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四十五章 回途
“主人死后，或者主人放开限制，或者——蛊之圣主越过二心蛊的主人，直接控制了二心蛊，并令其繁衍。”
这就是第一种情况！
众妖、人来不及想二心蛊繁衍会有这么快吗？便慌忙后退。
但是快是一定的，看比柯文这般恐怖的反应便可知了。
对了，未必是这个原因！
比柯文方才说到，主人会给二心蛊下禁令，不可随意跳跃，若是主人死了，是不是这个命令也不管用了……
林涟漪则是根据胡衷恣身上的二心蛊得知了，至少在二心蛊的主人死后，二心蛊是可以脱离原来的身体的。
众皆离开傀儡雪兔，林涟漪亦退后一些，以灵力屏障护住周身，警惕地盯着傀儡雪兔。
“比柯文！如果二心蛊的主人死了，它会不会脱离原来的肉身！”
比柯文道：“会！所以快点杀了他！”
傀儡雪兔方从有主状态变化为无主状态，此刻仍有些呆滞。
“杀了他！林涟漪！杀了他！否则你的附属族都要完！”比柯文用灵力屏障护住自身后，还不放心，缓慢地向后退去，大声疾呼着。
林涟漪警惕地望着傀儡雪兔。
傀儡雪兔动了一下脑袋。
林涟漪待他眸中有了些许情感，道：“二心蛊，若是现在自己跳出来，我承诺你的还有效。但是你若是执迷不悟，妄想用雪兔精族的肉身作为威胁的话，我一定立即杀了你。”
傀儡雪兔想了想，乖巧地点头，道：“好，我原来的主人身上有一个盒子，你们过来拿，我跳进盒子里去。”
林涟漪小心过去，将盒子取出，放在地上，待其跳进盒中，她弹出一道灵力将盒子合上，随后没收了比柯文的另外两个盒子，又令齐声却搜身，确定其身上没有其他的二心蛊了，此事才终于结束。
人族与妖族皆松了一口气。
比柯文埋了他的师弟于绿洲之中，本想立碑，却被林涟漪阻止，无他，只是时间来不及了。
薛琳琳凑近齐声却的耳畔，低声道：“怎么办，唯一一个炼蛊师都在林涟漪手中了。她说要交给洛郸族，那么洛郸族岂不是要发现我们来到这里的目的了？”
齐声却轻声回道：“你放心，我去与教子商量一下。”他顿了顿，道，“教子所言有理，长青山更安全一些，你还是随教子前往长青山吧。”
薛琳琳无奈点头，道：“可是你的任务还是完不成了。”
齐声却微笑：“好歹捡了一条命回来，岂不是万幸？”
薛琳琳吐了吐舌头，面上仍旧是不满。
“天色不早了，若是你们想这时候回去，恐怕要冒险一些。”比柯文道。
林涟漪看看天色，距离天黑仅剩的时间已不到两个时辰了。
“怎么你就可以在黑夜偷袭我们的绿洲！”才苏醒过来的雪兔愤恨地道。
比柯文一愣，随即露出高高在上的神情，道：“漠族人自然有漠族人的走法，只是却不能告诉你们了。”
林涟漪道：“好了，我们加快速度，立刻回到绿洲。否则恐怕那边又要生变。”
言罢，林涟漪立即带头出发，附属族、二人族跟在后面。
比柯文骑着异兽，是这里赶路时最轻松的一个。
他到达林涟漪身边，道：“教子多心了，漠族之中，恐怕除了洛郸族，没有哪个敢明目张胆地招惹这么多北方亘寒大地来的附属族。”
林涟漪只觉好笑，此人从昨夜被发现开始，态度转变实在令人奇怪。
“你们不就敢招惹吗？”一雪狐冷笑，然随即反应过来，嘲讽也不是这么嘲讽的。
比柯文早已抓住他嘲讽的漏洞，骂道：“不懂人族语言的蠢货！我说的是‘光明正大’！”
雪狐冷冷道：“一个俘虏还这么嚣张！”
比柯文得意地道：“只要蛇妖族的林姑娘不是无信之妖，我马上可以跻身洛郸族的炼蛊师了，你我，一个人族一个妖道，皆无一受损，我反倒占了便宜，多谢你们了！”
“卖族之贼也配得意？”林涟漪奔行在前面，冷冷地道。
比柯文悠然道：“既然是神的信徒，又分什么这个部族那个部族呢？再者，我若进入洛郸族，便能更加接近神，来日洛郸城祭祀大典之时，我我也可凭借洛郸族的身份，光明正大地向祭司叩首。”
“你们这些其他部族的，又为何相信神？神给了你们什么？”
比柯文不假思索：“神眷顾每一个信仰神的生灵，我们能够安稳地活在下西北大漠，漠外的一切战争都不曾让我们这些神的信徒受伤，这岂不是最大的恩赐吗？”
林涟漪轻蔑一笑：“是，可是，不信仰神的部族同样受到神的保护，你们又怎知是神的恩赐而非他顺带而为呢？莫不成你们的部族也发生过地震，然一切建筑毫发无损？”
比柯文默然。
其他听到他如何吹嘘神之言语的人族、妖族皆笑。
“看来是没有了。”林涟漪惋惜地道。
“不是的！”比柯文大声反对道，“神一直眷顾我们！否则又为什么选中我们部族的人去侍奉神！”
林涟漪一惊，夜魄仍旧维持着速度飞着。
她转过头，惊问：“神曾经选中你们部族的人？去侍奉神？”
比柯文脸色一白，似是意识到自己不该多言。
林涟漪维持着与他并肩的位置，继续道：“你说的是，神使？”
“怎么可能！”比柯立即否认道，“若是神使出在我们旦迷族，洛郸城早就改了名字！我说的是，祭祀大典，林姑娘不会不知道吧！”
林涟漪微微一笑，道：“知道。不知那被神选中的人有无回来过？”
比柯文道：“没有，被神选中了便不可能回来了！但是他以异兽曾传信给我们，让我们继续相信神，并于信封之中附以一神药。”
林涟漪惊疑，身后人族、妖族皆惊疑。
林涟漪放慢速度，问道：“何种神药？”
比柯文注意到身后的目光和林涟漪极其重视的目光，冷冷道：“你们不相信神，却偏偏要问这么多，若是不告诉我你们的目的，又凭什么要我说出神的恩赐！”
林涟漪别过目光，笑而不语。
比柯文怒，追问道：“林涟漪！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林涟漪淡淡道：“你不必道出你们的神药是什么，也不必追问我的目的。”
第八百四十六章 神药
他们这般紧赶慢赶，于天黑后片刻到达绿洲之中。
将到达绿洲时，林涟漪停了下来，抬手示意后面的生灵也停下来。
身后人族、妖族皆停下来。
林涟漪看向比柯文，道：“你的异兽傀儡，脑后的二心蛊，尚未去除。我不会让你们进去的。”
比柯文连忙道：“可是若去除此异兽身上的儿子二心蛊，恐难轻易降服它。”
“那便由你这个主人先杀了它。”林涟漪冷冷地命令道。
比柯文无奈，只得一边控制着异兽，一边凝聚灵力，从其头顶重重砸下，将其整个脑子，连同二心蛊，砸得碎烂。
他浑身溅满了鲜血，眸中不舍超过了愤怒，转头问道：“这样可以了吗！”他声音中压抑着不满。
林涟漪点头，道：“可以了，我们都进去。”
众附属族迎接主族与同行附属族归来，黑夜之中，种种色彩的光芒于绿洲之中亮起，缤纷一片，颇有剑丹城的夜景味道。
“这比柯文当真要放下吗！”雪兔精族中，有族精不肯饶过他。
比柯文得意地道：“你们的主族所言，如何能有假！若是你们的主族说惯了谎言，你们身为附属族就敢相信他们了？”
“那不关你们的事！”忍耐许久的灼安见比柯文如此得志小人的嘴脸，实在忍不住骂道，“你的命在我们手里！你别忘了！”
比柯文冷哼一声，转过头去，自寻了一处树丛便要休息。
林涟漪扫视雪兔精族愤怒一片的神情，无奈地道：“出发前我便答应他，要将他交给洛郸族处置，我等身处漠族人的地方，寄人篱下，不得不做一些牺牲。
“既然失踪的雪兔精族已全然回来了，各位便去休息吧，待洛郸族派人来到此处后，我自会劝说他们严加惩处此人！”
众附属族先后离开，雪兔精族愤恨地盯着比柯文，不肯离开。
思故道：“主族，我请愿今夜监视此子！”
林涟漪点点头，此事她无法反对。
“教子，我有事需要与你商议。”齐声却道。
林涟漪点点头，大概猜到了是什么事，二人商议几句便达成共识。
薛琳琳等着齐声却回来，期待地问道：“如何？”
齐声却笑道：“可以了。”他走近薛琳琳，以指送之法道，“教子答应，若是西北大漠问起来我们为何来到这里，她会帮我们掩饰，就说我们是为了刺探他们蛇妖族附属族的能力而来的。”
薛琳琳欣喜，随即好奇地问道：“她也愿意帮我们？没有别的要求吗？”
“没有。”齐声却笑了笑，道，“教子其妖，另外一个身份，你也知道，她与其对我提要求，不如对我的师父。”
薛琳琳深以为然。
林涟漪淡淡瞥了他们一眼，找到一个空旷的树丛倒头就睡。
原来解救几个下属如此之累。
至于收获，便是对炼蛊师和二心蛊越发了解了吧？
原来被选中的人也不是与外界彻底失去联系了。
至少可以肯定，那位神，干的未必是什么吃人提高道行的恶事了。
亦即那位神所当真修炼成了神，必然也是正正经经的神。
可是，这样一位正正经经的神，为什么还是会与漠外人族正道对抗呢？
林涟漪百思不得其解，当下分明就在西北大漠之中了，却就是不知道岁杪宫在哪个位置，否则直接潜进去打探了不就好了？
接下来无垠也会来到这里，艾岩和尤丽吐孜中总会有一个到这里来。
