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意外变故
黯淡长夜,大雨滂沱,哗哗不息。
云天行急匆匆来到李夫人卧房外,见房门大开,里面烛火飘摇,不禁大感奇怪:“这么大的雨,为何开着房门?”
云天行四处望了望,见没有异动后,悄悄走到门边,向屋内瞟了一眼,屋内没有人,连一点声音都没有,事情有些蹊跷,云天行执剑走进去,在圆桌后面发现李夫人躺在地下,身旁有一摊血迹。
“死了?”
云天行心头一紧,急忙蹲身察看,李夫人已经没了呼吸,心脏位置有一处伤口,一击毙命,伤口处仍有少许血液涌出,应该刚死不久。
“是谁杀了她?”云天行皱眉思索,“难道是九殿阎罗杀人灭口?如果是他,一定发现李延东已死,为何他不直接来杀我,难道另有其人?”
云天行站起身来,仔细察看屋内各处,并无明显的翻动痕迹,梳妆台前的贵重首饰仍在,如此说来,凶手并非为财杀人。
“难道是何太急?”
云天行摇了摇头,打消了这种念头,何太急与李夫人关系不正,这件事李延东早已知道,完全没必要杀人,而且李夫人身穿睡袍,脸上妆容已卸,倒像是刚从睡梦中醒来的样子。
“专为杀人而来,到底是谁?”
云天行茫然无措,九殿阎罗的线索到这里全断了,就算知道他去了长安,诺大的长安城,又去哪里寻他?
就在他沉思之际,忽听外面有人叫喊,他急忙蹿出房去,见不远处灯笼摇晃,人影攒动,似乎有人正向这里赶来。
云天行避开来人,向后院奔去,在马厩中挑了两匹好马,悄悄从西门溜出府去,纵身上马,一路狂奔,约莫半个时辰,奔出青州城。
云天行坐在疾行的马背上,腿夹马肚,手抓缰绳,转身回望,望着那熟悉的庞然大物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终于湮没在雨幕中,云天行叹了口气,回正身子,用力在马臀上一拍,伴随着一声嘶鸣,消失在夜色中。
......
“快还给我!”
“就不给,就不给。”
一条乡间小道上,两个孩童正在追逐,前面的胖乎乎,手里举着一个拨浪鼓,两个小弹丸咚咚直响,后面那个坠着鼻涕,小脸蛋通红。
“来呀,来呀,追上就给你玩。”
小胖子边跑边回头招呼,忽然眼前一黑,撞在一人身上,坐倒在地,那流鼻涕的孩子追上来,将小胖子拉起,两个孩子手拉着手,仰望着这张陌生的面孔和两只高大的骏马。
“小弟弟,这里是小山镇吗?”
两个孩子点了点头。
“谢谢。”云天行笑着揉了揉两个小脑袋,从包裹中取出仅有的两块桂花糕分给两个孩子。
买桂花糕时他犹豫了好久,毕竟苦日子过惯了,即使有了银子也不舍得乱花,如今重获自由,他觉得应该庆祝一下,于是在小贩异样的目光中挑了六块稍大的桂花糕,路上吃了四块,余下两块本想留到晚上吃,看到这俩孩子衣服上有补丁,顿时百感交集,于是将桂花糕分给了孩子。
小山镇是梨儿的故乡,他来此是为了一个承诺,他曾经暗自许诺过,一定要见一见梨儿的父亲,让他把梨儿赎回去,虽然梨儿没能等到那一天,但他觉得有必要来一趟,毕竟梨儿最不放心的就是她父亲。
离开青州后,云天行就直奔小山镇而来,路上不曾有过多的停留,他牵着马走在小道上,两个孩子跟在后面,道旁野花遍地,彩蝶环飞,远处有一座小山,山下有炊烟升起,那是一个小镇,小山镇。
走了一段,小胖子道:“大哥哥,能不能让我们上马玩玩?”
云天行转过头,看到小胖子一脸真诚,另一个鼻涕进进出出,似乎也很期待,他不忍拒绝,点了点头,将两个孩子抱上马,简单地教他们怎样在马上坐稳,但两个孩子完全没有听的意思,一个扮起了关二爷,一个扮起了赵子龙,云天行笑了笑,拉住缰绳,默默当起了马夫。
天色近晚,云天行牵马入镇,牧人正赶着羊群回来,猎人们满载而归,一路有说有笑,妇人们各自回家准备汤饭,两个孩子也被大人喊了回家,这里没有江南的秀气,只是多了些自然淳朴。
云天行寻了一家客栈,暂且住下,要了一些饭菜,又让小二代买了衣物、伤药,简单吃过晚饭,擦好伤药,和衣而睡。
由于提前交代过,一直没人来打扰,这一觉直睡到第二天傍晚,起床随便吃了点,爬到房顶看了会月亮,又回房睡了。待到天亮,云天行向小二问过路,就去赌坊了。
梨儿她爹整天泡在赌坊,梨儿每次回家都直接去赌坊找人,梨儿说,赌坊是唯一能找到他的地方。
小镇不大,但巷子较多,小二指了大致方向,云天行沿途打听,终于来到一间茶楼前,据小二说,赌坊就在这茶楼里面。
云天行走进茶楼,只觉茶香扑面,沁人心脾,厅堂里坐满了人,桌上有茶的并不多,大多是来听书的,厅堂东边有一位白须老先生,手摇折扇,正在讲“赵子龙长坂坡单骑救主”的故事,厅上众人探头握拳,正听到要紧处,完全没注意到有人走进来。
云天行走向后堂,一个伙计打扮的人正倚在门框上听书,见有人走过来,打量了一眼,道:“你要上哪去?”
“赏花。”云天行道。
“可是要喝茶?”伙计道。
“只赏花,不喝茶。”云天行道。
这是小二教给他的暗语,只有答对了才能进赌坊。
在江湖上,将赌坊藏在茶楼中并不是新鲜事,还有的藏在客栈、酒楼,甚至是青楼中,那些赌徒大都深谙此道,藏与不藏对他们并无多大意义,不过这样却能免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伙计又在云天行身上打量了几遍,一甩头,道:“跟我来。”随后转身步入后堂。
云天行跟在后面,拐过对景墙,穿过茶楼小院,来到一个更为宽敞的庭院内,绕了几个弯,停在一个厅堂前,房门紧闭,里面有吵闹声。
第六十三章 麻烦让开
伙计走到门边,在门板上轻轻敲了两下,吱呀一声,房门从里面打开,开门的是个光膀汉子,目光停在云天行身上,伙计向那光膀汉子递了一个眼神,转身离开。
那光膀汉子招了招手,示意云天行进来,云天行点头示意,走入厅堂,大厅极为宽敞,中央是八张长形赌桌,每张赌桌前都围着很多人,有几个护卫坐在厅堂一角,只在云天行进来时看了一眼,随后又将目光分散到人群中。
要在这么多人中寻找一个陌生人,实在不是件容易事,好在梨儿曾经提过她爹的体型样貌,云天行走入人群中,目光在诸位赌徒身上一一扫过。
赌徒们似乎很不本分,除了吆喝声大外,还很喜欢乱窜,搞得云天行不知该从何找起,无奈只能按桌子顺序来找了,纵是这样,一位龅牙公子哥在同一张赌桌前被云天行认了九次,总在眼前晃,惹得云天行偷偷在他后腰上戳了一下,这才安生下来。
找了好一会,云天行擦了擦额上的汗珠,不禁佩服赌徒们的精力,扯着嗓子又是蹦又是跳,丝毫没有半分颓废,忽然,云天行精神一振,目光落在一个嚷着要下注的老者身上,此人形容枯槁,衣衫脏乱,邋遢至极,非常符合他要找的人的形象。
云天行又打量了一会,觉得应该是他,于是拍了拍老者的肩膀,那老者耸了耸肩,头也没回,继续嚷着拉别人下注,云天行微微皱起眉头,又在老者肩上拍了一下,这一次用了力。
老者吃痛转过身来,脸上带着几分怒色,道:“干什么?”
云天行道:“你是吴垠?”
老者一怔,在云天行身上扫了一眼,目光在触及左手那柄剑时露出一丝怯意,道:“你找我有事?”
云天行道:“你还在赌?”
吴垠挠了挠脏兮兮的头发,他的债务已经还清了,而且又没有什么亲戚朋友,他实在想不通谁会来找他,遂问道:“你是谁?”
云天行道:“我是梨儿的朋友。”
“哦。”吴垠松了口气,伸出一只脏兮兮的手来,道:“拿来吧。”
云天行眉头一皱,道:“拿什么?”
吴垠瞪了云天行一眼,道:“什么拿什么,当然是拿银子来啊,我女儿总不会让你空手来吧,快拿来!”
云天行脸色顿时阴沉下来,他知道吴垠生性好赌,前些年欠下赌债无力偿还,让人打断了一条腿,而且还不知悔改,天天往赌坊跑,最后输到没钱还债,只好把女儿卖了抵债,到现在还是死性不改,云天行恨得牙根痒,真想狠狠打他一顿,碍于现在人多,只好暂且忍住。
吴垠见他不说话,哼了一声,转身又扎进人堆里,跟着就吆喝起来。
“梨儿都被你害死了,你还赌!这样的人也配当爹?!”
云天行心头火起,看着吴垠那快活样,他再也忍不住,一把揪住吴垠的后领,将他给提了起来,道:“跟我走!”
云天行身材高挑,又是练武之身,提一个瘦老头毫不费力。
吴垠双脚离地,空中挣扎几次没能挣脱掉,眼睁睁看着自己像一只鸡一样被拎着走,这些年他没少受惊吓,这人一定是打着梨儿的名字来扯谎,没安好心,搞不好是要害他,吴垠打了个哆嗦,大叫道:“来人啊,杀人啦!快来人啊!杀......”
云天行扬了扬手中剑,道:“再喊一个字,我一剑杀了你!”
吴垠脖子一缩,立刻闭嘴。
两人动静不小,一个劲装汉子率先走来,挡在二人面前,看装扮应该是护卫,他瞥了一眼吴垠,对云天行道:“公子这是......”
他见云天行扮相较好,年纪又轻,应该是哪家的少爷,是这里的财神爷,不敢得罪,所以说话十分客气。
云天行停下脚步,道:“麻烦让一下。”
那劲装汉子,道:“公子为何要强行带走此人,可否告知一二?”
云天行道:“这是我的事,不便告知。”
那劲装汉子笑了笑,道:“他是我们的客人,公子应该知道这里的规矩,还是把人放下吧。”
云天行道:“人我一定要带走,你要拦我?”
劲装汉子道:“不敢,不敢,公子要走在下绝不敢拦,只是……得先把人放下。”
云天行本是通情达理之人,今见吴垠死不悔改,本就一肚子气,又见这汉子挡路不走,分明是想替吴垠开脱,心中更是恼怒,道:“让还是不让?”
那劲装汉子笑了笑,道:“看来阁下是不肯给在下这个面子了。”
话音一落,厅堂一角那几个护卫纷纷站出来,各个面带怪笑,都是一副就是欺负你人少的表情,更有两个护卫手手提长棍,站到劲装汉子身后,似乎要给这个不识时务的年轻人一点小小的教训。
云天行微微皱起眉头,环视四周,自己似乎已经被包围了,众护卫各个挺拔健壮,龙神虎目,但从步伐动作看来,他们似乎只是体格健壮,并不会武功,这点让云天行颇为欣慰,当下也不客气,大喊道:“现在让开还来得及,我的拳头可不认人!”
众护卫一怔,随即哄堂大笑,一个尖嘴猴腮的护卫笑道:“小兄弟,我看你还没有搞清楚状况呀!”
