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六百八十九章 纯阴之体
梁画儿眼角含泪,望向江小堂的眼神已不似刚才那般冷冽,道:“药是我下的不假,可那是给东门夜雨准备的,为什么你会出现在他的房间里?东门夜雨他人又去了哪儿?”
江小堂道:“表哥去了青城山,你不知道吗?”
“表哥?”梁画儿皱起眉头,“你叫东门夜雨表哥?这不是秦公子的专属称呼吗?”
江小堂一笑,道:“我就是你之前认识的秦公子,秦寿。”
“不!”梁画儿摇头,“秦公子不长你这样,你绝不是秦公子,你也不是巴山剑门的人,我从来都没有见过你。”
江小堂道:“你见过我的,你还找我帮过忙呢。你还记不记得那一日,我们两个躲在假山后面,我放了一个屁,被表哥发现了,然后他误会我们两个是一对。你说我坏了你的大好前程,然后生气回家去了。如果我不是秦寿,我怎么可能会知道这些事。对了,当时在你住的院子里,我还发了一掌,打落了好些花瓣,你说巴山剑门内能跟我过手的不超过一手之数,这些你都不记得了吗?”
梁画儿听了这话,心内更加惊疑不定,盯着眼前这张陌生的脸孔,暗自思忖:“如果他不是秦公子,又怎会知道我跟秦公子之间的事?可要说他是秦公子,这张脸又是怎么回事?”口里忍不住问道:“你真的是秦公子?”
江小堂点了点头,道:“我就是秦寿。”
“可你的脸……”梁画儿仍有些难以置信。
“你等我一下。”江小堂背过身去,两只手不知往脸上抹了什么,再回过身来,果然变成秦寿的模样。
看到这张熟悉的面孔,梁画儿吃了一惊,道:“你……你真的是秦公子!刚才那张脸又是怎么回事?”
“你看不出来吗,我戴了人皮面具。”江小堂将人皮面具扯掉,恢复了本来的面目,“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不想用这张脸来面对你,你是我江小堂的老婆,不是秦寿的。”
梁画儿愣了愣,忽然叫道:“你不是真正的秦公子!”
江小堂眼中闪过一抹凄凉,道:“我的确不是真正的秦寿,但我现在就是秦寿。我已经做秦寿好多年了,以后可能还要继续做秦寿。秦寿已经占据了我的人生,江小堂已经不再是江小堂了。”
梁画儿心跳加快,道:“你假冒秦公子,那真正的秦公子呢?”
江小堂道:“真正的秦寿已经死了。”
梁画儿面色一变,道:“是你杀了他?”
江小堂摇了摇头,道:“我没有杀他,我只是在他死后,顶替了他的位置。他是自己病死的。”
“病死的?”梁画儿面露狐疑之色,“你之前不是说,空性和尚带他去空山寺求医,那老僧医已经把他医好了吗,怎么又病死了?”
江小堂道:“没有医好,他那种病根本医不好,也许那根本不能算是一种病,更像是来自上天的诅咒。”
梁画儿皱眉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江小堂道:“你有没有听说过纯阴之体?”
梁画儿摇了摇头,道:“没听过。”
江小堂道:“那你知不知道人体内有阴阳二气?”
梁画儿道:“这我倒是听老张说过。”
江小堂道:“人体内阴阳二气平衡,人才能正常生长发育;如果阴阳失衡,身体就会出现问题,而纯阴之体就是阴阳失衡的一个极端。拥有纯阴之体的人体内阴气远盛于阳气,正常生发受到影响,因此大都体弱多病,而且随着年纪的增长,体内阴气还会逐渐加重,人体相应也会变得越来越病弱。拥有纯阴之体的人通常很难活过二十岁。秦寿死的时候也不到二十岁。”
梁画儿道:“秦公子真的是纯阴之体吗?”
江小堂点了点头,道:“空山寺的老僧医是个见多识广的人,他说秦寿极有可能是纯阴之体,那多半就差不了。”
梁画儿叹息一声,道:“秦公子从小身体就弱,还不到二十岁就病死了,真是可怜呢。”
江小堂闻言皱眉道:“你又不认识他,替他叹什么气?”
梁画儿道:“你不觉得秦公子很可怜吗?”
江小堂冷笑一声,道:“我一点都不觉得他可怜,正相反,我觉得他死有余辜。他这样的人本就不该生下来,为什么老天要让他活到十八九岁才死,我真的想不明白。”
梁画儿白了他一眼,道:“你这人好没有同情心,秦公子都那么可怜了,你还这样说他。”
江小堂道:“你不知道他的为人,所以觉得他可怜;你要是知道了他做的那些事,我敢保证,你再也说不出可怜这两个字来了。”
梁画儿道:“那你倒是说说看,秦公子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值得你这样去说他。”
江小堂道:“我随便挑几件说给你听好了。六岁那年,为了好玩,他把一个正在挖井的人给活埋了。八岁那年,驾马车撞死了一老一小。十一岁那年去庙里玩,看上了不知哪家的小姐,强绑回来给他做了丫鬟。那小姐的家人找上门来,被他手下那帮人打了个半死。十三岁那……”
“够了,不必再说了。”梁画儿实在听不下去了,“秦公子这样跋扈,难道秦老帮主都不管他吗?”
江小堂道:“秦有道老大年纪才有了这么一个宝贝孩子,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看得比他自己的命都重要,哪里舍得管教。秦寿能做出那些事,还不是因为他太过宠溺。秦寿自小体弱,看着病恹恹的,就算做了错事,秦有道也不敢打他一下,顶多就说他两句,但也只是说说,还不敢用太重的话,这反倒让秦寿越发肆无忌惮了。的亏他是纯阴之体,死得早,不然,还不知有多少人受他祸害呢。”
梁画儿冷笑道:“你假冒了秦公子这些年,也没少做坏事吧?”
江小堂无奈叹了口气,道:“既然我现在是秦寿,就得按秦寿的性情来行事。我不去做坏事,天天助人为乐,能瞒得过我那精明睿智的秦老爹?他儿子什么性情,他比谁都清楚。我大病一场丢了记忆尚可瞒得过去,要是连性情都变了,他不怀疑才怪。
第一千六百九十章 绝密
梁画儿道:“听起来你好像并不愿意假冒秦公子。”
“谁又愿意放弃自己去做别人呢?”江小堂连连叹气,“为了假冒秦寿,我做了许多不愿做却又不能不做的事。刚开始的时候,无论做什么,都要先费一番脑筋去想秦寿会怎么做,时间一久,不用刻意思考,就能依秦寿的性情行事,好像我真的变成了秦寿一样。江小堂已经与我渐行渐远了,我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回来,我甚至在想,也许有一天,他会被秦寿杀死。所幸这一天还没有出现,我就遇到了你,多亏了你,江小堂又回来了,我又能听到他的心跳了。”
他伸出手,想去抚摸梁画儿的脸颊,但梁画儿躲开了。
江小堂收回手,道:“画儿姑娘,你是我的救赎。”
梁画儿哼了一声,道:“你怎么确定喜欢我的是江小堂,而不是秦寿?”
江小堂道:“如果秦寿喜欢一个人,会不择手段得到手,所以他的喜欢是‘得到。我江小堂喜欢一个人,会把我的一切都交给她,所以我的喜欢是‘给予。在这一方面,我跟秦寿有天壤之别。我现在并没有奢求从你这里得到什么,反而想把我的一切都交给你,所以我很确定,喜欢你的是我江小堂,而不是秦寿。”
梁画儿不敢与他深情的目光对视,转过脸去,道:“你不喜欢做秦公子,不做就是了,为什么要违背自己的意愿,去做不愿意做的事?”
江小堂道:“你还不是一样,明明不喜欢东门夜雨,还非要逼着自己嫁给他,甚至还用上了‘一夜倾心散,你又为什么要违背自己的意愿,去做不愿意做的事?”
梁画儿转过脸来看着他,道:“难道是你娘让你假冒秦公子的?”
江小堂哈哈大笑。
梁画儿皱眉道:“你笑什么?”
江小堂笑道:“你听你娘的,我听我爹的,我们两个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梁画儿白了他一眼,道:“谁跟你是一对,快别做白日梦了!”
江小堂道:“你莫忘了,昨晚我们已经有了肌肤之亲,你现在已经是我江小堂的女人了,不管你认不认,这都已是事实。”
一听他提起昨晚,梁画儿的脸又红了,拿一双秋水眸子瞪着他,厉声道:“不许你再提昨晚的事!”
江小堂笑道:“好好好,不提不提,都依老婆大人。”
梁画儿仍不肯罢休,又道:“也不许叫老婆大人!”
江小堂搔了搔头,道:“这可太难为我了,不叫老婆大人叫什么呢?对了,我还是叫你小仙女吧。”
梁画儿道:“也不许叫小仙女!”
江小堂撇嘴道:“这也不许,那也不许,我这新郎官当得也太无趣了。”
梁画儿听他越扯越远,不愿在这个问题上纠缠,问道:“你爹为什么要让你假冒秦公子?”
江小堂反问道:“你娘又为什么让你嫁给东门夜雨?”
梁画儿支吾道:“我娘她……她说是为了我好。”
江小堂笑道:“真巧,我爹也这么说。”
梁画儿觉得这太过巧合,问道:“你爹是怎么跟你说的?”
江小堂道:“还能怎么说,说来说去就是那些话儿,秦有道年纪大了,现在唯一的子嗣也死了,你扮成秦寿的模样给他养老送终,以后七星帮就是你的了。怎么样,跟你娘是不是一个腔调?”
梁画儿叹了口气,道:“看来我们两个确实有相像的地方。”
江小堂道:“所以我才说我们两个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梁画儿用纤指将被风吹到眼前的发丝撩到耳后,道:“我就说呢,秦公子自幼体弱,练不得武,怎么突然就有了这样好的武功,原来是你假扮的。你当时骗我说,老僧医不但治好了秦公子的病,还教他武功,实际上是为了隐瞒你不是秦公子的事实吧?”
江小堂苦涩一笑,道:“你是我的小仙女,我实在不想骗你,但我假冒秦寿以及我会武功是绝密,爹要我守口如瓶,无论是谁,都不能说。我对你撒谎,只是为了保守秘密,实在是情非得已,希望你不要怪我。”
梁画儿道:“我有我的苦衷,你也有你的难处,我梁画儿非是不通情理的人,也没那么小心眼,不会跟你计较。不过,有一件事我想不通,秦公子的死连秦老帮主都不知道,你爹是怎么知道的?”
江小堂道:“这个问题很简单,因为带秦寿去空山寺治病的就是我爹,秦寿死的时候,我爹就在一旁。”
梁画儿闻言一惊,道:“难道你爹是空性和尚?!”
江小堂点了点头,道:“你猜的没错,我爹就是空性禅师。”
梁画儿已完全惊呆了。
她怎么也想不到,站在面前的这个人不但假冒了七星帮的公子爷,居然还是一个和尚的儿子,一个和尚怎么可能有儿子?
这太荒唐了!
江小堂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笑道:“你是不是很奇怪,我爹明明是个和尚,为什么会有我这么一个儿子?”
梁画儿点了点头,道:“我是很奇怪。”
江小堂道:“其实,早在我爹出家之前就有我了,而且我爹落发只是为了躲避仇家,并不是真的潜心向了佛。私底下,他才不守什么清规戒律,普通人能破的戒他一样不会少,只是在人前摆出一副得道高僧的模样,别人看了不觉怎样,毕竟人家不知内情,但在我看来,这很做作,也让我很不舒服。借我表哥一句话,我真想给他一脚。”
梁画儿听了这话,忍不住笑了起来,道:“虽然打从第一眼起,我就知道他不是个正经和尚,但我毕竟跟他没有血缘关系,随便怎样说,都没关系,但你不一样,你是他的儿子,有你这么说老子的吗?”
