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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听风录全文阅读

作者:东方晓初     江湖听风录txt下载     江湖听风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八十二章 海上悬赏令

    云天行一听船底破了三个洞,惊出一身冷汗。

    刚才他亲身经历过船底进水的情况,现在想起来,仍有些后怕。这个阴影还没过去,现在又来了一次,他的心情可想而知。

    宾克一把揪起那个独眼海盗,道:“到底怎么回事,是谁在破坏我的船?!”

    那独眼海盗道:“不知道啊,我们先是发现船底进了水,后来才发现了那三个洞,好像……好像是触到了暗礁。”

    宾克在他脑门上拍了一下,道:“暗你个头,这里是深海,哪来的暗礁!这片大海里的暗礁我闭着眼都能躲过,怎么会让我的宝贝触礁!快带人去堵住破口,快去,蠢货!”

    那独眼海盗连滚带爬逃进了舱室。

    “宾克,好久不见。”

    一个清冷的声音,忽然在海风中响起。

    众人转头去看,只见一个身着素衣的人,**的站在甲板上。

    他的手里握着一把剑,又像是一条鱼骨,生着倒刺,看起来十分奇怪。

    红玫瑰道:“李素,你为什么要来这里?”

    李素一笑,道:“红玫瑰,你瘦了。看来你在宾克这里,过得并不愉快。我过去的提议,现在同样有效,你大可考虑考虑?”

    红玫瑰哼了一声,道:“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她还在“海洋的复仇号”时,李素曾多次对她示好,那目的自然可想而知。

    李素相貌英俊,身材标致,如果只看外表,的确是不可多得的好男人。但据说跟了他的女人,没有一个能活过两个月,从来没有例外。

    红玫瑰虽喜慕金银财宝,但更爱惜自己的性命,不然也不会在家人被杀时,选择做海盗的女奴来。

    宾克上前一步,道:“李素,老子船底那三个洞是你捅的?”

    李素轻抚着那把怪剑,笑道:“不错,是我。”

    宾克道:“你应该知道我的规矩。”

    李素道:“知道,当然知道,不仅知道,而且还很清楚,怎么办呢,我就是捅了,你能奈我何?”

    宾克道:“天哪,你们看看,他捅了我的船,还在这跟我耍威风,这可不是强盗进了家门,反客为主了吗!”说着,拔出剑来,指着李素,道:“本船长要代表海洋制裁你!”

    李素笑而不语。

    云天行一愣,发现宾克的剑没有刃,只有一个剑柄,这不是开玩笑吗?

    一个海盗悄悄凑到宾克耳边,低声道:“船长,你的剑刃呢?”

    宾克道:“什么剑刃?”

    那海盗脊背发毛,颤声道:“剑里的刃啊,没有刃怎么杀人?”

    宾克将剑柄拿到眼前,来回瞅了瞅,道:“本来就没有刃,我拿到手就是这样的。”

    那海盗缩着脖子退了回去,回想起这位船长在别人面前耀武扬威的时候,不由又出了一阵冷汗。

    李素哈哈大笑,道:“可怜的宾克,你是想用这把没有刃的剑来杀我吗?外海最胆小的海盗,果然名不虚传,哈哈!”说着转向红玫瑰,道:“你现在还有选择的权利,等‘海洋复仇号’追上来的时候,你就没得选了。”

    红玫瑰一惊,道:“黑胡子船长也要来?”

    李素从怀里取出一张湿漉漉的羊皮纸,丢到红玫瑰面前,道:“皇家海军已经对宾克下了海上悬赏令,悬赏一千万两白银外加一个铜板。宾克是除伟大的黑胡子船长外,第二位悬赏突破千万的海盗,当然,这也是有史以来海上悬赏最高的悬赏令。”

    红玫瑰的双手在颤抖,将羊皮纸悬赏令狠狠摔在宾克怀里,叫道:“宾克,都是你上次擅闯海港惹下的祸端,我们都要被你害死了!”

    宾克揭开悬赏令看了一眼,挠了挠脸颊,道:“竟然比黑胡子多一个铜板,这可不大妙啊。”

    李素道:“宾克,你拥有海上最快的船,也是唯一一个不会在海雾中迷失的人,理应得到别人的尊重。不过,你犯了一个大忌。你不该比伟大的黑胡子船长的悬赏还要高,一个铜板!”

    宾克摊手道:“这又不是我的意思,黑胡子不满意,大可去找皇家海军的晦气。哦,还有,我自首的话会不会得到这一千万两白银外加一个铜板?”

    李素笑了笑,道:“宾克,你还笑得出来?”

    宾克随手扔掉悬赏令,道:“黑胡子手底下的谋士多如狗,哦,无意冒犯,我没说你。这么明显的离间计都看不出来?那些所谓的正义之士,正是想通过这个法子来让我们自相残杀。”

    李素伸出一指,摇了摇,道:“不是自相残杀,是排除异己。我们是海盗,见人就杀,有钱就抢,可你宾克是个例外。你违反了海上的规定,理应受到其他几位王的联手讨伐。”

    “什么?!”红玫瑰一惊,“其他几位王也要来?”

    李素道:“在我离开时,已有二十多艘大舰向这个方向赶来,再过不久,‘海洋复仇号’应该就到了。”

    宾克哈哈大笑,道:“没有哪条船能在海上快过‘迷失的珍珠号’,更没有人能在大海上抓住我宾克!”

    李素笑道:“所以我在你船底捅了三个洞。”

    “该死!该死!这么重要的事我竟然给忘了!”宾克转头喊道,“你们这些蠢货,还不快下去修船!”

    红玫瑰道:“宾克,我早就劝过你,皇家海港不是你能去的地方,你偏不听,这下好了,不仅惹恼了皇家海军,连其他五位王都要来攻打你,现在你满意了?可恶的宾克!”

    宾克道:“美人,这可怨不得我。有人偷走了我的罗盘,我得去抢回来。”

    红玫瑰冷笑道:“为了一个该死的罗盘,就带着我们整船人去送死,这种疯狂的事,也只有你宾克干得出来!”

    李素笑道:“红玫瑰,你大概还不知道吧,宾克将皇家海军引入了死亡海域,撞沉了他们三艘大舰,不然皇家海军为什么要对他下这等高额悬赏令。”

    红玫瑰道:“这不可能,当时我也在船上,哪有进过什么死亡海域。”

    李素道:“你才来海上几年?那片海域表面上看起来风平浪静,其实遍地暗礁旋涡,是名副其实的死亡海域,如果不从那里逃走,没有哪条船能躲过十八艘皇家战舰的围攻。”

    红玫瑰红唇微启,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望着宾克。

第四百八十三章 船长间的对决

    那独眼海盗飞跑上甲板,道:“报告船长,破洞堵住了!”

    宾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干得不错,有赏!”

    那独眼海盗喜形于色,道:“谢船长!”

    孙恩虽然嫉恨宾克,但他更忌惮黑胡子。

    黑胡子是外海七王之首,早有吞并各王的打算,如今他舰队尽毁,寄人篱下,算是除了七王之一的称号,如果黑胡子发现他还活着,定会除之而后快,绝不会容许他重振旗鼓。

    孙恩拔出剑来,走到宾克身旁,道:“伟大的宾克船长,这种人还不佩您出手,让我来教会他做人的道理。”

    宾克却挥手示意他退下,道:“他捅坏了我的船,而我才是‘迷失的珍珠号’的船长,所以应该由我出手。孙恩,你以前是个船长,也是七王里唯一个不会掌舵的船长,这就是你的主舰被毁的原因,也是你率先被踢出七王的原因。作为船长,你首先应该学会如何掌舵,这样才不会将你的性命寄托在一个酒鬼舵手里。快去吧,起风了,我可不想让那些铁筒吐出的脏痰落在我的船上。”

    孙恩望着宾克的侧脸,怔了怔,还剑入鞘,道:“是,伟大的宾克船长!”说罢,向船舵走去。

    李素道:“我以为孙恩已经死了,没想到他还活着。”

    宾克道:“他的确已经死了,他已不再是曾经的七王之一,他只是‘迷失的珍珠号’上的一名菜鸟舵手。”

    李素道:“看来我得先杀死他,提着他的脑袋去见黑胡子,黑胡子一定会很高兴的。”

    宾克甩了甩无刃剑,笑道:“你休想!我是‘迷失的珍珠号’的船长,我得为我得船员负责,你想提他的头去见黑胡子,就得先把我头割下来。”

    李素提剑走向宾克,道:“宾克,孙恩活着对你也是一个威胁,你是个聪明人,不会不知道吧?”

    宾克道:“老朋友,你捅了我的船,还要挑唆我杀掉自己的船员,可真令人讨厌啊。”

    李素挥剑攻来,道:“你应该感谢我只捅了三个洞。”

    宾克出剑,笑道:“是吗?把你的尸体吊起来,挂在帆上晾成干尸,再送给你那位敬爱的母亲大人,这份礼物怎么样?”

    李素笑道:“好极了。”

    云天行见两人已经打起来,忙退到后面。他不想参与到这些海盗的争斗里面。转头往海面一望,见远处火光闪烁,粗略一数,差不多有三十多艘大船。

    云天行虽然很想置身事外,但照目前的情况来看,似乎是不能了,朝宾克喊道:“船长,后面有船追来了!”

    宾克道:“来了多少?”

    云天行道:“三十多艘!”

    宾克跳到栏杆上,一手抓着缆绳,一手举起无刃剑,大喊道:“‘迷失的珍珠号’,全速前进!”

    宾克的声音在夜风里格外响亮。

    号令一下,船上立刻想起密集的铜铃声,各位船员纷纷行动起来,有的放帆,有的转舵。放眼望去,整个甲板上,就只有云天行一个闲人。

    李素挥剑向宾克攻去,道:“宾克,束手就擒吧!”

    宾克还击,道:“没人能在海上追上我的船,看着吧,老朋友!”

    云天行本想进舱去给笑我狂禀报外面的情况,一来怕他乱闹,二来也走不开身,如果被这些大船追上,那可比沉入大海还要可怕。

    虽然他以前没有来过海上,但海盗的凶名却早已根植入他的脑海,他可不想被肢解,抛进大海里喂鱼。

    他要守在这里,至少也要保证“迷失的珍珠号”能够安全抵达龟灵岛。

    两个海盗抬着兵器箱经过,云天行抽了一把剑握在手里,那两个海盗看了他一眼,也没说什么。

    云天行握住剑柄,心里有种莫名的冲动:“这种感觉,久违了啊!”

    在“迷失的珍珠号”西面的迷雾中,突然听到一声大喝,跟着便有数百个火把陆续亮起,将海面也照亮了。

    云天行一惊,发现那是一艘楼船,竟然比“迷失的珍珠号”还要大上一倍!

    在火光的照耀之下,那艘楼船上欢声雷动。

    在这些人的中间,有一个十分平静的人,正含笑望向这里。

    云天行大喊道:“西面出现了一艘大船!”

    宾克往西面看去,暗道:“是‘海洋复仇号’,黑胡子到了!”

    李素道:“宾克,五位王联手来捉你,你还能逃向哪里?束手就擒吧,我会在伟大的黑胡子面前为你求情的。”

    宾克道:“李素,你高兴得太早了,尽管海洋复仇号上装有七十八门火炮,可现在还在射程范围之外。另外,我记得悬赏令上明确标记了‘活捉’两个字,如果把我轰入大海,谁给你们一千万两白银?哦,还好像还漏掉了一个铜板。”

    李素道:“如果由你亲自掌舵,的确没人能够靠近迷失的珍珠号,可那个孙恩,呵,实在不敢恭维。”

    宾克哈哈大笑,道:“你很看不起他?”

