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七章 哭泣
夜半风清,四寂无声。
云天行从客店后门出来,漫无目的地走着。
不知为何,他又在半夜醒了。既然睡意已散,他也不再强求,只好穿上衣服,披着月光,来寂静无人的街上随意走走。
离万佛寺越来越近,他的心也越来越紧。自从得知父亲的死因后,他就踏上了复仇这条不归路。虽然知道蒙田会出现在万佛寺,但他实在没有把握,能从万千江湖豪杰中把他给认出来。他甚至还未见过蒙田的容貌,仅仅只记得他的声音而已。
想要从茫茫人海中,听到一个人的声音,这既是希望,也是绝望!
他叹了口气,继续走着。不知不觉,竟来到了一处园区。这园区离客栈不远,处在濮阳城边,白天都很少有人来,更何况晚上。
“白天路过这,没机会进来观赏,今夜正好借着月色,好好游览一番。”原本沉闷的心情突然变得极好,他走入园中,信步游逛起来。
穿过一条花径,隐隐听到有人哭泣,云天行心下微惊,心想:“夜半时分,谁会来这里哭泣?”
他循着哭声走去,来到一座攒尖顶单檐六角亭前。亭下有一女子正坐在曲栏旁,低声哭泣,以袖拭泪。
“红漪?”云天行走上前去,认出了哭泣之人。
云天行突然出现,显然让红漪有些惊慌失措。她微微一怔,连忙背过身去,用衣袖擦去未干的泪水,调整好因伤心而略显凌乱的仪态,站起身来,道:“你怎么来了?”
云天行望着她湿湿的睫毛和红红的眼睛,道:“一个人来这里哭什么?”
红漪转开头,道:“我哪里哭了。”
云天行正色道:“我都听见了,你还不承认?”
红漪幽怨地望着他,道:“就哭了,你待怎样?”
“我还能怎样。”云天行让她到曲栏边坐下,“有事你就说嘛,一个人躲在这里哭什么?谁欺负你了吗?”
红漪用如水般的眸子凝望着他,道:“你欺负我了!”
“我?”云天行皱眉道,“我几时欺负你了?是你一直在欺负我好不好。”
红漪伏在栏杆上,不再看他,喃喃道:“你这个大傻瓜。”
云天行以为她又要哭,忙说笑道:“原来你也会哭,我还以为你既不会哭,也不会笑呢。”
红漪回过身来,幽怨地望着他,道:“我也是女人,是女人都会哭的,我又怎么能例外?”
“哦。”云天行道,“原来你也是女人,我一直把你当男人看。”
“你……”红漪睁大了眼睛,恨恨地望着他,整个身子都在颤抖。
“骗你的啦。”云天行挠头大笑。
红漪哼了一声,转身背对着他,喃喃道:“你这大笨蛋。”
云天行见她背对自己,一直不说话,道:“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哭啊,谁欺负你了?你跟我说,我一定狠狠教训他一顿,打到你满意为止。”
红漪回过身来,道:“真的?”
云天行点头道:“当然是真的。”
红漪道:“那你打你自己吧。”
云天行笑道:“你不要开玩笑好不好,我是认真的。”
“谁开玩笑啦。”红漪噘嘴道,“我也是认真的。”
“不是吧?”云天行苦笑,“我哪里招你了?一路上都是你在欺负我好不好!”
红漪垂下头,双手拨弄着裙边丝带,过了好久,才幽幽说道:“你喜欢她,是吗?”
云天行道:“你是说笙妹吗?”
红漪点了点头。
云天行倚在红漆立柱上,仰头望向月空,道:“怎么说呢?如果没有她,大概就像没有月亮的夜空吧。”
“我知道了。”红漪抽泣了一声,“所以你可以让她帮你,我连知道的资格都没有。”
“不是这样的。”云天行道,“我告诉笙妹那件事是在非常特殊的情况下。那时我们甚至不知道还能不能活下来,都要死了,还有什么不可说的呢?如果可以选择,我一样不会告诉她,我不知道前方有什么在等着我,我不想让她跟我去冒险,你也一样。”
云天行仍在望着月空,继续道:“我不想再失去任何人。我也从不乱杀人,每个人都有亲人、朋友,我不想夺走他们思念的人,也不想让他们夺走我所思念的人。”
红漪凝望着他的侧脸,道:“可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想法。”
云天行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红漪忽然握住了他的手,他下意识挣了挣,没能挣开,转眼望去,恰好迎上她深情的目光。
“自从你舍命救我的那天起,我的心就跟你绑在了一起。看不到你,我会想你,会不安,只想快点见到你。看到你,一切不安和烦恼都消失了,我的心就会很平静。”
“我曾经试过想要忘掉你,可我做不到,每当动了这样的念头,有关你的记忆就会立刻跳出来,在我面前跑来跑去,让我不得不打消这个念头。时间久了,我似乎已经习惯了有你的感觉,哪怕什么都不做,就这样静静看着你,就会觉得很温暖。”
“真希望天永远都不要亮了。”
月色如水,倾洒在六角亭旁的花丛中,淡淡的花香似是被月色惊醒,借着轻轻吹起的夜风,四下逃散。
嗅着花香,听着耳畔的柔声细语,云天行有些迷醉,道:“想不到你会对我说出这种话。”
红漪道:“心里这样想,嘴上就这样说了,我不喜欢拐弯抹角,你想笑就笑吧。”
云天行道:“你是真心的?”
“当然!”红漪道,“我从来不会开这种玩笑。”
云天行沉默片刻,道:“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没关系,我早有心理准备。”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从她嘴里说出来是那么的艰难,她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不让自己大哭出来。
“对不起。”云天行叹了口气,随即抽回了手。
“我不怪你。”她已泣不成声,“我不奢望能够得到你,我只要这个就够了。”
“什么?”云天行的疑问只开了花,还未结果,红漪起身倾靠上来,在这月光流窜的六角亭下,轻轻吻上了他的唇。
第二百八十八章 离开
月色满园,流萤飞舞,竟不敌六角亭下那一隅春光。
“我的初吻!”
云天行此时的心情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了,因为他从未想到,红漪为什么会突然这样?就算他与阿笙,也从未有过如此亲密的动作。
他努力睁大双眼,可什么都看不到,跟他的大脑一样,一片空白。他的思绪早已凝固,更像是被那双温润的红唇融化掉了,鼻尖还萦绕着她的香气。
他的心跳在加快,手掌紧紧抓着栏杆,缓缓收紧。他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更不知道该怎样应付这样的场面。
就在这种迷醉的状态中,他忽然觉得下唇传来一阵刺痛,那迷失的游魂受到主人的召唤,立刻飞了回来,眼中模糊的画面渐渐清晰。那是一张冰冷而又令人惊艳的脸庞,近在咫尺。
下唇的疼痛越发强烈,云天行抓住红漪的双臂,本想将她推开,可就在这时,一滴温热的水珠滴落在他脸上,一滴接一滴,越来越急。
下雨了吗?
月是明的,天是晴的,还在六角亭下,这哪里是雨,分明是泪!
她又哭了?
云天行握着红漪的双臂,不忍再去推她,任她咬住自己下唇。她为什么要这样做?云天行在心里想着,可怎么也想不明白。
亭里亭外,流萤环绕,似乎已将这两人当成了某种建筑物,彻底融入到了这片园区当中。
红漪的双唇离开了,但她的身子还伏在云天行的怀里。她还在哭,整个身子都在颤抖。
云天行没有推开她,只是不住拍打着她的背脊,希望她能好受些,可情况恰恰相反,她哭得更伤心了。
云天行有些不知所措,只好将手拿开。他咬住自己下唇,唇尖溢出的血丝润在口中,带着淡淡的腥气。
不知持续了多久,红漪的哭声渐渐停了,但她仍伏在云天行的怀里,也还在啜泣。
云天行低头凝望着她,今夜红漪带给她太多不同寻常的感觉。种种感觉一同袭来,让他有些应付不及。
一夜之间,她仿佛变了一个人,从一个不问世事、冷若冰霜的女王,变成了一个多愁善感的闺中少女。
“以前我觉得我姐姐好傻,现在我大概能懂了。”她蜷缩在他的怀里,用低低的话音说着。
云天行道:“你还有个姐姐?”
红漪微微点头,道:“她是我唯一的亲人,可她……”
她没有说下去,云天行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道:“你是因为她,才变现在这样的吗?”
红漪点了点头,用极其哀伤的语气说道:“我大概要步她后尘了。”
“我不希望你因为我而遭遇什么不幸。”云天行道,“天下男儿千千万,比我好的人比比皆是,你何苦这样!”
红漪啜泣道:“闯进我心里的人是你,赖着不走的也是你,我能怎么办啊。”
云天行苦笑道:“我有那么无赖吗?”
红漪没有回答,沉默了好久,忽然说道:“我要走了。”
“走?”云天行一怔,“去哪儿?”
红漪从他怀里离开,站起身来,道:“去一个没有你的地方。我不会跟她争,也不想让你为难,我想了好久,这样最好。”
云天行站起身来,凝望着她的侧脸,在她长长的睫毛上仍挂着泪珠,她的脸色有些苍白,是月光的缘故吗?
“一定要走吗?”
“嗯。非走不可。”
“那条玉坠你先留着吧,那是我娘的遗物,能保平安。我能活到现在,全指望它。你好好替我保存,如果还能再见,记得还我。”
“嗯。”
“路上小心。”
红漪又扑进他怀里,搂住他的腰,将脸颊贴在他胸口,低低啜泣。云天行任她这样抱着,喉头有些哽咽。
过了好久,红漪将他推开,转身走出六角亭。云天行上前一步,道:“今日一别,也许永无再见之日,你还是不肯对我笑吗?”
“我永远也不会笑了。”红漪加快脚步,消失在夜色中。
云天行愣愣地站在六角亭下,目光望着红漪消失的地方,心中竟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
翌日,濮阳城某条街上。
云天行坐在马车上赶车,阿笙坐在他身旁,道:“红姐姐几时走的?”
云天行道:“昨晚。”
阿笙看他有些浮肿的眼睛,道:“你一宿没睡?”
云天行点了点头,道:“睡不着。”
阿笙将剥好的熟鸡蛋递过去,道:“用这个揉一揉,可管用了。”
云天行将马鞭交给阿笙,接过鸡蛋,轻轻压在眼部滚动着,用另一只眼望着阿笙,道:“笙妹,你不高兴?”
阿笙垂头低语:“红姐姐离开,是因为我吧?”
云天行没有说话。
阿笙转头望着云天行,道:“天行哥哥,阿笙喜欢你,阿笙看得出来,红姐姐也喜欢你,可阿笙从没想过要赶走红姐姐啊,你一定会怪阿笙吧?”
云天行揉了揉阿笙的小脑袋,直到将她头发弄乱,才把手移开,笑道:“我怎么会怪你呢。她也没有怪过你,你不要多想。”
阿笙点了点头,道:“天行哥哥,你嘴唇怎么了,你干嘛一直咬着啊?”
听到阿笙问起嘴唇,云天行差点从马车上栽下去,忙将鸡蛋丢进嘴里,遮住咬伤,支支吾吾道:“这个嘛,是……咳……咳……”
“你真是的,哪有一口吞鸡蛋的,噎到了吧。”阿笙笑着说道。
云天行好不容易将整个鸡蛋吞下去,一口气还没喘上来,只见一个老人迈着轻快小步,向他们奔来,在两人惊愕的目光中,一头撞在马肚上,栽倒在地。
黑鬃马突然被撞了一下,发出一声不满的嘶鸣,刚要扬蹄狂奔,被云天行一把拉住。
“老伯,你没事吧?”
