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七百七十九章 优待
猫九命见东门夜雨抬手按住剑柄,还当他要拔剑,立刻警惕起来,心中暗忖:“这里毕竟是他的地盘,跟他闹翻了脸,对我又有什么好处?来时大哥千叮咛万嘱咐,要我谨言慎行,多听少说,要不是姓萧的找事,我也不会露面儿。然而事已至此,多想无益。这里的事,还交二哥处理,我继续回去睡我的大头觉。”想罢,对东门夜雨服了软,又认了错,也不管东门夜雨接不接受,转身便要走。
东门夜雨道:“我有让你走了吗?”
猫九命停住脚步,回身道:“我已经道歉了,你还想怎样?”
东门夜雨道:“如果任何过错都可以用道歉来抵罪,那这世上所有的法律都将会变成一纸空文。”
猫九命道:“我只是坏了规矩,并未触犯法律。”
东门夜雨道:“这里的规矩就是法律。”
猫九命似乎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从怀里摸出一张银票,笑眯眯地说道:“真是对不起,我坏了这里的规矩,我认罚。这是通宝钱庄的票子,面值一百两,都给你,不用找了。”说罢,将银票递过去,但东门夜雨没有接。
“嫌少?”猫九命撇了撇嘴,又伸手入怀。
东门夜雨道:“跪下!”
猫九命一怔,道:“你说什么?”
东门夜雨道:“我让你跪下,没听到吗?”
花总管和宋三郎见事不妙,急忙上前,还未及劝阻,便听东门夜雨说道:“猫九命坏了这里的规矩,我要给他一些教训,无论谁来劝阻,皆视为同罪!”
花总管和宋三郎同时止步。
臧图海背着手,在心内冷笑道:“真是一只蠢猫,仗着自己身子灵活,就不把东门夜雨放在眼里,要知道,他可不仅仅是巴蜀第一剑,更是巴蜀第一人。曾经有许多人向他挑战过,但无一例外,皆败在了他的剑下。你一个连会主资格都不配拥有的人,凭什么跟他叫板?呵呵,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何绣衣小声道:“练堂主,我看东门夜雨脸色不太对,这个猫九命怕是要挨揍了吧?”
练二娘微笑点头,道:“多半是了。”
众人都替猫九命捏了一把汗,他自己倒像没事人一样,脸上带着不屑的冷笑,道:“你让我跪我就跪,那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东门夜雨道:“你坏了我的规矩,还想要面子?”
“我坏了你的规矩不假,但我已经道过歉了,还主动缴纳罚款,你只是不收,我有什么办法?难道非要我跪下,你才肯罢休?”猫九命将银票收起,“如果你执意如此,那恐怕要失望了。我猫九命上跪天,下跪地,中间跪父母,其他人都不值得我跪。再退一步来讲,规矩这种东西,不就是用来打破的吗?破坏个一两次,又能怎样?如果这世上的每一个人都循规蹈矩,安分守己,那岂不是很无趣?”
东门夜雨盯着猫九命看了许久,忽然道:“你看起来总是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是对自己的身手太过自信了吗?”
猫九命道:“在东门剑主面前,不敢有自信。”
“你还真是谦虚呢。”东门夜雨取出三枚竹牌,将有字的一面展示给猫九命,“我对谦虚的人一向格外优待。我这里有三枚竹牌,两枚‘活字牌,一枚‘死字牌,只要你能从这三枚竹牌里翻到任何一枚‘活字牌,就可以免罚,但如果翻到‘死字牌,那就得认命。你应该知道,我一旦动起手来,是不计后果的,万一不小心把你打死了,我可不负责任,毕竟牌是你自己选的,要怪也只能怪你自己运势不佳。怎么样,要不要用你的性命,来测试一下今日的运势?”
猫九命眼望竹牌,心内暗想:“这三枚竹牌除了字迹不同,大小样式完全一样,不能通过记牌来作弊,要想翻到‘活字牌,就只能拼运气,偏偏我今日出门踩到了狗屎,运气差极,万一翻到‘死字牌,岂不冤死?虽说机遇与风险并存,但拿性命作赌注,代价还是太大了。”
东门夜雨见猫九命迟迟不作回应,道:“你怕了?”
猫九命抬起脸来,道:“我听人家说,翻东门剑主的牌,比跟阎王爷赌色子还要危险,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看書菈
东门夜雨道:“这种流言毫无根据,你最好不要相信。”
猫九命道:“我信。”
东门夜雨道:“难道你不想接受我这份优待?”
猫九命道:“不想。”
“好,我尊重你的选择。”东门夜雨将竹牌收起,“小菊,去把我的小锤子拿过来。前几日我用它砸核桃的那个,如果你没收拾,现在应该还在荷池边石龟的背上。”
小菊迅速离开了。
过不一会儿,小菊扛了一把大铁锤回来。
猫九命望着小菊肩上那把锤柄足有三四尺长,锤头足有十多斤重的“小锤子”,满面惊愕地说道:“你管这叫小锤子?”
东门夜雨道:“阿猫阿狗都可以有名字,我的锤子为什么不能有?它虽然大了些,但我就喜欢叫它小锤子,你能把我怎么样呢?”
猫九命颤声道:“难道你……你是想用它来惩罚我?”
“不然你以为我把它请过来,是要给你砸核桃吃吗?”
东门夜雨从小菊手里接过大铁锤,试着抡了几下,又走到一块大石旁,“咚”的一锤,把大石砸得粉碎,惊得众人合不拢嘴。
见东门夜雨又提着大铁锤走回来,猫九命吓得直冒冷汗,道:“我只是坏了规矩……”
“我知道。”
“我已经认错了……”
“我知道。”
“你……你怎么能用这种东西来惩罚别人!”
“怎么,嫌小?要不我再把小小锤请过来?”
“不!请别误会,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想说……你能不能换一种方式……大家都是自己人,用这种东西,太不体面,你……应该能懂我的意思吧?”
“你不喜欢我的小锤子?”
“请恕我直言,这实在让人喜欢不起来!”
“没关系啊,我这里还有大锯、斧头、金刚锉、降魔杵,蒺藜索,割喉刀……”
“东门剑主,你太残忍了!”
“你现在才发现会不会有些太迟了呢?”
第一千七百八十章 铁山核桃
东门夜雨提着大铁锤步步逼近,猫九命唬得连连倒退,口里不住嚷道:“我不过是抓伤了臧图海的脸,又没害他性命,赔他些医药费就是了,至于这样吗?咱们有话好说,别动粗,你……你先把锤子放下!”
东门夜雨将锤柄握得更紧,道:“我说过,在巴山城内,不许外客私斗,你明知道有这条规定,还公然破坏,可见是没把我东门夜雨放在眼里。来这里之前,难道玉清欢没有告诉过你,有哪些人是一定惹不得的吗?”
猫九命心想:“大哥确实有交代过,但我自高自大,没往心里去,以至酿成今日之祸,悔之晚矣!”口里说道:“我知道我错了,我给你道歉,要罚多少,你只管开价,就是砸锅卖铁我也给你,只请你法外开恩,给我免去这顿打吧。”.bμν
东门夜雨道:“猫九命,你还不明白吗,这根本不是罚款的问题。我也不像某些人,万物皆可罚。在我这里,坏了规矩就得打,尤其是像你这种目无法纪,公然伤人的,若不狠狠惩治,将来必成大恶。”
“坏了规矩,挨罚我认,但你也不能用锤子打人啊!”猫九命都快哭了。
东门夜雨提起手中大锤,道:“这是我的地盘,用什么来打,我说了算,不需要征得谁的允准。”
猫九命大叫道:“你……你在同天会的会馆内滥用私刑,可还有把在场的诸位会主放在眼里?”
臧图海冷笑一声,道:“没把其他会主放在眼里的好像是你吧。”
东门夜雨见猫九命不住后退,有些不耐烦,道:“你总退什么,我只是想给你一些教训,又不是要打死你。老实过来挨打,我让你少吃一些苦头。”
猫九命一路退到宋三郎那里,一把抱住他的胳膊,哀告道:“二哥救我!”
宋三郎见东门夜雨拎着大铁锤走过来,冷面如霜,不由打了个寒噤,但为了兄弟的安危,他还是毅然决然地将猫九命拉到了身后。
东门夜雨停住脚步,冷声道:“宋三郎,你要是敢多事,我连你一起打!”
宋妈妈虽然看不见,但听东门夜雨语中带怒,心知不好,忙赔笑道:“九当家年纪还小,不大懂事,冲撞了诸位,我老婆子代他给你们赔礼道歉,希望你们大人有大量,不要跟他一般见识。至于坏规矩一事,不敢劳烦东门剑主出手教训,就让三郎带他回去,禀明玉大当家,让玉大当家重重责罚他吧。”又向臧图海道:“长乐未央的当家,我老婆子可是你的老主顾,千万看在我这点儿薄面上,替他说两句话,让东门剑主饶他这一次吧。”
臧图海巴不得让东门夜雨把猫九命锤死,岂肯替他说情?只道:“方才他趁我不备,抓伤了我的脸,让我颜面扫地,我不找他的麻烦,他就该谢天谢地了,还要我帮他说情,你们当我是什么?软柿子吗?谁心情不好都要来捏一下,我臧图海就这么***?”
一番话说得宋妈妈哑口无言。
花总管心想:“宋三郎是个重情义的,如果当家的执意要打猫九命,他必不会袖手旁观,若两人动起手来,输赢且不论,定要让云门的人笑话。”看了东门夜雨一眼,又想:“当家的性情刚愎,他决定的事,谁也改变不了。要他饶过猫九命,只怕比登天还难。这可如何是好?”想了想,说道:“猫九命,方才当家的给你优待,你为何不肯接受?两枚‘活"字牌,一枚‘死"字牌,免罚的机会可不小呀!”.bμν
猫九命一时慌张,倒忘了还有个免罚的机会,这时听花总管提起,就好像抓到了救命稻草,忙道:“我愿意翻牌,你……你让他先把锤子放下!”
花总管松了一口气,道:“当家的,猫九命愿意翻牌,这锤子……”从东门夜雨手里接过大铁锤,转递给手下人,并使个眼色,让他赶快把锤子拿走。
东门夜雨道:“花仙子,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但每次都有事耽搁,一直俄延至今,趁现在还记着,我就在这里问了,免得一会儿又忘了。前几天你出城,我让你捎二斤核桃回来,你给我捎的是什么?
花总管一怔,没想到他要问的居然只是一件琐事,回道:“是核桃呀,怎么了?”
小菊小声提醒道:“你买的核桃太硬了,主人砸不开。”
花总管笑问道:“很硬吗?”
东门夜雨道:“也不是很硬,只比金刚石硬一点儿,一锤子下去,直接嵌石头里了,我抠了半天没抠出来,不信你去看,现在还在石头里嵌着呢。最要命的是,它不是单个硬,而是个个都硬,一包核桃二三十个,我一个没砸开,全嵌石头里去了,你说气人不气人?”
“居然有这种事……”花总管面颊微红,“卖核桃的老板说了,他这核桃是在一座名唤铁山的山上种的,比一般的核桃要硬,但口味是天下核桃之最,还有护肤美颜,延年益寿的功效。往年都是往宫里送的,普通人根本吃不着。不知是皇上妃子们吃腻了还是怎么,今年要的少,有了剩余,就拿出来卖。他还说,他们村子里有个八旬老人,闭着眼躺在床上,出气多,进气少,眼看就要寿终了,他砸了三颗核桃,把核桃仁研磨碎了,加点白糖,用温水搅匀,给他灌下去,又多活了一年。”
东门夜雨听了这话,差点儿跳起来,道:“这种话你也信?”
花总管搔了搔头,道:“这些话我自是不信的,但我看到有几个衣饰华丽的富家子弟在买,我寻思着就算没他夸得那么神,至少也是核桃中的上品,就买了些,不想……”
东门夜雨打断了他的话,道:“你去把那个卖核桃的给我找来,让他给我砸一个尝鲜。若他砸得开,怪我力气不够;若砸不开一个,我把他的脑壳当核桃砸了!”
花总管连声答应道:“是是是,我一定把他找来。”
东门夜雨拍了拍花总管的肩膀,道:“花仙子,你能想象我在这里等着吃核桃仁,边上几个壮汉抡着大铁锤,在给我砸核桃的画面吗?”.bμν
花总管微笑道:“那画面一定很美。”
东门夜雨叹了口气,道:“花仙子,你精明了一辈子,怎么就叫一个卖核桃的给骗了呢。”
第一千七百八十一章 偷袭
东门夜雨让小菊拿了一个托盘过来,背对着猫九命将三枚竹牌放上去,打乱顺序,然后退至一旁,道:“规矩跟之前说的一样,翻到‘活"字牌免罚,翻到‘死"字牌认命。猫九命,你可以开始了。”
猫九命咬着牙往前走了几步,又突然停住,心中暗忖:“我的运气一向不好,今日出门还踩到了狗屎,更是大大的不祥。虽说有两张‘活"字牌,但总感觉会翻到‘死"字牌,然后被东门夜雨暴打……可要是不翻牌,他又要拿锤子打我,这可如何是好?等等,今日这场宴会是为云天行办的,该出丑的是他,凭什么叫他站在那里瞧热闹,却来揍我?”想到这里,忙道:“东门剑主,我坏了巴山城的规矩固然该罚,但事有轻重缓急,云天行无视同天会的规定,公然低价售粮,搅坏了巴蜀的市场,我们念他初来乍到,不与他一般见识,好意邀他入会,他却多次拒绝,可见是没把我们同天会放在眼里,若不给他一些教训,我们同天会颜面何存!”
