘴偷笑,不禁问道:“有什么好笑?”
钟婉笙道:“这位前辈一定在跟我们开玩笑。”
云天行道:“这话怎么说?”
钟婉笙指着石门上的刻字,道:“你看啊,这是天道,可后面却说习此剑者必先刺瞎双目,如果什么都看不到,那不无趣死了,还算什么天道?”
云天行点了点头,道:“是有些不合情理,也许这位前辈另有深意,只是我们猜不透罢了,你看后面这句‘以风为眼,以心为剑”,照这样看来,这位前辈似乎不用眼就可一剑杀人,这种境界恐怕已臻化境了吧。”
钟婉笙抬头看着他,道:“那你选不选?”
云天行笑道:“我还要留着眼睛去看神仙呢,走吧,我们去看最后一道门。”
钟婉笙面上绽开一丝笑容,嗔道:“没点正经。”忽又想起他还有六日可活,不禁暗暗伤心。
两人来到最后一道石门前,目光移到石门上,都不禁为之一怔,因为石门上只有两个字:“人道。”
火光晃动,空气静寂。
两人没有说话,一直望着石门上仅有的两个字,过了半晌,钟婉笙忽然道:“为什么这“人道”什么都没有?”
云天行笑了笑,道:“也许没有才更好,我们被困在这里,本就只想找一条出路,如果贪得无厌,把自己搞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又或是刺瞎双目,反倒不美了。”
钟婉笙道:“话是这样说没错,可既然遇到了,又有几人能再舍弃,有些人为了争名夺利,不惜残杀同门,甚至杀害手足,你能有这样的想法,我真替你高兴,可是......”
云天行知她又想到自己中毒的事,忙道:“我们进去吧。”
钟婉笙道:“你决定了吗,我不想你因为我而改变主意,也许那两道门里并没有上面说的那么严重,也许你练成绝世剑法就能保住性命。”
云天行笑道:“我还是喜欢做人,快走吧,我都有些饿了。”
钟婉笙扑哧一笑,虽然她打心底想让他选“人道”,可那两道门后面有绝世剑法,练成了也许真的能救命,瞎了总比死了好吧,她还想再劝,只听“轰隆”一声,石门开了。
石门边有个铁环,云天行用力一拉,石门便开了,他捡了些破旧衣物缠在一根断棍上,从墙上引过火,走到洞边,见阿笙仍站在那发呆,道:“走啦。”
钟婉笙应了一声,快步跟上去,拉住他衣角,她并非刻意扮得亲密,只因这山洞凶险莫测,万一有意外变故,也来得及反应。
两人一前一后向深处走去,走了盏茶时间,又开始爬坡,钟婉笙低声道:“还没看到出口吗?”
云天行道:“没有,不过洞道越来越宽,我想应该不远了。”
两人又走了一段,忽然发现周身洞壁已不见了,但前方仍是一片漆黑,云天行将火把举高,继续往前走,他走得很慢,这里很可能又是一个洞室。
钟婉笙跟得很紧,心也绷得很紧,在这个洞室里虽然没见到白骨,但却更让人不安。
人对未知大都心存惧意,不是因为未知有多可怕,而是你根本不知道未知的后面隐藏着什么。
钟婉笙借着火光,来回望着两边,除了几块石头,再也没看到其他事物,她紧紧攥着衣角,忽然云天行停住脚步,她忙低声问道:“怎么了?”
云天行将火把放低,道:“前面好像有水声,你听到了吗?”
钟婉笙道:“水声?我怎么没听到,会不会是听错了?”
云天行道:“没错,就是水声,我又听到了,就在前面。”
钟婉笙道:“我也听到了,好像是鱼尾拍水的声音。”她走到云天行身旁,两人对视一眼,一起向前走去。
走出十来步,果然看到一个水池,池里有鱼,当火把靠近水面时,鱼群摇尾乱窜,水面波澜不停,显是受了惊吓。
第八十章 十年生死
洞室灰暗,四下无声,唯有鱼群在池水中翻腾。
两人站了一会,水面又恢复了平静,钟婉笙道:“这里怎会有鱼池?”
云天行道:“可能是前辈留下的吧,我们沿着池边走走看,或许能找到出路。”
两人一动,鱼群又开始翻腾。
他们沿着池边走,没走多远便到了洞室边,云天行又沿着洞壁走,走了二十多步,忽见洞壁上有支火把,跟外面一样,下面也有个玉台。
云天行将洞壁上的火把引燃,黑暗逐渐被火光驱逐,又有三支火把出现在视线中,云天行将另外三支火把引燃,此时,洞室已被完全照亮。
内外两个洞室明显是被精心设计过的,单是洞壁上嵌入这许多玉石就需耗费偌大心力,还有这玉石的价值也难以估量。
“快来这里!”
云天行刚将手中的火把熄灭,忽听阿笙在喊,他急忙奔过去,道:“发生......”
话未说完,他已经住了口,因为他看见身前有两个墓碑,一个墓碑后面是坟,另一个墓碑后面是个坟坑,他走近一看,里面竟还躺着一具白骨。
两人白骨见得多了,倒也不怎么害怕,钟婉笙道:“这两坟比邻而建,应该是一对夫妻,而且一人早死,另一人晚死,所以两坟一开一合。”
云天行点了点头,道:“多半是这样,先看墓碑上写了什么。”
两人走到墓碑前,钟婉笙念道:“爱妻之墓,段沧海之墓。”
云天行道:“碑上的字迹与外面一样,应该是出自同一人之手,那留下‘三门三道’的便是这位段前辈了吧。”
钟婉笙道:“为什么他要将自己的尸骨留在‘人道’,而不留在‘鬼道’或‘天道’中呢?”
云天行思索片刻,道:“这里有石制家具,应该是段前辈与妻子生活的地方,在‘人道’可能只是巧合吧。”
钟婉笙摇了摇头,道:“也可能不是巧合,我记得外面石头后面第一句话就是‘此生无恋’,那么段前辈在建‘三门三道’之前,他的妻子应该已经死了,而且就葬在这个洞室里,他大可以将外面的石门刻成‘鬼道’或‘天道’,为什么偏偏刻‘人道’,而且只有两个字。”
云天行道:“你的意思是段前辈有意为之?”
钟婉笙道:“有这个可能,只是想不通他这么做的理由。”
她走到坟坑旁蹲下身来,仔细观察这具尸骨,身体不断在坟坑边挪动,导致不少泥土落入坟坑中。
云天行走到她身边,拉了拉她的衣袖,道:“阿笙,这样对段前辈太不敬啦,我们还是先让他入土了吧。”
钟婉笙道:“等一下,你先来看他胸口。”
云天行犹豫不前,见阿笙神色凝重,不像是有意冒犯,当即蹲下身来,只见尸骨胸口处有一截枯枝,他转身在洞室内扫了一眼,道:“洞里没有树,这枯枝是哪来的?”
“自然是从外面带进来的,嗯,我不是让你看这个。”
钟婉笙站起来,接着说道,“你来我这个位置,再看枯枝的位置,特别注意心脏后面那根肋骨。”
云天行移到阿笙的位置,再往尸骨胸口处看去,不禁骇然失色,道:“段前辈绝对是一位高手。”
钟婉笙道:“而且是位绝顶高手,能用一截树枝将自己刺死,洞穿背后的肋骨而未让肋骨偏移,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她在云天行身旁蹲下,道:“你看蒙在段前辈眼睛上的是什么?”
云天行盯着尸骨的眼睛部位,那里有一块似布非布,似铁非铁的东西,黑乎乎的盖在眼睛上,他看了许久也没看出是什么事物,道:“不知是什么,好像是用来遮眼睛的。”
钟婉笙道:“自杀前难道还需要遮眼睛吗?”
云天行皱起眉头,阿笙的话听起来像是在挖苦,但她的表情却很严肃,而且她的话也没有错,一个人在自杀前的确不需要遮住眼睛,相反,他会睁开眼,因为这一闭就再也看不到了。
云天行又发现这遮眼的东西是绑在脑后的,而且是死结,他看了阿笙一眼,道:“我有个可怕的猜测。”他顿了顿,又道,“段前辈可能是个盲人!”
钟婉笙道:“我也是这样想的,也只有这样才说得通,就像你说的,‘天道’中的‘疾风听剑’是不需要用眼睛就可以杀人的,能创出这种剑法的人极有可能是一个本就看不到的人,而且盲人的耳朵要比正常人灵敏得多,正应了那句‘以风为眼’,风是看不到的,但可以听到。”
两人四目相对,又惊又叹,这个猜测很大胆,得出的结论也同样让人震惊。
钟婉笙道:“段前辈目不视物,但幸好还有人陪,虽处在这不见天日的洞室之中,却也令人羡慕。”
她说话时,故意瞟了云天行一眼,可云天行正在捧着土往坑里填,面带忧伤,全没在意。
钟婉笙娇哼一声,在云天行背后做了个鬼脸,转身走开,去找出口了。
钟婉笙环视洞室,除了进来的洞口,并没有发现其他通道,她只好沿着墙壁慢慢走,察看墙上是否有机关暗门,走到一处墙壁前,忽见墙上刻满了字,不禁吃了一惊,急道:“快来,这墙上还有字。”
云天行已将坟坑填了过半,正在擦拭额上汗珠,忽听阿笙在喊,忙起身奔去。
自从点亮火把,两人的注意力便被墓碑吸引去了,还未来得及四处查看,今见墙上又有刻字,不禁惊喜交加,洞室内没有其他通道,出路很可能隐藏在这些文字当中。
两人屏气凝神,抬头往墙上望去。
“吾名段沧海,天生目盲,三岁习剑,十六岁杀天下第一剑客,同年得‘剑神’封号,十九岁创‘疾风听剑’,二十三岁创‘八荒剑阵’,神志大失,致爱妻死于阵中,同年恢复神智,悲痛欲绝,寻遍天下高手,但求一死,却无一人能伤我。后寄居此地,二十七岁外敌侵犯,尽杀之,二十八岁外敌侵犯,尽杀之,二十九岁爱徒建九重门,三十二岁爱徒代笔著《剑意篇》,三十三岁设三门三道,以吊亡妻:
十年生死两茫茫,
长夜如霜又彷徨,
凄凄妻妻今何在?