云天行连忙跳下车,想去扶那老人,谁知老人一把将他推开,在地上不住滚动,嘴里高呼:“撞死人啦,都来看啊,撞死人啦……”
云天行和阿笙相互望了一眼,都愣住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老人躺在地上不停呼喊,周围行人纷纷停住脚步,围拢上来。看着老人痛不欲生的模样,众人面露鄙夷之色,对两人指指点点,言语中多有斥责之意。
第二百八十九章 位极人臣
“唉,真可怜。”
“王老汉老伴刚死没几天,今天又被人给撞了,他们家真是多灾多难啊。”
“现在这些少男少女可真不要脸,光天化日之下,把人给撞了,还站在那看热闹,一点同情心都没有!”
“可不是嘛,你看把老王给痛得,都开始吐白沫了,我看准是要升天了。”
看热闹的人将街道堵得水泄不通。虽说王老汉被撞得口吐白沫,倒地不起,但却没有一个人上前帮忙,生怕王老汉一死,惹麻烦上身,说不清道不明。
阿笙走到云天行身边,一手挡在嘴边,低声道:“天行哥哥,这人是装的。刚才明明是他自己撞上来的,非要赖我们,我们走吧,别理他。”
云天行何尝看不出来,上前扶了几次,都被王老汉巧妙地躲开了,这身手哪像是重伤殆死的人。再说了,这白沫都吐大半天了,还没吐完,这也太假了吧?!
“都让开!”两个衙役分开人群,来到王老汉身边,“这是怎么回事?”
王老汉滚到衙役脚下,抱住两个衙役的腿脚,大哭不止:“官老爷,您可得替小人做主啊,这两人驱马撞我,都快把我这身老骨头给撞散啦!”
云天行走上前,道:“官爷,是他自己撞到马上的,我们可没驱马撞人。”
一名衙役瞪眼道:“你还狡辩!看看都把人撞成什么样了!口吐白沫,四肢抽搐,你说这是假的?你演一个给我看看啊!”
阿笙厉声道:“有你这么办案的吗?亏你还是官差,这么假都看不出来,谁知道你们冤枉了多少好人!”
那衙役一听,顿时火冒三丈,“呛”的一声,抽出佩刀,在身前舞了舞,道:“大胆刁民!胆敢辱骂朝廷命官!信不信本官爷一刀砍了你!”
阿笙怒道:“你来试试!”
那衙役刚从赌场里出来,输了银两,本就火气大,这时更没了理智,撸了撸袖子,挥刀朝阿笙砍来。
云天行身形横移,两指夹住刀刃,那衙役咦了一声,用力抽刀却抽不出,怒道:“松手!”
云天行道:“官爷,你这刀太锋利,会死人的,还是收起来吧。”
那衙役正在气头上,哪肯服软,可抽刀又抽不出,一张脸涨得通红,只得道:“要我饶了你们也可以,你们撞了人,跟我回衙门走一趟先!”
“好,就按官爷说得办。”云天行松开手,那衙役正在用力拔刀,突然刀上没了拉劲,一个趔趄撞到人群中,心头怒火又冲上来,刚想举刀再砍,被另一个衙役摁住,这才愤愤收起刀,带着两人和王老汉去了衙门。
阿笙被拦在衙门外面,云天行和王老汉直接被带到上了公堂。
“堂下何人?”县令大人一边用筷子夹着蚕豆,一边眯眼俯视堂下二人。
“草民王老汉,见过县老爷。”
“草民云天行,见过县老爷。”云天行学着王老汉的腔调,跟着说了一遍。
“嗯,云……嗯,那个云什么,你见到本官,为何不跪?”县令大人一边嘎嘣嘎嘣地嚼着蚕豆,一边问道。
云天行道:“我不跪蚕豆。”
“大胆!”
县令大人似乎动怒了,刚想威慑一下这胆大的贱民,却发现惊堂木没在案桌上,只好用筷子敲了敲盛蚕豆的碗碟,重复道:“大胆!”
云天行笑道:“回县老爷,在蚕豆面前,草民不敢大胆。”
“你还敢犟嘴!”县令大人双眼瞪得滚圆。
云天行仰头望着县令大人头顶那块牌匾,道:“县老爷,您头上那块匾上是不是有四个大字?”
县令大人天天坐在这牌匾下面,不用看也知道,没好气地说道:“是又怎样?”
云天行道:“这四个字是不是‘蚕豆高悬’?”
“大胆!”爱吃蚕豆的县令大人又怒了,用筷子狠狠敲了一下碗碟,“大胆刁民,竟敢在堂上大放厥词,真是岂有此理!来人,把他给我拖出去,杖打三十!”
两边的衙役立刻上前,拿住云天行的双臂。
云天行佯装害怕,道:“小人不识字,冲撞了大老爷,还望大老爷大人有大量,宰相肚里能撑船,饶了小人一命吧!”
爱吃蚕豆的县令大人本想狠狠教训一下这个刁民,在听到“宰相肚里能撑船”这句话后,顿时打消了这个念头,心想:“对啊,我是要当宰相的人,岂能跟一个目不识丁的贱民一般见识?”
县令大人小时候遇到过一位算命先生,那算命先生在收下他一吊钱后,给他卜了一卦,说他将来能做个知县。
县令大人原本就是个混混,一听说自己能做知县,大喜过望,于是又给了那算命先生一吊钱,想让算命先生帮他改改命,少说也得改成个三五品吧。
算命先生执意不肯,说枉加改动天数,会折寿的,死活不同意。县令大人还以为一吊钱不够,又回家搬了一小箱耀眼的珠宝,算命先生仍旧没有妥协,只留下一句话就走了。那句话是这样说的:“位极人沉,你好自为之吧。”
直到现在,“位极人臣”四个字,对县令大人影响颇深。那位算命先生帮很多人算过,从未出过错。他相信,自己绝对有位极人臣的那一天,剩下的只有默默等待了。
“宰相肚里能撑船”这句话,正好歪打正着,点到县令大人心坎里去了,又把县令大人日渐黯淡的美梦给惊醒了。
县令大人忽然觉得那一天似乎不远了,心中更是百花齐放,万物皆春,哪里还会怪罪一个贱民,当即挥了挥手,道:“算了,算了,你们下去吧。”
衙役躬身退下。
云天行连忙谢道:“青天大老爷,您太英明了,简直就是包青天转世,狄仁杰重生啊!”
县令大人那软软的心口又是一颤,脸上绽开笑容,拿起筷子,夹了一颗蚕豆,丢进嘴里,道:“我一个小小知县,怎么能跟那两位大人相比呢?比不上的,比不上的。”
云天行道:“是啊,那两位怎么能跟大人您相比呢,大人您才是文曲星转世啊!”
第二百九十章 姑父
知县大人越来越肯定,他“位极人臣”的日子不远了,不然,何以一个目不识丁的贱民这般高看于他?这不正是上天在暗示他吗?
知县大人坐正身子,将盛有蚕豆的碗碟拨到一旁,举手往上一指,道:“云……你可知道,我头上这块匾上写的是什么?”
云天行道:“草民不知,还请大老爷赐教。”
知县大人瞥了蚕豆一眼,道:“这四个大字是‘明镜高悬’,明察秋毫、公正无私之意,也就是说,只要你没撞人,本官绝不会冤枉你,你可知道了?”
云天行道:“草民知道了。不过,草民真的没有撞人,是这位老伯自己撞上来的。”
王老汉跪在地上,哀声道:“大老爷,您可得替小人做主啊,明明是他驱马撞我,我都这把年纪了,哪敢拿自己性命开玩笑啊!”
知县大人手捋长须,一时拿不定主意,瞥了碗碟中的蚕豆一眼,心道:“这贱民撞了我姑父,就凭这点,足以将他打入大牢,折磨致死。话虽如此,可这贱民总是不经意间提起我‘位极人臣’的往事,倒像是我升官发财的指路明灯,我若将他害了,岂不是断送我一生财运?难办啊,难办!”
侍立在旁的师爷见知县大人犹豫不答,躬身说道:“表哥,这贱民目无王法,把你姑父撞掉半条命,说什么都是死罪。不过,你姑父干这一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无非就是想讹点银子花花,何不让这小子赔他一百两银子,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知县大人微微点头,心想:“我若只罚他银两,既不会断送我的财运,又不会让我姑父吃亏,这倒是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当即用筷子敲了敲碗碟,道:“云……那什么,你冲撞了我……的子民,本官判你赔偿王老汉一百两银子作为医药费,你可服从?”
云天行拱手行了一礼,道:“县老爷,您是包公转世,草民没有撞人,望您明察。”
“包公转世……”知县大人心底柔弱处又被戳了一下,心想:“这贱民把我看做包公,我若偏袒姑父,岂不让他心寒,万一他真是上天派来考验我的,那我不是自断财路嘛。嗯,还是财路重要,姑父可以再去讹别人嘛,干嘛非得跟他过不去。再说了,等我混到京城,姑父再到京城去讹人,赚得岂不是更多?嗯,不愧是要当宰相的人,我怎么这么有才。”
知县大人从蚕豆那里收回目光,咽了口唾沫,道:“王老汉,本官看你伤势不重,这次就算了吧,这少年看起来敦厚,也不像是有意撞人。好了,好了,就这样结案了,你们都下去吧。”
王老汉大叫道:“大老爷三思啊!”
那师爷又俯身低声道:“表哥,这样不妥啊!你还不知道你姑父的性子吗?你让他吃了亏,他回家可是会寻死的!他女婿是朝廷四品大员,得罪不起啊!”
知县大人一听,又点了点头,心想:“这倒也是,如果让姑父吃了亏,我这芝麻小官怕是难保了,那还谈什么‘位极人臣’,需得重判!”用筷子敲了敲碗碟,道:“云……你撞人在先,无赖在后,你可认罪?”
云天行道:“草民无罪,为何要认?”
“大胆!”
知县大人徒手拍桌,这一下用力不小,碗碟中的蚕豆尽数跳起,散落在桌上。其中有一颗正好滚到身前,知县老爷用两指夹起,本想放回碟中,移到半路,心生悔意,又将这颗蚕豆投入嘴里,用力咀嚼起来。
“来人,拖出去杖打三十,打到他认罪为止!”
两个衙役带着嘲弄的表情,快步走上前来,一人抓住云天行一只胳膊,要将他强行拖出去,执行他们的每日必修课——杖刑。
“放手!”
这个看起来有些文弱的少年突然开口了。两个衙役一愣,却没在意,手上刚一用力,猛觉身体突然失去了控制,竟然分别向两边飞了出去。
“哗啦——”
一人撞倒了竖在墙边的武器架,一人直接装在墙上,两个衙役都昏了过去。
知县大人这次彻底震怒了,“噌”的一下,从椅子上跳起来,用筷子指着少年,骂道:“大胆刁民!撞我姑父不说,竟敢当堂殴打衙役,你……你该当何罪!”
“姑父?”云天行看了王老汉一眼,又看了看知县大人,“他是你姑父?”
知县大人情知自己说漏了嘴,仍理直气壮地说道:“你这贱民,胆敢大闹公堂,来人,给我就地正法!”
其他衙役接到命令,纷纷举起大杖,围拢上来。
王老汉跪地挪动,想从众衙役的包围圈中钻出去,突然背心一紧,竟被人给拎了起来,他心中慌乱,连忙奋力挣扎,手抡脚蹬,哪还有半分受伤之态?
云天行道:“老伯,今年高寿啊?”
王老汉情急之下,也没想是谁问的,张口答道:“今年七十六啦。”
云天行笑道:“老伯,是我撞了您,还是您撞了我,还请您给县老爷说个明白,屈打成招可不是个好办法,您说是不是?”
