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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东方晓初     江湖听风录txt下载     江湖听风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二十七章 和光同尘

    妙清自打认识温如玉以来,从他嘴里听到最多的一个人,便是宁戚,听他说得多了,妙清也好奇宁戚是一个怎样的人,后来温如玉偷偷指给她看,那时宁戚正在紫竹林练剑,发现他俩躲在石头后面嘁嘁喳喳,拿剑追了他们半个云门山。

    自那以后,妙清也认识了宁戚,给她的感觉,宁戚是个稳重的人,关于这一点,温如玉跟他很像,温如玉自己也说受宁戚影响最大。

    宁戚这个人平时不苟言笑,偶尔也爱捉弄人,他们熟悉以后,妙清也有幸吃到了“仙果”,她跟温如玉一样,吃过“仙果”后,第二天都没长高,再去找宁戚问原因时,宁戚却说:“吃一个地瓜就想长高,你也太异想天开了吧。”

    宁戚平时不跟他们一起玩,总喜欢一个人呆在紫竹林练剑,所以,他一直是云隐门当代弟子中剑法最高的一个,就连常常到云门山访友的张天师也对他赞不绝口。

    在妙清的印象里,宁戚不像是会杀自己师兄的人,但有很多人亲眼目睹事情经过,就算她不信也不行了。

    在宁戚叛离云隐后,温如玉便开始游历天下,妙清知道他为何心血来潮要游历天下,不仅她知道,温如玉的师父也知道,但他没有拒绝弟子的请求,只让他答应一个条件,回来后代他接管云隐门大小一切事务,温如玉想也没想,一口答应,给师父磕了三个响头,当天便背剑下了云门山。

    这一游便是八年。

    游历的确是个让人成长的好方法,温如玉回到云门山后,各方面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他履行了当初的承诺,代师父执掌云隐门大小一切事物,一直到现在。

    温如玉强行压住内心激动情绪,道:“二师兄,是你挑唆卫戟师弟对师门不利的?”

    宁戚道:“是我。”

    温如玉的手在抖,道:“他差点杀死逸师弟。”

    宁戚道:“看来他失败了。”

    温如玉道:“二师兄,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宁戚沉默片刻,道:“没有为什么,我要把我的过去全部抹杀掉,包括云隐门的一切,我会把你们一个个都杀掉,今天杀掉你,下一个目标便是逸清尘。”

    温如玉哽咽道:“我记得你说过,你拼命练剑,为的是能在云隐门落入危难时,有足够的能力来守护它,二师兄,可你现在在干什么?”

    宁戚道:“温如玉,你难道还不懂吗,人都是会变的,那时的豪言壮语,在我现在看来,就是一个笑话,没人会把一个孩子的誓言当真的,你太天真了。”

    温如玉摇了摇头,道:“不对,你不会这样做的。”

    宁戚伸手抓住其中一个剑柄,“噌”的一声,拔剑出鞘,冷冷道:“那我便做给你看!”

    妙清拉住温如玉,飞退两丈,早在宁戚叛离云隐之前,就是云隐门当代弟子中最厉害的一个,这么多年不见,他的实力不知又涨了多少,即便没有受伤的温如玉都未必是他对手,何况现在这样。

    “同尘剑!”

    妙清眯眼看着宁戚手里的剑,这柄剑一直是宁戚的佩剑,在她认识宁戚时他在用,现在仍然在用,却不知另一只鞘里藏的是哪柄剑。

    温如玉的目光也落在宁戚的剑上,道:“师父赠你的剑,你还在用。”

    宁戚道:“剑乃无情之物,只要能杀人,对我来说已足够,谁赠的并不重要。”

    温如玉道:“你背的另一把是大师兄的‘和光剑’吧。”

    宁戚道:“是又怎样,等你死了,我一样会拿你的剑来用。”

    “宁戚!”妙清喝道,“他对你一直念念不忘,离山游历八年,走遍天下,就是想带你回山,你却还要杀他,你还有一点人性吗?”

    宁戚目光转动,道:“妙清,你可知道云隐门天分最高的人是谁?”

    妙清转头看向温如玉,她曾听师兄张天师说过,在云隐门当代弟子中,温如玉是天分最高一个,这是他师父亲口告诉张天师的话。

    “看来你已经知道了。”宁戚又道,“你可知道云隐门最懒散的人是谁?”

    妙清没有说话,她知道,最懒散的人也是温如玉,以前温如玉的确是非常懒散的,别的师兄弟都在刻苦练功,他总是偷偷跑出去玩,这一点,她最清楚。

    宁戚道:“以他的天分,如果把玩的心思都用在练功上,我现在一定不是他的对手,如果我现在能杀死他,那也只能怪他自己不争气!”

    妙清道:“这不公平,他身受重伤,能撑到现在已经不容易了,怎么可能会胜过你!”

    “天底下哪有那么多公平的事,成王败寇的道理你难道不懂吗?”宁戚道,“不过,在杀他之前,我要先杀了你,至少,让你死在他面前,或许更能激发他的斗志。”

    温如玉道:“二师兄,你要杀便杀我,看在我们师兄弟多年的情分上,放过妙清吧。”

    “温如玉,你把女人看得太重,所以才会死在我的手里。”宁戚转动剑锋,“你比我聪明,但没我活得久。”

    温如玉沉默良久,道:“以前的你,不会说这种话。”

    宁戚道:“我说过,人都是会变的。”

    温如玉道:“妙清是龙虎山的人,张天师也曾指点过你,你难道忍心杀死他的师妹?”

    宁戚冷冷道:“我连自己的师兄弟都会杀,难道还会在乎别人的师妹?”

    妙清看向温如玉,道:“你不要求他,他已不再是以前的宁戚了,不管你对他的感情有多深,他都已变了,你清醒点吧。”

    温如玉沉默不语。

    邢无伤仰头望了望天,道:“宁戚,快要下雨了,你要杀人,能不能麻利点,我可不想变成落汤鸡。”

    宁戚转头冷冷地看着他,道:“我说过,不会很久的,如果你再提一次下雨的事,我第一个先杀你!”

    “又是这句话。”邢无伤摊了摊手,“要不要我帮你解决掉这个女人,我不太会怜香惜玉,她既是你的朋友,打烂了可别怨我。”

    宁戚看着妙清,道:“张天师的确指点过我,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我不会让你死得太难看。”转头对邢无伤道,“动手。”

第二百二十八章 吃我一坛

    风更急,雷更响。

    邢无伤似乎很听宁戚的话,在宁戚说“动手”二字后,他又挥着拳头朝妙清飞扑过去。

    温如玉知道他的本事,百战无伤的名头可不是玩笑,钢筋铁骨,刀枪不入,妙清的拂尘根本伤不到他,即便是他也无法在短时间内找到破解之法。

    “我来对付他,你见机行事。”

    温如玉朝妙清喊了一句,还未动身,猛觉一道剑风从前方射来,好快的剑!

    同尘剑!是宁戚的剑!

    “当——”

    两剑相交,火光一闪即灭,四目相对,温如玉用难以言明的眼神看着宁戚,咬牙道:“二师兄,你一定要这样吗?”

    “我说过了,我已不再是你的二师兄。”

    宁戚撤剑,飞起一脚,温如玉不知是躲不开,还是故意没躲,被宁戚一脚踢中胸口,闷哼一声,倒摔出去。

    妙清刚与邢无伤交上手,猛见温如玉倒飞出一丈,摔在桥面,连连吐血,忙抽身向他奔去。

    邢无伤横眉一竖,挥拳朝妙清后心打去,心道:“我这一拳下去,准要将你肋骨打断,不过,是你自己将后背留给我,可不是我故意偷施暗算。”

    就在邢无伤快要接近妙清时,猛听身旁响起一道惊雷般的呼喝。

    “吃我一坛!”

    “嘭——”

    一个黄色酒坛在邢无伤脑袋上炸开,陶片四下崩飞,酒水飞溅。

    邢无伤突遭偷袭,大吃一惊,这是一个陌生的声音,他知道对方又来了帮手,可刚才桥面上明明只有他们四个,这人从哪里来的?

    邢无伤想睁开眼睛,看看这个突然出现的人是谁,可眼睛却失去了控制,根本睁不开,眼泪哗哗流个不停。

    “苍狼咆哮!”

    又是一声暴喝,邢无伤胸口又遭受一记重击,整个人倒飞出去,“嘭”的一声,一头撞在桥边石栏上,将一根大理石护栏撞入桥下,溅起大片水雾。

    宁戚见邢无伤被人打了回来,微感惊讶,转目望去,只见一黑衣人站在桥中央,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拎着一个破酒坛,身材挺拔,颇有风范。

    宁戚道:“你是何人?”

    “我乃天下盗贼的克星,江湖人称‘漠北苍狼’马无贼的便是我了!”

    宁戚微微皱眉,心道:“漠北苍狼?十大名捕里有这么一号人物,看来应该就是他了。”

    来人正是马无贼,收拾完那群反贼才发现温如玉等人不见了,于是沿路打听,才找到这里。

    桥头有一位渔夫在收船,马无贼跟他打听,才知道温如玉和妙清上了桥,他连忙往桥上赶,正好碰到往回走的妙清。妙清将桥上的事大概说了一遍,便又回到了温如玉身边。马无贼生怕让敌人察觉,便没跟她一起来,自己偷偷下了桥,用三杯御酒换了渔夫一条船,从水下划过来,准备搞偷袭。

    温如玉不知其中缘由,见马无贼突然出现,也是有些诧异。

    温如玉现在身体越来越虚弱,背上伤口挣开,又流了不少血,情况实在糟糕至极,基本已经丧失了战斗力,如今又来一个强援,生还的机会也多了一分,但也仅仅只有一分。

    马无贼实力虽然不差,但多了一个他,未必就能扭转大局,邢无伤刀枪不入,马无贼能不能伤到他还是一个未知数,何况还有一个宁戚,实力比温如玉自己还要强,总体来说,他们这边的情况,依旧不容乐观。

    马无贼甩手将碎掉的酒坛扔到桥下,道:“你们两个不够意思啊,走的时候也不喊我一声,想逞英雄是不是?”

    温如玉道:“马兄,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你刚才打倒的那位是金甲门的人。”

    马无贼昂起高傲的头颅,翘起大拇指对着自己,道:“马爷我长这么大,上过梁山泊,闯过土匪窝,还没怕过谁,金甲门怎么了,照打不误!”觉得自己吹得有些过了,清了清嗓子,又道,“温老弟,话说,这金甲门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温如玉道:“这个说来麻烦,你只需知道,这人刀枪不入就行了。”

    马无贼猛地回头,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瞪着温如玉,道:“啥?刀枪不入?那还打个啥,风紧,扯呼呀!”

    妙清抬头瞪了马无贼一眼,道:“要是能走,还在这里做什么?你要是怕死,尽管走好了,我们不会怪你的。”

    “谁说我怕死了,我这叫好汉不吃眼前亏。”马无贼撇了撇嘴,又道,“这个背剑的呢,什么来头?”

    温如玉叹了口气,道:“他是我二师兄,宁戚。”

    马无贼咽了口唾沫,倒退到两人身边,低声道:“我在下面有条小船,要不我喊一二三,我们一起跳下去?”

    妙清白了他一眼,道:“你就不能想点能用的主意?”

    马无贼道:“这主意咋了,多好,那条船坐三个人绰绰有余,只要跳船时别被他们抓到就好了。”

    妙清往远处河面一指,道:“你说的是那条船吗?”