江小堂苦笑一声,道:“我也就抱怨两句,他是我老子,我哪敢真给他一脚,他给我一脚还差不多。唉,当老子就是好,做什么都是对的,错的也是对的,做儿子的就该当听老子的,不听就是不孝。我已经做过很多次不孝子了,不能当着老子的面以下犯上,背地里说他两句还不行吗?”
第一千六百九十一章 你在我眼里就像春风
听江小堂说他父亲的坏话,梁画儿劝道:“你这是面服心不服,咱们做子女的不能这样。爹娘把咱们养大不容易,也许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但看在养育之恩的份上,别太计较了。”
江小堂笑道:“还没过门呢,这就开始相夫教子了?哦,不对,这只是相夫,还没有教子,那么请问,小仙女什么时候教子呢?”
梁画儿红着脸道:“再胡说八道,我老大耳刮子抽你!”
江小堂收起嬉笑姿态,认真说道:“小仙女,我告诉你的这些事都是绝密,秦有道和东门夜雨都不知道,我只告诉了你,你可千万要替我保密,绝对绝对不能说出去,任何人都不能说,包括你娘,知道吗?”
梁画儿哼了一声,道:“你要是怕我说出去,最好直接把我灭口,然后再找个老王老李或者老赵什么的,偷偷把我运出去,神不知鬼不觉,多好。”
江小堂道:“你是我的小仙女,我就是把我自己杀了,也不会做伤害你的事。这些秘密干系到我的生死,你要是说出去,我这条性命可就交代了,你真的忍心害我死吗?”看書菈
梁画儿一咬银牙,道:“你……你害我失了清白之身,你恨你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会帮你保守秘密。你要不想泄密,现在最好把我杀了,一旦我活着离开这里,我一定去找秦老帮主和当家的,把你的事一字不落的告诉他们。”
江小堂道:“害你失身,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这我并没有否认,但就事而言,这并不都是我一个人的错。我只是从这里路过,看到楼上有灯火,表哥人去了青城山,又一向不准人家进他的房间,我还当是来了梁上君子,特意过来察看,偏偏来的时候空着肚子,桌上五颜六色的点心摆在那,由不得我不吃,噎住了就喝酒,谁知道那酒里加了那种东西。细细想来,我还觉得冤呢,明明不过是贪了个嘴,怎么就把人家的清白给污了。”
听他这样说,梁画儿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也觉得这些事确实不能全怪他,如果当时自己再仔细一些,也许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了,但嘴上还是说道:“你冤什么,明明吃亏的是我,真是恨死你了!”
江小堂道:“小仙女,你真的恨我吗?”
梁画儿的眼中又蒙上了一层水雾,道:“恨,怎么不恨,简直恨死了!”
江小堂把剑拾起来,交到她手中,道:“既然你恨我,就用这柄剑把我杀了,我不怪你。”
梁画儿提剑一指,正对准了他的心口,道:“你以为我不敢?”
江小堂微笑道:“小仙女,咱们打个赌如何?”
梁画儿道:“打什么赌?”
江小堂道:“赌你会不会杀我。”
梁画儿冷笑一声,道:“这还用赌?我要杀你,不过一剑的事儿,再容易不过。”
江小堂道:“有些事只是看起来容易,做起来未必容易。你要是真把我杀了,我白死,但如果你舍不得杀我,那就嫁给我,怎么样?”
梁画儿听了这话更加生气,恨恨道:“你这轻薄之徒,都死到临头了,还在想这些事,可见杀你并不冤枉!”
江小堂道:“杀我随时都可以,但你得先回答我,敢不敢跟我打这个赌?”
梁画儿道:“我不跟死人打赌!”
江小堂道:“我现在还活着。”
梁画儿道:“你现在是还活着,但我这一剑下去,你必死无疑!”
江小堂道:“那你为什么还不动手?”
梁画儿紧咬银牙,犹豫了好一会儿,最终一剑刺下。
江小堂并没有死,剑尖只穿破了他的衣裳,刺破了一点皮肤,并未过分深入。
一点朱红自剑尖处扩散,江小堂不觉身痛,只微笑道:“小仙女,你输了,嫁给我吧。”
梁画儿明明想一剑刺死他,可不知为什么,就是下不去手,心里既恨他,也恨自己,更恨手里的剑,为什么这么不争气?随手一丢,将那剑丢到窗外去了,口里说道:“我没有答应跟你打赌,没杀你,不过是念在你之前帮我的那点恩情,从今往后,恩仇泯灭,再无相欠,也不要再见面了。”说罢,转身便走。
江小堂一怔,忙追上去,从身后抱住她,道:“小仙女,不要说这么绝情的话。你在我眼里就像春风,无论我经历了多么严酷的寒冬,只要有你在,我就会感觉到温暖。我的生命里不能没有你,不要离开我,好吗?”
梁画儿想从他怀里挣脱出来,但江小堂抱得很紧,她知道自己无法在力气上胜过他,便道:“你放心好了,你的那些秘密我一点都没往心里去,你是江小堂还是秦公子,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江小堂摇了摇头,道:“我不放你,不是因为你不肯替我保守秘密,而是因为我离不开你。你明明知道,为什么还说这么伤人的话?”
“我已经答应帮你保守秘密了,你还不肯放我离开吗?”梁画儿的声音依旧很冷。
江小堂将她抱得更紧,道:“小仙女,咱们两个私奔吧,去找个没有人烟的地方一起生活,不要再任人摆弄了。我爹想要七星帮,你娘想要巴山剑门,让他们两个自己去争好了。咱们两个是人,不是工具,不能因为从他们手里出生,就任由他们摆弄。不论是你还是我,都已做出了足够多的牺牲,再这样下去,我怕……跟我走吧,好不好?”
梁画儿道:“我不会跟你走。”
江小堂道:“为什么不跟我走?”
梁画儿道:“不为什么。”
江小堂道:“我知道了,你是怕你娘会抹脖子,这样好了,我马上带聘礼去你家提亲,再雇几个说客去你游说你娘,你娘就算是文曲星转世,也敌不过人多智广,最后肯定还是会答应,你说这样好不好?”
梁画儿道:“我不杀你,可也不想再见到你,算我求你了,放过我吧。”
“为什么你的语气这样冷,这样没有感情,我的心……好痛。”江小堂虽然伤心,但还是放开了手。
梁画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第一千六百九十二章 虎皮
嫁给东门夜雨的愿望彻底破灭,梁画儿已经没有理由继续留在巴山剑门,她一回到住处,就开始收拾行李。
院子里突然响起了脚步声,跟着便听一人喊道:“梁姑娘,你在屋里吗?”话音落下,来人已走到了屋门口。
梁画儿瞥了来人一眼,手上动作不停,道:“李婶,你来了。”
李婶是巴山剑门的缝纫工,曾在蜀王府里做过针线,见过颇多世面,即便年纪大眼睛花,受雇来巴山剑门,薪资也比一般的缝纫工高出不少。
她来到屋门口,见梁画儿正在收拾东西,并没有进去,倾身往门框上一靠,从口袋里摸出一把瓜子,先挑了一粒大的磕了,口里遗了香,这才笑着说道:“梁姑娘,怎么了,声音听着冷冷的,又在收拾东西,依我的见识,多半是受了男人的气,你说我猜得对不对?”
见梁画儿兀自收拾东西,没有回话,李婶冷冷一笑,又道:“梁姑娘,谁欺负你了,你跟李婶说,李婶虽然不会武功,但在这巴山城内,李婶的针线活首屈一指,东门城主的衣裳大多都是我给他缝的。你告诉李婶谁欺负了你,李婶跟东门城主说一声,叫他给你出气。”
梁画儿心道:“你的针线活是不是巴山城第一我不知道,但比起大嘴巴,你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我若把事情告诉了你,不用一天,就能传得满城皆知。还有啊,你这人假热心,爱摆面,嘴里说得挺好,但如果我真要你帮忙,你又要借故推脱了。”心里虽然不满,但面上却十分客气,道:“李婶,烦劳你特意过来一趟,是有什么事吗?”
李婶扭头将瓜子皮吐在门外,道:“也没什么重要的事儿,就是问问你,那四张虎皮,你想怎么处置?”
梁画儿停下手上动作,道:“什么虎皮?”
李婶咬着瓜子笑道:“呦,还跟我装傻呢,你说什么虎皮,自然是秦大公子为了讨你梁大小姐的欢心,特意带人出城猎虎,现剥下来的热乎皮。”
梁画儿又继续收拾行李,道:“我不知道这件事,既然是他猎来的,让他去处置好了,来找我做什么。”
李婶还当梁画儿在故作姿态,又嫉妒她攀上了七星帮的公子爷,朝她的后背做了一个吐口水的动作,道:“昨晚我都睡下了,来了个不晓事的,把门都快拍碎了。我披着衣裳出来应门,那个不晓事的一点也不懂得体谅老人,把那么重的四张虎皮全塞我怀里,当时就把我给压倒了。我喝他大半夜的发什么疯,他说这四张虎皮是秦公子吩咐拿过来的,我问他要缝什么,他却让我来问你,你现在又让我去问秦公子,假设我去问了秦公子,他多半还是让我来问你,你们推来推去,我到底该问谁?这样闹下去,那四只虎也死不瞑目。饶了我吧,我只是一个做针线的,你们年轻人谈情说爱,好歹也体谅一下我这个老年人。”看書菈
梁画儿回头看了她一眼,道:“去问秦公子吧,他打的虎,他说了算。”
李婶道:“这可说好了,我现在就去找秦公子,他让我缝什么我缝什么,他要是再让我来找你,我就算不挣这俩钱,也不受你们这样欺负!”说完将嘴里的瓜子皮狠狠吐在地上,扭着腰离开了。
梁画儿过去关上门,倚住,眼中不觉掉下泪来,哽咽道:“我爹被老虎咬死了,要报仇也该是我去报,谁要你多事了!混蛋!毁了我的大好前程,想用几张虎皮来了事,我梁画儿就那么好骗?可恶!真是可恶!”越说泪越急,很快便哭成了泪人。
阳光明媚,鸟语花香,花总管穿着花衣,在花园里修剪花枝,衣上绣出来的花在日光下变得娇艳非常,仿佛鲜活成真了。
绣花毕竟是绣花,绣得再真也是假的,既招不来蜜蜂,也引不来蝴蝶,唯一能招引来的就只有人。
现在就来了一个人。
来人一步入花园,就放轻放缓了脚步,无声无息的来到花总管身后,轻声道:“花总管,梁画儿在外求见。”
花总管拈着刚剪下的一枝花在看,口里说道:“她来做什么?”
来人道:“说是想退出巴山剑门,特来向您请示。”
“向我请示?”花总管微微一笑,“有意思,带她进来。”
来人转身离开,过不一会儿,带梁画儿来到花园入口,小声嘱咐道:“花总管一个人的时候喜欢安静,你注意一些,不要弄出太大的动静。”
“我知道他有这个毛病,你放心好了。”梁画儿挺胸抬头,步入花园,循着曲折花道,来到花总管身后,凑到他耳边大喊道,“花总管,你好啊!”