王老汉被云天行拎离地面,在半空悠悠打转。众衙役深知此人身份,举着大杖,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上前打人,生怕手滑,断送自己的大好前程。
那师爷从台上冲下来,用折扇指着云天行,喝道:“你这蛮子,快放了我爹!”
“你爹?!”云天行一怔,心想,“原来都是一伙的,那还有什么好说的,算我倒霉了!”
突听一个衙役喊道:“他就是那个采花小盗!”
众人一听,都是一惊,就连云天行自己都吓了一跳,心道:“洛阳的通缉令不是都撤下来了吗,这里人怎会知道?难不成何太急那淫贼也在这里作案了?”
那师爷双膝一软,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哀求道:“盗爷,您手下留情啊!我们这小地方,容不下您这尊大佛,您玩够了,就赶紧走吧。”
知县大人双手端着盛有蚕豆的碗碟,战战兢兢走过来,恭恭敬敬呈到云天行面前,道:“盗爷,看在我家小妾的份上,您就饶了我们吧。这是本县上好的蚕豆,您尝一颗?”
第二百九十一章 飞雪阁副阁主
众衙役都吃过采花小盗的苦头,哪敢再上前冒犯,纷纷将大杖仍在地下,垂头弯腰,不敢言语。
前几日,采花小盗光临知县大人家里,在知县大人的小妾房里呆了一夜。
淫贼上门采花,如此胆大猖狂,知县大人哪能忍?当即命一干衙役用薄纱蒙住眼睛,进到房里去捉采花贼,谁知那采花贼武艺非凡,竟将一干衙役统统给打了出来,并放狠话说:“给老子听好了,我采花小盗云天行临幸你夫人,这是你的荣幸,胆敢扰了老子雅兴,一定取你们狗命!”
云天行见众人唯唯诺诺,虽然不知其中缘由,但猜想一定与何太急有关。既然这些人不再针对他,他也正好脱身,于是将王老汉放下,道:“我可以走了吗?”
知县大人恭敬道:“盗爷不尝一尝本县上好的蚕豆吗?”
云天行挥了挥手,道:“下次吧。”
知县大人一听还有下次,浑身汗毛倒竖,心想:“我乃当地父母官,竟让你一个采花贼给吓住了,这要传出去,如何来领导万民?你且猖狂一会,等你出了府衙大门,看我不将你捉住,活活折磨至死!”
云天行刚出府衙,还没走出多远,忽听后方喊声震天,回头一望,只见数十个衙役从门内涌出来,有人持刀,有人带棍,场面异常躁动。
云天行虽然不明所以,但也看得出来,这些衙役是冲他来的。
“搞什么啊,刚才不还客客气气的吗,怎么转身又变脸了!”
云天行不及细想,跑到阿笙身边,不待阿笙问话,拉住她的手,立刻开逃。
宽广的大街上,两人在前面逃,数十个衙役在后面追。沿街的行人,看到这等场面,纷纷闪到路旁。躲闪不及的人,立刻被衙役大军冲倒在地,如果身形不够灵活,搞不好还得被后来者踩上几脚。
“采花小盗现身啦!”
“站住!”
“拦住他!”
“让开!”
……
街旁有一条内流河,河对岸一栋茶楼上,一个白衣女子正端着茶盏,隔窗望着此番情景。
她是飞雪阁副阁主,名唤冷雪坪,应万佛寺方丈净空之邀,前来参加八月十五群雄大会。坐在她对面的叫白露,是她最喜爱的一名女弟子。
“师父,他们喊的是采花小盗,不就是那个在城里闹得正凶的采花贼吗?”白露伏在窗边,遥望着河对岸被一群衙役追逐的那对男女。
冷雪坪哼了一声,道:“小小年纪不学好,光天化日之下就敢采花。想不到几年不来中原,都乱成这样了。”
白露见师父仍安坐在桌边饮茶,大叫道“喂,师父,那可是采花贼啊!他还挟持着一位姑娘呢,你还坐在这里干什么?去救人啊!”
冷雪坪吹了吹茶,道:“中原多侠士,哪轮得到我们插手,是他们自己没管好,让他们自己去救好了,免得落人口舌,说我们飞雪阁多管闲事。”
白露撅起嘴,没好气地坐回桌边,道:“好啊,那不救了,等哪天我被人掳走了,你也像这样喝着茶说风凉话吧。”
冷雪坪抬头看了白露一眼,道:“别以为我宠你,你就可以没大没小。”
白露学着师父的样子,哼了一声,转开头去,道:“不救就不救嘛,反正落难的又不是我。”
冷雪坪微微一笑。
白露见师父面露笑容,一下从凳子上跳起来,跑到师父身边,拿起横在桌边的带穗长剑,用双手托着送到师父面前,笑道:“师父,您老人家出马,不管他是采花小盗,还是采花大盗,一定会跪地求饶,哭爹喊娘啦。”
冷雪坪接过长剑,道:“我很老吗?”
白露笑道:“师父你一点都不老,我今年十六岁,师父就比我大那么一点点,还不到十八呢。”
冷雪坪站起身来,伸出纤细玉指,在白露鼻尖上点了点,笑道:“你这丫头,要是武功有你嘴上功夫的一半就好了。”
白露道:“师父,你快去吧,那采花贼都快跑没影啦!”
“快去找你师姐们,带她们去跟我汇合。”话音未落,冷雪坪已跳上窗口,借力一翻,消失在茶楼上。
起初,周围茶客听这两名女子在大谈特谈,还以为只是在装腔作势,见冷雪坪直接从三楼窗口跳下,吓得差点没把刚喝下的茶水喷出来。
一众衙役虽然人多,但轻身功夫实在不怎么样,一窝蜂地追在后面,举刀扬棍,大喊大叫,声势不小,可没过多久,就把人给跟丢了。
等衙役们垂头丧气离开后,河中一条破旧的乌篷船上,一个正在撑船的渔夫摘下斗笠,露出一张笑脸,正是云天行。
“笙妹,你快出来吧,他们走啦!”
阿笙从乌篷下钻出来,摘掉头上斗笠,四下望了一圈,果然不见了衙役们的身影,笑吟吟道:“天行哥哥,你真聪明,躲在他们眼皮底下,他们都没有发现,回去准又要挨骂了。”
云天行哈哈大笑,将竹篙丢在船舷边,坐到船头上,忽然想起一事,道:“笙妹,那老道说我两天之内会遇上官司,这可不就遇上了嘛。这老道还真有点邪乎。”
阿笙褪下鞋子,坐在他身旁,纤细的双脚在碧绿的河水中踢踏着,道:“我看准是假的。说不定还跟那王老汉是一伙的呢,这种骗子团伙,到处都有,以后可要小心了。”
云天行点了点头,道:“也对。那王老汉竟然是县太爷的姑父,师爷的爹,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对了,何太急又顶着我的名字到处采花了,说不定现在还在城里呢。”
阿笙用力踢了河水一脚,溅起大片水花,道:“这只臭羊,抓到他非扒了他的皮不可,让他再出去祸害人!”
“这何太急太可恶了!”云天行在甲板上狠狠拍了一掌,“现在我见人都不敢说名字了,就怕一说出来,人家以为我就是采花小盗。唉,真拿他没办法,跟李延东一个德行,这大概就是臭气相投吧。”
“下面船上的可是云天行?”
第二百九十二章 红梅冷剑
河水碧绿,两岸稀疏地栽着垂柳,柳枝垂在水面上,划起一道道碧纹。
参差不齐的木楼林立在河岸两边,就像两支遥相对峙的猛兽军团,张牙舞爪,大显神威,仿佛下一刻就会一拥而上。
一条丈余宽的石拱桥横跨在碧绿的河水之上,呈白灰色,在日光的照耀下,显得古朴而又坚实。
拱桥顶端,一根白玉栏杆上,一位白衣美妇直身而立,一手执剑,一手背在身后。她正那双锐利的眼睛冷冷地盯着河水中,坐在乌篷船头的少年。
少年听到有人喊他名字,站起身来,仰望着石桥上那位陌生的貌美妇人,道:“阁下是谁?”
冷雪坪冷冷道:“你就是云天行?”
“是我。”云天行仔细打量了她几眼,见她肤色雪白,容貌姣好,就是脸上的表情不太对劲。云天行觉得来者不善,给阿笙使了个眼色,又对那美妇道:“你找我有事?”
冷雪坪道:“没事,就是想找你聊一聊,下面船窄,上来说话。”
云天行微微皱眉,听她的语气,一点都不像是在商量,分明是命令,就是你不答应,就会得到某种惩罚的那种命令。
“怎么?”冷雪坪眉尖一挑,“我说的还不够清楚?”
阿笙穿好鞋子,俯在云天行耳边,低声说道:“她是飞雪阁的人。”
云天行微微有些吃惊,道:“阁下是飞雪阁的人?”
冷雪坪道:“眼力不差,不过,这并不能救你性命。”
云天行道:“我们从未见过,不知阁下找我有何事?”
冷雪坪道:“受人之托,前来除害。”
“除害?”云天行已经明白了对方的来意,忙解释道,“我想你误会了,我不是采花小盗,你找错人了。”
冷雪坪道:“那你是不是云天行?”
云天行道:“我是云天行,但我不是采花小盗。有人顶着我的名字到处采花,我也正想找那个人,你想捉采花贼,还是直接去找他吧。”
冷雪坪微微一笑,道:“你这一招太老套了,就不能换点新鲜花样?”
云天行苦笑道:“我真不是采花小盗,你既然是飞雪阁的人,不会连这点小伎俩都分不出来吧?”
话刚说完,云天行就知道自己白说了。飞雪阁远在昆仑山,门下弟子很少来中原,当地人都能把他认错,何况是远道而来的她们呢。
“你上不上来?”冷雪坪缓缓拔剑。
云天行叹了口气,心道:“跟她说不清楚,还是老办法,溜之大吉吧。”当即抓起竹篙,刚将竹篙抵到河底,只觉船身一沉,抬眼一看,那美妇竟已站到了乌篷上,侧身挺立,三尺长剑,在日光下熠熠闪光。
阿笙见对方雪白的衣上绣有朵朵红梅,头上戴着一支梅花钗,就连剑上都刻有梅花纹络,心想:“听说飞雪阁有一位‘红梅冷剑’最爱梅花,应该就是她了。”当即问道,“阁下可是飞雪阁冷阁主?”
冷雪坪见对方认出自己,微感惊讶,道:“你认得我?”
阿笙笑道:“冷阁主虽然远在昆仑,但‘红梅冷剑’的名号在江湖上谁人不知?”
云天行听说对方是“红梅冷剑”冷雪坪,不由吃了一惊。他曾听阿笙说起过,昆仑山飞雪阁共有三位阁主,在称呼上虽然都以阁主相称,但实际上却有一正二副,江湖中人合称这三位为“昆仑三剑”,这“红梅冷剑”便是其中一“剑”,也是飞雪阁两位副阁主之一。
飞雪阁虽然远在昆仑,但在江湖上的地位却从未被人遗忘,那可是足以与万佛寺、云隐门、九幽谷等江湖顶尖势力相抗衡的。
另外,飞雪阁中都是女子,长年累月在风雪的洗礼下,阁中女子大多肤白貌美,而且自带出尘的气质,这让飞雪阁在一众江湖男儿心中的地位格外高。单从这点来看,一帮光头和尚带来的吸引力,自然是远远不及了。
虽然不少江湖豪杰,口口声声说要参加八月十五的群雄大会,但谁喜欢听光头和尚念经啊,多半都是冲着飞雪阁众仙女们来的。
冷雪坪道:“小姑娘,你既然认得我,还不站到我这边来?”