    马无贼探着脑袋往远处一瞧,微微眯起眼睛,然后羞涩地挠着头,笑道:“风浪太大,把救命船给吹跑了,嘿嘿,忘记拴住了,嘿嘿。”

    妙清转过头,不想再搭理他。

    邢无伤晃了晃脑袋,从地上爬起来,不停揉眼睛,眼泪仍是流个不停,宁戚见他这副模样,道:“怎么了?”

    邢无伤道:“辣眼睛,他刚才用什么打我的?”

    宁戚道:“酒。”

    邢无伤道:“不可能,酒哪有这么辣,好像是辣椒,还有别的什么,说不上来。”

    “辣椒?”宁戚微微皱眉,目光转向马无贼,心道,“这人看起来挺正派,竟然会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马无贼爱酒,尤其爱好酒,他当然舍不得用好酒打人,何况是御酒。

    当马无贼拎着酒坛赶到这里时,御酒早就喝得差不多了,仅剩的一点也都留给老渔夫了,顺便又问老渔夫要了些辣椒油、芥子粉,掺上水,灌满半坛。

    一般来说,这样已经够阴损的了,但马无贼觉得还不够,应该再加点什么,于是又挑唆老渔夫,往御坛里吐了几口浓痰,撒了一泡尿,直到酒坛内怪气扑鼻,这才肯罢休。

第二百二十九章 残忍冷血

    往御坛里吐痰撒尿,那可是杀头大罪,老渔夫起初还不肯,在马无贼一番说教之下,老渔夫终于甩去以下犯上的念头,义无反顾地做了这些事,他心里这样想:“以后跟孙儿在大树下乘凉时,也可以自豪地跟他说,你爷爷我曾在皇上的酒坛里吐过痰,撒过尿。”

    人人都有虚荣心,老渔夫也一样,他不但对孙儿说,逢人便要说一遍,打鱼的老友知道了,街上的菜农也知道了,众人自然不信,也权当是个茶余饭后的笑话,结果一传十,十传百,就传到当地知府大人耳朵里去了。

    俗话说得好:“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这位知府大人虽然不想当将军,可也不想年年当知府了,油水太少,而且十年八年都见不到皇上一面,更别提升迁了,于是他便将这个笑话写进了奏折里。

    后果可想而知,天子乃人中龙凤,在他酒坛里吐痰撒尿,别说天子忍不了,就是个普通人都忍不了。一道诏书下来,老渔夫满门抄斩,上奏章的知府偷鸡不成蚀把米,也被革职查办,送进大牢。当然这都是后话。

    温如玉见邢无伤不停揉眼睛,便道:“马兄,你用什么伤了他眼睛?”

    马无贼挠了挠头,道:“辣椒水,芥子粉,浓痰,呃……还有一泡将近七十岁的尿。”

    妙清对他的厌恶之情更重了。

    温如玉点头道:“这倒是个好办法,不过,现在可没这些东西,等他缓过来,我们还是要遭殃。”

    马无贼往那边瞧了一眼,将手掌挡在嘴边,低声道:“趁他还没缓过来,赶紧溜啊。”

    眼下没有别的办法,温如玉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三人突然转身飞奔。

    邢无伤揉了这一会,已经勉强能睁眼了,他往身旁看了看,宁戚没在,他又抬头望去,见宁戚正执剑挡在三人面前,显然,这三人想要逃。

    邢无伤攥着拳头,缓缓朝三人走去,眼里充满怨毒之色,在酒坛破裂时,他便闻到一股骚臭味,如果不是尿还能是什么?只是当着宁戚的面,不好说出来。

    三人被宁戚挡住,也没有硬冲,因为谁都知道,这个人的剑很快,稍不留神便会血溅当场。

    “妙清,马兄,宁戚我来挡,后面那个交给你们了,他皮肉虽硬,内脏却是软的,只需用内力攻他五脏六腑,一样能杀他。”既然逃不掉,温如玉只好想办法来应敌了。

    妙清道:“你伤势太重,已经不能再打了,我来挡宁戚。”

    温如玉叹了口气,道:“只有这样才有生路,如果你们有机会离开,一定不要犹豫,那人刀枪不入,应该很难对付,杀死他就更难了。”

    “温老弟,你这话可就见外了,你我一个在江湖,一个在朝堂,行的虽是两家事,为的却都是天下百姓,这还是你告诉我的。”马无贼取出那副带有尖刺的黑手套,慢慢戴在手上,“眼前有两个恶贼,我马无贼若是逃了,这名字就得改,我喜欢这个名字,所以,我会尽力杀死他。”

    温如玉道:“马兄,不要勉强,君子不逞匹夫之勇,你若能逃出生天,再慢慢收拾他们不晚。”

    马无贼笑道:“温老弟,我看你是想让我带某人逃出去吧。”

    妙清知道他说的是自己,温如玉不想让她死,她又何尝想让温如玉死?如果温如玉逃不了,自己也陪他死好了,便道:“你不走,我也不走。”说罢,朝邢无伤攻去。

    温如玉摇了摇头,也不好再说什么。

    马无贼道:“温老弟,你我相识时间虽然不长,但你待我亲如兄弟,我不是个没良心的人,如果能带她走,我一定会将她带走的,倒是你……”

    “不用管我。”温如玉道,“还有一件事,千万不要跟逸师弟说你们见过宁戚,他做事冲动,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不顾后果的事,拜托你了。”

    “我知道。”马无贼微微点头,转头去帮妙清。

    天空阴云密布,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桥洞里的呜咽越发凄厉,被黑暗侵蚀的潮水愤怒撞击着鬼桥,水花飞散如雾,朦胧而又透着一丝诡异。

    妙清和马无贼已与邢无伤斗成一团,温如玉心中一松,邢无伤虽然皮肉强硬,但身法稍差,他们两个只要配合得好,也不是没有逃生的机会。

    宁戚执剑挡在鬼桥中央,冷冷道:“自己死到临头了,还关心别人,温如玉,你还是一点都没变。”

    温如玉道:“二师兄,以你的实力,杀死现在的我,根本不费吹灰之力,你还在等什么?”

    宁戚道:“在杀你之前,我想让你看着你的朋友一个接一个地死去,这比杀你还要令我期待。”

    温如玉苦笑道:“二师兄,你的变化还真大,以前的你根本说不出这种话。”

    宁戚道:“你说我残忍也好,冷血也罢,我都接受,因为现在的我就是这个样子,我是宁戚,不是云隐门的天之骄子,更不是你的榜样,我只为自己而活。”

    温如玉沉默不语,到了这种地步,虽然他不愿意相信,但眼前这个人真的不再是以前的宁戚了,他的心在滴血,苦苦找寻八年,到头来,却看到一个“面目全非”的宁戚,这要比得到宁戚的死讯更让人难以接受。

    以前的宁戚是他的榜样,也是人性光明一面最真实的体现,而现在的宁戚,恰好相反,仿佛从他眼睛里只能读到黑暗,在他身上感觉不到一丝暖意,好似一具从千年冰窖里爬出来的冰尸,没有任何感情,就连话语中也透着一股钻心刺骨的冷意。

    既然宁戚已不再是宁戚,温如玉也不再奢求什么,八年苦寻终究化为泡影,他心已冷,现在只想执剑冲上去,与这个夺走他二师兄的恶魔大战一场,哪怕被杀死也好,他毫不畏惧,或许还能以自己的死,将沉睡在恶魔体内的二师兄唤醒过来,当然,这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第二百三十章 僵持不下

    死,固然容易,可温如玉却不能这么做,如果他跟宁戚硬拼,就一定会死。宁戚杀死他,自然会去对付妙清和马无贼,这么一来,这两人也要死。所以,温如玉就算不说话,不动手,就这样愣愣地站着,只要他还站在这里,宁戚就不会插手,他们就有逃生的可能,如果宁戚硬要阻拦他们逃走,那时再动手也不迟。

    反观妙清那边,她和马无贼两人打邢无伤一个,依旧没占到上风,毕竟刀枪不入这种本事,不是谁都有的,而且极为罕见,任她再尖再锐的拂尘银丝,依旧扎不穿他的皮肉。说到底,想打倒邢无伤,靠的不是兵器的锋利程度,而是对内力的巧妙运用。

    马无贼那双黑色手套背面、指节间都有尖刺,别说肉身,就是一块铁板,一拳打上去,也能留下几个印记,可打在邢无伤身上,就如敲钟一般,一打一晃,也就听个响声,根本扎不出血。

    “他奶奶的,这怎么打?”

    马无贼心里叫苦,忽然灵机一动,憋了一口浓痰,运力一吐,正好吐在邢无伤后心,那里鸦羽早已被温如玉斩光,浓痰直接吐在绷带上,很快便渗进去了。

    邢无伤正在跟妙清过招,没搭理背后的马无贼,反正他又伤不了自己,哪料这人竟然不停朝自己吐痰,又回想起刚才淋尿之仇,理智顿时被愤怒之火吞没,邢无伤长啸一声,丢下妙清,挥着拳头朝马无贼砸来。

    马无贼嘿嘿一笑,迎面又吐了一口,不过被邢无伤躲开了,浓痰的劲力不小,往后飞去,差点打中妙清。

    正当生死关头,妙清没闲心跟他计较,侧身避过浓痰,继续挥掌朝邢无伤攻去。

    马无贼被邢无伤缠上,断然没机会再吐浓痰,他向来不喜欢跟人硬拼,只是不断闪躲邢无伤那硕大而又有力的拳头,躲不开便举拳硬接,每次与邢无伤的拳头碰到一起,他都会虎躯一震,然后暗骂一句,他没有刀枪不入的体魄,被一股股雄浑劲力打入体内,实在不怎么好受,若再让邢无伤这么打下去,自己绝对会被打成重伤。

    天上阴云密布,雷电轰鸣不断,不知是雨水还是桥下溅起的潮水,早已将桥面打湿,这座桥上平时很少有人走动,桥面两边都生满了绿油油的青苔,一淋上水,格外滑腻,马无贼踩在上面,脚下一溜,竟然仰面摔了一跤。

    “哎呦!”

    戏弄自己的人摔倒,邢无伤非但没有任何怜悯同情,心里暗叫报应,立刻抬脚,猛地踏下。

    马无贼仰躺在地,见一张大脚迎面压来,忙就地一滚,“嘭”的一声,石屑纷飞,青石板上顿时多了一个大脚印。

    邢无伤一脚踩空,哪肯罢休,一边躲闪妙清的攻击,一边抬脚连踏,马无贼在他脚下滚开滚去,硬是避过了十多脚,身下桥面早已被邢无伤踏得坑坑洼洼,石屑满地。

    “遭了!”

    马无贼滚得兴起,忘记边上还有石栏杆,邢无伤大脚踏来,他已无处可滚。

    妙清见事不妙,忙用拂尘卷住邢无伤的胳膊,硬是将那一拳给拉住了,马无贼趁机爬起,一个飞扑,将邢无伤拦腰撞倒在地,立即使出拿手本事,先扭住邢无伤两只胳膊,用力往后掰,可令他惊讶的是,这实在太费劲了。

    马无贼单凭拳上力道就能猜出,邢无伤的力气一定不小,可这一掰才知道,邢无伤的力气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大,他这一套功夫就怕遇上这样的人,如果无法将邢无伤的四肢掰过来,如何能束缚得住他?

    “可恶,偏偏遇上这么个怪胎!”