东门夜雨笑了笑,道:“云少主,你怎么说?”
云天行道:“我无话可说,只有一个小小的请求。”
东门夜雨道:“小小的请求?”
云天行道:“希望东门剑主能够成全。”
东门夜雨道:“先说来听听。”
云天行看了猫九命一眼,道:“我想替连天水寨的九当家翻牌,不知可不可以?”
“不可以!”猫九命大叫起来,“你是我什么人,凭什么要你替我翻牌?我自己没手吗?我不答应!”
东门夜雨不置可否,只笑道:“这听起来似乎很有趣。”
臧图海是个爱记仇的,刚才被猫九命当众抓伤了脸,坏了声誉,正愁没机会报仇,这时有一个落井下石的好机会,他岂会放过?笑道:“云少主是贵客,难得提一次请求,咱们要是不答应,岂不有失待客之道?东门剑主,你就答应了吧,不要坏了咱们两家人的情谊。”
猫九命听了这话,肺都要气炸了,指着臧图海叫道:“姓臧的,你不要给我哇哇叫!我能抓伤你的脸,就能抓掉你的脑袋,你再口无遮拦,当心小命难保!”
臧图海面无惧色,呵呵笑道:“你们大家都听听,他猫九命多能耐,不但抓伤了我的脸,还要抓掉我的脑袋。我臧图海虽然没什么大本事,对付一只刚出满月的小奶猫,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这话说得众人都笑了。
猫九命怒不可遏,正想动手,被宋三郎一把拉住,道:“老九,他故意激你,别上当。”
猫九命甩开宋三郎的手,向众人道:“你们笑什么?再笑我把你们一个个都杀了!”
江小堂冷笑道:“猫九命,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裘人烈攥起一双醋钵大的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道:“这里的人,你能杀的不多,能杀你的却不少。”
唐老太叹了口气,道:“在这个险恶的世道,年轻人要学会藏锋,不然是活不长久的。”
秦有道捋须道:“这话说得一点也不错,天狂有雨,人狂有灾,做人还是低调些好。”看了云天行一眼,又道:“东门小子,既然云少主有意替猫九命翻牌,你就给他这个机会吧,毕竟是贵客,不能失了咱们同天会的待客之道。”
众人也都表示赞成。
东门夜雨无可奈何,只得向云天行道:“既然大家都赞成,那就麻烦你了。”
“多谢成全。”
云天行走到小菊面前,才立住脚,一旁的猫九命突然暴起,一爪子向云天行头部抓去!
“去死吧!”
刚才向臧图海出手时,猫九命是空手的,现在他的手上多了一副“猫爪”。
这“猫爪”是由精钢打制而成,五个爪钩不但锋利如刀,还能像五指一样伸屈自如,端的是厉害非常。
据连天水寨内某个不愿说出姓名的喽啰透露,猫九命曾一爪子,抓掉了某人的半个脑袋,用的就是这副“猫爪”。
现在,他戴着这副“猫爪”,抓向了云天行的脑袋。
两人离得很近,猫九命又是偷袭,旁人救护不迭,大家本以为云天行必然殒命当场,但接下来的一幕,却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只见云天行眼望竹牌,目不斜视,突然发出一掌,打在猫九命的手腕上,将这一抓化去,随后又发一掌,击中猫九命的胸口,跟着便听到一声哀嚎,猫九命横飞出去,撞入人群中。
这两掌发得极快,一些眼钝的,还没看清怎么回事,猫九命就飞了出去;那些眼尖的倒是看清了,但他们不明白,为什么云天行不用眼睛看,就能准确打中猫九命的手腕?只是靠运气吗?如果刚才那一掌打偏,云天行现在恐怕就只剩半个脑袋了,他没有十足的把握,敢拿自己的性命去赌吗?
击飞猫九命后,云天行并没有停手。他在收掌时,顺势在托盘底部拍了一下,左右两枚竹牌不动,中间那枚跳起,被云天行一把抓住。他摊开手,忍不住笑了起来,道:“哎呀,竟然是‘死"字牌,这到底是我的运气差,还是九当家的运气差呢?”
场内死寂无声。
没人在意云天行抓到的是什么牌,他们都被云天行“翻牌”的手段给惊到了,明明只是轻轻的一拍,为什么那两枚竹牌没跳起来,单单就跳起来了一枚“死”字牌?
这太不可思议了!
他是怎么做到的?
叶孤鸾握剑走到云天行身旁,一脸担心地问道:“没事吧?”
云天行微笑点头,道:“我没事,让你们大家担心了。”
何绣衣拍着胸脯说道:“云少主,真要被你吓死了。当看到猫九命跳起来的那一瞬间,我的心脏都停了,真谢天谢地,还好你没事。”
谢岚在额头上抹了一把,道:“你们瞧,我都吓出冷汗来了。”
相比其他人,练二娘倒显得从容许多,将烟管儿凑到嘴边,深深咂了一口,笑道:“你们的担心都是多余的,他毕竟是我们云门的门主,要是被人家一爪子抓死了,我这个做堂主的都没脸活了。”
云天行苦笑。
第一千七百八十二章 杀心
“不用你好心!”猫九命一把推开前来搀扶的宋三郎,“你要是真把我当兄弟,就杀了云天行,替我出这口恶气!”
宋三郎握紧拳头,道:“我……”
猫九命冷笑道:“平日里一声声老九叫得亲切,我被人家欺负成这样了,你却只是站在那里瞧热闹,嘿,我二哥待我可真不薄呀!”
宋妈妈听了这话,心中不悦,道:“九当家,你自己闯了祸,干什么迁怒到你二哥身上?他已经尽力在帮你了,你还想要他怎样?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为什么总是这么任性妄为?清醒些吧,这里不是连天水寨,做错了事,没人会偏袒你!”
“到头来竟是我错了吗?”猫九命苦涩一笑,“姓萧的诬蔑大哥害人,我站出来替大哥辩白,哪里错了?臧图海嘴贱,我给他一些教训,哪里错了?我在这里受了委屈,你们不帮我便罢,反怪我任性妄为,呵呵,能认识你们这帮知己,真是我猫九命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连天水寨的八当家武英闻讯赶来这里,恰巧听到了猫九命说的这些话,心中感伤,叹息道:“九弟,我身体不适,一直在客房休息,方才听他们说,你在这里闹事,我就赶忙过来了。临行前,大哥千叮咛万嘱咐,要我好生看住你,别让你生事,都怪我,一来就病倒了,以致造成今日这种局面。你不要怪二哥和宋妈妈,他们都是向着你的,你要怪就怪我吧。”
猫九命道:“八哥,难道你也认为是我做错了吗?”
武英道:“九弟,你知道我没有这个意思。”
“我明白了。”猫九命背过身去,面上难掩失落,“你们都是一伙的,只有大哥是真心待我好。我要回去找大哥。”说罢,拔步便走。
东门夜雨道:“猫九命,你似乎忘了一件事。”
猫九命没有理会,只是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东门夜雨目中闪过一抹寒意,飞步赶上,一拳向猫九命打去!
猫九命早已察觉,闪身避过,道:“东门夜雨,莫要欺人太甚了!”
东门夜雨一击落空,惊讶之余又有些兴奋,暗想:“居然能避开我的攻击,看来他确实如传闻中的一样,灵活得像是一只猫。这样也好,要是一击就倒,那未免也太无趣了。”口里说道:“欺人太甚是什么意思?我们明明已经说好了,如果翻到‘死"字牌,那就得认命。你要走,也得先让我打个尽兴。当然了,我下手一向不知轻重,你能不能活着走出巴山城,我可不敢保证哦。”
猫九命怒道:“牌是云天行翻的,你要打,就去打他,却来打我做什么?”
东门夜雨道:“牌是云少主翻的不假,但最终受益人却是你。”
“最终受益人?”猫九命冷笑,“我不介意你换一个称谓,再重新表达一次。”
东门夜雨摆了摆手,道:“称谓什么的不重要,你明白我的意思就好。”
猫九命手一摊,道:“真是抱歉,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也不想做什么最终受益人,我现在只想回连天水寨大醉一场,再蒙头睡上三天三夜,这样兴许就能忘掉今日的不快。”说罢,各看了宋三郎、武英等人一眼。
东门夜雨道:“这样说来,你是想跟我耍赖?”
猫九命道:“站着不动让人家打,可不是我猫九命的作风。”
“我就喜欢你们这些有格调的人。”东门夜雨握住剑柄,“不瞒你说,像你这种有格调的,我已经打死了九十九个,再算上你,正好能解锁一项新成就。”
猫九命有被这番话冒犯到,咬了咬牙,道:“兔子急了也会咬人,我劝你还是不要把事做得太绝为好!”
东门夜雨道:“还好你不是兔子。”
猫九命一怔,道:“我的意思是,连兔子那么温顺的动物,被逼急了都会咬人,何况是猫……”
“谁管你是猫是兔,坏了我的规矩,你就是天王老子,也一样要挨揍!”东门夜雨突然拔剑,疾风般向猫九命冲了过去!
猫九命见势不妙,忙飞身掠到一旁的梧桐树上,才稳住身形,东门夜雨一剑挥出,剑光过处,高大的梧桐树被拦腰斩断,呼啦一声,树冠倾倒,猫九命大惊失色,心中暗道:“不好,要掉下去了!”
东门夜雨提剑立在树下,长发乱舞,衣袂翩飞,宛如一尊战神:“这棵梧桐是同天会创立之初我亲手栽植,它已伴随同天会走过了七年风雨,如今却因你遭到腰斩,猫九命,你说,你该不该死呢?”
听到这番话,猫九命明白,东门夜雨起了杀心,此事也已然没有转圜的余地了。现在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死战,要么快逃!
是战还是逃?
与东门夜雨硬碰硬,他根本毫无胜算。其实,他若想要活下去,就只有一条路,那就是逃,只要能逃出巴山城,他就有把握摆脱东门夜雨的追击,但他真的能逃出如铁桶一般防守严密的巴山城吗?
“轰”的一声,树冠落地,砸起大片扬尘,近处的人纷纷退避,猫九命趁机蹿到了人群里,东门夜雨投鼠忌器,怕误伤他人,不好出剑,猫九命借他人的掩护,趁机翻过会馆院墙,开启了他的逃亡之路。
巴山城内花木繁多,楼台密布,又有各种假山奇石,幽静小院,多的是藏身之处。猫九命不走大道,只往这些没人的隐蔽处逃,希图甩掉东门夜雨,然后再趁他不注意,潜到城墙上,打倒守卫,逃往城外。
就这样,猫九命边逃边躲,直到不见了东门夜雨的身影,他才敢停下来,稍事休息。
“终于甩掉了!”猫九命躲在一间相对偏僻的茅房里大口喘息,心中暗自窃喜,“东门夜雨那家伙,就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到我会躲到茅房里来,哈哈,我可真是个天才!他现在一定在到处找我,且不急着出去,我先解个手。”
猫九命解开腰带,才要方便,突然一道剑光闪过,茅房被竖劈成了两半,日光透过板壁上的裂隙照射进来,在猫九命满是惊愕的脸上留下了一线光亮。
“还好我是靠板壁站的,若站在中间位置,只怕现在已经……”猫九命不敢再想下去。
“不见血光,看来你的运气还不错。”东门夜雨冰冷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出来吧,别逼我再出第二剑。”
既然已经被发现,那就没有继续躲藏的必要了。猫九命系好腰带,推开茅房的门,大步走了出去。
第一千七百八十三章 暗哨
“好像不论我藏到哪里,他都找得到,真是怪事呀!”猫九命满腹狐疑。所以,他一走出茅房,就迫不及待地向东门夜雨问道:“你怎么知道我躲在这里?”
东门夜雨道:“你莫忘了这里是什么地方。”
猫九命道:“我知道,这里是巴山城,是你的居所,但就算是这样,你也不应该这么快就找到这里。我进这所院落之前,明明已经绕开了你的视线,又在西边的小路上故意留下了足迹,你应该往西去了才对,为什么会回到这里,并能准确找到我的藏身之处?我可实在想不明白,这所院子里有许多可以藏身的地方,例如那丛紫竹里,那株高大的梧桐树上,还有那一堆怪石后面,都比藏在茅房里隐蔽,你为什么不过去找一找?你有亲眼看到我躲到茅房里吗?真是奇怪!”
东门夜雨道:“一点都不奇怪。”
“难道……”猫九命突然瞪起他那双又大又圆的眼睛,“你有透视眼?”
东门夜雨盯着他看了许久,忽然道:“如果不跟你解释清楚,你是不是死都不会瞑目?”