阿笙道:“冷阁主,你误会了,他真的不是采花小盗。”
冷雪坪道:“小姑娘,你干嘛替他说话,这淫贼胁迫你了吗?不要怕,有我在,他不敢对你怎样。”
阿笙连忙摆手,道:“冷阁主,你真的误会了。他也是被人诬陷了,有人顶着他的名字到处作案,他真不是采花小盗啊。”
冷雪坪哼了一声,道:“你不要包庇这淫贼!你看他那双眼睛,盯着我瞧个不停,分明就是个淫贼!”
云天行怒道:“大婶,你讲不讲理!你拿剑对着我,我不看你看谁啊?”
“大婶?”冷雪坪脸上立刻布上一层寒霜,“我很老吗?”
阿笙忙道:“不……”另一个“老”还没等说出来,只觉一道寒光从旁闪过,带起一股寒意,就像夏夜里突然吹起夹着雪花的寒风。
云天行还未拔剑,冷雪坪已出剑,他情急之下,忙将竹篙挡在身前,叫道:“笙妹,快走!”
冷雪坪人剑齐飞,迎面扑来,剑光所到之处,竹篙顿时分为两截,切面平整而光滑,可见此剑之快,之锋利!
云天行身在船头,退无可退,忙将手中半截竹篙掷出,本想阻她个一时半刻,好拔剑迎敌,谁知这半截竹篙刚刚脱手,还未建功就已断成数截,“咚,咚,咚……”有的掉在船上,有的落到水中。
“年纪轻轻,不学好,今日便让你这淫贼毙于红梅剑下!”
听她一口一个淫贼,云天行十分愤怒,却又无可奈何。冷雪坪来势甚急,根本不给他闪躲的机会,乌篷船虽长,但实在太窄,他如今已站到船头,再也无处可退。
他刚要拔剑,冷雪坪一剑刺来,吓得他连忙缩手,如此试了七八次,仍未将剑拔出,好在他身法够好,不然就算没被砍手,也被刺成马蜂窝了。
有剑拔不出,这是何等的憋屈啊!云天行现在多少能体会秦始皇被荆轲追着跑时的心情了。
“什么红梅冷剑,连剑都不让人拔吗?”
冷雪坪笑道:“拔不出剑只怪你自己没本事,怎么还怨到我身上来了?”
第二百九十三章 舟上对拼
河舟上有人打斗,河岸两边都站满了人,有当地的住户,有过往的商客,也有闲散的江湖豪客,都在凝神观望着这一幕。
在江湖上,这种场景每天都在上演,但人们似乎永远都看不腻,只要有人打斗,就有人站在一边看热闹,这大概就是人的天性了。
云天行拔不出剑,又被冷雪坪逼得退无可退,如果不是阿笙几次以身挡剑,他现在早已尸沉河底了。
“小姑娘,你总替他挡剑做什么,你再护着这个淫贼,我连你一起刺了!”
“好啊,你连我一起杀了吧。你们飞雪阁是一方霸主,随便杀个人,应该没人会多嘴吧。”
阿笙伸开双臂,挡在云天行身前,就是不肯让开。
云天行知道冷雪坪不肯伤了阿笙,但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他看冷雪坪正在皱眉思索,猛地从一旁蹿了过去,跳到了乌篷上。
冷雪坪微微一笑,心道:“我正愁没法子对付她,你自己蹿出来,倒替我省了不少工夫。”纵身跃上乌篷,挥剑朝云天行攻去。
云天行此时早已将剑拔出,见冷雪坪又跳上乌篷,叫道:“老太婆,你欺人太甚,吃我一剑!”
“老大婆?!”冷雪坪紧咬银牙,眸中寒意大盛,恨不能将这淫贼千刀万剐!
她还不到三十多岁,常年久居昆仑山,肤白肌嫩,本就属于天生不显年纪的那种人,今天碰上这淫贼,一口一个大婶,老太婆,她怎能不怒?
“淫贼,受死!”
冷雪坪白衣飘飞,剑随风舞,单脚点在乌篷上,剑光如飞雪般洒出,姿态优雅至极。
飞雪阁向来只收女弟子,绝大多数功法典籍和剑招等都只适合女子修习,所以这剑法使将起来更显得优雅灵动,虽然是在对敌,看起来却像是在舞剑。
飞雪阁创立之初,曾引来不少人质疑,说这种花花招式华而不实,没有多大用。第一任飞雪阁主听后并未强辩,一人背剑下山,在泰山之巅约战当世剑神十三次,未尝一败,被奉为“天下最强”。后来两人因比剑动情,远走天涯,还是当时广为流传的一段佳话。
自那之后,就没人再敢说飞雪阁的招式华而不实这种大话了。当时飞雪阁虽是初创,但在江湖各大势力排行中,硬是被排在了第一位,而且人人信服。当然,这些都是尘封已久的往事了。至于飞雪阁现在实力如何,大家谁也不知,毕竟飞雪阁的人很少在江湖上走动。
冷雪坪衣袂飘飘,如谪仙降世,看得沿岸群众热情高涨,不住欢呼。不少江湖豪客傲立堤边,连连点头赞叹,更有几位见多识广之人,凭借这套出尘的剑法和显眼的红梅印记,已认出了冷雪坪。
“想不到飞雪阁的人也来了!”
“你说她是飞雪阁的人?”
“她不仅是飞雪阁的人,还是‘昆仑三剑’中的‘红梅冷剑’!”
“啊!你说她就是那个‘红梅冷剑’冷雪坪?”
“如假包换!”
“竟然连飞雪阁的副阁主都亲自来了,八月十五的万佛寺群雄大会可有看头了!”
……
听到几位江湖名流的谈话,那些本想上前帮扶一把,顺便卖弄一下自己武技以夺得美人青睐的人,顿时打消了这种想法。在“红梅冷剑”面前卖弄武技,这纯粹是自取其辱,至少他们还没有这个资格。
云天行与冷雪坪在乌篷上过了数十招,不由暗暗心惊,心道:“这老太婆的招数看起来花里胡哨,我竟然没有占到一丝先机,竟被她给牵着鼻子走了,再这样下去,非败不可。”
阿笙站在船头,手里暗扣三枚暗器,焦急地看着斗得正紧的两个人。冷雪坪好意来救她,她实在不想对冷雪坪出手,可讲道理又讲不通,她总不会眼睁睁看着云天行被杀死,只好先将冷雪坪打伤,再给她赔礼道歉了。
心里这般想着,阿笙见云天行不断向自己使眼色,她当然明白他的意思,他是想让自己先走。现在的处境,她留下这里,反倒会限制他的行动,如果自己走了,云天行想走,冷雪坪未必能留住他。
阿笙抓起半截竹篙,将船撑往桥下。云天行和冷雪坪斗得难解难分,都知道船在动,可谁都分不开身去干预。
阿笙将乌篷船撑到桥下,纵身掠上石桥,喊道:“快走!”
云天行刚想跳上石桥,冷雪坪却先他一步跳起,一剑劈下。
“给我留下!”
云天行只觉头顶仿佛罩下一张密网,如果再往上蹿,绝对是死路一条,忙举剑格挡,双剑一碰,火光四溅,云天行脚下一沉,“咔嚓”一声,整个乌篷顿时被踩塌了。
“这老太婆太难缠,走又走不掉,打又打不过,这可如何是好?”
云天行正在思索脱身对策,忽然发现那半截竹篙还插在水里,忙奔过去,用力一撑,小船登时向桥洞漂去。
这桥洞十分低矮,只比乌篷高一点点,若想从桥洞中穿过,势必要蹲下身来。云天行早已蹲好了,就等冷雪坪蹲下,他再趁机出招,抢占先机。
小船如愿漂进桥洞,冷雪坪却并未蹲下,而是直接纵上了石桥。云天行知她想去另一端堵截自己,忙抓住竹篙,一顿猛撑,小船在他全力撑动下,飞一般地冲出桥洞。
见冷雪坪仍站在桥上,并未追来,云天行舒了口气,一手举起竹篙,一手掐腰,得意地哈哈大笑,道:“老太婆,你倒是追呀!”
这句话刚说完,云天行的笑容就僵住了,只见冷雪坪纵身下桥,竟踩着河面飞掠而来,这一惊非同小可,他连忙将竹篙插进河中,才勉强撑了两杆,冷雪坪便跃了船尾。
“你这淫贼,今日遇上我,还想逃吗?”冷雪坪冷喝一声,又挺剑攻去。
云天行举剑迎击,心里叫苦不迭:“早知这样,刚才就不嘲讽她了,直接划走不就好了嘛。唉,这人呢,就不能太贱!”
第二百九十四章 师父救我
冷雪坪水上漂的功夫,惹得两岸观众热情高涨,与此同时,众人对少年的身份也产生了疑问。
他到底是谁?竟然引得飞雪阁阁主亲自动手,而且能接下她这么多招数,照他这个年纪来说,这已经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了。
云天行善于用剑,每当遇到用剑的对手,也会有意无意地对对方的剑法做一番品评,对于冷雪坪的剑法,他只作出了两个字的评价——难缠。
刚才两人过了百余招,云天行只要进攻,冷雪坪不是闪避就是后退,根本不与他硬碰硬,换而言之,就是不给他任何能伤到自己的机会。只要他攻招一过,冷雪坪又会立刻黏上来,这让他非常难受,仿佛时刻都处在进退两难的境地。
“这大概就是飞雪阁剑法的精妙之处吧。若再这样下去,就算不被她杀死,也要被她给擒住,这老太婆认定我就是那淫贼,落在她手里,我还能讨到好了?”
云天行越想越气,心中不住痛骂何太急,要不是这头臭羊顶着他的名字到处采花,哪会惹上这煞星?
冷雪坪见他若有所思,心想他一定在琢磨什么诡计,笑道:“小淫贼,你省省吧,今日遇上我,谁都救不了你。”
云天行怒道:“你这老太婆也太不讲理了,口口声声骂我是淫贼,你亲眼见过我采花了?”
冷雪坪冷脸喝道:“大胆淫贼,竟敢在我面前口出秽言,看剑!”
“好,这可是你逼我的!”云天行目光渐冷,收剑后退。
冷雪坪以为他要撤走,立刻紧跟上去,她哪里知道,云天行这一招不是退,而是进。就在她跟过第二步后,猛觉前方一道寒光射来,她双目大睁,心中暗叫不好:“这明明是退守招数,怎会突然发出如此凌厉的一剑?”疑问一闪即过,冷雪坪的长剑已刺出,根本来不及格挡,情急之下,身形一侧,“嗤”的一声,袖口被划出一道口子。
云天行借机挥剑猛攻。
冷雪坪被这一记怪招打乱了节奏,一时竟被压得连连倒退,心道:“这小子年纪轻轻,剑法怎么如若纯熟?也不知他是哪门哪派,师承何人?刚才那一剑,若不是我闪避及时,恐怕已经被他刺成重伤。这小子有如此天分,不好好用在正途,却要去做淫贼,可悲至极!”
云天行刚才这一招叫“含芒毕露”,其精要便是一个“含”字,先敛其锋芒,佯装后退,以诱敌深入,再伺机发出全力一剑。这一剑的威力远比普通剑法要大得多,后退其实是蓄力的一个过程,蓄力过程越长,这一剑的威力就越大。
含芒毕露是《剑意篇》中记载的一招剑法,段沧海突然将之列出,主要是想用来解释“以退为进”的对敌之道,通俗得讲,这招剑法仅仅只是一个示例,仅此而已。
按照书中所讲,若能使用剑气,这一招的威力将会更加恐怖,但现在的云天行根本达不到那个层次。这一招用出来,也不过是学学样子,打个出其不意罢了,想一招建功,在红梅冷剑面前,似乎还不够。
“小淫贼,你剑法不错,可就是太乱,东一招西一招,中间毫无连贯之意,对付一般人是够了,可你遇上的是我。”
“老太婆!你都**十岁的人了,在我面前显摆什么?要不是我看你一把年纪,手下留情,哪还有你嚣张的份?”