蜜蜂、蝴蝶,还有那几只落在花丛里啄食的鸟儿,都惊惶地扇动着翅膀飞走了,门口那个引路人当场晕了过去。
花总管拍了拍有嗡嗡回响的耳朵,道:“刚才我没聋,现在我聋了。”
梁画儿一手提包袱,一手掐腰,神气十足,道:“没别的意思,就是想来跟你说一声,从今天起,我梁画儿要退出巴山剑门了。”
花总管没有回头,仍在端详手里那枝花,口里说道:“什么,你是来报仇的?”
梁画儿笑了笑,道:“是又怎么样,之前入门的时候,你用一根手指头把我戳在地上,叫我成了巴山剑门的笑柄,现在我要退出了,你不再是我的上级,我可不怕你了。”
花总管道:“什么,你喜欢我?”
梁画儿一愣,道:“你真聋了?我说的是我可不怕你了,可没说我喜欢你啊。”
花总管点了点头,道:“知道了,知道了,你要走了,这种话留在心里是个遗憾,所以特意来告诉我一声,但是很抱歉,你不是我喜欢我类型。”
梁画儿又是一愣,道:“你这个人很不讲道理哎!我哪有说过我喜欢你,分明是你自己听错了,又在这里自恋起来,真是!一个大男人天天围着花转,还穿一件花衣裳到处走,也不怕人家笑话你。还有啊,你害我成了巴山剑门的笑柄,借用当家的一句话,我真想给你一脚。哎呀,刚入门的时候就想说这些话了,以前受你管辖,不敢说,现在当着你的面说出来,真舒坦呀!”
第一千六百九十三章 木槿花的花语
梁画儿把以前不敢说的话说了出来,但花总管没一点反应,梁画儿怀疑他可能是真聋了,心里突然内疚起来,大声道:“喂,你不是真聋了吧?”
花总管也不知听到了没有,仍盯着手里那枝花在看,对梁画儿的话毫无反应。
梁画儿愣了一会儿,突然伸出一根纤指,对准了花总管的后脑,喃喃道:“以前你用一根手指头戳倒我,叫我丢尽了脸面,今天我也用一根手指头戳倒你,这算是礼尚往来,你可不要怪我。”
纤指距离花总管的后脑越来越近。
花总管突然转身,道:“以前……”看到梁画儿伸来一根手指头,又改口道:“你果然是来报仇的!”
梁画儿被抓了个现形,脸上一红,忙缩回手,道:“是又怎样,我现在已经不是巴山剑门的人了,你也不再是我的上级,我可不怕你。”
花总管突然发现梁画儿双目红肿,忍不住问道:“你眼睛怎么肿成这样了,刚才偷着哭过了吧?”
梁画儿转开脸,道:“没有。”
花总管道:“谁惹你了?”
梁画儿道:“没人惹我,眼里进了沙子,自己揉的。”
花总管道:“这种话只能骗小孩子,我花某人是不信的。”
梁画儿没好气道:“你爱信不信!”
花总管并未因她语气尖锐而生气,仍面带微笑说道:“你想退出巴山剑门,大可一走了之,特意来与我辞行,可见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大总管,单看这一点,我也不能让你白受了委屈。是谁欺负了你,你跟我说,我给你出头。”
梁画儿将包袱挎在肩上,道:“没有人欺负我,我来这里也不是要跟你辞行,只是想来说以前一直想说却又不敢说的话,顺便伺机报仇。现在我的话说完了,仇也报了,我要走了,再见。”
梁画儿不愿多说,花总管也不好多问,将手中那枝花往前一送,道:“这枝花送给你。”
梁画儿一怔,随即笑道:“想不到呀,你居然还会给人送花,我一直以为你只会拿手指头戳人。”
花总管微笑道:“其实,你大可不必记我的仇,在巴山剑门被我用手指头戳倒的人,不止你一个。”
梁画儿嘀咕了一句,将那枝花接过来,凑到鼻端嗅了嗅,感觉有一股淡淡的香气。
花总管问道:“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花?”
梁画儿拈转手中花枝,道:“这应该是木槿花吧。”
花总管点了点头,道:“那你知道木槿花的花语吗?”
梁画儿摇头,道:“我可不懂这个。”
花总管习惯性地将双手插到袖子里,道:“木槿花朝开暮落,随太阳升起而开放,随太阳落下而凋零,每一次的凋零都是为了明天更好的绽放,明天太阳还会升起,也一定还有木槿花开放,所以,木槿花的花语是温柔的坚持,是生生不息。希望这枝花能为你带来勇气和力量,让你在自己认定的道路上坚定前行,不畏险阻。”
梁画儿没想到花总管也会说这种温暖的话,一时竟呆住了。
花总管微笑道:“不要用这样的眼光看着我,我花某人不过是在履行身为巴山剑门大总管的职责,每一个来向我辞行的人,我都会赠一枝花,然后说一些祝福的话,不单只有你这样。”
梁画儿回过神来,道:“即便你送了我一枝花,说了一些温暖的话,但在我的印象里,你还是那个只会拿手指头戳人的花总管。”
花总管微笑不语。
“我走啦,再见。”梁画儿转身离开。
花总管目送梁画儿离开,然后继续修剪花枝,口中喃喃道:“这个世界不应该只有生离死别,还应该有花,花是美好的,这个世界也应该是美好的。”
梁画儿一回到家就看到母亲在院子里舞蹈。
梁夫人只有在遇上喜事的时候才会舞蹈,所以梁画儿一看到母亲在舞蹈,就知道有喜事发生了。
她长舒了一口气,心想:“退出巴山剑门就意味着嫁给东门夜雨的希望彻底破灭,我又失了身,真不知道该怎样跟娘解释。好在有喜事发生,娘就算再生气,也不会抹脖子了。”想到这胸内愁绪略有减轻。
梁夫人一见画儿回来,便拉住她的手笑道:“我的好女儿,你回来得正好,娘正有件喜事要告诉你。”
梁画儿心想果然有喜事发生了,道:“我正好奇呢,是什么喜事让娘这样高兴?”虽然口里这样说,但其实她对母亲口中的喜事并不怎么感兴趣,一心只想自己没能嫁给东门夜雨,要怎样做才能不让母亲发怒。
梁夫人拉着画儿回到里屋,在床沿上坐下,拍着她的手笑道:“我的好女儿,你不知道,娘天天被那个老娼妇骑在头上,不知受了多少委屈,掉了多少眼泪,如今总算熬出头了。”
梁画儿不明白“熬出头”是什么意思,只听梁夫人继续说道:“那老娼妇天天在我面前显摆,她生的凤娇多么好,多么孝顺,今天给她买这个,明天给她买那个,好像所有的福都让她一个人享去了,果然,上天是公平的,她不能一直享福,凤娇一死,她的福也尽了。”
梁画儿闻言大惊,霍的站起身来,道:“什么,凤娇死了?”
梁夫人见女儿反应这么大,越发高兴了,笑道:“凤娇死了,你是不是也很高兴?”
梁画儿一点都没觉得高兴,她与凤娇是从小玩到大的伙伴,两个人一样,都唯母命是从,如今凤娇死了,她是不是也要死?
梁画儿想想凤娇,又想想自己,心中悲伤,但面上并没有表现出来,只问道:“凤娇是怎么死的?”
梁夫人道:“老娼妇挑唆她给大夫人二夫人下毒,毒倒了两位夫人,她便顺理成章做了大,但人算不如天算,那位开钱庄的大财主喜新厌旧,新近又讨了一个小夫人。这小夫人是个伶俐人,见凤娇毒倒了前面两位夫人做了大,也学着样儿把凤娇给毒倒了。你说这叫什么,这就叫因果报应。”说罢,掩口咯咯笑了起来。
第一千六百九十四章 后招
凤娇死了,梁夫人十分高兴,这样凤娇她娘就失了势,不能再骑在她头上了。
她觉得女儿也应该为此高兴,但梁画儿看起来似乎并不高兴,眼睛里还隐约透露出些许哀伤,梁夫人心生不快,道:“画儿,你是怎么了,凤娇处处压你一头,她不死,你永无出头之日,现在她死了,你头也抬起来了,应该高兴才是,为什么看起来这么悲伤?”
梁画儿已经很努力在克制自己的情绪,没想到还是被娘给发现了,叹了口气,道:“凤娇是从小与我玩到大的,她死了,以后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哪里高兴得起来。”
梁夫人冷笑一声,道:“咱们这村子虽然不大,百十口人还是有的,你找谁说话不行,非得找她?人家生前是财主夫人,仆从十数,出门八抬大轿伺候着,会认你这个穷酸玩伴才怪。”
梁画儿摇了摇头,道:“凤娇个性憨实,又带了三分傻气,没有势利之心,不会因为嫁了个开钱庄的大财主就不认我这个好伙伴。每次她回娘家,总会约我见上几面。上一次见她,她还摸着肚子说,里面有了小宝宝,等生下来抱来给我瞧,说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说到伤心处,不觉掉下泪来。
梁夫人拉她在身旁坐下,替她抹去眼泪,道:“画儿,你太单纯了,你以为凤娇每次回娘家都跟你见面是为什么,是因为你们之间那份纯洁的友谊吗?当然不是,人家住在繁华的闹市,生活优渥富足,根本看不起你这个乡间野人,她跟你见面,是在向你炫耀显摆呢。”
梁画儿道:“娘,凤娇不是那样的人。”
梁夫人推了画儿一把,道:“凤娇是从那老娼妇的肚子里出来的,那老娼妇是什么人,你不是不知道,从她肚子里出来的能是什么好货?你这孩子就是太单纯了,人家都骑到你头上了,你还一点都没察觉呢。”
梁画儿不想与她争辩,叹息道:“凤娇没了,她娘一定很伤心吧。”
梁夫人一听这话又乐了,道:“她是凤娇的娘,但凤娇却是她的财神爷。凤娇一死,她的财路也断了,不伤心才怪。自从凤娇入了土,那老娼妇也不出来晃了,天天在家里哭,村子里的人都去安慰,她谁也不理,只是哭。我还去了两回呢,她一见我去,哭得更厉害了。我看她蓬头垢面那样,也有几分可怜,可一想起往日她盛气凌人的模样,那点可怜就消散得无影无踪了。哼!我的画儿是比你不过你的凤娇,但你的凤娇没了,我的画儿还好好的在呢。”说罢,上下打量着画儿,越看越喜欢。
梁画儿被她看得很不自在,但又不好说什么。
梁夫人盯着画儿看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一事,问道:“画儿,娘一时高兴,还忘了问你,你跟东门夜雨的事咋样了?”
梁画儿心里咯噔一下,心想该来的还是来了,口里说道:“我已经遵照娘的吩咐,把‘一夜倾心散加在了在东门夜雨的饭菜里,但不巧的是,我下药的时候恰巧被他给撞见了,然后我……我就被逐出了巴山剑门。”
这当然是梁画儿提前想出来的说辞,她不敢据实以告,更不敢说自己已经失去了清白之身,只能用谎话掩盖事实。
梁夫人闻言面上笑容尽失,道:“画儿,你怎么就这么不争气!娘又不是叫你去登天,下个药你都能让人家撞见,这么一点小事你都做不好,为娘还能指望你什么?凤娇那么个傻姑娘还毒倒了两个,你呢?之前叫你给小菊下药,你死活不肯;现在叫你给东门夜雨下药,你又失了手,明明不傻也不笨,怎么哪里都比不过凤娇呢!”