怒眉一剑喝鬼王!”
第八十一章 不得而得
两人怔怔地望着石壁,良久不语。
过了半晌,云天行忽然叹息了一声,道:“段前辈天生目盲,竟能成剑神之名,实乃惊世奇才,可惜,可惜。”
钟婉笙冷哼一声,道:“有什么好可惜的,他连自己的妻子都杀,简直......简直......连那什么都不如。”
云天行转过头,见阿笙双腮鼓鼓,撅着小嘴,似是在生气,他从未看过阿笙动气,想不到生起气来也这样可爱,不禁笑了起来。
钟婉笙白了他一眼,道:“你笑什么?”
云天行收敛笑容,道:“段前辈并非有意杀他妻子,当时神智大失,连人畜都分不清,哪里还认得人,而且段前辈自杀殉情,怕是也受尽了煎熬,你就不要再埋怨他了。”
钟婉笙道:“你还替他说话,哼,不理你了。”
她向云天行做了个鬼脸,绕着墙壁找出口去了。
云天行微微一笑,他知道阿笙不是在生他的气,而是在生段前辈的气,段前辈杀妻之举虽是无心,可毕竟有违人性,是是非非谁又能说得清呢。
他叹了口气,又回到坟坑边,捧起泥土往坟坑里填,喃喃道:“这恐怕才是段前辈将‘八荒剑阵’放到‘鬼道’的原因吧。”
云天行一边填土,一边想:“‘疾风听剑’为什么被放到‘天道’,我总算明白了,段前辈本就是个盲人,自然不用再刺瞎双目,将它列为‘天道’最合适不过,那‘人道’又意味着什么?”
关于这个问题,他与阿笙讨论过,可终究没能得出答案,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云天行虽在想事情,可手上的活一点都不慢,坟已渐渐高起,他抬起手臂擦了擦额上的汗珠,手指又向土中插去,忽觉指尖戳在一个硬物上。
他忙拔开泥土,只见土中现出一块方石,长约一尺,宽约七寸,方石各面平整光滑,明显是由人工处理过的。
他将方石捧起,擦掉上面的泥土,将它在手中翻来转去,仔细查看,忽见侧面有一圈极小的缝隙,像是个石盒。
云天行把住石盒缝隙两边,慢慢用力往外分,“啪”的一声,石盒被分开,一个油纸包掉在地上。
石盒做工极为精细,两边贴合近乎无缝,要不是他观察仔细,绝对发现不了这个石盒的秘密。
云天行将石盒放在一旁,捡起地上的油纸包,小心拆开,只见里面又是一个油纸包。
云天行皱了皱眉,又将油纸包拆开,见里面又是一个油纸包,不禁大感奇怪,心想:“这里面是什么,竟然包了三层?”
他又将油纸包拆开,不禁倒抽一口凉气,忙将阿笙喊了过来,阿笙看到他手中的事物,顿时惊呼出声。
“剑意篇!”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良久之后,不禁同时笑了起来。
待两人平复心情后,钟婉笙道:“哪里找到的?”
云天行道:“土堆底下,将土都填上后才发现的。”
钟婉笙一拍手,道:“我明白为什么偏偏是‘人道’了。”
云天行道:“为什么?”
钟婉笙道:“‘人道’里什么都没有,你却依旧选‘人道’,又为他填土造坟,这不正暗合‘人道’二字吗。”
云天行恍然大悟,心想:“段前辈果然是高人,‘三门三道’竟还有如此深意,我真是万万及不上啦。”
他一边叹息,一边将“剑意篇”包回油纸包,放回石盒中,又将石盒放在墓碑旁,钟婉笙见状大感奇怪,道:“你又把它装回去干什么,难道你不想要吗?”
云天行摇了摇头,道:“我都快要死了,要了也没用,还是留在这里好,万一流传到江湖上,到时你争我抢,势必会引起一场大风波,死伤又怎会少了。”
听他这样说,钟婉笙心想:“你总为别人着想,怎么就不为你自己多想一想,自己命在旦夕,还惦记人家姑娘的安危,哼,你不要,我偏偏要给你。”当即一努嘴,伸出手来,道:“你不要就给我吧。”
云天行一怔,道:“阿笙,你要这个干什么?你又不用剑。”
钟婉笙挺了挺胸脯,道:“我不用剑那是以前,以后我要天天练剑,你给不给我?”
云天行笑了笑,将石盒递过去,道:“这是我们一起发现的,你要就拿去吧。”
钟婉笙吐了吐舌头,接过石盒,剥开油纸包,将“剑意篇”收入怀中,心想:“等我们出去了,我再拿出来给你,不怕你不收。”
云天行将段沧海的坟堆好,在坟前拜了拜,道:“阿笙,我们还是赶快找出路吧。”
钟婉笙道:“我刚才都找过了,没发现有什么出口,也没找到机关暗门,会不会是他在骗我们,根本就没有出口。”
云天行道:“段前辈应该不会骗人,也没必要骗人,即使长年生活在洞室中,也需要出去寻找食物,总不能只吃鱼吧,出口一定隐藏在一个隐秘的地方,我们再找找。”
两人又分头去找,找了良久,仍未有任何发现,两人身处险地,本已忘了饥饿,如今危机感消失,又苦苦找不到出路,这才觉得腹中早已空无一物。
在这山洞中能吃的也只有鱼了,云天行下水捉鱼,钟婉笙从石床上取了些干草,在池边生火烤鱼,两人将就吃了些就暂时歇下了。
云天行已伏在桌上睡着,钟婉笙睡在石床上,小睡一会就醒来了,之后再也没有睡意,她静静起身,坐在石床边,凝视着云天行的背影,不禁暗自伤神。
洞内只留着一支火把照亮,火光恍惚,水面映在洞顶,波光粼粼。
钟婉笙坐了许久,觉得累了又躺下身子,可还是睡不着,只好呆呆地望着洞顶。
洞顶嵌了不少玉石,水光照在玉石上,亮起一种异样的光,比那些没被水光映到的玉石更为亮丽夺目,就像天上的星星。
“星星?!”
她这样想着,忽然猛地坐起来,玉手一撑,跃下石床,仰头望着洞顶,脸上露出惊异的神情。
第八十二章 七星指路
云天行睡得很浅,阿笙下床的动静已将他惊醒,他揉了揉眼睛,道:“阿笙,你在看什么?”
钟婉笙似是没有听到,一直没有回答,只是仰着头望着洞顶。
云天行顺着她的目光向洞顶望去,只见洞顶玉石反光,好似漫天星辰,其中,有七颗较为显眼,如果把这七颗玉石连线成形,像是一个汤勺。
云天行失声大叫:“北斗七星!”
钟婉笙转过头来对他笑道:“你也发现啦。”
其实,这个发现有些侥幸,玉石虽亮,可毕竟是借光反光,亮度有限,若将四个火把全部点亮,所有的玉石都很亮,完全没有差别,只有在光线黯淡的时候才能发现差异,再借水光照映,“北斗七星”才得以显现。
就好比在白天看不到天上的星星一样,其实它们一直都在,只是天空太亮,迷惑了我们的视线,等到了晚上,它们就都现身了,连明暗都一目了然。
云天行道:“原来这些玉石不是随便安置的,水池的反光只映在这七颗玉石上,连成北斗七星的形状,这样说来,那勺柄所指的方位一定就有出路!”
钟婉笙笑道:“如果他能让我们平安出去,我就试着原谅他。”
云天行笑了笑,道:“能得到阿笙的谅解,段前辈泉下有知,一定乐不可支了。”
钟婉笙凑上前来,仰头望着云天行,道:“不许笑。”
“北斗七星”所指的方位就是水池的所在,两人已经在附近查找过数遍,却没发现有什么不同,唯一没找地方就只有水里。
两人当即下水,水并不深,最深处不过及腰,寻找片刻,发现这个水池与外面是相通的,池底靠墙的位置有一个丈长的缝隙,只不过缝隙太窄,过鱼还行,人是完全无法通过的。
云天行道:“池里的鱼是从外面游进来的,可缝隙这么窄,我们怎么游得过去?”
钟婉笙笑道:“谁让你从那里游出去啦,你来这里。”
云天行咧嘴笑了笑,趟着水走到阿笙身边,见水面下有数根石柱,他数了一下,竟然有七根,而且完全按照北斗七星的模样排列,就连勺柄所指的方位都与洞顶的一致。
两人顺着这个方位走去,又见到一根石柱,石柱顶端在水面下半尺处,这根石柱要比那七根粗得多,石柱中间有个方形凹槽,竟与那藏“剑意篇”的石盒大小一般无二。
钟婉笙道:“这应该就是机关所在,钥匙就是那个石盒。”
云天行急忙上岸,将那石盒拿了过来,钟婉笙对他点了点头,云天行将石盒对准凹槽,缓缓放了进去,随着石盒的慢慢嵌入,水面开始颤动,当石盒完全放入,一阵轰隆声在洞室内响起。
游鱼开始变得躁动不安,水面也开始摇晃,两人发现异状,连忙回到岸边,只见水池中央逐渐形成一个漩涡,水流甚急,游鱼逆流而上,但终究被漩涡吞没。
水面在急剧下降,不到一盏茶的时间,整池水竟然都消失了。
泥泞的池底还有脱水的鱼在翻腾,水池中间出现了一条青石路,路的尽头有一条暗道。
两人对望一眼,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沿着青石路走过去,见通道斜通向下,阶梯很长,里面黑漆漆的,看不到任何东西。
云天行取了一支火把在前面开道,钟婉笙紧跟在他身后,阶梯上还有鱼在跳动,下了阶梯来到平地上,火光往下照了照,见是一条人为修建的青石路。
青石路旁有一条河道,从上面流下来的池水就进入了这条河道里,只是不知这条河起源于哪里,又会流向何处。
云天行正自走着,忽然脚下青石一沉,像是触动了机关,跟着又传来轰隆声响,他不及细想,拉住阿笙就往前跑。
钟婉笙放缓脚步,笑道:“看把你吓得,只是触动了关门的机关而已。”
云天行拍了拍胸口,道:“我还以为又要落石门呢。”
他往回瞧了一眼,暗道的石门果然已经不见了,不禁惊奇道:“这是什么机关,好厉害。”
钟婉笙道:“这不算什么,江湖中有一个世代研究机关的家族,那机关术才真是厉害。”她面露钦佩之色,顿了顿又接着道,“不过他们很少露面,所以,江湖上知道的并不多。”
云天行道:“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我也是听别人说的。”钟婉笙四下望了望,“幸好这个山洞里没有机关陷阱,只有阻隔外人的机关,不然我们可就遭殃了。”
云天行道:“石门关上了,那要怎样才能打开?”