    马无贼咬着牙,奋力将邢无伤的胳膊往后掰,邢无伤则用力往前挣,两人你来我往,咿咿呀呀竟然掰了个旗鼓相当。

    马无贼吃惊,邢无伤更吃惊,他从小就力大无穷,又练就一身刀枪不入的硬功,行走江湖以来,鲜有敌手,想不到这人力气也这般大,如果不是金甲门功夫起了锦上添花的效果,他还未必能制得住马无贼。

    妙清见两人僵持不下,急中生智,拂尘一抖,卷上邢无伤的脖子,用力勒住,心道:“就算你皮肉再硬,喘不上气,也要憋死你。”

    宁戚和温如玉站在不远处,静静地望着这一切,谁都没有插手的意思。

    宁戚对邢无伤似乎很有信心,邢无伤被两人制住,他竟然也不上前相帮。温如玉更不敢插手,他一出手,宁戚马上就会动手,原本僵持的局面,立马会变成一边倒,别说他现在负伤在身,就算没有受伤,他也没有打赢宁戚的把握。

    宁戚道:“看来你的朋友还不算太弱,竟然能将邢无伤逼到这个份上。”

    温如玉道:“他们本就不弱,如果邢无伤没有刀枪不入的本事,现在早已死了。”

    宁戚沉默片刻,道:“这马贼的擒拿手段的确厉害,不仅双手双脚可以捆人,身体各处骨骼都能随意操控自如,简直就是一座人形囚牢,你可知道他这一身本事是从哪里学到的?”

    “不知道。”温如玉抬眼看着宁戚,“你知道?”

    “不知道才要问你。”宁戚将目光移到温如玉脸上,“看来你游历八年,也没涨多少有用的见识。”

    温如玉道:“天下之大,奇人甚多,有人穷其一生都不敢说自己遍知天下事,何况区区八年。”

    宁戚道:“诸葛神机似乎是个例外。”

    温如玉道:“诸葛神机知道的只是大家关心的事,所以人人说他通晓世事,其实,这些也只能说明他有足够大的消息网,如果问他一些琐碎小事,他未必答得上来,对于这一点,我深信不疑。”

    宁戚道:“看来你很了解他。”

    温如玉道:“即便不了解他,也可以知道,诸葛神机是个人,只要是人,都逃不过命运的枷锁,也绝不可能做到超脱人类范畴的事。”

    宁戚道:“可有人说他能窥探天机。”

第二百三十一章 封神箓

    温如玉道:“窥探天机只是别人的一种说辞,本就不可信,就算他真能窥探天机,他自己也绝不会说,他是个聪明人,不会喜欢为自己招麻烦的。”

    宁戚道:“他不喜欢招麻烦,可麻烦却总喜欢招他。”

    温如玉并不否认,诸葛神机的确是个很会招麻烦的人,比他有名的人多得是,但都没他会招麻烦。

    当年一个江湖名人榜,便搅得江湖鸡犬不宁,一时之间,街头巷尾,茶馆酒楼,说的最多的便是这一人一榜。人人都想找他询问自己的排名,或是自己前面还有谁等等问题,毕竟人人都想争坐榜首,又有谁愿意甘居人下呢。

    温如玉在江湖上走动,时常听到有人打听诸葛神机的消息,在那些人眼里,诸葛神机就是无所不知的神仙,他们自信地以为只要找到诸葛神机,就能打听到任何他们想知道的事,哪怕是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的身世之谜。

    诸葛神机便是被这些糊涂人神化了,更有甚者,已经把诸葛神机当成了神龙,只要在月圆之夜找到他,所有愿望都会实现,一夜暴富,考中状元,赢得天下第一美人的芳心,成为武林第一人等等。

    殊不知,这种种荒唐想法,都是那些没见过诸葛神机的人妄想出来的,他们不想付出,不想吃苦,总想着天上会掉馅饼,掉金条,掉林妹妹这种美事,于是他们便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诸葛神机身上,不得不说,这些人是可悲的,他们就算进得去天机城,也一定会沉沦其中,无法自拔。

    宁戚忽然说道:“你觉得你朋友有几成胜算?”

    温如玉沉默不答,因为他已经从宁戚脸上读到了答案。从宁戚的表情来看,他对邢无伤没有一丝担忧之色,如果说他冷血无情,那邢无伤第一次被打倒时,他应该不会过问,显然,这并不成立。

    温如玉与宁戚相识多年,他分辨得出,宁戚这明明是有恃无恐的表情,他不由开始为妙清和马无贼担心了,转眼望去,邢无伤依旧被两人束缚在地,根本看不出哪里不妥。

    一直僵持到现在,马无贼都未能将邢无伤的手脚掰到一个可以让他完全掌控的位置,他现在只不过是在苦苦支撑,如果邢无伤能在他之前力竭,那自然最好,如果先力竭的是他,那今天死定了。

    照目前情况来看,后者可能性更大,因为邢无伤根本就是一头蛮牛,似乎有着无穷无尽的力气,马无贼累得咬牙切齿,满头大汗,而他却只是出了点汗,何况妙清还一直在用拂尘勒他的脖子,这高下之别,不难分辨。

    “这人到底练了什么鬼功夫,这样都勒不死?”

    妙清手上又加了一分力,可不论她如何用力,终究还是无用,更让她惊讶的是,马无贼到现在还无法完全束缚住他,当初常笑之和菅无生一被马无贼抓到,根本没有太多反抗机会,这邢无伤竟然硬扛到现在,她无法想象,这根本就是一个人形怪物!

    邢无伤缠在脖颈上的绷带已被扯烂,露出里面古铜色的皮肤,脖颈周围青筋暴起,整个脖子看起来比刚才粗了大半圈,显然,邢无伤正在用什么功夫抵御妙清的拂尘。

    邢无伤表面上看起来毫不费力,轻松随意,实际情况并不乐观,妙清拂尘银丝又柔又锐,若换成一个常人,早将头颅割下来了,邢无伤虽有刀枪不入的横练功夫,但毕竟还是个人,被人勒住无法呼吸,实在难受至极。

    马无贼突然喊道:“臭道士,你快走,我就要撑不住啦。”

    妙清喝道:“你最好撑住,我是不会丢下你们,独自逃走的。”

    马无贼嚷道:“我真的撑不住啦,你听我说,现在天底下男人多得是,死两个也没什么,你们女人本来就少,就算为了黎民百姓,你也得走啊!”

    “再胡说我抽烂你的嘴!”妙清停止输送内力,将拂尘收回,换到左手,“你再撑一会!”说罢,阖上双眼,嘴里喃喃说个不停,像是在念咒,右手凭空比划,也不知道在画些什么,任凭马无贼怎样叫喊,妙清全然不理。

    温如玉远远望着妙清,似乎已猜到了什么,他紧握剑柄,紧紧盯住宁戚,生怕他突然出手干预。

    妙清缓缓睁开双眼,一步迈到邢无伤跟前,将右手两指摁在他额头上,对马无贼道:“你可以松手了。”

    就在妙清两指摁下之时,邢无伤只觉体内经脉运行逐渐趋缓,就连内力也无法调动,他心下大惊,暗道:“这难道是龙虎山的‘封神箓’?可恶,现在就算有万斤力气,也用不上了!早知这样,先杀了这女道士!”

    马无贼轻“咦”一声,忽然发觉邢无伤撤走了所有力气,竟然一下就能将他四肢掰到特定位置,刚才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都没能做到。

    “你还抱着他做什么,我已将他束缚住,快想办法杀了他!我撑不了多久!”妙清额头上汗珠直冒,虽然封神箓效果明显,但消耗极大,需要不断运送内力来维持,如果稍有不慎,反会侵蚀自身。

    马无贼从邢无伤背上跳下来,见邢无伤这么大一个人被妙清两指镇住,伏在地上,一动不动,不由暗暗佩服妙清的本事。他围着邢无伤不停打转,琢磨着怎样才能整死他。

    宁戚道:“竟然是封神箓,想不到妙清连这个都学会了,这可是只有一门之长才有资格学的秘箓呢。”

    温如玉道:“妙清现在是龙虎山正一观的主人,自然也能学。”心里却想:“封神箓是龙虎山九大密箓之一,主控制,能在短时间内以内力压住对手经脉,让人毫无反抗之力,那效果比一般封住穴道还要有效,穴道可以用内力强行化解,这个却不可以,因为被封神箓压制住的人,连分毫内力都运不起来,只要被控制住,便完全处在任人宰割的境地,不过,如果不能在短时间内将邢无伤杀死,那便得不偿失了。”

第二百三十二章 你的遗言

    马无贼围着邢无伤团团转,看准一个地方,便打上一拳,他手套上带有尖刺,拳上又灌有内力,这一拳下去不比刀剑差上多少,可转来转去,能打的地方都打过了,跟本没有效果。

    妙清咬牙道:“再扎他眼睛!”

    “没用,刚才试过了。”

    刚才马无贼用尖刺对准邢无伤眼睛打了两拳,邢无伤紧闭双眼,根本没有受伤。见妙清如此吃力,马无贼也不好违逆她的意思,于是对准邢无伤眼睛,又是一通拳打脚踢,可这邢无伤就像穿了一件护体宝衣一样,根本打不动。

    世上没有绝对的事情,邢无伤的护体神功也是一样,总会有个罩门,谁都知道这一点,可邢无伤的罩门在哪呢?

    温如玉不知道,妙清不知道,马无贼不知道,就连宁戚也不知道,如果还有一个人知道的话,恐怕只有邢无伤自己了。

    “他奶奶的,这家伙怎么练得这么硬,根本打不动啊!”马无贼苦着脸说道。

    妙清汗如雨下,说不出话来,她也快到极限了,再这样下去,谁都逃不了,她看着马无贼,咬牙说道:“喂,酒鬼,你走吧,我们两个不怪你。”

    马无贼怒道:“臭道士,你也太看不起人了,我是那种贪生怕死的人吗,真是的,偏偏碰上这么个家伙,他奶奶的,就算杀不了他,老子也要阉了他,让他后悔一辈子!”

    妙清听完,差点气晕过去,连忙稳住心神,心道:“这酒鬼真是个粗俗无礼的恶徒,这种事怎么能……万一这人的罩门真在那里呢?算了,就让他胡闹一回吧。”于是闭起眼睛,控制好内力。

    一听马无贼要阉了自己,邢无伤吓出一身冷汗,虽然他的罩门不在那里,但光天化日之下,而且当着一个女道士,虽说现在阴云密布,但也不是那个事啊!虽然他与马无贼相处时间不长,但他可以肯定,马无贼绝对能干出这种事,像他这种阴损的人,一次阉不了,自然不肯善罢甘休,于是……

    这种画面邢无伤连想都不敢想,这简直比杀了他还要难受,就算把这些人尽数杀了,难道以后让宁戚嘲笑他被人阉了几十次,甚至上百次吗?见马无贼已阴笑着蹲下身来解他腰带,邢无伤倾尽全力,大声吼道:“宁戚!还不快来帮我!”

    听到邢无伤在求援,温如玉横劈一剑,试图阻止宁戚前去救援,谁知宁戚不退反进,伸指在温如玉剑上一弹,“嗡”的一声,人已擦肩而过,温如玉吃了一惊,连忙紧追上去。

    “妙清,快躲开!”