梁画儿低着头,不敢回嘴。
梁夫人眼角又落了泪,道:“娘叫那老娼妇欺负了这么些年,无一日不向阎王爷祷告,希望阎王爷早日把凤娇收走,叫那老娼妇断了财路,也许是阎王爷怜悯我,总算收走了凤娇,叫我如愿以偿。我本以为经了苦,受了难,如今总算有了出头之日,以后能享几天清福,没想到啊没想到,你……你……”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
梁画儿一面给母亲抹泪,一面说道:“娘,你别哭了,我就算不嫁东门夜雨,也一样会让你享福的。我也学凤娇,去找个开钱庄的嫁了,让你穿金戴银,让你仆从拥簇,让你出门八抬大轿伺候着。凤娇一月给她娘做一件衣裳,我一月给娘做三件,娘穿不了只管拿去给别人,让这方圆百十里的人都羡慕娘。”说着说着自己也哭了。
听女儿这样说,梁夫人由悲转喜,破涕为笑,道:“画儿,你当娘是什么人,娘是那种爱慕虚荣的人吗?娘让你做这做那,都是为了你的前途着想。娘虽然没见过大世面,但到底也活过了这几十年,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都多,你年轻没有见识,所以娘才会引导你,你可不要歪曲了娘的一番苦心。”
梁画儿自己擦去眼泪,哽咽道:“画儿没有歪曲娘的意思,娘是为了我好,我都知道。”
梁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道:“你也老大不小了,与你一般年纪的都已成了家,你现在还单身一人,娘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画儿,你放好了,就算嫁不了东门夜雨,娘也会给你找一个比他更好的,总不会叫你受苦。”
梁画儿一怔,道:“东门夜雨是巴蜀剑道第一人,巴山剑门的大当家,又是同天商会一百一十九位会主的会首,别说在他那个年纪,就是比他年纪大许多的,都未必有他那么大的本事,要在巴蜀找一个比他更好的,只怕比登天还难。”
梁夫人笑了笑,道:“以前是没有,但娘听说新近来了个叫云天行的,是‘沧澜剑神的后人,又是现今云门的总门主,下辖三十六个堂会,门人近万,是个了不得的后起之秀,听说才二十出头的年纪,这样说来,他岂不是比东门夜雨还要厉害?你若嫁了他,整个云门可就都是你的了。”
梁画儿低下头,心内暗道:“难怪娘没有抹脖子,原来她还留有后招呢。”
第一千六百九十五章 有娘的孩子
梁夫人见画儿低着头不说话,便轻轻推了她一把,道:“你低着头做什么,娘跟你说话呢。你也常在江湖上走动,一定知道云天行这个人吧?”
梁画儿点了点头。
梁夫人含笑道:“你想不想嫁给他?”
梁画儿苦笑道:“娘,你女儿有多少能耐,你还不了解吗?云天行是云门的门主,不但年轻有为,还有极高的剑术修为,在后起之秀里也是翘楚,岂会看上我这么一个乡间野人。唉,我算是看明白了,缘分这种事是强求不来的,以前为了嫁给东门夜雨,我辛苦练功学剑,该使的计谋手段也都使尽了,可结果怎样,连清……”她本想说连清白都丢了,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
梁夫人拍着画儿的手说道:“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你若连想都不敢想,事情是绝对成不了的。你要大胆去想,勇敢去做,有娘在背后帮你,想不成都难。你给东门夜雨下药被撞破,是你自己不小心,并不是娘的计策行不通。如果你当初再小心一些,你现在已经是他的人了,但凡他还有一点责任心,都不会弃你于不顾。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云天行的事,娘会再托人去打听,等了解得差不多了,你再加入云门吧。”
梁画儿心知此事必不能成,不想在这上面浪费时间,便道:“娘,云天行已经有了未婚妻子,我即便成功加入了云门,也没可能会嫁给他,何必去做这些无意义的事呢。”
梁夫人眉头一皱,道:“你这性子跟你爹真是一模一样,一遇上难事,还没开始做,就先泄了气,这样如何能够成事?你现在应该想的不是能不能成,而是怎样才能成。首先你得把态度摆正了,别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这是在给你找归宿,怎么看着那么不情愿!”
梁画儿低着头,默不作声。
梁夫人继续说道:“莫说云天行已有了未婚妻子,就是已经成了亲,你嫁过去,娘也有办法叫你做大,这一点你大可放心。”
梁画儿欲言又止。
梁夫人不给她开口的机会,又道:“现在对云天行的了解还太少,娘会再托人去打听,你自己也上点心,别整天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叫人看了心烦。”说罢,起身走到铜镜前整理妆容。
梁画儿心想:“娘平时很少梳妆,今天这是怎么了?”口里问道:“娘,你要出门吗?”
梁夫人一面往脸上搽粉,一面说道:“自打凤娇入了土,娘一天去老娼妇那里一次,不为别的,就为了看她那失魂落魄的样儿。哼,这老娼妇欺负了我那么些年,现在终于轮到我欺负她了,呵呵,这就叫风水轮流转,今年到我家。”
梁画儿道:“娘,你还是别去了吧,她又不欢迎你,你还天天去,不是自讨没趣吗。”
梁夫人回头瞧了她一眼,含笑道:“你懂什么,她越是不欢迎我,我越是要去;她要是真正欢迎我,我还不去了呢。”
梁画儿叹了口气,道:“你们两个人加起来没有一百也有八九十了,还这么爱较劲,也不怕人家笑话。”
梁夫人冷笑一声,道:“老娼妇不怕,我怕什么?要不是她天天来家里显摆,我也不会给自己没事找事,你要怪就去怪她好了,娘不过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不值得你这样数落。”收拾完妆容,去厨房鸡蛋筐挑了好一会儿,最后在几十个鸡蛋里挑了一个最小的,握在手里,道:“便宜老娼妇了。”看書菈
见母亲握着小鸡蛋往外走,梁画儿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道:“娘,你要去就多带一些,握这么一个小鸡蛋去,不叫人笑话才怪!”
梁夫人哼了一声,道:“要不是大家都带东西去,我连这么一个小鸡蛋都不想给她。”
梁画儿不好再说什么,等母亲走远,关上大门,来到老张的树屋下面,喊道:“老张,你在家吗?”
老张在上面探个头出来,道:“咦,是画儿啊,刚才我去巴山城送干柴,人家说你已经退出了巴山剑门,是不是真的?”
梁画儿道:“是真的。”
老张猜她跟东门夜雨的事可能黄了,但不好多问,只说道:“你来找我有事吧?”
梁画儿道:“老张,你知道凤娇埋在哪儿吗,我想去看看她。”
“那个地方太过偏僻,我带你过去吧。”老张领着画儿来到凤娇坟前,拿烟管向孤坟一指,“就是这个,坟坑还是我给她挖的。唉,好好的一个姑娘,受她老娘挑唆,落到这种地步,真叫人心疼。”
梁画儿看着这座被落叶盖住的孤坟,道:“凤娇家境那么好,为什么连个墓碑都没有?”
老张吐出一道烟气,道:“人活着的时候家境是好,人一死,就跟家境没有关系了。那个大财主新近讨了一个小夫人,宠得不得了。她说在家里办丧事不吉利,大财主马上就用棺材把凤娇装好,运回娘家来了。大家都说凤娇活得体面,应该给她立一块碑,但买碑要银子,刻碑要银子,运碑也要银子,凤娇她娘没了进项,还指望那点积蓄养老呢,哪里舍得再给一个死人花费。”
梁画儿觉得凤娇可怜,活着孝敬母亲,死了不该再受这样的冷遇,至少应该有一块碑,哪怕是木碑也好。
她问老张借了柴刀,给凤娇做了一个木碑,刻上凤娇的名字,插在坟前,这样凤娇就有碑了。
她望着凤娇的碑,想起了那个傻傻的姑娘,眼中不觉掉下泪来。
老张道:“刚才我去拿柴刀,遇着你娘了,她让我帮忙打听云天行的事,我问她原因,她叫我不要多问,只管打听。其实,她不说,我也猜个八九不离十,她又想让你嫁给云天行,是不是?”
梁画儿哭着点头。
老张咂了口烟,寻思了好半晌才道:“虽然云天行这人不差,但我觉得这事儿不大靠谱。”
梁画儿抬袖抹泪,道:“不靠谱又怎样,我若不按娘说的做,她又要抹脖子了。我已经没有爹了,要是再没有了娘,岂不成孤儿了。画儿不想做孤儿。如果非得死一个,那就让我死好了。我即便死了,也是有娘的孩子。”
老张叹息一声,心道:“水仙,难道你非要逼死画儿才肯罢休吗?”
第一千六百九十六章 鸡蛋去哪儿
凤娇的母亲由于过度悲伤病倒了,村子里的人都去瞧她,梁画儿也去了,提了一篮子鸡蛋。
做饭时,梁夫人发现家里的鸡蛋不见了,不只鸡蛋,连放鸡蛋的篮子也不见了,这让她十分生气。她大概已经猜到了鸡蛋的去向,气呼呼的来质问正坐在院子里用竹条编篮子的画儿,道:“画儿,家里的鸡蛋哪去了?”
梁画儿支吾道:“我……我煮着吃了。”
梁夫人听了这话,更生气了,道:“那篮子里少说也有三十个鸡蛋,你全煮着吃了?怎么没噎死你!真是气死个人!好,你说煮着吃了,娘姑且信你,但放鸡蛋的篮子呢,篮子你也煮着吃了?”
梁画儿自顾自的低头编织,只是不回答。
梁夫人戳了她一指,道:“你老实说,鸡蛋到底去哪儿,是不是给那老娼妇送去了?”
梁画儿手上动作不停,口里说道:“凤娇刚没,她娘又病倒了,家里就她一个,没人在身边照顾,怪可怜的,我就拿了鸡蛋去看她。娘要是生气,只管打我骂我,我都认。”
梁夫人道:“娘上午拿鸡蛋去了,你还去什么,家里的鸡蛋多到吃不了吗?”
梁画儿道:“娘也是拿鸡蛋去的?”
梁夫人道:“是啊。”
梁画儿道:“那为什么鸡蛋不见少?”
梁夫人道:“我拿了两个,怎么不见少?”
梁画儿抬头看了梁夫人一眼,道:“娘,你真是的,凤娇她娘都病成那样了,你一手握一个鸡蛋就去了,拿得出手吗?”
梁夫人道:“怎么拿不出手,她天天来气我,还要我怎样,扒皮拆骨给她吃了吗?老娼妇不过是夜间受了凉,吃了药发发汗就好了,死不了人。倒是你,明明是我的女儿,为什么总向着她,可是嫌我命长吗?”
梁画儿眉头一皱,道:“娘,你别这么说,不过是几个鸡蛋,不至于。”
梁夫人刚压下去的火气又窜了上来,道:“不过是几个鸡蛋,呵呵,你说得倒轻巧,就这几个鸡蛋,还是娘不舍得吃,一个一个省下来的,你倒好,不声不响就拿去给老了娼妇,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娘吗?你爹被老虎咬死了,当初我就该跟他一起上山,一起被老虎咬死,独活在世上,不但受老娼妇欺负,连我的女儿也跟着一起欺负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说罢,向厨房跑去。
梁画儿吃了一惊,抛下手上活计,急追了过去,见母亲又握住了菜刀,正要抹脖子,吓得脸都白了,飞身上去夺刀,哭道:“娘,是画儿错了,你别这样,画儿害怕!”