钟婉笙道:“有关自然有开,只不过没人知道机关的位置,自然也就没人能打得开,如果要强行破坏,恐怕会触动机关防御装置,造成洞毁人亡的结局。”
云天行缩了缩脖子,道:“还好我们已经出来了。”
钟婉笙笑道:“我们能出来还要多亏了你。”
云天行道:“这是我们一同努力的结果,怎么能说多亏了我呢。”
钟婉笙道:“如果不是你帮姓段的填土,我们是找不到石盒的,即便能找到出口的机关所在,没有钥匙我们一样出不来,至少我是不会为他填土的,这还不是多亏了你吗。”
云天行恍然大悟,道:“段前辈考虑得真周全,选了‘人道’也不一定有出路,必须要为他填土造坟才能找到钥匙,这才是真正的‘人道’啊!”
钟婉笙道:“这么说来,我还真有些敬佩他,‘人道’都这样难,‘天道’和‘鬼道’真难以想象。”
两人边说边走,不知走了多久,忽然听到有“轰轰”声,声音沉闷,好似山洞在震动,走得越远,声音越响。
转过两个弯道,忽见前方有亮光,两人急忙加快脚步,亮光越来越大。
“轰轰——”
强光入眼,两人下意识闭起眼睛,适应片刻,慢慢睁开,只见是在一个瀑布后面,水帘倾泻而下,水势之大如江河决堤,声势之响如万马奔腾,漫天的水汽瞬间将两人包裹。
第八十三章 出谷归安
洞口右边有一条栈道,紧贴山壁修建,古铜色的木栏杆不知经历了多少岁月,处处透着古老与沧桑。
两人走上栈道,发现栈道修在半山腰,上有高崖绝壁,下有苍郁绿林,从这里望下去,一切都显得那么渺小。
钟婉笙道:“这里好像是个山谷,怎么一个人都看不到。”
云天行四下望了望,道:“不知梁海山他们还在不在,我们还是小心为好。”
钟婉笙道:“哼,梁眯眼害我们差点死在里面,遇到正好找他算账,难道我们四个大眼睛还怕了他一个半瞎。”
某处,梁海山打了两个喷嚏,喃喃道:“谁在想我?”
云天行笑了笑,道:“他是个半瞎,他那群徒弟可不是,眼睛比我们还大,而且他们人多,我们还是要吃亏,而且我......我......”
他话说一半,没有再说下去,由于刚刚逃出生天,只顾着高兴,一时竟忘了自己身中金蛇蛊毒,已经活不了几天,不禁有些感伤。
钟婉笙拉着他的手,凝视着他的眼睛,道:“你说过要陪我去昆仑山看雪的,我不会让你死,如果你……真的死了,我也不活了。”
云天行怔住了,从来没有哪个人对他说过这种话,有这样的人陪在身边,死又有何惧!
云天行将阿笙拥入怀中,只觉她的身子柔若无骨,芳香绕体,不禁有些心猿意马,忙将思绪收回,靠在她耳边说道:“阿笙,没有你的同意,我怎么会死呢,我死了,谁陪你去看神仙。”
钟婉笙扑哧一笑,脸已红了大半,急忙从他怀里挣开,转过身子,道:“谁说要陪你去看神仙啦。”
云天行挠了挠头,笑道:“当然是你说的,难道你还想赖掉?”
“谁说要赖掉啦。”钟婉笙转过身来,朝云天行眨了眨眼睛,“把手伸出来。”
云天行伸出右手,道:“干什么?”
钟婉笙取出“剑意篇”,放到他手中,道:“给你啦,你可不要辜负我一片心意。”
云天行望着手中的“剑意篇”,微微蹙眉,道:“给我做什么,你不是要学剑吗?”
“你真傻。”
钟婉笙吐了吐舌头,道:“我忽然又不想学了,你总不能让我把它丢在大街上吧,那可是会引起骚乱的,说不定还会死很多很多人。”
云天行苦笑,这时才了解阿笙的苦心,伸手一拉,拉了个空,只见阿笙已走到前面去了,正回头对他做鬼脸,摇了摇头,快步跟上去。
两人下了栈道,来到瀑布下,吃了些果子,喝了些泉水,坐在草地上歇脚,空气中弥漫着花草香气,蝴蝶从眼前飞过,落在一旁的花丛中,似乎并不畏惧这来自九天的银河之水。
云天行伸了伸懒腰,仰躺在草地上,道:“有生之年能再晒到太阳,真好。”
钟婉笙道:“什么有生之年,快起来,我们去找解药。”
云天行合上眼,道:“再让我躺一会。”
钟婉笙微微一笑,道:“好,那你就再躺一会。”
钟婉笙攀到身后的高树上,四下望去,远处皆是绿林青竹,她回收目光,忽然看到不远处有一块石碑。
她跃下树来,奔到石碑前,见碑上刻了八个大字:“翠华山下,忘忧谷中”。
钟婉笙喃喃道:“忘忧谷,好美的名字,难怪段前辈会选在这里隐居,能与相爱的人一生厮守在这里,还什么能与之相比的呢。”
云天行走了过来,道:“你在嘀咕什么呢?”
“啊!”钟婉笙吃了一惊,目光有些躲闪,“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云天行道:“刚才呀,有什么问题吗?”
“没……没有。”钟婉笙顿了顿,转过身看着云天行,“这里很美是不是?”
“是很美。”云天行点了点头,接着道,“原来我们是在翠华山下,这里离长安城不远,我们很快就能回去了。”
钟婉笙沉默片刻,道:“可是该往哪边走呢?”
云天行四下望了望,道:“我们沿着这条河往下游走,一定能找到出路。”
于是两人沿着河水一直走,沿途风景十分秀丽,两人有说有笑,不知不觉已到了傍晚,这一路不知绕了多少个弯,过了多少座桥,若要他们再返回忘忧谷中,那是万万找不到路了。
待得回到长安已是半夜,街上灯火通明,来往玩赏的观客依旧不少,只是两人身劳体乏,无心再逛,于是便找了一间尚未打烊的客店,要了两个相邻的房间,分别回房歇了。
云天行熄了油灯,和衣而卧,在床上翻来覆去毫无睡意,回想起与阿笙同生共死,心中欣喜又甜美,又想起自己身中金蛇蛊毒,不禁黯然伤神。
他来长安本想要追查“九殿阎罗”的下落,谁知还没开始查到就中了蛊毒,危在旦夕。
他并不怕死,只是父仇未报,连仇人是谁都不知道,他实在无法安心,死了也没脸见父亲,想到这,不禁伤心落泪。
忽听“吱呀”一声,房内被推开,跟着“吱呀”一声又关起,云天行尚未入睡,听到有人进来,猛地从床上跃下,右手藏在背后,手中握着匕首。
“谁?”
门边站着一个黑影,没有灯光,看不清面容,从身形来看是个女子,但不是钟婉笙。
这间房与钟婉笙的房间一墙之隔,两人早已定下暗号,进门前先在墙上敲三下,然后在门上敲三下,这也是为了提防那些行为不轨的人。
“你还活着。”门边一个声音冷冷说道。
云天行心想:“果然是个女人,她到底是谁,听起来好像认得我,可我并不认得这个声音,她半夜闯进来到底有什么用意,‘你还活着’又是什么意思。”
云天行将脑海中的记忆翻了一遍,他很确定没有听过这个声音,又将匕首握紧一分,道:“你到底是谁?”
“你为何不点上灯自己看一看?”
那个声音依旧很冷,冷得找不到一丝感情的痕迹。
云天行将匕首插回腰间,摸起火折,点燃油灯,火光驱走黑暗,照在她的脸上,云天行失声叫道:“是你!”
第八十四章 夜有访客
深夜,灯影恍惚。
云天行望着站在门边的红衣女子,神色复杂。
她正是那日在酒肆中遇到的红衣女子,当时她一直在睡觉,云天行从未听过她的声音,所以没有认出来。
“你很意外?”
那女子缓缓走上前来,她身材高挑,双腿纤细,走起路来那摇曳的身姿让人为之动容,白皙的脸颊上更是带着一种冰冷的美意,灯火为之暗淡。
她轻轻止住莲步,一双狭长的美眸定格在云天行的脸颊,美人近怀,香气逼人,云天行不由退了两步,道:“我只是有些担......担心。”
那女子朱唇微启,似是有些惊讶,道:“你担心我?”
云天行道:“是,也不是。”
那女子微微蹙眉,道:“什么叫‘是,也不是’?”