    妙清自然能听到温如玉的喊声,但封神箓不是说收便能收的,还需要一点时间,但宁戚来势极快,眨眼便已到她身后,根本不给她任何时间。

    温如玉身形稍慢,却也紧随宁戚而来,眼见宁戚便要出剑,生怕他刺死妙清,温如玉大喝一声,一剑朝宁戚后心刺去,宁戚并未转身,反手一剑,挡下温如玉攻来的剑招,左起一掌,径直拍向妙清后心。

    妙清还未来得及躲闪,便硬生生受了这一掌,掌力强劲,妙清直接被打飞出去,摔在地上,不住吐血。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马无贼正在解邢无伤的腰带,被没了封神箓束缚的邢无伤一脚踢倒在地,他“哎呦”怪叫两声,还没来得及爬起来,便见邢无伤红着眼向他飞扑过来,那感觉,就像一头饿了十天的猛虎突然看到鲜美的猎物一样。

    马无贼虽然没有受太重的伤,但也已精疲力竭,动作反应迟缓不少,勉强与邢无伤过了十来招,便被邢无伤压倒在地,挣扎一会,也没能挣开。

    温如玉见妙清重伤吐血,马无贼又被压倒在地,挥剑便朝宁戚砍去,他重伤在先,与邢无伤缠斗又失了好多血,早已是强弩之末,这一剑砍来,宁戚根本没用剑接,三指一捏,便将温如玉的剑给捏住了,抬起一脚,将温如玉踢飞出去。

    宁戚看着趴在地上的温如玉,道:“你不用急着送死,我说过的,要先让你看着你朋友死在你面前。”

    温如玉咬着牙,双臂撑住地面,又慢慢站起身来,一步步向宁戚走来,宁戚站在那里,冷冷地看着他,当温如玉走到他面前,举起剑来时,他抬腿一脚,又将温如玉踢飞出去。

    邢无伤被马无贼羞辱多次,现在将这个可恶的家伙捏在手里,焉有不报仇之理?他将马无贼双手别到背后,道:“你叫马无贼是吗,我现在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叫三声‘好爷爷我错了’,然后三步一磕,从这里磕到桥头,我便饶你性命,如何?”

    马无贼笑道:“好孙贼,还知道错了,爷爷我没什么给你的,就再请你喝一壶上好佳尿好了。”

    邢无伤怒火中烧,摁住马无贼后脑,“砰砰砰”在青石桥面上连磕三下,邢无伤的力道自然不轻,马无贼抬起头来时,满脸是血,早已看不出先前模样。

    妙清见状,又吐出一口血,她引动封神箓太伤神,又结结实实挨了宁戚一掌,身体早已不堪重负,勉强撑起身子,脚下一个踉跄,又摔倒在地,昏死过去。

    温如玉又急又怒,可他现在的情况并不比妙清好多少,能撑到现在全凭一口气,见妙清摔倒在地上,不知死活,又见马无贼被磕得满脸是血,嘴里还在不停叫骂,这样下去迟早会被杀死。

    温如玉紧咬牙关,从地上战战巍巍地站起来,东倒西歪地走向宁戚,来到他面前,高高举起剑来,猛地斩下,剑锋并未碰到宁戚,意料中的一脚又来了,这一脚仍不致命,但足以将他踢飞出去。

    温如玉又撑起身来,颤声道:“二师兄,放了他们,你要杀就杀我好了,你不是只想杀我吗,来吧。”他将剑丢在地上,踉踉跄跄地朝宁戚走去。

    宁戚看着曾经的师弟,一步步向他走来,面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他的回应也很简单粗暴,抬腿一脚,又将温如玉踢了回去。

第二百三十三章 天降大雨

    宁戚每一脚的力道都控制得非常均匀,但温如玉站起来需要的时间却越来越长,宁戚毫不怀疑,用不了多久,他这位师弟就永远也站不起来了。

    马无贼被磕得头破血流,仍不肯屈服,邢无伤不想让他死得太便宜,一手掐住他脖子,将他提起来,面朝温如玉,邢无伤人高马大,稍稍一举,马无贼双脚便已离地。

    邢无伤前后晃了晃马无贼,道:“趁你这位朋友还活着,说说你的遗言吧,虽然他无法帮你完成,至少我给你这个机会了,不是吗?”

    马无贼本没想理他,但听他说起“朋友”二字,他还是缓缓抬起头,由于双眼早已被血水笼罩,他根本分不清哪个是温如玉,见有个人正在吃力地从地上爬起来,便道:“温老弟,我快不行了,心里头还有几件事放不下,如果你能活下去,麻烦你帮我做了吧。”

    温如玉正想挣扎着爬起来,忽然听到马无贼虚弱的声音,不禁流下泪来,双臂一软,又摔在地上,颤声道:“马兄,你说吧,我在听。”

    “温老弟,我在洛阳城有个临时住所,你知道的,有个惹人烦的家伙经常往我那送红薯,你派个人在那盯着,等他来了,就跟他说我红薯吃腻了,想搬家换个口味,让他别再来烦我了。”

    “还有春风楼的小翠,我还欠她二两银子,这女娃是个好孩子,你就破费破费,帮我把这二两银子还了吧。”

    “还有王员外,就是住在城南那个王瘸子,老请我喝酒,是个老好人,他老婆偷男人,我一直忍着没说,现在可以说了,你就帮我给他捎个话,就说‘你这王八犊子,就知道喝酒,老婆都让人拐跑了,你活该啊!’然后,再给他一巴掌,他脑子笨,容易忘事。”

    “还有好多事,不说了,说多了你也记不住,温老弟,我这个人从小就不招人待见,你拿我当朋友,这大概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事了……”

    马无贼还想继续说,邢无伤用力捏紧他的脖子,冷冷道:“你废话太多,再容你说一句,之后我会立刻扭断你的脖子。”

    温如玉泪眼模糊,挣扎着站起来,朝马无贼这里踉跄奔来,经过宁戚身旁时,宁戚没有言语,一脚将他踢倒在地。

    温如玉咳出两口血,又挣扎着站起来,泪眼朦胧,只见马无贼缓缓抬起手臂,向他竖起大拇指,温如玉双目含泪,紧咬牙关,学着他的样子,也对他竖起大拇指。

    宁戚冷冷道:“无伤,别浪费时间,解决他。”

    邢无伤冷哼一声,显然不太乐意,不过手上的力道却在逐渐增加,马无贼双眼早已没了视线,但他能感受到天已开始下雨了,这不是潮水,而是雨水,他仰面望天,雨水狠狠拍在他脸上,洗刷着他那张满是血污的脸。

    “我要死了啊,连老天都哭了吗?”马无贼心里这样想,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忽然,他身体骤然绷紧,紧紧攥起拳头,仰天大呼。

    “天下无贼!”

    话毕,天降大雨,闪电齐鸣。

    邢无伤信守承诺,立刻扭断他的脖子,将他抛入汹涌的潮水中,潮水无情地翻涌着,似乎早已饥渴难耐,一见有人落下,顿时掀起滔滔浪潮,将之吞没。

    温如玉抢到桥边,往下一望,黑压压的潮水,哪里还有半个人影,不禁心凉透底,摔倒在栏杆旁。

    大雨倾盆,妙清被雨水浇醒,坐起身来,却不见了马无贼的身影,又见温如玉倒在那里,不知死活,她顾不得仍站在一边的宁戚和邢无伤,站起身来,踉跄着朝温如玉走去。

    邢无伤挡在她面前,道:“在你用出封神箓的那一刻,我后悔没有杀掉你,现在这个机会又来了,我不打算放弃,所以,你也去死吧。”

    宁戚道:“让她过去。”

    邢无伤一愣,木然地转过头望着宁戚,道:“你刚刚不是让我杀掉她吗?”

    宁戚道:“我又改变主意了,这个女人也要由我来杀,让她过去,我不想再重复一遍。”看向邢无伤的目光突然变得锐利起来,冷冷道:“还有,不要再质疑我的决定!”

    邢无伤看着宁戚,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退开了。

    妙清走到温如玉身旁,坐在地上,将他抱在怀里,垂泪道:“你答应过我的……”

    温如玉挤出一丝微笑,缓缓抬起手来,放在她脸颊,道:“对不起,让你等了八年。”

    妙清泪如雨下,紧紧搂着他,道:“有你这句话就够了。”转身朝宁戚道:“宁戚,看在往日情分上,给我们一个痛快吧。”

    邢无伤看向宁戚,很好奇他会怎样做。

    宁戚面无表情,提着剑缓缓朝两人走去,雷闪不断,大雨倾盆,他走得很慢,垂着头,来到两人面前站定,冷冷看着他们。

    良久之后,他慢慢抬起剑来,缓缓闭上眼眸,刚要刺下,忽听一声唳啸,穿云破日,宁戚睁开双眼,只见汹涌的潮水上面,一个白色物体正穿雨飞来。

    “那是什么?”邢无伤也注意到了,但雨势太大,根本看不出是个什么东西。

    又是一声唳啸,那白色物体越来越近了,两个人都看清了,那是一只白鹰,好大的一只白鹰,鹰背上还站着一个白衣人!

    白鹰唳啸不止,天空雷声轰鸣,仿佛雷声都是被它引来的,白鹰伸展双翅,正向宁戚俯冲而来,眨眼已到近前。

    宁戚连忙收回目光,猛地一剑刺下,就在这时,一道白影从空坠下,折扇往剑锋上一敲,“叮”的一声,硬是将这一剑给压了下去。

    白鹰在上空盘旋唳啸,那白衣人已落在桥面上,挡在闭目等死的两人面前。

    宁戚双眼微眯,臂上运力,连出二十八剑,剑光如水,倾泻而下,顿时将面前的白衣人尽数笼罩,那白衣人一步不退,手摇折扇,左敲右打,将这二十八剑尽数接下。

    二十八剑已过,宁戚纵身后跃一丈,目光透过雨帘,直射向白衣人,一字一字道:“月下无影,风中无痕,踏鹰飞步,百里藏花!”

第二百三十四章 雨中对峙

    来人正是百里藏花,见宁戚已认出他,微微一笑,道:“宁兄,好久不见。”

    邢无伤看着白衣人,道:“你就是天下第一轻功,百里藏花?”

    百里藏花看向邢无伤,道:“天下第一轻功不敢当,不过,我的确是百里藏花。”

    邢无伤笑了笑,道:“这么大的雨,不好好在家待着,跑这鬼地方来做什么?”

    百里藏花笑道:“阁下还不是一样?”

    邢无伤笑容渐敛,心道:“都说此人轻功天下第一,单从他立在鹰背,破雨飞来这一点来看,就没几个人能做到,不知他手上功夫怎样,我倒想试试看,如果能将他打死,我的名声自会水涨船高。”

    邢无伤看向宁戚,见他执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不知在想什么,转头对百里藏花道:“阁下阻挠我们什么杀人,难道是想与我们为敌吗?”

    百里藏花道:“你们杀人我不管,但如果你们要杀的人是我的朋友,那我一定要管。”

    “朋友?”邢无伤皱了皱眉,“哪一个是你的朋友?”

    百里藏花道:“温如玉是在下的朋友,两位如果要杀他,就等于要杀我,我这个人不喜欢坐以待毙,别人要杀我,我自然会还手。”

    “原来你们是朋友。”邢无伤笑道,“江湖传言,你们两位有着令人惊叹的盛世美颜,我若将你们都杀了,天下男子的颜值水平会相对提高,这对我来说,不失为一件好事,不过,我有些担心,全天下的女人会不会都想杀了我?”

    百里藏花笑了笑,道:“只要全天下的男人都对你怀有谢意,全天下的女人便奈何不了你。”

    “好像是这个理。”邢无伤挠了挠头,觉得雨有点大,便又将斗笠戴在头上。

    宁戚不说话,邢无伤也不再说话,天地间仿佛只剩下哗哗雨声和隆隆雷鸣。

    百里藏花道:“两位是想在这里站一夜吗?”

    邢无伤道:“这还要看你了。”

    百里藏花道:“看我?”

    邢无伤道:“当然看你,如果你肯让我们杀了你的朋友,我们会走的,这真是个令人讨厌的地方,不是吗?”

    百里藏花笑了笑,道:“你们要杀我朋友,竟然还要征求我的意见,你们觉得我会答应?”