云天行笑了笑,道:“是吗?那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那人道:“跪下给我们老大磕三个响头,再叫三声‘好爷爷饶命’,说不定我们老大一开心,会放你一马,哈哈。”
云天行点了点头,道:“好主意,那么哪位是你们老大呢?”
那劲装汉子挺身走出人群,微微一笑,道:“就是我。”
云天行将吴垠放在一旁,冲那劲装汉子微微一笑,然后一拳打在他脸上,伴随着一声惨呼和两颗抛飞的黄牙,那劲装汉子倒摔出去,“嘭”的一声,压散了一把椅子。
那劲装汉子从木屑堆里爬起来,在嘴角抹了一把,见满手是血,作为赌坊管事,只有他打人的份,哪受过这鸟气,他伸出带血的手指,指向云天行,歇斯底里道:“打,给我往死里打!”
第六十四章 狼牙大棒
护卫们见老大被打,先是吃了一惊,他们的工钱奖励皆由此人发放,这种表现的机会十分难得,此时不上更待何时,顿时如饿狼抢肉,蜂拥而上,众赌徒纷纷躲到角落避难,厅门紧闭,惹事的主就站在门边不远处,即使开着门他们也不敢走。
两个执棍勇士拔得头筹,齐声嘶吼,高高举起长棍,猛抡下来,云天行左右连躲,顺手一抄,将长棍夹在腋下,用力往前一送,棍头反撞在两人胸口,“哎呦”两声,二人齐摔出去。
四个汉子分别从四个方位攻来,有的捏拳,有的执棍,有的举凳子,有的做飞扑状,云天行不惊反笑,心想:“李延东都栽在我的手里,难道还怕你们几个莽夫不成?”他纵身跃起,在飞扑来的那人头上踩了一脚,跳上临近赌桌。
那汉子被他这么一踩,脚下一个踉跄,直接冲了出去,一头撞在柱子上,昏了过去,那位捏拳的还没等靠近,就被一个横空飞来的骰子正中鼻头,登时鲜血长流,那位举凳子的见机不妙,抬手将凳子抛出,岂料那凳子又被踢了回来,他抬手一抓,手腕骨折,见同伴连续吃瘪,执棍那位退了两步,又觉得丢人,正打算再上,忽然被一个骰盅打中额头,白眼一翻,萎靡倒地。
那尖嘴猴腮的护卫大喊着往前冲,刚靠近赌桌,迎面吃了一脚,倒摔出去,砸倒两位正赶来的护卫。
云天行站在赌桌中央,余下众人纷纷将赌桌围起,你拥我挤却没人敢上,大厅里不断传来哀嚎声,吴垠靠在柱子上瑟瑟发抖。
那劲装汉子在旁督战,见众护卫围而不攻,不禁恼怒,吐出一口血色唾沫,大喝道:“怕什么,都老子上!”
众人互相看一眼,纷纷向赌桌围拢过来,云天行探身一抓,夺过一根长棍,一戳一挑又将两位走神的护卫请出包围圈,一个红脸胖子被挤了出来,他回看了一眼,想退回去,可身子太胖,没能挤回去,尴尬地笑了笑,云天行回以微笑,然后一棍将他从人墙中撞了出去。
云天行一手持剑,一手持棍,不停转动身子俯视众护卫,气势颇为唬人,众护卫你拥我挤,谁也不敢靠近。
“谁在闹事?”
一个洪亮的声音从厅堂偏房的门帘后响起,大厅中哀嚎声顿时停止,陷入了寂静,众人都将目光移到那张破旧的门帘上,云天行微微皱起眉头,在那张门帘后或许有个厉害角色,单凭声音就能听得出,不是这些普通护卫能比的。
在众人目光汇聚之处,一只手从门帘里探出,反手将门帘掀起,一个中年汉子走了出来,上身半露半遮,发达的肌肉将衣服高高撑起,右手拎着狼牙棒,目光扫视全场。
“是屠老三来了。”
“这下有好戏看喽。”
“听说屠老三又挑了一个门派,不知是真是假?”
“当然是真的,在小山镇你见过比屠老三还厉害的?”
“那倒没有,这小子可要遭殃了。”
众赌徒窃窃私语,连护卫们也纷纷议论起来,云天行隐约听到一些,大致对来人有了初步了解,此人叫屠老三,在江湖上很有名望,经常与高手切磋,还时常挑翻一些门派,打垮一些势力等等,总之全是些风云事迹,云天行有些不解,这么厉害的人物为什么要藏在小山镇?
小山镇周围山林众多,没有通向外面的官道,倒像是个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云天行也是打听了很久才找到这里,牵马爬山的体验让他至今记忆犹新,“这屠老三恐怕真是一位隐居在此的高人吧。”云天行有些担忧。
“三叔,你可来了,这小子来砸场子,你可要替侄儿做主啊!”那劲装汉子连忙抢到屠老三面前哭诉起来。
“嗯。”屠老三轻轻应了一声,目光转向众护卫,道:“都退下。”
护卫们立刻从赌桌旁散开,他们知道,屠老三才是赌场真正的东家,只不过平时很少露面,一切都交给他侄子打理,常客大都知道此事,所以很少有人敢来此闹事,赌徒们不禁暗自叹息,这小子一定是新来的,不知天高地厚,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这下要去阎王爷那报道了。
“是你在闹事?”屠老三目光转向站在赌桌上的少年,淡声说道。
“我来找人,无意闹事,本想安静离开,是他们挡路在先,不得已才动了手,不信你问他们。”云天行从赌桌上跳下来,走到吴银身旁。
屠老三转头看向劲装男子,道:“他说的都是实话?”
“话是没错,可是他要带走......带走......”那劲装汉子没有说下去,其实不用说也很明白,吴垠又被人提起来了。
“把人放下,你可以走。”屠老三道。
“三叔,不能放他走!”
那劲装汉子显然不想就此放过这小子,毕竟这一拳挨得实在太过耻辱,当着这么多熟人的面被打掉了门牙,以后还怎样见人?
不待屠老三答话,云天行抢说道:“人我一定要带走,这一点,我想他们已经很清楚了。”
屠老三向那些仍躺在地下痛苦挣扎的护卫看了一眼,微微笑道:“小小年纪应该学会收敛,太狂了可是要吃苦头的。”
云天行道:“我一直在吃苦头,再多吃一点也还受得了,就不劳阁下挂心了。”
屠老三道:“你很自信。”
云天行微微一笑,道:“答应过的事,死也要做到,没办法。”
屠老三扭了扭脖子,关节发出“咯吱”声响,他叹了一口气,道:“承诺固然重要,性命都没了,还要承诺有什么用?”
云天行道:“承诺丢了,留下性命又有什么意义?”
屠老三笑了,举起手中狼牙棒,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云天行道:“狼牙棒。”
屠老三道:“你知道有多少人死在这狼牙棒下吗?”
云天行道:“不知道。”
屠老三道:“七百三十八个,没来得及说出姓名的没算在内。”
一股寒意在大厅内蔓延而开,赌徒们只觉脊背发凉,不由向墙角聚拢过去,众护卫眼中也闪过一丝惊惧,劲装男子眉头紧锁,心想:“三叔是不是记错了,前些天还跟我说有八百多人,今天怎么又少了?”
云天行沉默不语,只是抓向吴垠的手又紧了几分。
第六十五章 意料之外
屠老三道:“再给你一次机会,放下人,你可以走。”
云天行道:“人我不会放,不过,有一点我很好奇,你们摆出这么大阵仗就为了区区一个赌徒?我看他连一两银子都未必拿得出,你们到底有什么目的?”
劲装汉子抢上一步,道:“休要乱说,你从我们赌场抢人,明明就是来砸场子的,还不快把人放下!”
云天行心中暗笑:“果然有鬼,我随便这么一猜,竟然歪打正着了,早就听梨儿说,吴垠已经没什么可以拿来赌了,然而依旧天天来赌坊,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有了屠老三撑腰,护卫们胆子也大了,纷纷跟着起哄,那尖嘴猴腮的护卫挤出人群,脸上仍挂着半个脚印,道:“小子,你别不识抬举,三爷乃江湖大侠,不跟你这小娃娃一般见识,还不快把人放了,给三爷磕头认错。”
云天行嘴角扬起一丝微笑,道:“刚才说龟孙子拖欠工钱的是不是你?”
那尖嘴猴腮的护卫一愣,道:“不是我。”
屠老三脸色一沉,他的确拖欠护卫们的工钱,那“龟孙子”不就是骂自己?屠老三大手一挥,道:“多嘴,给我打!”
那尖嘴猴腮的护卫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拉到了人群后方,一阵猛烈的拳打脚踢,粗暴的声音中不断传来哀嚎:“哎呦,我没说啊,真不是我说的,哎呦......”
云天行心中偷乐,那人确实没说这句话,这是他自己乱说的,他在李府待了这些年,常听人提起有关赌坊的事,欠工钱这事哪家赌坊都有,而且不单是赌坊,像客店、茶楼,甚至是青楼也一样,能按时发工钱的很少,尤其是赌坊这种地方,工钱向来是要拖欠的。
哀嚎声渐止,众护卫目光有些不善,半年没开工钱,他们家有老小,又不敢公开要,好不容易有人提起,自然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屠老三精明强干,似乎嗅到了什么,道:“这个月底开工钱,都给我好好干,哪一个再敢散布谣言,一文钱都别想得到。”
云天行不得不佩服屠老三的手段,他不想再待在下去,提起吴垠就往门边走。
“再走一步,留下小命!”
屠老三拎着狼牙棒往前走,云天行停下脚步,他不想跟屠老三搏命,身上的伤还未痊愈,而且眼下还没到你死我活的地步,道:“怎样才肯让我带他离开?”
屠老三停下脚步,道:“办法倒是有一个,不过,对你来说似乎有点困难。”
云天行有种不好的预感,听这语气,似乎要打赢他才能走,但他还是耐心问道:“什么办法?”
屠老三伸出一个手指,笑道:“一百两银子,人你可以带走。”
云天行皱起眉头,这个回答让他有些意外,不过,一百两银子可不是个小数目,他拿不出,看来还是要打赢他才能走。
“抱歉,我没那么多银子。”
屠老三并不意外,脸上仍挂着微笑,手中狼牙棒已经蠢蠢欲动。
云天行将吴银放到身后较远处,低声道:“此番来是想告诉你,梨儿她......她......让我转告你好好照顾自己。”他本想把梨儿已死的消息告诉他,但仔细一想,自己若是死了,也没必要再让他徒增伤悲,若是能活下来,再告诉他也不迟。
云天行叹了口气,转身走到屠老三身前,拔剑指地:“请。”
屠老三一怔,他没想到这小子这么干脆,而且这柄剑似乎出奇的锋利,剑刃闪着寒光,是柄好剑,屠老三清了清嗓子,笑道:“你很有勇气,我实在不忍心杀你,这样吧,我先来试试你的拳脚功夫。”
屠老三将狼牙棒扔到一旁,见少年扔执剑不放,微微皱起眉头,道:“我试你拳脚功夫,你还拿剑做什么?”
云天行犹豫不决,剑是他的依仗,不能放,拳脚功夫对付普通人倒是可以,如果对付习武之人,那未免就有些上不了台面了,更何况眼前是个人人称颂的高手,有剑才有一战之力,这剑不能放。
屠老三见他仍是无动于衷,于是将目光转向人群,人群中立刻有人站出来说道:“三爷让你放剑是想饶你性命,这狼牙棒敲在脑袋上可不是闹着玩的,小子,你别不识抬举,乖乖把剑放下,三爷不想治你于死地,你又何必自己找死。”
云天行有些动摇,但仍不放剑。
屠老三大笑两声,抱拳道:“请在场的诸位兄弟做个见证,我与他公平比试,其他人一概不准插手,否则就是与我屠老三为敌,我们只比拳脚,不用兵器,兵器无眼,我不想把这里都毁掉,甚至伤及无辜。”
“伤及无辜”四个字在屠老三的格外强调下,人群立刻沸腾了,护卫们、赌徒们纷纷站出来让少年放下剑,更有甚者说道:“不放剑就是与大家为敌,别怪我们人多欺负人少!”