冷雪坪冷冷一笑,道:“你这小淫贼,采花原本不关我的事,就凭你喊我十三声老太婆,我今天就不饶你!”
云天行一怔,笑道:“老太婆,你数错啦,不是十三,是十四。”
冷雪坪半眯眼眸,双指抚剑,一缕寒气倾泻而出,云天行只觉空气似乎变凉了,还未寻到原因,只见冷雪坪连人带剑,化作一道飞虹,一闪而过。
“嗡——”
这一剑来得极快,云天行只能勉强侧身,只听耳边传来一阵阵低沉的剑吟,剑身并未触及他的身体,脸上却被划破了一道小口。
“好厉害的一剑!”
云天行暗自心惊,生怕冷雪坪再来这么一剑,转身望去,见冷雪坪已飞出船外,他心中窃喜,刚想划船逃遁,只见冷雪坪凌空倒立在河面上,一剑插入水中,剑身一曲,竟又弹了起来。
“这样也行?!”
云天行张口结舌,一句也说不出来。
两岸围观人群中发出一片惊呼,其中一个稚嫩的声音格外引人注目。
“师父,师父,这个淫贼好可恶啊,快打断他的腿!”
“师父,把这个淫贼丢到河里去喂鱼!”
“师父,把他头发割掉,带到万佛寺去当和尚。”
……
小姑娘在岸边手舞足蹈,不住为她的师父提供各种摧残淫贼的办法,引得周围人群投来各种异样目光。
阿笙正站在桥上,见两人打起来无休无止,十分担心云天行的安危。她心里清楚,云天行现在实力虽然不弱,但还不是冷雪坪的对手,再这样下去,准要出人命。
她正在思索计策,忽然看到了一直在岸边呼喊的白露,心中一动,立刻飞奔下桥,悄悄来到白露身后,用匕首抵在她后心,道:“别动,不然我一剑刺死你!”
白露初次来中原,一路有师父和诸位师姐陪伴,何曾经历过如此凶险的场面?被阿笙这么一吓,直接哭了起来,道:“好姐姐,你不要杀我,我不动就是了。”
“叫你师父住手,不然我杀了你。”阿笙将匕首稍微往前一送,匕首划破白露的衣衫,在她肌肤上轻轻扎了一下。
白露叫道:“好姐姐,你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阿笙道:“快叫你师父住手,不然我现在就杀你。”
白露大叫道:“师父,你快住手,你再不住手,她就要杀我啦。”
冷雪坪突听徒儿叫喊,转眼一看,见徒儿背后站着一个女子,虽然在船上看不见匕首,但见徒儿哭成那副模样,也多少猜到一些。
阿笙见冷雪坪仍不停手,又威胁道:“小姑娘,你师父一点都不喜欢你,我这就送你去见阎王爷爷吧。”
第二百九十五章 淫贼哥哥
白露听完哭声更大了,对冷雪坪叫道:“师父,她要送我去见阎王爷爷,你快来救我呀。”
冷雪坪听到徒儿哭叫不止,狠狠瞪了云天行一眼,纵身跃下船,踏水掠回岸边,抬剑指着阿笙,道:“你这女子好不识抬举,我好心救你,你却拿徒儿来威胁我,真是鬼迷心窍了!”
云天行将竹篙丢入水中,踏着竹篙掠上岸来,笑道:“老太婆,是你太没有眼劲了,像我这么英俊的人,需要当淫贼吗?”
话刚说完,一只鸡蛋从人群中飞出,云天行眼疾手快,一把接住,顺势在冷雪坪眼前晃了晃,道:“看到没有,出门在外,根本不用带银两,亏你还把我认成是淫贼,老眼昏花,叫你老太婆一点都不过分。”
冷雪坪紧咬银牙,紧紧攥住剑柄,道:“把人放了!”
阿笙道:“冷阁主,今天多有得罪,实出无奈,改日一定登门谢罪。还有啊,他真的不是淫贼,还请你放过他。”
冷雪坪冷哼一声,道:“你不必替这淫贼开脱,他多行不义,就算我不杀他,别人也不会放过他!”
云天行也跟着哼了一声,道:“好男不跟女斗。”
“你!”冷雪坪挥剑指向云天行,气得手臂都在打颤。
阿笙拽了拽云天行的衣袖,道:“天行哥哥,你就少说两句吧。”
云天行斜眼看着冷雪坪,道:“看在笙妹的面子上,我不跟你这老太婆一般见识。”
冷雪坪强压心中怒火,道:“还不放人!”
阿笙道:“等我们离开这里,自会放人。在此之前,就劳烦令徒跟我们走一趟了。”
冷雪坪微微拨转剑锋,道:“我的耐心很有限,你最好不要得寸进尺!”
说话间,周围人群分向两边,十来个白衣女子从中走出,快步来到冷雪坪身旁。
这些女子大都容貌清丽脱俗,好似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不用想也知道,她们一定都是飞雪阁的人了。
为首一人一招手,十多个白衣女子,纷纷拔出佩剑,将云天行和阿笙围在中间。
“你们是什么人,胆敢对我们飞雪阁的人动手,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冷雪坪道:“郦秋,退下。”
那女子看了冷雪坪一眼,又是一招手,十数个女子纷纷还剑入鞘,但仍站在那里,没有走开。
云天行在这些白衣女子身上扫了一眼,心想:“这下麻烦了,单是一个红梅冷剑就难以对付,又来了这么多人,哪里能逃得掉?”
那名叫郦秋的女子走到冷雪坪身边,低声道:“师叔,他们是什么人?”
冷雪坪道:“那小子是个淫贼。”
“淫贼?”郦秋一惊,转头瞥了云天行一眼,又低声道,“就是城里闹得正凶的那个‘采花小盗’?”
冷雪坪点了点头。
郦秋将目光移向云天行,抬手一指,道:“淫贼,快放了我师妹,不然我飞雪阁追杀你到天涯海角!”
云天行握紧剑柄,他恨何太急无耻,也气这些人不辨忠奸,人云亦云。他简直比窦娥还冤,无缘无故成了一个淫贼,还要被飞雪阁追杀到天涯海角,这搁谁身上,谁能受得了?
郦秋见云天行瞪着自己,还当他又在想一些肮脏的事,忙伸手抓紧衣领,这一动作可把云天行给气炸了。
他将剑横在白露雪白的脖子上,冷冷道:“我现在带她走,谁要是敢跟来一步,我立刻割破她的喉咙!”
“你敢!”郦秋一手抓着衣领,一手用剑指着云天行。
冷雪坪道:“小子,你可以暂时带她走,但我提醒你,你若敢动她一根汗毛,我冷雪坪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云天行哼了一声,拉着白露便往人群外走去。那几个飞雪阁的女弟子,目光不善,但也不敢阻拦,纷纷站到一旁。
等云天行和阿笙消失在视线内,郦秋道:“师叔,就这么放他走了?师妹落在一个淫贼的手里,这可怎么办?”
冷雪坪道:“这小子是云隐门的人。”
“啊?”郦秋吃了一惊,“云隐门惩恶扬善,历来为江湖中人所称颂,怎么可能会容忍弟子去做淫贼?”
“我也不清楚。”冷雪坪还剑入鞘,“不过,这小子刚才使的确实是云隐门的轻功步法——逍遥游,我绝不会认错。”
郦秋道:“竟然是‘逍遥游’,这种等级的功法,恐怕云隐门一般弟子都没有资格修习吧。”
冷雪坪点了点头,道:“这小子年纪不大,剑法如此精湛,我早就觉得他的来历不同寻常,虽然他没用云隐门的剑法招数,但如果不是凭借‘逍遥游’步法的精妙,他绝对无法在我手里撑这么久。”
郦秋道:“听说温如玉已经到了泉城,我们去找他问一问不就知道了。”
冷雪坪哼了一声,道:“他温如玉倒是个难得一见的奇才,管教师弟的本事可也太差劲了。等见了面,我可要好好跟他问个清楚,如果他狠不下心,我倒不介意做个恶人,替他们云隐门清理门户!”
郦秋见师叔脸色发青,显是被气得不轻。在她的印象里,冷雪坪不是一个喜形于色的人,很少会把喜怒哀乐摆在脸上。这淫贼能把师叔惹到这种程度,可见替云隐门清理门户并不只是一句空话。
冷雪坪生气,云天行更生气。
所以,每走出一段路,云天行都要曲指给白露一个暴栗。
白露一脸委屈,双手抱头,道:“淫贼哥哥,你不要再打我啦,你把我打傻了怎么办?”
“我就是要把你打傻了。”云天行又给她一个暴栗,“刚才是不是你在岸边喊话,说要砍掉我的腿,把我丢进河里去喂鱼,还要把我捉去万佛寺当和尚,是不是?小小年纪,跟谁学了这么多坏心思,我打的就是你!”
白露双手护头,云天行无处下手,只好在她额头上敲了一下。
白露吃痛,忙将一只手移到额头上,道:“淫贼哥哥,你不要打我啦,我再也不骂你了。”
云天行道:“你跟你那师父都一样,黑白不分,我看到你就来气。还有,不要再叫我淫贼哥哥!”
第二百九十六章 吃货
白露嘟着嘴,道:“不叫淫贼哥哥,难道叫直接叫淫贼吗?师父说直呼其名很没有礼貌哎。”
云天行停住脚步,恶狠狠地瞪着白露,一字一字道:“不要再叫我淫贼哥哥,或者淫贼,总之你说话不许再出现‘淫贼’两个字,你听到没有?”
阿笙扑哧一笑。
白露委屈道:“不叫淫贼哥哥,又不能叫淫贼,那我叫你什么啊?”
云天行又是好笑又是好气,道:“你是真傻啊,还是装傻啊?”
白露撇嘴道:“白露才不傻呢,谁说白露傻,谁就是大傻瓜。”
“原来你叫白露啊。”云天行将脸凑到她面前,“白露,你今年多大了?”
白露高兴道:“我今年十六岁啦。”
云天行点了点头,摩挲着下巴,心道:“也不小了,怎么感觉傻乎乎的?”
白露道:“淫贼哥哥,我该怎么称呼你呀?”
云天行又听到“淫贼”二字,脸色一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了白露一个暴栗,道:“从现在起,你一个字都不许说,说一个字我就割下你的舌头!”
白露委屈得想哭,却又不敢哭,生怕一哭出来,就要被割舌头,没了舌头怎么吃好吃的呢?
阿笙拉着白露的手,笑道:“你们飞雪阁这次带了多少人来?”
白露瞥了云天行一眼,扭过头,又撅起嘴来,一句话也不肯说。
阿笙笑道:“你别怕,有我在,他不敢割你舌头。”
白露听到不用割舌头,顿时松了口气,道:“这是秘密,谁都不能说。”
阿笙笑了笑,也不再追问,又换了一个问题,道:“你们飞雪阁三位阁主,来了几位?”
白露摸着脑袋在想到底该不该说,一转眼,看见街边有一个卖糕点的摊位,眼睛里立刻闪出异样的神采,就像一只发现鲜鱼的馋猫。
云天行笑道:“白露,想不想吃?”
白露重重点了点头,道:“想吃,白露好想吃,淫贼哥哥,你会不会买给白露吃?”