猫九命暗想:“他果然想杀我。仔细想来,我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事,不过就是抓伤了臧图海的脸,坏了巴山城的规矩。之前无视这条规定的人并不在少数,但没有一个被杀的,他为什么只对我下杀手?是了,他看云天行冥顽不灵,不肯加入同天会,所以想杀鸡儆猴,以此来警告他,不要跟同天会作对。龟儿子,你要恐吓云天行,凭什么拿我开刀?碰上你这个不讲道理的,我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罢罢罢,事已至此,多想无益,还是先想办法离开这里吧。”强忍怒意,道:“是啊,你不说清楚,我就是死都不会瞑目的。”
“出来吧。”
东门夜雨话音刚落,便有一人从那棵高大的梧桐树上滑了下来。
这人浑身上下都是灰褐色的,站在树下,好似与树干融为了一体,若不仔细观察,实难发现他的存在。
猫九命刚进到院子里的时候,有往树上瞅过一眼,但并没有发现异状,这时见一个大活人从树上下来,他心里的震惊可想而知。
“你……你一直都在树上?”猫九命的声音已有些颤抖。
那人道:“从昨天晚上,我就在这里了。”
猫九命道:“我进到院子里的时候,你都看到了?”
那人道:“你还没进来的时候,我就看到了。”
猫九命道:“我躲到茅房里,自然也被你看到了。”
那人道:“看得很清楚。”
猫九命在心内叫苦不迭,又转头向东门夜雨道:“像他这样的暗哨,巴山城内还有多少?”
东门夜雨道:“八百个总是有的。”
猫九命大叫道:“你休想唬我!你们巴山剑门总共都没有八百人!”
东门夜雨咳了两声,道:“最少还有一百个。”
猫九命心道:“怪不得无论我藏到哪里,他都找得到,原来这里到处都是他的眼线。”
东门夜雨见猫九命四下张望,心知他在寻找其他暗哨,便道:“你不必白费心思了,他们藏得很隐蔽,除了我们巴山剑门的几位主事,没人知道他们的确切位置。你若还想玩捉迷藏,我劝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在巴山城内,你根本无处可逃。”
猫九命叹了口气,道:“难怪人家都说,巴山城是比蜀王府更难潜入的地方,今日我总算切身体会到了。不过,想要我猫九命束手就擒,那是不可能的。”说罢,身形一展,突然向那名暗哨扑了过去。
那暗哨没料到猫九命会突然向自己出手,心内吃了一惊,急欲拔剑,但手指才碰到剑柄,猫九命就已扼住了他的咽喉,跟着便说道:“东门剑主,你一定想不到我还有这一手吧?”
东门夜雨面无表情,只冷冷说道:“我确实没有想到。”
那暗哨被猫九命制住,挣脱不掉,便气急败坏地大骂起来。猫九命本不想理他,但听他骂起人来大气不喘,跟宋妈妈有得一拼,心想:“这家伙也是个惯犯,平时一定没少骂人。若不制止,祖宗十八代都得跟着遭殃。”于是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那暗哨被扼得涨红了脸,但嘴里仍支吾道:“猫九命,你竟敢在巴山城内逞凶,当家的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这就不劳你费心了。”猫九命将那暗哨的佩剑抽出,远远抛开,“东门剑主,事已至此,我也不与你多说什么,你若还想杀我,只管动手便是,但我不会坐以待毙。在你近身之前,我先扭断他的脖子,就算最后仍被你杀死,至少黄泉路上还有个伴儿。”
东门夜雨怒道:“放人!”
猫九命将身体藏到那暗哨身后,道:“要我放人也不是不行,先给我准备一匹快马,再让他们将巴山城的北门打开,等我出了城,走个十七八里地,自会毫发无损地将他放回来,但你们要是跟我耍花招,我就是豁上这条性命,也一定先让他死在我的前头!”
那暗哨听了这话,差点儿没哭出来,道:“猫九爷,我跟你无冤无仇,你何苦跟我过不去。我不过是巴山城里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哨卒,要本事没本事,要家境没家境,长得还丑,即便死了,也没人心疼,你挟持***什么?快把我放了,我兜里有糖,都给你了。”见猫九命不理会,又向东门夜雨哀告道:“当家的,你是知道的,我家里还有一个老父亲,整日病恹恹的,全靠我一个人养活,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他老人家可没法儿活呀!”
东门夜雨咬了咬牙,十分不情愿地说道:“在这等着,我去牵马!”说罢,转身离去。过来好半晌,才牵了一匹白马回来。
猫九命本想问为什么去了这么久,但一看到东门夜雨牵来的马不但高大神骏,且通体雪白,没有一丝杂色,心里的不快便化成了赞叹:“好马,真是一匹好马!”
来到巴山城北门,见城门早已打开,猫九命难掩心中激动,大喊道:“你们都待在这里不许动,谁要是跟来,我立刻扭断他的脖子!”说罢,一手牵马,一手挟持人质,往城外走去。
出了城门,猫九命长舒一口气,笑道:“原来死里逃生是这种感觉,真是美妙呀!”才要上马,猛见城门口蹲着一只体型肥硕的白毛怪物,正用一双绿幽幽的大眼睛盯着自己,模样十分凶恶。
猫九命何曾见过这样的怪物?一时惊散了魂魄,呆立当场。
东门夜雨瞅准这一闪即逝的机会,飞身上前,一剑斩掉了猫九命的首级。
第一千七百八十四章 大猫
东门夜雨斩杀猫九命后,走向蹲在城门口的白毛雪狮,拍了拍它的鼻子,笑道:“你这家伙长了一副凶相,谁见了都怕,连猫九命都被你吓住了,呵呵,说起来还是我聪明,临机应变,想出了这样好的主意……
白毛雪狮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咬住了东门夜雨的脑袋。
城墙上瞧热闹的人见状立刻喧嚷起来,其中一个年轻的没见过这场面,吓得脸都白了,口里不住叫道:“头儿,快下去救人呀,当家的被咬死啦!”
一个年长的走过来,道:“年轻人咋咋呼呼,成何体统。”
那年轻人指着城下,大声道:“你快来看,当家的脑袋被那畜生咬住了!”
那年长的往城下瞧了一眼,道:“往日里说你年轻阅历浅,你还不服,现在可不就露短了?”
见年轻人皱着眉头不说话,那年长的笑了笑,道:“裘庄主这头异兽,颇有灵性,跟人一样有察言观色的本事,谁对它好,它就对谁温顺;谁要是想害它,它就会还以颜色。之前我亲眼见它咬过裘庄主的脑袋,当时也被吓到了,但裘庄主却只是轻轻拍了它两下,它就松开了嘴。后来我才知道,它咬别人的脑袋,是表达友善的一种方式。在你们这些不知底细的人看来,这种情况十分危险,但其实它只是将脑袋含在嘴里,并不使力。”
那年轻人道:“都咬出血来了。”
那年长的又往城下瞧了一眼,见东门夜雨身上果然有血迹,不知是杀猫九命时溅上去的,只当是被咬出来的,心内惊慌,但仍强装镇定道:“毕竟是一只畜生,下嘴没轻重,咬出血来再正常不过。它要是把当家的认成是敌人,只怕这一口就将脑袋咬掉了。”
那年轻人半信半疑,口里嘟囔道:“原来是这样。”
那年长的转过身去,双手合十,在心内默默祈祷:“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其实,这已经不是东门夜雨第一次被咬了。
前几日,他去裘人烈那里办事,见白毛雪狮趴在院子里晒太阳,四肢扎煞,歪着脑袋,模样有些可爱,他看得手痒痒,走过去拍着它的脑袋笑道:“好一只大猫,除了吃就是睡,养了一身肥膘,改天趁裘人烈不注意,把你炖来吃了。”
那白毛雪狮也不知是记仇,还是真的听懂了这些话,起身便咬,东门夜雨转身飞逃,那雪狮狂吼一声,张着血盆大口,疯了似的紧追不放。
一人一兽,在巴山城内上蹿下跳,闹得鸡犬不宁。最后,东门夜雨跑累了,纵到一座小楼上坐下来,对着楼下的雪狮不停地吹口哨。那雪狮上不去,急得在下面打转,口里吼叫不住。
裘人烈闻讯赶来,安抚了好一会儿,才把雪狮带回去。
东门夜雨觉得这只雪狮很有灵性,打心底里喜欢,以后便经常带一些鸡鸭鱼肉去喂它。一来二去,雪狮对东门夜雨的印象也大有改观。
有一次,东门夜雨拿了一只大鹅去喂它,雪狮吃完大鹅后,一口咬住了东门夜雨的脑袋。东门夜雨明显感觉到,这一咬没有丝毫敌意。后来听裘人烈说,它只对信任的人这样。东门夜雨明白,在他与雪狮玩闹,并不断喂食的过程中,雪狮对他的仇恨已逐渐转化成了信任。
东门夜雨趁热打铁,道:“裘兄,肯否割爱?”
裘人烈一怔,道:“裘兄?是叫我吗?”
东门夜雨重重点头,道:“是叫你,是叫你。我很喜欢这只大猫,肯否割爱?”
裘人烈抚摸着依偎在身旁的雪狮,道:“这是雪狮,不是大猫。”
东门夜雨笑嘻嘻道:“都一样,都一样。肯否割爱?”
裘人烈摇了摇头,道:“这是我的命根子,把它给了你,我怎么活?”
“别这么无情嘛。”东门夜雨不肯放弃,“只要你肯把它让给我,随便你要什么,只要我有的,都给你,怎么样?哎,你别走呀!”
……
那白毛雪狮松了口,东门夜雨摸出一块手帕,一面擦脸,一面向城墙上的人吩咐道:“大猫立功了,快把那只羊放下来,犒劳犒劳它。”
城墙上那年轻人有些担忧地说道:“当家的,这只羊是瘟死的,本该拿去烧掉,怎么能再吃呢?这雪狮是裘庄主的心肝宝贝,向来只吃鲜货,咱们给它一只瘟羊,要是吃出个好歹,裘庄主还不得跟咱们拼命。”
东门夜雨道:“怕什么,裘人烈又不在这里。”
那年长的也说道:“当家的,咱们没有经过裘庄主的允许,就私自拿它来吓人,这已经很失礼了,再拿瘟羊给它吃,万一毒倒了,岂不要了裘庄主的命?它虽然蹲在那里,什么都没做,但到底吓到了猫九命,也算功劳一件,咱们给它杀一只鲜羊,就算裘庄主知道了这件事,也不会追究的。”
东门夜雨停止擦脸动作,道:“你们以为我在乎一只鲜羊吗?它来巴山城的这几日,我给它吃了多少好东西,一只鲜羊又算得了什么?我只是觉得,大猫本就是个野物,就该有什么吃什么,净喂它吃一些鲜活的,只会扼杀它的野性,不利于成长。温室里的花朵,是经不起风浪的。大猫想要健康成长,就不能挑食。”
那两人听了这番话,相视一眼,不好再说什么,慢慢下放绳索,将吊在城头上的那只瘟羊放到地面。
那白毛雪狮哪管是鲜羊还是瘟羊,见有吃的送到嘴边,立刻大口吃了起来。
东门夜雨向被猫九命挟持的暗哨吩咐道:“去找口棺材,将猫九命的尸身盛殓,再抬到会馆里去。我先走一步。”说罢,快步离开。
宋三郎和武英见东门夜雨提剑去追猫九命,本想一道跟过去,却被花总管和秦有道挡住,正与他们纠缠,这时见东门夜雨独自回来,心头都是一惊,忙上来问道:“我九弟呢?”
东门夜雨哼了一声,道:“猫九命无视巴山城的规矩,暴起伤人,又大放厥词,羞辱诸位会主,实在无礼至极,我本想薄施惩戒,以儆效尤,他倒好,不服管教,一意出逃,不但盗了云少主的白马和裘庄主的雪狮,还挟持人质,强闯城门,行迹十分恶劣,我忍无可忍,就一剑把他杀了。”
宋三郎和武英闻听此言,面如死灰。
第一千七百八十五章 隐忍
裘人烈听说雪狮被盗,心下惊惶不已,急忙赶回住处,果然不见了雪狮踪影,又见负责照看雪狮的门徒趴在一旁石桌上,怎么叫都不应,裘人烈心头火起,过去将人提起,照脸“啪啪”打了两个耳光,那门徒悠悠转醒,道:“庄……庄主……”
裘人烈喝问道:“雪狮呢?”
那门徒转眼一瞧,不见了雪狮,心中暗暗叫苦,口里支吾道:“我……我不知道。”
裘人烈睁圆一双虎目,怒道:“我让你好生照看,你却在这里偷懒睡觉,如今雪狮不见了,你该当何罪?”
那门徒道:“庄主,你误会了,不是我偷懒,是有个人潜进来,把我给打晕了。”
裘人烈道:“打你的人是谁,可有看清楚?”
那门徒摇了摇头,道:“那人出手太快,我都没反应过来,就被打晕了。”
“猫九命长于身法,又会寻机,连臧图海都险些栽了,何况他一个不精武艺、专饲养殖的人。”裘人烈想到这里,又念及他这些年替自己照顾雪狮,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好过分苛责,将人放下,安慰了几句,又匆匆赶回会馆,向东门夜雨道:“猫九命被你杀了,我的雪狮却又到哪里去了?”
东门夜雨拍着他宽厚的肩膀说道:“放心,放心,雪狮已被我救下,现正在北门外吃羊肉,等它吃饱了,自会有人把它送归原处。不过,裘人烈,我帮你把雪狮救下来,你就没什么表示?”