事已至此,云天行已别无选择,如果众人一拥而上,他绝对占不到便宜,更别提顺顺当当带走吴垠了,于是将剑别回腰间,道:“这样可以了吧。”
屠老三点了点头,大手一挥,众人退到墙边,对少年道:“小心了!”
屠老三率先抢占先机,左拳佯攻面门,右拳实攻小腹,双拳齐发,使得是一套“空门拳”。
云天行看不透对方拳法精妙所在,只觉此拳威力应该不小,不能硬接,只好以闪躲为主,屠老三不依不饶,紧黏其身,拳出四方,中间还穿插了几记腿法,招式大开大合,云天行避其锋芒,一招也不接。
众人往日只闻屠老三威震八方,今日方见其一展身手,不禁振臂高呼,更有一位赌徒不知从哪里弄来一个铜锣,边敲锣边高喊:“三爷三爷,天下无敌......”
另一位赌徒见状立刻跑到厅堂一角,操起鼓锤打起鼓来,鼓声震耳,引得众人热情持续高涨。
这两位赌徒都欠了赌债,如此大好的拍马屁机会不用可惜了,于是两人明争暗斗,誓要争个头功,锣越敲越密,鼓越打越急,两人红着脸,谁也不肯相让。
第六十六章 不知悔改
在这紧锣密鼓中,屠老三士气大振,连连抢攻,云天行只躲不攻,一直被逼到墙角,心中充满疑惑:“几十招都过了,这屠老三怎么还不将我拿下,甚至都没有打到我,莫非他真在试探我?既然他有意试探,我再不还手那就太不领情了。”
见屠老三又挥拳打来,云天行探手一抓,竟然抓住了屠老三的拳头,云天行暗自吃惊:“这么容易?难道他故意卖破绽?”
云天行带着疑虑,试探性地挥拳向屠老三脸上打去,“嘭”得一声,拳头结结实实打在屠老三的脸颊上,只听“哎呦”一声,屠老三狼狈地摔了出去,屁股后撅,赫然是个狗吃屎的姿态。
众人皆惊,动作全部僵住,均想:“这怎么可能?屠老三成名已久,怎么会被一个毛头小子打翻在地?这小子到底是谁?”
众人惊讶,云天行比他们更惊讶,刚刚只是试探性打了一拳,还没用全力,这屠老三竟然不躲,或者说根本躲不开?难道那些恭维的话都是假的?
屠老三从地上爬起来,抹掉嘴角的血迹,冷笑道:“小子,你好狠啊,我有意相让,你却出手暗算,真是卑鄙!”
众人顿时松了一口气,原来屠老三是故意让他,怪不得会这样狼狈,这小子真不知羞耻,于是众人又开始骂云天行卑鄙。
云天行微微皱眉,心想:“我哪里暗算了?反倒是你,一直煽动众人来对付我,要真是江湖高手又怎屑用这种手段,待我再试你一试。”
云天行突然又向屠老三抓去,屠老三想躲可没躲开,跟着腰间一紧,裤腰带已被人抓住,他大惊之余运力急挣,可怎么也挣脱不开,忽然脚掌离地,身子横在半空,竟被提了起来。
“我还当是个隐士高人,原来是只纸老虎!”
云天行哈哈大笑,提着屠老三的裤腰带在空中打转。
众人看得张口结舌,不知为什么会这样,那两位欠债的赌徒正斗得火热,完全没有注意到厅内的景象,锣鼓齐鸣。相比鼓声,锣声要差上一筹,但敲锣的哪肯罢休,只好扯着嗓子靠大喊来补不足:“三爷,三爷,天下无敌......”
屠老三被转得头晕眼花,又听这人不停喊“三爷,三爷,天下无敌”,顿时气晕了过去,直到裤腰带被扯断,摔在地上,这才清醒过来,连忙爬到少年面前跪地求饶:“少侠饶命!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少侠,饶命啊!”
那群赌徒自觉没趣,纷纷摇头散去,那两位欠债的一人留下一口唾沫,大摇大摆地走了,众护卫往日受惯了压迫,今见屠老三竟是个纸老虎,纷纷怒目相向,屠老三见机不妙,道:“明天就开工钱,不,今天,今天就开!”
云天行把吴垠拉到屠老三面前,道:“我带他走,你们不让,你们跟他有什么关系?”
屠老三连忙摆手,道:“没关系,绝对没关系,少侠尽管带他走就是。”
云天行不信,又道:“他欠你们钱?”
那劲装汉子走上前来,恭敬道:“不欠钱,我看少侠想强行带他走,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所以才......都是误会,误会。”
云天行见护卫们也跟着点头,这才放心,于是指着吴垠,对屠老三道:“这个人你认清了,以后再来赌坊直接打断他的腿,要是你敢放他进来,我就打断你的腿!”
屠老三道:“不敢了,不敢了。”
那劲装汉子从怀里掏出两锭银子,捧到云天行身前,道:“多有得罪,这点银子还望少侠笑纳,权当是一点补偿。”
云天行本不想收,但见对方诚意十足,只好勉为其难收下,带着吴垠离开了赌坊。
望着两人的背影,屠老三长舒一口气。
小山镇与外界沟通并不多,像屠老三这种经常在外走动的人自然备受瞩目,再者他又爱吹牛,大家生活在这田园小镇,没见过世面,都把他的话当了真,一传十,十传百,越传越神,最后竟把屠老三传成了绝世高手,起初屠老三也脸红了好久,奈何这“一览众山小”的感觉让他深陷无法自拔,日子一长,他竟真把自己当成了绝世高手,不论气质还是谈吐,都提升了一大截,唯独武功没有长进,直到被打翻在地时才醒悟过来,还好不算太迟。
云天行离开赌坊,随吴垠来到他的住处,这是一座破败的茅草屋,院墙用粘土堆砌,早已坍塌得不成样子,探头往里一瞧,院内杂草丛生,好似很久没人居住,与周围那些房舍相比,显得有些不合时宜。
“你住这?”云天行皱眉问道。
吴银只是点了点头,推开外门,向里屋走去。
“这就是梨儿的家吗?摊上这样的爹,梨儿的命也够苦的。”云天行叹了口气,跟着向屋内走去。
前脚刚进屋,就闻到一股酒气,云天行脸色一变,只见吴垠正抱着一个灰漆漆的坛子在喝酒,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云天行越看越气,一把抢过酒坛,狠狠摔在地上,瓦片崩碎,酒水洒了一地,云天行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提到院子里,“啪”的一声,甩手就是一个耳光。
吴垠踉跄倒退,跌倒在地,右颊被打得又红又肿,神志也清醒不少,大叫道:“你干嘛打我?”
云天行冷笑道:“想知道?那我告诉你,这一耳光打你‘生而不养,无恩有罪’!”
说罢,云天行走上前,将吴垠提起,“啪”又是了一个耳光,道:“这一耳光打你‘嗜酒赌博,枉为人父’!”
“我......我......”吴银双手捂着脸颊,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云天行走上前,又将他提了起来,瞪视片刻,右手一甩,“啪”又是一个耳光,道:“这一耳光打你‘卖女还债,丧尽天良’!”
吴垠怔住了,刚缓过神来,又被提起来了,云天行将他揪到自己脸前,道:“知道你最可恨的是什么吗?梨儿每天都在等你赎她回去,直到死都没等到那一天!而你又在干什么?赌博?喝酒?一个小女孩孤身在外,受尽欺凌,就为了你那点赌资?酒钱?你怎么就一点都不知悔改!”
第六十七章 安顿离开
一番狠狠的训斥过后,云天行将吴垠摔在地上,他觉得跟这种没良心的人讲这些纯属对牛弹琴,他要是还有一点良知,就不会放着女儿不管,天天把自己泡在赌缸里。
吴垠坐起身来,身体隐隐有些颤抖,道:“你说什么?我闺女死了?”
“死了。”云天行冷哼一声,又说道,“你既然舍得卖掉她,难道还在乎她的死活?”
吴垠呆愣片刻,忽然嚎啕大哭,又不停打自己耳光,云天行吃了一惊,看他涕泗横流,不像装模作样,心下又有几分不忍,他毕竟是梨儿的父亲,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人生大悲莫过于此。
他摇了摇头,就地坐下,待吴垠情绪平复下来,将梨儿的事说给他听,吴垠只是低头啜泣,时不时抬头看一眼,不知听没听进去。
吴垠哭得双眼红肿,似乎比刚才苍老了十岁,听梨儿说,其实吴垠还不到五十岁,如今看起来倒像是个已近暮年的老人,云天行心生怜悯,安慰道:“梨儿从来没怪过你,她生前最放不下的也是你,你要好好活下去,不要再让她失望。”
“那孩子命苦,从小就没过几天安生日子,她娘去得早,在那之后,我就天天喝酒,后来又迷上了赌博,家底败得一干二净,这个家全靠她一手操持,自打她离开,这院子里都生满了杂草,我......”
说到这,吴垠眼睛又湿了,他用肮脏的衣袖抹掉眼泪,接着说道,“直到人没了,我才觉得心口好像多了一个洞,可都晚啦,晚啦!”
云天行也跟着叹气,问道:“你为什么要卖掉她?”
吴银道:“欠下赌债还不上,人家讨上门来啦,当时多喝了几碗酒,发了疯,才做出这等猪狗不如的事!”
云天行道:“欠了谁的债,是镇上的人?”
吴垠摇了摇头,道:“不是镇里的人,是外面的人,那些人在镇子里待了一段时间,后来就走了,没人知道他们的来历,之后也没再来过。”
云天行有些失望,他曾问过梨儿,梨儿说自己被倒卖过几次,后来才到了李府,她也不知道那些人的身份,云天行还想去找麻烦,替梨儿出口恶气,这样一来就没办法了。
他白了吴垠一眼,道:“亏你还知道自己猪狗不如,连亲生女儿都卖,你也不怕遭雷劈,如果不是看在梨儿的份上,哼,我早把你打残了。”
“她娘走了,现在连她也走了,就剩我孤零零一个人啦。”吴垠叹了口气,目光有些呆滞,沉默了片刻,又道“其实,我也很后悔,我也想赎她回来,可......我哪还有银子。”
“所以你就喝酒赌博,自暴自弃?”云天行皱起眉头。
吴银摇了摇头,道:“把闺女卖了我就戒赌啦,在赌场只不过是为了一份工钱。有一天,赌坊的人来找我,说给我一个美差,让我拿他们的银子去赌,输赢都算他们的,让我拉别人下注,事后他们给我发工钱,我找不到其他差事,只好干起这勾当。”
云天行恍然大悟,心想:“怪不得那帮人要拦我,还说没关系,不过想想也对,他们当然不会承认,如果当众挑明,那群赌徒哪肯善罢甘休,这完全是自砸招牌。”他思索片刻,忽又想起一事,道:“他们给你工钱没有?”
吴垠道:“给了,那酒也是他们送的。”
云天行点了点头,如果欠了工钱,他不介意再回去大闹一番,让那个屠老三尝尝自己狼牙棒的滋味,如此说来,这吴垠还没到无药可救的地步,云天行心里多少有些安慰,于是问道:“你有什么打算?”