    李素笑而不语。

    宾克道:“作为一个船长,我要给你一句忠告,不要看不起任何一个人,哪怕他只是一个乞丐。”

    李素道:“你是说一直在边上看风景的那个小乞丐吗?”

    宾克笑了笑,道:“不,我说的是站在你身后的那个老乞丐。”

    李素一惊,猛然后头,却发现背后没有任何人,知道自己被宾克耍了,不怒反笑,道:“宾克,作为朋友,我想给你提个醒,早在我出动以前,我的‘东海蛟龙号’已经绕到前面去了。如果不出意外,他会从侧面出现,将迷失的珍珠号撞沉深海。”

    宾克道:“‘海洋复仇号’也是从侧面出现的,现在不也被甩开了吗?难道你那艘破船还能比黑胡子的‘海洋复仇号’更快?”

    李素笑道:“看着吧。”

    “轰——”

    一颗炮弹在“迷失的珍珠号”近旁炸开,云天行正靠在围栏边,被炮弹炸起水花溅了个满怀。

    “海洋复仇号”追不上“迷失的珍珠号”,便开始放炮攻击,顿时海面上炮声如雷,响而不绝。

    不时有炮弹在“迷失的珍珠号”附近炸开,被爆炸掀起的海水,反倒将“迷失的珍珠号”越推越远。

第四百八十四章 交战

    李素见“迷失的珍珠号”又将其他舰船甩开,忙抛下宾克,向桅杆上攀去。只要将桅杆风帆砍倒,后面的舰船必然能再追上来。

    宾克爱船如命,哪肯让他得逞,提着一柄无刃剑便追了上去。

    后面的舰船虽然远了,但炮声仍不时在“迷失的珍珠号”不远处炸响。

    不知什么时候,海面上起了大风,一道道电弧在堆积的云层后面闪烁,随之而来的是一声声闷雷。

    海上的天气向来无常。

    宾克抬头望了望阴沉的天空,道:“都是你们这群蠢货,为了一枚铜板,惹怒了大海!”

    李素道:“可怜的宾克,死到临头,还想用这些无稽之谈来妖言惑众,什么大海深处埋藏着丰富的宝藏,没人会信你那一套鬼神传说。你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抛下你那柄可笑的无刃剑,跪下求饶,伟大的黑胡子船长,说不定会对你格外开恩,毕竟你交易给他的那些宝贝,有一大半都是假货。”

    宾克道:“别拿这种话来揶揄我,从我宾克手里交易出去的东西,都是货真价实的宝贝。假货?不可能!”

    李素道:“半年前你交易给黑胡子船长的那颗‘避水神珠’可还记得?”

    宾克道:“当然记得,只要将‘避水神珠’含在嘴里,就可以在水中自由呼吸,我亲自给你们演示过,你休想诋毁我的宝贝!”

    李素冷笑道:“是啊,你含着所谓的‘避水神珠’在水下呆了半天,鬼知道你用了什么法子。为什么我们派人含珠下水就不行?下水十次,淹死了十个人。宾克,你用一颗普通珍珠骗走了黑胡子船长一箱珠宝和二十多桶朗姆酒!”

    宾克笑道:“你不该把我说得那么低贱,我可是大海上最胆小的人,哪敢欺骗伟大的黑胡子。”

    李素道:“够了,宾克!收起你那副嬉笑的嘴脸,快下去换一把剑,我要和你决一死战!”

    宾克道:“为什么要换,我就喜欢用这把剑,所谓‘无形之刃,最为致命’,你不会不知道吧?”

    李素挥剑狂攻,道:“我可不喜欢用嘴来跟人打架。”

    宾克笑道:“你本不是我们海上的人,就算被朝廷追杀,要逃到海上,也不该投到黑胡子麾下。他是一个贪得无厌的人,总有一天会带你们走向灭亡,如果你跟着我,保你活到九十九。”

    李素笑道:“宾克,你的幽默并不能从我的剑下挽救你的性命。”

    宾克笑道:“但可以让人心情愉快,不是吗?”

    此时两人已打到了桅杆的横栏上,宾克擎着一柄无刃剑,被李素逼得连连倒退,忽见左侧一艘大船正向“迷失的珍珠号”驶来,正是李素的“东海蛟龙号”。

    宾克大叫道:“孙恩,该死的,看看你的左侧!”

    孙恩虽在掌舵,却也在仰头望着桅杆上两人的战斗,并没有注意到左侧。被宾克一提醒,转头去看,吓了一跳,咒骂道:“该死的,这是想跟我们同归于尽吗!”连忙转舵。

    “东海蛟龙号”船头竖着一个身披战甲的武士雕像,手里握着一杆长矛,直刺前方。

    这杆长矛可比普通长矛粗大得多,如果就这样直接撞过来,准要在“迷失的珍珠号”上捅上一个大窟窿。

    宾克叫道:“该死的,孙恩,快转舵!”

    孙恩急得满头大汗,他何尝没有在转舵,只是“东海蛟龙号”突然从海雾中悄无声息地飞驰而来,哪有这么容易避开?

    李素一手抓住缆绳,一手挥剑狂攻,道:“宾克,你现在最该担心你自己!”

    “东海蛟龙号”驶到近处,船上的人方才点燃火把,又高声呐喊,以壮声势。

    “迷失的珍珠号”上的船员见一艘大船从侧面撞来,都吓慌了神。

    除了几个老练大胆的水手仍守在岗位外,其他的人都四散着逃开了那个危险的位置。

    笑我狂本在舱室中打坐修养,听到外面乱哄哄的,又有炮火声,忙到甲板上来查看情况。

    刚到甲板上,便看到一艘大船从侧面撞来,眼看那敢“长矛”就要戳中船身,忙奔到船舷边,纵身跃起,踩着“长矛”掠到了持矛武士的雕像上,猛地往下一踏,“咔嚓”一声,那杆“长矛”登时被齐根踩断,落入海中。

    “迷失的珍珠号”上的人见避过了一难,都举手欢呼起来。

    李素沉脸道:“你什么时候收拢了这样的人物在船上?”

    宾克笑道:“投降我就告诉你。”

    此时“东海蛟龙号”上没了“长矛”,如果继续直撞过去,怕是会撞空,之后便会被“迷失的珍珠号”彻底甩开,于是便跟着“迷失的珍珠号”一同转舵掉头,变成了两艘大船并行的局面。

    “东海蛟龙号”是黑胡子派出的一支奇兵,目的在于在拦截“迷失的珍珠号”,而且船上大都是些悍不畏死的凶恶海盗。

    如今两船并行,中间相距不过两丈,“东海蛟龙号”上的海盗便忙碌了起来。

    先是用大型机弩射过数条带钩的绳索,将“迷失的珍珠号”牢牢禁锢在身侧,然后在两船间搭建木板桥,企图攻船。

    有的海盗嘴里咬着刀,直接从绳索上攀爬;有的从木板桥上喊杀过来;也有直接从桅杆上拽着缆绳荡过来的。

    两船并行驶出里许,两方船员已经大肆厮杀起来。

    云天行见这些海盗个个凶残无比,不仅把人杀死,还要割下头颅提在手里耀武扬威,他自然也不会留情。

    李素道:“宾克,看看吧,‘迷失的珍珠号’已被锁住,伟大的黑胡子船长正向这里赶来,你的死期到了!”

    宾克道:“李素,你真的惹恼我了!”

    李素笑道:“惹恼你便怎样,你想用你的玩具杀死我吗?”

    宾克嘴角上扬,笑道:“伟大的宾克船长无所不能!”说着一剑向李素颈下刺去。

    李素见他剑上无刃,根本不予理会,也挥剑朝宾克胸前刺去,可就当剑尖离宾克胸口只有寸许时,他的剑被迫停了。

    因为他的喉咙上已多了一个血洞。

    李素颈中鲜血狂喷,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目光死死盯着宾克,道:“你……你的剑,有刃!”

    宾克嘘了一声,道:“我知道。”

    李素从桅杆上仰面跌下,重重摔在甲板上,即刻死了。

第四百八十五章 惨烈

    “迷失的珍珠号”上已经乱成了一团,喊杀声不绝于耳。

    不断有人被杀,坠入大海之中。

    宾克看着自己的爱船正在逐渐遭到破坏,心中焦急万分。

    他一手抓握缆绳,一手举着无刃剑,大喊道:“勇士们,赶走这些野蛮的强盗!‘迷失的珍珠号’不容亵渎!”

    说罢,宾克抓起一根缆绳,跳下桅杆,迎面正好也有一个海盗拽着缆绳荡过来,被宾克照脸一脚,踹进了海里。

    宾克落到甲板上,将缆绳缠在李素的脖子上,又将他的尸体高高吊起来,道:“‘东海蛟龙号’上的人听着,李素已死,还不快快滚回你们的船上去!”

    那些海盗虽是李素的手下,但临行前黑胡子下过死命令,但凡截不住“迷失的珍珠号”无功而返者,一律捆在石头上,丢到大海里去喂鱼。

    即便现在李素已死,那些海盗的攻势丝毫没有减弱,反而比之刚才更加疯狂。如果立下大功,说不定可以代替李素,来担任“东海蛟龙号”的船长。

    一个海盗拽着缆绳刚从对面荡了过来,被云天行纵起一剑,直接劈了下来。

    云天行有剑在手,更是如虎添翼,一人执剑守在一条板桥前,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不管是从上中下哪个方向过来的海盗,都没有一个能够安然通过他的防守线。

    宾克隐隐看见后方的船队又跟了上来,而最前方的那艘大船正是黑胡子的“海洋复仇号”,大叫道:“先斩绳索!”

    “东海蛟龙号”一共发射了八条大型钩索,便是这些钩索拖住了“迷失的珍珠号”,才让后方的船队又赶了上来。

    这些钩索的末端是一个个精钢勾爪,爪齿异常尖锐,只要是射到了船上,便是如甲板这般平滑,也能牢牢抓住。

    现在的“东海蛟龙号”尽数收起大帆,没有了动力,全靠“迷失的珍珠号”拖载前行。

    “迷失的珍珠号”固然是海上最快的船,但一下子拖上了这么大一个累赘,能被后方的船舰追上,也是情理之中。

    众船员听到宾克的号令,个个热血沸腾,飞跑到船舷那里去砍绳索。

    人人心里清楚,如果被黑胡子和其他四王的联合舰队追上,那是必死无疑的。

    一个海盗正在绳索上攀爬,见云天行挥剑来斩绳索,吓了一跳,忙往后退,谁知一剑斩下来,竟然没有斩断。

    那个海盗惊喜非常,忙停止倒退,继续往前攀爬。

    “这是什么绳索?竟然坚韧到如此程度,可比人体结实多了。”

    云天行嘀咕了一番,接着又全力挥出一剑,“嗤”的一声,绳索应声而断。

    那个海盗只来得及喊出一个“不”字,就坠到了海里。

    上面打得惨烈,海里却还要惨烈十倍。

    浓浓的血腥气在海水中弥漫开来,也不知引来了多少鲨鱼,黑乎乎的在两条大船周围游荡。

    但凡有人落入水中,瞬间会被鲨鱼群争相撕裂,那凄惨程度,可想而知。

    总的来说,掉进海里的人大多是“东海蛟龙号”上的人,毕竟他们要攻船,自然免不了要过海。

    相比他们,“迷失的珍珠号”上的船员却要安逸很多,至少不会有落海的风险。

    这些海盗的目的在于阻拦“迷失的珍珠号”继续前行,舵手孙恩自然成了首要攻击目标。

    孙恩一手掌舵,一手挥剑,脚边已躺了十来具尸体,有自己船上的人,也有敌船上的人。

    那些海盗见孙恩只手挥剑,砍翻了自己几个同伴,心中委实胆怯。

    毕竟孙恩也是曾经的外海七王之一,那实力自然不差,不然也不会在这么多人的围攻之下,尚能应付自如。

    红玫瑰可就狼狈多了。

    她本是一个生活无忧的富家女子,每日不过是浇浇花,喝喝茶,做做女红,心情好时,也会写上几首小诗,来打发一下枯燥无聊的生活,哪里想到,有朝一日会沦落到海上,成为众海盗中的一员。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锻炼,她学会了挥剑刺杀,可在面对这么多海盗的围攻下,她所学的那点技艺,显得多么微不足道。

    她被逼到了一个角落里,双手握剑,胡乱挥砍。

    那几个海盗不知她的身份,见她生得好看,便动了歪心思,故意将她围堵在这里,企图有所动作。

    一个瘸腿海贼阴笑道:“嘿,宾克船上竟然还有这等标致的美人,杀了可惜,不如先犒劳犒劳我们兄弟吧。”

    红玫瑰挥剑斥道:“滚开,你们这些群令人作呕的混蛋,我曾经也是黑胡子船长的人,你们敢动我一根汗毛,黑胡子船长一定会剥了你们的皮!”