    “你当然不会。”邢无伤冷笑一声,忽然,一个箭步朝百里藏花蹿去,抡起硕大的拳头,朝他脸上砸去。

    百里藏花不惊不怒,右腿后撤,摆出一个应敌的姿态,当拳头打来时,斗笠上的雨水也齐刷刷向他脸上扫来,百里藏花微微眯眼,身子一斜,已将拳头避开,双指如风,穿破雨帘,在邢无伤心口连点六次。

    邢无伤闷哼一声,倒退三步,哇的一口血吐了出来。

    百里藏花收脚战直,道:“阁下钢筋铁骨,内脏也比一般人强横,我这六指虽然不弱,但远不能让阁下受伤吐血,想必在我到来之前,阁下已经受伤了吧。”

    邢无伤脸色并不好看,因为百里藏花说得没错,他的确受了内伤,虽然他有一身横练工夫,刀枪不入,但妙清和马无贼也绝非等闲之辈,一直用内力震他心脉,纵是他皮肉再硬,五脏六腑也受不起这般震击,只是碍于颜面,强忍硬撑罢了。

    邢无伤本想隐瞒实情,被百里藏花一语道破,面上挂不住,对宁戚道:“宁戚,你难道不想领教一下这位天下第一轻功的武功吗?”

    宁戚道:“已经领教过了。”

    邢无伤道:“就二十八剑?”

    宁戚道:“二十八剑还不够?”

    邢无伤皱眉道:“难道二十八就该够吗?”

    宁戚道:“二十八剑没将他杀死,二百八十剑也是一样,跟他打起来,会没完没了的。”

    “没完没了?”邢无伤微微一笑,“再加上我呢?”

    宁戚看着邢无伤,道:“无伤,难道你还不了解吗,他的打穴功夫专克你这种皮糙肉厚的家伙,你在他面前,刀枪不入的功夫没用。”

    邢无伤没再说什么,就算宁戚不说,他也明白,刚才那六指虽然伤不到他的皮肉,但那股劲力直透体内,所造成的伤害却远比伤害皮肉更为严重,他以前没有与百里藏花交过手,但从刚才百里藏花指尖透出的劲力来看,他的内力远比妙清和马无贼要深厚,不然,绝无可能只用六指就能将自己点到吐血。

    宁戚将斗笠戴回头上,笠沿压得很低,冷冷道:“你会为你今天的决定付出代价的。”

    百里藏花道:“这个代价有多重?”

    “到时你自会知道。”宁戚转身对邢无伤道,“走吧。”

    邢无伤吃了一惊,道:“走?”

    宁戚道:“耽搁了这么久,他们的帮手也该到了,现在不走,到时恐怕会很麻烦,而且你很讨厌淋雨,不是吗?”

    邢无伤道:“我现在已经在淋雨了。”

    “随你。”宁戚转身离开。

    邢无伤望着宁戚的背影,咬了咬牙,看了百里藏花一眼,也跟着宁戚走了。

    百里藏花望着两人渐行渐远,等那两道人影彻底消失在雨幕后,他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妙清和温如玉都还醒着,但谁也没有说话,直到宁戚和邢无伤离开后,温如玉才问道:“百里兄,你怎么会在这里?”

    百里藏花蹲下身来,道:“你不是你找我来的?”

    “我找你来的?”温如玉惊讶地看着他,“我都不知道你来洛阳了啊。”

    百里藏花用折扇敲了敲额头,道:“这可就怪了,有个人告诉我,说大通镖局内有人想害你,等我赶到那里时,大通镖局的乱子早已平息,我跟你那几位师弟打听,他们都说你往这边来了,我沿途追来,才找到这里。”

    温如玉道:“是谁告诉你有人要害我?”

    百里藏花道:“一个乞丐,他收了银子,只是一个传话的,至于谁让他说的,他也不知道。”

    温如玉沉吟良久,摇了摇头,道:“我想不通,四海盟行事一向诡秘莫测,谁会事先知道他们布下的陷阱?”

第二百三十五章 鬼怪索命

    百里藏花道:“四海盟的事你也知道了?”

    “只是侥幸撞破了他们的阴谋。”温如玉挤出一丝微笑,“这不,还差点被他们害死,要不是百里兄你及时赶到,我现在恐怕已经沉入河底了。”说到这里,他又想到马无贼,不禁摇头叹息。

    百里藏花微微点头,道:“四海盟的事牵连甚广,不是你一人所能独当的,八月十五群雄齐聚万佛寺,你将此事告知天下豪杰,他们大都吃过四海盟的苦头,想来不会坐视不理的。”

    温如玉点了点头,道:“我正有这个打算,四海盟为祸江湖,人人痛心疾首,只是四海盟解散的消息早已深入人心,没有证据,恐怕很难令人相信,谁能想到这个庞然大物会一直隐藏在暗影中。”

    百里藏花道:“事已至此,我们也别无选择,如果不及早说出来,恐怕还会有更多人受其毒害,我一直在追查此事,可他们行事诡秘,很少会留下把柄。”

    温如玉深表赞同,若不是侥幸撞破常笑之的事,他现在肯定也以为四海盟已经解散了,忽然想起一事,道:“大通镖局里,还有不少四海盟余孽,我早已嘱咐他们要留下活口,现在应该都抓到了。”

    百里藏花摇头道:“在我赶到大通镖局时,那些四海盟余孽都已经死光了。”

    “死光了?”温如玉吃了一惊,“怎么会这样?”

    百里藏花道:“他们眼见逃不出去,纷纷服毒死了,这些人身上都带有剧毒,如果任务失败,或者泄露组织的秘密,他们的下场必定会生不如死,服毒自杀,也许是最好的结局。”

    温如玉叹了口气,道:“又是白忙一场。”

    就在两人谈话间,妙清忽然吐出一口血,温如玉一惊,忙扶住她,道:“没事吧?”

    温如玉刚刚死里逃生,倒是忘记了他们还在暴雨中,他和妙清都身受重伤,再淋上冰凉的雨水,情况恐怕会更糟,他体力强健,还可以忍受,妙清身子单薄,被冷雨淋了这么久,便有些吃不消了。

    妙清嘴角含血,道:“不碍事,休息一会就好了。”

    百里藏花道:“姑娘内伤不轻,在下略懂医术,可以帮姑娘暂时稳住伤情,不知……”

    妙清咬着嘴唇,看了看温如玉,见温如玉点了点头,她才微微欠身,道:“那便有劳了。”

    “得罪了。”百里藏花绕到妙清身后,手臂挥动,两指隔空点出,指在妙清神道穴处,稍停片刻,两指隔空下移,到至阳穴,又到脊中穴,双指连连挥动,每一次点出都在妙清身子半尺之外。

    妙清只觉一股股温和内力传入体内,翻涌的气血逐渐平复下来,原本急促的呼吸也逐渐趋于平缓,心里暗道:“现今江湖上点穴功夫已是极为少见,想不到这百里藏花还能隔空打穴,看来他六指震退邢无伤,凭得不是运气,也只有他这样的功夫才能克制邢无伤刀枪不入的硬功吧。”

    百里藏花收手而立,道:“姑娘伤势过重,需要静心调养一段时间,切不可再用动刀动枪,免得引起新伤。”

    妙清微微点头,道:“多谢。”

    “我们快回去吧,不然他们要担心了。”温如玉站起身来,“百里兄,你也跟我们一起走吧。”

    百里藏花道:“不了,我还有一件要事要做,刻不容缓,告辞了。”他刚转过身,又转了回来,道:“我来过这里的事,千万不要跟任何人提起,尤其是后面来的那几位。”

    温如玉转过头,透过雨帘,果然见远处隐约有三道人影正向这里奔来。

    百里藏花道:“八月十五,我会去万佛寺,到时我们再见。”

    温如玉道:“好。”

    百里藏花纵下鬼桥,在波澜不平的潮水中飞走掠步,纵身一跃,白鹰伸展双翅,掠水而飞,从他脚下飞过,百里藏花恰好落在鹰背上,巨大羽翼猛地一拍,一声唳啸,一人一鹰没入雨雾中,消失不见。

    妙清道:“好厉害的轻功,竟然能在这样的水面上飞走。”

    “不然怎么称得上是天下第一轻功呢。”温如玉顿了顿,接着说道,“不过,我总觉得他的轻功与众不同,像站在鹰背上飞行这种事,可从来没人做过。”

    说话间,温如玉听到有人叫喊,回头一看,来人正是逸清尘、云天行和阿笙三人。

    在常笑之自杀后,云天行便去找逸清尘了,当时逸清尘正满脸晦气地从青楼里出来,于是三人结伴,一同来找温如玉。

    桥头破屋里的老渔夫,对这些人很不理解,这种天气,鬼桥上妖魔横行,他们这不是来送死吗,但见他们执意要打听,只要叹息着将这几个寻死的家伙大概描述了一遍。

    “马大哥呢,他不是也来了吗?”云天行四下望了望,没有看到马无贼的影子。

    温如玉摇了摇头,没有说话,目光却是望着桥下那汹涌的潮水。

    云天行一怔,温如玉虽然没有明说,但已经很明显了,他走到桥边,四下望了望,黑压压的潮水拍击着桥面,根本没有一个人影,何况天色昏暗,就算有也是看不到的。

    “马大哥真的死了吗?”云天行缓缓握紧拳头,心头默默重复着这句话,他对马无贼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两人相识的情景虽然不太和谐,但后来相处还是十分融洽的,刚刚还从酒窖里把他救出来,转眼人就没了,云天行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一行人结伴下桥,逸清尘背着温如玉,云天行背着妙清,阿笙在前面开道。温如玉和妙清本来都不肯让人背,但身体状况实在糟糕透顶,外加天气恶劣,只好这样了。

    桥头不远处,老渔夫正站在一座破屋前,看着五个人从前方经过,他掰着手指头,仔细数了几遍,嘴里喃喃道:“少了个一个,少了一个。”然后噗通一声跪下,对着鬼桥方向,不住磕头,嘴里嘟囔道:“鬼怪们又出来索命啦,鬼怪们又出来索命啦……”

第二百三十六章 故人遗愿

    雨后的清晨,空气格外清新。洛阳城某条街道上,云天行、温如玉、逸清尘三人并肩而行,脚下青石路上仍残留着昨夜暴雨后的凌乱痕迹,街道两边的商铺都已开张,趁着时候尚早,都在清扫店前街面。

    今天一早,温如玉说要去帮马无贼做几件事,云天行也要一起来,逸清尘放心不下温如玉的伤势,也跟着一起来了。

    温如玉伤势不轻,大夫说应该少走动,多静养,但他执意要这样做,谁也拦不住。

    三人来到一条窄巷里,巷子很浅,但很整洁,巷里只有三户人家,其中,马无贼就住在巷子最深处那个院子里。

    这附近几条巷子里的院落都是官府特意建造的,离衙门很近,专门用来接待外来公差人员,所以,环境相对较好。

    院门没锁,三人到马无贼房里坐了许久,也没见有人来送红薯。出巷时,正好撞见一个捕快,跟他一打听才知道,原来红薯都是一位瓜农帮忙稍来的。

    三人又按照捕快的指向,来到大街上,找到了那位正坐在街边摇着蒲扇卖瓜的瓜农,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跟他谈起马无贼,他连竖大拇指,说是大好人,他从城外帮马无贼的朋友给他稍红薯,马无贼也经常带人来买他西瓜。

    看着老瓜农热情的样子,三人心里很不好受,均想:“他以后再也不会来买西瓜了。”于是将马无贼已搬走的消息告诉他,让他帮忙转告城外那位送红薯的朋友,老瓜农欣然同意。

    三人又来到城南,在一幢大院门前停下脚步,在洛阳城一说起王瘸子,没有不知道的,都竖起大拇指,说是老好人。

    王瘸子的确是位老好人,但人却并不老,看起来不过四十来岁,正当壮年,他将三位陌生客人带到客厅,吩咐下人沏茶,端上点心,当温如玉透露,他们是马无贼的朋友时,王瘸子脸上立刻露出欢喜的笑容,又令他那位夫人出来向三位贵客问好。