裘人烈打掉东门夜雨的手,转身离开。
“真是个野蛮的家伙!”
东门夜雨撇了撇嘴,又转向宋三郎和武英,朗声道:“猫九命狂妄自大,几次三番羞辱诸位会主,又无视巴山城的规定,逞凶伤人,已被我斩了,你二人有何话说?”
宋三郎痛失义弟,心中悲愤,正想拔刀与东门夜雨豁命,武英眼疾手快,一把按住他的手,小声劝道:“二哥不要冲动,东门剑主非是寻常人物,你与他豁命,难有胜算,还是先忍一忍吧。”
宋三郎咬了咬牙,道:“老九让人杀了,我这个做二哥的不替他报仇,还有什么颜面活在世上?”
武英道:“九弟一向任性,无论去到哪里,总免不了要惹一身麻烦出来。大哥就是了解他的性情,才特意要我跟来,好生看顾,偏生我一来就病倒了,他没了约束,便由着性子胡闹。若在别处,闹也就闹了,有我们兄弟护着,没人敢把他怎么样。这里不同。来这里的人,无一不是巴蜀江湖上有头有脸的大人物,背后都有势力支撑,九弟在他们面前耍性子,可没人会惯着他。如今他惹出事来,被东门剑主杀死,虽说有些意外,但仔细想来,却也在情理之中。二哥为了顾全义气,拔刀与东门剑主豁命,若赢了还好说,可要是输了,岂不白白搭进去一条性命?与‘巴蜀第一剑"豁命,二哥又有多少胜算呢?”
宋三郎紧紧握着刀柄,默不作声。
宋妈妈道:“我儿,你别丧气,八当家这么说,只是不想你意气用事,白白丢掉性命,你要理解他的一番良苦用心。”
宋三郎道:“娘,我知道老八是好心,可老九……老九……”
武英小声道:“二哥,你别心急,明日我就带着九弟的尸身回水寨,将此事告诉大哥。以大哥与九弟的交情,定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候怎么做,大哥一定会有所表示。现在的状况对我们不利,还是先咽下这口气,以待后续吧。”
宋妈妈也说道:“九当家说的那些话,把这里人都给得罪了,你们两个现在跟人家翻脸,估计连个帮你们说话的都没有,选择隐忍才是最明智的决定。”
宋三郎叹了口气,道:“老八,这里交给你了,你就按你的心意办吧。我先扶我娘回房歇息,再去替老九收尸。”
武英点头道:“好,你去吧,这里交给我。”
宋三郎扶着宋妈妈往外走,经过练二娘身旁时,扭头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脚步也没有停。
练二娘不明白这一眼意味着什么,但她感觉得出来,宋三郎的眼神中没有敌意。
这时,外面抬进来一口棺材,宋三郎抢上前,推开棺盖,往里一瞧,见里面躺着的正是猫九命,一时悲从中来,紧咬牙关,眼中扑簌落泪,口里却没发出一点声响。
武英见了,也快步走过来,见猫九命躺在棺材里,身首分离,不禁一惊,暗道:“九弟武功不弱,身法又好,竟被东门夜雨一剑斩首,这……这就是巴蜀第一剑的实力吗?幸亏二哥不曾冲动,不然这里又要再添两具尸体了。”想到这里,不由打了个寒噤。
宋三郎合上棺盖,扶着宋妈妈,引着抬棺人一道离开了。
武英目送他们离开后,转身向众人抱拳道:“我九弟出言不逊,冒犯了诸位,如今他已为此付出了性命,所谓死者为大,诸位又都是宽宏大度之人,想来也不会再与他计较了……”
臧图海冷笑一声,道:“他人已死,我们就是想与他计较,也没法儿了,总不能自己抹了脖子,到下面去跟他比划吧。”
武英看了臧图海一眼,又道:“萧掌门,你怀疑我大哥害人性命是不是?”
萧溪水道:“根据目前掌握的信息来看,玉清欢确实存在不小的嫌疑。”
武英道:“此事我会如实转告……”
“够了!”萧溪水愤然挥袖,“这种敷衍之词你们还要说多少次?我去连天水寨少说也有七八次了,却连玉清欢的一根头发丝都没见到,这就是你们所谓的诚意十足?如果玉清欢确实无辜,为什么不肯与我见面?他在怕什么?”
武英道:“我大哥身体……”
“我知道。”萧溪水打断了他的话,“玉清欢身体不好,一向深居简出,连你们这些做兄弟的都不常见到,更何况我这个外人。”
武英叹了口气,道:“萧掌门的心情我很能理解,但我大哥的事,我实在做不了主。”
臧图海冷哼了一声,道:“玉清欢身为同天会的会主,屡次缺席会议,根本没把我们大家放在眼里!一次两次倒也罢了,自你们连天水寨加入同天会至今,他有来过一次?每次召***议,他就推病不来,我就纳闷了,他病了这么些年,怎么就没病死呢。”
武英剑眉一扬,道:“臧图海,你想与我们连天水寨为敌吗?”
臧图海眯起眼睛,道:“连天水寨很了不起吗?在我看来,不过是一群臭鱼烂虾,外加一只不敢现面的缩头王八组成的大杂烩,跟我们香气迎人的‘长乐未央"可没法儿比。”
“噌”的一声,武英拔剑在手,飞步向臧图海冲去!
第一千七百八十六章 枭首剑客
武英在连天水寨九位当家中排行第八,也是一位剑术高手。
数年前,他曾以一己之力屠灭了盘踞在黑虎岭多年的匪帮——恶虎帮,不但斩杀了三位恶贯满盈的当家,还将其头颅悬于闹市,供过往行人唾骂,为此,他还得了一个绰号叫“枭首剑侠”。
江湖中人崇侠尚武,谁的绰号中若带有一个“侠”字,那将是莫大的荣耀。武英被人称人以“剑侠”相称,心下十分自豪。
为了不辜负这个“侠”字,武英每次除恶后,总把恶人的头颅斩下,拿到闹市上去宣扬一番,久而久之,大家觉得他的行为有沽名钓誉的嫌疑,于是就把那个“侠”字去掉,改称其为“枭首剑客”。
这让武英十分郁闷,也非常不解——他做的明明都是行侠仗义的善举,怎么到头来竟成了笑柄?
以前他走上闹市,人人称颂他的侠行义举,现在他只要一露面,人家就开始窃窃私语,更有甚者还当面嘲讽。
“大家快来看呀!武大侠又来为自己歌功颂德了!”
“武大侠,您今儿个来得不巧,前面有几位官爷在砍头,占了您的旧地儿,您还是改日再来吧。”
“武大侠,除恶卫道太费力气,买二斤羊鞭回去补补?”
……
武英有一张坚毅的脸庞,但他的内心却远不如他的脸庞来得坚毅。在一次次的冷嘲热讽中,武英终究还是没能抵受住流言所带来的伤害,最终忧愤成疾。
大夫说:“这是心病,得用心药来医。”
于是亲朋好友们把武英围起来,七嘴八舌地劝了一通,武英不胜其烦,把人通通赶走,锁上房门,谁也不见了。
亲友们见他整日闭门不出,饭量大减,身体日渐消瘦,于是又聚集起来,集思广益,最终决定采取“以毒攻毒”的法子来医治武英。
他们不顾武英反对,硬把他拉到了闹市上,结果才一露面,一个无赖就凑上来,呲着牙笑道:“武大侠,今儿个没拎头颅来吗?”
武英听了这话,羞愤交心,一口血雾喷在他脸上,登时晕了过去。
打那以后,亲友们就不敢用强了。
武英的身体每况愈下,亲友们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却又无计可施。可巧门外来了一个走江湖的郎中,说有一个祖传的方子,专治这种心病。
亲友们见这郎中长得獐头鼠目,不像好人,本想把他轰走,但武英的状况实在不容乐观,于是抱着渺茫的希望,请郎中下药,谁知一贴药下去,武英居然精神饱满,饭量大增。
诸亲友大喜过望,将郎中奉为上宾,又赠金银,郎中坚辞不受,只留下一个锦囊,便飘然而去。
诸亲友目送郎中远去,口中不住称颂:“真神医也!”打开锦囊,里面有一纸卷,舒展开来,见上面写道:“武英屠我恶虎帮,斩我三位当家,今以砒霜拌鼠药喂之,可算大仇得报矣。”诸亲友大惊,忙去看武英,只见他双眼翻白,口吐白沫,一副要死模样。
也是武英命不该绝,亲友中恰好有一人通晓解毒之法。在其他亲友的帮助下,他折腾了三天两夜,才总算把武英从鬼门关拉回来。
经此一事,武英一改往日消颓,开始主动与人接触,病况日渐好转。一位朋友问他:“为何有此转变?”武英叹了口气,以玩笑的口吻说道:“若不如此,他日必惨死亲友之手。”朋友大笑不止。
武英虽然改变了很多,但骨子里的性情却没有变。每次看到有人在他面前窃窃私语,他就不禁会想:“他们一定是在嘲笑我吧。”继而联想起那些令他难堪的事,想得多了,心里就堵得慌,心里一堵,身体就会出现状况。
这次来巴山城突然病倒,就是这个缘故。
虽然武英常常被人调侃,但其实力却不容小觑。在巴蜀成名已久的跛剑客,在与武英交手后,曾对在旁观战的人说道:“这个年轻人,出剑又快又狠,招招取人性命,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连我这个老家伙都险些丧生在他的剑下,当真是后生可畏!”
跛剑客性情古怪,一向很少称赞别人,自成名至今,他只称赞过两个人,一个是武英,另一个是东门夜雨。
武英从不轻易出剑,一旦拔剑,必是动了杀心,一旦动了杀心,就有人要遭殃了。
臧图海就是那个要遭殃的那个人。
“死来!”
武英一声厉喝,身起,剑飞,直刺向臧图海的咽喉!
毫无花哨的一剑,却是夺命的杀招,既快又狠!
既然要杀,何需多费力气,一招杀死便是!
武英已然动了杀心!
剑已至!
臧图海没有躲,因为他知道,有人会替他出手。
果然,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东门夜雨突然飞起,一剑刺向武英后心!
武英一惊,忙回身反攻,只听“叮叮叮”一阵乱响,两人瞬息间已过了十数招,武英左袖被剑风扫中,破了一道口子,当即向后跃开,滑行丈许,方才稳住身形。
东门夜雨手握木剑,直指武英,道:“不愧是被老瘸子称赞过的人,果然有些斤两。”
武英斜剑指地,剑尖微颤,道:“不愧是巴蜀第一剑,武英拜服!”
东门夜雨嘴角上扬,道:“你义弟刚被我斩了,你又急着来送死?”
武英提剑指向臧图海,道:“就算要死,我也要拉他一起死!”
东门夜雨道:“我知道,你们连天水寨的人个个都不怕死,但你莫忘了,这里是巴山城,不是你们连天水寨,由不得你撒野!念你病体未愈,又痛失义弟,情绪未稳,我不与你计较,再有下次,绝不留情!”说罢,将木剑别回腰间,走到臧图海面前,抬手便是一记耳光,打得臧图海踉跄倒退,险些栽倒。
臧图海抬手在嘴边抹了一把,见满掌鲜红,心下又惊又怒,道:“东门剑主,你什么意思?”
东门夜雨道:“我说过,不论是哪方势力的人,只要加入了同天会,就要遵守同天会的规矩,团结一心,一致对外。你三番两次挑事,我已经忍你很久了!这一巴掌给你长个记性,再故意破坏会内团结,必不轻饶!”
臧图海好歹也是同天会的会主,被东门夜雨当众打了一巴掌,脸上如何挂得住?想跟东门夜雨动手,但又没胜算,思来想去,还是只能动嘴,道:“我哪里挑事了?每次召***议,他玉清欢就推病不来,一次两次倒也罢了,一直不来,可还有把我们大家放在眼里?我身为同天会的会主,也是为了同天会的未来着想,才忍不住提了这一嘴,又没说别的,姓武的长疑病,拿剑来杀我,你身为东道主,不为我主持公道,反来打我,却是什么意思?如果你觉得这样好,那以后会主们都别来了,人人都学玉清欢,一直找人替就好了,大家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众人都不作声。
花总管双手插袖,走上前来,道:“大家都是自己人,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闹到这种地步,没的叫人家笑话。”又向武英道:“八当家,既然萧掌门怀疑玉大当家,还请你千万让他们见一面,把这件事说开了,对你们两方都好。这样不清不楚,一直闹个没完,还不知要闹出什么事来,你说呢?”