    那瘸腿海盗见红玫瑰双手挥剑,香汗淋漓,那副弱不禁风的姿态,更添几分妩媚,心中邪念更胜,阴笑道:“我们可不管这个,黑胡子船长人不在这里,怎会知道我们的所作所为?便是知道了,也一定会将顺水推舟,将你送给我们,作为此次行动的奖赏,哈哈。”

    忽听背后一人道:“你太不了解黑胡子了,没有他的命令,你敢碰他船上的女人,他会让你活着尝遍一百种死法,相信我,你会跪着求他杀掉你的。”

    那瘸腿海盗听到背后有人说话,连忙回头,还没看清是谁,便被那人一脚踹下了海。

    红玫瑰喜道:“宾克,快救救我!”

    宾克挥剑砍倒其余四个海盗,道:“美人,你最好待在我身边,这些野蛮的家伙可没我会怜香惜玉。”

    红玫瑰点了点,却将目光投到了宾克的剑上,道:“剑刃呢?刚刚我还看见了,怎么突然没了?”

    宾克笑道:“这不还在吗?”甩手一抖,“噗”的一声低响,剑刃从剑柄里弹了出来。

    孙恩正在遭人围攻,却看到宾克正在与红玫瑰说笑,内心十分郁闷,叫道:“伟大的宾克船长,我快撑不住了,您能不能来搭把手?”

    宾克笑道:“得了吧,孙恩,这几个蠢家伙哪会是你的对手。作为一个舵手,就应该有独自面对一切的能力。”说完便揽住红玫瑰的腰,微笑着离开了。

    孙恩心里那叫一个恨啊。

第四百八十六章 黑胡子的算计

    那些海盗可不管别人,围住孙恩就是一顿乱砍,孙恩本事再高,也架不住人多。

    孙恩虽然嫉恨宾克,但眼下可不是争风吃醋的时候,忙从怀里摸出一个瓷瓶来,轻轻晃了晃,心中暗道:“这是彩斑石鱼的毒腺,只要沾上一滴,便会要人性命。宾克啊,宾克,这本是为你特意准备的,现在不得已要用,等我再捉到一条彩斑石鱼,取出毒腺,一定亲自灌到你的喉咙里去。”想罢,便拔开瓶塞,将瓷瓶中的毒液向众人脸上泼去。

    那些海盗没料到孙恩会突然放毒,猝不及防被毒液淋到,立刻便感觉到了不适,忙向后退缩,还没等毒液发作,便被孙恩抢上来,一连砍倒了数人。

    此时两船间的板桥已被尽数拆毁,那八条钩索如今也只剩了一条。

    云天行便守在这条钩索前,不让人砍断,因为笑我狂还在对面船上。

    云天行远远看着,只见对面船上的桅杆一根接一根的断裂,不断有人从船上飞出,掉落在海里,不用想,也知道是笑我狂的所作所为。

    宾克喊道:“快把最后一根绳索斩断,后面的船队就要追上来了!”

    云天行见事不好,忙向对面船上大喊,让笑我狂快回来。

    笑我狂耳力过人,自然听到了云天行的叫喊,一脚踢飞了跟前的海盗,方才跳上绳索,飞掠回船。

    云天行抡起大剑,正要斩断最后一根绳索,忽听宾克大叫:“先不要斩,我们的船已到了他们火炮的射程了,正需要一个掩体。”说罢,飞奔向船舵,一把将孙恩推开,道:“快去清理掉那些野蛮的海盗,本船长要亲自掌舵!”

    一个船员叫喊道:“‘海洋复仇号’要朝我们开炮啦!”

    宾克斥道:“闭上你的臭嘴!本船长可不会让那些肮脏的东西打到我的船上。”

    “轰——”

    一颗炮弹在“迷失的珍珠号”附近炸响,在还浪的推动下,船体发生了倾斜,宾克顺势转舵,让大船转向,躲到了“东海蛟龙号”的后面。

    如今“海洋复仇号”已进到射程之内,黑胡子一声令下,几十门火炮同时发射。

    轰鸣声中,漫天火光几乎照亮了整个海面。

    “东海蛟龙号”此刻正挡在“迷失的珍珠号”的前面,如此密集的炮弹射来,自然首当其冲。

    “东海蛟龙号”上的船员虽然个个悍不畏死,可被自己人当靶子轰,到底不是滋味。想转舵避开,可船舵早被笑我狂砸毁了,怎么转?

    十数枚炮弹一齐在“东海蛟龙号”上炸响,登时将这艘友船变成了一艘火船。

    有几个不幸的人直接被炮弹打中,当场身亡;就算在近处的,也被炸了个肢残体破,继而被侵蚀过来的火焰吞没。

    更多的人选择跳船逃生,可海里尽是些来回游动的鲨鱼,这一跳下去,结果可想而知。

    一时间,海面上火光大盛,惨叫迭起。

    黑胡子望着被烈火包裹的大船,嘴角勾起一丝笑意。

    这火炮自然借着除掉宾克的由头放的,但能顺手除掉李素,也在他的计划之内。

    就算宾克不拉“东海蛟龙号”来做挡箭牌,他也会直接命人将“东海蛟龙号”击沉,这是个机会,而他善于抓住这样的机会。

    李素心机很重,而且心有傲气,不会久居人下。黑胡子早已看穿这一点,如果他不尽早除掉李素,要么李素暗杀掉他,要么李素自立门户,不管哪一条,黑胡子都不想面对。

    所以他假装信任李素,还赠他一条大船,要他做船长,并且要用他的绰号来为船命名。

    欲杀先捧,这种手法可是黑胡子的拿手好戏,只可惜李素没有料到这一点。所以,在李素临死前,还一直以为黑胡子是信任他的。

    至于海上悬赏令,黑胡子并不在乎那点银子,他现在只想要宾克的命。

    以前不动手是没找到合适的理由,毕竟宾克也是七王之一,如果没个正当的理由就公然对他动手,其他几王怎么想?

    要想称霸整片海域,不仅需要过硬的实力,更需要的是脑子。

    孙恩为何会败?这其中就有他黑胡子的一份功劳,而且不费一兵一卒,便轻松掉了一王。

    皇家海军里有他买通的人,只需先散一个消息出去,说孙恩要偷袭皇家海港,再将孙恩的具体位置告诉他们,这一切就水到渠成了。可怜的孙恩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迷失的珍珠号”虽然无法全速前进,但好在后方拖着个挡箭牌,倒也不怕那些火炮。

    红玫瑰眼见后方三十多艘大舰紧追不舍,而且火炮轰击不绝,早已不似先前那般镇定,紧倨在宾克身旁,劝道:“宾克,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再不斩断绳索,黑胡子就要追上来了!”

    宾克反倒不急,在他那张俊美的脸蛋上看了一眼,笑道:“美人,你不是很怀念在黑胡子船上的时光吗,现在他来了,你怎么反倒怕了?”

    红玫瑰咬牙瞪眼道:“宾克!现在可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但凡进到射程范围的大舰,都在向我们发射火炮,如果再不走,谁都活不了!”

    宾克不以为然,道:“要我走也可以,不过,你总得付出点什么才行,不然我这个做船长的也太没有威信了,被一个女奴呼来喝去,像什么样子,你说是不是?”

    红玫瑰红着脸,觑了宾克一眼,嗔道:“难道那样还不够吗?”

    宾克笑道:“远远不够。”

    红玫瑰背过身去,犹豫了半晌,娇声道:“都听你的。”

    宾克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红玫瑰看到他的笑容,已知道他想做什么,眼中满是嗔怨之色。

    宾克笑道:“美人,你应该高兴才是,在我这里,虽然穷苦了些,但至少还有那么一点尊严,总比在黑胡子那里要强,是不是?”

    红玫瑰转开头,什么话也不说,心里却在想,生死大局前,转眼就有可能灰飞烟灭,这宾克居然还有闲心说笑,实在是个奇怪到不能再奇怪的人。

第四百八十七章 火烧战船

    要知道黑胡子可是个聪明人,既然会说动其他几位王来联手追杀宾克,自然不会只派出一艘舰船,“东海蛟龙号”恐怕只是个引子,在两边浓雾中,谁知道还隐藏着多少舰船?

    红玫瑰都能看破的局势,宾克会看不破?他不走只是在等待一个时机。

    如果现在就将绳索斩断,没了挡箭牌,两边舰船同时发射火炮,那该如何是好?任是“迷失的珍珠号”再快,也难在两面火炮的夹击下,安然无事。

    宾克深知这一点。

    孙恩突然飞跑过来,道:“船长,东面还有舰船!”

    跟着又有一个船员来报:“船长,西面有几点灯火闪了几闪,疑似隐藏着敌军战舰!”

    宾克一笑,道:“终于肯现身了,也该让他们看一看我宾克船长的本事。”说罢,急转舵轮,大船即刻转向,全速朝东面那条舰船冲去。

    红玫瑰一惊,道:“宾克,你在干什么?想同归于尽?”

    孙恩笑道:“伟大的宾克船长怎么会干这种蠢事?在大海上,没人比他更会掌舵,现在该担心的不是我们,而是东面那艘‘飞翔的诺比人号’。”

    红玫瑰道:“那是塞恩的船。”

    宾克道:“不错,那正是塞恩的船。这条船可是卡特琳娜船长附属舰船中最快的一艘了,如果我把它毁了,不知卡特琳娜会是怎样一副表情。”

    红玫瑰略有深意地看了宾克一眼,道:“听说‘红发’卡特琳娜还曾想与你共度**,却被你拒绝了,为什么?像她那种拥有无穷魅力的女人,别说是共度**,就是做她的奴隶,都有大批的人争先恐后。不得不说,宾克,你真是个奇怪的人。”

    宾克用鼻孔哼了一声,道:“一个女人竟然不在家相夫教子,竟然出海当海盗,而且还是被排在外海七王第二的大海盗,连黑胡子都对她忌惮三分,嚯,这简直令人无法忍受!女人就该有女人的样子,太强势的女人不合我的胃口。”

    红玫瑰笑道:“早知这样,你就该接受她的要求,不然她也不会加入到围剿你的联合舰队里来。”

    宾克冷笑道:“得了吧,红玫瑰,要我落到她的手里,我宁肯跳海去喂鲨鱼。”

    孙恩见两人有说有笑,醋坛子又翻了,但又不好说什么,干脆找了个借口走开,免得一时冲动,坏了大事。

    “飞翔的诺比人号”的船长塞恩,此刻正站在船舷边,双手扶拦,隔雾观察敌情,忽见“迷失的珍珠号”冲破迷雾,拖着一条火船,全速驶来。

    塞恩大惊失色,吼叫道:“快转舵!你们这些蠢货!”