云天行挠了挠头,心头觉得有些难为情,道:“我以为姑娘被阴阳二圣抓走了,又听说那两人不太……守规矩,所以才有些......担心。”
这并非假话,当初阴阳二圣说只能饶一个,云天行本以为她已经安全了,后来听阿笙说,阴阳二圣一个好财,一个好色,又想起他们在议论她的首饰和容貌,才不禁有些担忧,现下见她好端端站在这里,也算去了一桩心事。
那女子冷哼一声,道:“就凭那两个败类也想抓我?要不是他们逃得快,我倒想把他们一起抓来,拴上链子当狗养了。”
云天行一怔,阴阳二圣的实力他是亲眼所见,用筷子杀人,而且凳不离身,用起毒来更是得心应手,让人防不胜防,至少自己在他们中任何一人面前都毫无还手之力,她能说出这种话,想来也非泛泛之辈,又一想起自己替她挡灾除难,不禁面红耳赤,这无异于关公门前耍大刀,太自不量力了。
那女子一直盯着他,云天行被看得很不自在,稍稍别过头,道:“姑娘深夜来此,可有事吗?”
那女子道:“红漪。”
云天行皱眉道:“什么?”
那女子道:“我说我叫红漪,红色的红,涟漪的漪。”
“哦。”云天行随口应了一声,心想:“我又没问你名字,我只想知道你深更半夜来我房里做什么,莫不是想来看我死了没有?”想到这,他不禁打了个冷颤。
红漪道:“这几日你去哪里了?我找了你好久。”
听她这样问,云天行默然不语,心想:“我与阿笙被梁海山追进山洞,意外发现段前辈的洞室,这件事太过重要,还是不要告诉她为好。”于是说道:“我遇上些麻烦,不过都解决了,红漪姑娘找我有事?”
红漪微微点头,又抬头望着他,道:“你知不知你已身中剧毒?”
云天行一怔,她怎么知道我中毒的事?转而一想:“是了,当时她也在场,而且她的武功不在阴阳二圣之下,定能看破他二人的下毒手法,这样说来,不是我救她,反倒是她救了我?”
云天行的脸色又红了,不过幸好是在晚上,灯光不甚明亮,不用担心被对方看出来。
红漪见他沉默不答,又道:“你不知道也没关系,那……”
“我知道,是金蛇蛊毒。”云天行打断了她的话。
红漪微微一怔,道:“你知道?是谁告诉你的?”
“是我。”
吱呀一声,房门开了,钟婉笙背着双手走了进来。
她刚才睡不着,在房内来回踱步,忽然听到这边有开门的声音,便悄悄出来查看,又听到房中有人在说话,便躲在门外偷听,要不是刚才有人经过,她还要再听一会才现身。
红漪已听出门外有人,却不知是个女人,道:“你是谁?”
钟婉笙看了她一眼,走到云天行身旁,道:“你又是谁?大半夜不去睡觉,偷偷跑到一个男人房间里来做什么?”
红漪冷冷道:“你还不是一样?”
钟婉笙偏过头,用一双澄澈的眼睛望着云天行,道:“你说一样不一样?”
云天行笑了笑,不知该怎样回答。
都说女人对女人,天生自带一分敌意,尤其是像她们这样漂亮的女人。
云天行接触的女人并不多,以前他不相信这种荒谬的言论,但现在他信了,不仅信了,还觉得这句话是有几分道理的。
钟婉笙见他只笑不说话,拉了拉他的衣袖,道:“她就是你一直惦记的那位姑娘,是不是?”
红漪闻听此言,心中微动,古井无波的面颊上竟然发生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变化,这个变化连她自己都未发觉。
云天行对阿笙笑了笑,道:“我只是担心她被阴阳二圣捉了去,你也知道他们有多坏。”
钟婉笙嘟着嘴,道:“那现在呢,你还担心她吗?”
云天行的目光转到红漪那冰冷的脸颊上,道:“红漪姑娘的武功远在我之上,本就不用我来担心,现在她平安无事,那就更不用担心了。”
红漪轻轻咬住嘴唇。
钟婉笙听他这样说,心中欢喜,扭过身子对红漪道:“红漪姑娘,如果你没事的话,还请离开吧。”
红漪道:“我还有事,很重要的事。”
钟婉笙皱眉道:“你还有什么事?”
红漪冷冷道:“我来找他,不是找你,你最好乖乖站在那里,不要说话。”
钟婉笙哼了一声,道:“我偏要说,你待怎样?”
红漪一双冷眸上下打量着她,道:“你能认出金蛇蛊毒,你到底是什么人?”
钟婉笙道:“你想知道?我偏不告诉你。”
红漪道:“你不说我也知道,在江湖上除了种蛊之人,能准确分辨出蛊毒种类的怕是只有你们九幽谷的人了吧。”
钟婉笙道:“是又怎样?”
红漪道:“你既然是九幽谷的人,难道解不了这金蛇蛊毒?”
钟婉笙笑了笑,道:“你以为九幽谷的人都是神仙吗?能凭空变出解药来?我知道解毒的药方,可还缺了一味最重要的药材,你若能帮我找到,我马上就能做出解药。”
红漪道:“缺了哪种药材?”
钟婉笙道:“金蛇花,而且要活的。”
红漪微微皱眉,她曾听人提起过,金蛇花只能生长在苗疆和九幽谷,离土即枯,根本无法移植,此地距那两地有千里之遥,如何能来得及?
第八十五章 屋顶赏月
她看了云天行一眼,又将目光转向钟婉笙,道:“你虽是九幽谷的人,可与你们那位谷主差得远了,听说她有百毒不侵之体,轻轻一闻便知所中何毒,普天之下没有她解不了的毒,我说的可对?”
钟婉笙道:“对,你说的都对,可她人在千里之外,你能把她请来?”
红漪道:“说来还是你没学好本事,解不了就是解不了,何必找借口。”
钟婉笙道:“小女愚钝,怎能跟谷主大人相提并论,倒是你,三更半夜潜入男人的房间,你到底有何居心?”
云天行听两人越说越离谱,忙站到她们中间,苦笑道:“两位有话好好说,都请坐下,我给你们泡茶。”
红漪道:“我现在不想喝茶。”
钟婉笙道:“我也不喝。”
云天行无可奈何,看了阿笙一眼,又看了红漪一眼,摇了摇头,走到门边,道:“那请你们都出去吧,我要休息了。”
两女闻言皆是一愣,互相对望一眼,又赶紧将目光转开。
红漪道:“你让她出去,我运功帮你祛毒。”
云天行道:“祛毒?这毒入体已久,就算用内功逼毒也是无用,红漪姑娘,你的心意我领了,祛毒就不必了,请回吧。”
钟婉笙道:“若是她内力足够深厚,的确可以减缓毒性扩散,至少可以将毒发的日期延后一两天。”
云天行转过身去,背对两女,道:“不要再说了,我不同意,蛊毒入体已久,用内功逼毒只是权宜之计,强行续命而已,到头来我还是会死,但让红漪姑娘内力大损,我又于心何安。”
红漪道:“这是我的事,不需要你来操心,我来此便是为了这件事,此事因我而起,我不想亏欠任何人。”
云天行决然道:“你不欠我什么,换成是别人,我一样会这样做,请你不要放在心上,回吧。”
红漪咬着嘴唇,执意不肯走,只是怔怔地望着他。
夜已深,半开的窗边送来阵阵清凉,蛐蛐的叫声也已停了,房内的灯火还在摇曳,红漪忽然道:“为别人而死,值吗?”
云天行缓缓走到窗边,遥望天上一轮明月,忽然笑了笑,道:“谁知道呢,他教我的时候可没告诉我值不值,等见到他,我可要好好问问。”
红漪道:“谁?”
云天行摇了摇头,道:“一个死去的人。”说完,他将木窗关起,转过身来,道:“今夜天明,如果大家都睡不着的话,不如去房顶赏月,不想去的不勉强哦。”
他当先一步走出房门,来到客店后院,沿着木梯爬上房顶,忽见屋顶上站了一个人,一身红衣,云天行笑道:“有门不走,走窗户?”
红漪道:“习惯了。”
她的声音听起来很冷,又似乎一点也不冷,云天行很好奇,她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月明星稀,清冷的月光铺洒在乌黑的瓦片上,像鲤鱼的鳞,又像晚秋的霜。
云天行在屋脊上坐下,钟婉笙也爬了上来,手里端着两个盘子,放在屋脊平台上,笑道:“赏月没有吃的怎么行。”
一盘炒花生,一盘糖炒栗子,云天行笑了笑,道:“哪来的?”
“去他们厨房里转了一圈,黑灯瞎火的只能找到这些了。”钟婉笙吐了吐舌,忽然又跺了跺脚,“哎呀,我忘记拿筷子了,我再去拿。”
云天行拉住她,道:“不用筷子,这月赏得随意,吃起来也要随意,这样更好。”
他两指捏起一枚花生,投进嘴里,慢慢咀嚼片刻,笑道:“好香,好香,好美,好美。”
钟婉笙在他身旁坐下,道:“什么好美?”
云天行抬头望着天边明月,道:“月美,人更美。”
钟婉笙道:“你说谁更美?”
云天行笑了笑,道:“都美,都美。”
钟婉笙嘟了嘟嘴,道:“就知道你不会老实回答,不理你了。”她故意稍稍挪开一段距离,手里剥着栗子,脸上却带着微笑。
云天行转过身来,见身后空无一人,便向钟婉笙问道:“她什么时候走的?”
“谁说我走了。”
房檐下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跟着露出一张绝美的脸庞,红漪从木梯上走来,手里也端了两个盘子,云天行认得左手一盘是桂花糕,右手一盘却不认得,看起来更精致,道:“这是什么?”
红漪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随便拿的。”
云天行拿了一块,发现竟然还烫手,不禁有些惊讶,道:“你从哪里拿的?”