因为炼蛊师而引起的旦迷族与附属族之间的矛盾，需要他们解决了，否则附属族活在这里不安全。
如今北方亘寒大地虽已下雪了，可还一片荒芜，众附属族不可能回去的。
她和无垠只有呆在这里，等南方战事结束了，才能带领附属族前往洹山安置。
等待两日后，艾岩与无垠来到了绿洲。
林涟漪问过长青山的状况，确认那一边以彻底没有二心蛊后，将此处发生之事告知艾岩。
艾岩见了比柯文，一眼认出他的身份，却没有立即说出，而是将他带到大漠之中，远离绿洲众妖，才问道：“你是旦迷族的比柯文炼蛊师吧？”
“是。”比柯文一改艾岩到来以前自信满满一定会被聘用为洛郸族炼蛊师的态度，微微弯腰以表真诚，客气地道，“艾岩高人竟然认识我，真是我之幸，却不知艾岩高人何时见过的我？”
艾岩沉默了一下，冷冷地道：“你不会以为，洛郸族的信徒当真敢让你们这些非洛郸族的信徒任意修炼炼蛊之术吧？”
比柯文一惊，惊问道：“难道你们曾暗中、暗中造访？”
艾岩冷冷一笑，道：“现在看来，旦迷族炼蛊师的心有待修行。”
比柯文惊恐，立即下跪道：“小的知错了！日后定不会为了炼蛊伤害西北大漠以外的生灵！”
艾岩叹了口气，仰望天空，阳光正热烈，他却早已习惯，习惯了这般仰望天空，像是仰望到了什么。
他开口，惋惜的语气中带着些许沉痛，道：“你们旦迷族中，有一神药，你可知道？”
比柯文低着头，忙道：“知道，是我族之中，被神选中的孩子，从神的居所中带出来的。信中有言，若是万一有一日旦迷族中二心蛊泛滥，可用此神药，溶于水中，凡引用者皆可恢复，二心蛊亦可绝矣。”
艾岩缓缓低下头，双眸之中因为看久了太阳而蒙上了一层浓浓的幻影，心中的太阳粘在眼中，直透他的内心。
他俯视着比柯文，道：“你们敢把二心蛊用在会人族语言有人族智慧的生灵身上，看来是不害怕二心蛊泛滥了，我马上会将你们的神药收走。”
比柯文大惊失色，连忙抬头，以恳求的神情望着他，道：“不行！高人！没有神药，若二心蛊泛滥，我们全族都要遭殃啊！全族上下，都要变成傀儡啊！”
艾岩冷冷地道：“你们可以选择不炼蛊，或者，便冒着全族颠覆的危险去做吧！”
比柯文绝望，大吼：“炼蛊之术是西北大漠最强大的异术之一！不炼蛊，我族地位如何提高！你究竟是不是神身边的人！我族被神选中的孩子呢！让他出来！”
艾岩平静而哀默地俯视着他疯狂，最后平静地道：“我就是。”
比柯文大惊，顿时呼吸一滞。
艾岩好笑地问道：“既然你对你族的安危如此关心，又为何要进入洛郸族？卖族之贼！”艾岩伸手，一道锋利的白芒笔直地从他头顶进入，贯穿他整个身体。
第八百四十七章 造势
“比柯文呢？”薛琳琳见艾岩回到绿洲，却不见比柯文，惊问道。
“卖族之贼，该死！”艾岩冷冷道。
林涟漪微微一笑，道：“艾岩前辈说的是，铁了心的卖族之贼，不论是在哪一道，最终都只有死路一条。”
身后听到此言的众附属族脸色一凝。
艾岩亦看着她，余光之中附属族的神情凝固，他笑道：“可同时也有言曰：‘法不责众。’”
林涟漪笑答：“法当责众，只是人族还有一言曰：‘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留了青山，心中还向着日后烧柴，便不算是”
一人一妖相视一笑，艾岩道：“胯下之辱，也并非当真屈服。”
林涟漪微微点头，转身扫视众附属族，道：“这位艾岩高人，是帮助我们的漠族之首。若非艾岩高人帮助我们，我蛇妖族绝不能够恢复为主族身份，你们也无法从鹰魔族统治之下解脱。”
雪狐妖族首先上前，道：“多谢艾岩高人及一众漠族人相助，我等蛇妖族附属族感激不尽。”
随后几支重要的附属族皆派出代表向艾岩道谢。
艾岩道：“身在西北大漠，与亘寒大地毗邻，帮助附属族也是应当，亘寒大地有险，恐怕哪一日便会危及我漠族。言谢就不必了，只需感谢你们的主族救了你们。”
无垠笑道：“艾岩前辈，接下来可还有匆忙之事吗？”
艾岩道：“是。旦迷族之罪，当由我前往惩罚。教子和潭主地图和罗盘，若有急事，可自行来往于洛郸城与绿洲之间，我这就走了。”
“艾岩高人慢走。”众附属族代表道。
林涟漪满含尊敬地道：“艾岩高人公正大义，本教子心感钦佩。”
无垠亦道：“旦迷族之罪，望艾岩前辈秉公处理，尤其令旦迷族炼蛊师，在二心蛊炼蛊之术上，不能再任意妄为。”
艾岩道：“这个自然，你们放心。”他顿了顿，看向林涟漪，道，“教子，鹰魔族将接近十虹涧，你不能看到鹰魔族被镜花剑大败的景象，实在可惜。”
林涟漪笑道：“于鹰魔族大败之时，我能够与我的附属族在一起，又有潭主在身侧，便是最好。况且，在亘寒大地上，我早已见过鹰魔族腐朽的嘴脸了，他们大败时仓皇逃窜的模样，我已可以想见。”
她心中想道：“艾岩没有说出他们建议用二心蛊一事，不知仅仅是为了不让他们过度紧张，还是另有隐情呢？”
“我们亦是如此。”一雪兔恨恨地道，“到了那里见到又如何，这般腐朽的种族，我们亦不愿意再见一面！”
“这片绿洲无主，你们想待多久，便可以待多久，与你们的洹山一样无拘无束。”艾岩向众妖道一笑，转身，穿过树丛，走进大漠之中。
林涟漪、无垠目送艾岩离开，待艾岩走后，才转过头，见朱鹮上前，警惕地道：“教子，我们亘寒大地种族，若受漠族人帮助太多，恐怕来日他便要不经我们同意干涉我们亘寒大地的事情了。”
齐声却、薛琳琳神情凝重。
这正是齐声却与林涟漪谈到的事情。
不料这一次面对附属族提出同样的问题，林涟漪却悠然道：“反抗鹰魔族，是人族和蛇妖族都在做的事情，漠族人帮助了我们，也同样对漠外人族江湖施以过多的帮助。”
齐声却、薛琳琳脸色一变。
林涟漪颇有深意地向二人看了一眼，继续道：“若是漠族人对我们蛇妖族有过多干涉了，漠外人族也一定会帮助我们的，身有镜花剑的十虹涧更会愿意相助，是不是？”
身在众多附属族中，还能说不是吗？
薛琳琳：“……”
不知是被迫，还是真心以为，齐声却诚恳地道：“是。结盟以来，蛇妖族与人族同仇敌忾，人族正道，对蛇妖族亦破除了些许偏见。只要蛇妖族与人族来日相安无事，蛇妖族若受到漠族诘难，我漠外人族必然相助。”
林涟漪微微一笑，目光缓缓亮起，眸中闪烁着几分逼问之意：“若是来日，我蛇妖族不得不在亘寒大地上停留更久的时间，你们能否与我们相安无事？”
众附属族紧张的目光落在林涟漪身上，又随着她最后一个字的落下，转到了齐声却身上。
薛琳琳扫视附属族面色，便是从那些原形的妖道面容中也看出了紧张。
齐声却笑道：“亘寒大地火海以后，江湖正道邪道对亘寒大地荒芜一事皆已知晓。蛇妖族及附属族既已生活于人界，人族默认你等为邻，便不会杀尽邻居。不过，战争以后的安排，还要听从正道邪道各门派的意见。”
“邪道自然是愿意蛇妖族及附属族进入人族聚居地的。”无垠道。
齐声却点头，道：“这是自然，是以最终决定的关键，在于人族正道。”
林涟漪哈哈一笑，道：“看来此事定然能成了？”她扫视众附属族。
齐声却笑而不语。
林涟漪试探了几句，便转开话题，道：“不知你是否认得回去的路？”
齐声却道：“认得，”他从怀中取出地图，道，“我亦有地图。”
“齐师兄。”薛琳琳不舍地望向齐声却。
齐声却温和地笑了笑，道：“你跟着邪道的教子一起留下，不久以后，我们便可以再见面的。”
“这位是何人？”附属族中有人轻声议论。
“正道带来的，方才主族也没有解释，便当是十虹涧的人吧。”
“十虹涧的人何故跟着我们？”
林涟漪无视附属族的议论，道：“齐大侠放心，我一定会将她安置好的。”
齐声却点点头，与薛琳琳深深相视一眼，抬头看看天色，便绕过附属族，向洛郸城的方向而去。
林涟漪、无垠相视一眼，温柔一笑。
终于会合了。
无垠取出鼓鼓的储食袋，坐了下来，打开储食袋，倒出许多的食物，面前很快堆了一大摊，种种奇怪的洛郸城食物，令林涟漪、附属族欣喜若狂。
无垠抓着仍旧很鼓的储食袋，高声向众附属族道：“各位，方才洛郸城中，艾岩高人为我等准备了食物，各位可上前领取。”
附属族们一拥而上，若非林涟漪这个主族在，场面必定失控。
“终于不用吃草了！”
“吃草也就算了，若是还不给我食物，我便要去吃沙子了！”
“这位人族的姑娘看上去比地上的食物好吃啊。”
附属族中杂七杂八地议论着，人族的热闹也被他们学得淋漓尽致。
第八百四十八章 念根
薛琳琳听到其中竟有拿她说事的，心生不满，正要瞪他一眼，可转念一想，接下来还要依仗林涟漪，如何能与她手下的附属族闹翻，这不是让齐声却齐师兄难堪吗？
她只得委屈自己，向旁边站了站。低头时看见从储食袋中倒出来的竟是些奇奇怪怪的食物，和洛郸城摊贩卖的一模一样，登时没了食欲，别过目光，心中骂了一句：“茹毛饮血！”
林涟漪坐在无垠边上，帮着他分发食物，轻声问道：“那年轻的虎妖如何了？”