    宾克的“迷失的珍珠号”本来直行,突然转头向他直奔而来,两船相距并不算远,哪里避得开?

    眼看就要撞上,宾克连忙转舵,“迷失的珍珠号”在海面上画了一个大弧,总算避免了两船相撞的情景。

    “斩断绳索,就是现在!”宾克忽然大喊。

    与“东海蛟龙号”相连的绳索只剩一条,如今正有包括云天行在内的十余人围拢在这里,听到宾克一声令下,众人一齐挥刀抡剑,顿时将最后一条绳索斩断。

    “迷失的珍珠号”掉头成功,可“东海蛟龙号”却还在沿着原来的势头前进,如今绳索被斩断,没了牵引,便带着漫天火焰,直奔“飞翔的诺比人号”而去。

    “飞翔的诺比人号”转向稍晚了一步,登时被大火船撞了个正着。

    一时间,木屑四散,火焰纷飞,又被海风这么一吹,滔天火焰立时席卷到了“飞翔的诺比人号”上。

    被海风吹得异常干燥的风帆见火即着,火焰随风舞动,又蔓延到了桅杆上。

    甲板上摆放的酒桶被撞翻了一地,酒水在甲板上扩散,也成了引来火焰的罪魁祸首。

    甲板上的船员慌乱奔逃,但又能逃向哪里?不仅甲板上成了火海,就连上面也是火红一片,还不时有火球坠落,真正变成人间炼狱了。

    两艘大船早已融为一体,根本分不开彼此,便是想转舵甩开,也是不能了,只能任其焚烧,直到化为灰烬。

    其他隐蔽在一旁的舰船没有想到宾克会来这么一招,围剿不成,反被他烧了个措手不及,一时都愣住了。

    眼下“迷失的珍珠号”早已远离火海,他们再想追,可有些晚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宾克突围而去。

    东方天际已露出了鱼肚白,光线虽然微弱,但足矣将不甚厚重的迷雾撕裂了。

    宾克将舵轮交给孙恩,独自站到船头,遥望东方晨曦,怔怔出神。

    经过一夜的混战,“迷失的珍珠号”早已不似先前那般整洁,也不似往常那般完整,单是危及整个船体的大损伤就有二十余处,肉眼可见的小损伤更是不计其数。

    “迷失的珍珠号”本就是一艘老船,经过一夜大战,如今更是遍体鳞伤。单是将这些损伤处修补,也得花上几个月的工夫,这才是最令宾克头痛的事。

    甲板上横七竖八地倒伏着一具具尸体,有己方船员,也有敌方船员,不管哪方的人,这些尸体都要处理。这显然是个苦力活。云天行只是一名过客,身子上也疲惫了,不想去帮忙,便独自回舱室睡觉去了。

    笑我狂更不会去理会这些杂事,战事一结束,他就回到舱室打坐调息去了。

    云天行这一觉睡得很沉,等他醒来,已是下午时分了。

    他走出船舱,见甲板上的尸体已经全部处理掉了,但仍有几个轮班的船员在整理杂物,或者擦拭甲板上的血迹。

    他缓步走到船边,靠在横栏上,望着远方的蓝天白云,怔怔出神。

    忽听一人在旁说道:“这么美的景色,谁又能想到昨晚地狱般的画面呢。”

    云天行转头去看,见是红玫瑰,心头微惊。这个一只对他冷眼相待的女人为何会来搭话?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只往旁边挪了两步,与她保持距离,继续望着海景。

    红玫瑰抿嘴一笑,道:“躲什么,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第四百八十八章 登岛

    红玫瑰轻倚在拦边,转过头,用那双眸子注视着不远处的云天行,见他不答话,又笑道:“问你话呢,怎么不回答?我又不是母老虎,不会吃人。”

    美人在旁,云天行不为所动,只凝望着波光粼粼的海面,道:“你不吃我,不代表别人也不会吃我。”他指的自然是宾克,昨天宾克将手放在她翘臀上的那一幕,也被云天行看到了。

    红玫瑰回想及此,脸上微微泛出红晕,看了云天行一眼,道:“我看你身手不错,应该是个有身份的人,怎么穿得这样寒酸?”

    云天行低头看了看自己这身乞丐装,面无表情,道:“寒酸有什么不好,总比锦衣玉饰被你们劫持好吧。”

    红玫瑰叹道:“锦衣玉饰,要是碰上别的海盗,自然是没跑的,可要是碰上我们,跟衣衫褴褛也没什么区别。”

    云天行摇了摇头,不再言语。

    红玫瑰见他脸颊白净,身材又好,除去这身破衣,倒是个极为标志的人儿,便笑着说道:“哥儿有家室了不曾?”

    云天行看了她一眼,见她眯眼浅笑,好一副娇羞之态,若在闹市中突然看到这样一副笑脸,任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到她是一个海盗。

    云天行转过头,继续望着远处,对她的问话也不理睬。

    红玫瑰并不恼怒,反笑盈盈道:“哥儿这么好的身手,只凭一人一剑,便斩了那么多海盗,本该高兴才是,为何闷闷不乐?”

    云天行淡淡道:“我并不觉得杀人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红玫瑰一怔,忽然掩嘴笑了一会,然后走近,伸出青葱玉手,轻轻压在云天行的手背上,笑道:“在我还未出阁时,也曾见过一个哥儿,像你一样,看起来闷闷不乐,很讨厌杀人,但他杀起人来却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他挥出的每一剑,都带着敌人的血,好凄美的一个人儿。可惜,无缘再见了。”

    云天行似是没有听到,只冷冷说道:“你最好把手拿开,离我远一点。”

    红玫瑰见他目光冷冽,似乎暗藏杀意,忙缩回手,退了几步,但仍痴痴地凝望着他的背影,喃喃道:“真像,真像。”

    云天行听到她在背后嘀嘀咕咕,心中不乐,转身朝船尾走去。

    红玫瑰见他这副神情,更与当年见到的那人有几分神似,忙追了过去,道:“你等一下。”

    云天行止步,手按剑柄,道:“何事?”

    红玫瑰咬着嘴唇,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轻轻舒了口气,道:“无事。”

    云天行大步离去。

    红玫瑰仍望着他消失的地方,怔怔出神。

    本来“迷失的珍珠号”是径直驶向龟灵岛的,谁知却遭到了黑胡子等人的突然袭击,不得已偏离了航线。

    宾克知道笑我狂不好惹,便一心想着尽快将这颗不定时炸弹送下船,于是一路不停航,绕了个大圈子又向龟灵岛驶去。

    又在海上行了一天,方才远远看到龟灵岛的影子。

    笑我狂不想让这些海盗靠岸,要了条小舟,便与云天行划着小船向岛上去了。

    宾克站在船头,遥望着两人逐渐模糊的身影,长长舒了口气,心道:“这个野蛮的家伙又来海上做什么,上次见他一人砸沉了两艘大船,可真是个人形怪物,还好没有认出我,万幸,万幸。”

    孙恩、红玫瑰等人也都站在船头,望着远去的两人,各有所思。

    ——————

    云天行划着小舟飘到浅滩,心里悬着的石头终于落地了,待笑我狂跳到沙滩上,他便将小舟拖上岸,反扣在地上,这才跟了笑我狂向岛内走去。

    笑我狂也不说话,迈着大步,向龟灵岛深处走去。

    云天行紧紧跟在后面,四下望去,见岛中有座小山,山上葱葱郁郁,又生满了是各种绿植,想来会是个幽静之地。

    两人走到山脚下,绕了小半个圈子,来到一处较为平整的地方。

    笑我狂走到山壁前,将垂落的藤蔓撕扯掉,又将底下一块大石移开,方才露出一个洞穴来。回身对云天行说道:“我要在洞里独自待上几天,你自己到处走走,千万不要进洞里来。”

    云天行见他脸上肌肉颤抖,似乎疯病又要发作,忙点了点头,道:“好。”

    笑我狂拍了拍云天行的脑袋,便钻到洞里去了。

    云天行挠了挠头,找了块石头坐下来,喃喃道:“笑前辈这病症还真奇怪,平时发病只要一会工夫,怎么这次却要躲我几天,难不成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云天行坐了一会,没听到什么动静,又蹲在洞口往里瞧了瞧,黑魆魆的,什么都看不清。

    正要起身,忽听“咚”的一声闷响,洞口上滚落下不少碎石,像是拳头打在洞壁上的声音。云天行忙退到了三丈开外,喃喃道:“笑前辈在里面干什么?”

    过了一会,又听到一声闷响,紧随其后的便是如密鼓般的闷响声。

    这座山体算不上大,可也不小,每一次响声传出,山体上的树木都轻微的颤了一下,一些不甚稳固的石块都发生了偏移,甚至滚落下来。

    云天行退到一株百年老槐树下,一手扶着树干,他能明显的感觉到,随着山洞中闷响声起,树干在轻颤;仰头一望,就连绿叶也在随声颤抖。

    就在这时,忽听一声尖啸骤然响起,云天行大惊失色,忙掩住耳朵,向岛外飞跑。

    这啸声分明就是笑我狂的“震天吼”,云天行不止一次受其迫害,如今乍然听到,第一个想法便是逃。

    他掩着耳朵,紧守心神,一路飞奔不止,直到了海边方才停下。

    啸声是从山洞里发出的,有厚重的山体隔挡,到了这里,早已听不到了。

    云天行长长舒了口气,在沙滩上颓然坐下,又陷入了沉思。

    如果不被笑我狂掳到这里,他现在多半已经跟阿笙踏上去往昆仑上的路了。可现在经历的都是些什么,棺材铺里吃白食,小舟进水上了海盗船,又偏偏遇上了海盗们互相厮杀。自从离开万佛寺后,每一天都像活在梦里。

    云天行正坐在沙滩上唉声叹气,忽然听到一声叫喊,忙跳起来,剑来四顾,心头暗惊:“这岛上还有其他人?”

第四百八十九章 寻仙的书生

    话说云天行突然听到叫喊声,四下望了望,却没有发现任何人,但仍不时有叫喊声被海风吹来。他看了看树枝,分辨出海风吹来的方向,忙向声音传来处飞跑过去。

    他在海边沙滩上奔跑,只转过山脚,便看到不远处有一个人正站在浅水里喊叫。

    那喊叫之人面对大海,海面上还有一人,正划着小船远去。

    云天行一惊,道:“那不是我放船的地方吗?糟了,那就是我们的船!他把船偷走了,我们岂不是要被困死在岛上?”

    一念及此,云天行忙向海中那偷船之人飞跑过去,边跑边喊,要他回来,可那人早已驶离了海岛,远远去了,哪里肯回来?

    云天行又气又恼,提剑向站在浅水中那人走去,喝道:“你们是一伙的?”

    那人头戴方巾,身穿长衫,一副儒生打扮。见云天行提剑大喝,吓得默不作声,浑身发抖。

    云天行见他身形瘦弱,神态拘谨,活脱脱一个读书人,便把语气放缓了些,道:“刚才那个偷船的是什么人?”

    那书生颤颤巍巍道:“他是我的同伴,本来是一起搭船出海寻访仙人的,不料遇上了风浪,船被掀翻,我们两个就被海浪冲到岛上来了。”

    云天行道:“你们来岛上多久了?”

    那书生见云天行将剑放下,便知他不是别人口中那些凶恶的海盗,稍稍松了口气,道:“有三个月了。”

    云天行道:“你们为什么要偷我们的船?”

    那书生连忙摆手,道:“我没有啊,是他自己要偷的,我没有。”

    云天行道:“你说实话,为什么要偷我们的船?要是敢有半句假话,我可不饶你!”