云天行拍了拍白露的小脑袋,笑道:“当然不会了,我是淫贼,又是盗贼。”
“啊!”白露一脸委屈,“淫贼哥哥,你不是淫贼,你是盗贼,你快买给白露吃吧。”
云天行都快哭了,道:“你再提淫贼俩字,信不信我立刻割了你的舌头!”
白露转过身子,斜眼瞄着云天行,撇嘴道:“小气鬼,不理你了。”
阿笙笑道:“白露,你告诉姐姐飞雪阁来了几位阁主,姐姐就买给你吃,好不好?”
白露噘嘴道:“你跟他一样,都是坏人,我才不信你们的话呢。”
阿笙笑着看了云天行一眼,走到糕点摊位旁边,买了一大包糕点回来,递给云天行一块桂花糕,道:“天行哥哥,你尝尝这桂花糕,是不是比在洛阳吃的还好吃?”
云天行接过来,塞进嘴里,脸上立刻换上一副陶醉的模样,看得白露直咽口水。
云天行从糕点包里捏出一块不知名的糕点,向阿笙问道:“这是什么?”
阿笙一边吃着桂花糕,一边说道:“这叫芝麻酥糖,又香又脆,小心,不要摔在地上,轻轻一摔就会碎掉的。”
云天行突然手一滑,芝麻酥糖竟然真的要掉了,幸亏白露眼疾手快,在掉到地面前接住了。不过,这芝麻酥糖太脆了,即使这样,还摔碎了一小半。
“谢谢啊。”
云天行满含谢意地从白露手里取过芝麻酥糖,阿笙见白露手里还有不少碎末,忙翻过白露的手,将碎末倒在自己手里,然后一点一点吃掉。
白露看着两人一脸陶醉的神情,又看了看手心里仅剩的一点残渣,心里说不出的心酸。
终于,在两人逼真的演技,以及色香味俱全的各种糕点的诱惑下,白露的心里防线终于崩溃了。
阿笙问了不少问题,白露回答了不少,但都是些无关紧要的问题,稍微有点机密的问题,白露一个都没说,这让他们两个怀疑,这白露到底是真傻,还是在装傻?
见冷雪坪她们没再追上来,云天行便让白露回去了。两人买了两匹快马,直接出城,奔泉城去了。
这一日,天色昏暗,似是要下雨,两人没有蓑衣遮挡,便寻了一处农家,借宿一晚。
这户农家睡的不是木床,而是火炕,这在北方是很普遍的,冬天可以在炕下生火取暖,十分惬意。
炕上坐着一张小方桌,桌上燃着一盏油灯,云天行和阿笙对坐桌旁,正在谈天。
阿笙长舒了口气,道:“还好飞雪阁只派了红梅冷剑一人来,不然我们两个,可没这么容易逃脱。”
云天行哼声道:“一提这个老太婆我就来气。”
阿笙笑道:“这也不能全怪她啊,她也是好心想救我。”
云天行道:“虽然是这么个理,但她一口一个小淫贼,叫得好让人生气。笙妹,你可别被她的招数给骗了,她那剑耍起来跟跳舞一样,其实招招都想要我命呐,要不是我还有点本事,现在早沉到河底喂鱼了。”
阿笙笑道:“你不也叫她老太婆了嘛,这就算扯平了,以后我们还要去昆仑山,最好不要跟飞雪阁结仇。”
云天行一手支颐,道:“叫几声老太婆怎么了,又不会要人命。”
阿笙道:“天行哥哥,你不知道吗,女人最怕被人叫老了。她年纪又不大,长得还漂亮,你叫她老太婆,比给她一剑还让她难受呢。”
云天行笑道:“真是这样吗?那我岂不是已经刺了她二十多剑了,这样算来,我倒是赚了。”
阿笙惊道:“你叫了她这么多次啊。”
云天行道:“怎么了?我还觉得太少呢,要不是走得急,我还要多叫她几次老太婆。”
阿笙掩嘴笑道:“我就说嘛,她白白的一张脸,一会变青,一会变紫,原来都是给你气的。”
云天行听到阿笙这样说,心里舒服多了,道:“不说她了,我给你看样东西。”
“什么啊?”阿笙坐到他身旁。
“看了你就知道了。”云天行从衣兜里取出一个布包,在桌面上小心地摊开,露出三根亮银色的细针。
第二百九十七章 八面寒星
灯火恍惚,银针在火光下的照耀下,更显得光亮夺目。
阿笙见这三根银针又细又长,微微有些惊讶,道:“哪儿来的?”
云天行道:“在古井镇时,那鬼面人留下的,好像是一种暗器,我也不认得,当时射出了几百甚至上千跟这样的细针,我就取了这三根,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暗器?”
阿笙道:“发射银针的暗器有很多,那鬼面人是用什么发射的?”
云天行抓了抓头发,回想起那日的情景,道:“好像是一把小伞,大概就是那个模样,当时情况紧急,我没敢细看。”
阿笙望着淡黄色的灯火,沉默不语。
云天行好奇地望着阿笙,道:“想起什么了吗?”
阿笙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种暗器应该是公输家的‘八面寒星’。”
“八面寒星?”云天行挠了挠头,又是一个陌生的名字。
阿笙道:“这八面寒星据说一次最多可以装载几千跟特制银针,只需一键触发,几千根银针便会如密雨般射出。这种特制银针又细又硬,如果隔得近了,恐怕会直接透入体内,不需全中,只要有几根打入内脏,那人就必死无疑了。”
云天行听得冷汗直冒,这种情景他是亲身经历过的,当时漫天银针,如密雨般射来,要不是当时碰巧有块岩石,他哪还能活到现在?就算他能挡掉一些,也绝对无法同时挡掉上千根银针。
这三根银针是他从石头上拔出来的,连岩石都能钉进去,何况**?
“真是可怕。”云天行嘀咕了一句。
“是啊。”阿笙点了点头,“这种暗器虽然厉害,但制作工艺也是极高的,像你说的那种小伞,差不多也有上千根银针,这种极端的暗器工艺,当世恐怕也只有公输家的人能造得出来。”
云天行道:“公输家?那又是谁?”
阿笙道:“还记得第一把伞是谁造的吗?”
云天行恍然大悟,道:“你说的这个公输家,指的不会就是公输盘的后代吧?”
阿笙点了点头,道:“就是这个公输家。”
云天行将银针包好,放进布兜里,道:“你不是说,这个公输家不是造机关的吗,怎么还造暗器啊?”
“可不止这些呢。”阿笙用竹签挑了挑灯芯,继续说道,“‘公输三绝’这个词你有没有听过?”
云天行笑道:“听过。”
“一看你就没听过。”阿笙笑了笑,“公输家有三绝,机关、暗器、傀儡,在江湖上有很大名气的。”
云天行道:“机关、暗器这个好理解,傀儡这种东西,真的存在吗?”
阿笙道:“当然啦,不然怎么会传出来呢。不过,我是没见过的,其实,公输家的人从来不在江湖上走动,有也跟没有一样了。”
“不在江湖上走动?”云天行皱眉道,“那八面寒星是谁射的?”
阿笙道:“这种暗器工艺虽然极难模仿,但江湖上能人异士绝不少,要仿造八面寒星,也不是没有可能,我觉得应该不是公输家的人,他们世代守卫秦始皇陵,根本不会离开骊山。”
云天行道:“我记得公输盘好像是鲁国人吧,他的后代应该在鲁地才对,怎么跑到骊山去守护秦始皇陵了?”
阿笙道:“秦灭六国,一统天下,率土之滨,皆为王土,哪还有他国存在?君主的命令,如果不从,那可是会灭族的。”
“这倒是。”云天行微微点头,按始皇帝的性子,如果公输家敢抗令,搞不好真会灭族。“不过,这都过去多少年了,始皇帝已去了,秦国也灭了,公输家为什么还要守在骊山?”
阿笙道:“这我就不知道了,大概有某种约定吧。”
云天行道:“现在的大墓十室九空,基本都被发丘中郎将和摸金校尉们给挖空了,秦始皇陵还完好无损,公输家还真是厉害。”
“那当然了。”阿笙道,“据说秦始皇陵中埋有全天下近半的财富,想动歪心思的人多了。不过,那里面机关、暗器遍布,盗墓贼就连外围都闯不过去,更别提地宫内部了。这些年来,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连墓门在哪都没找到,就成了陪葬品。”
“据说修建秦始皇陵时,每年动用的民工就有七十万,放到现在,都是一个难以想象的数字。”云天行叹了口气,看了看烛火,继续说道,“单是那八面寒星就差点要了我的命,偌大的秦皇地宫里遍布机关暗器,实在无法想象,那会是何种境况。”
阿笙道:“八面寒星只是公输家众多暗器中的一种,打你的这只幸好没有涂毒,地宫里那些暗器应该都是上过剧毒的,擦之即死,就算诱惑再大,也没人愿意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秦始皇陵能完好保存到现在,也都依仗于此了。”
云天行点了点头,没再接话,目光注视着晃动的灯火。
阿笙晃了晃他的手臂,笑眯眯地望着他,道:“想什么呢?”
云天行道:“我在想,如果那鬼面人不是公输家的人,又会是谁呢?他们到底有什么目的?”
阿笙娇哼一声,道:“我还以为天行哥哥在想阿笙呢,原来是在想鬼面人啊。”
“啊?”云天行一愣,“你就在我身边啊。”
阿笙嘟嘴道:“在身边就不用想了啊。天行哥哥在我身边,我可……可……”
“可什么?”云天行将脸凑到阿笙面前,见她的脸蛋在火光的照耀下,微微有些发红,美得不可方物。
阿笙见他这样盯着自己,忙背过身去,道:“就不告诉你。”
云天行笑道:“我现在可是采花小盗,笙妹不告诉我,我可要采花啦。”
阿笙回身笑道:“你骗得了他们,可骗不过我,你这采花贼是假的。那个何太急往那一站,看着就像个采花贼,再看看你,哪有这么一身正气的采花贼啊!”
云天行挠头苦笑,道:“我装得有这么差劲吗?”
“真差劲。”阿笙做了个鬼脸,吹熄灯焰,在桌对面和衣面睡了。
云天行被冷雪坪又打又辱,早已身心俱疲,躺下没多久也睡着了。
第二百九十八章 泉城
泉城,以泉多而闻名,历来有“家家泉水,户户垂杨”的说法,城内泉水百余,其中最著名的当属这“七十二名泉”。被誉为“天下第一泉”的趵突泉便是这“七十二名泉”之首,又与千佛山、大明湖并称“泉城三胜”。
云天行和阿笙来到泉城时,已是八月初九,距万佛寺群雄大会尚有不少时日。两人没有其他安排,便寻了一家客栈住下,静待八月十五日到来。
群雄大会召开之前,各方豪杰都往泉城集聚。云天行在城内见到不少脸熟之人,其中还有云隐门的人,只不过没遇到温如玉和逸清尘,那些人又行路匆匆,便没上前打招呼。
这一日,风清日暖,两人来大明湖边游玩,见湖上鸢飞鱼跃,荷花满塘,湖边杨柳依依,又有各色亭台楼阁相连,好似一幅彩绘花卷。身旁微风拂柳,听着水鸟啾鸣,虽在八月,却似初春,教人望之心动,听之舒心。
走得累了,两人在红瓦小亭下歇息。阿笙遥望大明湖,满脸喜悦,道:“天行哥哥,这就是大明湖啊,我常听人说起,还是第一次来呢。”
云天行笑道:“我也是第一次。”
阿笙回身问道:“你离得这么近,以前没来过吗?”
云天行苦笑道:“奴仆哪有资格游山玩水,能出一次青州城就不错了。”
阿笙挽住他手臂,笑道:“那以后我们就去各地的名山大川游玩好不好?”