无垠知她说的是蔡好武，道：“振作了许多了，如今带着他的娘亲、山霸，以及洪家一家，在长青山领山中住着，他们还找回好多个活着的虎妖，如今长青山重现繁荣有望了。”
“唉。”林涟漪沉默，继续分发食物。
无垠微讶，转头看了她一眼，见她心不在焉，便知她想起了死在长青山的寒又。
他轻声道：“战争结束以后，我们去把我们曾经印象深刻的地方都看一遍，茯苓村、北幽山、汪家乡。”
“要先去北幽山啊。回到南方以后，邪道肯定有很多事情要做。”林涟漪道。
“嗯，一定。”无垠承诺道。
南方，十虹涧，禁地。
知醉坐在石碑上，呆呆地望着地面，枯草掀着涟漪，来回荡漾，到她脚边，又荡漾回去。
万俟离站在她边上半丈远的位置，道：“鹰魔族马上就要攻上来了，知醉护剑使，你还是赶紧去寒星台上做准备吧。”
知醉悠悠地道：“不是还没有到吗？我不想进去，只怕以后尸骨火化，再也没机会出来了。”
万俟离眸中显露微怒，开口劝说时语气中却压着怒意，只流露出几丝不悦：“我大弟子查看过来，鹰魔族已经到了十虹涧三百里之外了。”
“知道了。”知醉不耐烦地道，她微微抬头，仰视万俟离不悦的面容，道，“你不是也在这里吗？出去吧，离我的禁地远一点。”
万俟离道：“不必你说。”他宽大的袖子猛地一甩，转身御宝飞行，很快飞远了。
知醉凝望万俟离远离的身影，轻叹一声。
背后结界中破出一个洞口。
知醉不用转身也知道来者是谁，她慢悠悠地道：“芈灵念，你不在寒星台练习，来这里做什么？”
芈灵念从洞口出来，洞口迅速消失，她急得叫道：“你怎么还不去寒星台练习啊！你的意识最强大，是要带头的！”
知醉点点头，回过头道：“知道了，没想到你也会如此主动地为人族做事？”
芈灵念一愣，随即苦涩地叹息一声，道：“我是被这个老头子选中成为的，如今我和人族的命绑在一起，别人不动不会死，可我不动我和别人都会死，我又有什么办法？”
知醉笑道：“你看看，我们都是被人族骗来这里的懵懂妖道，结果呢，我为妖道说几句话，还要被万俟离那老家伙指责。”
芈灵念半信半疑：“他也敢指责你？怕不是被你指责得忍无可忍了还口吧。”
知醉心情颓丧，懒得与她争吵，平静地解释道：“林涟漪护剑使此刻在西北大漠之中，与她的附属族在一起。
“这老家伙不放心漠族人用二心蛊控制鹰魔族，派齐声却去请一位炼蛊师来这里，呵，偷鸡不成蚀把米，若非涟漪相救，他那宝贝的关门弟子早就死了。”
芈灵念嘲笑道：“西北大漠之人性格怪异，炼蛊又是他们那里强大的异术之一，修炼者更是性格怪异得无法交流，他那中规中矩的弟子怎么可能请来一位炼蛊师？”
知醉继续道：“涟漪救了他的弟子以后，试探了一句，亘寒大地当下寸草不生，人族聚居地能否容纳蛇妖族及附属族。齐声却回来告诉了万俟离，万俟离气得脸色铁青，好看得很！”
芈灵念恍然大悟，道：“你便是为了涟漪的附属族说话了？”
知醉轻声道：“是啊，万俟离若当真对我们妖道如此看不过，为何不让万俟聆礼成为护剑使？他既知道半人半妖效果不如人族，那便应当对我们妖道大度点！”
芈灵念听着知醉吐露一肚子苦水，随后与她一起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一事，张口欲言之时，却又迟疑了一下，想了想还是问道：“知醉，我当真是妖道吗？”
知醉疑惑，抬头望着她，道：“为何这么问？”
芈灵念道：“你们都有原形，为何我没有？我不曾听说哪个妖道的原形会是人族。”
知醉道：“我亦未曾听说过，但是，若非妖道，如何能够使唤得动镜花剑？或许，你的血脉之中，人族的那一部分占更多吧？”
芈灵念忽地呼吸急促，紧张地问道：“魔族也是有原形的，可是我真的没有原形，我有时候在想，也许，也许，我是神族、仙族呢？”
知醉惊疑。
二人相视片刻，一个紧张期待，一个惊疑。
相视之中，知醉眸中的惊疑变作了无奈、沉默。
芈灵念看在眼中，期待亦缓缓消失，剩下的紧张不懈地停滞了一会儿，也终究消逝。
她低下头，轻轻地道：“不可能吗？”她轻轻一笑，带着泄气，带着哀婉，她的童声中充满着不该属于她这般稚嫩外貌的忧伤，“唉，这是我第一次遇到这样大、需要动用镜花剑的战争，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活下去，便突然很想知道，我的根在哪里。”
知醉从石碑上轻轻下来，弯腰，伸手抚着她的面庞，轻声安慰道：“我们不会死的，若是到了你要死的那一刻，我早已成为剑灵，保佑你们不死。”
芈灵念浑身一震，抬头，凝望知醉。
今日知醉不曾喝酒，却从天明开始便两颊发红，犹如死期将至的人……
芈灵念眼皮随着心头一跳，她忽然泪如泉涌，冲进知醉怀中，道：“姐姐！你别走啊！”
知醉抽泣一声，大事临头却反而哭不出来了，她怨恨的目光盯着结界，愤恨而绝望地道：“我不走，你们替我去成为剑灵吗！好了，我们回去吧。”
芈灵念把头埋在她怀中，使劲摇头，道：“不好！寒星台太恐怖了！”
知醉闻言，浑身颤抖。
寒星台太恐怖了。
她也想这么说啊！
可是她身在护剑使之首，她如何能说？
嘴角渗进了一丝咸味，她才发现自己也哭了。
第一章 仆勾果
青天悠然，白云闲然。
风中飘荡着袅袅炊烟，和一阵悠扬的笛声。
循着笛声而去，山脚下，一棵枝叶茂盛的树下，平滑的石头上，一赤着脚的丫头横执玉笛，以无言的曲子唱着夏日的悠扬。
她虽身着粗布衣裳，犹如山中村姑一般的打扮，却没有丝毫村姑该有的硕人其颀的模样，反而如稍稍富裕一些的人家千金一般，身材纤瘦，肤似凝脂，眉眼脉脉。
最绝的还在于她浑身的气质，宛如修炼女子的轻妙空灵，更从眉宇间隐隐地透露出一股尘封于俗世的江湖之气。
树上，一白发老者仿佛没有重量一般，轻飘飘地挂在树枝之间，一手拎着竹篮，一手摘着红彤彤的果子。
笛声悠扬了许久，山林间尽飘扬着悠扬的欢乐。老者也摘了好一会儿的果子，待他觉得差不多了，看看手中的竹篮，觉得颇为满意，便落到地面。
不料双脚落地之时，竟踩到了地上的石头，他惊呼一声，向后倒去。
笛声戛然而止。
石头上的丫头惊讶地看着老者向后倒去，又忽地于身后凭空生出一团白芒，将他身体扶住。她虚惊一场，别玉笛于腰间，一边上前，一边无奈地道：“爷爷，你小心啊！”
老者正是丫头的爷爷，他站稳身子，尴尬一笑，向丫头走来。
他手中的竹篮竟丝毫未受方才摔倒影响，篮中果子一个个圆圆的，饱满地沉淀着颜色，只是其上浮着一层白芒，犹如一张网，将果子压在篮中。
他喜悦地笑道：“谁家玉笛暗飞声？”
丫头回道：“我家的呀！我的玉笛，我的果子！”她一伸手，将老者手中的果子抢过去。
老者无奈地摇摇头，道：“看在你吹笛子又好听了许多的份上，这一篮子果子都给你了！”
丫头惊喜，重重点头，忽又目露迟疑，向背后的房屋看去，那房屋上烟囱直立，蕴含着农家烟火气息的炊烟升入空中，与高空漂浮的虚幻般的山岚融为一体。
“不用怕！”老者摸了摸丫头的脑袋，乌黑的长发风中飘扬，散着淡淡的花草清香，“这果子已经成熟了，此时不摘更待何时！你奶奶要是责备你心急，你爷爷我定会帮着你说话！”
“嗯！”丫头欣喜，抬头仰望她的爷爷，委屈地道，“上一回我只是偷偷摘了一个仆勾果，就被奶奶骂了一晚上，唉！”
一老一少，如今高度上还差三个头。
老者欢欣地看着丫头，慈祥地笑道：“傻孩子，那时候仆勾果尚未成熟，被你这么一摘了，又生又涩不好吃，还没有多少灵力，吃了也同没吃一样，你奶奶当然要责骂你了。”
丫头心头的委屈尚未消除下去，她逃开爷爷的手，抱着一竹篮仆勾果，向房屋蹦蹦跳跳地跑过去，道：“仆勾果年年都有，又不是我摘了一个就不长了，没那么珍惜吧！”
老者连忙追上去，劝说道：“我们所住的仆勾山可是人神之战后灵力汇聚的灵地之一啊！仆勾果中灵力纯净……”
丫头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在爷爷苦口婆心地劝说出每一个字以前，她都能预言他的话：“我的傻孙女，你没经历过外界的江湖风浪，怎么可能知道我们生活安宁的来之不易？”
丫头不禁笑了笑，心中不以为然：“江湖上不过是人多一点罢了，我又遇不到全部人，有什么复杂的？”
“吃饭了！”房屋之中，传出丫头奶奶的声音。
丫头正要答应一声，不料奶奶紧接着问出了一个她无法回答的问题：“你们不会摘了很多个仆勾果吧！”她声音温和却隐隐表露出威胁之意，听似开玩笑，实则……
与她生活在一起的丫头、爷爷，都知道了这种语气意味着什么。
丫头惊慌地停下了脚步，不敢上前一步，同时听得身后爷爷追上来的声音也立时轻下来了。
她回过头看了眼爷爷，爷爷面色局促，步伐仍与方才无差，此时却轻得无声无息。