    三人一同向王瘸子夫人看去,她是一位知书达理的妇人,举止端庄大方,言语神态中对王瘸子十分恭敬遵从,如果不是马无贼说她有失贞洁,恐怕谁都不会相信。

    王瘸子请他们喝茶,又请他们吃点心,她的夫人也很热情,对三人礼遇有加,三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开口,更不忍心破坏这个美满的家庭。

    盏茶时间后,三人起身告辞,他们没有相互言语,但似乎已在眼神交流中达成共识,愿意将这个秘密压在心底。

    王瘸子送他们出门,在走出宅院时,王瘸子叹可口气,道:“我知道你们想说什么。”

    三人都很惊讶,王瘸子道:“他也曾用那种眼神看我夫人,就像你们一样,我知道你们是好心,其实,这件事我早就知道了。”

    三人更吃惊了,王瘸子又道:“我亏欠于她,我也并不怪她,而且,你们也都看到了,我们现在这样很好,不是吗?夫妻一场,没必要撕破脸皮,让对方难堪,她是个懂事的女人,应该会明白过来的。”

    三人也不好再说什么,随便应付几句,便离开了。

    春风楼是一家青楼,在洛阳里算不上最大,可也不小了,跟其他青楼一样,门外都有迎客的姑娘,见三人停在门外往里眺望,都热情地涌上来,三人就这样被人拥簇进去了。

    温如玉相貌出众,气质突出,格外讨姑娘们欢心,这才刚进门,就围上来不少脂粉女子,就连春风楼的老鸨都惊动了。

    老鸨身穿绸缎锦衣,脖子上挂着一大串珍珠项链,手里摇着一柄绣有梅花的轻纱宫扇,扭动着水桶般的腰肢从人群中挤出来,亲自向这三位贵客推荐春风楼的诸位佳丽。她干这一行,少说也有几十年了,单从这三人的气度来看,一定是富贵人家的子弟,这些人花钱如水流,就算被宰也不会皱一下眉头,她可是深谙此道。

    老鸨正在喋喋不休地推举着佳丽们,温如玉打断了她的话,道:“我们要找小翠姑娘。”

    老鸨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正在掰数的手指头也僵住了,她整个人都僵住了。

    小翠在春风楼只是个卖唱的,就连服侍客人的资格都没有,找她听曲的人少之又少,现在正在后厨帮着洗碗呢,找她的人,能有几个钱?

    “我们要找小翠姑娘。”温如玉见老鸨张着嘴不说话,又重复了一遍。

    老鸨脸上闪过一丝不悦,转过高傲的头颅,扭着水桶般的腰肢挤出了人群。

    “带三位爷上楼吧,可不要怠慢了人家。”从远处传来老鸨的声音,还带着讽刺腔调。

    三人被带入一间房内,与外面豪华的楼阁相比,这简直就是一间破房子,不一会,就有一个小姑娘抱着一个琵琶走进房来,坐在离门较近的一个矮凳上,用稚嫩的语调问道:“三位客官想听什么曲子?”

    三人都愣住了,这小姑娘看起来只不过十四五岁,身上穿着粗糙布衣,挽起衣袖的胳膊上还沾着未擦干净的水渍,看她慌慌张张的样子,显然还没有什么心理准备。

    温如玉笑道:“我们是马无贼的朋友。”

    这句话似乎很有魔力,小翠在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后,脸上那种局促不安顿时消散无踪,她用欢喜的声音说道:“马大哥呢,他怎么没有来,他最喜欢听我弹琵琶啦。”

    三人又沉默了,看着小姑娘那欢喜模样,云天行不得不告诉她马无贼已死的事实。

    小姑娘起初还不信,又问了一遍,才知道是真的。她丢下琵琶,抱着膝盖失声痛哭,似乎早已忘记面前还有三位客人。

    小姑娘的哭声很有感染力,逸清尘经受不起这种残酷的场面,起身离开,说在外面等他们,温如玉和云天行继续坐在这里,听着小姑娘的哭声,看着她不断起伏的身子。

    小姑娘的哭声停了,但还在啜泣,那瘦弱的身子还在不住颤抖,温如玉和云天行不知她和马无贼有什么样的关系,但从她刚才痛苦的样子来看,这层关系似乎并不浅。

第二百三十七章 第一次醉

    小姑娘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也吐露出了她与马无贼的关系。

    原来她本是一个官家小姐,因为父亲得罪了当朝权贵,全家人都被流放边境,半路都被奸人害死了,她年纪太小,便被卖进了青楼。马无贼与他父亲是朋友,在马无贼来洛阳后,偶然与她遇在一起,这才又见到了这位故人之女。

    马无贼经常来春风楼看她,还要帮她赎身,可一个捕快的俸禄能有多少,而且近几年,俸禄总是来得很迟,马无贼又痛恨盗贼,自然不会去**鸣狗盗之事,只能有一点给一点,这件事一直被马无贼列为头等大事。

    在听小翠叙述时,两人连连叹息。温如玉同情小翠的遭遇,又感念朋友旧情,便帮小翠赎了身。

    老鸨宰人宰惯了,本来五十两就够,硬是要了二百两,温如玉只重情谊,对这些身外之物,没有太多眷恋,一口便答应了,如果不是他还能使用内力,老鸨真要扑上来抱住他了。

    在春风楼外分别时,小翠抱着琵琶愣愣地站在那里,温如玉问她为什么不走,她说已经没有亲人了,无处可去,温如玉见她可怜,便问她要不要加入云隐门,小翠听说可以行侠仗义,惩恶扬善,一口就答应了。

    十三年后,小翠成为十大名捕中唯一一位女捕头,代号“孤狼”。

    小翠抱着琵琶跟温如玉回到驿云别馆,云天行说还有件事要做,便与他们先行分开了。

    云天行去邻近酒楼买了两坛酒,提着酒坛来到与马无贼相识的地方,也就是被马无贼扑倒的那条街,这里不算热闹,偶尔有几个行人走过。

    云天行抱着两个酒坛,跳到院墙上,注视着曾经与朋友相识的地方,拆开两坛酒封口,喝一口,倒一口,就像在与一个看不见的人喝酒。

    云天行本没有喜欢喝酒的习惯,但现在他特别想喝酒,也许是因为心里不好受,也许只是想陪朋友大喝一场,他也说不出到底是因为什么。

    阿笙见云天行没有回来,找了好多地方,最后还是找到这里来了,见他坐在墙头上喝酒,也纵了上去,静静坐在他身边。

    过路的行人,都会在远处驻足,往墙头上的两个怪人瞧上几眼,有人说他们是疯子,有人说他们有病,有人说他们在浪费佳酿,有人说他们想翻墙偷东西,说什么的都有,云天行有的听到了,有的没听到,他毫不搭理,依旧在做着自己的事,喝一口,倒一口。

    不知是不是有人故意找来了院墙主人,那院墙主人一见有两人坐在墙头,一阵叫骂之后,举着棍子就劈打上来,阿笙夺过棍子,折断仍在地上,那主人还在骂,阿笙想跳进院里去教训他,被云天行拉住了。

    云天行跳下院墙,拎着酒坛,顺着他和马无贼曾经滚过的路,找了一条无人走动的小巷,又跳上墙头,继续做着同样的事情。

    从上午喝到下午,又从下午喝到太阳落山,阿笙一直在身边陪着他。云天行的酒量并不好,虽然喝酒的时间也长,但毕竟一个人喝了两坛,终于支撑不住,从墙头上栽倒下来。

    等他清醒过来时,才发现自己正在一辆马车上,他揉了揉有些昏沉的脑袋,醉酒前的记忆还停留在墙头,就连从墙上栽下来事都忘了。

    云天行撑开门帘,强光照得他不由眯起眼睛,他这才意识到,已经第二天了。

    阿笙正在驾车,听到身后动静,转过头来,笑道:“你醒啦。”

    云天行“嗯”了一声,坐到阿笙身边,四下望了望,道:“这是在哪?”

    阿笙道:“刚出了洛阳城,正在去千佛山的路上。”

    云天行又四下望了望,两边都是绿树灌木,实在没有什么可以用来辨识位置的事物,忽觉手臂传来一阵疼痛,低头一看,见左臂上缠着布条,布条上竟然还渗出了血迹。

    阿笙扑哧一笑,道:“你还记不记得昨晚从墙头上摔下来的事?”

    云天行挠头笑道:“有这事吗?”

    “当然有。”阿笙嘟了嘟嘴,“难道我故意编故事骗你啊。”

    云天行甩了甩头,道:“我不记得了,可能是喝太多了,就连疼痛都没有感觉到。”

    阿笙笑道:“你从墙头上后仰下去,摔到人家家里去啦,还好那家里没人住,不然准又要拿棍子来打我们了。”

    云天行道:“我喝醉了,就算打我也没有感觉,再说了,有笙妹在,谁敢打我。”

    阿笙转头看着他,认真说道:“天行哥哥,你以后可不许到墙头上去喝酒了,从上面栽下来,被那些碎陶片划伤,流了好多血,可把我给吓坏了。”

    云天行点头道:“嗯,我记下了。”四下望了望,似乎又想起什么,“温大哥和逸大哥他们呢?”

    阿笙道:“他们今天一早就动身回云门山了,他们两位还托我告诉你,以后要小心行事,做事不要太过招摇,四海盟那边不会善罢甘休,应该还会有所行动,总之,就是让你小心之类的话。”

    云天行道:“我们是该小心,虽然常笑之已死,逃走的那两位还见过我们,如果真要对我们不利,以四海盟的实力,我们会很麻烦。一个刀枪不入的人,还有温大哥的师兄,哎,如果我们遇上这两个人,根本没有生还的可能。”

    阿笙道:“五行相生相克,天底下哪有绝对的事情,那个邢无伤虽然刀枪不入,但毕竟还是个人,任他皮肉再硬,中了我的毒,一样让他生不如死。”

    “这倒也是。”云天行暗暗点头,当初李延东也比自己强上不少,最后还不是被自己给杀死了。

    在江湖上实力固然重要,但同样也存在着太多变数,江湖豪侠被市井流氓阴死的也不在少数,如果正面硬碰硬,自然是实力强劲的赢,但谁也不是傻子,明知道打不过,还站在那跟你硬碰硬,那不是傻嘛。

    当然,每个人看待事情的角度不同,也很难去评定哪个是对,哪个是错,也正因为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所以才有了这么绚烂多姿的江湖啊。

第二百三十八章 皇城轶事(一)

    一架马车正在背离洛阳的官道上徐徐前进,云天行手执马鞭,坐在前方驾车,阿笙坐在他身边,拿着几条柳枝在编东西。

    此地离洛阳已有三十余里,到千佛山只需几天路程,只要赶在八月十五之前到就好,差不多还有一月时间,他们并不急于赶路。再说,这匹老马也走不快,一路垂着头,无力地踢踏着,就像没睡醒一样。

    云天行扬鞭在马臀上抽了一鞭,老马不耐烦地甩了甩头,依旧有气无力地迈着步子,云天行苦笑道:“笙妹,你从哪儿找来这么一头老马,跟大爷一样,竟然被驴车给超了。”

    阿笙扑哧一笑,道:“还不都是因为你。”

    “因为我?”云天行一头雾水。

    “是啊,因为你。”阿笙嗔道,“你喝得烂醉如泥,总不能让我背你走吧,还好碰到一个赶夜路的老车夫,不然连老马都没得坐呢。还有啊,我说要买他马车,他还把我骂了一顿……”

    阿笙坐在云天行身边,手舞足蹈地说着,云天行就这样看着她,今天阿笙穿着一件淡粉色衣裙,与她那三月桃花般的脸颊,正好相得益彰。微风拂来,吹乱了她的发丝,云天行下意识伸出手,替她将遮在眼前的青丝拨到耳边。

    阿笙正说得兴起,被他这一举动给吓了一跳,转过头来,见他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脸颊上掠上一抹红云,忙低下头,拉扯着自己衣袖上的花边。

    云天行见她这样,微微一笑,道:“笙妹,你也会害羞吗?”