云天行笑了笑,还未答话,却见一位青衣公子,面带喜色,手摇折扇,正迈着大步往这边走来。
这座小亭下只有他和阿笙两人,这人明显是冲着他们来的。
云天行心想:“管你是哪家公子,敢来招惹笙妹,一定要你好看。”
这几日游玩,总有不少富家公子来找阿笙搭讪,阿笙不搭理他们,都是云天行出面打发走的,当然,有些人不太识趣,免不了要吃些苦头。
那青衣公子来到两人面前,拢起折扇,拱手一揖,笑道:“钟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云天行一惊,心道:“他们认识?自从我与笙妹见面,还未分开过,这人既与她相识,应该是以前的故人吧。”
阿笙听到这个声音,回头一看,脸上顿时涌上一抹厌恶之色,拉住云天行的手,道:“我们走。”
那青衣公子忙挡到前面,道:“钟姑娘,你一声不响地离开九幽谷,我好担心你,江湖险恶,你还好吧?”说罢,瞥了云天行一眼,心想:“往日她与我说话都要隔上三尺,现在竟然主动去拉他的手,他们是什么关系?”
阿笙道:“好狗不挡道!”
那青衣公子微微一笑,轻轻摇起折扇,道:“钟姑娘,许久未见,你还是这么讨厌我吗?”
阿笙哼了一声,道:“你不要自以为是了,你连让本姑娘讨厌的资格都没有!”
云天行向那青衣公子打量了一眼,见他英俊潇洒,气度不凡,虽然是一副贵公子的打扮,但却没有那种嚣张跋扈的姿态,脸上常挂着微笑,语气温和,倒有几分亲切之感。
那青衣公子见云天行在看着自己,微微一笑,道:“在下卓君来,敢问朋友怎么称呼?”
云天行本不想回答,但见对方谦和有礼,并不像嚣张跋扈之徒,便说出了自己姓名。
“原来是云兄,幸会幸会。”卓君来拱手笑道,“今日有幸结识云兄,实在是一件快事,不知云兄能否赏脸,到家中小坐,也好让在下为两位接风洗尘。”
“这……”云天行见阿笙对他似乎很有成见,也不好自作主张。
卓君来笑道:“如果不方便,不如到前边酒楼去吧,那里的酒菜应该会让两位满意。”
阿笙道:“卓君来,泉城这么大,你不会自己去玩吗?干嘛非得跟我们一起,难道你长这么大,还不认路吗?”
卓君来道:“钟姑娘,你离开了这么久,你姑……”
“你什么你!我们谷主才不担心我呢。”阿笙打断了他的话,“你再敢挡我的路,小心我毒死你,把你丢进大明湖里去喂鱼!”
卓君来笑道:“能被钟姑娘毒死,我也心甘情愿,只不过,将毒尸投入大明湖中,怕是会污了这一方湖水啊。”
阿笙哼了一声,拉着云天行的手,绕过卓君来,继续往前方走去。
卓君来不再阻拦,但仍紧跟在两人身后。他们走,他也走,他们停,他也停,他们回头,他就假装远望湖水,只不过,这演技实在拙劣了点。
阿笙停住脚步,喝道:“卓君来,你老跟着我做什么?有完没完了!”
卓君来拢起折扇,笑道:“近来万佛寺要举办群雄大会,江湖人士齐聚泉城,我怕有些歹心之人,会对钟姑娘不利。常言道江湖险恶,钟姑娘涉世未深,实在令人担忧,如果冒犯了钟姑娘,还请恕罪。”
阿笙冷冷道:“你少在这里假仁假义,我看这方圆百里,就属于你最险恶。”
卓君来笑道:“看来钟姑娘对我误会颇深,都是我不好。”
阿笙冷哼一声,不再理他,拉着云天行往旁边明湖楼上去了。
明湖楼是一家茶楼,建在大明湖边,外面朱漆黑瓦,内部装饰优雅,四面都开有大窗,以方便来客望到楼外景色,深得游人喜爱。
阿笙和云天行直登上四楼,来到窗边坐下,只说了几句话,卓君来便又笑眯眯地跟上来,未得允许,便在桌边坐了下来。
阿笙冷冷盯着他,道:“卓君来,别以为我不敢杀你!”
卓君来也不在意,用折扇敲了敲鼻头,道:“钟姑娘,就算你不肯嫁我,也不必杀我吧?干爹带我去九幽谷提亲两次,一次你闭门不出,一次干脆离开九幽谷,我可从来没有怪过你。”
“你死了这条心吧!我就是死也不会嫁给你这种人!”阿笙狠狠瞪了他一眼,转开头去。
云天行心道:“原来笙妹是不想嫁他才离开九幽谷的,怪不得她一直不肯回去。这卓君来知书达理,一表人才,跟一般的纨绔子弟不同,看起来是个不错的人,不知笙妹为何对他如此厌恶?”
第二百九十九章 归真教
卓君来见阿笙转头望着楼外景色,笑道:“听当地人说,这大明湖里有四怪,钟姑娘,你知道是哪四怪吗?”
阿笙面向窗外,轻轻啜着茶水,根本不搭理他。
卓君来微微一笑,又将目光转向云天行,道:“云兄,你知道是哪四怪吗?”
云天行正在咕噜咕噜吹茶,没想到卓君来会突然跟自己说话,随口回道:“不知道。”
卓君来道:“这四怪便是:蛙不鸣,蛇不现,久旱不涸,久雨不涨。你说怪不怪?”
云天行笑道:“怪不得这一路走来,没有听到一声蛙鸣,原来这大明湖里的青蛙都是哑巴。”
卓君来哈哈大笑,道:“云兄此言不错,大明湖的青蛙确实都是哑巴。”
云天行道:“卓兄,你知道大明湖里的青蛙为什么不叫吗?”
卓君来隔窗往大明湖望了一眼,道:“我问过好多当地人,他们也说不清楚。我在湖边坐了整整一天,也没听到一声蛙鸣,至于原因,我也不知道。”
云天行点了点头,道:“天这么热,人都懒得说话,更何况是青蛙。”
卓君来一怔,随即大笑道:“云兄妙语连珠,难怪钟姑娘会对你另眼相看,在下佩服。”
云天行摆了摆手,道:“佩服不敢当,只是一时胡言乱语,如果冲撞了卓兄,还请见谅。”
“哪里,哪里。”卓君来笑道,“不瞒云兄,我在泉城新结识了一位权贵,现在正寄居在他家中,云兄不如随我到他家中坐一坐,也好让我介绍给你们认识。”
阿笙听他一直在跟云天行搭话,气不打一处来,狠狠拍桌,道:“卓君来,我最后警告你一次,再不走开,我对你不客气!”
听到阿笙拍桌,远处一人也跟着拍桌,大喊道:“不好好吃茶,老拍桌子干甚,扰了大爷清修,看我不把你扔下楼去。”
阿笙闻言脸色一变。
卓君来起身走到那人桌旁,见这人面带刀疤,一副凶狠相,便道:“这位大哥,桌子是我拍的,如果扰到大哥清修,要扔就扔我好了。”
刀疤男见来人锦衣玉带,又带有三分书生气,心想一定是哪家公子哥,便道:“刚才是你拍桌的?我怎么看着是那姑娘拍的。”
卓君来笑道:“是我让她拍的。”
刀疤男微微一笑,露出一口大黄牙,道:“你小子胆挺肥啊,敢当着我的面拍桌子,知不知道大爷我是谁?”
卓君来笑道:“不知道。”
刀疤男站起身来,大步走到卓君来面前,撅嘴俯视着这个白面书生。
这男子身材高大,比卓君来高出一头不止,浑身肌肉高鼓,仿佛只需轻轻一握,便能将这弱不禁风的书生捏得爆体而亡。
“小子,记好了,我是……”
话说一半,戛然而止,刀疤男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将茶桌砸得粉碎,那声势让整座茶楼都为之一颤。他同桌的同伴都吓了一跳,刚才不还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就倒了?
刀疤男自己也莫名其妙,他只觉得喉头似乎被什么打了一下,接着就觉得喘不上气来。
卓君来手摇执扇,望着在地上痛苦不已的刀疤男,微微一笑,道:“连我一招都接不住,你的名字,不说也罢。”
刀疤男整张脸憋得通红,抬起颤抖的手,指着卓君来,怒道:“杀了他!”
附近两张桌子上的人,都是刀疤男的人,一声令下,顿时有八人朝卓君来攻来,人人带着兵器。
云天行见他被人团团围在中央,正想过去帮忙,被阿笙一把拉住,道:“别去。”
云天行道:“他为你出头,又被这么多人围住,怎能袖手旁观?”
阿笙道:“这些人打不过他,你不必为他担心。”
云天行转眼看去,果然见两人已被卓君来打翻在地,不由心中好奇,道:“他到底是谁?”
阿笙哼了一声,道:“不是个好东西。”
云天行微微一笑,道:“笙妹,我看你对他很有成见啊,他帮你出头,为人又通情达理,不像是个坏人啊。”
阿笙嘟嘴道:“那你是想让我嫁给他吗?”
云天行苦笑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不懂,我看你似乎很厌恶他,如果单是求亲这件事,似乎没这么惹人厌吧?”
阿笙朝卓君来瞥了一眼,对云天行低声道:“天行哥哥,你有没有听过归真教?”
“归真教?”云天行皱起眉头,“没听过。”
阿笙道:“归真教是西域第一大教派,在西域诸国中大都设有分教,实力不容小觑,就是与中原这些大势力相比,也差不了太多,可即便如此,也没能得到中原人士的认可。”
“为什么?”云天行道。
阿笙又狠狠朝卓君来瞥了一眼,面露厌恶之色,道:“因为这个归真教可不是表面上听起来这么简单。”
云天行屈指敲打着桌面:“归真,归真,返璞归真,不正是去粉饰,归质朴吗?这跟道家的理念是一样的呀。”
阿笙轻轻叹了口气,道:“要真是这样就好了,可事实正好相反。归真教主仇涯子无恶不作,凶狠诡诈,又爱记仇,这样的人创立的教派,能是什么好教?”
云天行苦笑道:“那成立归真教还有什么意义?总不会在民众间散播这些不好的教义吧?”
阿笙道:“散播什么教义啊。他成立归真教本就是想来羞辱龙虎山和万佛寺。”
云天行道:“这话怎么说?”
阿笙道:“归真教成立以前,仇涯子在龙虎山呆过一段时间,想学人家那九大秘箓,那可是龙虎山的镇山之宝,哪会随便传给他一个外人,他厚着脸皮赖在龙虎山不走,后来被老天师打下龙虎山,并禁止他再自行登山,这才与龙虎山结下了梁子。”
云天行笑道:“这也太厚颜无耻了吧!镇山之宝,人家不给那是理所当然啊,他怎么还记上仇了?”
阿笙笑道:“更无耻的还在后面呢。后来仇涯子又去了万佛寺,想进万佛洞参观一番,万佛寺的人自然也不肯啊,仇涯子被多次拒绝后,便深夜潜入万佛寺,结果又被人给打了出来。”
云天行笑道:“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第三百章 青衣道士
阿笙道:“被龙虎山和万佛寺相继拒绝后,仇涯子一怒之下,远走西域,创立了这归真教,广招门徒。西域地处偏远,礼仪教化自然不比中原,那里的民众一听说有中原大贤前来立教,纷纷踊跃加入。归真教立教目的虽然不纯,倒还有一个优点,就是门槛极低,只要是人,不论男女老幼,一律都要,不然也不会在短短十数年就快速崛起。”
云天行道:“这样的教派还有人加入啊?”