丫头惊疑，转身，呆呆地望着爷爷，目中流露极其直接的质问之意：“你不是说帮着我说话吗！”
爷爷面露尴尬，迟迟不敢上前，张嘴向丫头比着口型：“反正你年纪小不懂事是正常的，就帮我挡一回责骂吧……”
丫头眼见着他比着口型，稚嫩的面容之中露出冤枉与不甘之色，看起来颇有楚楚可怜的气态。她年龄虽小，却已能从稚嫩的五官之中看出长大成人后的仙姿玉色。
“仆勾果！”奶奶从房屋之中走出，见丫头双手捧着八分满的一篮子仆勾果，顿时失了颜色。
丫头惊慌地转身，此时奶奶面色已变得铁青，“气愤”两个字就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了。
她惊慌地赔着笑容，小声道：“奶奶，这是爷爷……”
“丫头想吃，我就帮着摘了几个成熟的果子，谁知道摘果子这事上手太容易，就……”爷爷连忙解释道，从第一句话便将罪魁祸首指向丫头。
丫头惊，无奈于爷爷耍赖，她猛地回过头，气道：“爷爷！不是我说要吃的，是你说可以帮我摘几个吃啊？”
爷爷大惊，谁知道这丫头竟然不帮着她兜下此事，只得硬着头皮，低头承认道：“好吧，夫人，是我做的。不过——”他抬头，“成熟的果子不就是要摘下来吃的吗……”
“仆勾果是给我孙女涨道行吃的！她道行低下如何能一下子吃得下这么多！”奶奶双手叉腰，咆哮道，“果子摘下来灵力便立即开始消散了！这下倒好，只能让我们两个老不死的吃了！”
爷爷挠挠头，试图最后解释道：“可要是不摘日后味道就不好了……”
“味道就这么重要吗！”奶奶对这一老一小皆感受到了恨铁不成钢的无奈，铁青的面色因失望缓缓褪去，她向后一小步，靠着门，有气无力地道，“你们这么喜欢好味道的东西，却丝毫不珍惜人界至纯的灵力，怎么不去外界住！”
丫头一惊，思虑一下，竟然顶嘴道：“好啊！”
奶奶大惊，目瞪口呆，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
“丫头！不可去外面！很危险！”爷爷一个激灵，连忙上前，若以命令的口吻阻止道。
丫头却无惧，单纯地道：“你们只告诉我，要珍惜仆勾果的灵力，因为有了灵力可以自保。可是仆勾山有结界，安全得很，不需要灵力啊。
“我没有去过外面，不知世间险恶，不珍惜仆勾果的灵力，又无处使用灵力，这才是最大的浪费吧？比爷爷一次摘了好几个仆勾果更浪费啊！”
第二章 外界
仆勾山山顶。
从外面看，山顶似乎是一块略显平坦的凸起，可当山上的人走近山顶，便可见山顶中央，乃一个深坑。
深坑之下皆为深水，水呈黑色，不见水底。
丫头和爷爷奶奶站在深坑边缘最高处，向低处看去。
她咽了咽口水，有些后悔了，抬头向爷爷奶奶害怕地请求道：“爷爷，奶奶，可以不去外面吗？”
爷爷叫冤道：“不是你说要去外面吗？你爷爷我是被你牵连进来的呀。”
丫头低头沉默，口中嘟囔：“可也是你说的摘仆勾果的，也是你说摘这么多的……”
“好了，说去那就去！你们爷孙俩都到外界去好好反省反省！宫望子！”奶奶板着脸，被这爷孙俩气得至今未缓过气来。
“在！”爷爷立即习惯性地大声回答道。
“出去以后把我的宝贝孙女照顾好！不可有一丝一毫闪失！三日之后必须回来！听到没有！”奶奶神情严肃地命令道。
“是！”爷爷信心满满地回答道。
“好！祝你们凯旋归来！”
丫头看在眼里，心中不以为意，默默道：“出去玩一趟，被你们说得这么恐怖。我看也就是这个深坑恐怖一些罢了。”
“宫言静！”
“在！”丫头一下挺直了腰板，转头直面奶奶，大声道。
奶奶仔细打量着她，眸中流露深深的不舍与担忧，但是为了孙女能够长大懂事，只得叹息一声，放手道：“出去以后，和爷爷待在一起，所有骗你跟他走的都是吃人肉的坏人要把你卖了蒸着吃的，听到没？”
丫头被吓得大惊失色，惊恐地问道：“什么！奶奶你不是说外界生灵人族为主宰吗？为什么还会有吃人的人族！”
奶奶语重心长地道：“外界之人深不可测啊，你以为他们是好人，谁知道他们心里想着怎么吃你，所以，你只能相信爷爷，除了爷爷，其他人都不要相信。”
丫头害怕地咽了咽口水，懵懂地点点头，道：“好，我只和爷爷待在一起，不会和任何人走的。”
奶奶见她回答诚恳，平日里也是个还算听话的孩子，便稍稍放心，道：“还有，你的法宝暗飞声，千万不能给任何人抢走，否则别人就会来抢你的法宝。”
丫头又乖乖巧地点点头，道：“我知道了，我们的传家宝不可以被别人带走。”
奶奶继续道：“还有——”
“你放心，不就在世俗世界中装弱者三日，有什么难的，我家丫头如今也是三流高手的水平，还怕那几个土匪强盗么？”爷爷拍着胸脯保证，不顾奶奶面色，低头就道，“丫头，把暗飞声拿出来，打开结界。”
“嗯……”丫头取出点点头，从腰间取下暗飞声，横在嘴边吹起了某种寂静的曲调。
“你怎么知道你们不会碰上江湖上的人？宫望子，你要是把丫头丢了我就要剥了你的皮！”
曲调悠扬之中，缓缓地起了哀怆之意，晕染得山顶之风也仿佛沉重暗淡了一些，深坑深水之中泛.asxs.点白芒。
待曲调忽从哀怆转为高昂，犹如悲伤的人突然响亮了生命，从逆境之中流转过来，准备迎接新的人生，深水之中猛地炸响雷鸣般的声音。
“砰！”
水花四溅，空中风流一变，摇晃之后，戛然而止。
水上流露出淡淡的光泽，似是阳光照耀得强烈，令其明亮透彻了起来。
水清了。
从深水中央出现一个漩涡，旋转中越来越规律，最终形成一条通道，明亮的阳光便是从这通道深处照射出来，将水面照耀出粼粼波纹。
丫头放下玉笛，凝视深处的通道片刻，隐隐地感受到那通道深处的明亮似乎也在凝望她。
她忽生胆怯，外界的阳光怎么这般耀眼？
那个她几年来只能从爷爷奶奶口中得知一丝半点的世界，就要在她面前彻底展开了。
她深深呼吸，抬头看向奶奶，不舍地道：“奶奶，我就要走了，你也要保重哦。”
奶奶点点头，慈祥一笑，叹道：“罢了罢了，我也不说什么了，你自己去体会世间的痛苦吧，回到这里以后，方能懂得此间的美好。”
丫头点点头，与爷爷相视。
爷爷点头，又与奶奶深深互望一眼，才向深水通道之中跳跃进去，待身影消失于明亮的光芒之中时，他像奶奶大喊：“巫山！等我回来！”
“一定！”奶奶失控般地向爷爷大声回应道。
丫头抬头时见她双眼含泪，眸中深深的眷恋闪烁着温柔的光芒，于阳光的照耀下，显得异常明亮透彻。
丫头亦生难受之意，不敢告别，便立即投身入通道之中。
那一片光明，淹没了她的视界。
“丫头！你没事吧？”爷爷宫望子的声音传来。
丫头宫言静闭着眼睛回答道：“没事。”
她似是轻飘飘地飘到了大地之上，背下是松软的土地，爷爷在身边小心地扶起她。
宫言静缓缓睁眼，渐渐习惯外界的阳光。
她环顾周围，青山绿水，与仆勾山差不多，只是似乎欠缺了某种光彩，再苍翠的颜色也显得单调昏暗。
方才还身处仆勾山之时，阳光热烈，然真正到了这里，反倒觉得阳光还不如仆勾山的强烈。
她不禁有些失望，道：“原来外界景色是这样的啊。”
“只是景色吗？”宫望子紧张地问道，似是不相信宫言静只感受到了景色的变化。
“不是……”宫言静抬头间，猛然一惊。
什么！
这里的灵力，竟不及仆勾山的百分之一！
她大惊失色，惊问：“爷爷！这里的灵力怎么这么少！”
宫望子回忆起他知道的一切，因身为人族而备感无奈，他仰望天空，轻声道：“还不是那帮神仙做的？”
宫言静惊疑，不可思议地小声问道：“天宫那帮神仙做得这么绝吗！”
“丫头，我的好孙女，你看好了，这才是真正的人界。我们这些生活于仆勾山的人族，只是极少数的幸存者。”
宫言静一下对奶奶巫山平常所言的“幸运”有了五分真正的理解。
这百分之一的灵力，要怎么修炼！
百分之一的灵力，要怎么与神仙对抗！
为了防止人神之战的再次发生，天宫竟做得这么绝！
宫言静恨得牙痒痒，又庆幸得迫不及待想回到自己的仆勾山去。
否则，窍穴、丹田，仿佛枯竭的泉水一般，便要在这里死寂下去……
第八百九十四章 残局
林涟漪只得暂且默认他所谓的“仰赖”，以防他暗中再有什么动静。
尽生站起身，走向矮门：“望教子莫要将昆仑山封印一事张扬出去，多一个人知道，人族就多一分危险。”
这是要赶人了。
二妖无奈，站起身，离开前匆匆扫视了房间陈列，才与尽生客套两句，离开了房间。
经过矮门时，门上萦绕的血腥味让林涟漪突然觉得有些熟悉。
她脚步顿了顿，欲哭无泪地走出房间。
“这不是我的血吗？”
算了，真要追根究底，那也是魔神的血液。
算了，泼出去的血……
林涟漪把过去受的委屈咽了下去。
走出甬道，走向鬼双城的出口，二妖顿觉周围环境空旷不已，从那样压抑的空间出来，一时竟有些不习惯。
短短一席话的工夫，鬼双城之中，原本属于该分派的人已在佘夜潭强者们的带领下收拾战后残局了。