武英收剑入鞘,道:“我明日便回水寨,将此事告诉大哥,请他务必安排时间与萧掌门会面。”
花总管点了点头,道:“萧掌门,八当家既已应下此事,必然会极力促成,你可以放心了。”
萧溪水嘴角泛起一抹冷笑,道:“以前也没少承诺,等来的尽是一些敷衍之词,这一次又能有什么不同呢。”
武英哼了一声,道:“不想等可以不等,我们连天水寨就在烟雨湖,你瞧不顺眼,只管上门去挑,我们又怕谁呢。”
花总管微笑道:“好了,好了,此事就这样说定了,你们两位都别回嘴了。”又向东门夜雨道:“当家的,该办正事了。”
第一千七百八十七章 驱离
东门夜雨走到云天行面前,想去拍他的肩膀,见一旁的叶孤鸾手握剑柄,冷眼凝视,便识趣地把手缩了回来,道:“云少主,你知道吗,在场的一百多位会主中,有绝大一部分都是自己申请加入同天会的,只有极少数是受我邀请才加入的。自同天会创立至今,还从来没有谁拒绝过我的邀请。你是第一个拒绝我的人。”
云天行道:“拒绝别人的邀请,实在是件很失礼的事,但我不得不这么做。”
东门夜雨叹了口气,道:“如果你只是小云,只是我在青城山遇到的那个小云,那该有多好。”
云天行默不作声。
东门夜雨望着他那双清澈的眼睛,诚恳说道:“自打见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是一个特别的人,我衷心的希望能跟你成为朋友。我从未邀请过别人两次,但为了你,我愿意打破先例,再一次邀请你加入同天会,希望你不要再拒绝我了,好吗?”他怕云天行再次拒绝,忙又补充道:“你不必急于回答,我给你时间考虑。”
唐老太微眯眼眸,心中暗想:“同天会在东门夜雨的带领下蒸蒸日上,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恐怕用不了多久,就能将蜀王府彻底驱逐,真正掌控巴蜀大地。那时,唐门再想出头,可就难了。要对付同天会,东门夜雨非除不可。放眼整个巴蜀,能对东门夜雨造成威胁的,除了手持暴雨梨花针的唐欢,恐怕就只剩‘破天寒剑"叶孤鸾了。”瞥了身旁哈欠连连的唐欢一眼,又想:“唐欢不喜争斗,要他去杀东门夜雨,他必然不肯。看来要对付同天会,还得借助云门的力量。眼下最重要的是,绝不能让云门加入同天会;再者,要激化双方的矛盾,让他们拼个两败俱伤,最好让东门夜雨死在对方手中,那时,唐门才好出来主持大局。”想罢,走上前来,沉声说道:“云少主,你的面子可真不小,居然能让东门剑主邀请两次,我们大家可就没这个福分了。说句不怕得罪人的话,如果你不是‘沧澜剑神"的后人,云门的门主,我们是不会给你第二次机会的。希望你慎重考虑,莫要辜负了我们大家的一番好意。”
云天行道:“诸位的盛情,云天行感怀于心,但贵会的行止与我心意不合,两相权衡,我仍坚持顺从内心。很抱歉,我的决定不变,云门不会加入同天会。”
众人一听这话,登时喧嚷起来。
“云少主,你也太不知好歹了!”
“我们大家好意请你,你三番两次拒绝,是何意思?难道你一点都不顾念我们大家对你的情谊吗?”
“人家是云门三十六堂的总门主,手下门人近万,哪里瞧得上我们这帮宵小喽啰。”
“给脸不要脸!大伙儿一起上,把他宰了,看他还狂不狂!”
……
东门夜雨抬手示意众人安静,道:“云少主,既然你执意不肯加入同天会,我也不好强求,但你们云门在巴蜀低价售粮,严重破坏了巴蜀的市场,我身为同天会的会主,不能坐视不理。”
云天行道:“我知道。”
东门夜雨道:“毕竟相识一场,我不想对你动手,你带着云门的人,离开巴蜀吧。”
云天行道:“你想赶我走?”
东门夜雨道:“如果你不肯加入同天会,这就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云天行道:“我要是不肯走呢?”
江小堂手摇折扇,款步上前,道:“云少主,你也太不识趣了,我表哥让你离开,是为了你好。你不肯走,难不成是想带着青竹、蜀山两个堂会的弟兄,跟我们同天会火拼?省省吧,就凭你们那三五百人,对上由一百一十九方势力组成的大盟会,你觉得能有几成胜算?常言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快些离开吧,若我表哥改变了主意,你们就是想走,只怕也走不掉了。”
唐老太道:“秦公子所言甚是。云门若不离开巴蜀,就免不了要与同天会发生冲突。非是我等自夸,莫说你们在巴蜀仅有两个堂会,就是云门三十六堂齐聚,我们同天会又有何惧?一味逞匹夫之勇,不但危及自身,连青竹、蜀山两个堂会的弟兄都要跟着遭殃,何苦呢。云少主是个聪明人,不该做这等傻事。”
练二娘将烟管凑到嘴边,深深吸了一口,道:“你们同天会行事还是一如既往的霸道,对于不服从者,不是打压便是驱离,听说还有莫名其妙死掉的……”
秦有道打断了她的话,道:“我们同天会虽然霸道,但行事一向光明磊落,并不曾在背地里对谁使过手段。你们云门无视同天会的规定,公然在巴蜀低价售粮,我们可有派人拆过你们的门店,砸过你们的铺面?就是摆酒设宴,好意邀请,也被再三拒绝。如此不通情理之人,倒也少见。”说罢,瞥了云天行一眼。
练二娘失笑道:“门主,秦老帮主说你不通情理呢。”
云天行叹了口气,道:“我不过是把粮食卖得贱了些,又没做伤天害理的事,诸位何必苦苦相逼呢。”
臧图海冷哼了一声,道:“你把粮食卖贱了,大家都去你那里买,钱都被你一个人赚去了,我们大家吃什么?喝西北风吗?云少主,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要是想在这片土地上立足,就得遵守我们的规矩,如若不然,那我们只好请你离开!”
众人都道:“不错,凡事得有规矩,不能由着性子胡来。”
谢岚上前道:“当今天下,烽烟四起,百姓流离,田地荒芜,受饥挨饿者,数不胜数。我们门主不忍见苍生荼毒,百姓受苦,是以低价售粮,略尽绵薄之力,实无意与诸位争雄。等战事结束,天下靖平,粮价自会增长。诸位都是深明大义之人,必能体谅民生之艰辛,若肯通融则个,云门上下感激不尽。”
萧溪水闻言一笑,道:“谢先生不愧是出自书香世族,言行举止,儒雅风流,萧某人佩服。”
谢岚道:“不敢当。”
萧溪水走到酒桌旁,执酒壶倒了一杯酒,慢悠悠饮下,道:“谢先生之言,虽然有理,但我等诸人皆是江湖草莽,比不得那些门阀子弟,个个怀有匡济天下之心。你跟我们讲这些大道理,不合时宜吧?”
“萧掌门此言差矣。”谢岚朗声说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等虽是江湖草莽,却也是这红尘浮世中的一员,岂可妄自脱离,弃诸同胞于不顾?再者,我等江湖之人,向来侠义当先,若只一味贪财图利,倒是有辱江湖侠义之风了。”
萧溪水闻言面色微变,重重将酒杯放下,伸手握住剑柄,道:“谢先生口才出众,剑法定也不差,萧某想请谢先生指教一二。”
谢岚拔剑在手,道:“自当奉陪。”
第一千七百八十八章 青莹
青光一闪,萧溪水已掣剑在手,嗡鸣声中,剑身微颤,好似一位女子在低声哀泣。
谢岚见此剑比一般的剑细长,且剑身光洁明净,隐隐有青光透出,忍不住赞叹道:“好剑,真是一把好剑!”
萧溪水把剑横在身前,伸手轻抚光洁如水的剑身,缓缓说道:“此剑名唤‘青莹",是家父在浣花溪底的淤泥中意外捡到的。关于这把剑,还有一个凄美的故事,谢先生要不要听?”
唐老太咳了两声,道:“时候不早了,你们二位若要比试,还是趁早吧。”
谢岚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剑,不由想起了一个人,一个伫立在风雪中,痴痴地望着他的人。一想到她那痴情的目光和落寞的神情,他的心就会痛。他紧紧握住剑柄,道:“每一把剑的背后,都应该有一个故事。萧掌门,我好奇你的人,也好奇你的剑,请讲一讲这个凄美的故事吧。”
萧溪水望着谢岚,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真诚与渴望。
“这不是敷衍之词,他真的想听这个故事。我曾不止对一个人说起过这把剑,但没有人愿意听我讲这段往事。他们都是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只有谢岚是真心想了解这把剑的过去。为什么?为什么第一个想听我讲这个故事的人,却是我的敌人?青莹,是你在嘲弄我吗?还是说,你的怨念又要开始作祟了?”
萧溪水微微有些失神,不觉手指被锋刃割破,鲜血顺着剑锋滴落。这时,剑上隐隐泛起青光,看起来有些诡异。
萧溪水看着被锋刃割破的手指,嘴角泛起一抹冷笑,心道:“来吧,我倒要看看,是你的怨念更重,还是我的命更硬!”
作为一名老道的剑客,按说不应该出现被自己的剑伤到的情况,萧溪水抚剑反被剑伤,这在场内一众剑道高手看来,其惊讶程度不亚于在看一名老厨师切菜时,不小心切掉了自己的手指。
花总管也注意到了萧溪水的异常,与东门夜雨对望了一眼,有些担心地问道:“萧掌门,你还好吧?”
“我很好。”萧溪水从怀里取出一块手帕,将割破的手指包好,又在上面打了一个结,这才缓缓说道,“在我很小的时候,就从家父那里听到了这个故事。没人知道这个故事发生在什么年代,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个故事是真实发生过的。
“在浣花溪畔有一间草庐,草庐里住着一对夫妻,丈夫叫流火,妻子叫青莹。他们相敬如宾,举案齐眉,是远近闻名的模范夫妻。每一次他们携手出门,总能引来无数艳羡的目光。于是便有人偷偷问青莹:‘你们明明已经在一起那么多年了,为什么还恩爱如初呢?"青莹笑着回答:‘因为我们一直深爱着对方,远胜过爱自己。"
“流火爱青莹,同样也爱剑。他跟每一个握剑的人一样,都有成为天下第一剑的梦想。为了能在实战中磨练自己的剑技,他经常去向别人挑战。为此,青莹担心不已。她很想劝流火,不要再去找别人比剑了,但每次看到流火得胜归来,高兴得像个孩子,那些扫兴的话就再也说不出口了。
“有一次,流火外出归来,脸上没有了往日的笑颜,衣襟上还沾带着斑斑血迹。青莹知道,流火败了。其实,她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流火的剑术虽然超群拔萃,但毕竟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世上总会有比流火厉害的人存在。她安慰道:‘败了再赢回来就是,何必因一时的失败而懊恼呢。"流火十分生气地说道:‘我败给他,只因手上的剑不够锋利!如果我们使的是一样的剑,该品尝败果的人,一定是他!"
“青莹想借此机会,劝流火不要再去向别人挑战,但不知该如何开口。流火早已看穿了她的心思,抢着说道:‘青莹,我知道你的担忧,但成为天下第一剑,一直以来都是我的梦想,如今近在咫尺,你叫我如何放弃?不瞒你说,这次跟我交手的人,就是当世剑道第一人,只要打败了他,我以后就不会再跟别人比剑了。不是我夸口,单论剑技,我未必会输给他。只要给我一把足够锋利的剑,不过百招,我必能败他!青莹,你一定会支持我的,对吧?"