    那书生吓得退了一步,道:“我没想偷,是他自己的主意。我们沦落海岛,便在海边搭了棚屋,每日期盼着有船只经过,捎我们回去。可左思右盼,三个月了,也没见到一条大船。直到今天,才看到了一艘大船。”

    云天行道心道:“我们明明是乘小船来的,他怎么说是大船?哦,是了,他看到的是‘迷失的珍珠号’。一定是宾克送我们下船时,被他们看到了。”便道:“你以为我们是海盗?”

    那书生怯生生的看了云天行一眼,点了点头,以极其细小的声音说道:“你们两位从一艘海盗船上下来,又是这副打扮,不是海盗,还能是什么?”

    云天行道:“所以就动了偷船逃跑的主意?”

    那书生道:“其实刚开始他也没想偷船。我们见你们下船登岛,便在山脚下一个石隙内躲了起来,想等你们走后再出来。也不知怎么了,突然从山上滚下了不少碎石,把我们两个都吓得不轻,于是我们又换了一个山洞躲藏。”

    “那个山洞外都是杂草乱石,十分隐蔽,本以为能够安然待到你们离去。谁知刚躲进洞不久,就听到了一阵阵怪声。那声音乱人心志,刺人耳膜,只听了一会,便承受不住了。”

    云天行暗道:“看来他们也听到笑前辈的‘震天吼’了,连我都抵抗不住,何况他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

    说到这里,那书生脸上露出了一副惊恐神色,过了好一会,才定下神来,才继续道:“我们怕被那怪声引得着了魔,便不敢再藏,又回到了海边。自打你们上岛,岛上便开始出现这些怪事,我们很害怕,还以为你们带来了妖怪。”

    他稍稍抬头觑了云天行一眼,见云天行脸上并无怒色,便继续说道:“他最信这些,便不肯在岛上久待,于是就跟我说要偷船逃走。我说海上风浪大,这条小船根本承受不住风浪。何况我们也不懂航海知识,就算不被风浪掀翻,在海上迷失了,也难以活命。何况还有那些暴戾的海盗,我是不敢犯险的。”

    “他见我不肯走,便偷偷趁我不注意,去偷了你们的船,独自出海了。我本想拦住他,可终究还是晚了一步。后面的事你都知道了。”

    云天行见他说得行云流水,没有半点凝涩,想来不会是假话,便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书生拱手道:“小生程让。”

    云天行道:“什么承让,我问你名字。”

    那书生笑道:“小生的名字就叫程让,启程的程,礼让的让,程让。”

    云天行笑了笑,道:“在下初来乍到,也正想搭个住处,却又不知从何处着手,不知程兄能否先带我到你的棚屋里看一眼,也好借鉴借鉴?”

    程让是个书生,虽然不会武艺,但脑子可不笨,听云天行这么说,自然是想确认自己那些话是否属实。这人手里有剑,他哪敢说一个“不”字,忙道:“请,请。”说着,便走在前面引路。

    云天行将剑别回腰里,与他在沙滩上并肩前行。又见他步伐轻浮,丝毫没有学武之人的沉稳,心想:“他的话多半是真的,但也不可大意,先问明白了再说。”便道:“程兄为何要来海上,真是为了寻找仙人吗?”

    程让见他颇有礼节,又一口一个“程兄”叫着,心中惧意也去了大半,道:“小生胸无大志,又没有加官进爵的念想,所喜之物,不过是些经史典籍、奇闻异录罢了。常听人说,东海有仙迹,小生心向往之,便与几个朋友结伴而行,特来海上瞻仰仙迹。唉,仙迹没见着,反倒饶了几条性命进去,早知这样,就不起这个兴子了。”

    云天行背着双手,侧脸问道:“你们一共来了多少人?”

    程让弯腰捡起一只横行霸道的螃蟹,放在面前瞧了瞧,道:“朋友的话只有我们五个,但与我们一起出海的差不多还有五十多人。我们目的相同,便一起在‘八仙渡’租了一条楼船。出海时个个意气风发,可谁曾想到,会出现今天这种局面。”说罢,又长长叹息了一声。

    “楼船?”云天行道,“能同时承载五十多人的楼船一定不小,怎么会连一般的海浪都经受不住?我看这其中多半另有缘故,是不是?”

第四百九十章 程让的回忆

    听到云天行提出置疑,程让不好再隐瞒,直说道:“小生并非有意隐瞒。只是一时不能确定阁下的身份,所以才说是被海浪掀翻了船。”

    云天行笑道:“你还以为我是海盗?”

    程让笑了笑,道:“看阁下这身打扮,又提着一柄满是豁口的大剑,小生也只能往那方面去想,还请见谅。”

    云天行摆了摆手,也不在意,道:“难不成你们的楼船被海盗击沉了?”

    程让又捡了一直螃蟹,放进布兜里,道:“那倒不是。海盗是遇上了,但只有一小股人,约莫二十来个,我们大多数人虽然都是文弱书生,但到底人多;那船家也是久在海上飘的,一见有海盗船靠近,便命水手分了一些兵器给我们,要我们举着虚张声势。”

    “那些海盗只看到楼船上张灯挂彩,还当是一条大肥鱼,便喊我要我们交出财货,不然就把我们都杀了。我们都是些穷酸书生,哪有财货可劫?一听说海盗来了,大家都很害怕,但一拿到武器,心里就踏实多了。当时甲板上只有不到十个人,那些海盗见人少,就愈发猖狂,还抛上了钩索,要强行登船。我们五十多号人一起涌上甲板,个个挥舞着兵器,那些海盗吓了一跳,忙斩断绳索,慌忙逃了。”

    云天行道:“还好你们遇上的是一小股海盗,若是随便遇上了个什么王,只用几门火炮,便能把你们都楼船炸沉。”

    程让叹了口气,道:“在出海以前,我只听说过海上有仙迹,可实在不知道还有这些凶恶的东西。海浪虽然也不好惹,但到底没有生命,不会蓄意加害,最可怕的还是人呐。”

    云天行点了点头,道:“后来呢,船是怎么沉的?”

    程让道:“那二十来个海盗被吓走后,便有人萌生了退意,说这些都是小海盗,没什么本事,如果遇上大海盗团伙,我们就没这么幸运了。于是就有人讲了很多关于海盗的故事,当时就吓住了不少人。”

    “我跟朋友们都生长在内陆,出海只为寻个乐趣,哪里知道会这么凶险?如果为了一点乐趣把性命都弄丢,这未免太不值了。于是,我跟朋友们也都同意返航。当时同意返航的人只有少数,连一半都不到,那船家自然是不愿意的,毕竟走得越远,他赚得就越多,只行了半日就要返航,他自然是不依的。”

    “想返航的人里有个急脾气,跟船家吵了几句,便上前打了那船家一耳光。如果不是众人拉着,他们两个准要打起来。后来又争执了几次,仍没有结果,我们想返航的人无法,只好妥协了。谁知到了晚上,那个与船家吵嘴的人竟被人偷偷杀死了。”

    “本来只是意见不和,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儿,可这么一来,事情就严重多了,毕竟人命关天呐。与被杀之人一起出海的有十来个人,都指说船家故意杀人,那船家死活不承认,一口咬定是别人陷害。”

    云天行道:“到底是谁杀的?”

    程让摇头,道:“不知道,人是在夜里死的,早上才被发现。谁都有可能,但船家的嫌疑最大。当然也不能排除别人故意杀人,陷害船家。”

    云天行道:“后来呢?”

    程让道:“后来双方发生了冲突。那时武器还在个人手里,没有收回去。船家那边人少,只有七个,自然不是那十来个人的对手。当时场面十分混乱,双方各有死伤。其他人怕闹坏了船,便将他们分开。船家受伤不轻,当晚就死了。”

    “由于闹出的人命太多,便是想继续寻仙的也没兴致了,大家都同意返航。不管怎样,我跟朋友们还算相安无事,本打算回到岸上大醉一场,也不知是哪个丧尽天良的东西,竟把船上弄了几个大窟窿,海水咕咚咕咚往船舱里灌,眼看着就要沉了。”

    “事出突然,大家慌忙逃散,我跟朋友也走散了。船上本有三条小舟,早被人抢走了,我当时只抱了一块门板跳了海。在海上漂了两天,不知怎么就到这岛上来了。我那位偷你小舟的朋友也是当天漂来的。”

    云天行道:“后来就没人再漂到这里来吗?”

    程让道:“还有五个,不过都已经死了。”

    云天行沉默良久,忽然道:“你相信海上有仙人吗?”

    程让想了一会,道:“不信。”

    云天行道:“那你为什么还要出海寻仙?”

    程让道:“寻仙只是个由头,我只想来看看大海。”

    云天行莫名想笑,道:“大海看到了,满意吗?”

    程让停住脚步,转身望着波光粼粼的海面,道:“大海是好的,只是海上的人不怎么友好。我本以为海纳百川有容乃大,海上的人理应有着博大的胸襟,哪知竟是贪利性恶之徒,实在教人伤心。”

    云天行笑了笑,道:“土地厚德载物,也不见得上面站的都是坏人,凡事不可以偏概全。你是个读书人,怎么连这个道理都不懂?”

    程让转脸看向云天行,道:“难道海盗还有好的不成?”

    云天行迎上他的目光,道:“沿海的渔民都是靠海而生,说是海上的人也不为过,他们算不算坏人?”

    程让笑道:“我想说的是海盗,你却跟我说渔民,这可说偏了。”

    云天行笑道:“海盗也是人,我就不信天底下所有的海盗里就没有一个好人。”

    程让道:“既是海盗,怎么可能还是好人?若是好人,怎么可能变成海盗?”

    云天行摆了摆手,道:“罢了,罢了,你有理,我认输。”

    程让得意地挺了挺胸,抱拳笑道:“承让,承让。”

    云天行回礼,道:“惭愧,惭愧。”

    程让道:“我叫程让,跟你说承让,你跟我说惭愧,难道你的名字叫惭愧?”

    云天行灵机一动,笑道:“咦,这可奇了,你怎么知道我叫惭愧?”

    程让惊讶道:“你真叫惭愧?这个惭愧是怎么写的?”

第四百九十一章 郝惭愧

    云天行想了一会,便蹲了下来,在沙地上写下了“惭愧”二字,用手指着念道:“惭愧的惭,惭愧的愧,惭愧,我叫惭愧。”

    程让道:“你在跟我说笑吧,怎么会有人叫这个名字?”

    云天行起身笑道:“你能叫承让,我为什么不能叫惭愧?”

    程让道:“我真叫程让。”

    云天行道:“我真叫惭愧。”

    程让道:“我叫程让,我姓程,你叫惭愧,你也姓惭吗?”

    云天道:“那倒不,我姓郝,叫郝惭愧。”

    程让捧腹大笑。

    云天行笑道:“你难道不知道嘲笑别人的名字是很不礼貌的吗?”

    程让笑得肚子疼,干脆一屁股蹲在地上,拍着沙地大笑不止。

    云天行也想笑,可一笑就露馅了,还得忍住。

    程让笑了一会,站起身来,抹去眼角的眼泪,道:“惭愧,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天底下再也没有谁比你更适合做我的朋友了,一个承让,一个惭愧,哈哈!”

    云天行也随着笑了。见程让笑得真诚,云天行在心里想是否要告诉他真名字。转念一想,他不会一辈子都待在岛上,到底是要回去的,到时候还是会分开,天南海北,能不能再见到都难说了。

    云天行犹豫了一会,还是决定先不告诉他。如果有缘再见,再告诉也不迟。

    两人并肩走着,程让一直弯腰拾螃蟹,从刚才到现在,拾了十多个,那小布兜里都被塞满了。

    云天行见沙滩上有些贝壳很好看,便弯腰拾了几个,拿在手里把玩。

    又走了一会,云天行指着前方不远处一座简易木屋,道:“那就是你搭的屋子?”