    阿笙没有抬头,娇哼一声,道:“我才没有呢。”

    “笙妹,你真美。”

    阿笙嘀咕道:“你才发现吗?”

    云天行道:“我早就发现了,在第一次见到你时就发现了,你说要请我吃饭,我当时还以为自己做梦呢。”

    阿笙抬起头来,凝望着云天行,道:“那现在呢?还当是做梦吗?”

    云天行靠在车厢边,仰头望着湛蓝的天空,道:“我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再真实不过了,你对我这么好,我真不知道该怎样报答你。”

    阿笙道:“谁要你报答啦。”

    云天行道:“我爹说过,做人要知恩图报,笙妹你待我好,我也要好好待你。我现在只希望能尽快报了仇,然后就带你去昆仑山看雪。你想看多久,我就陪你看多久,一月也好,一年也好,你若是喜欢,我们就在山顶搭个房子,一直住到你看厌为止。”

    听他这样说,阿笙心里欢喜,道:“昆仑山是飞雪阁的势力范围,而且飞雪阁中只有女子,是不允许男子上山的,更别说在山上搭房子了。”

    云天行道:“到哪都有那么多规矩,就是看个雪,又不偷他东西,等我参悟透《剑意篇》,我倒要去飞雪阁走一遭,看看她们有没有能耐把我赶出来。”

    阿笙笑道:“天行哥哥,以前都是人家来找你麻烦,现在怎么想去找人家的麻烦?”

    云天行笑道:“也不能说是找麻烦,就是切磋一下剑法,如果她们通情达理,让我们去看雪呢,这切磋免了也成。好男不跟女斗,就算打赢了,脸上也不光彩。”

    阿笙道:“你可不要小瞧了飞雪阁,虽然她们久居昆仑,很少在江湖上走动,但论实力,完全可以与云隐门相提并论,在江湖上也是一方大势力,就算不让我们上山看雪,也不要跟她们撕破脸皮,不然,吃亏的准是我们自己。”

    云天行点了点头,嘴上虽然说得痛快,但真让他一人去对抗整个飞雪阁,那无异于飞蛾扑火,自取灭亡。

    江湖中能人异士奇多,为什么决定不了战争的胜败?因为偌大的战场上,一场战役开打,动则成千上万,甚至是几十万人,就算多上百八十个武林高手,也无济于事,就算对方站着不动让你杀,累也累死你,也正应了那句话:“武功再高,也怕菜刀。”

    云天行又在马臀上抽了一鞭,道:“笙妹,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去万佛寺吗?”

    “不知道。”阿笙摇了摇头,“你去哪儿,我就去哪,我才不管你去做什么呢。”

    云天行道:“九殿阎罗也会去万佛寺。”

    阿笙吃了一惊,道:“你怎么知道他会去?”

    云天行道:“诸葛神机告诉我的。”

    阿笙道:“他不是让你什么都别说吗,你怎么又告诉我了。”

    云天行道:“这本就不是什么秘密,再说了,如果我连你都不信,那我真没人可以信了。其实,我早就想告诉你了,只是一直没有机会,刚从天机城回来,又被四海盟的人算计,马大哥也死了,这几天心里乱得很,还好有你在我身边,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一说起马无贼,云天行脸上又现出一丝忧伤,阿笙握住他的手,转开话题,道:“诸葛神机怎会知道他一定会去万佛寺,难道诸葛神机真的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这个我等会再告诉你。”云天行压低声音,“笙妹,你可知道九殿阎罗的真实身份是谁?”

    阿笙白了他一眼,道:“我怎么可能知道嘛。”

    “我还想卖个关子呢,你都不给我这个机会。”云天行看阿笙气呼呼地瞪着自己,不好再吊她胃口,直接说道,“他就是当今皇上的九弟,也就是曾经的九皇子。”

    阿笙“啊”了一声,道:“那个人不是早就已经死了吗?”

    云天行道:“别人都以为他已经死了,可他偏偏还活着。当初李延东就喊他九殿下,我对朝堂之事一向漠不关心,也没往那方面去想,九殿阎罗,九殿下,多么像,唉,就算想到了也会立刻否定,谁会去怀疑一个已死的人呢。”

    阿笙心头十分诧异,道:“早在很多年前,老皇上就发布诏令,说九皇子突发重病,不治而亡。现在全天下人都知道九皇子已死,难道是他们故意发布假的诏令,欺骗天下百姓?”

第二百三十九章 皇城轶事(二)

    云天行摇了摇头,道:“并非如此,九皇子在他们眼里的确已经死了,不过不是突发重病,而是被人设计害了。当然,九皇子并没有死,而是被人救下来了。他改名换姓,隐没于江湖,天下人却都以为他已经死了。”

    阿笙听得糊里糊涂,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别着急,我慢慢为你说。”云天行道,“这事真要说起来,还得从当今皇上还是太子时说起。那时,老皇上非常喜欢九皇子,于是就想将九皇子立为太子,但当时太子之位早已确定,而且做太子的人是嫡长子,也就是当今皇上。古来有个传统,废长立幼会招来大祸,文武群臣自然极力反对,但老皇上仍是一意孤行,谁劝都没用。”

    “当时的太子本不想去争什么,俗话说得好:“皇帝不急太监急”,当然,我接下来要说的这位不是太监,不仅不是太监,还是外戚中最有权势的一位王爷——淮南王。”

    “淮南王?”阿笙打断了他的话,“难道就是那个被常笑之杀死的淮南王?”

    “就是他。”云天行继续说下去,“淮南王早已将女儿许配给了太子,如果太子被换,那他这国丈怕是也当不成了。不仅如此,他与九皇子素来不和,如果九皇子登基上位,第一个要拔除的隐患就是他淮南王。”

    阿笙听到这里也大概猜到了,道:“你是说,是淮南王设计杀害了九皇子?”

    “就是这样。”云天行点了点头,接着说道,“当时老皇上巡视天下,正在归来途中,淮南王假传圣旨,召九皇子亲自前来恭迎圣驾。九皇子信以为真,连夜拍马出城,不料半路遇袭,身中数箭,后又被人灌了毒药,丢在城郊,这样本该是死定了,可造化弄人,偏偏被一个路过的游方医者给救了过来,这才留下一命。”

    云天行喝了口水,又接着说道:“等九皇子恢复神智,他的死讯早已传遍天下。突然遭此大难,对九皇子来说是个晴天霹雳,换成是谁,恐怕也不会好受。何况他从小锦衣玉食,衣食无忧,如今落魄江湖,居无定所,那心绪又怎会安宁,于是他便想到了复仇,之后便撺掇常笑之杀害了淮南王。”

    阿笙吃了一惊,道:“难道说,九皇子也加入了四海盟?”

    云天行道:“这只是我个人的猜测,我记得马大哥说过,常笑之以前也是当官的,为什么会突然杀死淮南王呢?也可能是因为个人原因,但还有一点,常笑之在杀掉淮南王后,还死了几个人,而这几个人都是淮南王的党羽。”

    阿笙道:“如果常笑之跟淮南王有私仇,杀死淮南王后再杀他几个党羽,也可以解释得通。”

    云天行道:“马大哥说过,这几个人被杀时,分散在全国各地,相去甚远,但他们却都死在同一天,而且都是意外身亡,这未免也太巧了。”

    阿笙点头道:“是太巧了。”

    云天行道:“这本就是一场有预谋的暗杀,而且参与的人绝对不止常笑之一个。由此可见,被杀的这些人很可能参与了当年设计杀害九皇子一案,既然他们是淮南王的党羽,这种可能性很大。”

    阿笙想了一会,道:“如果九皇子是四海盟的人,常笑之帮他杀死淮南王,的确可以加入四海盟,或者他一直都是四海盟安插在朝廷的眼线。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一切都能说通了。不过,九皇子为什么要去万佛寺?”

    云天行道:“九皇子一直处心积虑,想要夺回皇位,设计害他的人都已死了,可当今皇上还活着,如果他想重登帝位,皇上自然会是他的首要目标。可天子身边日夜都有高手保护,而且宫中还有御林军日夜不间断巡逻,如果不是绝顶高手,恐怕连天子的面还没见上,就被人乱刀砍死了。所以,他去万佛寺的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盗书!”

    “盗书?”阿笙道,“你是说他想偷学武功秘笈,来提升自身实力,好行刺皇上?”

    “大概就是这样。”云天行摊了摊手,“就算他不会行刺皇上,想要在宫内随意进出,没有足够大的本事,那也是很危险的,搞不好要掉脑袋。他的身份很特殊,如果没有绝对把握,应该不会盲目行动。”

    阿笙似笑非笑地看着云天行,道:“这又是你的猜测?”

    云天行摇了摇头,道:“这是诸葛神机告诉的,至于真假,我就不知道了,我想他应该不会骗我吧。九皇子入没入四海盟的事,诸葛神机没提,不过,我觉得可能性很大。”

    阿笙想了一会,道:“万佛寺传承已久,底蕴深厚,那万佛洞中也不知藏了多少武林典籍,不只是他,生有觊觎之心的人不在少数,但能成功盗到书的却没有一个,莫非他有特别的手段?”

    “不见得。”云天行道,“诸葛神机说他已经去过几次了,但都无功而返,此次八月十五群雄齐聚万佛寺,场面自然不小,万佛寺定会派出不少僧人接待远来宾客,到时寺内防范相对薄弱,如果他真要盗书,应该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阿笙叹了口气,道:“总算有点头绪了,不然茫茫人海,要想找一个人,谈何容易。”

    “是啊。”

    云天行也长长叹了口气,他离开青州城就是为了寻找九殿阎罗,可一直到现在都是跟在他身后跑,根本见不到人,这次是诸葛神机给出的消息,但愿是真的。

    又被一辆驴车给超了。

    看着老马那垂头丧气的样儿,云天行叹了口气,也没没忍心再抽他。忽然想起一事,道:“我忘说了,九皇子现在已改名叫蒙田。”

    阿笙惊道:“蒙恬?秦国大将蒙恬?”

    云天行笑道:“是农田的田字,同音不同字,初时我也以为是那个蒙恬。后来我仔细想过,他改成这个名字,恐怕也是别有深意。”

    阿笙道:“这话怎么说?”

第二百四十章 乞讨化缘

    云天行道:“秦国大将蒙恬也是服毒而死,但却是被中车府令赵高和秦二世胡亥设计害死的。说起蒙恬,不得不令人想起公子扶苏,赵高和丞相李斯想拥胡亥为帝,篡改始皇帝遗诏,逼迫公子扶苏自杀,就连蒙恬的兄弟蒙毅也含冤而死。这三位的功绩暂且不说,你不觉得他们的遭遇与这位九皇子很像吗?”