“看着流火那近乎祈求的眼神,青莹点了点头,微笑着说道:‘既然这是最后一场,当然要好好的赢下来。我听说眉山山脚下住着一位非常有名的铸剑师。他铸造出来的剑,举世闻名。你何不请他来,让他为你铸一柄好剑,去成就你的梦想?"流火听了这话,十分高兴,当即与青莹作别,去了眉山。
“眉山山脚下确实住着一位铸剑师,这位铸剑师也确实非常有名,但他老人家的性情却十分古怪。无论谁想要他帮忙铸剑,都得先给他当一个月的孙子,把他像爷爷一样伺候舒服了,他才能肯动手铸剑。当然,这只是老铸剑师为了提升自己的名气,故意开出来的苛刻条件,后面铸剑的费用,当然还要另算。流火急于求胜,心气又傲,哪里肯给他当孙子?狠揍了一顿,硬把人绑了回来。
“那铸剑师被诸多求剑者伺候得比神仙都自在,虽然年纪一大把了,身边美女环绕,捶肩捏腿,擦汗揉腰,每逢天暖春回,还能老来俏一把,要多舒坦有多舒坦。被流火绑了来,炎天夏日守着一口大火炉,天天抡大锤,这且不说,看着他们小两口在树荫里恩恩爱爱,卿卿我我,老铸剑师的肺都要气炸了。
“有一日,老铸剑师对流火说道:‘再过几日,剑就要出炉了,你不去镇子上买几坛酒庆祝庆祝?"流火一向很讨厌这个自命不凡的老头,但对他这个提议,却十分赞同。剑要成了,当然值得庆贺一番。不但要庆贺剑成,还要庆贺即将要达成的梦想。就这样,流火拉着牛车,去镇上买酒去了。
“流火走后不久,老铸剑师突然叫嚷起来。青莹正在草庐内洒扫,听到喊叫,立刻跑了过来。老铸剑师指着火炉说道:‘夫人,实不瞒你说,这把剑是老夫这几十年来,铸得最用心的一把,如果成功出炉,将是世间罕见的利器,但天不遂人愿,炉火迟迟没有转青,凭老夫以往的经验来看来,炉里这把剑怕是要废掉,除非……"
“青莹道:‘除非什么?"老铸剑师嘴角掀起一抹诡异的笑容,道:‘除非夫人跃入炉中,以情人的血肉壮烈炉火,方能保下这口世绝世好剑。"青莹望着红彤彤的炉火,呆了半晌,道:‘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老铸剑师叹了口气,道:‘老夫也不愿行此残忍之事,但这好像是唯一的办法了。要不要做,全看夫人的意思了。"青莹紧紧攥着衣裙,眼中泪如雨下。老铸剑师见青莹迟迟没有动作,便催促道:‘夫人,时间不多了,必须要做抉择了。"青莹点了点头,最后向流火离去的方向望了一眼,然后纵身跃入火炉中。”
云天行紧紧握住了别在腰间的赤鳞剑。
第一千七百八十九章 妨主
“流火买酒回来,到处找不到青莹,便向老铸剑师询问。老铸剑师笑着说道:‘宝剑即将出炉,需要你日夜守护,夫人怕你分心,就回娘家去了。还说等你打败了对手,才可去找她。"之前青莹确实有提到过这件事,流火便没有多想,只觉得青莹走得太过仓促,居然连声招呼都不打。
“老铸剑师虽然心术不正,但其铸剑的手艺的确十分高超。青莹剑出炉的那一日,风云汇聚,天地失色,就连那晚的月亮都一改往日皎洁,变得殷红如血。天地异象,昭示着此剑不凡。流火将之视若珍宝,甚至把它当成青莹,与之相拥入眠。
“那晚,他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青莹站在血月下,两眼含泪,只是深情地凝望着他,并不言语。他向青莹走去。但无论他怎样走,都无法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于是他开始跑,飞快地跑,眼看就要触碰到青莹,但就在这时,天上的血月突然崩碎,漫天赤火从天而降,将他二人吞噬。流火猝然惊醒,看看枕畔的青莹剑,依旧光洁明净。
“流火把这个奇怪的梦告诉了老铸剑师,想听听他对这个梦的看法。老铸剑师心虚,支吾说道:‘这一定是你太过思念夫人的缘故。既然你拥剑入眠,梦到了夫人,那干脆就以夫人之名,来命名这柄剑吧。"这正合了流火的心意。他在剑上刻下了青莹的名字,然后握着这柄剑,去向最后那位对手挑战。”
谢岚听得入神,迫不及待追问道:“结果呢,谁胜了?”
“是流火胜了。他用青莹剑,斩断了对手引以为傲的利刃,并击败了对方,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剑。”萧溪水低下头,凝视着手里的青莹剑,“流火的梦想终于达成了。他飞奔回家,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青莹,但当他回到草庐时,才忽然想起,青莹回娘家去了。他又奔去岳父家,但岳父岳母都说青莹没有来过。流火愣住了。如果青莹没有回娘家,那她去了哪里?
“流火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他夺门而出,一路奔到眉山,向老铸剑师询问青莹的下落。老铸剑师见流火还活着,惊得魂不附体。那一次流火落败后,跟他的对手说:‘我还会再来挑战。"他的对手说:‘如果你再来,那就是生死战了,我不会给你第三次挑战的机会。"这件事流火没有告诉青莹,但却跟老铸剑师说了。老铸剑师笃定流火会再次落败,并被对方杀死,所以才敢扯谎,骗青莹跳炉祭剑。现在流火活着回来了,他的谎言不攻自破。但为了活命,他仍一口咬定,青莹是回娘家去了。流火见他拒不吐实,就拿他家人的性命来威胁,老铸剑师无奈,只得说出了实情。流火一怒之下,刺死了老铸剑师,又将其尸身丢入锻炉中,烧成了灰烬。之后,流火在浣花溪畔为青莹立了一座衣冠冢,随后便在坟前自刎了。”
谢岚叹息道:“想不到青莹剑的背后,竟有这样一个悲伤的故事,当真令人闻之扼腕。”
萧溪水手指轻抚冰冷的剑身,道:“每每想到这个故事,我总替流火感到难过。他击败了所有的对手,成为了天下第一剑,实现了自己的梦想,本该与青莹过上与世无争的平静生活,不想老铸剑师使坏,哄骗青莹跳炉祭剑,以致最后流火自刎殉情。虽然不知已过去了多少个春秋,但握着青莹剑,我总能感受到流火的悲伤。”
云天行紧握赤鳞剑,道:“青莹为了帮流火圆梦,不惜以身殉剑,同样令人敬佩。”
萧溪水微微点头,道:“他们两人爱对方,更胜过爱自己,这是很令人欣羡的。”顿了顿,又道:“流火死时,正值雨季。连天大雨,河水暴涨,不但冲垮了草庐和青莹的衣冠冢,就连流火的尸身都被冲到了下游。很快,流火的死讯像风一样,迅速传遍了整个江湖。那些觊觎青莹剑的人,纷纷赶来浣花溪,寻找青莹剑的下落,但都一无所获。听住在浣花溪畔的老人说,当时沿浣花溪找剑的人,比河里的鱼都多。但不知什么缘故,青莹剑好像突然消失了,即便把整条浣花溪来回找了好多遍,都没有发现它的踪迹。”
谢岚道:“莫不是被人捡去了?”
萧溪水摇了摇头,继续说道:“随着时间的流逝,来浣花溪寻剑的人越来越少,流火和青莹的故事也渐渐被人淡忘了。有一年夏日,大约是午后时分吧,家父在浣花溪畔的一个浅水湾中踩河蚌,不小心被一利物划伤了脚。家父将那东西从淤泥里摸出来,发现是一柄剑。虽不知那剑已在淤泥中待了多少年月,但洗净淤泥后,剑身光洁如水,不染纤尘,更无一点锈斑。家父那时虽还年轻,但到底也见过一些世面,单看此剑出淤泥而不染的品性,便知不是凡物。拿回去给门中师长观看,都说是一柄好剑,该拿去给相剑师鉴定。于是家父便带着这柄剑,找到了巴蜀最有名的相剑师——白夫子。
“白夫子相剑的本事不但在巴蜀有名,即便放眼整个天下,能跟他相比的都不多。白夫子还住在京城的时候,找他相剑的人多如牛毛。据说他家的门槛一个月要换三次,虽不知真假,但足见来人之多。当朝天子与近侍闲谈时,听他们谈起白夫子,说他不但会相剑,还有望气的本事,能遍观万物,明断吉凶。天子一听来了兴致,便命人将白夫子请入宫中,请他使用望气术,前往玉液池观望前不久异国使臣送来的金龟。近侍将白夫子带到玉液池,指了池中金龟,白夫子只看了一眼,便笑着说道:“此物虽然金贵,但到底是肉体凡胎,以琼浆玉液奉养,终日沉醉,谅命不久矣。”那近侍听了这话,惊出了一身冷汗,要他改口,白夫子不肯。近侍只得将白夫子的原话回复天子。天子闻言震怒,道:‘此金龟乃异邦贵种,百年难遇。使臣曾言,若好生照料,可活千年。你妄言其命不久,实是欺君,论罪当斩!"白夫子笑道:‘此龟三日不死,圣上可斩我首级,悬于城头示众。"天子道:‘好,寡人便让你再多活三日!带下去!"又嘱咐近侍,好生照料金龟,不可怠慢。两日后,金龟死于玉液池。天子感慨道:‘白夫子名不虚传。"忙命人将之释放,又请他入朝为官,白夫子谢绝不授。天子不肯罢休,仍不时派人来请。白夫子不堪其扰,便偷偷离开京城,回到了故乡巴蜀,仍以相剑师为业。
“家父把剑交给白夫子,请他帮忙鉴定。白夫子只看了一眼,便将剑抛还给家父,道:‘此乃不祥之物,还是趁早拿去丢掉吧。"
“此剑是家父偶然得到了,虽不知其来历,但却是一把挥金断银,削铁如泥的利器,要他拿去丢掉,他哪里舍得?追问缘故,白夫子道:‘此剑怨气太重,用则害主。"家父道:‘可有破解之法?"白夫子道:‘最好的破解之法就是将之毁掉。"家父不舍,道:‘此剑锐利非常,世所罕见,毁掉实在可惜。"白夫子道:‘此剑虽利,用则妨主。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吧。"
谢岚道:“令尊并没有毁掉这柄剑。”
萧溪水点了点头,道:“家父一直以为,此剑是上天对他的恩赐。他明知道白夫子不是危言耸听,但还是将这柄剑留下了。门中的师长都劝他,最好听从白夫子的话,将此剑毁掉,以保平安。家父性情执拗,只要是认定了的事,谁劝都没用。大概是白夫子的话应验了吧,家父最后惨死于此剑之下。”
谢岚道:“令尊捡到的就是青莹剑?”
萧溪水手抚青莹剑,神情复杂,道:“不错,家父捡到的正是世人苦寻不得,青莹以血肉祭炉,流火用之自刎的青莹剑。”
第一千七百九十章 决裂
谢岚道:“白夫子既是相剑名家,他说此剑妨主,定然有其根据。萧掌门明知令尊惨死于此剑之下,却还要将这种不详之物留在身边吗?”
萧溪水轻抚剑身,道:“此剑虽然妨主,但却是一把不可多得的利器,寻常兵刃在它面前,如同枯草朽木,挥之即断,要我放弃这样一把好剑,可也太难为我了。”
谢岚道:“此剑虽好,但总没有性命重要。”
萧溪水面露微笑,道:“如果得到青莹剑的是谢先生,你舍得把它毁掉吗?”
谢岚道:“此等不祥之物,我会毫不犹豫地把它毁掉。”
萧溪水抬眼望向谢岚,道:“谢先生这话说得果决,就跟我刚得到家父的死讯时一样。那时,我恨极了青莹剑,恨不能将之碎成千万段,但当我得到它,并亲眼目睹了它的锋利后,我犹豫了。是按照之前的心意,将之毁掉,还是把它留下来,作为自己的配剑?我一直犹豫不决,直到我遇到了那位命中的贵人。”
谢岚道:“贵人?”
萧溪水点了点头,继续说道:“他是一个游方的道士。家父生前也曾遇到过他。他看过家父的八字,给家父相过面,说他福薄命浅,但会有一番辉煌的业绩。家父生前最忌讳人家跟他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当即就把他骂了一顿,还折断了他的算命旗。在那之后不久,家父意外得到了青莹剑,并借此在江湖上闯出了一番声名,后又击败了诸多同门师兄弟,成功夺下了浣花剑派第十七代掌门人之位。对别人来说,这或许算不了什么,但对于我那出身卑微的父亲来说,这已经算是不小的成就了。虽然后来家父遇害,但不得不说,那游方道士的话全都应验了。也许白夫子对青莹剑所下的结论有一定的可信度,但谁又能知道,家父的死,不是因为他本身福薄命浅呢。”
谢岚不语。
萧溪水又低头去看青莹剑,口里说道:“在得到青莹剑后,我真想把它毁掉,但碍于它异于寻常的锋利,我又十分不舍。就在这时,我遇到了那个游方的道人。他说我是个硬命格,一生也许会有许多坎坷,但只要远离不阴不阳的人,这辈子活到八十岁是没有问题的。相比于以相剑为业的白夫子,我更愿意相信这个以算命为生的游方道人。虽然只是一次简单的测算,但他的话让我对未来充满了希望,也让我产生了莫大的勇气,去面对即将到来的各种坎坷。在那之后,我便下定了决心:我要把青莹剑留下来,并把它作为我的佩剑随身携带。我相信,只要的命足够硬,即便青莹剑不详,也奈何我不得。”
东门夜雨凑过来,拿手肘撞了萧溪水一下,道:“姓萧的,你不仗义啊!”
萧溪水道:“我怎么不仗义了?”
“遇上了这等神算子,你不介绍给我?”东门夜雨看起来有些生气,“你老实说,这个牛鼻子长什么模样?在哪家道观里栖身?要不你直接带过来,让他给我算算寿数,如何?”
萧溪水展颜笑道:“东门剑主,你就不必算了,我单看你这面相,就知道你洪福齐天,寿比南山。”
东门夜雨瞪大了眼睛,道:“你也会看相?”
萧溪水摇头,道:“不会。”
东门夜雨道:“你不会看相,怎么知道我洪福齐天,寿比南山?”
萧溪水道:“连我这个不会看相的人,都能看出你洪福齐天,寿比南山,那个以算命为生的游方道人,自然更能看出来了。”
东门夜雨搔了搔头,道:“有道理哎。”
小菊端着破碗走过来,道:“主人,该吃小鱼干了。”
萧溪水转目望向谢岚,正色道:“谢先生,你愿意听我讲青莹剑的故事,我非常感激你。如果你不是云门的客卿长老,我不是同天会的会主,我萧溪水一定要交你这个朋友。但天不遂人愿,我们很可能会在同天会与云门即将到来的冲突中,成为对立的双方。老实说,我实在不想与你做对手,不如这样,你再劝一劝云少主,让云门加入同天会,这样就可以免去干戈,咱们大家也都可以做朋友了,这样岂不是好?”