吴垠没有说话,只是不住叹息。
云天行将他扶起,从怀里掏出五锭银子,塞进他手里,道:“这些银子你拿着,修修房子,好好过日子,不要再赌了。”
银锭子白花花又沉甸甸,吴垠双手颤抖,心中悲多喜少,如今闺女都没了,剩下他孤苦一人,要再多银子又有什么用?想到此处,不由落下泪来。
云天行道:“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你悔断肠子也没用,你过得好了梨儿自然替你高兴,这才是对她最好的补偿。”
吴垠赶紧擦掉眼泪,道:“你说得对,不能再让那孩子操心啦。”
云天行在小山镇多呆了几日,帮吴垠寻了个木匠活,起初老木匠并不愿意留下吴垠,一来年纪大,干活不利索;二来是个赌徒,不本分。好在老木匠的孙女是梨儿小时候的玩伴,在小女孩的苦苦哀求下,老木匠这才松了口,同意收下这个“老徒弟”。
云天行为了表达谢意,为小女孩买了些糕点,又给她订制了一套衣裳,小女孩高兴坏了,留下他跟吴垠吃晚饭,期间谈了很多,原来以前她跟家人闹别扭,经常跑到梨儿家去“避难”,而且一呆就是好几天,与梨儿睡在一个被窝,那关系自是不用多说。
在听说梨儿去世后,小女孩哭了好些天,白天见到她眼睛都是肿的,自那之后,她对吴垠更客气了,就连老木匠对吴垠的态度也发生了转变。
吴垠的生活已经稳定下来,云天行便要离开了,他不能守护吴垠一辈子,而且他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他给吴垠留下一匹马和几句叮嘱,之后就匆匆上路了。
云天行驾马出镇,行了一段,忽然嗅到一股清香,他勒马驻足,见道旁有一株梨树,满树梨花绽放,白如初雪,一阵微风拂过,花枝簌簌,抖下不少白色花瓣,随风飘摇。
云天行伸手接过一瓣,喃喃道:“来时不曾看见,如今春时已过,梨花本应凋谢,此株违时而开,倒是有些特别,也许,是梨儿在与我告别……”
微微闭上眼睛,感受着花香,回忆起那善良的女孩,一切仿佛就在昨日。
花香醉人,不觉眼角已有些湿润,云天行睁开双眼,将花瓣散入风中,策马疾驰。
“别了,梨儿。”
第六十八章 两个怪人
通往长安城的一条官道上,云天行驾马缓缓而行,接连奔行数日,人困马乏,好在离长安城仅剩半日路程,照这个速度,傍晚便可进城。
又行了一段,云天行忽然直起身子,见前方树上飘着一个酒招子。
他勒马走近,见林中有个酒肆,树荫下摆了七八张桌子,人也不少,林中凉风习习,正是歇凉好去处。
“客官进来坐坐,这可是去长安道上的最后一处酒家,错过了这,要想喝酒,那就只能去城里喽。”一个伙计一边上菜,一边对新客人喊道。
云天行绑好马,在一处空桌旁坐下,点了一碗面,小二先送水壶来,他连喝了三碗方才解渴。
天气燥热,他并不饿,只是渴得厉害,凉水下肚,再吹上一阵凉风,顿觉神清气爽。
云天行伸了个懒腰,无聊四下望去,忽然目光一停,见对面坐了一个红衣女子,一手托腮,闭着眼睛,好似在睡觉,云天行见她睫毛长长,模貌甚是好看,不觉出了神。
直到小二端上面来,这才被惊醒,他摸了一双筷子,又向那女子看了一眼,就在这时,一个大胡子提刀走到那女子桌前坐下,“咣当”将刀横在桌上,端起女子身前的茶杯一饮而尽,舔了舔嘴唇,之后便盯着那女子再也移不开眼睛。
在这大胡子之后,又有一个青衣人坐了过去,目光在女子脸颊到胸前来回移动,举止轻浮。
两人的举动落在众人眼里,没有激起所谓的正义,反而引起了更多的旁观者,又有几人围了过来,盯着那女子看。
云天行垂下头,自顾自地吃着面,心想:“这位姑娘只顾睡觉,却不知已教人占了便宜,我得想个办法提醒她才是。”想到此处,他不由的笑了,自己还不是一样,刚刚还盯着人家姑娘出神,跟这些人有什么分别?
若真要找出一点分别,那就是他只是惊叹于她的美貌,并无邪心,而那些人关注的却不仅仅是美貌。
“小二,来壶茶,跟那位姑娘桌上一样的茶,要快。”
“来喽。”小二来得很快,但云天行的脸上没有太多喜悦,因为那些人更过分了,大胡子凑近姑娘脸庞,轻轻嗅了嗅,显然,这所谓的提醒并没有什么用。
“小二,你这是什么茶?”云天行又招来了小二,声音很大,惹得几人投来厌烦的目光。
“这是茉莉花茶,客官,不合您胃口吗?”
“这茶为什么是苦的?”
“这......这茶本来就是苦的呀。”
“给我换甜的!”
“啊?!甜的?客官,您这不是开玩笑吗,茉莉都是苦的,哪里有甜的?”
“这位姑娘的茶也是苦的?”
“都是苦的。”
“茶是苦的,为什么还有这么多人抢着去喝?”
“这......我哪里知道,客官,您要是没有别的吩咐,我就去招呼客人啦。”
“先给我换甜茶来,客人嘛,不急,反正他们现在也无心吃喝。”
“哪来的野小子,不好好喝你的茶,多管什么闲事,咦,你小子不会是看上这女人了吧,哈哈!”
说话的是那青衣人,在他站起来的那一刻,另一张桌旁也同时站起四人,个个手执兵器,面色不善。
云天行不是一个好管闲事的人,但一群男人欺负一个弱女子,他看不下去,即使对面有十万大军,他也一定要管!
他端起苦茶,抿了一口,悠悠道:“各位都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不去锄强扶弱,却在这里围着一个睡觉的姑娘,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你们的娘呢。”
此话一出,众人哈哈大笑,那青衣人脸色涨红,支支吾吾半天没说出话来,那四位按着兵器,跃跃欲试,但在没有收到命令前,谁都没有出手。
“哼,年纪不大,口气倒是不小!”
大胡子站起身来,瞪了那少年人一眼,刚才那句话,他自然也被牵连其中,他是第一个坐过来的,若要论起来,他还算是个大儿子。
在大胡子站起来后,立刻有七个人一起站起来,显然这两拨人以青衣人和大胡子为首,剩下的大都是三三两两结伴的散客,不愿惹事,但如果有便宜占,他们是毫不客气的。
青衣人见大胡子站起来,忽然笑道:“少侠若是喜欢这美人,请来这边坐。”说完,那青衣人就回到了原来的位置,桌上那四人面带怒色,想强出头,被那青衣人一个眼神制止住。
大胡子嘴角露出一丝讥笑,他自然看得出,这青衣人不过是想借他的手,除去这少年,他向来讨厌这些喜欢耍诡计的人。
诡计是留给弱者的!
大胡子捡起明晃晃的刀,一步一步走到少年桌前,刀尖在桌上敲了三下,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必要说话,因为这个少年马上就要死了。
云天行抬起头,阳光穿过茂密的林叶,照在他脸上,他微微眯起眼睛,看着大胡子,也没有说话。
大胡子的胡子翘起来了,他的胡子一翘,就预示着有人马上就要死了,“夺命髯公”赵一刀,他的刀一向都很准,也很快。
“让一下。”
赵一刀刚要出刀,忽然被一个声音打断了,他转身望去,不禁打了个寒颤,不知何时,他身旁竟多了两个人。
两个不像人的人!
一个白衣、白脸、白发,手里握着一根白色哭丧棒;一个黑衣、黑脸、黑发,手里拿着一副镣铐。
晴天白日,炎炎暑夏,赵一刀没觉得热,反而有些冷意,他又打了一个寒颤,可他还是一步也没有退,他似乎已经忘了这个请求。
在炎炎夏日觉得冷本是一件很可笑的事,但在场的众人却没有一个人笑,因为他们也觉得冷。
冷的不是天气,而是这两个“人”!
小二呆呆地望着他们,以至于他手中端着的那锅热腾腾的汤洒到脚上都没有发觉。
那黑衣人道:“师弟,他挡了我们的道,你说他该当何罪?”
那白衣人道:“明明是我比你大,你应该叫我师哥。”
那黑衣人道:“我比你大,你就是师弟。”
那白衣人道:“我才是师哥,你是师弟。”
那黑衣人道:“那你问他,我们谁大。”
“这主意不错。”
那白衣人嘿嘿一笑,用哭丧棒指向赵一刀,“你说,我们谁大?”
第六十九章 谁走谁死
赵一刀怔了片刻,心想:“原来是两个疯子,大白天扮成这鬼样子来吓唬人,害我白吃惊一场!”
他定了定神,大叫道:“哪来的疯子,还不快滚!”
说话的同时,赵一刀也扬起了手里的刀,刀身擦得很亮,在阳光下有些刺眼。
那白衣人道:“师弟,他威胁我们,你说他该当何罪?”
那黑衣人道:“师弟,你见过威胁过我们还活着的人吗?”
那白衣人道:“没见过。”
话音刚落,“当”的一声,钢刀坠地,赵一刀忽然掐住了自己的脖子,整张脸胀得像熟透了的红苹果,连舌头都吐了出来,喉咙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呜咽声。
他似乎很用力,以至于两只手腕上都暴起了青筋。
呜咽仅持续了片刻,赵一刀萎靡倒地,半点不动了。
林里的风还在吹,似乎比刚才更凉了,也更安静了。
众人吃惊地望着地上那具尸体,他们从未见过,甚至连想都未曾想过,原来真有人能把自己给掐死。
赵一刀做到了,而且一次就成功了!
这种死法并不雅观,但很特别,恐怕世间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掐死自己的人了。
自我了断是一件很不光彩的事,但有一点是对的,而且自始至终都是对的,每当“夺命髯公”的胡子翘起时,就会有人死去,只不过,这次死的却是他自己。
云天行暗暗心惊,这两人言语行为皆是怪异非常,从他们谈话来看,赵一刀的死或许跟他们有关,但他们又是用何种方法让赵一刀掐死自己?
云天行想不通,在场也没人想得通。
两人面带微笑,分别绕开地上的尸体,往里走去。
他们走路没有发出声音,由于下摆垂地,众人甚至怀疑他们的脚没有沾地,两个人看起来轻飘飘的,就像是两个游荡的野鬼。
两人对坐在睡觉的红衣女子两侧,这小小的酒肆,除了云天行那一桌,也就只有她的桌旁还有座位。
一个沉睡美人,一个吃面少年,这个选择似乎并不困难。
两人刚刚坐下,与赵一刀一伙的那七人纷纷向外冲去,每个人的眼睛里都带着同一种光,那是恐惧之光,在恐惧的支配下,他们甚至忘记带上那具温热而又熟悉的尸体。
“噗,噗,噗——”
几道极其细微的声音响起,七人竟然一齐停下了脚步,齐得有些不自然。
阵风吹过,七人纷纷跌倒在地,没了声息。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惊讶地发现这七人的脑后竟都多了一只筷子!
准确的说,不是一只,因为露在外面的连半只都不到!
云天行屏住了呼吸,拿筷子的手不禁有些颤抖,刚刚还活蹦乱跳的八个人,转眼就成了尸体。
他虽与这些人没什么交情,但毕竟都是怀胎十月,在父母的期盼下呱呱坠地的生命。
别时容易来时难,江湖有情也无情!