梁夫人哭着跑到里屋去了,梁画儿先把菜刀藏了起来,又去里屋,见梁上多了一条粗绳,下面打了结,母亲正踩着板凳把脖子往粗绳上挂,吓得画儿赶忙过去抱住她一双腿,又是哭又是求,好歹把人给劝住了。
梁夫人双手握着粗绳,含泪说道:“老娼妇欺负我,我忍也就忍了,如果连我的女儿都欺负我,我活着真没意思了。画儿,如果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娘,就去把鸡蛋要回来;你若不肯,娘宁可吊死也不受你的欺负。”
梁画儿哭着说道:“娘,你下来吧,我现在就去把鸡蛋要回来。凤娇她娘是死是活跟我没关系,我只关心娘一个人。”
听女儿这样说,梁夫人十分满意,从板凳上下来,道:“你现在就去把鸡蛋要回来,娘在这里等你。”
梁画儿把粗绳解下,拿在手里,含泪说道:“娘,你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就回来,可不要再做傻事了,画儿不想一个人。”说罢,转身跑了出去。
送出去的东西还能再要回来吗?如果厚着脸皮去要,总是能要回来的,但梁画儿不想要回来,她觉得凤娇走了,她娘一个人怪可怜的,就算看凤娇面上,也不能再去把鸡蛋要回来。但如果不要回鸡蛋,母亲又要做傻事。
怎么办?
在这种危急关头,她第一个想到的人居然是老张,万能的老张,这世上没有老张做不到的事。
老张连七日断肠红都能弄到,弄几个鸡蛋岂不是容易得很?梁画儿就这样想着,向老张的树屋跑去。
“老张,老张,你在家吗?”梁画儿站在树屋下仰着脖子大喊。
老张从上面探出一个脑袋,道:“在呢。”
梁画儿长舒了一口气,道:“老张,你能帮我弄到三十个鸡蛋吗?现在马上就要,很急,很急!”
老张好奇道:“要鸡蛋做什么?”
梁画儿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大概说了一遍,又道:“我娘还在家里等着,我怕回去晚了,她又想不开,你能帮我弄到三十个鸡蛋吗?现在就要。”
老张从树屋上下来,道:“小事一桩,你在这等着,我去去就回。”
老张去得快,回来得也快,去的时候空着手,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个篮子,篮子里装着鸡蛋,约有三四十个。
梁画儿见老张提了一篮鸡蛋回来,甭提有多高兴了,拍着手笑道:“老张,你真是万能的老张,这世上没有你老张办不成的事!”
老张搔了搔头,羞涩笑道:“过奖,过奖。”
梁画儿接过装鸡蛋的篮子,道:“老张,你这一篮鸡蛋是从哪里弄来的,不会是偷来的吧?”
老张啐了一口,道:“臭丫头,你把我老张当什么人了,我可不做那些偷鸡摸狗的事。这一篮子鸡蛋是羊娃子他爹给的,前几天羊娃子病了,我闲着没事,替他放了几天羊,他爹说等家里的老母鸡下蛋了,送我一篮子鸡蛋,我正是上他家去了,不然怎么会这么快。”
梁画儿道:“老张,这一篮子鸡蛋我先借走了,等我家里的老母鸡下了蛋,我再还给你。”
老张摆了摆手,道:“不用还了,羊娃子他爹说给我鸡蛋,我本就没打算要,你正好用到,给你就是,不过几个鸡蛋,说还就见外了。快回家去吧,别让你娘等急了,她那性子,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
梁画儿不敢再耽搁,赶忙提着鸡蛋回家去了。
梁夫人见女儿又把鸡蛋要了回来,心内十分高兴,道:“一想到老娼妇难过的样子,我就想笑。”
第一千六百九十七章 身世
深夜。
屋内只有一盏灯,灯光如豆。
梁夫人看着坐在灯盏旁发呆的画儿,道:“老张已经打听明白了,云天行确实有个叫红漪的未婚妻子,听说曾在蜃楼里待过一段时间,你加入云门后,要好好利用这一点,争取把她从云天行身边挤走,这样你才有机会。”
梁画儿不愿做这种事,但又不敢违逆母亲的意思,只违心应和道:“画儿会见机行事。”
梁夫人道:“你没明白娘的意思,娘不是叫你见机行事,娘是要你制造机会并促成这件事。听老张说,云天行与红漪的关系很好,你要见机行事,等一辈子都未必有机会。你的年纪已不小了,再等还能等几年?你要学会主动出击,没有机会就自己制造机会,目的便是让云天行疏远红漪,这是计划的第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云天行是个重情的人,有红漪在他身边,你永远都得不到他的青睐,所以你现在的第一目标就是红漪,你记住了吗?”
梁画儿道:“娘,我记住了。”
梁夫人又道:“叶孤鸾的是云天行父亲的结义兄弟,他现在也跟云天行在一起,以前他教过你剑法,你要善加利用这一点,与他搞好关系,最好能争得他的帮助,这样你的机会就更大了。”
梁画儿吃了一惊,道:“他又回来巴蜀了吗?”
梁夫人点了点头,道:“他确实又回来了,而且是跟云天行一起回来的。老张说当初他离开巴蜀就是因为云天行,可见此言不虚。”
梁画儿低头寻思了一会儿,道:“娘,我还是不去云门了吧,他是云天行的叔叔,如果我在他身边使手段,他一定会亲手杀了我,我可不想死在他手上。”
梁夫人微笑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教过你剑法,就算他不认你这个徒弟,也不能抹去你跟他学过剑法的事实。他这种人娘见多了,只是嘴上不肯饶人,他要是不在意你的生死,会一次次跳到河里去救你吗?但说归说,你行事的时候还是要尽可能小心,老张说云门能人不少,你要是再笨头笨脑的,指定还得被逐出来。”
梁画儿看着晃动的烛光,轻轻叹息了一声,道:“我小心就是。”
梁夫人看着画儿在烛光下略显苍白的脸,柔声道:“综合老张打听到的各种消息,云天行真是难得一见的佳婿,莫说在巴蜀,就是放眼整个天下,也很难再找到各方各面都比他好的了,你若能嫁给他,娘就算立时死了也可以瞑目。”
梁画儿道:“娘,我困了。”
梁夫人温柔一笑,道:“去睡吧,明天你就要去云门了,千万记住娘的嘱托,要小心行事。”
翌日,天还没亮,梁画儿就背着包袱离开了家。
路过老张的树屋时,她停住脚步,仰头向上瞧了一眼,她想跟老张告别,但屋子里没有灯火,老张似乎还在睡觉,她轻轻叹了口气,自语道:“老张,我要去云门了,那里离得远,不会常回来,你要保重。”
东方露出鱼肚白,但路还是黑的,梁画儿背着包袱,走入了黑暗之中。
梁画儿离开后不久,老张走下树屋,望着她离去的方向,喃喃道:“画儿,一定要照顾好自己。”说罢,转身来到画儿的家,径直穿过院子和外间,来到里屋门前,见梁夫人正在镜前梳发,他没有进入,倚在门框上说道:“水仙,你真要让画儿去云门?”
梁夫人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淡淡说道:“画儿是我的女儿,我让她去哪儿是我的自由,不关你的事。”
老张道:“画儿是你的女儿,也是我的女儿。”
梁夫人哼了一声,道:“亏你说得出口,当年我身怀六甲,正需要人照顾,是谁一声不响跑没了影?我挺着大肚子在风雪中喊你的名字,那时你又在哪里?我顶风冒雪到处找你,只是找不着,后来体力不支,倒在了冰天雪地里,浑身上下都结了一层冰,我死了不要紧,可怜我肚子里的孩子,还未看一眼这个世界就要死去,我不甘心呐!我乞求上天救我的孩子,也许是上天听到了我的祈祷,在我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姓梁的出现在了我的面前。我清晰地记得那一日发生的事,好像就在昨日,但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二十年了。”
老张叹了口气,道:“我有回来找过你,但你已经嫁给了他。”
梁夫人一面梳头发,一面说道:“我本没想嫁给他,我一直都在等你,可你一直都没有出现。后来孩子出生了,你还是没有回来,我不能让孩子没有父亲,所以我就嫁给了他。”
老张抱起手臂,道:“梁老哥是个好人,他明知道画儿不是他的孩子,还是像亲生的一样对待,有他照顾你们母女,我很放心。”
梁夫人看了老张一眼,道:“他长得没你好,本事没你大,更不会说什么情话,但他有一点很好,他不会一声不响就消失,每次出远门前都会告诉我,要去哪儿,去做什么,几时回来,都会清楚明白地告诉我。我跟他过了二十年,他没有一次一声不响的消失过。你就不一样了,你消失不分时间地点,也不论阴雨晴雪,从来都没有预兆,这一点我真的挺佩服你的。记得有一次,你说想吃清蒸鱼,让我给你做,做好人就没了,一点预兆都没有。”
老张苦笑道:“都已经过去二十年了,你还是这样,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挖苦我的机会。”
梁夫人道:“你应该庆幸我还会挖苦你,不然,我可能连画儿的面都不会让你见到。”
老张道:“水仙,我知道你不相信我,但我离开确实是为了躲避仇家……”
“不要再说什么仇家,我早听腻了!”梁夫人将木梳重重摔在桌上,有些生气地说道,“每一次消失,你都说是为了躲避仇家,你哪来那么多仇家?二十年了,你就不能换个说辞?一点诚意都没有,叫我如何信你!”
老张叹息了一声,道:“我说的都是实话,你只是不信,我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第一千六百九十八章 拉勾
天亮了,晨曦照亮窗纸,驱散屋内黑暗。
梁夫人吹熄油灯,扭头看着倚在门框上的老张,道:“你若无事,就趁早离开吧,让人家看见,还不知要怎样说呢。”
老张道:“这个村子里的人,谁不知道我是个热心肠,就算有人看见,也只当我是来帮忙的,并不会多想。他们一家家的都没少受我帮助,我去谁家都不会惹人非议,你不必多心。”顿了顿,又道:“我今天是为画儿而来,我看得出,她并不想去云门,可你还是让她去了。”
梁夫人对镜盘发,口中说道:“她年纪小,没有经历,不能体会我这个做娘的一番苦心,这很正常。你是有见识有经历的人,为什么也不能明白我的良苦用心?”
老张道:“我只是觉得你不应该过分干涉她的人生,画儿是个懂事的好孩子,她想做什么,喜欢谁,那都是她自己的事,只要别走上歪路,贫些苦些又怎样,非得嫁东门夜雨、云天行这些万里挑一的人不可吗?画儿已经长大了,她有自己的想法,你不应该再用你的标尺来衡量她的人生。”
梁夫人冷笑一声,道:“你一个丈夫技能加一、消失技能点满的人,有什么资格跟我说这种话?我年轻那会儿就是太傻,听了你的花言巧语,觉得跟了你会幸福一辈子,结果怎样,一天到晚不是消失,就是在消失的路上,来无影去无踪,我当初真后悔,怎么没劝你去做飞贼!”
听她又在挖苦自己,老张只能苦笑。
梁夫人将一支木钗插在了发髻上,对着镜子照了照,道:“我这辈子就是命苦,自从跟了你,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后来嫁给了姓梁的,他待我倒好,就是人有点呆,只是一味的你多吃点,嘿嘿,你多吃点,嘿嘿,我都快撑死了,他还叫我多吃点。他根本不懂女人,也不知道女人需要的是什么。我嫁给他,是没受过什么罪,但心里苦呀。正因为我有这样的经历,我才不想让画儿再走我的老路。她年轻不懂事,不知我是为她好,我不怪她,但我这个做母亲的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往火坑里跳,我要给她挑个顶好的人家,让她做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这难道也有错?”
老张道:“你为画儿着想,这当然不能算错,但你至少也要考虑一下她的感受,逼着她去做不愿做的事,这真是为她好吗?”