众人纷纷附和。
谢岚朗声道:“诸位抬爱,云门上下感激不尽,但云门在巴蜀低价售粮的决策,非是出自门主一人之口,乃是云门上下各堂弟兄的共同心意,要谢某说服门主一人尚且不易,要谢某说服云门三十六堂的近万弟兄,那更是千难万难。”
萧溪水心想:“你说这话分明是在替云天行开脱。根据同天会目前掌握的情报来看,云门在巴蜀低价售粮,全是云天行一意孤行的结果,哪有什么万人同心的感人举动。你把云门三十六堂的近万门人搬出来,无非是想向我们大家示威。我们同天会是由一百一十九方势力组成的大盟会,少说也能遮巴蜀半边天,难道还会怕了你们云门?”
唐老太有意激化同天会与云门之间的矛盾,佯怒道:“云门在巴蜀低价售粮,贱卖药材,严重破坏了巴蜀的市场,侵害了巴蜀商人的利益,我们同天会身为规矩制定者,绝不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如果谈判不能解决问题,那我们同天会将不惜动用武力!云少主,你当真要双方兵戎相见,才肯罢休吗?”
云天行道:“坦白讲,就算兵戎相见,我也不改初衷。”
人群里一人喊道:“云少主,你年纪轻轻,为何如此固执!你想做善人,大可去别处做,在巴蜀做这种事,显得我们大家都像是坏人,只你一个好人,你是成心想拆我们的台吗?我们这么做,也不过是为了维护巴蜀现有的秩序,让巴蜀黎民免受动荡之苦。常言道无规矩不成方圆,你难道不明白这个道理吗?”
云天行循声望过去,见说话之人是一个秃头老者,却不知是谁,回道:“这个道理我当然懂,但如果人都饿死了,病殁了,那还要规矩何用?规矩之所以存在,是为了让这个世界变得更美好。反过来说,如果规矩的存在,只会让这个世界变得更糟糕,那规矩存在的意义又在哪里?你能告诉我吗?”
那秃头老者神情激动,道:“你……你这是强词夺理啊!”
云天行道:“不瞒诸位,在来之前,我还满怀希望,希望能凭一腔热血,说服诸位会主,能适当降低粮药价格,以济黎民,但看到诸位的态度,我不知该怎样开口。也许你们觉得,我做这种事,是为了想成为一个好人、善人,亦或是为了谋求更大的名利,学人家沽名钓誉,其实,你们怎样看我都无所谓,我不在乎,我只做我觉得应该做的事,即便这样会破坏你们的规矩,我依然勇往直前!因为,这就是我的人生信条!你们同天会为了维护自己的权威,不惜动用武力;我云天行为了扞卫自己的信念,亦同样不惜性命!”
裘人烈从外面走进来,高声说道:“你以为你是谁,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不过是沾了祖辈的光混到现在,还真当自己天下无敌了?”走到云天行面前,拿一双虎目瞪着他,毫不客气地说道:“云天行,好话我们已经说尽了,现在摆在你面前的就只有两条路,要么加入同天会,要么永远留在这里,怎样选,你给个准话吧!”
云天行直视裘人烈投来的逼人目光,道:“裘庄主,你这是在威胁我吗?”
裘人烈道:“是便怎样?”
云天行的眼睛在一瞬间变成了金色,他抬手按剑,道:“我今日便要从这里走出去,我看谁敢拦我!”
第一千七百九十一章 咬人
裘人烈人如其名,性情暴烈。在同天会诸多会主中,裘人烈是为数不多敢跟东门夜雨顶嘴,甚至动手的人。虽然单论实力,裘人烈并不是东门夜雨的对手,但他那种野蛮粗鲁的打斗方式,让东门夜雨都十分头疼。
初入江湖那会儿,裘人烈虽然实力尚浅,但因其打法凶悍,在当地闯出了不小的名声。一日,他与几个手下在一家酒楼内饮酒,见酒楼老板的女儿颇有几分姿色,便借着酒劲儿上前搭讪。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但裘人烈是个粗人,不懂文雅人那一套,开口便道:“小娘子长得不错,走,跟大爷回家睡觉去!”
本来只是搭讪,这话一出口,倒成调戏了。
那女子见裘人烈长得虎背熊腰,模样凶恶,吓得哇哇直哭。
她一哭,便把酒楼里的人都惊动了。
其中有个俊秀少年,见裘人烈“调戏”良家女子,心中不忿,上前与他理论,反被裘人烈一个巴掌扇倒在地。
“老子做什么,要***的多管闲事,滚!”
那少年人本是个世家子弟,在家族里受长辈们庇护,不曾受过委屈,这才出门历练没两天,就被当众掴了耳光,这让他如何受得了?当即拔剑上前挑战,奈何本领不济,被裘人烈三拳两脚打翻在地。
本来事情到这里就结束了,偏生裘人烈那几个手下多喝了几碗马尿,心里火热,正没处撒放,见那少年人被裘人烈打倒,二话不说,涌将上来,围住就是一顿拳打脚踢。起初那少年人还喊疼,后来不动了,裘人烈见势不好,连忙将手下人喝住,但为时已晚,那少年人早已没了呼吸。
那少年人姓松,是蜀东松家的人。松家本是巴蜀有名的官宦世族,后因厌倦官场黑暗,在巴蜀办起了书院,以教书为业。巴蜀最大的松涛书院,就是松家的产业。时任家主松若寒,不但学识渊博,还是一位使剑的高手。他曾凭借自创的剑招,与人竞逐过“巴蜀第一剑”的名头,虽然最后惜败,但其飘逸的身姿,及其凌厉的剑招,给人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裘人烈的手下打死了松家的人,松若寒身为一家之主,自然不会与他罢休。
事发后仅过了一日,松若寒便找到了裘人烈,道:“我侄儿是被你的人活活打死的,你既是他们的头儿,得给我一个交代。”
裘人烈知道松若寒不好惹,便将那几个手下唤出来,让他们并排着跪在地上,用一把牛耳尖刀,依次割破了他们的喉咙。
松若寒冷眼看着裘人烈一连结果了几条性命,仍不肯罢休,道:“他们是你的手下,他们做错了事,你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裘人烈握紧仍在滴血的牛耳尖刀,道:“打死你侄儿的就是这几个人,我已把他们杀了,你还想怎样?”
松若寒道:“只要你用手里的刀,割破自己的喉咙,此事便算两清。”
裘人烈道:“我若割破了喉咙,那还有命在吗?”
松若寒道:“那是你的事,与我无关。”
裘人烈咬牙道:“松若寒,莫要欺人太甚!”
松若寒缓缓拔剑,道:“你割是不割?”
裘人烈怒不可遏,执定牛耳尖刀,向松若寒杀了过去!
松若寒不愧是竞逐过“巴蜀第一剑”的人,面对持刀杀来的裘人烈,不露丝毫慌张,缓缓将左手负于身后,脚步不移,单以右手持剑迎战裘人烈。
从开始到结束,他只出了二十四剑,裘人烈便由于伤势过重,倒地不起了。
“你就只有这么一点能耐,怎敢动我们松家的人?”松若寒收剑入鞘,冷眼俯视脚下待死者,“有遗言吗?”
裘人烈嘴巴动了动,似是想说什么,但却没有声音发出来。
松若寒屈膝蹲身,侧脸低头,尽量让耳朵挨近裘人烈的嘴巴,岂料原本奄奄一息的裘人烈,突然将松若寒扑倒,并大张其口,咬住了松若寒的脖子。
裘人烈的嘴巴本来就大,又有一对尖利的虎牙,这一口下去,登时有几点鲜红喷溅到了他的脸上。
松若寒本以为,裘人烈身中数剑,就算不死,也活不久了,哪里想到他还能反扑?整条右臂都被裘人烈压住,无法拔剑,松若寒忙高举左臂,运足掌力,一连在裘人烈背部拍了七掌,裘人烈被打得口角流血,但牙齿却咬得越发紧了。
一向镇定从容的松若寒,此时竟也露出了慌张的神色。他见击打背部无效,便又攥起拳头,不住捶打裘人烈的面部。每一拳下去,都会带起一串红,但裘人烈的牙齿不仅没有半点松动,反而越咬越深。
松若寒此行还带了两个松家的后辈,本想让他们跟来长长见识,不想却发生了这极为尴尬的一幕。虽然向他们求助有失颜面,但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松若寒也顾不得了,忙扯着嗓子喊道:“你们两个还站在那里干什么,快过来帮忙啊!”
此时的裘人烈早已被打得面目全非,但仍死死咬住松若寒不放,口中不时传出野兽般的低吼,活像一头正在撕咬猎物的饿虎。那两个年轻人都是文弱书生,平日里读书写字,绘画作诗,突然看见这血腥又恐怖的一幕,早吓得两腿发软,足不能移了,哪里还能上前?
松若寒孤立无援,自己又挣脱不掉,最终被裘人烈活活咬死。
此一消息传开后,巴蜀江湖上一片哗然。
“松若寒的剑术,足可在巴蜀排进前三,这样厉害的一个人,居然被一个初出茅庐的小人物给咬死了,还真是窝囊呢!”
“一定是松若寒大意轻敌了,不然,就是十个裘人烈,都不是他的对手!”
“这个裘人烈也真是的,怎么能把那样一位受人尊敬的剑道名家,像野狗一样,毫无尊严地咬死呢?”
“野蛮!”
“太残暴了!”
“年轻人不讲武德!”
……
虽然当时有很多人站出来指责裘人烈,但绝大多数都是因为与松家有牵扯,碍于情面,才得不站出来表明立场,其实他们打心底里理解裘人烈,毕竟两人实力悬殊,裘人烈为了活命而去咬松若寒,本就是情有可原的事。
但后来大家发现,裘人烈只是单纯的喜欢咬人。因为在松若寒之后,裘人烈又先后咬死了几个人,其中就有两个实力远不如他的。这总不能说他是为了保命,不得已才咬人的吧?对此,裘人烈解释说道:“牙齿也是我的一门武器。如果有这样的机会,我会毫不犹豫地用牙齿咬断对手的脖子。”
裘人烈就是凭借这种野蛮粗鲁的打斗方式,才赢得了“兽王”的称号。
既然能被称为“兽王”,裘人烈的脾气当然不会太好。他见云天行一双眼眸突然变成了金色,又抬手按剑,挑衅意味十足,当即就想扑上去,将他按倒,再用牙齿,咬断他的脖子,以泄心中愤恨,但鉴于有叶孤鸾等人在旁,这一着不好实施,想了想,便说道:“云天行,你仗着有人保护,在我们大家面前耀武扬威,这算不得你的本事!你若有胆,与我签下生死状,咱们一对一打上一场,可敢?”
云天行冷笑一声,道:“裘庄主,你就这么有把握,一定能胜得了我?”
唐老太呵呵笑道:“云少主,你莫小瞧了裘庄主。他初入江湖不久,便凭一己之力,杀死了成名已久的‘听松剑客"松若寒。此人离世已久,你或许不曾听过他的名号,但你要知道,在当年,松若寒是一个十分响亮的名字。他曾凭借自创剑招,与人竞逐过‘巴蜀第一剑"的名号,且与对手较量百招不分伯仲,直过了一百二十招才渐落下风。虽然最后惜败,但其实力却不容小觑。杀死松若寒的时候,裘庄主还年轻,功力尚浅;现在的裘庄主,成熟稳重,功力深厚,你要想胜过他,只怕并不容易。”
“原来裘庄主还有这样傲人的战绩,倒是在下孤陋寡闻了。”云天行望向裘人烈的目光中,明显多了几分崇拜。短暂的注视后,云天行忽然道:“裘庄主,你现在还咬人吗?”
裘人烈见云天行似笑非笑的模样,分明是在取笑自己,当即怒了,道:“孺子小儿,你怎敢取笑于我!受死!”一拳向云天行脸上砸去!
第一千七百九十二章 长江三叠浪
裘人烈一拳打来,劲风扑面,云天行便觉气息窒滞,心想这一拳力道不轻,忙向后跃开,道:“裘庄主,你别生气,我小时候被狗咬过,心里有阴影,所以才多嘴问了一句,要是有冒犯到你,我跟你道歉,希望你大人有大量,不要跟我一般见识,好不?”
“臭小子,竟敢骂我是狗!看拳!”一击未中,裘人烈挥拳又打。
云天行一面闪避,一面叫嚷道:“哎呦,真是天大的冤枉!我只说小时候被狗咬过,心里有阴影,哪里就骂你了?你们大家给评评理,我有骂过裘庄主吗?我有说:‘裘人烈,你这龟儿子,是非不分,黑白不明,错把好人当恶棍,早晚要遭雷劈!"我有这样骂过裘庄主吗?我有吗?”
众人面面相觑。
裘人烈听得火冒三丈,追着云天行左一拳,右一拳,拳拳击向要害部位,奈何云天行身法灵活,每一拳都只差了一点点,但就是打不到人,裘人烈怒不可遏,大喊道:“云天行,亏你还是云门的门主,连我一拳都不敢接,我看你还是趁早退位吧,免得丢了云门的脸!”
云天行道:“要我接拳也不是不行,你得先向我保证,不准咬人!你若答应,我便接你的拳;若不肯,那你就追我到天荒地老吧。”
裘人烈怒极反笑,道:“好好好,我不咬人,你来接拳吧。”
云天行听了这话,方才停步回身,暗自运功,待裘人烈的拳头打至面前,他才一拳轰了出去!