红漪对着左边扬了扬下巴,道:“那边有家卖糕点的,现在还在做,他们刚做出来我就顺手取了几块。”
云天行站起来,朝她所指的方向看去,见原本无人的街道上突然蹿出一个人来,手里挑着灯笼,不断左顾右盼,口里还在喊,喊的话听不太清楚,隐约听到了一个“贼”字。
云天行坐回屋脊上,看着红漪,道:“你也是偷的?”
红漪点了点头,道:“是啊,他们又没拦我。”
云天行双眼一瞪,又从屋脊上站了起来,道:“你还当着人家的面?你这不是偷,是抢!”
红漪眨了眨眼睛,道:“那又怎样?”
钟婉笙扑哧一笑,道:“看你冷冰冰的,没想到也做这种事,而且比我还要过分。”
云天行叹息一声,道:“我本以为长安城内尽是繁华,就像人们口中传颂的那样,我初来长安,满怀期待,我想看看长安是不是像他们说的那样繁华,可我走过十条街,见到八条街有乞丐,那时我才知道,原来长安也有乞丐。”
他忽然对红漪笑了笑,道:“谢谢你。”
红漪一愣,道:“谢我什么?”
云天行道:“谢谢你让我知道:万千灯火下,仍有未眠人。”他伸出双手,道:“可以把糕点给我吗?”
红漪不知他要做什么,却还是将两盘糕点递到他手里,只见他转身便要往下走,忙唤道:“你要去哪里?”
云天行笑了笑,道:“去把糕点还给他们。”
红漪道:“还给他们?”
云天行道:“自然是要还给他们,不然他们明天吃什么?”
红漪道:“他们是卖,不是自己吃。”
“一样。”
云天行笑了笑,转身便下了房顶。
第八十六章 大成若缺
两女见他出了客店的门,也一并跟了过去。
三人来到那家卖糕点的门前,门是半开的,里面隐约传来人语声。
云天行当先走了进去,院子不大,东西却很满,三人站着都有些挤。
左边一间房里有灯光,声音也是从这里传出来的,云天行走了进去,见一对夫妇正在做糕点,旁边的火灶前,一个小男孩正捧着一本书看得出神,手还不停往火坑里添柴。
添柴不误看书,看书还能添柴,说是一心二用,但更像是一种习惯。
那对夫妇发现门口多了三个人,其中一个正是刚刚来抢糕点的人,那妇人忙将孩子搂在怀里,退到墙角,那汉子随手抓起擀面杖,挡在母子面前。
灶下的火很旺,不断发出噼啪声,孩子的书就掉在一旁。
那是一本很旧很旧的书,书页又黄又皱,一掉在地上就散成了数页,那是一本“道德经”。
三个人挤在墙角瑟瑟发抖,上次来了一个贼,这次来个三个贼,显然,他们害怕极了。
但那个孩子没有哭,只是一直盯着这三个入侵者,他是一个坚强的孩子,他学着父亲的样子,把母亲挡在身后。
云天行将两盘糕点放回桌上,道:“对不起。”
那汉子见为首一人还回了糕点,又主动道歉,胆子也大了几分,道:“你们这些强盗,就会欺负我们这些穷人,想吃了就来拿,你们可知道我们有多辛苦!你们还有没有一点良心!”
云天行道:“对不起。”
那汉子见他一直道歉,却不说别的,往日怒火集于此时爆发,一下子冲到云天行面前,甩手就是一个耳光。
这一耳光打得很响,后院的狗应该是听到了,开始没命地叫。
云天行一动也没有动,还在重复着那三个字:“对不起。”
那汉子举手又要打,红漪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喝道:“你再打一下试试!”
“出去等我。”
云天行没有回头,话音也很轻,但身后的两人应该都知道他指的是谁,钟婉笙率先走了出去,她知道他是一个怎样的人,虽然她很想将这个莽夫痛打一顿,但她不想违逆他的意思。
她悄悄走了出去,一直走到大街上,站在街边等他。
街上还是那么空,只有她一个人。
红漪仍站在原地,仍抓着那人的手腕,对云天行道:“他在打你!”
云天行道:“我知道。”
红漪道:“知道你还让他打?”
云天行笑了笑,道:“去外面等我。”
红漪放脱那人的手,转身走了出去,她不懂,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他是不是傻子?
她一直以为男人都是些自私自利,好色贪婪的东西,曾来不会为别人考虑,她的姐姐就是被一个狠心的男人抛弃,日夜茶饭不思,泪流不止,最后郁郁而终。
姐姐是她的唯一,她们没有父母,姐姐更像是她的父母。
那时她还小,眼睁睁看着姐姐一天天消瘦,一天天憔悴,可她什么都做不了,除了将她的身体埋进冰冷的坟墓。
夜更深了,街上只有两个人,隔得很远。
夜寂静,狗已不再叫,只有一个愤怒的男人正在恣意地发泄怒火。
红漪紧紧握着拳头,指甲早已嵌入掌中,连嘴唇都咬破了,他为何这么傻?挨了打也不还手,都是因为我,是我偷了糕点,害他挨打,可他为什么要替我挨打?
他真是一个傻子,也许这就是他跟别的男人不一样的地方。
红漪抬起头,冰冷的目光中多了一丝柔和。
他出来了,脸上还带着笑容。
钟婉笙就站在门边,他一出来,她立刻上前捧着他的脸,左瞧右瞧,道:“都打肿啦,你也不躲着点,还疼不疼?”
云天行拿开她的手,道:“脸上疼,心里痛快,哈哈。”
红漪走了过来,道:“都是我不好,连累了你。”
云天行摆了摆手,道:“什么连累不连累的,你请我吃糕点,心意是好的,这就够了。”
三人走在大街上,云天行仰头望着天,道:“今天的月亮好美。”
红漪道:“月还未满,哪里美了?”
云天行笑了笑,道:“正因为月未满,所以才美,月满了岂不是马上就要亏吗,一年只有十二次满月,一生又有几个一年?”
红漪点了点头,没有接话。
钟婉笙指着北方天空,道:“看,北斗七星。”
云天行抬头望去,夜空廖远而深沉,众星黯淡,唯有这七颗星长久挂在北天,星芒不敛,这让他想起被困在洞室中的情形,还有阿笙。
他低头去看阿笙,发现阿笙也在看着他,阿笙终究是个女人,被看两眼就羞得低下了头。
三人回到客店,红漪要为他祛毒,可他执意不肯,之后红漪便离开了,阿笙也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这一夜,很平静。
长安,天明。
“哪一个来我厨房里偷东西啦,偷吃的也就罢了,连我藏在厨房的私房钱也给偷了,是个男子汉就给我站出来!”
客店掌柜在大厅里咆哮,周围的客官在一旁鼓掌起哄,云、钟二人从他身旁走过,出了店门。
云天行道:“你还偷他私房钱啦?”
钟婉笙吐了吐舌头,笑道:“我又不是故意的,谁让他把私房钱压在坛子底下啦,黑灯瞎火的我又没注意,一不小心就把坛子给踢翻啦,然后就看到下面有一个小箱子,我打一看,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云天行道:“私房钱?”
钟婉笙点了点头,道:“只猜对了一半,再猜另一半。”
云天行皱起眉头,道:“他刚才只说少了私房钱,难道还有别的?”
钟婉笙道:“当然还有别的,所以才让你猜嘛。”
云天行道:“我猜不出。”
“你又不猜,怎知猜不出。”钟婉笙嘟了嘟嘴,“好吧,我就直接告诉你,他呀,藏了厚厚的一叠与小情人来往的书信,我才看了一封就看不下去啦。”
“书信?”云天行看着阿笙,“然后呢?”
钟婉笙道:“我把那些书信都塞进他老婆的门缝里啦,你看他脸上那些淤青,准是被他老婆给掐的,哈哈。”
“你就不能安分点,怪不得今天一早我听到有人在院子里哀嚎,原来是掌柜。”云天行笑了笑,接着道,“那些私房钱呢?”
钟婉笙道:“当然被我没收了,你看他长得又白又胖,正所谓‘饱暖思**’,我这可是为他好,不然准被他老婆掐得又紫又肿,到时可就真成一头花猪啦。”
云天行大笑不止。
第八十七章 无情的人
长安城,朱雀街。
万里长街人来往,车如流水马如龙,豪绅贵客鞍上坐,贩夫走卒逆流行。
云、钟两人穿行在人流之中,不断出没于城内各大药铺,目的只有一个,寻找活的金蛇花。
虽说金蛇花无法移植,但世间奇事又何尝少了,何况江湖上能人异士之多,未必就找不到活的金蛇花,哪怕只有一线生机,他们都不会放过。
照中毒的日期数来,云天行最多还能活三日,三日后若不能寻到解药,金蛇蛊毒蔓延入心脏,便是大罗神仙下凡也无能为力。
钟婉笙急得咬牙跺脚,反倒是云天行一路嘻嘻哈哈,有说有笑,全不像是将死之人。
每个人都只有一次死的机会,没人愿意提前用上这次机会,云天行也不愿意,但既然机会来了,那就要好好利用,总不能哭哭啼啼,让身边的人也跟着一起伤心。
街旁一座楼阁顶端,楼脊兽头旁站了一个人,一个女人,一身红衣。
风吹乱了她的长发,她没有动;风吹紧了她的衣裙,她也没有动。
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已与天地融为一体。
那里能看到长安城大半的风景,可她那双狭长的眼眸却一直望着下方的人流,望着两个不断在人流中穿梭的人,望着那个让她难以忘记的人。
天很蓝,云很淡。
“姬无情?”
红漪没有回头,但她已知道,背后来了一个人,一个很冷的人,比她还要冷。
“是我。”一个冰冷的声音传来。
红漪道:“你来做什么?”