这一幕发生得很快,众人还来不及反应,又有两个人倒下了。
听那惨呼声似乎是一男一女,若是说起女人,除了正在睡觉的红衣女子,恐怕也只有老板娘了。
在场没人离开,显然,刚才倒下的正是老板和老板娘。
众人只听到了惨呼,却不知惨呼来自何方,听起来有些近,但似乎又在远处。
没人看清是谁下的手,也许并不需要看清也能知道凶手是谁,因为每死一个人,竹筒里的筷子就会减少一只。
常来这里的都知道,每个竹筒里只有五双筷子,也就是十只,而现在有一个竹筒里却只有一只筷子!
死了九个人,少了九只筷子!
忽有一人拍桌而起,道:“哼!阁下无故杀人到底有何企图?”
说话的是个中年汉子,一双锐利的眼睛紧紧盯着那两个怪人。
剑已出鞘,带着寒气。
那两人不知听没听到,没有回答,甚至连动都没有动,只是一直盯着那个沉睡的女子。
她的美没人会置疑。
只有一点让人觉得奇怪,她是真睡着了,还是故意不醒?
四下寂静,只有风吹林叶的声音。
只听“嗤”的一声,寒光划破空气,一道剑光向那黑衣人飞去,而那中年汉子却朝林外蹿去,两个起落,人已在七丈开外。
他在逃!
众人屏气凝神,望着那道逃窜的身影,又见他纵身跳起,忽然身子在空中一颤,急急从空中跌落下来,再也不动了。
竹筒里最后一只筷子不见了!
而桌上却多了一柄剑,断成两截的剑!
云天行悄悄按上剑柄,一双眼睛直直盯着那两个怪人,连眼睛都不眨了。
“小二,上筷子。”
小二打了个冷颤,他不知道说话的是谁,却知道现在谁最需要筷子!
他迈起沉重的步子,哆哆嗦嗦地走入后堂,片刻,他又走了出来,手里捧着一个崭新的竹筒,连筷子都是新的。
“咯咯咯——”
筷子在竹筒里瑟瑟发抖,本是极其细微的声音,在此时却是如此清晰而响亮。
小二将竹筒放到桌上,刚要转身,忽有一只白惨惨的手拉住了他,跟着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上菜。”
小二打了个冷颤,连忙点了点头,那只白惨惨的手退去,小二立刻拔起脚步,匆匆步入后堂。
他刚一进门就闻到一股焦糊味,走到灶前一看,厨子刚才炖下的鸡已经糊了。
小二望着锅里那只黑漆漆的鸡,不禁抖了起来,老板才是厨子,现在老板死了,他一个打杂的,哪里会做菜?
狭小的茅屋里没了往日忙碌的景象,只有噼里啪啦的火苗爆裂声,和那股越来越浓的焦糊味。
小二不停地翻找着,似乎想找到任何可以直接端上桌的菜,他找了很久,可什么都没有找到,忽然,他发现后门敞开着,门外是一片竹林。
竹林里有清脆的鸟鸣,阳光透过竹叶打下斑驳的竹影,竹影摇晃发出沙沙酥响。
高耸的竹林间有一条小道,老板拉着老板娘的手,一起倒在小道的尽头。
一门之隔,这么近而又那么远。
小二咬了咬牙,终于向门外冲了出去。
第七十章 逃了一人
酒招子迎风舒展,招揽着路边过客。
林外马鸣不绝,大都疾驰而过,却无一人进来喝酒,这都归功于门外那七具死尸。
“啊!”
一声惊呼响起,是小二的声音。
众人伸长了耳朵,期待后续声响,可久久没有回音,于是下意识地望向那崭新的竹筒,默默数着竹筒里的筷子。
正好十只筷子,一只也不多,一只也不少!
他们刚松了口气,忽然发现桌上的剑少了一截!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没人敢说话,没人敢逃,甚至连动也不敢动。
青衣男子忽然站起身来,走到两怪人桌旁,行了一礼,道:“终南山鹤道人门下弟子孙太青,见过两位前辈。”
他身后那四人也跟着行了一礼,齐声道:“见过两位前辈。”
“嗯?”那黑衣人转过头,在孙太青身上打量了一圈,“你是鹤老头的弟子,你是不是也喜欢养鹤?”
孙太青听他言语无礼,又暗含讥讽之意,若是换做以前他早就动手了,但眼前这两个怪人的武功深不可测,实在不敢招惹,只得恭敬道:“晚辈不喜欢养......”
他话未说完,只觉手腕一紧,腕中要穴已被一只黑漆漆又冰冷冷的手给拿住,他连忙调息运力,想要挣脱,哪知对方手如铁箍,竟将他制得动弹不了分毫,心下甚至惊恐。
“哼,鹤道人也不过如此!”
孙太青身体动不了,可嘴还能动,当即说道:“晚辈资质愚钝,未得家师真传,还望两位前辈看在他老人家的面上,放晚辈一马。”
那白衣人笑了笑,道:“你想不想活命?”
孙太青道:“自然是想的。”
那黑衣人道:“那你说我们谁大?”
孙太青一怔,他想不到这个问题竟然也问到了自己头上,上一个被问到的人还躺在那呢。
他左看一眼,右看一眼,只见这两人怪得出奇,哪里能分得出谁大谁小,乱说又怕害了性命,干脆闭上嘴,什么也不说了。
那黑衣人见他不说话,手上用力,孙太青痛得半膝跪地,咬牙低吟,仍不肯说。
那四人看得着急,忽有一人抢上来说道:“黑前辈大些,求两位前辈饶过我们。”
黑衣人仰天大笑,甚是得意,当即放开了孙太青。
孙太青大喜过望,刚要躬身拜谢,突然觉得有温热的东西溅到了脸上,他用手指在脸上一抹,定睛一看,不禁吓了一跳。
“嘭——”
刚刚回答的那人跌倒在地,额头上插了一只筷子!
孙太青看到了,杀人的是那白衣人,不仅他看到了,所有人都看到了。
白衣人淡淡道:“说错话是要付出代价的。”
话音一落,又有一人站出来说道:“是白前辈大一些,请......”
他话说一半,声音戛然而止,喉咙间已然多了一只筷子!
孙太青冷漠地注视着这一切,他早就意识到,说谁大都会死,另一个绝不会饶你,所以他一直不肯说。
不说可能活,说了就一定会死!
“一起走!”
不知是谁突然大喊了一声,余下众人纷纷向四面逃去,孙太青一直在等机会,而现在就是机会!
他就地一滚,钻到桌底,背起一个方桌,立刻向外冲去,他边逃边闪,眼角瞥见不断有人倒下。
“当!”
一只筷子穿透方桌,钉在他肩头,孙太青一个踉跄,却没倒下,他连伤势都顾不得看一眼,几个起落,人已消失在林中。
那黑衣人道:“竟然逃了一个。”
那白衣人道:“未必。”
黑衣人忽然笑了,道:“打中了?”
白衣人笑道:“打中了。”
两人又将目光移到那女子身上,过了一会,黑衣人道:“师弟,她真美。”
白衣人道:“她的确很美,可我只喜欢他的首饰,师弟,你说她胸前这个玉坠能卖多少?”
黑衣人道:“不知道。”
白衣人道:“这个簪子呢?”
黑衣人道:“不知道。”
白衣人道:“你说她是装睡还是真睡着了?”
黑衣人道:“不知道。”
白衣人道:“要不要摇醒她?”
黑衣人道:“不知道。”
白衣人举起哭丧棒,在黑衣人头上敲了一下,道:“见到女人就移不开眼,我问你话呢!”
黑衣人道:“什么话?”
白衣人叹了口气,道:“这小子怎么处理?”
黑衣人转过头,望着唯一一位没有逃跑的少年,道:“那还不简单,喂,小子,你说我们谁大?”
云天行没有逃,因为他知道,逃一定会死,那些人就是例子,留下来也许会有一线生机。
他挤出一丝微笑,道:“两位前辈又何必刁难我一个小辈,你们自己都分不清大小,又有谁能分得清,如果你们真的分出了大小,一个是师哥,一个是师弟,反倒不如现在这样了。”
两人对望一眼,似乎都有些意外,他们经常问别人这个问题,他们想得到答案,却又害怕得到答案,当了师哥还好,如果是师弟,那这个答案又有什么意义?
两人虽然很不愿意妥协,但这的确是个折中的好办法。
云天行又道:“两位前辈是不是都相当师哥?”
两人齐声道:“当然。”
云天行笑了笑,道:“那就都当师哥好了。”
两人齐皱眉道:“都当师哥?那怎么可能?”
云天行道:“既然师弟都能当,为什么师哥就当不得?”
两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脸上读到一丝笑意,这个问题他们问了许多人,也杀了许多人,从未得到过令两人都满意的答案。
他们同年同月同日同时生,又是同时拜入山门,谁当师哥,谁当师弟,本就分不清,而这不是最根本原因,两人谁都不肯让步才是这个问题的关键。
云天行发现了这一点,他庆幸当年被迫读过一些书,本以为无用,殊不知,自己的认知已在潜移默化中发生变化。
那白衣人忽然道:“他们都逃了,你为什么不逃?”
云天行紧紧握住剑柄,淡淡道:“那些逃的人都已经死了,我不想死,所以我没逃。”
那黑衣人笑道:“这里面你年纪最小,却是活得最久的一个。”
云天行默然,听这语气,他自己似乎也难逃一死,结束他性命的很可能也是一只筷子,也许在额前,也许在脑后。
第七十一章 针锋相对
日已西移,天已没那么热了。
云天行走到邻桌坐下,从酒坛里倒了满满一大碗酒,仰头喝了一口,淡淡道:“两位前辈也要杀我吗?”
白衣人道:“你不会喝酒。”
云天行道:“我的确不会喝酒。”
黑衣人道:“那你为什么还要喝。”
云天行道:“我想临死前尝尝酒的滋味。”
黑衣人道:“如何?”
云天行沉默了半晌,道:“辣。”
黑衣人道:“还有呢?”
云天行道:“没了。”
白衣人缓缓站起来,道:“那你死了应该不会有牵挂。”
云天行没有说话,只是端起酒碗不住嘴里倒。
白衣人慢慢走过来,在对面坐下,伸出一只惨白的手指慢慢地敲打着桌面,道:“你以为醉了就没有痛苦了?我可以让你生不如死。”
云天行拿碗的手忽然一僵,却没说什么,他放下碗,抱起酒坛,往碗里添满了酒。
白衣人看他只顾喝酒,心头不禁有些恼意,哭丧棒一挥,那酒坛直飞出去,“啪”的一声,撞在树上摔碎了。
白衣人道:“你想不想活?”
云天行将最后一碗酒倒进嘴里,他慢慢抬起头,脸已有些红了,一双眼睛还是那么平静,道:“谁会嫌自己活得长呢。”
白衣人笑道:“你跟她只有一个能活着离开这里,你选谁?”他一边说一边指着那个红衣女子。
云天行苦笑道:“前辈要杀便杀,又何必戏弄于我。”
白衣人摇了摇头,道:“这哪里是戏弄,我这是在给你活命的机会呀。”
云天行道:“前辈不会反悔吧。”
白衣人笑道:“绝不反悔。”
云天行笑了笑,道:“我选她。”
此话一出,红衣女子身体微微一颤,那一颤极其细微,连坐在她身旁的黑衣人都未曾发现。
白衣人的笑容僵住了,黑衣人也怔住了,这个问题他们问过很多人,每个人都会选自己,然后他们杀光了所有选自己的人。
两怪人对视一眼,白衣人回过头,道:“为什么不选你自己?”
云天行转过头,望着不远处,那里有两具抱在一起的尸体,他渐渐回想起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人人都在拼命地往外冲,这两个人却争着为对方挡暗器,结果谁都没能逃走。
他们都死了,可他们嘴角都带着微笑。
云天行转过头,笑道:“动手吧。”
白衣人没有动,仍在重复着刚才的话:“为什么不选你自己?”