梁夫人哼了一声。
老张又道:“这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人,一个女人,无论嫁给哪一个男人,都难免会有不如意的地方。东门夜雨和云天行的确是难得的佳偶,如果画儿真心喜欢他们,我自然全力支持,但画儿喜欢他们吗?画儿甚至都不了解他们,盲目跟他们在一起,真的会幸福吗?”
梁夫人斜了他一眼,道:“如果像他们这样优秀的人都不能让画儿幸福,这世上还有谁能让画儿幸福,你这样的人吗?我可不想让我的女儿天天守活寡。”
老张道:“我只是个例,并不是每个男人都像我一样喜欢消失。画儿要嫁谁,你让她自己选,只要品行端正,能真心待她好,这就够了,其他的都是次要的。别人我不提,凤娇你是见过的,她娘一心想把她往高处捧,那么多本分人上门提亲,她不允,最后嫁了一个开钱庄的大财主,条件可倒是好,但人品就不敢恭维了,新娶回去恨不得时时捧着,好得不得了,时间一久,弃之如敝履。后来发生了什么,你不会不知道,难道你想让画儿走凤娇的老路吗?”看書菈
梁夫人拍桌站起,怒道:“姓张的,你什么意思,拿我跟老娼妇比,我就这么入不了你的眼?当初是谁死缠烂打,把人骗到手,又玩起了失踪?我跟画儿在雪地里快要冻死的时候,你又在哪里?现在来跟我指手画脚,你有这个资格吗?!”
老张见梁夫人动了真怒,知道自己话说重了,忙赔笑道:“水仙,你别生气,我没有嫌你的意思。当初离开你们母女是我的错,我一直心怀愧疚,所以没有再娶,一直在你们身边守护。你让我做什么,我向来言听计从,绝无二话,但画儿的事我还是希望你再考虑一下,至少听一听她自己的想法。”
梁夫人道:“不用再考虑了,我好不容易养大的女儿,不会随随便便把她嫁出去,要嫁就嫁东门夜雨和云天行那样的人,现在东门夜雨已经没指望了,无论用何种手段,我都必须让画儿嫁给云天行。”
老张了解梁夫人的脾气,要让她改变主意,简直难如登天,想了想,说道:“如果你执意如此,我也无话可说,但你要答应我,云天行将会是画儿的最后一个目标,如果仍以失败告终,画儿就嫁自己喜欢的人,你不能再过分干预。”
梁夫人哼了一声,道:“我没有理由答应你什么。”
老张道:“你答应我,我就全力帮画儿,我老张虽然落魄,但到底也见过一些世面,多少还有一些能耐,有我帮忙,画儿嫁给云天行的可能性会更大。”
梁夫人冷笑道:“你是画儿的亲爹,全力帮她,理所应当,拿这个来跟我讲条件,你还不如消失的好。”
老张苦涩一笑,道:“怎么样,答不答应?”
梁夫人心想:“他毕竟是见过世面的,有他帮忙,总比没有好。暂且答应他,事成便罢;事不成,便指责他没有尽心尽力,那时反悔,他也说不得我的不是。”口里说道:“答应你了。”
老张闻言大喜,道:“当真?”
梁夫人微笑道:“我几时骗过你?”
老张笑道:“你骗过我好多次了,我只希望这一次,你不要骗我。”
梁夫人道:“我既然答应了,就不会再骗你。”
老张伸出小拇指,道:“来拉钩。”
梁夫人皱眉道:“多大还玩这个?”
老张道:“以前我们总这样做约定,虽然有些儿戏,但我相信有了这个约定,你就不会骗我。”
梁夫人心想:“我如果想骗你,拉什么都不好使。”微笑着伸出小指与他拉勾。
第一千六百九十九章 第一个徒弟
蜀南竹海。
彩蝶正在竹林中练习挥剑。
每有竹叶从眼前飘过,彩蝶便挥剑击打。
从刚才到现在,她已挥了七十多剑,额头上都已渗出了汗珠,但仍未能击中一片竹叶,毕竟她才刚学会握剑,这对她来说,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彩蝶还小,用不了铁剑,云天行特意为她做了一把木剑,不论重量还是长短,皆与彩蝶体形相适,这样她挥动起来就不会太吃力。
云天行和红漪并肩站在一旁,看彩蝶练习挥剑。
一片竹叶随风而来,从云天行眼前飘过,落在红漪头上,云天行马上将竹叶拿掉,红漪道:“你自己头上少说也有三五片了,不自己拿掉,我这里掉一片你拿一片,跟捡虱子一样。”
云天行微笑道:“你不帮我拿掉我就一直顶在头上,等人家问起来,我就说是你给我放上去的。”
红漪笑道:“堂堂云门的门主,净会这样欺负人。把头低下来,我帮你拿掉,可别叫你坏了我的好名声。”
“这样才对嘛。”
云天行低下头,红漪把他头上的竹叶一片片都拿掉,刚直起身,红眼乌鸦就飞了过来,落在他头上,叫道:“爷爷,孙子给您请安来啦。”
云天行道:“烂鸟,你胆子不小啊,竟敢飞到我的头上去,上一次我是怎么跟你说的?”
红眼乌鸦叫道:“不拉屎,不拉屎……”
云天行道:“你是我孙子,就算不拉屎,也不能骑我头上去,这叫以下犯上,目无尊长,你懂不懂?”
红眼乌鸦道:“不懂,不懂。”
云天行正要伸手去抓,红眼乌鸦就跳到了他的肩膀上,冲红漪叫道:“生娃,生娃……”
红漪哭笑不得,道:“你见了我是不是就会这一句?”
红眼乌鸦道:“奶奶好,奶奶好……”
红漪道:“这还差不多。”
红眼乌鸦道:“好个屁,好个屁……”
云天行一把将红眼乌鸦抓在手里,道:“你这家伙,每次远行回来,总学会一些乱七八糟的话,还接得这么顺畅,有时候我就怀疑,你真的是一只鸟吗?”
红眼乌鸦道:“爷爷好,爷爷好……”
云天行脸色一变,道:“不许说下一句!”
红眼乌鸦道:“好个屁,好个屁……”
云天行在红眼乌鸦头上弹了一指,道:“这家伙要造反,留不得了。一会儿让丁玲用开水烫一下,把毛拔干净,加点竹笋炖一锅,叫大家都来尝尝,会说话的鸟儿吃起来有什么不一样。”
红眼乌鸦扑闪着翅膀叫道:“死道友不死贫道,死道友不死贫道……”
云天行眉头一皱,道:“这又是哪儿学来的鬼话?”
红漪笑道:“这家伙好不容易成了精,咱们就这么把它炖了不好。”
红眼乌鸦道:“不好,不好……”
红漪舔了舔嘴唇,道:“我想烤着吃。”
红眼乌鸦道:“烤着吃,烤着吃,死道友不死贫道,死道友不死贫道……”
云天行笑了笑,道:“你这家伙,以后多学点好话,别净学一些粗言秽语。我现在没工夫陪你,自己玩去吧。”往上一抛,红眼乌鸦嘎嘎叫着飞走了。
红漪目送红眼乌鸦远去,道:“蜃楼就是用乌鸦传递消息的,每次看到烂鸟,我都忍不住会想到蜃楼。”
云天行拍了拍她的肩,道:“都已经过去了,你现在是我们云门的人了。”
红漪转头看着他,道:“有一件事我一直想不通,你明明很想了解蜃楼,但为何从来都不问我关于蜃楼的事?”
云天行道:“了解蜃楼我可以通过别的方式,不一定非要向你打听。”
红漪道:“但通过我是了解蜃楼的最佳方式。”
云天行沉默片刻,道:“蜃楼楼主对你有教养之恩,单凭这一点,我就不能向你探问任何有关蜃楼的事。你背叛蜃楼,可以是理念不合,但我不能让你出卖一个曾经帮助过你的人。我跟你在一起,只因你是你,不是因为蜃楼。”
红漪听了这话,心内十分感动,踮起脚在他唇上亲了一下,道:“你的回答,我很满意,这是给你的奖励。”说罢,低下头,红了脸。
云天行愣了愣,道:“光天化日之下,你竟然……彩蝶还在这呢。”
彩蝶笑道:“是啊师娘,我还在这呢,你偷亲师父,我可都看见了。”
红漪红着脸道:“看见便怎样,你还敢以下犯上,反过来教训师娘不成?以前你叫姐姐,我不好管你,现在你既已磕头拜了师,又喊我一声师娘,我若不显些师娘的威风出来,你是不知道我的厉害。”
彩蝶吐了吐舌头,道:“师娘,刚才我什么都没有看见,你们继续吧,我要练剑了。”
就在刚才,彩蝶已正式拜入云天行门下,成为了他的第一个徒弟。
来到巴蜀以后,云天行既要学琴练剑,又要处理云门内外诸事,一直都没有时间去考虑彩蝶的事。如今诸事皆定,时间多了起来,云天行认真考虑了一下,觉得彩蝶不能一直哥哥姐姐这样喊下去,于是就萌生了收徒的想法,跟红漪商议,红漪也欣然赞成,于是挑在今天,让彩蝶磕头拜了师,自此以后,云天行就是彩蝶的师父,红漪就是彩蝶的师娘,这可比大哥哥大姐姐叫着亲近多了。
见彩蝶总打不到竹叶,云天行提醒道:“彩蝶,集中精神,看准了再出剑,不要心急。”
彩蝶擦了擦额上的汗,道:“师父,我都挥了八九十剑了,一片叶子都没有打到,这可太难了。”
云天行道:“这有什么难的,更难的还在后面呢。你刚学会握剑,打不到也在情理之中,等你习惯了手中的剑,自然就能打到,到了那时,师父再教你别的。”
彩蝶怯生生问道:“那我要是一直打不到呢,师父就不教别的了吗?”
云天行道:“如果你连片一叶子都打不到,师父就是教了你别的,你也学不会。彩蝶,不要有压力,师父收你,就是觉得你是可造之材,以你的资质,不会连一片叶子都打不到,你要相信师父,更要相信你自己。”
彩蝶握紧手中木剑,道:“师父,我明白了,我会努力的。”
云天行微微一笑,道:“好,继续练习。”
第一千七百章 新世界
彩蝶终于打到了一片竹叶,她立刻兴奋地跳了起来,叫道:“师父,你看到了没有,我打到了。”
云天行道:“师父自是看到了。你一剑比一剑稳,一剑比一剑准,每一剑都在进步,这是值得称赞的地方,但你这一剑打得巧,下一剑未必还能打中,不信你再挥一剑试试。”
彩蝶又挥了一剑,果然又打空了。
云天行道:“等你能够挥剑自如,打到任意一片你想打到的落叶,师父再教你别的。目前你就继续这样练习,尤其记住,不要只是一味挥剑,要多动脑筋,总结经验教训,这样才能进步。”
彩蝶又一剑打空,口中说道:“师父,我知道啦。”
红漪道:“彩蝶受你教导,将来一定能够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
云天行眼望彩蝶,口中说道:“了不起的人有了不起的担当,务必会有所牺牲,这是不可避免的。我只把我做师父的义务尽了,该教的都教给她,要成为什么样的人,我尊重她自己的选择。不论她想成为什么样的人,我都希望她首先能让自己幸福,这算是我这个做师父的一点私心吧。”
红漪凝目望着他,笑问道:“你呢,你给自己留私心了没有?”
云天行笑了笑,道:“你就是我的私心。”
红漪笑道:“你也是我的新世界。”
云天行道:“什么新世界?”
红漪道:“你知不知道蜃楼的终极目标是什么?”