众人见林涟漪和无垠出来，以先见者带头，或激动或被动地喊道：“教子！潭主！”
二妖扫视众人，微笑以对。
众人继续忙自己的事情。
“教子！向氏道长等人身中奇毒，求教子解毒！”一人向林涟漪赶来，高声喊道。
闻言，林涟漪环顾周围，惊问：“莽萋呢？”
下属答：“她去追杀罗舜婵了！”
“你带我去找向氏道长。”
“是！”
林涟漪正要跟随下属赶去，突然想到莽萋，转头道：“莽萋交给你了。”
无垠点头。
不料林涟漪才走，莽萋便从某个角落里走出。
无垠望见莽萋，脸色一变。
莽萋上前，向无垠感激道：“多谢教子和潭主为我夺下鬼双城。”
无垠提醒道：“鬼双城如今是你的了，但这也是天涯教的。”
莽萋连忙肯定地点点头：“这是自然。莽萋可不是罗舜婵那等人，可不敢动哪怕一点点的分裂天涯教的念头。”
无垠道：“那么，何事需要瞒着教子告诉我？”
莽萋忙解释道：“潭主莫要怪罪，只因事关狼王一家，属下思虑再三，还是决定先问问潭主您的意见。”
无垠扫视周围，向偏僻处走去：“你说。”
莽萋跟在身后，压低声音：“我找到了罗舜婵和狼王，本可以将他们就地正法，然一个强者突然出手阻拦。我不敌他，他又不惧天涯教，是以我未能完成任务。
“我猜测，他和狼王有关系，当然也就和荒原有关系。如今老狼王死，荒原由潭主你做主，属下我权衡再三，还是决定先将此事告诉你。
“毕竟，事关你的狼妖族。而蛇妖族的事情，教子也未必对你尽言吧？”
无垠望着她，面色略沉。
莽萋恢复笑容，似无其他意思。
无垠问道：“什么样的人？”
莽萋道：“一个狂言不断的人，不仅不惧你与教子，还藐视天涯教。”她当即将疯子形貌和言语告诉无垠。
无垠听罢，淡淡一笑，道：“他救他们，也是正常。此事不必追究了，罗舜婵和狼王都已经被你杀死了。”
莽萋惊讶，顿时想通了无垠、林涟漪和半道插手的强者之间的关系，那样的强者敢用狂妄的语气提及无垠和林涟漪，定然曾经指点过他们。
“是。”
“以后，鬼双城就由你掌管了。”
“多谢潭主。”
莽萋欣喜之余，见无垠神情依然凝重，似乎眼前还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她蹙眉，望向强者居所地深处，问道：“敢问潭主，鬼双城中可还有重要的人物没有下落？”
无垠看着她，道：“鬼双城的掌事尽生已经降服，他日后还是鬼双城的掌事，但不会碍着你的。”
莽萋目露怀疑，又打量了一下无垠神色，好奇地问道：“为何潭主你放过了……”她忽地止住问话，轻轻一笑，自知不该问的就不要问，那轻笑自然地化为往常谜一般的笑容。
无垠当作没有听到，转而问道：“冯姑娘如何了？”
莽萋道：“已经由两名女下属带下去疗伤休息了，城破之前，她被竺烟堂的堂主袁兴旭救走，可惜被罗舜婵追回，袁兴旭也被杀。她沉痛在心，提出要手埋竺烟堂的堂主袁兴旭。”
无垠思忖了一下，道：“竺烟堂的堂主尸体，不该埋在这里。”
“已经派人将袁兴旭尸体带回来了。”莽萋道，“竺烟堂的人太少，不好找，千羽林的位置倒是好打听。可以待冯姑娘醒来后，令其与袁兴旭道别，再将尸体送到千羽林。”
“好。”无垠道，“此事交给你去办。”
“是。”莽萋顿了顿，还是忍不住笑问，“潭主不去看看冯姑娘吗？”
无垠转头走开。
莽萋竭力忍住笑声，然满面都是取笑之意，刻意向林涟漪离开的方向望了一眼，才追上去，道：“教子千金要找的友人父母已经找到了，他二人险些被杀害，此刻已安全了，潭主不去看看……”
天明之际，林涟漪带领向氏道长等人回到鬼双城。
向氏道长一入鬼双城，扫视城中阔敞布局，顿时两眼放光，忍不住骂出一句：“这鬼双城真是天涯教亲生的孩子！地方就是比咱们佘夜潭的大！”
“什么亲生不亲生？也就地方大一点。”骆老六反驳道。
“说得是说得是。”向氏道长偷瞥了一眼林涟漪，有意作无意地恭维道，“一千年了，天涯教姓什么早已明白了。”
“我们跟教子下去整顿整顿鬼双城。”左涛洪提醒道，“此战以后，佘夜潭将威名远扬。”
林涟漪心中偷笑，面上却不显露，带着下属们从容经过城中。
“嘿嘿，威名远扬，咱们也有今天啊。”向氏道长得意忘形，招来了身边几个已经投降却心有不甘的鬼双城弟子的怨恨目光。
林涟漪望见无垠，松了一口气，加快脚步与之会合。
无垠向下属们道：“你们去和其他人一起整顿鬼双城，我与教子有要事商讨。”
“是。”
下属散去。
无垠将莽萋所言，包括找到杜枫香父母一事皆告诉林涟漪。
林涟漪无奈道：“前辈如此照顾狼王一家，若是日后我们死了，也不必怕曝尸荒野了。”
无垠连忙道：“别这么说，万一能赢呢？”
二妖相视一笑，林涟漪道：“方才听了尽生掌事的话，越来越多的秘密水落石出，我也越来越期待与天宫对决了。”
二妖沉默片刻，林涟漪抓住无垠的手，二妖向鬼双城出口走去。
第八百九十五章 喜报
林涟漪以指送之法道：“绝地之印不能被发现，更不能被打破。十虹涧的芈灵念应该已经出发去找昆仑山了，我们必须尽快到达茯苓村阻拦他们。”
无垠答：“我观鬼双城之人目光有异，只怕鬼双城的局势可能还会有变，不如你先去找你爹爹，将尽生所言告知他。待我从鬼双城回来后，我们便立即动身前往茯苓村。”
“好。”林涟漪道，“我这就……”
“等等。”无垠抓紧林涟漪手，转头凝视她。
林涟漪停下脚步，目露疑问。
无垠开口道：“和我去看看冯姑娘吧。”
林涟漪愣了愣，忍俊不禁：“好。”
佘夜潭营地中，冯绮鸢猛然惊醒，她无力坐起来，只躺着出神，仿佛人醒了，魂还在梦里。
片刻后，她回味过来，两行温暖的泪水顺着眼角淌下，落到了发间。
她哽咽出声，犹如叹息。
林涟漪、无垠坐在冯绮鸢毡帐中闭目冥想，听得她的哽咽，立即睁眼前往床边照看。
冯绮鸢察觉身边动静，身体微微一颤，望向二妖，见是熟悉的面容，才放心下来，她掌心按着褥子，用力欲起身。
无垠忙道：“冯姐姐，不必起身。”
林涟漪为她掩好厚被，因美人憔悴之容，她声音亦不禁小心了许多：“姐姐躺着吧，可有感觉好了稍许？”她取出帕子小心按压冯绮鸢的眼泪。
冯绮鸢谢道：“谢谢你们，教子，潭主。我给你们添麻烦了。”
林涟漪道：“不麻烦的。昔日你救无垠之恩，我们没齿难忘。冯姐姐，你在鬼双城的日子，我们都很牵挂。”
“举手之劳，理当如此。”冯绮鸢唯有微笑表谢。
林涟漪以目光示意无垠，无垠想了想，关切道：“冯姐姐在鬼双城生活时，可有受到恶待？”
冯绮鸢虚弱地道：“没有，只是囚禁，没有恶待。”
二妖放心，笑意更盛，似祝贺她重获新生。
冯绮鸢凝视二妖笑容，缓缓叹道：“我自由了，是吗？”
林涟漪肯定点头：“嗯。”
冯绮鸢目光黯然。
无垠心生紧张，连忙问道：“姐姐，你有什么未满的愿望吗？”
冯绮鸢收回目光，凝望空中，陷入回忆：“我本是某地的大家闺秀，后流落青楼，得佘夜潭先潭主解救，方逃脱世俗世界，进入江湖。
“如今我自由了，又能去哪里？”
她说着，泪盈眼眶，却无一滴淌下。
林涟漪见她目如碎镜，便觉自己的心也仿佛被一只恶手一把揪住一般疼痛：“姐姐，如你不嫌弃，可来我观海山中，安享余生。”
冯绮鸢神情一恍，目光缓缓移到林涟漪面上，与之对视，虚弱的面容颇耗费了一番力气才露出沧桑的微笑：“教子，我生活在江湖的这些年，也看清了江湖上的变幻莫测……”冯绮鸢停下了话语。
林涟漪、无垠沉默。
冯绮鸢面上微笑僵硬了一会儿，似乎自觉无义一般，笑意淡了几分，她继续道：“我愿意前往观海山，只要是我能做的事情，我都愿意做。”
无垠小心问道：“姐姐，我们也可以在世俗世界中为你找一个落脚点。”
冯绮鸢直视他，笑容依旧：“我想和你们在一起。这人间，只有你们是我熟悉的人了。”
无垠忐忑不安，不敢回话。
林涟漪看了无垠一眼，替他答道：“姐姐，观海山虽未必永远安全，但只要我和无垠在人间一天，就能护你一天。请姐姐放心住下。”
冯绮鸢艰难地动了动脖子，点头道：“我相信你们。”
无垠喜道：“好，姐姐且放心与我们同行，路途遥远颠簸，或许会很辛苦，但是到了观海山后，一切都会变好的。”
冯绮鸢道：“好。”
二妖离开冯绮鸢毡帐，林涟漪赶往观海山阵营，无垠留在鬼双城主持对鬼双城战后残局的整顿。
御着暮至飞行一段时间，林涟漪跟上了返回观海山的教中人马。
鬼双城战败后，早已有佘夜潭的弟子向观海山报信。林涟漪赶上后，众人拥上来贺喜，她应付了好一会儿，才走到万寒径毡帐前。
不料万寒径不在毡帐之中。
“教主在圣女处。”看守万寒径毡帐的下属道。
林涟漪无奈，谣言才散，为何爹爹就这么急着去见圣女？
下属见林涟漪神情，马上解释道：“圣女身体不好，经不起颠簸，又加天气寒冷，得了重病。教主担心圣女情况，才前往探望。”
林涟漪苦笑，点头道：“继续守着。”
“是！”
她走向圣女海月的毡帐，心中奇怪圣女身体何故如此孱弱？