双拳甫一接触,裘人烈便觉对方的拳头里有一股暗劲排山倒海般压将过来,其势之强,前所未见,若拼命硬接,轻则腕折臂断,重则筋骨尽碎,裘人烈心念电转,忙以内力作导引,将这股力道由手臂转移至脚掌,再由脚掌传至地面,立时自足下生出一圈气浪,卷带地上尘土,向四周扩散出去。
此时,裘人烈的脚掌已完全陷入地下。
第一道暗劲刚过,第二道暗劲又至!
裘人烈一惊,心道:“明明只有一拳,怎么有两道拳劲?”无暇多想,忙又如法炮制,将第二道暗劲传至地面,足下气浪再生,却比第一圈气浪更急,扩散得也更远。
第二道暗劲才被化掉,第三道暗劲又至!
裘人烈骇然失色,心道:“还有第三道拳劲?”惊骇之余,已将第三道暗劲传至地面,仍有一圈气浪,卷带着尘土,极速扩散出去,近处的人退避不及,被尘浪击中,鞋袜上全都蒙上了一层尘土。
这三道暗劲虽有前后次序,但其间隔甚短,就好似将一枚石子投入湖中,会立刻出现多圈波纹一样,唯一不同的是,裘人烈足下生成的气浪,一浪急过一浪,一浪比一浪传得远,显然,云天行打出的这三道拳劲,一劲更比一劲强。
虽然裘人烈凭借与人交手的丰富经验,将这三道拳劲都化掉了,但拳劲过身时对脏腑造成的冲击,仍不可避免地对他造成了内伤,所以,三道拳劲过后,裘人烈立刻便吐出了一大口血。
若只是造成内伤,这并不算什么,最让裘人烈无法接受的是,云天行这一拳,彻底击碎了他身为“兽王”的威严。
为什么这么说?
裘人烈的个头非常高,无论他看谁,都有一种居高临下,俯瞰众生的感觉。
“这才是属于‘兽王"的独特视角;没有这种视角的人,当然就不配做‘兽王"!”裘人烈时常发出这样的感慨。
现在,他双足深陷,变得几乎与云天行等高,视线也由俯视转为平视,那种居高临下,俯瞰众生的感觉自然也随之消失了。
这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裘人烈说不清,他只感觉自己头上那顶无形的皇冠,被云天行一拳击碎了。
曾经,他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兽王”,拥有常人所不具备的独特视角;现在,他变成了芸芸众生中的一员,毫无特色可言。
那种感觉,就好像突然从天堂跌到了地狱。
这种突如其来的转变,让裘人烈一时无法接受。
他陷入了深深的迷惘之中。
同天会众人的脸色,并不比裘人烈好看多少。他们本以为,云天行与裘人烈拼拳斗力,纯粹是自寻死路。裘人烈的手掌,比普通人的大上一倍还多,其上老茧层叠,坚硬非常。再者,裘人烈自幼练拳,他这双拳头上少说也有四十年的苦功。云天行年轻不说,还细皮嫩肉的,跟裘人烈这样一个“硬汉”去拼拳,不是找死是什么?
他们当然不知道,云天行此番前来,是做足了准备的。他知道裘人烈会用牙齿咬人,也知道裘人烈最引以为傲的武器,就是他的拳头。他故意激怒裘人烈,让他挥拳来打自己,就是想借机挫一挫他的锐气。裘人烈的拳头,也是同天会的拳头,如果能重挫裘人烈,同样也会打击到同天会众人的士气。
云天行这一考量果然是对的,此一拳过后,同天会众人看向他的眼神中,明显多了一抹之前不曾有过的凝重。
秦有道与云天行交过手,知道他绝不是一个绣花枕头,所以,在同天会内部会议上,他屡次提醒众人,不要轻视云天行,不然一定会吃亏。当时还有人开玩笑说:“曾经叱咤江湖的秦老帮主也老了,竟被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吓成这样,实在不该。”
那些不曾与云天行接触过的人,下意识就会以为,他能做云门的门主,多半是仰赖了云巅的威名,毕竟他太年轻了,纵使机缘学得了几门厉害武学,没有时间的积淀,也很难有所成就。
无论秦有道再怎样苦口婆心地解释,他们没与云天行交过手,实在难以想象,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怎么会让一个身经百战的江湖名宿怕成这样?
现在,他们亲眼见识到了,秦有道的话不假,云天行的确是一个不可小觑的对手。
在巴蜀,敢与裘人烈拼拳的人并不多,能一拳击败裘人烈的人,更是前所未有。云天行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拳击败了裘人烈,这足以说明他的实力。
良久的沉寂后,陷入迷惘中的裘人烈好似突然醒悟了过来,道:“一拳打出三道暗劲,你这是什么拳法?”
一向见多识广的唐老太上前道:“如果老身没有猜错,这应该是江海派的独门绝学‘长江三叠浪"。这门功夫与崆峒派的‘七伤拳",无双门的‘八劲拳"类似,都是通过暗劲来伤人。‘长江三叠浪"是江海派的镇派武学,一向不外传。云少主,你非是江海派的人,为什么会使这门武学?”
正如唐老太所说,云天行使的正是江海派的镇派武学“长江三叠浪”。这是他从不二先生收藏的诸多武学秘笈中学来的。他觉得这路拳法与八劲拳相似,都是通过暗劲来伤人,或许可以相互增益,于是便拿来学了。
裘人烈咄咄逼人,云天行便想拿他来立威,于是便萌生了“以拳制拳,以挫其锐”的念头,其中最好的办法就是以“长江三叠浪”,打他一个出其不意。云天行不愿被人看破底细,于是刻意改变了“长江三叠浪”的出拳方式,想不到还是被唐老太一眼看穿了。
被问及来历,云天行不好直言,想了想便说道:“‘长江三叠浪"是师父教我的,师父他老人家是从哪里学来的,这我就不知道了。”
唐老太道:“不知令师是?”
云天行道:“我师父叫司空剑南,你可曾听说过?”
唐老太点了点头,道:“原来云少主是司空先生的弟子,难道年纪轻轻,便有如此造诣。”转头向裘人烈道:“云少主是剑神传人,又师承司空先生,非寻常人物可比,你被他一拳击败,并不丢人。”又向站在一旁的唐欢道:“裘庄主受伤不轻,你快扶他下去休息。”
唐欢听到吩咐,连忙过来搀扶,却被裘人烈一把推开。
唐老太皱眉道:“裘庄主,何必逞强呢,让唐欢扶你下去休息吧。”
裘人烈不理唐老太,拿一双虎目瞪着云天行,道:“方才那一拳,我只用了七成功力,你以‘长江三叠浪"来对付我,只能算是以巧取胜,并不能说明,你的本事一定就比我裘人烈强!你若能接下我这路拳法,那才算是你的本事!”说罢,裘人烈挥动双拳,又向云天行打了过去!
练二娘见裘人烈双目血红,出拳如风,似乎进入了一种疯狂的状态,心头一惊,忙喊道:“门主小心,这是裘庄主的兽王拳!”
第一千七百九十三章 兽王拳
同天会的人都知道,兽王拳是裘人烈最大的杀招,是他与人搏命时才会使用的手段,一旦裘人烈使出兽王拳,那就意味着,他要开始搏命了。
野兽在遇到危险时,第一反应是逃跑,如果逃不掉,就会拼命反扑。裘人烈与人搏命,就像野兽临死前的反扑,为了能让自己活下来,他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将对方杀死。为了达成这一目的,他甚至不计手段。
兽王拳就是裘人烈在与人搏命时偶然领悟到的。
兽王拳里虽然有个“拳”字,但其本质上并不是一路拳法。如果非要用言语来形容的话,它更像是一种状态,一种能大幅提升使用者整体实力的状态。
在使用兽王拳以前,裘人烈的拳头虽重,但并未让云天行感受到压力;使用兽王拳后,云天行能明显感觉到,裘人烈给人的压迫感变强了,这不单单是基于外表的变化,而是一种由内而外的转变,说得更夸张一点,此时的裘人烈就好像突然变成了另外一个气势更强,杀意更重的人。
“兽王拳?那是什么拳法?为什么裘人烈的气场会突然变强这么多?”在听到练二娘的提醒后,云天行脑海中闪过了一连串的问题,但根本无暇细想。
裘人烈快速挥动双拳,疾攻而来,拳风劲急,尤胜往昔,云天行也不甘示弱,忙使出天龙门的“游龙九式”来应对,两人你来我往,打得难解难分。
谢岚等人在旁观战,见云天行以拳法与裘人烈过招,丝毫不落下风,心内暗自高兴。
反观同天会众人,一个个张口结舌,难掩面上惊骇,显然,云天行的实力已然超出了众人的预期。
方才云天行与裘人烈拼拳,虽然一拳取胜,惊艳满场,但仔细想来,裘人烈有大意轻敌之嫌,云天行有暗中取巧之心,此消彼长,得此结局,似乎也在情理之中。现在,这个因剑神传人而闻名于世的年轻人,不去拔剑,单以拳法与裘人烈正面较量,而且丝毫不落下风,这着实令人惊骇!
要知道,那些名动江湖的大人物,只有极少数是天赋异禀的,更多的还是靠一朝一夕的勤学苦练积累成就起来的。云天行只有二十来岁,就算一生下来就去学武,若没有高人在旁指导,也很难有大的成就,毕竟他太年轻了。然而现实是,云天行不但剑术超群,就连在拳法造诣上,也可与拳法出众的裘人烈比肩,这要是让那些勤勤恳恳苦练了几十年,仍一无所成的“苦命人”知道了,还不得一头撞死?
唐老太眼望激战中的二人,心内暗想:“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云少主使的应该是天龙门的‘游龙九式"。此一路拳法招式灵活,变化多端,正可拿来应对裘庄主的快拳。云少主能以拳法与裘庄主战平,多半还要仰赖这路拳法的精妙。不过,‘游龙九式"是天龙门的不传之秘,云少主又不是天龙门的人,怎么会使这路拳法?难道又是司空先生教的?等等,我记得早在很多年以前,司空先生就失踪了,至今没有音讯,云少主真是他的弟子吗?”想到这里,唐老太微微眯起眼眸,喃喃道:“云少主,你身上究竟还藏着多少秘密,可真叫人好奇呀!”
裘人烈久攻不下,胸中怒气更盛,这越发激涨了他的杀意,只听他大喝一声,拳速突然加快,云天行一惊,心想:“‘游龙九式"虽然精妙,但我才学会不久,还不能做到随心而动,全仗自身功力深厚,才能勉强与之周旋,现在拳速加快,我若继续以‘游龙九式"应付,必然会吃亏。”想罢,急忙变招,又使出王屋派的“冲山快拳”来应对。
两人使的都是快拳,每一拳挥出,都会留下一个拳影,两人都以极快的速度出拳,霎时间周身拳影密布,难分虚实彼此,在场众人见了,无不惊叹!
唐老太半眯着眼睛道:“以快拳对快拳,云少主,亏你想得出来。”
唐欢惊奇道:“云少主竟能跟上裘庄主的出拳速度,还真是厉害呢。不过,他使的这是什么拳法?”
唐老太斜了唐欢一眼,道:“我早就跟你说过,要趁年轻多出去走走,见见世面,总待在家里,一直不与外面的人接触,是不会有出息的。”
唐欢撇了撇嘴,道:“你老人家掉过头来说我,恐怕也没看出门路来吧?”
唐老太笑了笑,道:“你不用激我,我也会告诉你,这是王屋派的‘冲山快拳",这套拳法虽不如"游龙九式"那般精妙,但却是诸路拳法中少有的以速度见长的拳法。记得年轻那会儿,有一年夏日,我跟王屋派的一个年轻后生坐在一块儿喝酒,他酒至半酣,便在我面前打起拳来。我只当他是故意显摆,打完才发现,桌面上多了好些死蚊子。我问他这是什么拳法,他说这是王屋派的冲山快拳,还说如果有谁敢欺负我,可以去王屋派找他,他会用冲山快拳,打烂那人的鼻子。说起来,这已是数十年前的事了,也不知那年轻后生是否尚在人世。唉,时隔这么多年,再看到这路拳法,还是禁不住会想起他。哎呀!我怎么把心里话也说出来了!唐欢,打蚊子后面的那些话……你没有听到吧?”
唐欢红着脸道:“没有,没有,我可一点都没有听到。”
唐老太松了口气,道:“那便好,那便好。”又想:“云少主,你究竟是什么来路,为什么会使其他门派的武学?而且还都是从不外传的绝学,真是司空先生教你的吗?罢了,等回去后,还是找人去九幽谷打探一下吧,如果司空先生真的回来了,云少主的话多半可信;如果仍没有半点音讯,那云少主就是在说谎。”
同天会会馆宽敞的庭院内,云天行与裘人烈越斗越急,越战越快,随着战时的拖长,裘人烈怒意渐增,杀意愈重,出拳越快,云天行渐落颓势。
练二娘见云天行边打边退,美眸中不禁流露出一抹担忧之色,将烟嘴儿凑到唇边,深深咂了一口,然后大喊道:“云天行,你小子要是被姓裘的给打死了,老娘回去一把火烧了青竹堂,让满堂弟兄都给你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