姬无情走到红漪身旁,目光望着远方,没有说话。
他一袭白衣,剑眉星目,右手握着一柄乌鞘长剑,鞘上没有任何装饰,简单得连一丝花纹都找不到。
红漪道:“回答我的话。”
姬无情道:“碰巧路过。”
红漪转过身,看了他一眼,又将目光投入人流中,道:“碰巧路过?”
姬无情道:“我并非为你而来。”
红漪道:“你有任务?”
姬无情道:“是。”
红漪道:“什么任务?”
姬无情没有说话,因为他不说她也知道,凡是任务,绝对不可外泄,无论问话的是谁。
他将目光从远方收回,看了她一眼,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入眼处人流涌动,道:“你在看什么?”
红漪沉默了片刻,道:“没什么。”
姬无情道:“你以前不会发呆。”
红漪道:“是吗?”
姬无情又看了她一眼,道:“你......没事吧?”
红漪拨开吹到额前的青丝,道:“你说在这个世界上有没有傻子?”
姬无情微微皱眉,以前的她从来不会问这种无聊的问题,除了她自己外,她不会关心任何人,他想了好久,道:“有。”
红漪道:“傻子快乐吗?”
姬无情又想了很久,道:“快乐。”
红漪转过头,望着他那张冰冷而又英俊的脸庞,道:“你又要去杀人?”
姬无情沉默不语,而他的沉默往往都等同于默认。
红漪道:“你能不能帮我找一样东西?”
“哦?”姬无情似乎很意外,“找什么?”
红漪道:“金蛇花,要活的,你只有两天时间。”
姬无情看着她的侧脸,那张既熟悉而又陌生的脸,道:“金蛇花?你中了金蛇蛊毒?”
红漪摇了摇头,道:“不是我。”
姬无情道:“那是谁?”
红漪没有回答,又将目光投入人流中,人流依旧在,可她要找的人却已不在了。
无情的风吹着无情的人。
“你变了。”姬无情忽然道。
红漪道:“哪里变了?”
姬无情没有回答,转身离去,他的身影在楼脊旁渐走渐远:“金蛇花我会尽量,不过别抱太大希望。”
红漪望着他即将远去的背影,忽然道:“等一下。”
姬无情停住脚步,道:“还有事?”
红漪犹豫了很久,道:“再帮我一个忙。”
姬无情愣在原地,良久之后,他缓缓转过身来,劲风吹乱了他的头发,遮住了他的眼睛,道:“什么忙?”
红漪道:“帮我杀两个人。”
姬无情道:“杀谁?”
红漪道:“阴阳二圣。”
姬无情道:“你为何不自己动手?”
红漪道:“我还有别的事要做。”
姬无情沉默良久,道:“他值得你这样做吗?”
她的娇躯微微一颤,这个问题她也考虑了很久,从昨天晚上她就站在这里,直到现在,一动不动。
红漪缓缓抬起头,迎上他那双冰冷的眼睛,道:“值得。”
姬无情道:“我记得你说过,男人都一样,都该死,都不值得同情,我很好奇,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红漪道:“他是一个傻子。”
姬无情道:“一个傻子能让你改变,那他一定是个聪明的傻子。”
红漪摇了摇头,道:“他不聪明,他很笨,我从来没见过像他那样又笨又傻的人。”
姬无情目光一动,道:“你喜欢他?”
红漪沉默不语,她说不出到底是不是喜欢,只是一直忘不了他,闭上眼睛就会想起他,看到他心里就会平静。
她对自己的变化也很意外,可越是想要控制,这种感觉就越强烈,所以,她在这里站了一夜,本以为这种感觉会冷下去,可她错了。
姬无情道:“我想见见那个人。”
红漪抬起头,目光落在他那柄乌鞘长剑上,鞘是很普通的鞘,没人知道那里面里藏了一柄怎样的剑,因为见到那柄剑的人都已经死了,这就是姬无情的剑,剑的名字也叫“无情”。
红漪收回目光,道:“我只要你帮忙,我的事你最好不要干预。”
姬无情道:“你怕我会杀了他?”
红漪冷冷道:“如果你敢碰他,我绝对会让你后悔!”
姬无情道:“看来你真的喜欢上他了。”
红漪垂下头,沉默不语。
姬无情转过身,道:“我有任务在身,不过,如果遇到那两个人,我会顺手帮你杀了,还有一点我想提醒你。”
红漪道:“什么?”
姬无情道:“别忘了你的身份。”
红漪猛地抬起头,姬无情已消失不见,空旷的楼顶之上只有风声。
第八十八章 万毒至尊
长安城各大药铺已被云、钟两人问了个遍,别说活的金蛇花,连死的都没有,甚至有的掌柜都不知道世上还有这么一种花。
这倒不是长安城药铺实力不够,主要是因为金蛇花除了能解金蛇蛊毒外,根本没有任何其他药效,买来放上十年也未必有人会买。
两人走大街上,云天行道:“阿笙,你别垂头丧气的,我还没死呢。”
钟婉笙抬起头来望着他,道:“你说的倒是容易,我如果要死了,你会不会为我伤心?”
云天行笑道:“鬼也会伤心吗?”
钟婉笙用胳膊在他腰间轻轻撞了一下,佯装生气模样,道:“不许说丧气话,我不会让你死的。”
云天行笑了笑,忽见前方迎面走来了十来个青衣人,为首的正是梁海山。
云天行吃了一惊,忙将钟婉笙拉到一旁的小巷中,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然后低声道:“梁海山。”
钟婉笙哼了一声,道:“来得正好,那日险些被他害死,今天可要给他点颜色瞧瞧。”
云天行拉住她的手腕,道:“不可,他们人多势众,我们讨不到便宜的。”
钟婉笙道:“他中了我的毒,内力必然受损,我先手偷袭他未必就会输,你就不要担心啦。”
这时梁海山等人正从巷口陆续走过,云天行见他倒背双手,昂头挺胸,神色傲慢,与那日见到时一样,并无中毒迹象,又回想起那日他纵身跳上洞口时的情形,不禁有些担忧,阿笙执意要去,他又不好再拦,只得道:“阿笙,现在的我没办法保护你,如果他们围攻你,你尽管逃就好,不要管我。”
钟婉笙一听他说要保护自己,心立刻软下来,拉住他的手,道:“好啦,我不去了,等你的毒解了,我们一起去好不好?”
云天行点了点头,道:“好,到时候一起去,打得他睁不开眼。”
钟婉笙扑哧一笑,道:“他本来就睁不开眼。”
走出巷口见梁海山等人已走远,两人又沿街继续走,钟婉笙道:“你发现没有,长安城里最近变得好热闹。”
云天行道:“难道以前不这样吗?”他才来长安城几天,自然不知道以前的长安是什么样子,更谈不上变化。
钟婉笙道:“以前也很热闹,不过,最近好像多了很多江湖人士,这些人惯于游走江湖,很少在某个地方长时间停留,我来长安城也有月余,刚来时见到的大小门派势力有十多个,现在不但没少,反而又多了很多,你说奇怪不奇怪。”
云天行转头看着钟婉笙,道:“你的意思是说长安城里有事要发生?”
钟婉笙点了点头,道:“准是这样没错,你看那些人一个个穿得光鲜亮丽,多半是要参加什么集会,江湖中人最看重面子,不论干什么,这面子是绝对不能丢的。”
云天行笑了笑,道:“就算有事要发生,那跟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钟婉笙道:“当然有关系啦,要是真有大事发生,那阴阳二圣多半也会去,这两个老鬼就爱凑热闹,如果那里有美女、有宝物,那更是非去不可。”
云天行半信半疑,道:“哪有这么巧的事。”
钟婉笙笑道:“这不是巧,你为什么会在长安城外遇到他们,说明他们本就是要往长安城里来。”
听她这般说,云天行这才想起,当时阴阳二圣确实是往长安城的方向走的,云天行看着她,道:“阿笙,你好像对他们很了解。”
钟婉笙微笑道:“谁让他们喜欢用毒呢,我们九幽谷对天下每一个擅于用毒的人都有记录,包括他们的兴趣爱好,不然九幽谷怎配称‘万毒至尊’呢。”
“万毒至尊?!”