到海月毡帐前，林涟漪停下脚步，抬手示意看守者不必汇报，她亲自唤道：“爹爹，我回来了。”
毡帐中寂静了一下才传出万寒径惊喜的声音：“阿漪！进来吧。”
林涟漪微微蹙眉，不知进入圣女毡帐是否合适，也权衡了一下是否应该将二十二字训和绝地之印的秘密告诉圣女，但迟疑以后还是走了进去。
两层帘子后，海月侧躺休息的背影隐约可见。
万寒径站着身，关切地打量自己女儿，喜道：“我的好女儿，在鬼双城没受伤吧？”
林涟漪轻快地走了几步，转了一圈，笑道：“爹爹你看我毫发无伤，又能跑又能跳，就知道我这一仗胜得有多漂亮了！”
“嗯！”万寒径仔细打量罢，才放心地收回目光，提醒道，“可不要忘了，这一仗是要你的夫婿扬威的，你没有抢他风头吧？”
“没有。”林涟漪嘻嘻一笑，在桌边坐了下来，倒了杯水，杯至嘴边却停下，神情凝重起来，“但是我从鬼双城掌事尽生口中得知了一些事。”
万寒径脸色亦凝重起来，坐下问道：“何事？”
林涟漪向圣女背影望了一眼，又看向万寒径，委婉道：“圣女重病，还需要休息，爹爹要不要回去说。”
万寒径望向海月背影，略一思忖，站起身，向林涟漪道：“你急着赶来告诉爹爹，想必是要紧事。既是要紧事，我们去帘后商议，压低声音。”
林涟漪惊讶，这一回答她却没有想到：“圣女可愿见我？”
万寒径神情似很是确定圣女的意思，但面对林涟漪，他却拿不定主意了：“你可愿见圣女？”
林涟漪放下茶杯，点头：“我愿意。”
第八百九十六章 海月
万寒径得到许可，才向海月背影问道：“圣女，我让教子进帘后，我们一起商议要事，可否？”
海月迟迟道：“进来。”
她的声音透着比冯绮鸢还严重的虚弱，可见是重病无疑了。
不知为何，林涟漪听着她的声音，同情之余，心底却泛起一种捉摸不透的感觉。
她隐约觉得，海月的声音有些熟悉。
好像在哪里听过。
她屏息回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他们走进帘后，各自盘膝而坐。
海月仍旧背对着林涟漪。
林涟漪望着她背影，因那熟悉的声音，心下对她面容更加好奇了。
“不会是我认识的谁的同胞姐妹吧？”她遍寻记忆中所有熟人的声音，找不到相符的，便更加大胆地猜测道。
“阿漪，何事如此要紧？”万寒径道。
林涟漪停下猜测，将尽生所言秘密，以及接下来必须成行的茯苓村拦截，都告知二人。
二人惊异之后陷入沉默。
万寒径细品二十二字训，良久，才将百般惊异化作一声感叹：“二十二字训，原来是此义！天涯教，其存在，竟是此因！”
林涟漪道：“大战才结束，如今人界百废待兴，已经经不起天宫再降灾难了。爹爹，你也相信，天宫是不会给予人界长生自由的吧？”
万寒径不假思索：“这是自然，朱门酒肉臭，岂知路有冻死骨！”他声音忽失，陷入细思。
林涟漪蹙眉。
万寒径细思之下，忽地双目大亮，似想通了什么重要的事情，话语如闷雷一般炸出：“爹爹原本不理解，为何天涯教虽人人各怀想法却能拧成一股绳，为何天涯教虽不至于如魔族一般邪恶却自古以来被正道针对，如今你说了，爹爹才有些明白。”
林涟漪惊疑：“为何？”
她问出此话，余光之中，见圣女海月似乎理解了一般身子动了动。
她更加惊疑。
“因创派祖师天涯，曾于昆仑山脚设下封印，”万寒径道，“虽是利于人界的功德好事，却被不明情况者以为断绝了他们通天之途。”
林涟漪恍然大悟。
“人神之战若是所有人都有知情，如今天下断不会只有鬼双城明白。恐怕除了少数强者之外，无人知晓天宫对人界如何绝情。
“那些妄想向天宫求和的人，自然而然对天涯教这些对抗天宫、另寻出路的人敌对异常。
“敌对之间，天涯教也剑走偏锋，迷失了根本。”
万寒径深深呼吸，遗憾不已：“先教主执着于维持天下和平，却终究不能化解正邪矛盾。当年的敌对，就仿佛宿命一般流传下来了。”
林涟漪纵览万寒径猜测的事件因果，关于人神之战，她知道的比万寒径知道的更多，因而更加肯定他猜测的有理。
那般惊天动地的大战，小兵小将是发挥不了丝毫作用的，定然只有够格的人界强者参与。
当时天下知晓此事的人族本就少，恶战之后几乎灭绝，再到后来也剩不了几个了。
“尽生已经将此事告诉你们，那么时机应该差不多了。”自林涟漪入毡帐以来，从不说话的海月忽然道。
林涟漪微微惊讶，一时忘了追溯海月熟悉的声音，看向万寒径。
万寒径也是疑惑，望着海月背影，问道：“时机，是什么时机？”
海月伸出手，撑着床面，似乎要起身。
“圣女……”万寒径看了眼林涟漪，顾不及阻拦海月发言，连忙站起身上前搀扶她。
林涟漪站起身，后退一步，微微低头，目光落在床边地上。
厚实而轻盈的锦被掀开，轻微的起身声音随后响起。
床边地上，一双白袜松松地淌进绣花鞋中。
绣花鞋上，两朵繁盛的白花如真花镶嵌一般。
林涟漪暗暗心惊，不知为何，不见其人，却已从简单的一双鞋子和一双白袜上感觉到了她从容温婉的情态。
“真的要……”万寒径轻声道。
“时机到了，不宜瞒着涟漪。”海月道。
林涟漪浑身一颤，久远的记忆如沉眠的火山，覆满植株后猝不及防再度喷发。
顷刻间山河变色。
直到海月说罢第三句话，她脑海中忽地蹿出一句又一句话语，都是来自那个声音。
“涟漪……”熟悉的声音虚弱地唤道。
林涟漪震惊满面，惊喜抬头。
于时炽热的浪潮退尽，水落石出。
圣女海月，受着无处不在的冰冷空气，在万寒径搀扶下才勉强坐正身体。
她飘然纯净的神态写尽岁月百样，凝脂的面颊因重病苍白而更似寂静夜空中的白月；眼眸之中，淡淡泪光，亮着重逢的喜悦。
她微微启唇，欲言却先露笑。
林涟漪泪落无声，立即上前，下跪叩首，正要唤她，却听万寒径提醒道：“帐外有人，莫要大声。”
林涟漪后怕，险些叫其他人发现圣女的身份，压低声音，又磕两个头，喜道：“师父！”
圣女其人，竟是天涯教先教主，林涟漪的第一位师父凌飞雪。
当年风云涌动，一死足以撼动天下时局的凌飞雪，那个死后仍旧传闻不断的凌飞雪，就在眼前！
安然无恙！
华仰极所言，树神所期，原来早已成真！
昆仑之行在即，她也恰是此刻出现。
整个人界的命运，跟随凌飞雪的命运，发展到了岔路口。
前方一片皆是未知。
海月，亦即凌飞雪，抬手，俯身，却一阵头晕。
万寒径连忙将她扶正，替她道：“阿漪，教主身体不适，你先起身吧。”
林涟漪抬头，却不起身。
她仰首仔细端详凌飞雪面容，一颗敬仰而亲近的心灵，几乎要随着两道目光，陷入凌飞雪缥缈的眼眸之中。
凌飞雪，人神之战以来的，人界已知的，寿命最长的人，她的神情仿佛诠释着时光。
人界之子，无一不入迷。
林涟漪心中有多个疑问需要答案。
一，她八岁那年，凌飞雪出现在茯苓村中，自感大限将至，才寻找她作为三倾门传人，可她是如何躲过大限的？
二，凌飞雪修炼八百多年，修为深厚，怎么可能因天寒而得了重病？
三，既已躲过大限，重返天涯教，那么长生之道，是否已经参透？
四，这却不是凌飞雪能回答的问题了，只有在接下来慢慢摸索确定，即，尽生口中的，能够带领天涯教对抗天宫的人，是否就是凌飞雪？
第八百九十七章 重生
林涟漪激动惊喜之下，竟不知从何问起。
不过坐了片刻，凌飞雪虚弱的身体就晃了晃。
万寒径更加担忧，偷偷以余光瞥了眼林涟漪，犹豫了一下，还是向凌飞雪坐近了些，扶紧她。
林涟漪察觉万寒径的动作，余光注意了一下万寒径，见他神情有些不自然，似乎有愧于谁一般。
她心下明白了几分，站起身，坐到凌飞雪身边，小心搀扶她。
万寒径神情更加不自然，收回了手。
凌飞雪嘴角动了动，身体向林涟漪处倾斜些微，因父女坐近，她声音也可更加轻微了：“尽生所言，我也曾听鬼双城的城主夫妇讲过。”
林涟漪惊讶的目光更亮。
“昆仑封印由鬼双城守护，我无意告诉我的传人，也不能告诉现教主。”凌飞雪侧过面庞，凝视她，“但是二十二字训的秘密，连我也不曾从他们口中听说。”
万寒径和林涟漪微微点头，并无丝毫责怪。
凌飞雪望着林涟漪，问着这对父女：“让你们绕了这么大的圈子，你们责怪我吗？”
林涟漪忙道：“不怪。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鬼双城告知您是因他们信任您，而非信任历代天涯教主。”
凌飞雪眨了眨眼，以示认同。
万寒径想了想，心中隐隐不安：“你没有阻止我们攻占鬼双城，是因为担心鬼双城如今已经遗忘其使命了吧？”
凌飞雪道：“是。”
“鬼双城的罗舜玄的确不知使命，但是城主夫妇将银祭佩交给了尽生，尽生还是知道的。日后这个秘密仍旧由鬼双城保守。”
凌飞雪沉默。
万寒径更加不安：“二十二字训的秘密，鬼双城为何没有告诉你？”
凌飞雪叹了口气，道：“因为时候未到吧。二十二字训是天涯教创派祖师给予鬼双城的根本，他们告诉了我，不就意味着凌影阙将掌握天涯教根本了吗？”