阿笙道:“听说这归真教在西域名声还不错,可一到了中原,就有点无法无天了,这多半跟仇涯子那几段心酸往事有关。”
云天行见卓君来还在与仅剩的两人打斗,便道:“卓兄难道也是归真教的人?”
阿笙道:“他何止是归真教的人,仇涯子就是他干爹啊。”
云天行刚喝下的茶水差点喷出来,道:“仇涯子是他干爹?”
阿笙点了点头,道:“就是啊,要不然我怎么会那么讨厌他。这仇涯子来中原后,无恶不作,他干儿子又能是什么好人?”
云天行叹了口气,道:“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但事在人为,如果身正心直,就算身在坏教,也不一定就会学坏吧,至少这卓君来,看起来还不错。”
阿笙道:“天行哥哥,你可不要被他的外表给蒙骗了,归真教的人我见多了,没一个好东西,就算他现在替我出头,那也是心怀不轨。我们还是离他远点为好,我怕他会对你不利。”
云天行喝了口茶,道:“我小心就是。”
卓君来已将这几人尽数打倒,有三个直接被他从楼梯丢了下去,剩下的几个都在地上挣扎,不是头破血流,就是鼻青眼肿,总之,都没少受罪。
卓君来打开折扇,笑道:“你们冒犯了钟姑娘,本该处死,念在钟姑娘宅心仁厚,不愿伤人性命,这样吧,你们过去给钟姑娘磕头赔罪,如果钟姑娘肯饶过你们,我就放你们离开,你们说好不好?”
那几人连连称好,急忙从地上爬起来,来到阿笙身前跪下磕头。几个大汉跪在地上,磕得地板咚咚响。伙计从楼下跑上来查看情况,被眼前的场景吓了一跳,咽了口唾沫,又乖乖退下去了。
阿笙本不想多事,见这几人磕起来没完没了,有人头上带血,磕得地板上一个个血印,心下不忍,便道:“你们都走吧。”
这几人也不知是没听到,还是磕头磕糊涂了,竟然还在咚咚地磕。
卓君来笑道:“钟姑娘让你们走,你们就赶快走,不然可是会出人命的。”
这几人早将卓君来的声音印到了心里,卓君来一发话,他们哪敢不从?纷纷站起身来,给这位小爷请个安,相互扶持着下楼去了。
阿笙道:“卓君来,他们都走了,你还在这里干什么,等我杀你吗?”
卓君来道:“钟姑娘,你躲了我两次,如今又在这大明湖畔相遇,这不正是缘分吗,你为什么总要赶我走呢?”
阿笙道:“我不想跟邪教的人有任何牵连。”
卓君来道:“钟姑娘,我想你误会了,我们归真教是西域第一大教,仇教主广施教法,普渡万民,深得人心,怎么会是邪教呢?”
阿笙笑道:“我看你们别叫归真教了,干脆叫睁着眼睛说瞎话教吧。”
卓君来拢起折扇,道:“钟姑娘,你这话说得可有些太重了,若让教主他老人家听到,怕是不好交代啊。”
阿笙道:“有什么不好交代的,难道他还会来杀了我?”
卓君来道:“教主宅心仁厚,虚怀若谷,怎会胡乱杀人,钟姑娘,可别乱说了。”
阿笙冷冷一笑,道:“那日他在九幽谷外,杀了多少人,你不会不知道吧?那些人都是普通百姓,哪里会招惹到你们归真教?”
卓君来道:“钟姑娘有所不知,那日我与教主去九幽谷提亲,向他们问路,他们死活不说,还骂我们教主,这才……”
阿笙道:“就因为这么点小事,杀了十多条人命,还说你们不是邪教?江湖上时常都有人去九幽谷拜访,怎么他们就不杀人?那些百姓在九幽谷外生活了几百年,从未被人害过性命,你们归真教一次就害了十多条性命,你还想狡辩什么!”
卓君来道:“钟姑娘,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要不是他们对我们教主又骂又打,我们教主怎么会跟一帮乡下野人一般见识。”
阿笙哼了一声,道:“人都死了,你怎么说都成,不过,你劝你最好离我远点,你们杀的人里,有一个是我小时候的玩伴,我一看到你,就想替她报仇!”
卓君来叹了口气,他总算明白她什么这么讨厌自己了,心想:“如果只杀几个普通人,倒还好说,可偏偏杀了她小时候的玩伴,这可如何是好?再这样纠缠下去,恐怕会让她更加厌恶我,还是等见到干爹,再商议对策吧。”
卓君来既然打定主意要走,也不再逗留,对阿笙微微一笑,道:“那我走了,你保重。”又对云天行点了点头,云天行也以点头回应。
卓君来走到楼梯口,只见一个青衣道士正踏着楼梯,咚咚咚往上走。他知道干爹最讨厌和尚和道士,既然碰上了,当着阿笙的面,他不好下杀手,可捉弄一番是免不了的。
那青衣道士一边往上走,一边哼唧道:“喝个茶都得爬这么高,这没良心的店家,把楼梯盖得这么抖,是想把道爷我累死吗?”
刚迈上最后一级台阶,前方忽然闪出一个人来,他正想弯下腰休息会,谁知一低头,竟将那人给一头撞倒了。
他连忙跑过去,将卓君来扶起来,一手挠头,憨笑道:“哎呦,对不住,把您给撞倒了,您没事吧?”
卓君来冷脸道:“你看我像没事吗?本少爷身子骨本来就弱,被你这蛮道士一头撞在地上,都给摔出内伤来了。”
青衣道士憨笑道:“这可咋整。”
第三百零一章 邓愚
卓君来道:“你这蛮道士,把人撞倒了,还一直在笑!你很开心吗?!”
青衣道士忙收起笑容,道:“对不住啊,我这人就是爱笑,我看您也没事,要不我请您喝杯茶,消消气?”
云天行强忍笑意,低声道:“笙妹,你这位朋友很会讹人啊,比那王老汉本事还高。”
阿笙道:“别提他,提他我就来气。”
云天行笑了笑,心道:“卓君来故意寻事,这位道爷怕是要倒霉。”
卓君来不停挥着纸扇,一双眼睛狠狠瞪着青衣道士,道:“我还有急事,没工夫跟你喝茶,你给我五十两银子,这事就这么过去了,不然要你吃不了兜着走!”
他说最后这句话,几乎都要贴到青衣道士耳朵上了,生怕被阿笙听见。
那青衣道士听说要五十两银子,急得抓耳挠腮,苦笑道:“实在对不住,我浑身上下就只有三个铜板,就这还是刚在外面捡的呢,你要吗?要我就给你。”
卓君来见这青衣道士一脸寒酸相,能有三个铜板已经很让他意外了。虽说三个铜板对他来说,根本算不了,但他的目的本就不是钱,他只想戏耍这个道士一番,大有你有多少,我就要多少的意思。当即将折扇一打,伸到青衣道士面前,道:“三个就三个,今天倒霉,本少爷认了。”
那青衣道士一听对方妥协,如释重负,这三个铜板是他在石墩下面捡到的,本就不属于他,本想上楼来买壶茶喝,被人要去也不心疼,当即从衣兜里取出三枚铜板,放在折扇上。
“下次小心点,不是谁都有本少爷这么好的脾气。”
卓君来将三枚铜板收好,摇着折扇,大摇大摆下楼去了。
青衣道士目送卓君来离去,又舒了口气,走到一张空桌旁坐下,用衣袖在桌上抹了抹,刚要张嘴喊茶博士,立刻想起自己现在没钱喝茶了呀。
青衣道士瞅了一眼一尘不染的桌面,嘟囔道:“罢了,罢了,茶没喝上,倒先替人抹了桌子,今天果然不宜出门啊。”起身又往楼梯口走去。
“道长,慢走。”云天行觉得这个道士有点可怜,想请他喝杯茶。
青衣道士指着自己鼻尖,用略带怀疑的目光望着云天行,道:“叫我呀?”
云天行笑着点了点头,道:“道长,请来这边坐。”
青衣道士甩着长袖走过来,看了阿笙一眼,在云天行身边坐下来。
云天行立刻倒上一杯茶,送到他面前,道:“道长怎么称呼?”
“我叫邓愚,愚钝的愚。”青衣道士捧起茶杯,仰脖子一口干了,茶叶都没给剩,看得云天行和阿笙目瞪口呆,这茶可还烫人呢,就这么一口干了?!
虽然茶是烫的,但邓愚看起来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就跟刚喝下杯凉水一样,这让两人大为惊奇。
云天行又给邓愚添满茶,笑道:“邓道长,你会算命吗?”
“算命?”邓愚一怔,又摇了摇头,“不会。”
云天行略感失望,自从遇见那老道后,他一见到道士,就想起算命这回事,虽说那老道很可能是个骗子,但那些惊人的巧合又作何解释?
邓愚似乎是真渴了,云天行给他倒一杯,他就喝一杯,连茶叶也一口吞,喝完就坐在那傻笑,目光不时扫上茶壶,明明还想喝,却不好意思自己拿茶壶倒茶,看起来十分拘谨。
云天行深解其意,不停给他倒茶,喝光一壶,再去要一壶,两壶茶下肚,这位道爷才变回常人该有的样子,仪态也端庄不少,看来是真渴坏了。
阿笙道:“道长,你在哪座山修道呀?”
邓愚道:“贫道在龙虎山修道。”
云天行和阿笙对望一眼,均想:“龙虎山的人也来参加群雄大会了?”
近年来江湖太平,龙虎山本就不怎么活跃,这两年更是销声匿迹,大事小事一概不露面,如果不是净空方丈先信后帖,百般说道,恐怕还不会露面。
云天行俯在桌旁,低声道:“道长,你认识铁柱吗?”
“铁柱?”邓愚先是一怔,随后咧嘴一笑,“你说的不会是正一观的妙清仙子吧?”
“正是。”云天行笑道,“铁……咳,妙清仙子她也来泉城了吗?”
邓愚点点头,道:“来了。”
阿笙笑道:“道长,你怎么没跟龙虎山其他师兄弟一起,自己跑这喝茶来了?”
邓愚抓了抓腮,憨笑道:“实不相瞒,我跟他们走散了,盘缠都在他们身上,我又口渴,这才……”
阿笙微笑着点了点头,心道:“原来是个路痴,泉城就算人再多,也没到可以挤散人的地步,一定是他自己迷了路。”
阿笙这话也不是乱猜的,邓愚一坐过来,目光就不断往楼下张望,分明就是在找人。
正在说话间,只听楼梯上传来咚咚声响,云天行转头望去,见卓君来又摇着折扇回来了,心下不明所以,向阿笙看了一眼。
阿笙也很奇怪,待卓君来走到近前,道:“你又回来干什么?”
卓君来向阿笙拱了拱手,笑道:“钟姑娘,我这次是为这位道长而来,你可不能再赶我走了。”
他这次的确是为邓愚而来。刚才走出茶楼后,卓君来并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在下面等邓愚下楼,当着阿笙的面他不好对付邓愚,出了茶楼就不一样了。
卓君来并不缺钱,刚才收下邓愚那三枚铜钱,无非是想收走他的买茶钱,让他快点下楼,可谁知他在楼下左等右等,就是不见邓愚半个影子,无奈之下,只好又上来了。
一上楼,见邓愚就坐在自己刚才坐过的位置,阿笙跟他有说有笑,比起自己来,那态度不知好了多少倍,这妒火一上来,对邓愚的怨念就更深了。
“喂,蛮道士,你把我撞出内伤来了,快赔给我五十两银子,不然拉你去见官!”
阿笙见卓君来无理取闹,又知邓愚是龙虎山的人,她和妙清也算相识一场,有心袒护,便道:“你有完没完!你一个习武之人,又不是三岁小孩,被人撞倒也不至于摔出内伤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