    “这么说来,的确很像。”阿笙沉默片刻,又补充道,“不过,就算他改名为蒙田,也不可能与那三位相比。”

    云天行点了点头,道:“扶苏公子敢言直谏,仁厚爱民,只可惜,他有当天子的潜质,却没有当天子的命。蒙家兄弟一文一武,是帝国栋梁,秦二世将他们害死,等于自毁长城。他们每一人的死,都会让秦朝往悬崖边倾倒一分。”

    阿笙道:“如果暴秦不亡,又哪有我汉家江山。”

    “是啊。”云天行叹道,“命数这种东西,还真是奇妙。让你亡,万事万物都来阻你;让你兴,万事万物又都来帮你,奇妙,真奇妙。”

    “古有公子,卫秦于疆;今有九皇,蒙冤于田,可悲,可叹!”

    时过正午,两人路过一家客店,便将老马系在树下,进店里吃点东西,主要还是想让老马休息一会。

    客店设在路边树林里,三开间的简陋木屋,里面放着十来张方桌,刀勺碰撞声不断从屋内传出,一进门便闻到一股扑鼻肉香,闻到这味道想不饿都难。

    店里只有三桌客人,显得有些冷清。云天行和阿笙在靠窗位置坐下,要了两碗面。就在他们坐下不久,店里又走进一人。云天行一看到来人,立刻呆住了。

    “红……红漪。”

    云天行原本是在心里喊的,但不知怎的,竟真的喊了出来。红漪显然也听到了喊声,转头往他那里看去,之后便径直走到桌边坐下来了。

    云天行拿着筷子,愣愣地看着红漪,阿笙也有些惊讶,心道:“怎么又碰上她了?”

    “不认识了?”红漪一手托住下巴,望着呆愣的云天行。

    云天行将目光从红漪脸上往下移,心想:“她还戴着我的玉坠,要逗她笑才肯还我。看她这样子,我这辈子是别想要回来了。”

    红漪见云天行目光正对着自己胸前,冷哼一声,就要起身离开,转而一想:“他是在看他那玉坠呢。”于是将玉坠捏起,拉起领口衣物,将玉坠放于衣内。

    云天行又惊又怒,伸出手来,道:“还我玉坠!”

    红漪瞥了他一眼,道:“不是说好的吗,等我戴腻了,自然还你。”

    云天行咬牙切齿,目不转睛地瞪着红漪,双拳握得咯咯直响。对于红漪,他也只能摆出这副看起来凶狠的模样了。

    红漪也不在意,用白皙的手掌端起茶杯,凑到嘴边,轻轻抿了一口,道:“你什么时候逗我笑了,我也会还你的。”

    云天行失落地叹了口气,道:“你怎么会在这?”

    红漪随口抛出了两个字:“路过。”

    云天行眉尖一挑,显然不太相信,道:“你要到哪去?”

    红漪道:“千佛山。”

    “你也要去千佛山?”云天行眼珠一转,坏笑道,“你不会是想去万佛寺盗书吧?”

    红漪又抿了一口茶,道:“我对那个没什么兴趣。”

    “姐姐,你是哪个门派的?”阿笙知道红漪救过云天行性命,所以对她印象还不坏。

    红漪看着阿笙,道:“你觉得我会是哪个门派的?”

    “飞雪阁?”阿笙试探性地问道。

    红漪摇了摇头,道:“我无门无派,去万佛寺只想凑个热闹,仅此而已。”

    云天行道:“红漪,老实说,你到底是哪个门派的?你武功这么厉害,怎么可能无门无派呢?”

    “就是无门无派,这有什么好隐瞒的?”红漪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一拍桌子,“小二,快上菜。”

    三人吃过饭,便一同上路了。既然都去万佛寺,结伴而行也好有个照应,云天行心里这样想,如果四海盟真想对付他们,有红漪在,他们动手前就得掂量掂量,白白捡了这么个保镖,不用白不用。

    “这匹马哪儿找的,这样走到万佛寺得猴年马月?”红漪坐在车厢内,掀着车帘说道。

    阿笙掩嘴直笑。

    云天行回头苦笑道:“大姐,您就担待点吧,有它总比步行要好吧,等到前方市镇再换一匹就是了。”

    红漪蹙眉道:“你叫我什么?”

    云天行道:“大姐啊,咋了?”

    红漪道:“我不喜欢这个称呼。”

    云天行回头笑道:“我就随口那么一叫,别当真嘛。”

    红漪将车帘勾住,曲腿坐下,道:“你去万佛寺干什么?”

    云天行道:“还能干什么,自然是去当和尚。”

    红漪红唇微启,道:“当……当和尚?”

    “是啊。”云天行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我早已看破红尘,还不如及早堕入空门,吃吃斋,念念佛,等大限一到,说不定还能被佛祖他老人家收为弟子呢。”

    红漪道:“你不要去和尚。”

    云天行道:“为什么?”

    红漪道:“当和尚有什么好,一天到晚,诵经念佛,我最讨厌光头和尚了。”

    云天行笑了笑,道:“可我喜欢啊。”

    红漪微感惊讶,道:“你喜欢当和尚?”

    云天行重重地点了点头,道:“喜欢得不得了,我做梦都想当和尚,天天顶着个大光头,晚上都不用点灯,顶着月光读书的感觉真好。还有啊,出门在外,根本不用花钱的,人家都抢着给你饭吃。同样是要饭,乞丐呢叫乞讨,还得看人家心情,心情好丢你一个铜板,心情不好就给你一脚。和尚就不一样,人家叫化缘,化缘你懂不懂?”

    红漪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道:“不就是要饭吗?”

    云天行笑道:“是要饭没错,但人家就叫化缘。但凡布施给僧人斋饭的人,都与佛门有缘,和尚们通过讨饭来广结善缘,所以就叫化缘。”

第二百四十一章 偏僻小镇

    “当和尚也不是没有好处的,就算想找人家借宿,也没人会拒绝一个出家人吧,而且有佛家人临门,那是喜兆啊,这家人是要受佛祖保佑的。”

    红漪被云天行说得目瞪口呆,一双美眸愣愣地看着他,也不知道该接什么好。

    云天行见红漪被唬住了,笑了笑,又道:“你看,出门在外,和尚不愁吃不愁住,我们就远远不如了。买马车要银子吧,吃饭要银子吧,住店要银子吧,什么都要银子,没银子连媳妇都娶不到,人家和尚就不用,你说和尚好不好?”

    “是挺好。”红漪又连忙摇了摇头,“你不要去当和尚。”

    云天行叹了口气,道:“红漪,你也看到了,刚才付账都是阿笙出的钱,我这人穷得很,一没银子,二没房产,将来可能要孤苦伶仃过一辈子,看着人家成双成对,在给第五个孩子取名的时候,我心如刀绞,不当和尚,我实在活不下去了。”

    红漪咬了咬牙,道:“你不要去当和尚,我养你。”

    阿笙再也忍不下去了,抱着肚子笑了一会,道:“红漪姐姐,他骗你的,他怎么可能会当和尚呢。昨晚还醉了酒,从墙头上栽下来了呢。”

    红漪恶狠狠地瞪了云天行一眼,一把扯下车帘,回车厢去了。

    云天行挠了挠头,心道:“我在胡说八道,她竟然还信了,她武功不错,可有时候觉得她就像一个小孩子,不谙世事。”

    阿笙笑道:“天行哥哥,你真要去当和尚啊?”

    云天行道:“就是开个玩笑嘛,本想逗她笑,把我那玉坠要回来。唉,她到底是人是鬼,天天冷着一张脸……”话未说完,云天行就被红漪隔着门帘一脚踹下马车了。

    这一脚踹得太突然,云天行还没反应过来,就摔在了地上,更不幸的是,他还没来得及起身,两条腿就被紧随而来的车轮给轧了一遍。

    “啊!”

    云天行仰躺在地,不断哀嚎。阿笙吓了一跳,立刻跳下车来查看。红漪也掀起车帘,下了马车,道:“你没事吧,我不是有意要踢你的,我……我……”

    云天行面露痛苦之色,道:“我的腿断了。”

    红漪“啊”了一声,双手捂住红唇,面上担忧与懊悔之色不断转换着。

    阿笙见云天行在悄悄向她眨眼,会心一笑,连忙收起笑容,道:“我扶你上车。”

    云天行被搀进车厢,阿笙和红漪在外面驾车。红漪掀开车帘,往里望来,仍是一脸歉疚。

    云天行不忍心再骗她,笑道:“没事啦,我装的。”

    红漪道:“早知这样,就不踢你了。被车轮轧过去,就算没断也很疼吧?”

    云天行笑道:“你给我笑一个,就不疼了。”

    红漪知道他又想要回玉坠,放下车帘,不再跟他说话。

    不得不说,这匹马的确已经老了,步履蹒跚地走到下一个市镇,已经黄昏了。

    古井镇并不大,看样子也只有百余户人家,在夕阳余晖下显得有些荒凉。街道上冷冷清清,只有几个行人在低头快步行走。他们看到有陌生人入镇,眼睛里闪出警惕的目光,脚下步子也更快了。

    现在刚到黄昏,街道两边的店铺便开始关门了,偶尔从一旁巷子里蹿出一条狗来,向外来的马车瞧上一眼,便低下头在地面上嗅着,也不知道在找什么。

    红漪道:“这个镇子有点怪。”

    云天行掀开车帘,四下张望,发现这里的人好像很怕他们,一见到他们便躲得远远的,要么跑回家里,合上门板,放下门闩。有几个小孩子趴在窗上向外张望,也被大人给拉走了,然后窗户就关上了。

    其实,这个镇子已经偏离大道很远了,但却是方圆几十里唯一一座镇子。按照老马的脚程来算,再走到下一座市镇,往早了说,也得第二天下午才能到。无疑,这会浪费很多时间。三人都快被这匹老马折磨疯了,准备到镇子上买匹强健有力的马,哪怕是骡子也好,再说天也快黑了,总不能让两个女子在荒郊野外过夜吧。云天行沿路打听,才找到这个偏僻的镇子。

    云天行跳下车,走在前面牵着马,沿街找了许久,才找到一家客栈。说是客栈,其实只是一座破旧的二层老楼,门外连个招牌都没有。云天行看到墙上用煤灰写着“住店”两个歪歪扭扭的大黑字,才知道这是一家客栈。

    从市镇的整体状况来看,就算再找一家客栈,也未必比这里要好,眼见天就要黑了,三人似乎没有其他选择。

    将老马交给店里的伙计,三人走入店内。这座古楼虽然旧了点,但里面看起来还算干净,大堂内桌桌凳凳都摆得整齐有序,就像固定在地面的一样。显然,这里很少有客人来往。

    掌柜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弯着腰,戴着一顶灰色小圆帽,仿佛就是为了遮住他那满头白发。

    “稀客,稀客。”老掌柜脸上挂着和蔼的笑容,弯着腰从柜台后走出,迎接这三位来客。

    不知是因为云天行说要当和尚,还是因为别的什么,红漪一上来就点了十来个荤菜,一个素菜都没点。可惜,老掌柜摇头说,店里没有菜,如果非要在这里吃,只有清汤面,两文钱一碗。

    三个人三碗面,还冒着热腾腾的白气,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没有动筷子。面的确是清汤面,清得不能再清了,什么佐料都没有,真的就是白水煮面,就连最廉价的苍蝇肉都没有。

    为了安全起见,等阿笙试完无毒后,云天行就开动了,他苦日子过惯了,没有水的干面他都吃过,何况用水煮的清汤面呢。

    等云天行吃完,阿笙和红漪同时将自己的清汤面推倒他面前。云天行看了看阿笙,又看了看红漪,道:“你们不吃吗?”

    阿笙笑道:“我不饿。”

    红漪道:“我也不饿。”

    掌柜向伙计指了指大门,伙计明白他的意思,便将大门给关上了,又连续上了几道闩。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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