林涟漪苦涩一笑：“听尽生所言，他们对三倾门传人是谁是很清楚的，时候未到，就将天涯教实力和天涯教根本全部赠与三倾门传人，这等气量，他们没有。”
万寒径略露不满，担忧之意也更重：“直到我女儿女婿打上门去，才将鬼双城根本告知我们。可是，尽生掌事对我女儿却是先说了二十二字训的秘密，而后在逼问之下才说的昆仑封印一事。”
林涟漪道：“他这是对我寄予厚望了。连着两个三倾门传人现身，鬼双城势必保不住天涯教的根本，还是得以大局为重。”
凌飞雪淡淡一笑，对鬼双城隐瞒根本一事并不生气，对林涟漪被寄予厚望一事也未见担忧：“涟漪，不必担心，或许承担大任的人还是我。”
林涟漪惊疑，在确认此言真假之前，还是必须得到方才涌现的几个问题的答案才行。
她问道：“师父，你重病如此，还有承担大任的能力吗？”
凌飞雪苍白的面容维持着笑容，分明这般重病之人露笑应当很是勉强，此刻在她身上却看不出多少分勉强。
她缓缓道：“死而复生，是该付出一些代价的。”
“死而复生？”林涟漪紧紧皱眉。
原来不是参透了长生之道，而是死而复生了吗？
那自觉大限将至，也只是预感到了自己将遇到致命的危险？又或许是如蛇妖族蜕皮一般突破瓶颈？
“教主你身体虚弱，还是由我来说吧。”万寒径道。
林涟漪点头，也劝道：“师父，你坐着吧，让爹爹与我讲。”
凌飞雪收了收笑容，露出疲倦虚弱之态，道：“也好。”
林涟漪扶紧她，目光转向万寒径。
万寒径道：“教主在茯苓村以火焚身，不料茯苓村灵气充沛至此，竟萦绕她身体而聚，于黑白无常面前护住了教主魂魄。
“强大的灵气能形成碧桐泪那般的稀世法宝，也能为教主重塑肉身。
“教主如今的身体，就是如此而来的。
“然灵气所铸肉身，不知为何有所缺陷，教主自此体弱多病，且无丝毫修炼能力。
“大火蔓延，醒来之后，她恰巧碰见前来寻找她尸首的关门弟子，也就是凌影阙如今的阙主，凌飞花。
“阙主将她送到观海山，她自此以圣女身份，藏于观海山中。
“我四处寻找方法，以期恢复教主的修炼能力，但是从未成功。
“死而复生，虽非长生之道，却也接近。若是次次都能死而复生，也就等同于长生了。
“此事不可告诉其他人，是以爹爹没有将圣女的身份公之于众。”
万寒径讲罢，凌飞雪补充道：“涟漪。没有告诉你，是因为我深知，你的来路需要你自己闯荡，不论是否得窥长生之道，都不能假他人之手，为师不会让你有丝毫捷径可走的。”
听得此言，林涟漪心中惊喜，当年初拜师时的乖巧徒儿的身份和感觉终于回来了。
她想到鬼双城中尽生的话语，问道：“师父，你在茯苓村找到我，认我为传人，是否也与昆仑山有关？”
凌飞雪微微动了动身子，似乎想要摇头，但此刻身体状况已撑不住更多动作了，她勉强一笑，道：“或许冥冥之中早已注定呢？只因我看中了万教主的天资与能力，想找万教主的女儿做传承者，而恰巧你就在茯苓村。”
万寒径无言以对。
凌飞雪缓缓转过头，直视万寒径，二人相视不能言语，她微微低下目光，凝视他唇鼻之间，话语中带着几分愧疚：“我死而复生后来到观海山，见到了我定下的下任教主万寒径，与他坦白了三倾门的传承，万教主以大局为重，竟没有生我气。”
万寒径嘴角动了动，平静地道：“凌教主一生所行，都是以大局为重。晚辈怎能以一己之私，顾了小家失了大家？”
凌飞雪目光黯淡，淡淡一笑，又艰难转头，坦然直视林涟漪，问道：“涟漪，如今让你失去安宁的凌飞雪就在面前，你直言即可，怪我吗？”
林涟漪微微张嘴，又出于慎重，颇思考了一下，才道：“不怪。因为师父，我看到了人界更多的真相；而只有一直追寻真相，生活在真相里，我才觉得活着是值得的。”
凌飞雪目光明亮了几分，喜道：“那么，不论要践行二十二字训的那个人是我还是你，都要誓死决战，绝不求和，可否？”
“若违此言，便为天宫之奴！”
第八百九十八章 认得
师徒相视一笑，目光交流间，少年般的昂扬志气彼此打动着。
万寒径见二人如此决绝，更无言劝阻，唯有暗下决心，若到天宫与人界决战那日，必集天涯教全教之力支持。
凌飞雪道：“让我看看夜魄，或许夜魄能唤醒我的修炼天赋。”
“嗯！”林涟漪心念一动，夜魄从袖中飞出，盘旋于凌飞雪面前。
凌飞雪伸手，夜魄便在林涟漪控制下落到她手中。
“不知道夜魄还认不认得我。”凌飞雪抬手，夜魄接近了她的眼眸。她仔细端详夜魄，仿佛珍视着久别重逢的老友。
万寒径静静看着，亦生期待。
林涟漪悄悄看了眼万寒径，方才万寒径说到凌飞雪将三倾门传承告诉了他，却并未提及说了多少秘密。
绝不可能是全部。
作为教主的凌飞雪死后，重生的凌飞雪没有正当身份，她在人界需要一个代表，万寒径就是最好的代表，既继承了她的身份，也能让她放心交付她的一些秘密。
交付一些秘密也是获得信任的最佳方法，但是三倾门在人界已经有一个传承者了，不需要更多的生人知晓其秘密。
是以凌飞雪极有可能只是坦白了自己是三倾门的传人这一句话。
那么，这句话，“或许夜魄能唤醒我的修炼天赋”，应当是指或许夜魄能与凌飞雪剩下的血液产生共鸣；“不知道夜魄还认不认得我”，应当是指，不知道自己身上还有没有留有魔神血存在痕迹的血液。
“夜魄，这是你曾经的主人，你还记得吗？”林涟漪向夜魄说道，“你是稀世珍宝，定然有认得主人的能力的。若是记得，便发些光芒吧。”
此话也是在向万寒径掩盖凌飞雪所言的言下之意。
凌飞雪手中，冰蓝色的丝带一圈圈盘旋着，犹如巨蟒蛰伏。
可是良久过去，夜魄还是没有丝毫反应。
凌飞雪略有失望，手也渐渐放下了。
万寒径疑道：“难道夜魄只认一个主人，换了主人之后，便不再认原来的主人了吗？”
林涟漪思索之下，忽地生出妙法，道：“师父，用你的血试试。”
凌飞雪只好作最后尝试，向林涟漪伸出另一只手。
林涟漪以灵力为刀锋，于她食指上划出一点鲜血，剩余灵力萦绕伤口，伤口迅速痊愈。
掉落的鲜血滴在夜魄之上，滴落之处绽开了一朵白芒花蕊。
三双眼睛齐齐变亮。
花蕊转瞬即逝。
六道目光齐齐黯淡。
然未等谁说话，忽地夜魄周身浮起白芒，越放越亮。
林涟漪、凌飞雪、万寒径皆惊奇。
凌飞雪目盈泪光，泪水淌落，苍白的脸颊喜笑颜开，憔悴之色也淡褪了一两分。
白芒越来越明亮，璀璨的光芒透过两层帘子，铺满帘外的地面和桌子。
犹如水漫大地、月满天穹，夜魄白芒迅速蔓延至整个毡帐都落进柔软的光芒里。
林涟漪惊觉，今日光芒比以往的柔和很多。
“夜魄，夜魄，你还记得我。”凌飞雪喜道。
白芒明暗闪烁了一下，必然是回应。
林涟漪亦喜道：“师父，夜魄终究还是记得您的。有此联系，您一定还能修炼。”
凌飞雪笑露白齿，泪映千秋。
“属下寻找多年，竟不知方法就在女儿身上。若是早知道，您也不必受多次病痛之苦了。”万寒径带着后悔之意，诚恳告罪道。
凌飞雪动了动手指，夜魄舞动起来，如宠物一般亲昵地绕遍她五指之间。
她感受着夜魄柔软的抚摸，一只手掌浸润于它无温度的白芒中，仿佛沐浴新生的春日萌芽。
林涟漪提醒道：“师父，您可还能使用夜魄？”
“我试试。”凌飞雪尝试着感受体内经脉位置，然纵使其使尽精神，仍然毫无感觉。
夜魄仍然亲昵地缠绕于她指间，亲昵许久才回到她掌心，白芒漂浮了一会儿，才慢慢暗淡下去。
林涟漪隐隐感觉不妙。
凌飞雪已经在尝试了，但似乎夜魄对她的呼唤毫无反应。
“如何？”万寒径也察觉到了问题。
凌飞雪慢慢止住泪水，无奈道：“我已经尽力呼唤夜魄了，但是它无法感觉到我的呼唤。”
林涟漪疑惑：“可是它认得你。”
言下之意，是凌飞雪此身虽为新身，但身上的血液仍然留有魔神血洗刷过的痕迹，夜魄是认识的。
夜魄无法感知到凌飞雪的呼唤，可能还是缺少了什么条件。
或许是因为凌飞雪失去了魔神血后，意识的呼唤影响更弱，所以夜魄不太听话。
可是，就算是普通的血液，也难以解释凌飞雪身体为何变得如此虚弱。
问题还是在这一身血液上了。
凌飞雪道：“这具身体仍然有机会修炼。至少夜魄是认得我的。只要找到我身体为何如此孱弱的原因，解决之，即可使用法宝。”
万寒径猜测道：“是不是，因为，昆仑？”
凌飞雪一惊，仔细思忖，却道：“不可能是昆仑上的生灵主动所为。在我到达茯苓村之前，已经预感到大限将至；且若是我在茯苓村焚烧自身时，令昆仑有所察觉，他们应当直接取我性命，而非给予我重生的机会。”
林涟漪点头，道：“那便是偶然而成了。此前我们从未知晓浴火重生这等异事，它会招致什么，我们也不了解。或许非三倾门的人重生了也是这般。”
万寒径道：“经历此等异事之人，断不会将此事公之于众，以免引来麻烦。属下以为，不会有太多人经历此事，因为灵气充沛之地，不可能再有第二处了。”