    “是的。”程让道,“让你见笑了,要我提笔写字尚可,搭建木屋可就有些强人所难了。”

    云天行见这个所谓的木屋实在不像样子,想取笑他一番,又不太忍心,一个书生能把屋子造成这样也算不错了。

    在木屋旁有个火坑,坑上架着一个不太规则的砂锅,云天行笑道:“你自己做的?”

    程让点了点头,道:“以前跟一位师傅学过一些,只是这里没有器具,勉强凑合着用。”说着将布兜里的螃蟹都抖进砂锅里,又拿过一旁的木制锅盖盖上,道:“今晚请你们吃螃蟹,要不要来?”

    云天行想了一会,道:“他还要练功,不得闲,我是一定会来的。”

    程让又将云天行领到木屋里,道:“不下雨还好,一下雨我们就得去山洞里住,木屋建在这里,主要是为了留意过往船只,总不能在这座孤岛上过一辈子吧。”

    云天行点头道:“是这个理儿。”又去看他屋内摆设,见有笔砚等物,还有一叠皱巴巴的纸张,边缘弯弯曲曲,显是曾经泡过水的。

    云天行拿起纸张,见上面有的写了字,有的画了画。从字体来看,笔势随和,远行近草;从图画来看,不是花鸟,便是山水,活泼灵动。

    云天行翻看着他的字画,心想:“如果他是个凶恶之人,字画绝不会这般生动活泼,富有朝气;也只有心台明镜的人才能写出这些字,画出这些画。看来他说的不是假话,倒是我多疑了。”

    云天行放下纸张,见各处还摆放着不少小玩意,都是泥捏的,有小人,小动物,小船等常见物事。

    程让倚在门框上,道:“我在岛上等了三个月,也没等到一条大船,我看一时半会也回不去了。你要是不嫌弃,我帮你做个砂锅什么的,就当是朋友的见面礼了,怎么样?”

    云天行随口答道:“那再好不过了。”说着拿起一个泥塑女像,细细端详。

    其他泥玩大都粗糙简劣,唯独这个女像十分精巧细致,拖裙披氅,顾盼浅笑,竟似能传情一般。

    这女像真是下过工夫的,不仅衣饰飘逸自然,就连纤细玉指都根根有别,甚至连小小的指甲都雕画出来了,真可谓是栩栩如生。若是再施以颜色,怕是真会复活过来。

    云天行将女像送到程让面前,笑道:“这是谁?心上人?”

    程让注视着女像出了一会神,长长叹了口气,道:“此乃郡上一位有名的才女,自幼好学,尤喜诗词歌赋,如今待字闺中,但其才名却早已远播在外。小生得缘,曾偶然见过几面,至今不能忘怀。今沦落荒岛,也不知何年何月能再踏归程,故才做此泥塑,以作消遣。”

    云天行仔细端详着泥像,道:“只见过几面,便能捏出如此惟妙惟肖的人物来,可有些说不过去啊。便是世上最聪颖的巧匠,也无法只看人几眼,就能将整个人形分毫不差地塑造出来。多半是边塑造,边观摩,两相比较,才可成品。你这泥塑可也太传神了一点,要真如你所说,你还是一位泥塑大师了?”

    程让摇了摇头,道:“只见过几面,记忆自然是有限的,我只将她所留音容笑貌留在了上面,余者皆以洛神形象来做添补。真要说起来,这泥像更像洛神多一点。”

    云天行道:“我倒是觉得两者可以相通相融,我也偶然见过几幅洛神画像,都在纸上,少了几分灵动情貌,反观看你这泥塑,正好填补了画中所缺,可以立形,可以传情,足有大师水准了。程让,你老实说,是不是喜欢人家姑娘?”

    不出意料,程让脸上竟然泛起了些许的红晕,他不敢正视云天行,只将目光投在地上,道:“如此才女,谁人不喜?奈何小生才疏学浅,一无家财,二无官爵,便是喜欢,也是无法儿的。”

    云天行将女像放下,走出木屋,背对程让说道:“你是个读书人,怎么越读越糊涂了。家财官爵都是身外之物,生带不来,死带不去。你见过有哪个大家贵族繁荣千年了?生前所积资材,或许只因后人一事做错,便被尽数收缴,如此归元复始。回望历史,这样的例子数不胜数。我本以为你们这些求道圣贤的人,应该视名利如粪土,现在看来,倒不如我这一贫如洗的乞丐了。”

第四百九十二章 谢家有女初长成

    程让沉默半晌,忽然叹了口气,道:“话虽如此,可这世道,没财没名,谁愿意搭理你?那谢家本就是郡中望族,据说还是皇亲国戚,其他不说,就说其父谢灵风,官居太子太傅,那可是当朝太子的老师啊。其所结交之人,自然是非富即贵。每日其家门前,车如流水马如龙,从未有过罗雀之日,你当是什么,多半是上门求亲的!此等才女,岂会弃那些富家名流于不顾,单单青眼我这等穷酸书生?”

    云天行道:“你说的那女子可是谢平春?”

    程让一惊,道:“你知道?”

    云天行笑了笑,并不否认。

    民间有几位博学之士,对女性文学尤为推崇,时常对当代女才人做出恰当评点,还依人才情学识列了一个榜,将名闻天下的才女尽数收入榜中,取其名曰——桃花榜。而这谢平春力排众议,被排在了第一位。

    但凡读过书的人,大概都读过她那部《红楼续梦》,单看名字,便知是曹公《红楼梦》之续。她曾在序言中写过这么一段话:“吾字平春,乃仲春之意,彼时奇花斗艳,百鸟争飞,正是人间最美时,正如吾之性情,不喜悲戚。吾最爱之《红楼梦》,大悲大戚,每每捧读,涕泪湿襟。先贤佳本,理不可强续,吾怜其中悲子甚矣,今依薄才,冒天下之大不韪,强续之。”

    所以,谢平春不顾家人反对,提笔又为《红楼梦》续了一百二十回,扳倒结局,转悲为喜,不但没人指责,反被当朝各位大学士赞称“龙头凤尾,”由此可见其才情一斑。位列桃花榜首也算是实至名归。

    谢灵风原本极为反对平春对《红楼梦》作续,百般劝说,奈何平春油盐不进,执意不听。谢灵风无可奈何,便从朝中请了几位白发弯腰的老学士,个个才气冲天,学富五车,轮番对平春进行说教,说什么女儿家无才便是德,多学针黹纺织才是本分,这类杂书看多了会影响性情,对女儿家最是不好,等等之类的话。

    平春初时对这几位老学士抱以尊敬,不便说什么,但听他们越说越离谱,实在忍不下去,便搬出班昭,卓文君等才女狠狠驳了回去,气得几位老学士吹胡子瞪眼,拉着谢灵风的手又是抹泪,又是摇头叹息,说平春陷得太深,需慢慢疏导之类的委婉话语。一出了谢家,便又换了一套说辞,有的说平春入了魔,有的说平春无可救药,反正没什么好话。

    结果《红楼续梦》一出,这几位老学士爱不释手,日夜捧读,以前天天喊腰酸背痛,不敢久坐;现在倒好,彻夜捧书阅读,竟都不知疲倦。

    据说还有一位年高的老学士不堪重负,直接抱书而终,挺尸在书案旁,入殓时双目圆睁,怎么合都合不上。后来请了几位道士来做法,说是死者“尚有眷顾,不忍离去”。于是家人轮番在棺前说道了一番,依旧无用,还是那个伴读的书童把老学士尚未读完的《红楼续梦》放在了棺材里,这才把眼合上。

    此书不仅在士族阶层备受推崇,在坊间流传亦是十分广泛。云天行还在李府时,经常去李延东书房拿书来读,这《红楼续梦》便是在那时读的。李府的书房很大,李延东也很爱书,所以书房里几乎收集了世面上所能找到的任何书籍,但他从来不读,只有与重要客人谈生意时,领进书房来谈,显得自己很有品味。这倒便宜了当时负责打扫书房的云天行了,想读什么便读什么,根本不会有人发觉。

    云天行听说程让有心仪的人,便想鼓动他去勇敢追求,可一听说是桃花榜首的谢平春,便觉得自己刚才那些劝谏的话有些多余。

    程让摇了摇头,道:“既然连你都知道她,可见我这份奢望是多么遥不可及。”

    云天行拍了拍程让的肩膀,一脸真诚地说道:“程兄,想开点,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天底下可不止她一个才女。”

    程让白了云天行一眼,道:“你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

    云天行笑道:“我哪知道你说的人是位居桃花榜首的谢平春啊,你这也太那什么了。想想就算了,还当真了?以她的才情,被选为太子妃都有可能。啧啧,程兄你真厉害,我连想想的勇气都没有,你连泥人都捏出来了,佩服,佩服。”

    程让苦笑一番,冲入木屋,又握着泥人从木屋里冲出来,飞跑向大海。

    云天行吓了一跳,还以为他要殉情,忙抢过去将他拦腰抱住,道:“程兄,不至于吧,天底下女子多得是,何必偏偏生出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自寻苦恼。你好好活着,还怕找不到举案齐眉的另一半吗?”

    程让仍要往前挣,道:“你放手!”

    云天行抱得更紧了,道:“我不放!”

    程让道:“你放手,我没想投海自尽,只想单把这泥人扔到海里。”

    云天行一听,忙放了手,但仍挡住了他的去路,道:“泥人好端端的,干嘛扔了?”

    程让道:“既然没戏,还不如趁早扔了它,绝了念想,免得遭人耻笑,以为我这只癞蛤蟆非要吃天鹅肉不可。”

    云天行道:“我可没这个意思。”

    程让道:“不瞒你说,我自己都是这么以为的,我那几位朋友表面上对我十分支持,可背地里都在笑我,他们以为我不知道呢。我程让倒是不怕别人取笑,只是不想玷污了谢姑娘的名声。”

    云天行道:“你先别扔,我倒是想起一个主意来。”

    程让道:“什么主意?”

    云天行道:“你何不把这泥人送给那位谢姑娘,万一她喜欢呢,这事儿可就好办多了。”

    程让摇头道:“不成的,谢家是名门望族,什么没有,金玉美石都未必入得了她的眼,难道会喜欢这脏兮兮的泥巴?”

    云天行道:“她或许不是那种贪恋锦衣玉食之人,再说,你又没送过,怎么知道她一定不会喜欢?万一她就喜欢这个呢?”

第四百九十三章 给门槛磕头

    程让看了看手中的泥人,摇了摇头,道:“不会的,她怎么会喜欢这种东西。”

    云天行笑道:“我看不是她不会,而是你不敢送吧。”

    程让脸上一红,道:“谢家门前华盖如云,随便拽一个车夫出来都是绸衣丝带的,那送进门去的礼物都是成车成担的,我捧着个这么个东西进去,还不得被人活活笑死!”

    云天行道:“我又没让你去她家拜访,你只等她出来,偷偷交给她就是了。她不会一直呆在家里,不肯出门吧?”

    程让道:“那倒不会,她时常出来,有时去寺庙烧香,有时去河边散步,有时坐在花丛中发呆,不过,她身边总有人跟着,我怕是不能接近她。”

    云天行似笑非笑地盯着程让,看得他越发不好意思了,忙道:“你盯着我看什么,我脸上有花儿吗?”

    云天行笑道:“你到底跟踪人家多久了?连去哪里做什么都这么清楚,还说只见过几面。我现在倒是越发好奇了,你从实招来,她到底知不知道有你这么一个人?”