云天行暗暗惊叹,原来九幽谷这么厉害,他以前竟然从未听过这个名字,真是孤陋寡闻到极致了。
细细想来也无可厚非,他以前大部分时间都跟一群奴仆混在一起,江湖上的消息大都是从他们口中听来的,而且那些消息中有一半是他们胡乱捏造的,另一半还添了油、加了醋,做不得真的。
以前张二生还天天说,他们捂裆派是天下名门大派,为世人所敬仰,云天行本以为是“武当派”,那自然没什么好置疑的,后来看到张二生的招式才意识到,原来他说的一直都是“捂裆派”。
钟婉笙道:“阴阳二圣退隐苗疆多年,如今重出江湖,必然不会错过这样的好机会,如果他们真的出现,我找机会接近他们,也给他们下上毒,到时以解药换解药,不怕他们不肯。”
云天行道:“能行吗?那两个怪人厉害得很,我不想你去为我冒险。”
钟婉笙见他面露担忧之色,心中感动,笑道:“我别的本事没有,下毒可不会输给他们,你就不要担心啦。”
云天行知她擅于用毒,又听她这般说,心中还是不放心,只好到时多留神,别让阿笙一个人去犯险就好。
两人边走边说,不知不觉来到了一个大湖边,湖面宽广,湖堤绿柳成行,一眼望不到边际,柳树旁摆满了桌凳,三三两两地坐满了人,有外出游赏的观客,有衣着华丽的商贾,有腰佩兵刃的江湖人士,倒茶的伙计已忙得满头大汗。
两人在一张桌旁坐下,要了一壶茶,两碟小菜。
两人边喝茶边谈天,暖阳当空,微风习习,好不自在,云天行心想:“若是能与阿笙一直这么坐着那该有多好。”
一想到自己马上就要死了,心头又沉重起来,他故意将头转了过去,望着湖中,忽见湖水中央有个亭台,亭台周围种满了荷花,红绿相映,甚是美丽。
连接亭台的是一座廊桥,桥上有檐,可遮阳避雨,廊桥蜿蜒,有如水中游龙,廊桥上开了很多缺口,下接木梯,接入湖中,缺口附近的水面上漂浮着很多莲花灯,显然,这是一个祈愿的好地方。
按常理来说,这样的地方本该有闺中女子相伴前来放花灯,可奇怪的是,从廊桥到亭台竟然没有一个人。
云天行顺着廊桥将目光移到河堤上,见廊桥头上围满了人,人头攒动,不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事。
第八十九章 长安三杰
云天行站起身来,踮着脚往人堆里望,可什么都看不到,钟婉笙也注意到了那边的情形,站起来说道:“走,我们去瞧瞧。”
两人当即结了账,向人群聚集处走去,好在那里地方宽阔,人多却不紧密,两人找了个空隙,挤到人群前面。
只见廊桥口上有三个人,两男一女。
其中,一个男子坐在廊桥台阶上,手里来回抛着一红一黑两个弹丸,他的手上戴着一副黑色手套,不知道是什么材质,上面闪着亮银色的光点,在他左右腰间各有一柄带鞘短刀,刀身弯曲,一看就是个用短兵的行家。
在他身后,另一个男人斜靠在廊桥立柱边,头戴斗笠,笠沿压得很低,嘴里叼着一根稻草,他双手抱在胸前,怀中还竖着一柄带鞘的剑。
再往后是一个女子,坐在几桌旁,桌旁竖着一张弓和一袋箭,桌上有壶有杯,却不知里面装的是酒还是茶。
女子正垂首轻抚着桌旁的弓,像是一个慈爱的母亲正在抚摸着沉睡的孩子,那样轻,那样柔。
廊桥本就不宽,经三人这样交替阻隔,已完全无法过人,而他们依然自顾自地做着自己的事,似乎是故意将廊桥堵起来。
云天行将目光转到旁边的一块石碑上,见碑上刻了六个红字:“莲心湖,烟雨桥”。
云天行道:“阿笙,他们为什么要把烟雨桥堵起来?”
钟婉笙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只听旁边一人笑道:“你们是外来人吗,连‘堵桥会友’都不知道?”
两人转过头,见旁边一个拄拐杖的中年瘸子在笑,刚才说话的也是他。
云天行抱了抱拳,道:“让老哥见笑了,我与小妹是外乡人,初次来到长安,不知老哥刚才说的‘堵桥会友’是什么?”
那瘸子笑道:“‘堵桥会友’就是把桥堵住在此交朋友咯。”
云天行听他说的直白,等同于什么没说,不禁好笑,又道:“老哥可知道堵桥的那三位是谁?”
那瘸子白了他一眼,道:“亏你还来了趟长安,连长安三杰都不知道。”
云天行挠了挠头,憨笑道:“小弟见识狭隘,自然及不上老哥,还请老哥告知一二,也好让小弟长长见识。”
“好说,好说。”那瘸子面露得意之色,捋了捋胡须,接着说道,“这三位是长安城内大大有名的游侠,铲奸除恶,行侠仗义,不知道杀了多少贪官酷吏,地头恶霸,深得民众喜爱,于是大家就称呼他们为‘长安三杰’。”
瘸子看着云天行满脸崇拜的样子,笑了笑,接着道:“这三位生性豁达,喜欢结交江湖上的朋友,于是在这莲心湖上建了这座烟雨桥,每逢佳节时分都会来这里堵桥会友,若是有人能从他们三人中闯过并到达亭台中央,这三位将会请那人喝长安城最好的酒。”
云天行暗暗称奇,原来堵桥也可以这样名正言顺,毕竟是他们自己建的桥,堵桥会友,还真是长见识了。
瘸子又道:“你看坐在台阶上那位,别看他手中那两个弹丸很普通,那里面可大有玄机,能要人命的,那是暗器,暗器,你懂不懂?”
云天行点了点头,又连忙摇了摇头,笑道:“小弟从未见过暗器,多亏遇到老哥这样识货的高手,我还以为那两个是肉丸子呢。”
瘸子闻言大笑,拍了拍云天行的肩膀,道:“年轻人多出去转转,别老闷在家里,一来对身体不好,二来开阔眼界。”
云天行抱拳道:“老哥说的是,敢问老哥怎么称呼?”
瘸子道:“我姓汪,人家都叫我铁拐汪。”
“原来是汪老哥”云天行恭敬问道,“那两个肉丸子有什么特别吗?”
铁拐汪笑道:“什么肉丸子,那玩意可不是肉丸子,吃不得,吃下去会死人的,据说那红色弹丸是用来杀武吏的,那黑色弹丸是用来杀文吏的,至于如何使用,我就不说了,太复杂,说了你也未必能听懂。”
云天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汪老哥可知道他是谁?”
铁拐汪附再他耳边轻声说道:“他就是人称‘探丸借客’的魏桥西。”
云天行与钟婉笙对望一眼,却是都没听过这个名字,钟婉笙道:“那剩下那两位呢。”
铁拐汪别有深意地看了钟婉笙一眼,道:“头戴斗笠那位是‘挟弹飞鹰’杜陵北,至于最后一位吗,那可是长安城出了名的大美人,江湖人称‘芙蓉神箭’何绣衣的便是了。”
云天行向那女子望去,见她面容精致,神态威仪,乌黑的长发束在脑后,颇有几分女将风范。
“好看吗?”不知是谁问了一句。
“好看。”云天行随口答了一句,刚转过脸来,正好迎上钟婉笙迷人的微笑,云天行心有所悟,忙笑道:“阿笙,你真美。”
铁拐汪也跟着说了一句:“是啊,你真美,小姑娘有没有找到心上人?”
钟婉笙瞄了云天行一眼,脸已红了大半,连忙垂下头,咬着嘴唇,也不回答。
“不说话就是没有咯。”铁拐汪凑上前来,笑道,“你看我怎样,虽然老了点,但见多识广,吃苦耐劳,又有上进心,比那些愣头傻小子强多了。”
钟婉笙一怔,云天行忙将铁拐汪拉开,笑道:“小妹早已许配人家啦,汪老哥,真对不住啊。”
“罢了,罢了。”铁拐汪摆了摆手,道:“你小子也是来打何美人的主意的吧。”
云天行道:“何美人?”
铁拐汪道:“就是‘芙蓉神箭’何绣衣啊,这里绝大多数都是冲着她来的,你以为真有人为了几斤酒来挑战这三位,都是为了能与何美人一起吃饭!”
云天行道:“莫非汪老哥也是来……”
铁拐汪哈哈一笑,道:“实不相瞒,老哥我尚未娶妻,单身多年,今天想来碰碰运气,如果能博得何美人芳心,那真是再好没有了。”
铁拐汪独自笑了良久,就好像已经娶了何绣衣一样,待得情绪平复下来,他向云天行使了个眼色,道:“我看你小子还不错,要不要去试一试?”
第九十章 堵桥会友
其实,铁拐汪是想让云天行去当垫脚石,试试那三人的武功,毕竟从堵桥到现在没有一个人敢上前挑战。长安三杰实力固然不凡,但他却没见过三人的武功招式,心里没底,在场很多人都抱着同样的想法,毕竟机会只有一次。
铁拐汪一直在旁诱导,云天行只是笑着不说话,钟婉笙走上前来挽住他的胳膊,道:“我哥哥已经娶妻啦,他要是敢在外面拈花惹草,我回家就告诉嫂子,看嫂子怎么收拾他。”说完就向云天行投去一个“凶狠”的眼神。
云天行哭笑不得,铁拐汪见两人举止亲密,哪像是兄妹,留下一个白眼,挤进人群里去了。
“天台山霍松,前来讨教。”
一个洪亮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声音并不大,却将周围的动静都比了下去。众人等了好久,终于有人肯出来挑战,纷纷往发出声音的位置望去,只见人流分向两侧,中间让出一条道来,一个白衣人手摇折扇走出。
魏桥西站起身来,将两个弹丸收起,在来人身上打量了片刻,走上前来抱了抱拳,道:“原来是‘探花郎’霍兄到了,失敬,失敬。”
霍松抱拳还礼,道:“长安三杰名扬天下,不知小弟能否与三位同饮一杯?”
魏桥西笑了笑,道:“请。”
他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但人依旧挡在霍松前面,显然,不显出点真功夫,这酒还真喝不到。
霍松微微一笑,突然脚下一动,斜身右滑七尺,足下轻轻一点,飞身掠向台阶。
魏桥西仍站在原地,还保持着那个请的姿势,霍松已站在他刚才坐过的那个台阶上。
众人一齐惊呼,云天行心道:“这人好俊的轻功,这一滑一掠中间穿插了数个动作,在他施的展下却是那样自然无痕,好像本来就是一个动作,厉害,厉害。”
“唰”的一声,霍松打开折扇,转过身来,摇着折扇笑道:“魏兄如此谦让,那小弟就不客气了。”
魏桥西微微一笑,左手托起一块用红线绑住的玉佩,道:“看来霍兄是真爱酒,走得这么着急,连玉佩也丢在我这里了。”
霍松吃了一惊,忙低头去看,腰间悬挂的玉佩果然不见了,只留下一根红绳贴在衣衫上,红绳末端切口整齐,显是被利刃割断。
霍松将目光移到魏桥西腰间的短刀上,心道:“这人好厉害的手段,竟在不知不觉间将我玉佩取走,若真要取我性命,我又怎能躲得开?”