云天行摇了摇头,道:“动手吧。”
“嘭——”
白衣人突起一掌,打在云天行胸口,云天行倒飞出去,撞在身后一颗树上,跟着吐出一口血来。
白衣人慢慢走到云天行面前,俯视着这个玩物,冷冷道:“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为什么不选你自己?”
云天行撑着树站起来,挤出一丝微笑,道:“你不懂,我说了你也不会懂,你又何必再问。”
话音刚落,白衣人已扼住了他的脖子,将他固定在背后的树上,手臂渐渐高举,他双脚已经离地,呼吸越来越困难。
“爹,你教我的我一直没忘,我马上就可以见到你了,爹,我好想你,真的好想你——”
白衣人望着已经昏迷的少年,嘴角泛起一丝冷笑,自语道:“这可是你自找......”
他话未说完,忽觉背后传来一股又急又快的劲风,他忙跳向一侧,那道劲风竟然也紧随而来,而连忙挥掌相迎,“嘭”的一声,白衣人倒掠出去,撞翻了两张桌子,又退了七步,方才止住身形。
白衣人道:“是你?!”
“你们太吵了。”
说话的正是那红衣女子,她打了个哈欠,修长的手掌在口边拍了拍,绝美的脸蛋上仍带着一丝倦意。
白衣人眯着眼睛,左手背在身后,握起拳又缓缓松开,不断重复着这个动作,心道:“好厉害的一脚,多年未踏足中原,连一个年轻女子都有这等本事了吗?”
他目光转向黑衣人,黑衣人已经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目光满是凝重,显然,他没能拦住那女子。
红衣女子走到云天行身旁,蹲下身子,伸指在他鼻下试了一下,又替他把了脉。
做完这一切,红衣女子站起来,见黑衣人已到了白衣人身旁,两人并肩而立,张口道:“解药交出来。”
两人皆是一惊,对望了一眼,黑衣人道:“连他中毒都看得出来,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也是你们能问的?”红衣女子将鬓发别入耳后,接着说道,“倒是你们,不乖乖待在苗疆,跑我们中原做什么来了?”
两人又是对望一眼,白衣人道:“你认得我们?”
红衣女子道:“白衣这位是冯必死,黑衣这位是菅无生,两位便是那‘阴阳二圣’,我没猜错吧。”
冯必死笑道:“我们二人多年未踏足中原,想不到竟然还有人记得我们的名字,还真令人欣慰呢。”
红衣女子道:“‘逢必死,见无生’,两位杀人无数,恐怕很难令人忘记。”
阴阳二圣脸色同时沉了下来,他们一个姓冯,一个姓菅,这“必死”和“无生”便是因他们杀人太多,被人强加上去的,读起来就成了“逢必死,见无生”。
菅无生道:“我早知你身有武功,想不到武功还不弱,倒是我看走眼了。”
红衣女子缓缓走到桌旁,从竹筒里取出一只筷子,放在手里把玩了片刻,淡淡道:“解药在谁身上?”
冯必死左拳在背后紧紧握起,道:“姑娘武功不弱,可我们二位也非胆小怕事之辈,姑娘还是客气些得好,免得让自己太难堪。”
红衣女子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张美丽绝美而又冰冷的面庞,道:“我要是不呢?”
菅无生嘴角露出一丝邪笑,道:“那可要委屈姑娘了。”
他摇了摇手镣铐,乌黑的锁链发出叮铃声响,那沉重的色泽即使在烈阳里仍能感到一丝寒意。
“咔——”
筷子一折为二,红衣女子道:“不要对我摆出那种微笑,我很不喜欢。”
菅无生的笑意更浓了,道:“可我喜欢。”
第七十二章 马上缠斗
残阳斜照,风更细也更急了。
茅屋檐下,一块“酒”字招牌悠悠直荡,连道旁的马鸣声也不见了。
冯必死拉住菅无生,对女子说道:“姑娘且慢动手,我们并无仇怨,我有一事不明,想向姑娘请教。”
红衣女子沉默片刻,道:“说。”
冯必死道:“姑娘是如何知道他已中毒的?”
红衣女子瞟了仍在昏迷的少年一眼,道:“我自有我的方法,两位下毒的本事的确高明,可与‘九幽谷’的人相比,还差了些。”
冯必死眯起眼睛,道:“‘九幽谷’的人不仅禁善于用毒,更善于解毒,听说还有人拥有百毒不侵的体质,在下自然望尘莫及,莫非,姑娘是九幽谷的人?”
“不是。”红衣女子道。
冯必死皱起眉头道:“姑娘为何不直接说出来历,难道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没什么好说的,只是碰巧认识一位用毒的朋友罢了。”红衣女子又抬手指向赵一刀,“他也是中了毒吧。”
阴阳二圣对望一眼,他们出手极为隐蔽,若不是近身观察,极难发现,更不会有人怀疑赵一刀会中毒而亡,除非是用毒高手。
若这位姑娘不会用毒,那她那位朋友一定是位用毒高手,而且比他们还要高!
冯必死给菅无生递了一个眼色,菅无生点了点头,两人朝夕相处,一个眼神足矣。
冯必死对女子抱拳道:“多有冒犯,告辞。”
说罢,两人转身便走,刚踏出一步,冯必死忽然纵身而起,空中一个倒翻,哭丧棒猛地往下一敲,只听“咚”的一声,树干上多了一个筷子粗细的孔洞。
“走!”
阴阳二圣一同掠起,一人上了一匹马,斩断缰绳,拍马疾走。
“想走吗?”
那女子在凳上一踏,人已跟着飞了出去,她身形轻盈,如穿林雨燕,几个借步竟已赶到了马匹身旁,她曲手成爪,抓向冯必死肩头,道:“留下解药!”
菅无生早见她已追来,忙将镣铐掷出,红衣女子矮身躲过,足尖在地下一踏,空中一个斜转身,人已掠上马头,又向冯必死抓去。
冯必死大笑一声,道:“好俊的轻功。”双腿在马肚一拍,竟也立在了马背上,挥起哭丧棒向红衣女子攻去,两人过了二十余招,冯必死竟讨不到一分便宜,不禁暗暗吃惊。
菅无生见两人斗得正凶,引马靠近,纵上马背,挥起镣铐向那女子打去。
红衣女子纵到半空,头下脚上,一把抓向哭丧棒,冯必死哈哈一笑,道:“给你!”将哭丧棒往前一送,白色布条中竟钻出一把金剑。
红衣女子冷哼一声,变爪为掌,猛向前推出,那一剑尚未刺到,她人已倒掠出去,马匹向前直冲,已将她甩在后面,她足尖刚一落地,身形又如离弦之箭一般,疾掠出去。
菅无生刚坐回马背,见她又追了上来,不禁又惊又怒,大叫道:“如此纠缠不休,还当我们二人真怕了你不成!”
“交出解药,饶你们不死!”
说话间,那红衣女子又掠上了马背,冯、菅二人拍马而起,三人在马背上打成了一团,两马并进疾驰,马声嘶鸣,沿途的过客行人纷纷闪向道边。
一位骑驴的老头正在驴背上鼾睡,这条路他已走了十多个年头,连驴子都认识了路,所以,每次一坐上驴背他就闭眼睡觉,睁开眼就到家了。
他没看到前方的景象,可屁股下的驴子已经受了惊,前蹄举起,将老头掀翻在地,奋蹄逃入林中,老头伏倒在地,睁开眼睛,只觉大地颤动,仰头一看,只见两匹大黑马迎面冲来,马鸣震天,马后尘土飞扬。
眼看就冲到了近前,老头就地打了两个滚,马蹄从旁急踏而过,带起一阵烟尘,老头侥幸捡回一条命,忙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衣裳,怒道:“今晚杀驴,吃肉!”
云天行从地上坐起来,揉了揉脑袋,仍觉得有些头晕,他只记得那白衣人掐住了他的脖子,后面的事却都不记得了。
“我还没死。”
他站起来,四下望了望,还在酒肆里,地上还是那些尸体,一切都没变,只是那两个怪人却不见了,还有那个睡觉的红衣女子。
“她自己走了,还是被那两个怪人带走了?”
云天行捡起落在地上的剑,望着周围横七竖八的尸体,不禁叹了口气,他试了试赵一刀的鼻息,已没了呼吸,连身体都已经冰凉,他又将这些尸体挨个检查了一遍,不禁暗道:“这两人好残忍,竟然没留下一个活口!”
他将这些尸体都搬到茅屋,洒上些酒,进行了火葬,虽说他与他们并不相识,但总不能让他们都暴尸荒野吧。
做完这一切,天色已经暗了,马匹也不见了,他只好徒步向长安城走去。
刚走出不远,云天行忽觉气血翻涌,他跪倒在地,“哇”的吐出一大口血来,头也开始晕了,他连忙靠在树边。
“我这是怎么了?难道是因为他打我那一掌?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
话说一半,又吐了一口血,他扶着树站起来,只觉浑身酸软无力,两腿打颤,他咬着牙走了几步,忽然脚下一软,栽倒在地,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过久,云天行只觉周身暖洋洋的,他睁开眼,见自己正躺在一个草堆里,草堆在不停的颠簸,似乎已颠了很久,他坐起来,原来是在一辆马车上。
“你醒啦。”赶车人微微偏过头说道。
“这是在哪里?”
“哦。”云天行随口应了一声,四处望去,马车仍在大道上,却不知去往何处,遂道:“大叔,这是要去哪里?”
“当然是去长安,这条路我都走了几十年了,每到这个季节我都要去城里送西瓜,又大又甜的西瓜,要不要尝一尝?”赶车人笑着说道。
云天行扒开干草,下面果然全是西瓜,原来这位大叔是个瓜农,他又问了一些问题,才知道现在已经是第二天上午,自己昏迷了一个晚上,直到清晨才被救起。
云天行握了握拳,只觉紧致有力,昨日那虚弱颓废之感消失殆尽,不禁惊奇万分,顿时心情大好,也不去多想,坐在马车上,又回想起在李府外出的场面,不禁唏嘘。
他仰躺在马车上,双手枕在脑后,怔怔地望着天空。
马车缓缓驶向长安城。
第七十三章 长安古道
长安大道连狭斜,青石白马七香车。
复道画阁云中起,江湖豪侠把酒歌。
明月当空照八水,万里长灯天外合。
人生几月当何用?十年一剑杀不平!
一到长安城内,云天行便与瓜农告别了,他从未来过长安,只是听别人谈起过,但眼前所见,比听来的更为真切,也更为繁华。
他来长安只为找一个人,一个不认识的人,但现在他才发现,这无异于大海捞针,针还会发光,一个隐藏在暗处的人该如何去找?
茫茫人海根本无从着手,云天行叹了口气,只好暂时放下这件事,独自在城内闲逛。
逛了半日,云天行只觉又累又饿,却又身无分文,正自发愁之际,忽听“叮”的一声,一个过路人往乞丐的破碗里丢了一枚铜钱。
乞丐靠在墙边,看起来精神萎靡,面色发黄,好似身患重病,铜钱刚丢进碗里,乞丐一双无神的眼睛顿时冒出精光,竟以极快的速度将碎铜前收进腰带,又靠回墙边,仰起头,摆出刚才那副衰相。
“好啊,又是一个骗子!”