    程让知道瞒不过,便讪讪说道:“知道的,我们在一个庙会见过。那时我时气不好,经常半夜惊醒,大家都说我招了邪祟,需到寺庙里去烧香清静清静,我拗不过,只得去了。我刚进庙,脚下一不留神,被门槛绊了一下,磕破了鼻子,直流鼻血。那时候她正和丫鬟出来,正好看到了,还跟丫鬟笑着说我走路仰着头不看路,然后让丫鬟递了一块帕子给我,之后就走了。天地良心,我都好几天没睡好觉了,一路晕晕乎乎的,都快走着睡着了,哪还有闲心去看路。仗着路熟,挪移到就是了,这一路上也不知被绊了多少次,可偏偏在这最后一次,被她给看到了。”

    “过了半个月,又在寺庙里遇上,我把帕子洗干净了,要还她,她说不要了,还笑我说:‘是来给门槛磕头的吗?’当时就把我羞得无地自容,狼狈逃开了。后来又见过几次,她总跟丫鬟笑我,我又不敢上前跟她搭话。再后来,我见她身边多了几个护卫,更不敢上前了。听是说她爹要为她配婚,也不知怎样了。我心里不爽,就跟朋友约着出海。”

    云天行道:“原来是两情相悦,我还当你们素未谋面,这事儿又要另当别论了。”

    程让道:“哪有什么两情相悦,只是我的一厢情愿罢了,她只是笑我,又没有说别的。再说了,也是我糗大了,回想起来,自己都觉得好笑。”

    云天行道:“要我说,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人家姑娘对你笑,就说明对你没有恶感,你自己不争取,还赌气出海,这怨的了谁呢?难不成要人家姑娘来主动找你诉说情意?我看这位谢姑娘也并非追名逐利之人,你要是真喜欢她,等回去了,不妨大胆去跟她说个明白,成便罢,不成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这样天天挂念着,又不敢说,要熬到什么时候?等她嫁了人,说什么都晚了。”

    程让沉思良久,忽然道:“惭愧,你说得对,如果能回去,我一定去寻她问个明白。”

    云天行释然一笑,道:“不跟你说了,天色不早了,我得回去看看那位前辈,过会儿再来吃螃蟹。”

    程让道:“那位前辈在干什么?”

    云天行道:“在练功呢。你最好别让他看到,他练功入了魔,见生人就杀,要是被他逮到,连我都救不了你。”

    程让缩了缩脖子,“哦”了一声。

    云天行挥了挥手,向岛内跑去。沿途碰上果树,便随手摘了些果子,以备后食。

    来到洞口,侧耳听了一会,没什么动静,云天行心里犯了疑:“怎么没动静了?不会真走火入魔了吧?”

    云天行十分担心,也顾不上笑我狂的叮嘱,用衣服兜了刚摘的果子,慢慢朝洞中走去。

    洞里黑魆魆的,伸手不见五指,没有一点光线,云天行目不视物,只能用一手扶着洞壁慢慢走。

    “笑前辈,你还好吗?一天没吃东西了,我摘了几个果子,给你送过来,你好歹吃一点吧。”

    云天行停住脚步,静静听了一会,仍是没有动静,心里越发担心起来,忙加快脚步,继续朝里面走。

    “笑前辈,你还在吗?我是云天行,来给你送果子来了。”

    话音刚落,云天行忽觉一股劲风迎面冲来,虽然目不视物,但他已感知到了劲风的来向,忙交错双臂,挡在身前。

    “嘭”的一声闷响,云天行如遭雷击,立即倒飞出去,身子还在空中,便喷出一口血雾。

    这么强劲的力道,出手的必是笑我狂无疑了。

    云天行也不及细想,身体一落地,连滚带爬逃出了山洞,回身一望,见笑我狂没有跟出来,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云天行跪在地上,双手撑地,又咳了几口血,心道:“笑前辈在进洞前特意嘱咐过我,要我不要进洞,看来他早已料到会发生这种事。倒是我,没有听从他的忠告,险些把自己害了。要不是领会了《剑意篇》中的‘听风辩位,以气凝形’,这一拳打在脑袋上,哪里还有命在?”

    一想到这里,云天行不禁打了个冷颤。虽然看似轻轻巧巧的一拳,但对云天行而言,无异于在鬼门关兜了一圈。

    云天行咬牙坐下,静心调理了一会,方才觉得好受些。

    此时天已黑了,云天行又摘了些果子堆放在洞口,这才去山那边寻程让去了。

    程让见云天行走来,忙招了招手,让他在火堆旁坐下,道:“怎么去了这么久,我一直用小火烧着等你呢,你再不来,这螃蟹可就煮臭了。”

    云天行坐下来,笑道:“螃蟹还能煮臭?这倒是第一次听说。”

    程让道:“有句话叫过犹不及,不论什么好东西,煮得久了,都会变臭的。”

    云天行道:“你这说法实在唬人,最多失了美味罢了,倒是没听过还有煮臭的说法。”

    程让笑道:“把水熬干,螃蟹不就焦了,焦了不就臭了吗?”

    云天行笑道:“你从哪儿学这么多歪理来?有这闲心,不如好好想想,怎么把谢平春娶到手才是正理。”

第四百九十四章 吃蟹

    一听到谢平春的名字,程让的脸立刻红了,将烧火棍放下,双手托住腮帮,望着火光怔怔出神,支吾道:“惭愧,你说她一个千金小姐,会喜欢我这个穷酸书生吗?我觉着希望不大,你看啊,我跟她只见过几面,还在她面前出了大糗,现在回想起来,我还觉得丢人呢,怎么好意思面对她呢。”

    云天行拿细棍拨弄着火苗,答道:“依我看,这事儿**不离十。历来那些王公贵族家的小姐,大都是格外钟情于书生的。就拿那个卓文君来说吧,算个大才女吧,可还不是被穷得叮当响的司马相如迷得神魂颠倒,她爹万贯家财,可是蜀地巨富,那又怎么样,还不是跟司马相如私奔了。”

    程让叹了口气,道:“人家司马相如是当时的辞赋大家,是有真才实学的,我有什么?没爹没钱没权,枉读了几年圣贤书,连个功名都没有,就是给司马相如提鞋都不配。谢姑娘被评为桃花榜榜首,跟卓文君比起来也不差,怎么就愿意插在我这坨牛粪上?惭愧,你不用安慰我,我自个儿什么水平,我心里有数,就是闷得慌,一时想不开。”

    云天行笑了笑,道:“司马相如会弹《凤求凰》,你会捏泥人,这叫各有所长,等谢姑娘独自出来,你就悄悄将那泥人送给她,她要是肯收下,这事儿多半就成了。”

    程让抬头道:“她要是不收呢?”

    云天行道:“她若不收,你就将泥人随手丢了,然后走开,等她走后,你再去看看那泥人还在不在,如果不在,一定是让她给捡走了。”

    程让脸上露出一丝喜色,道:“如果她没捡呢?”

    云天行往火里添了块木头,道:“她若不捡,那就说明对你没想法儿,你就该干嘛干嘛去。”

    程让道:“好兄弟,你主意多,帮我想个法儿,要是能将这事儿撮成了,我程让天天为你上香求佛,祈福佑安。”

    云天行道:“这都是两厢情愿的事儿,我能有什么法子?她心里有你,什么法子都能成;她心里没你,就是给她捏一幅清明上河图都没戏。”

    程让嘿嘿一笑,拿起锅盖来看了看,见螃蟹早熟了,忙将砂锅端下来,放在沙坑里,挑了个最大的螃蟹,送到云天行面前,笑道:“惭愧,刚出锅的第一只螃蟹给你,你可得替兄弟我想个稳妥的法子,要是成了,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我程让记你一辈子的情。”

    云天行接过螃蟹,似笑非笑地瞅着程让,道:“有没有下毒?”

    程让笑嘻嘻道:“看你说的,我这终生幸福都指望你了,哪敢下毒?”

    云天行笑了笑,撕下一条蟹钳先尝了尝,道:“熟倒了熟了,就是少了点滋味,不过能在荒岛吃上螃蟹,也算是有口福了。”

    程让也拿了个螃蟹吃着,笑道:“真要说起来,这海蟹味道还是差了点,你要真喜欢吃螃蟹,等咱们回到陆上,我带你去吃正宗的大闸蟹。在我们那里,有位老伯专做这个,是祖传的手艺,少说也传了七八代了。那味道没有一个不说好的,就连郡里那些乡绅都天天派人来买,还不一定能买到呢。”

    云天行道:“有这么神?”

    程让道:“那可不,我就吃过一回,到现在还忘不了那个味儿。”

    云天行道:“要真有这本事,早被拉进宫里做御膳了,还会窝在你们那里卖螃蟹?”

    程让道:“这可真让你说着了,还真有人来请过。给皇帝做御膳,那可是光宗耀祖的事儿,那老伯当时还真就进宫了。不过,只待了几天就回来了,说是太麻烦,这个来后厨得磕头,那个来后厨也得磕头,一天到晚光磕头,连螃蟹都没工夫做了,可不就回来了吗。”

    云天行笑道:“宫里规矩太多,也真难为他老人家了。不管怎样,也算是给皇帝做过饭的人,难怪都抢着要吃。”

    程让道:“那老伯的铺子外面,天天围满了人,你当是什么,全是结亲的。老伯有个儿子,那是正宗的手艺接班人,恰巧又到了婚配的年纪,谁不想来巴结?不单单是内郡,就是外郡都有不少闻风而来的。据说还有几位富商想要投资,扩大买卖规模,奈何老伯本分,死活不同意,天天守着个小铺面,就是每天卖的螃蟹还定量,不然也不会引得那些人天天围在那里。”

    云天行道:“照你这么一说,还真得去尝一尝。”

    程让见云天行放下蟹壳,忙又递了一个上去,笑道:“去,必须去,我跟那老伯的儿子熟,只要我带你去,保证不会让你无功而返。”

    云天行笑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说吧,你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程让嘿嘿一笑,道:“哪有什么坏主意,就是想让兄弟你出个主意,我是个书呆子,你帮我合计合计,看看有什么法子能赢得平春姑娘的芳心。”

    云天行道:“以前我那里有位公子哥,天天跟一群狐朋狗友研究这个,我这也是跟人家学来的,都是别人用剩下的,要我自己去想,那可真没有了。你不妨先送个泥人试试,说不定就成了呢。”

    程让道:“我觉着希望不大。”

    云天行道:“程让,我跟你说句实话吧。你要是真喜欢人家姑娘,就大胆去说,别跟那些纨绔子弟似的耍那些小把戏,就跟哄小孩子一样,哄回家就算你的本事了?你要不是诚心想娶人家,干脆就别去费那个心了,对谁都不好。我是把你当朋友才跟你这么说的,你可别生气。”

    程让道:“惭愧,这你可误会我了。我当然是真心的,只是我这个人腼腆,本来想了一些话,可一见到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还脸红,这可真折磨人。不然也不会求你给支招啊。”

    云天行道:“送你四个字‘心诚则灵’,自己悟去吧。”

    程让抹了抹嘴,忽然道:“惭愧,我肚子疼。”

    云天行住了嘴,道:“你不说我还没在意,你一说我也觉得肚子里不太舒服。”

    程让“哎呦”了一声,道:“我憋不住啦,你先自个儿吃着吧。”还没说完,便捂着肚子飞一般的跑了。

第四百九十五章 临郡逸事

    见程让飞也似的跑了,云天行心中惊疑不定,忙取出一枚细针,在砂锅里蘸了蘸,见没反应,又捞起螃蟹挨个扎了一遍,也没反应,这才放了心。

    这枚细针并非普通银针,而是九幽谷特制的试毒针,可比一般的银针灵敏多了,但凡坊间常见的毒药,用此针一扎,便能辨得出来。

    阿笙在送他这枚细针时,还特意嘱咐过他,可以根据细针变化的颜色来分辨是哪种毒,云天行只记了几种常见的,久久不用,又都给忘了,只知道一变色就是有毒,也不管是哪种毒药。

    云天行捏着细针,又想起了阿笙,不由愣了会神。见程让捂着肚子回来,忙把细针收了,打趣道:“让你下毒,把自己给毒了吧。”

    程让一脸委屈,道:“谁下毒了,要是真下了毒,怎么你没事,就毒了我自己,就是傻子都不会这么干,哎呦,不行了,还得去。”说着又跑了。

    云天行哈哈大笑,忽然肚子“咕噜”了一声,云天行脸上的笑容一僵,忙叫道:“等等我。”

    月光下,两人蹲在草丛里,中间隔了好些大石。虽然有了遮挡,但臭味和那不堪的声音是挡不住的。

    听着两人此消彼长的不雅声音,云天行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便打岔说道:“程让,刚才我翻看你那些诗文,看着也有几分大家风范,怎么就不去考个功名?以你的本事,中个进士也不难吧?”