云天行拿两指按住红漪的唇,道:“不要告诉我,我说过,我不想从你这里探问任何有关蜃楼的事。”
红漪把他的手拿掉,道:“现在不是你在问我,而是我自己要告诉你。你放心好了,凡是从我嘴里说出来的,都不是什么秘密,也不会背叛谁,你不要有心里负担。”
听她这样说,云天行便放心了,道:“蜃楼的终极目标难道也不是秘密?”
红漪道:“在非蜃楼成员看来,这当然是秘密,但对蜃楼内部的人以及某些与蜃楼有过往来的人而言,这根本不能算是秘密。我说出来你可能会觉得惊讶,其实蜃楼的终极目标是建立一个新世界,一个绝对公平公正,没有战争与饥饿的新世界。”
云天行确实有些惊讶,道:“蜃楼的目标居然是新世界,我实在无法把他们的所作所为,跟你所说的新世界联系到一起。”
红漪道:“楼主曾经说过,不破不立,旧的秩序不破掉,新的就不会到来,所以蜃楼建立新世界的第一步,就是要先破坏旧秩序,目前他们正在进行这一步,他们要毁掉一切旧有的秩序,让世界重置,然后再建立起一个新世界,一个绝对公平公正,没有战争与饥饿的新世界。”
云天行沉默良久,又问道:“难道每一个加入蜃楼的人都有这样的理想?”看書菈
红漪摇了摇头,道:“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有,有的人加入蜃楼只因有所需求,或者说想通过蜃楼得到些什么,这种人还不在少数,他们与蜃楼的关系不过是各取所需。像楼主那样有理想的人毕竟还是少数,但他们每一个有理想的人,心中都有一个新世界,有人的新世界里没有饥饿,有的没有战争,有的没有歧视,也有公平公正的,所以楼主说真正的新世界应该囊括所有人的新世界。”
云天行道:“我也希望有这样一个公平公正没有战争与饥饿的新世界,但我不赞成他们这种极端的方式。”
红漪道:“楼主说每一个朝代的更迭都会带来牺牲,新世界的建立同样也会有牺牲,这是不可避免的。”
一片竹叶飘到红漪头上,云天行伸手拿掉,道:“你加入蜃楼的时候,心中也有一个新世界吗?”
红漪道:“我加入蜃楼并不是自己的选择,只因收养我的人是蜃楼的楼主,我自然而然就成了蜃楼的人。那时候,我根本不在乎什么新世界,我一心只想找叶孤鸾报仇。我一直以为他的不告而别是抛弃,姐姐因此而死,我决不能放过他。在遇到你之前,这是我唯一在乎的事。遇到你之后,我才逐渐了解,楼主口中新世界的含义。它其实是一个美好的向往,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个美好的向往,也都有一个新世界,而楼主就是要建立这样一个能够容纳所有人的美好向往的新世界。”
云天行沉默半晌,口中喃喃说道:“他们这样做,真的能够建成这样一个美好的新世界吗?”
彩蝶突然“哎呀”叫了一声,像见到鬼一样,跑到不远处一块大石后面躲了起来。
云天行不用回身看都知道是练二娘来了,她总朝彩蝶吐烟,彩蝶每次见到她都会躲得远远的。
练二娘擎着烟管走来,道:“这小丫头见到我就跟见了鬼一样,我有那么怕人吗?”
云天行微微一笑,道:“练堂主,看在我这点薄面上,不要再朝彩蝶吐烟了,她年纪小,可受不了这个味道。”
练二娘笑道:“既然门主开了金口,练二娘自当遵命。”砸了口烟,缓缓吐出,又道:“方才来了一位姓梁的姑娘,想要加入云门,我们大伙儿拿不定主意,特来向门主请示。”
云天行心想:“姓梁的姑娘,会不会是梁冰?”问道:“她叫什么名字?”
练二娘道:“她叫梁画儿,画是图画的画。”
云天行心道:“梁画儿……会不会是梁冰的化名?不行,我要去确认一下,如果真是梁冰,说什么都要把她留下,再派人通知叶阁主,总不能真叫她加入蜃楼。”向红漪道:“我去去就回。”与练二娘离开。
彩蝶躲在大石后面,见师父跟练二娘走了,忙跑回来向红漪道:“师娘,师父怎么跟吐烟鬼走了,他不教我剑法了吗?”
红漪拂去彩蝶身上的竹叶,道:“你师父是个大忙人,可不能一直守着你。你现在继续挥剑打竹叶,等得心应手了,他自会教你别的。还有啊,不许叫人家吐烟鬼,要叫练姐姐。”
彩蝶噘起小嘴,道:“她总吐烟呛我,我才不叫她姐姐呢。”
红漪笑道:“你师父刚才跟她说了,她再也不会吐烟呛你了,你也不能再叫她吐烟鬼了,知道吗?”
彩蝶点了点头,道:“师娘,我知道啦。”
第一千七百零一章 后者
梁画儿正坐在小厅内焦急地等待答复,见练二娘带了一个年轻人回来,长得眉清目秀,气度非凡,不知是谁,忙站起身来,练二娘为她介绍道:“我身旁这位便是我们云门的门主,梁姑娘想必听说过他的名号。”
梁画儿赶忙行了一礼,道“梁画儿,见过云少主。”心想:“原来他就是云天行,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年轻,真不愧是‘沧澜剑神的传人,这么点年纪就做了云门三十六堂的总门主。不过,像他这样优秀的人,会要我这个没有清白之身的人吗?”
云天行将梁画儿上下打量了一遍,心想:“她的个头比梁冰略高一些,声音容貌可以改变,身高却不易伪装,看来她真的不是梁冰。”心里这样想,口里还是问道:“你是不是来自飞雪阁?”
梁画儿一怔,不明白云天行为何会问这种问题,口里答道:“我没有去过飞雪阁,我长这么大都没有离开过巴蜀。”
从她面部表情的变化,云天行看得出,她并没有说谎,又问:“你有没有兄弟姐妹?”
梁画儿摇了摇头,道:“我没有兄弟姐妹。”
如果是梁冰,在回答这个问题时,一定会有刹那的犹豫,但梁画儿回答得很干脆,所以云天行可以肯定,她不是梁冰,于是便找了个借口离开了。
练二娘不明白云天行的意思,赶忙追了出去,道:“门主,你怎么走了呀,到底要不要留她?”
云天行边走边说道:“有专门负责入门考核的人,让他们决定去留即可。”
练二娘紧跟上去,道:“这位梁姑娘的情况有些复杂,他们拿不定主意,所以才要我来向门主请示,可你倒好,只问了两个莫名其妙的问题就走了,不知人家要怎样想呢。”言辞里颇有怪责之意。
云天行知道练二娘的性情,并不生气,只问道:“怎么个复杂法?”
练二娘道:“几天前,她刚从巴山剑门退出,现在又来加入云门,在这个时间点,大家觉得事情可能并不单纯,不太敢留她,但她曾跟叶兄学过剑法,叶兄又是你叔叔,所以大家要我来问你的意思。”
云天行停下脚步,道:“她真的跟叶叔叔学过剑法?”
练二娘点了点头,道:“我之前亲眼见过,总不会是假的。不过,叶兄只教了她三个月,之后便离开了巴蜀。不知她此番加入,会不会跟叶兄有关?”
云天行想了想,道:“叶叔叔肯教她剑法,一定对她有所了解,我先去问过叶叔叔,再做决定吧。”
王二狗在太阳底下扎马步,头上顶着一个腌菜坛子,满身都是汗水,衣裳早已湿透。
茶叔与叶孤鸾在一旁树荫里下棋,不时扭头看一眼受罚的徒弟,然后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刚才王二狗去湖边偷看姑娘们洗澡,被人家找上门来,让他这个做师父的也跟着被人家数落了一顿。但茶叔叹息并不都为此,主要是为王二狗的前途感到担忧。他这个徒弟,明明有一副聪明头脑,但除了对姑娘们有异常浓厚的兴趣外,对其余诸事不大上心,教他刀法,不过勉强学一学,从来谈不上刻苦,其他事情莫不如此,这样长大后要去做什么?采花贼吗?一想到这,茶叔就头疼。为了不让徒弟走上歪路,茶叔决定一改从前的宽容态度,对王二狗的每一次错误都要予以指正,并做出适当的处罚。
一滴汗珠滚到眼睛里,立时有一种刺痛的感觉,王二狗闭起眼睛,叫道:“师父,我快撑不住了!”
茶叔难得严肃一回,可不能半途而废,厉声道:“这才多久你就撑不住了,后面还有一个时辰,坚持住了!”
王二狗苦着脸道:“师父,我真的撑不住了,你饶了我吧,我再也不去湖边偷看姐姐们洗澡了。”
茶叔哼了一声,道:“你这家伙,一天到晚不干正事,到处给为师惹祸,不好好罚你一次,你真当为师是纸糊的?”
王二狗恨恨道:“师父,我真的知道错了,你饶我这一次吧,以后人家追我,我不往这里跑了,我先去别处躲着,等天黑了我再回来。这里只有我一个光头,人家找上门,一提光头,都知道是我,这可太气人了。”
茶叔哼了一声,道:“以前只有我们师徒两个,你只要别太过分,为师都不管你,现在寄住在人家这里,就得遵守人家的规矩,你再敢胡作非为,为师可不饶你!”
王二狗道:“再也不敢了。”
这时,云天行与练二娘走来,将梁画儿想加入云门的事说了,叶孤鸾道:“我只教她剑法,不讲师徒情分,留与不留,你是云门的门主,你决定就好。”
练二娘过去石桌旁坐下,一手托住脸颊,一手将烟管送到唇边,轻轻咂了一口,道:“前些日子,我们刚收了乌十二的大茶园,已跟巴山剑门结上了梁子,她这时候退出巴山剑门来加入,到底是真心入伙,还是有所企图,这个谁也不知道。门规里有一条,不收可能威胁到云门安全的人,但考虑到是你的门生,我们需要你的建议。你教过她剑法,应该对她有所了解,依你看来,哪种可能性更高?”看書菈
叶孤鸾想了想,道:“后者。”
茶叔道:“为什么会是后者,你对自己教出来的徒弟这么没有信心?”
叶孤鸾看了一眼正顶着腌菜坛子扎马步的王二狗,向茶叔道:“你对自己教出来的徒弟好像很有信心。”
王二狗大喊道:“师父,我真的快撑不住了,我倒下不要紧,摔坏了坛子,里面的腌菜可就遭殃啦!还有啊,我保证再也不去湖边偷看姐姐们洗澡了,师父,你要相信我呀!”
茶叔叹了口气,道:“当我没问。”
练二娘替茶叔落了一子,向叶孤鸾道:“你说后者,理由呢?”
叶孤鸾道:“二娘还记不记得,她跳河的事?”
练二娘道:“自是记得。她为了跟你学剑,跳河二十多次,如果有一次你不救她,她就必死无疑。从这里面你能看出什么?”
第一千七百零二章 夸大其词
叶孤鸾道:“她跟我学剑三个月,期间曾多次谈起跳河一事,言语里颇多无奈,我听得出,跳河不是她的本意,但她不得不那样做,因此我怀疑,她很可能是受了别人的指使。我怕指使她的人用心不良,所以要她答应我三个条件,才肯教她剑法。当初我恼她用这种手段逼我,刻意对她严格,她一向怕我,加入云门应该不是她的本意。”
云天行道:“叶叔叔的意思是,她加入云门很可能也是受人指使?”
叶孤鸾点了点头,道:“这只是以我对她的了解,做出的推测,实情到底如何,我也不清楚。留与不留,你们决定即可,不必考虑我这边,我只教她剑法,不讲师徒情分。”
练二娘咂了口烟,笑眯眯地看着叶孤鸾,道:“她该不会是东门夜雨安插过来的眼线吧?”