这样的假乞丐云天行见过不少,他走到乞丐身旁坐下,扯了扯头发,又从地上抓了些土抹在脸上,往墙边一靠,摆出跟乞丐一样的姿势,连神态都装得极为相似。
过了一会,忽然黄光一闪,一枚铜钱滚到脚下,云天行喜出望外,刚要去拿,忽从旁伸来一只脏兮兮的手,将那枚铜钱给抢了去,塞进腰带里。
“喂,乞丐兄,这是我的。”
“这是我的地盘。”
乞丐白了他一眼,又进入了萎靡状态。
云天行心中愤愤不平,却又无可奈何,跟着摆出那副样子,心想:“这次是我大意了,下次看你还能抢走。”
他怕乞丐再来抢,就眯着眼偷偷瞧。过了半晌,一个衣饰华丽的妇人一次扔下两枚铜钱,云天行猛睁开眼,探手一抓,铜钱还没落地,就被他抓进手中。
那妇人吃了一惊,留下一脸鄙夷,匆匆走了。
乞丐只是瞧了一眼,没说什么。
云天行哈哈一笑,得意地攥着铜钱,来到烧饼摊前,买了个热腾腾的烧饼,又坐回远处。
烧饼很烫,云天行左右手来回换着,忽然,那只脏兮兮的手又来了,云天行早有防备,一把抓住乞丐的手腕,笑道:“还想抢吗?”
那乞丐似乎并不惊讶,凑近身子,对着烧饼吐了一大口唾沫。
云天行呆住了,呆了半晌,他木然地看着乞丐,心中却出奇的平静,这一招也太绝了吧!
“乞丐兄,你不至于吧,我都饿一天了,让我吃个烧饼又能怎样?”
“你吃,你吃。”
乞丐似乎也感到很抱歉,又伸出那只脏兮兮的手,将烧饼皮上沾到的唾沫都给抹掉了。
云天行的手在发抖,烧饼还热,香气还在,但他已经全无胃口,甚至还有些想吐,他将烧饼递到乞丐面前,挤出一丝微笑,道:“我一点都不饿,给你吃。”
“多谢。”
乞丐笑嘻嘻地接过烧饼,大口吃起来。
云天行叹了口气,忽有一个店小二打扮的人站到他面前,道:“这位小爷,楼上有人请。”
云天行怔了怔,道:“你在跟我说话?”
店小二点了点头,道:“楼上有人请,是位姑娘。”
云天行愣住了,姑娘?他第一次来长安,也没有什么亲戚熟人,更何况还是位姑娘。
他半信半疑,随小二来到对街酒楼,上了二楼,小二向靠窗边坐的女子指了指,道:“就是那位姑娘。”说完便下楼了。
云天行向那女子望去,见她身穿白裙,长发披肩,正在坐在桌旁吃东西,她似是听到了小二的话,转过头来,向云天行招了招手,道:“在这里。”
女子笑靥如花,特别是那两个浅浅的梨涡,她笑得似乎很开心,但云天行并不认识她,不过他还是走了过去。
“请坐。”
那女子示意他在对面坐下,云天行本没想坐,但见桌上摆满了菜肴,还有各种甜品,满满的一桌,色香诱人,不得不坐下,道:“姑娘找我?”
女子正在吃鸡腿,听到问话,看了他一眼,将鸡腿放回身前的盘子里,正了正身子,道:“是这样,刚才我看见那乞丐欺负你,我这个人吧,天生就爱打抱不平,他抢了你的烧饼,我就请你吃顿好的,在江湖上行走,谁还没个难处,别客气,放开吃,不够我再要。”
云天行扶窗向外望了一眼,果然能看到那个乞丐,这样说来,这位姑娘说的不是假话,他回过头来,见她又在吃了,当下也不再客气,拿起一块不知名的甜点就嘴里塞。
那女子一直在吃,也不再说话,云天行见她不说话,也不好开口,心想:“这位姑娘请我吃好的,我却连她是谁都不知道,这样岂不是很失礼。”当下问道:“姑娘可方便告知姓名,日后若有缘再见,一定报答姑娘今日之恩。”
“我叫阿笙。”
那女子笑了笑,站起身来道:“我再去要几个菜,你慢慢吃。”
还未等云天行说话,那女子已下楼了,云天行摇了摇头,不禁感叹:“阿笙姑娘不仅漂亮,连心肠也这样好,真是活菩萨显灵。”
他从未吃过这么丰盛的饭菜,直到再也吃不下,才不舍地放下筷子,忽然想起阿笙去了这么久,怎么还没回来?
他连忙叫住正在上菜的小二,问道:“小二哥,你有没有见到刚才那位姑娘,就是让你去请我的那位。”
小二思索了片刻,道:“见过了。”
云天行道:“她在哪?”
小二道:“走了。”
云天行一怔,道:“走了?”
小二道:“是啊,走了,而且走得很急。”
云天行坐回到凳子上,心凉半截。小二见他神色怪异,道:“客官,吃完了就结账吧。”
云天行又站起来,道:“我一文钱都没有,我以为是她……”
“好啊,你敢吃白食!”
小二愤愤冲下楼去,带了五六个体型彪悍的汉子上来,个个手里拎着棍子,将云天行围了起来。
云天行见他们脚步虚浮,不像习武之人,倒也不害怕,只是一时没了主意,总不能把他们打一顿,就这样走了吧。
第七十四章 押剑成囚
小二上前一步,道:“这可是长安城大大有名的酒楼,你小子竟敢吃白食,是不是皮松啦,还不快结账。”
云天行转头看到满满一桌子菜,不由吃了一惊,刚才饿得厉害,只见桌上菜肴丰盛,就坐下吃了,倒是没想到价钱,现在来看,这一桌似乎挺值钱。
“喂,你听到没有。”小二见他不说话,又喊道。
云天行苦笑道:“各位大哥,能否行个方便,先记账上,过上几日,我再来还账。”
“不行,我们这只有常客才能赊账,你这生人脸到时跑了,我们去哪里找你,你要是没带银子,让那位姑娘来结账也是一样,你说出她在哪,我们帮你找来就是。”小二说道。
云天行摊了摊手,道:“我根本不认识她。”
小二冷笑道:“你当我瞎吗,吃的时候还认识,吃完就不认识了?我看你就是存心找茬,给我打!”
“别动手!”
云天行退了一步,身后就是窗户,他往下瞧了一眼,“有话好好说,动起手来,难免会打坏东西,要是闹出人命就不好啦。”
小二也不想把事情闹大,要是让他走,这顿饭的钱就得由自己来补了,思索片刻,道:“这样吧,你把剑先押在这,等把账结清了我们再还你,你看怎样?”
云天行托起“白钰剑”,仔细看了一会,虽然不舍,但眼下也没无他法,只好将剑递给小二。
小二收了剑,带人往楼下走,还没下楼,正撞到一人身上,抬头一瞧,脸上立刻堆满笑容,道:“原来是飞龙帮周容周大爷,您可有些日子没来啦。”
周容似是没有听到,直接绕过小二,走到云天行面前,道:“把他给我拿下!”
话音一落,只听“锵,锵,锵......”数声,七八个青衣人挺剑刺来,云天行大吃一惊,连忙闪身躲避,大喊道:“就为了一顿饭,你们就要杀人?”
青衣人将云天行团团围住,不断向内逼近,云天行一手握着一个盘子,竟将数个青衣人的剑招尽数挡了开去,“叮当”声不绝于耳。
周容见久拿不下,冷哼一声,拔剑出鞘,随手挽了一个剑花,疾刺过去。
剑已近身,云天行举盘去挡,只听“叮”的一声,长剑穿盘而过,云天行立即撒手,越窗而出。
所幸酒楼只有两层,云天行脚一落地,立刻再跑,刚拐进一个巷里,忽觉身体乏力,双腿发软,连头都有些晕,这感觉跟昨天昏倒前一样,只是比昨天要轻得多。
“我这是怎么了?”
云天行扶着墙,大口喘气,忽有一柄剑指到他颈下,只听一人道:“跑啊,怎么不跑了?”
说话的正是周容,他用剑尖强迫云天行抬起头来,这时,那些青衣人也都到了。
周容道:“说,那妖女在吗?”
云天行皱眉道:“什么妖女?”
一青衣人抢着说道:“你还装傻,刚才我亲眼看到你跟她在一起吃饭,两人还有说有笑。”
周容又将剑往前送了半寸,道:“快说,她人在哪?”
云天行忽然大笑起来,周容道:“你笑什么?”
云天行道:“我笑你傻。”
“锵”的一声,那青衣人拔剑出鞘,指着云天行的右胸,道:“你敢侮辱大师兄,小心我在你身上刺个大窟窿。”
周容道:“老七,先别杀他,老五命在旦夕,先找到那妖女要紧。”
“难道你们看不出吗,我被你们口中所谓的‘妖女’给骗了,连剑都让小二给收去了。”云天行顿了顿,接着说道,“我若是想逃,酒楼那帮人能拦住我?”
众人面面相觑,忽听远处有一人喊道:“大师兄,找到了,找到了。”
一个青衣人急匆匆跑来,周容拉住他手臂,道:“老九,找到什么了,别着急,慢慢说。”
那青衣人喘着粗气,道:“找到那妖女啦,师父和三位师兄正在追她,沿途留下了记号,大师兄,我们快去跟师父汇合吧。”
周容道:“好,诸位师弟随我一同去。”他收剑入鞘,对身旁一人道:“把这小子也带上。”
周容等人带着云天行出了长安城南门,一路向南,后又离开大道,进入一片树林,转入山道,只见遍地乱石灌木,道路越发难走。
周容道:“老九,你没带错路吧,怎么到翠华山来了?”
那人道:“不会错的,师父他们留下的记号就是往这边走。”
一行人又走了半里,忽见前方山脚下有四个人,一人站着,三人坐着。
周容大喜,连忙奔向前去,对那位负手站立的人作了一揖,道:“师父,弟子来迟了。”
那人回过身来,摆了摆手,道:“起来吧。”
周容直起身子,忽见三位师弟坐在石上,相互依靠,面带痛苦之色,口中还不断呻吟,不禁问道:“师父,师弟他们?”
“中毒啦。”那人说道。
周容冷哼一声,快步走到队伍后方,揪住云天行的衣服,将他拉到前面,道:“师父,这小子跟那妖女是一伙的,该如何处置。”
“嗯?”
那人似乎有些意外,上下打量着云天行,云天行也打量着他,只见他大约五十上下,个子不高,腰杆却挺得笔直,两只眼睛非常小,已小成了两条线。
那人点了点头,转身对着斜上方的一个洞口喊道:“妖女!你的同伙在我手里,还不快出来投降,只要你交出解药,老夫保证让你们平安下山。”
云天行仰头望去,心道:“原来阿笙姑娘在这个山洞里。”果然,山洞口缓缓现出一人来,白色衣裙,正是阿笙。
阿笙往下瞧了一眼,笑道:“梁海山,你好歹也是一帮之主,带人围攻我一个弱女子不说,还拿人质来要挟我,我都替你害羞,不过,你这算盘可打错了,我根本不认识他。”
梁海山转过头,用置疑的目光看了周容一眼,周容干笑两声,附在他耳旁,大致说了事情经过。
梁海山沉吟半晌,“锵”的一声,拔出腰间佩剑,剑尖抵在云天行的咽喉,道:“好,既然你不认识他,我就先杀了他。”
第七十五章 大石堵洞
阿笙坐到洞边一块大石上,拍手笑道:“好啊,你尽管杀,你们泥鳅帮不就喜欢欺侮人吗,你徒弟欺侮良家女子,你们非但不主持公道,还在旁帮腔作势,早知道就把你们挨个毒一遍,也好让你们师徒同甘共苦。”
周容怒道:“妖女休要猖狂,五师弟受你毒害,生不如死,待我上去拿你下来问罪。”
他刚要拔剑上前,被梁海山一把拉住。
梁海山沉声道:“你不是她对手,这妖女下毒的手段十分厉害,你三位师弟刚进洞就中了怪毒,不要冲动。”
云天行瞥了那三人一眼,见他们打着冷颤,还不停流汗,不由暗暗好笑,心想:“原来阿笙姑娘是为了帮人家出气才惹上了飞龙帮,看来她的心肠并不坏,反倒是这些人,我得想个办法脱身才是,落在他们手里,迟早遭殃。”
只听阿笙笑道:“梁帮主在江湖上声名显赫,剑法高绝,这“眯眼剑客”的封号当真是实至名归。”
梁海山的脸色立刻阴沉下来,这绰号是仇家故意抛出来的,本是为了戏弄他眼睛小,不想越传越广,很多人不知道飞龙帮帮主的名字,但大都知道飞龙帮帮主有个绰号叫“眯眼剑客”。
云天行想笑又不敢笑,他站在梁海山背后,看到梁海山握剑的手指关节已经发白,只听他说道:“妖女,你别以为我不知道,那个山洞里常年结冰,即使在夏日也冷得很,你待不久的,现在下来还不迟。”
阿笙道:“你们泥鳅帮向来不守信,滑得很,我才不会上当呢,想抓我就上来,不过,你那几位徒弟可熬不到明天啦。”
梁海山回身招了招手,一众青衣人将洞口团团围住,席地而坐。
梁海山道:“好,那我们就比比看谁先撑不住,到时你可别后悔!”