    程让在石头那边吆喝道:“考功名做什么,做官啊,算了吧,没那本事,又不想占着茅坑不拉屎,谁爱做谁做去。”

    云天行笑道:“人家都争着做,你倒好,明明有那本事,连个秀才都不考,可惜了。”

    程让道:“这有什么好可惜,人各有志。再说了,我还想多活两年。以前我们临郡有个大官,那官可真不算小了。为民请命不成,反被罢了官,这倒也罢了,还被几个小人暗中给害了。上边也来人查过,没查出个所以然来,现在坟头草少说也得有三尺了。哎!”

    云天行道:“俗话说得好,一朝天子一朝臣,过去奸党是不少,现在不都肃清了吗?”

    程让道:“肃清了也不做,太累。你看看那些当官的,一个个面目沧桑,身形瘦弱,连走路都要三五个人扶着,你当是什么,都是日夜操劳累得,不容易啊。就拿我们临郡那位来说,日夜在外奔波,连家都没工夫回,他家里那位跟守活寡一样,门外还天天围着一群讨债的,你说这日子还咋过?”

    云天行苦笑道:“有那么夸张吗?”

    程让道:“这还夸张?这都是还是好的。你想啊,做官一年俸禄有多少,到顶不过两千石,像下边这些小官,也就勉强能维持日常生活。要是同僚上司家有红白事你不得去?不说这个,就是纳妾也得正儿八经的下帖请,帖子送到家门口,你不接?好歹是官场里混的,不去这官就没得做。再说了,遇上这些事儿空手能上门吗?不得多少带点礼物?”

    “我们临郡那位就是吃了这上面的亏,一生为官清廉,又不肯贪污受贿,遇上这种事,只得跟亲戚朋友借钱付人情,这一来二去,债务一多,人家不但不借,还开始翻脸讨债了。本想着你当大官,大家托你的福,能多少捞点好处,你倒好,自命清高,不肯徇私,我们可苦了,一点好处没捞到,反往里贴了这许多。大家一看这势头,再不讨账,怕是就成死账了。于是那些人就天天蹲在他们家门外叫唤,还有哭的,还有烧纸的,知道的是讨债,不知道的会怎么想你?一个朝廷命官,门外天天围着一群人讨债,谁当你是好人?这不,被小人一挑唆,扣了几顶大黑帽,一世英名毁于一旦,现在连人都没了。”

    云天行道:“这可奇了,他外送人情,难道人家就不给他回人情?能被逼成这样?”

    程让道:“就算人家想回他人情,也得有个眉目不是,无缘无故给你送一百两银子过来,你敢收吗?指不定还怀疑人家安了坏心呢。”

    云天行道:“你说的这位牟世清牟大人做官也有几十年了,难道就真没遇上个红白喜事?”

    程让道:“还真没有。”

    云天行道:“不能吧?”

    程让笑道:“怎么不能?他爹曾是禁军教头,一身武艺,身体倍儿棒,如今都九十多岁的人了,还能操刀上马挥砍,我看再活个十年八年都没问题,上哪找白事儿去?”

    “前几年我们两郡边上盗匪猖獗,当时驻扎两郡的兵马都被调去了边疆,一出了这事儿,两位郡守便想联名上书,求上面派兵过来剿匪,结果被他老人家先知道了。你猜怎么着,自个儿召了郡上百余个壮士,把那些凶悍的盗匪杀得落荒而逃。他老人家手执长刀,在匪群中来回冲杀,如入无人之境。据说那次一共剿杀了两百多个悍匪,单他一人,就砍死了好几十个,你说这身板,他哪来的白事?”

    云天行笑道:“这老爷子也够威武的。”

    程让道:“那可不,老人家可是正经做过将军的,领兵打仗如家常便饭一样,便是在塞外,也是待过不少年岁的。”

    云天行道:“那牟大人的家慈呢?”

    程让道:“他娘比他爹小几岁,也是武将家嫁过来的,自小就喜欢舞刀弄剑,以前跟牟老爹外出打过仗,也算是一名响当当的女将。如今年岁高了,很少抛头露面,但据说在家中也时常开弓练剑,现在身体一样很好。他们家几乎没有佣人,家务活都是自己做,那身体能不好吗。”

    云天行道:“两位老人家都是这般康健之人,牟大人若不被人害,想来也是位高寿之人。”

    程让道:“那是自然。”

    云天行道:“牟大人难道就没有子女吗?”

    程让道:“倒是有个儿子,只是一直没有娶亲。若是早些娶亲,那送出去的人情差不多也就回来了,可偏偏就没有,不然哪还有那么多追债的。”

第四百九十六章 出洞

    云天行叹了口气,道:“可怜牟大人一生清白,到头来竟换来这么一个结局。难道这些年就没有一点人情事吗?”

    程让道:“小事自然是有不少,但都不值得各位同僚登门道喜。像娶妻纳妾,子女成亲这类大喜,确是没有的。可怜的牟大人是遍地撒了网,还没来得及收,人就没了,实在是人生一大憾事。”

    云天行道:“六十大寿也没摆宴?”

    程让在石头那边笑了一声,喊道:“可别提六十大寿了。怎么会不摆?帖子都发出去了,可就在过生日的前几天,一道圣旨下来,派到边疆巡察去了。本打算回来再补个宴,可边境吃紧,一拖就拖了半年多,自然不会再补了。一辈子就这一次,没赶上。本想等七十岁生日再张罗张罗,没想到啊没想到。”

    云天行听着也是连连叹息。

    月已偏西,两人仍蹲在那里谈天说地,不是不想起来,实在是起不来。

    两人闹肚子闹了一宿,直到天将明时方才各自勉强睡下。

    当云天行醒来时,太阳已照到树梢上了。他从树上跳下来,先到笑我狂所在的洞外坐了一会,一边吃果子,一边听里面的动静,可什么都听不到。

    这岛上除了程让没有别人,云天行并不担心有人会暗害笑我狂,就怕他旧病复发,反落了个自伤性命。

    洞里无声无息,云天行也不敢进去,只在洞外瞧了一会,也没瞧出个所以然来。练了会剑,实在无聊,便又去找程让了。

    来到程让在海边搭的木屋里找了一圈,却没找到人,废了好些工夫,才在一个犄角旮旯里发现了程让。

    云天行见他蹲在地上抹泥巴,一问才知是要为自己做锅碗什么的,他不好再袖手旁观,挽起袖管,也帮着挖粘土。

    笑我狂躲在山洞里的这几日,云天行每天都与程让混在一起,要么做陶具,要么下海捉鱼,要么一起躺在海边沙滩上看星星。日子虽然平静,但两人乐在其中,倒也十分惬意。

    在这期间,偷船的那位朋友又回来了,不是自己回来的,是被海浪送回来。

    他死了,船却不见了。

    这位朋友偷了云天行的船,以云天行的性子,虽然不会让他暴尸荒野,却也不想再多看他一眼。奈何程让哭得伤心,云天行于心不忍,便帮着好好料理了后事。

    在入土前,云天行曾大致检查过他的身体,并没有发现明显的外伤,鉴于在海上,多半是遇上了风浪,翻了船淹死的。如果遇上了海盗,身上不多几处伤口,太说不过去了。

    程让倒也重重情重义,在他朋友坟前傻坐了三天,嘀嘀咕咕的,云天行没有靠近,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笑我狂仍没有出洞,程让又要陪朋友,云天行自个儿无聊,没事便练剑,要么就去砍树做木筏。

    要想离开海岛,单指望商船是不行的。程让在岛上待了那么久,也没见过一条商船,海盗船倒是见过几次。

    这一日,云天行正在洞外磨剑,忽听洞内有脚步声传来,忙迎了上去,果见笑我狂从洞里走了出来。

    云天行喜出望外,道:“笑前辈,你没事吧?”

    笑我狂神色木然,看了云天行一眼,道:“你是谁?”

    云天行张口结舌,看着笑我狂几日不见瘦了一圈的脸,怔怔的说不出话来。心里刚生出的那丝兴奋,也已化为乌有。

    早在笑我狂还没有出洞前,云天行就一直在担心这个问题,毕竟他这个症候太难把控了。一路上走来也是颠颠倒倒,糊里糊涂,一会认识,一会不认识,实在令人难以捉摸。

    云天行往后退了一步,拿眼睛紧盯着笑我狂的脸孔,道:“笑前辈,你真的不认得我了吗?”

    笑我狂看了看,忽然仰头大笑起来,云天行一见他笑,还当他要用“震天吼”,忙运起轻功,眨眼已蹿到了十丈开外。

    只听笑我狂在后面笑道:“小子,你回来。老子虽然时常疯癫,可也有清醒的时候,现在很清醒,你过来。”

    云天行听到叫声,忙停住脚步,但不敢往回走,只远远叫道:“笑前辈,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吗?”

    笑我狂道:“自然记得,你是云弥的儿子,云天行。老子……我没说错吧!”

    见他喊出自己名字,云天行方才舒了口气,来到笑我狂跟前,道:“笑前辈,几日不见,你瘦了好多啊。”

    笑我狂道:“几天不吃东西,不瘦不成妖怪了?”

    云天行道:“笑前辈,在你刚洞的时候,我还进去给你送过果子,你还记不记得?”

    笑我狂道:“当时神志不清,只隐约知道有人来了,身体不由自主就要出手,没伤着你吧?”

    云天行道:“还好,只是一时不太受用,过会儿就好了。笑前辈,你这到底是个什么病症,怎么时而清醒,又时而糊涂,我长这么大,还真没听说过这种病症。”

    笑我狂拉他到树旁坐下,道:“也不是什么病症,就是修炼‘天地无极’的一些负面状态。这门武功实在太过霸道,恐非人类所能驾驭,要不是当时有位老朋友帮我封住了几处生死大穴,怕是早就疯魔而死了。在这人世间,练成‘天地无极’还没有死的人,怕是也只有我了。”

    云天行道:“笑前辈,你与我爹和我爷爷之间的事,我也断断续续听你说了一些,你冒死修习‘天地无极’,无非是想打败我爷爷,可归根结底,还是为了我爹。我这个做后辈的,实在不知道该怎样报答笑前辈的大恩。”

    笑我狂道:“你这是什么话,又没人逼我学,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当时没见过云巅的面,总觉得他不配做父亲,可与他见得多了,才发现他也是身不由己。当一个人站在巅峰时,会受到众人的敬仰和欣羡,同时也会找来嫉妒和愤恨。他离开云弥,也是出于无奈,不然那些阴险之辈,多半会拿云弥来要挟他,这样反倒不好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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