霍松将折扇并拢,缓缓走下台阶来到魏桥西面前,抱了抱拳道:“‘探丸借客’名不虚传,多谢手下留情。”
魏桥西还了一礼,道:“霍兄的‘迷蝶穿影步’甚是精妙,佩服,佩服。”说着,将玉佩双手送上。
霍松微微一笑,接过玉佩,转身走入人群中。
魏桥西又坐回台阶上,摸出一红一黑两个弹丸来回抛着。
安静的气氛再度热闹起来,众人议论纷纷。
忽有一人从旁边树上跃下,抱了抱拳,道:“谭九向杜兄讨教几招。”
“这谭九是谁?”
“连谭九都不知道?他可是江南谭家的九公子,剑法凌厉,在江湖上早有威名。”
“原来是江南谭家的人,怪不得敢挑战‘挟弹飞鹰’。”
“这谭九比刚才那个霍松怎么样?”
“哼,霍松仗着轻功好,看起来风度翩翩,其实是个花架子,这谭九可不是来投机取巧的,人家可有真本事。”
“有好戏看喽。”
听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云天行暗暗点头,江南谭家?又是一个陌生的名字,他转头看向钟婉笙,钟婉笙道:“江南谭家我倒是听过,只是没见过谭家的人,今天也是第一次见。”
云天行将目光转向谭九,见他一身黑衣,右手握着一柄利剑,那双明亮的眼睛一直盯着倚在立柱上的杜陵北。
杜陵北用剑柄顶了顶斗笠,稍稍抬头瞧了他一眼,道:“请回吧,你不是我的对手。”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
“还没开始打就说这样的话,这也太小瞧人了吧。”
“杜陵北向来高傲,如果来人不能满足他的胃口,他兴许连剑都不会拔。”
“我看他是怕了江南谭家的九公子。”
“谁说不是呢,连最起码的尊重都没有。”
谭九听到旁人的对话,脸上并没有露出太多的表情,只是淡淡说道:“杜兄为何不下场试一试?”
杜陵北叹了口气,道:“既然你执意要打,那我便陪你打一场。”
他慢慢走下台阶,在谭九身前站定,道:“你出手吧。”
谭九一愣,见对方双手扔抱在胸前,而且连剑都不拔,这未免也太不尊重人了,谭九微有恼意,心想:“我本想与你公平决战一场,你竟如此羞辱于我,可别怪我剑下不留情!”
谭九双眼微眯,剑已飞出,那是一柄很亮的剑,众人只见一道寒光,却已分不清剑身所在,谭九身如鬼魅,眨眼间已刺出八剑。
杜陵北双手仍抱在胸前,剑仍未出鞘,身体倒滑,谭九的剑正指着他眉心,可偏偏就差两寸,无论如何都无法再接近。
谭九道:“杜兄为何还不出剑?”
杜陵北道:“剑是用来杀人的,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出剑?”
谭九道:“那我岂不是仗剑欺人?”
杜陵北道:“不要心存顾虑,如果你不用上杀死我的决心,你是绝对胜不过我的。”
谭九的嘴角泛起一丝笑意,他身形在空中一转,剑身猛抖,连绽数朵剑花,剑花丛中倏地飞出一道寒光直指杜陵北。
“竟然是江南谭家的‘雾里看花’!”
“没想到谭九连这一招都学到了!”
“此招一出,就是‘挟弹飞鹰’也未必躲得过。”
“好快,已经结束了!”
谭九站在杜陵北身后,两人背对背相距一丈,谭九斜剑指地,杜陵北的剑也已出鞘,只是没人看清他是何时出的鞘。
劲风吹起两人的衣衫,可谁都没有动,好像两尊刚刚凝固的雕像静静地立在那里。
第九十一章 胡搅蛮缠
场面一度寂静,众人屏住呼吸,凝目注视着场中两人,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生怕会错过某个精彩的瞬间,但两人一动不动,也不说话,却不知是谁输,是谁赢?
“快看,杜陵北的斗笠上出现了一道裂口!”
不知是谁的一声尖叫打破了场中的寂静,在人群中掀起一阵波澜,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杜陵北,只见斗笠的前沿赫然多了一道裂口。
裂口很细,但却很深!
波澜一经掀起,总是难以平复。
“是谭九赢了。”
“江南谭家的‘雾里看花’果然厉害!”
“竟然连杜陵北这样的用剑高手都躲不开。”
“要不是谭九手下留情,他哪还能站在那。”
“哼,刚才还瞧不起人家谭九,这下可丢人喽。”
众人议论纷纷,这个结果有些出乎意料,但又在情理之中。
谭九忽然转过身来走到杜陵北身旁,抱拳躬身道:“多谢手下留情。”说罢,头也不回,直接走入人群中。
众人均感骇然,明明赢了,为什么要说“多谢手下留情”?
比武切磋旨在点到为止,刚才斗笠上那一剑如果切在胸口,杜陵北哪里还有命在?
杜陵北丝毫没有顾及别人的言语,收剑入鞘,又回到栏杆旁靠着,斗笠依旧压得很低。
钟婉笙道:“那个谭九好奇怪,明明赢了,为什么还要走?”
云天行道:“是他输了,所以才要走。”
钟婉笙蹙眉道:“输了?不是赢了吗?”
云天行摇了摇头,道:“表面上看是赢了,但其实他早就输了,在谭九划破笠之前,杜陵北的剑已点在他胸口,若不是杜陵北及时撤剑,谭九早已穿心而死,斗笠上那一剑自然就不存在了。”
周围的人听他一语道破玄机,又是佩服又是惭愧,这少年看起来还很年轻,却比他们这些老骨头的眼都尖,真是后生可畏。
就在众人议论之时,又有一人从人群中走出,云天行吃了一惊:“铁拐汪?”
钟婉笙拉了拉他的衣袖,笑道:“天行哥哥,你的汪老哥又现身了,准时奔着那位何美人去的。”
云天行笑了笑,道:“汪老哥真人不貌相,想必也会是位好手,阿笙,你说他能不能闯过这三人?”
钟婉笙笑道:“我看他一个人都过不了。”
“在下铁拐汪,想向‘芙蓉神箭’何女侠讨杯酒吃。”
铁拐汪刚说完,忽听人群中一人大笑道:“铁拐汪,你是讨酒啊还是讨老婆?”
此言一出,众人哈哈大笑,钟婉笙也在掩着嘴笑,目光却偷偷瞄着云天行。
铁拐汪羞得满脸通红,转过身在人群中扫了一眼,也听不出说话的是谁,只得又转回身来,谁知刚转回来,那人又唱道:“鲜花绽兮,生长安兮,牛粪求兮,胡不闻兮。”
铁拐汪勃然大怒,猛地转身,只见众人笑得前仰后合,这人山人海,哪里辨得出是谁在捣乱,正自苦恼之时,忽见前面人群面露恐慌,纷纷向两边退去,让出中间一条道来。
铁拐汪回头一看,只见何绣衣正站在廊桥口,弓已满,箭在弦,正对准了人群刚刚散开的位置。
风吹马尾,微动衣裙,何绣衣拉弓搭箭,看得台下众男子两眼发直,面若桃花,更有甚者早已魂飞天外,做起了白日大梦。
云天行顺着弓箭所指的方位望去,刚才人群四下退开,道路中间竟然还有一个人,只见他正盘腿坐在地上,拍着地面大笑,听这笑声正是刚才捣乱的人。
云天行又细细打量了几眼,只见他衣着破旧,形容枯槁,看这装扮如果不是乞丐,那定然是个叫花子,可硬要说他是个叫花子又未免不太恰当,因为他腰间插着一根财神专用的玉如意,绿莹莹的,看起来光彩夺目。
何绣衣道:“阁下可是‘胡搅蛮缠’胡不通?”
那人抬头瞧了何绣衣一眼,又拍着地大笑,何绣衣秀眉微蹙,右手一松,“噌”的一声,箭已离弦!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又听“嗤”的一声,羽箭钉在那人身前,箭身一半没入土中,箭尾仍兀自震颤。
胡不通手掌悬在半空,那支箭正插在他双掌拍地的位置,如果他硬要拍下去,定会让箭尾穿破手掌。
“好箭法,好箭法!”
胡不通赞了两句,双掌摁在地上将身体撑起,像螃蟹一样横着往旁边挪了挪,又开始拍着地大笑。
他的样子甚是滑稽,众人被他逗得大笑不止,何绣衣的脸色有些难看,刚才胡不通调侃于她,这本是堵桥会友,偏偏让他给说成了比武招亲,她一个女儿家,这种事可开不得玩笑。
魏桥西从台阶上站起来,笑道:“胡不通,哪里都有你,上月王员外嫁女,好好一桩亲事,硬是让你给说黄了,那位王姑娘哭爹喊娘,还差点上了吊,怎么,今天又到我们这捣乱来了?”
胡不通瞪了魏桥西一眼,道:“胡说八道,我那是为她好。”
魏桥西哈哈大笑,道:“人家王姑娘好不容易找个婆家,你说你瞎凑什么热闹,吃饱了喝足了,再把婚事给人搅黄了,还说为她好?”
胡不通道:“你知道个屁,那小子心术不正,拜堂前一天还出去鬼混,我是看那姑娘可怜,不像你,吃饱了喝足了,拍拍屁股走人,看起来还有模有样,我呸。”
魏桥西嘴角抽了抽,他知道这胡不通是出了名的胡搅蛮缠,得理不饶人,除了王八和绿豆,他看谁都不顺眼,没必要跟这种人较劲,当即向何绣衣使了个眼色,又回到台阶上坐下。
何绣衣虽然有些不快,却也不好再说什么,将弓箭放回几旁,又坐回到原来的位置。
众人虽不知这个乞丐打扮的人是什么来历,但见长安三杰都不愿与其纠缠,望向他的目光中也多了一份敬佩。
铁拐汪本想借这个机会跟何绣衣搭搭关系,不想被胡不通一语道破,颜面全无,心里早已憋了一肚子火,长安三杰不追究,他可不能就这么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