叶孤鸾道:“可能是,也可能不是。”
练二娘撇了撇嘴,道:“说了跟没说一样。”
云天行眼睛盯着棋盘,心里却在想:“叶叔叔不在意她的去留,只是不想让我为难。毕竟是他的门生,能够留在云门,他当然只有高兴。但如果梁姑娘真是东门夜雨安插过来的眼线,这很可能会为云门带来危险,我总不能因为一己之私,让整个云门承受风险,该怎么办好呢?”
云天行拿不定主意。
王二狗插嘴道:“这个梁姐姐漂亮吗?”
练二娘扭头看着他,笑道:“漂亮,是个大美人呢。”
王二狗咧嘴笑道:“我听人家说,越是漂亮的女人越可怜,她既是个大美人,应该一定很可怜,如果你们拒绝了她,她一定会很伤心。她都那么可怜了,你们忍心将她拒之门外吗?我觉得你们应该收下她。”
茶叔抄起一枚松果,打在王二狗的额头上,厉声道:“犯了错不好好认罚,乱插什么话,这里没你的事,不要多嘴!”
王二狗眼角含泪,道:“知道啦!”
云天行与练二娘离开客馆,在回小厅的路上,云天行道:“练堂主,你觉得我该不该将她留下?”
练二娘手一摊,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含笑道:“你是云门三十六堂的总门主,留不留你说了算,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堂主,在你这位大大的门主面前,可没多少话语权。”
云天行笑了笑,道:“就算我是云门三十六堂的总门主,也不能一意孤行,无论大事小事,还得征求你们大家的建议。”
练二娘白了他一眼,道:“当初大家一致反对低价售粮,门主不也一意孤行了,现在又说什么漂亮话。”
云天行苦笑道:“练堂主说话还是这么不留情面。”想了一会儿,又道,“依练堂主的意思,梁姑娘该不该留?”
练二娘咂了口烟,缓缓说道:“在这个时间点,退出巴山剑门来加入云门,实在不能不让人多想。如果她不是叶兄的门生,根据门规,一定不留,但有了叶兄这层关系,那就另当别论了。这女孩子以前我也见过,有时候只是嘴上不饶人,但生性单纯,应该没什么坏心,但指使她的人有没有坏心,那可就说不准了。具体留不留,我们说了都不算,还得由门主来下定论。”
云天行想了想,道:“前段时间,应包神医之请,在青竹堂西门开了一家医馆,免费给人看诊,抓药只赚微薄利润,每天都排满了人。医馆里虽有丁玲等几个学徒在,但人手还是不够,不如让她去医馆帮忙吧。医馆虽与青竹堂紧紧挨着,但只负责治病抓药,不过问门内事,这样我们既可以把她留下,也不会让她接触到门内机密,练堂主以为如何?”
练二娘咂了口烟,道:“门主还是在为叶兄考虑。”
云天行并未否认,道:“叶叔叔为我付出了太多,他的门生来投,我不好把人拒之门外。先这样将她安置下,我会让丁玲多注意她,如果她没有坏心,让她加入云门也无妨;但如果她要做危害云门的事,那就只能请她离开了。”
练二娘点了点头,道:“这倒是一个折中的好办法……”见何绣衣迎面走来,忙挥了挥手,大声道:“何女侠,你来得正好,我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何绣衣停住脚步,道:“什么好消息?”
练二娘笑道:“我们云门新收了一位大美人。”
何绣衣眉头一皱,道:“你们云门新收了什么人,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是云门的人。”
练二娘拍了拍她的肩,含笑道:“当然跟你有关系,这位大美人是叶兄的得意门生,叶兄曾手把手教过她剑法,足足三年呢。你不是一直想让叶兄教你侄女剑法,他死活不答应吗,这位大美人就轻松做到了。她可没像你这样死缠烂打,千求万告,她只将衣服一脱,往河里一跳,叶兄马上就答应了。你真该找她好好问一问,她到底是凭借美貌,还是别的什么,征服了叶兄,才让叶兄肯手把手教她剑法。”
云天行见练二娘夸大其词,心内暗暗好笑,道:“练堂主,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不当讲,不当讲……”练二娘怕云天行说出实情,忙把他推走,“这里没你的事了,大美人的事我会安排,你去教你的小徒弟吧。”
练二娘推走云天行,何绣衣都看在了眼里,冷笑道:“云少主有话,你不让他说,可见你刚才这番话里多有不实。”
练二娘笑了笑,道:“实不实你跟我走一趟就知道了。”拉着何绣衣来到小厅,当着她的面向梁画儿问道:“梁姑娘,我问你,你是不是跟叶孤鸾学过剑法?”
梁画儿道:“是的,我只跟他学了三……”
练二娘连忙打断她的话,道:“你第一次找上他的时候,他是不是死活不肯教你?”
梁画儿道:“是的,他的态度很坚决。”
练二娘又问道:“他执意不肯教你,你是不是当着他的面跳河,他才答应教你的?”
梁画儿道:“是的,他还要我……”
练二娘抢说道:“他还要你,呵呵,后面的我都知道,这是秘密,你不必说出来。”比出三根手指,问道:“是不是这个数?”
梁画儿见她比出三根手指,还当她在说那三个条件,便点了点头,道:“是的。”
练二娘扭头看向何绣衣,含笑道:“何女侠,我没有骗你吧?”
何绣衣冷哼一声,愤然离去。
第一千七百零三章 赌气离开
时节已至深秋,早晚转凉,午后仍有七分暑热,王二狗头顶一坛腌菜,在烈日下扎马步,眼睛被汗水侵入,早已睁不开,双腿又酸又软,不住打颤,顶在头上的腌菜坛子不住晃动,随时都会掉下来。
茶叔见他似乎真的撑不住了,便道:“狗子,这一次就罚你到这,以后切记,不可再胡作非为了。”
王二狗喜从天降,道:“知道啦!”头一低,双手接住掉落的腌菜坛子,抱着便跑。
茶叔喊道:“你站了这么久,不回屋休息,要往哪去?”
王二狗道:“我把这坛腌菜送回到厨房去。”
茶叔疑惑道:“厨房的路在右边,你为什么往左边走?”
王二狗心虚,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茶叔哼了一声,道:“你这家伙,是不是又想到湖边去偷看人家洗澡?”
王二狗挺起胸脯,道:“我没有!我王二狗不是那种人!”
叶孤鸾叹息道:“收徒如此,夫复何求。”
茶叔老脸一红,道:“你没有最好!你要是还敢做那种事,为师可不会只罚你站桩了!”
王二狗嘟囔了两句,抱着那坛腌菜改道往厨房走,正碰见何绣衣气冲冲走来,忙凑上前笑道:“何姐姐,你比昨天更好看了。我听人家说南边有个大湖,湖水清澈透底,四周密竹环绕,又美丽又隐蔽,你真该去瞧一瞧。”
何绣衣没理他,径直走到叶孤鸾面前,大声道:“叶孤鸾,为了请你教朵儿剑法,我做了多少事,就差没给你跪下了,你死活不肯,梁姑娘脱了衣服往河里一跳,你就答应了,什么意思?是嫌我做得还不够多吗?是不是我像她这样做,你才教朵儿剑法?”
叶孤鸾眼睛盯着棋盘,像是没有听到,并未做出回应。
何绣衣拿一双美眸瞪着他,胸膛剧烈起伏,显是气得不轻。
空气好像突然凝固了,茶叔竟有种窒息的感觉,各看了两人一眼,轻声问道:“要不,我避一下?”
何绣衣狠狠瞟了他一眼,道:“没你的事,坐在那里不要动!”
茶叔与她目光甫一接触,便不由打了个寒颤,心想生气的女人真可怕,口里说道:“哦,好,我不动。”
叶孤鸾将手中棋子落下,见茶叔迟迟不落子,抬头道:“该你了。”
茶叔眼珠向何绣衣一滚,道:“她不让我动。”
叶孤鸾道:“我让你动。”
茶叔苦笑道:“瓜鸟兄,你就不要为难我了,我不动,你们当我不存在就是,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你们随意,我不看,也不听。”说罢,闭上眼睛,又捂住了耳朵。
何绣衣见叶孤鸾只是不搭理自己,越发生气,一把将棋盘掀在地上,黑子白子滚了一地,道:“你说话!”
叶孤鸾看了一眼满地棋子,道:“教谁剑法是我的自由,不需要征得谁的同意,也不需要跟谁汇报。”
何绣衣咬了咬银牙,道:“我一直以为你是个男子汉大丈夫,行事光明磊落,没想到你居然会贪图美色,居然会跟她……我……我真是看错你了!”
叶孤鸾知她是误会了什么,但并不想解释,只淡淡说道:“我是哪种人是我自己的事,跟你无关。”
“好,跟我无关,我祝福你们,再见!”何绣衣转身跑开。
脚步声远去,茶叔睁开眼睛,见叶孤鸾在捡地上的棋子,道:“你不去追吗?”
叶孤鸾没有言语。
茶叔自觉无趣,喝了口茶,感慨道:“生气的女人真可怕,棋子何辜啊!”
何绣衣回房倚住门,想哭又忍住泪,心想:“他是这种人,我还跟着他做什么,就算他肯教朵儿剑法,我能让朵儿跟他这种人学剑吗?他能对那位梁姑娘动手动脚,自然也会对朵儿……朵儿还小,可不能毁在他手里。”想到这,她觉得已没有理由继续留在这里,于是收拾好行李,背了弓和箭囊,牵了一匹马,离开了云门青竹堂。
无人的大道上,何绣衣策马疾奔,劲风扑面,衣衫长发向后飞扬,泪珠在眼角被风吹破,于日光下散作点点星光。
在别人面前,她英气十足,不输男儿,但她毕竟还是个女人,跟其他女人一样,遇到伤心事也会哭;跟其他女人不同的是,她更坚毅,更能忍,她不会在别人面前掉眼泪,只有在自己一个人时才会哭。
现在她正在哭。
虽然她恼恨叶孤鸾,但与他分开后,脑中想的还是他。
她觉得这简直不可理喻。
他明明辜负了自己的信任,为什么还总是想他?
她觉得自己应该恼他,恨他,多想他的缺点坏处,可搜肠刮肚想了一通,他除了救过自己几次,好像也没做对不起自己的事。
他想教谁剑法,那是他的自由,自己有什么权利去干涉?
想来想去,最让她气不过的还是他与梁姑娘之间的事,又想:“这件事明明与我无关,我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难道我在吃醋?”想到这,她的心跳不由加快了。
“何绣衣啊何绣衣,你到底在干什么!你跟着他,只是想让他教朵儿剑法,你怎么能……不能这样!他不是你以为的那种人,他只会贪图美色,你不要想他,你要忘掉他!”
她努力不让自己想他,可越是如此,反而越想他,这实在不是她所能控制的事。
就在她左思右想之时,骏马疾驰,一路无歇,等她回过神来,已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到了哪里,只见天上乌云密布,电弧在云层后面闪烁,好似在酝酿一场大雨,眼前是一条荒僻的小径,两边林木高大,没有一个人影,在这阴冷的天气里,显得有些阴森可怕。
何绣衣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抚摸马鬃,口里说道:“我不过是愣了会儿神,你怎么把我带到这种地方来了,怪怕人的。”
一道闪电照亮天空,跟着响起隆隆雷声,何绣衣双腿一夹马腹,催促道:“快走!快走!马上就要落雨了,得赶紧找个避雨的地方,不然我们两个都得变落汤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