阿笙拍手笑道:“这样才好玩,梁眯眼,你还有什么花招,一并使出来吧。”
“妖女!受死!”
梁海山气极,一蹦七尺,三个踱步已跃到洞口,凌空刺出一剑,阿笙闪身钻入洞中,梁海山扑了个空,心中憋闷,在洞口来回踱步,却不敢再迈入洞中一步,道:“我看你能待到几时!”
梁海山纵身下来,周容立刻凑上来,坏笑道:“师父,往洞里扔石头,砸死她!”
“有主意不早说。”
梁海山瞪了他一眼,接着道:“你来安排。”
建议被采纳,周容心中高兴,立刻吩咐众师弟往山洞里扔石头,不论个头大小,只要能扔进去的都往里扔。
三位中毒的青衣人,为了报这中毒之仇,也不甘示弱,咬着牙参与了进去。
众人配合极为默契,有人运石,有人扔石,竟然还有指挥!
除了看管云天行的梁海山,竟无一人偷懒,连带病的都在坚持!
云天行看得目瞪口呆,这种事他们干过多少次了?!
洞口外有块大石,从下面扔石头很多都被挡了下来,扔了不少,扔进洞去的并不多。
云天行见众人仍没有停手的意思,不禁替阿笙担心,若把洞口给堵上,别说冷,饿都饿死了,当即对梁海山说道:“让他们都住手,我进去劝她出来。”
梁海山道:“你?”
云天行道:“你的徒弟中毒已深,若不及时拿到解药,他们性命难保,你们砸死她,你的徒弟也得跟着陪葬,让我去试试!”
梁海山犹豫半晌,道:“好,我给你半个时辰,你若取不回解药,可别怪我无情。”
梁海山一声令下,众青衣人纷纷停手,云天行攀上洞口所在平台,往下瞧了一眼,跟着钻入洞中。
洞道很高,可以直身行走,越往里越冷,视线越暗,云天行扶着墙壁,只觉触手冰滑,不禁大感惊奇,外面炎炎烈日,山洞里竟然还在结冰。
他又走了一段,忽有一只冷凉的手捏住他手腕穴道,颈中也多了一柄匕首。
他知道是阿笙,也不反抗,只是叫道:“阿笙姑娘且慢动手,是我。”
阿笙听出了他的声音,道:“是你!你进来做什么?”
云天行道:“我来救你呀。”
阿笙退后三步,收起匕首,道:“你怎样救我?”
云天行道:“我们一同下去,梁海山的徒弟中了毒,谅他也不敢真对你动手,我们假装给他徒弟祛毒,然后趁机逃走。”
阿笙道:“你以为他真在乎他那几个徒弟吗?他只想为自己解毒罢了,方才他们四人冲进洞来,被我用沾毒的冰锥刺伤,我不愿伤他们性命,用毒不深,他那几个徒弟死不了,不过至少要被毒素折磨月余,以梁海山的内力修为,大可自行逼毒,不用三日便可彻底祛除,不过,会有损内力,这才是他最关心的。”
云天行听她连中毒时间都说得如此清楚,暗自惊叹,道:“阿笙姑娘,依你说该如何?”
阿笙沉默了片刻,道:“此事与你无关,是我连累了你,你独自逃命去吧,虽然他们不太规矩,却也不敢胡乱杀人,你快些走吧。”
云天行听她说话打颤,显是冷得厉害,更不忍心抛下她一人在这又黑又冷的洞穴里,于是坐到她身旁,道:“外边太热,还是待在这里凉快些。”
阿笙知他故意不走,心中感激,道:“刚刚我还骗过你,你怨不怨我?”
云天行道:“当然怨你,我的剑都被小二收走了。”
只听“噗嗤”一声,在漆黑的山洞里,云天行看不清她的脸,但他知道,她一定笑了。
云天行依稀记起她的模样,两个浅浅梨涡,她笑起来很好看,他正在想,阿笙忽然靠了过来,声音很微弱,道:“我好冷。”
她的身体一靠上来,云天行不禁打了个冷颤,她的身体好冷,而且一直在发抖,她的处境远比想象中要糟糕得多,再这样下去,她真的会冻死。
云天行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死,他一手托后颈,一手托小腿,将阿笙横身抱起,快步往洞外奔去。
阿笙吃了一惊,从他怀里挣脱出来,道:“你干什么?”
云天行道:“我带你出去,再这样下去你会冻死的!”
“我不要出去,那些人不会放过我,我宁愿冻死在这里。”
她转身又走回洞穴深处,坐在在地上,抱着双膝瑟瑟发抖。
第七十六章 昆仑看雪
云天行正自苦恼,忽听洞外有人喊话,他未告知阿笙,就急匆匆奔到洞口平台上。
梁海山道:“小子,半个时辰已过,解药拿到了没有?”
云天行道:“梁帮主可否先带人离开,等我们回到城内,一定将解药交出,保证几位师兄性命无恙。”
周容道:“师父,别听他的,他跟那妖女原本就是一伙的!”
梁海山听他这么一说,信以为真,还当自己被这小子给耍了,心头怒火升起,道:“放火!”
云天行大吃一惊,只见数个青衣人从灌木丛里,乱石后面,树干后面拎出成捆的树枝柴草,原来在他进洞不久,周容就向梁海山提议用火攻,梁海山立刻命人砍枝收柴,先行藏好,以待后用。
云天行见已有人拎着柴草开始往上爬,慌乱之际,从旁搬起石头就往下扔,只听“哎呦”两声,两名青衣人被打中,顿时摔了下去,头破血流,呻吟不起。
洞口离地面不高,青衣人高举柴草,挡在头顶,虽然爬得不快,却免掉了破头见血之灾,众青衣人正暗自庆幸,忽听“哎呦”声又起,云天行改从一旁扔石头,又打下两个人。
梁海山心头火起,“锵”的一声,拔剑出鞘,纵身向平台上奔去,云天行见他轻功甚好,已赶在众青衣人的前面,当即举石向他砸去。
梁海山避过两石,剑劈一石,人已掠上平台,挥剑向云天行斩去,云天行本举石要砸,不想他来得竟这样快,忙以石挡剑,“叮”的一声,云天行借力逃进山洞。
有梁海山在洞口坐镇,青衣人运柴快了不少,盏茶时间,洞口已被完全堵死,由于众人不敢入洞,洞内塞得柴草并不多。
周容用火把引燃柴草,众人纷纷跃下平台,将洞口远远围住,密切关注着上面的一举一动。
阿笙本以为他已走了,心中有些伤心,忽见他手执火把又回来了,心中欢喜,一下子站起来,道:“你怎么又回来啦?”
云天行道:“他们在洞口放火,我们出不去了。”
阿笙别过头,道:“是我害了你,要不是我......要不是我......”她开始啜泣。
云天行将火把交给她,道:“先别说这个,我再去取些柴草来生火。”
他又奔回洞口,捡些还未燃到的树枝,抱回洞里,生了一个火堆,道:“他们只在洞口放火,烧不到我们,看来是想把我们熏出去。”
阿笙坐在火堆旁,双手托腮,静静望着他,也不说话。
云天行不经意转过头,四目相对,阿笙脸一红,急忙将目光移到火堆上,低声道:“其实,我本没想骗你,若不是发现了飞龙帮帮众,我是不会走的。”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喃喃自语。
火光晃动,火堆里不断发出噼啪声响。
云天行往火里扔了一根枯枝,道:“其实,我并不在意这些,不然我也不会进来了。”
阿笙将下巴抵在膝盖上,安静地看着他那张被火光映得忽明忽暗的脸庞,柔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云天行。”他顿了顿,又道:“阿笙姑娘,你姓什么?”
阿笙点了点头,道:“你不要总姑娘姑娘地叫我,听起来好麻烦,我叫钟婉笙,你叫我阿笙就好啦。”
云天行道:“好美的名字,阿笙姑娘,你的名字跟你的人一样美。”
“是阿笙。”钟婉笙白了他一眼,又道:“你经常对女孩子说这种话吗?”
“啊?”云天行挠了挠头,尴尬笑道:“我......我刚才说出来了吗?”
钟婉笙被他逗得咯咯直笑,笑声刚停,跟着又咳嗽起来。
云天行忽然站起来,道:“不好,烟气越来越重了。”从衣袖上撕下两根布条,放到冰水里浸湿,交给阿笙一条,道:“你先掩住口鼻,待在这里别动,我到洞口去瞧瞧。”
云天行掩住口鼻,挑了一支火把,向洞口奔去,只觉越走热气越重,烟气越浓,洞道顶端冰锥上不断有水珠滴下。
云天行感觉不妙,又加快脚步,来到洞口一看,心凉到底。
原来梁海山见两人一直不出来,越想越气,他脾气又大,只好将气撒在徒弟身上,周容是大师兄,自然首当其冲,于是他绞尽脑汁,又想出了一条馊主意,用洞口的大石将山洞给堵住,只留下一个小口往里扔树枝,这样烟气只能往里边跑,最重要的是此计绝对解恨。
此计一经提出,梁海山立刻拍手同意,于是十多人一起动手,将大石掀到洞边,周容又安排了众师弟,轮流往洞里扔柴草,保证烟气不断。
云天行见有树枝不断从小洞里送进来,孔洞不过碗口大小,人是挤不出去的,于是回到山洞深处,将外面的情况告诉了阿笙。
钟婉笙道:“洞外那块大石少说有两千斤重,我们两个人是绝对推不动的。”
“看来我们真的要困死在这里了。”云天行在火堆旁坐下,又扔了两只枯枝进去,道:“阿笙,你还有未了的心愿吗?”
钟婉笙沉默片刻,道:“我一直想去昆仑山看雪,都说那里的雪最美,可我从未去过,如果......有来生,你愿意陪我去昆仑山看雪吗?”
云天行道:“如果有来生,我一定陪你去。”
钟婉笙道:“真的?”
云天行道:“君子一言。”
钟婉笙微微一笑,坐到他身边,将头靠在他肩上,道:“你呢,还有未了的心愿吗?”
云天行垂下了头,道:“我......”
他本想说为父报仇这件事,但眼下两人已没多少时间可活,这种沉重的话题还是不说为好,于是他只说了一个“我”字。
钟婉笙见他神色悲伤,不禁握住他的手,柔声道:“我们马上就要死了,还有什么不可说的呢,说出来至少心里舒服些。”
云天行道:“我还要找一个人。”
钟婉笙道:“谁?”
云天行道:“一个不认识的人,我爹的死很可能跟他有关。”
钟婉笙猛地站了起来,指着山洞的墙壁,道:“快看,这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