凌飞雪道：“灵气充沛却又隐而不露，唯有昆仑。我曾令万教主派人前往茯苓村查看，那里的灵气似乎与其他地方相差无几，却分明能诞生碧桐泪那般的法宝。”
林涟漪道：“我和无垠此行，或许就能解开秘密，找到能让师父您得以修炼的方法。”
凌飞雪将夜魄交给林涟漪，林涟漪连忙接过夜魄，帮她放下发颤的手，道：“师父，您且休息吧，我会竭力而为的。”
“若知不可为，便立即收手。鬼双城保护的绝地之印，能支撑一日便是一日，你我也有机会抓紧时间修炼。”
她起身，万寒径亦起身，且后退几步。
林涟漪扶着凌飞雪躺下，为其掩好锦被，轻声道：“师父，涟漪走了。”
临走前，万寒径迅速看了凌飞雪一眼，目中关切无限。
第八百九十九章 望子
毡帐外，两名下属持各自法宝而立，附近下属全部紧张地望着这边，随后惊讶地看着他们的教主与教子平静地走出来。
万寒径讶道：“这是做什么？”
两名下属连忙收回法宝，其中一人道：“教主，方才看见帐中白芒大盛，却没有听见声音，我等不知发生了什么，只好做此准备。”
万寒径脸色微沉：“你们是怀疑圣女会伤害我，还是怀疑教子会伤害我？”
“属下绝无此意！”众人纷纷准备下跪。
“好了，快起吧。”林涟漪无奈，连忙令其起身，又向万寒径道，“爹爹，女儿陪爹爹回去说说话吧。”
“好。”万寒径恢复慈祥面色，道。
父女回到父亲的毡帐之中，坐下饮茶两口后，林涟漪当先一句问道：“爹爹，当年您见到重生之后的师父时，是何感觉？”
万寒径疑惑，回忆一下，答道：“自然是高兴万分。天涯教何等势力，时局何等危险，她如此轻易越过教中种种声音，将教主之位传与我，我实难当大任。”
林涟漪点头，面露微笑，玩笑道：“是以后来教中事务，基本都交给了我师父吗？”
万寒径连忙道：“也不是这般。凌教主既已将教主之位交给我，我就应当承此责任。在凌教主教导下，若非大事，你爹爹可是全部处理了。”
林涟漪忍俊不禁。
万寒径反应过来，不轻不重地骂了一句：“没大没小。”
“爹爹，我可没有怀疑过您。只是不久前谣言四起，我也打听过观海山其他人对圣女的了解。”林涟漪也忙解释道。
万寒径无奈：“这与你问爹爹有否承担教主责任有什么关系吗？教子千金不会想要替我做教主了吧？”
林涟漪被他的玩笑吓了一跳，斟酌了一下语言，咬牙思虑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道：“爹爹，女儿第一次上观海山的时候，您就说过会一直记得女儿的生母的。
“当时女儿也怀疑过爹爹您是否有意于圣女，如今得知圣女就是我师父，我就——更不奇怪了。
“忆及最近女儿打听过的谣言，女儿想再与爹爹您提一次。
“听池及护法说过，爹爹，这些年每年都会见我师父几面，前一两年还可能是因为教中事务，那后来呢？照例给前任教主请安述职吗？”
万寒径呆看着满脸怀疑的自家女儿，说不上话来。
林涟漪睁大眼睛，盯着万寒径的神情，悄声问道：“爹爹，您是否爱慕我的师父？若是爱慕，为何不迎娶？”
万寒径吃了一惊，站起身来，面目惊讶却无法推托，只得实言道：“阿漪，爹爹是凌教主的下属，在她面前，爹爹一直都是以下属身份自居的。
“爹爹至今不知凌教主当初给予你的任务是什么，但见今日她因绝地之印而在你面前现身，恐怕二十二字训，和她交给你的责任八九不离十了。
“一个负担如此重任的女子，眼中当真会有爹爹吗？再者，她又是爹爹之上的教主，爹爹纵然有些许爱慕，又如何胆敢有非分之想？”
“原来如此。”林涟漪心中苦笑，就是因为猜不透，就无论如何不敢了吗？
她亦站起身，劝说道：“何不直面直言，坦白以问？”
“你！”万寒径目瞪口呆，神情变换。
“爹爹，我不介意的。一个是我的爹爹，一个是我的师父，你二人若是情投意合，我必定赞成。”林涟漪目有泪光。
不知为何，忆及生母之貌，又念眼前境况之剧变，她不禁悲从中来。
她按捺悲情，继续平静地道：“我与无垠日久生情，私定终身，可从来没有在意过别人的眼光。后来分别，也是实力弱小不得已而为。
“如今绝地之印秘密已现，人神之战历史揭晓，来日必有大战……
“今朝有酒今朝醉，莫要等到天地相轧之时，衷肠难道，此生留憾。”
万寒径神情一滞。
“女儿告退。”她言罢，走出毡帐。
“教子。”一名下属似乎在外等待林涟漪许久。
“何事……”林涟漪正有心事，闻言分神望向他，余光瞥见了下属身后的人，便知晓了理由。
眼前之人，竟是柳鱼雁一家。
“教子，他们是教主派人保护的一家三口，您和潭主前往鬼双城后，他们与我等会合。方才听闻您回到此地，要求前来见您。”
林涟漪与柳鱼雁一家，久别重逢，都是大为惊喜，直待下属说罢，还无一人说出话来。
柳鱼雁慈祥的面容一如往昔，经历逃难一行，犹坚韧如木棉挺立。她发间白雪之色于日光下更显得刺眼，回忆战前见面之时，此刻她更加苍老了。
傅大夫也年老了一些，当归明显长高了一些。
柳鱼雁小声地唤道：“涟漪？”
“义母！”林涟漪连忙上前，除了这一声呼唤之外，更说不出别的话。
母女二人紧紧相拥，身边家人也是欣喜不已。
柳鱼雁惊喜之余，发觉身边观海山下属惊讶的神情，意识到此刻处境，面前之人可是天涯教的教子千金。
她慌忙松开手臂，转换称谓，略显生硬客套地道：“教子千金，好久不见了，你还好吗？”
林涟漪忙道：“何必如此称呼，倒显得疏远了。如从前那般称呼即可。鹰魔族南下，你们逃难南方，这段时间可还好吗？”
她说着，将一家三口带离此处。
“教子，您的住处还在原来的位置。”看守林涟漪毡帐的下属上前引路道。
她离开后，万寒径还为她留着空余的毡帐，还在原来的位置。
林涟漪回眸向万寒径的毡帐望了一眼，心道：“望爹爹你早日考虑清楚，莫要错过了。”
“我们一家逃难到南方，因食物不够，你义父出去找寻食物，竟然遇到了迷路的邪道之人。”行走间，柳鱼雁回忆道。
“这可如何是好！”林涟漪惊问，“早知如此，我绝不让你们单独离开。”
逃难到南方的百姓何止千万，怎么恰巧就让他们遇到了危险呢？
柳鱼雁安慰道：“这不是没事吗？”
“得亏你义母急中生智，告诉他们，我们可不是普通的百姓，还拿出望子锁给他们看。”傅大夫道。
林涟漪笑道：“望子锁可是江湖之物，他们不信也得信了吧？”
傅大夫回忆那邪道之人的脸色，面露轻蔑嘲笑，道：“是啊，那邪道之人看了眼望子锁，吓得脸色发白，还连连称呼我夫人为姑奶奶。”
第九百章 害怕
“姑奶奶？”林涟漪笑出了声。
傅大夫又因邪道之人的欺软怕硬而摇头，又因此事太过好笑而点头，道：“只是那邪道之人并未离去，反而问我们上属何分派。”
林涟漪一惊，这邪道之人欺软怕硬是真，有些头脑也是真的。
如此一问，寻常老百姓十有八九会露馅儿。
分派之称，就是在试探他们是否是天涯教重要人物的家人。
那邪道见他们一家似是有些来历，不敢直接招惹，便先叫了几声姑奶奶讨好他们，以防他们当真是什么邪道强者的家人，再盘问下去惹怒了他们，恐怕自己不得好死。
随后再以讨好的语气，用“分派”之称试探他们。
若是义父义母回答属于正道，没有分派，那邪道之人定然恼羞成怒将他们残忍杀害。
若是普通邪道，所依托的强者实力不强，恐怕他们的结局也好不到哪里去。
若义父义母回答，他们乃天涯教某强大分派某强者的家人，就不好判断真假了，毕竟天涯教现教主当年也有家人隐藏于市。
试探到这个份上，胆小的能忍气吞声的，奉承两句离开便是。
胆大的便还敢再试探下去，只要奉承一句“前路艰险，不如由小的送你们前往天涯教阵营与之会合”，那虚张声势的老百姓必然不敢前往，或是前往了也要被天涯教的人杀害。
但凡敢去的，且真的被天涯教承认留下的平民百姓，必然是真的在天涯教有强者靠山的。
顺便，那欺软怕硬的邪道还能讨要一些奖赏。
林涟漪想到此步，已经基本猜到了他们的回答，但还是颇为期待地笑问：“你们如何回答？”
傅大夫看向柳鱼雁，柳鱼雁答道：“自然只好前往你们天涯教了。
“到达你们天涯教阵营时，我声称是教中教子千金的救命恩人，你为报恩，将此望子锁留给了我。
“边缘守卫也不敢轻易判断，你又去了鬼双城，他们便向你爹，也就是教主，问明了真假。教主得知我们曾救过你，便接纳了我们。”
柳鱼雁说罢，傅当归连忙看看四周，压低声音，补充道：“只是我们畏于天涯教威严，并未对教主说出我们的真实身份。”
林涟漪诧异，想起来方才下属听得她称呼柳鱼雁为义母时的惊讶神情，恍然大悟，道歉道：“涟漪不知你们尚未吐露与我的关系，私自做主说漏了嘴……”
“没关系。”柳鱼雁道，她望向来路，道，“只是你的父亲突然以这种方法知晓此事，却不是我们亲口说的，会不会对我们有所误解？”
“恭迎教子。”林涟漪停步于她的毡帐前，守卫行礼道。
“多谢守卫。”林涟漪向守卫答谢一声，伸手指向毡帐，对柳鱼雁一家道，“你们进来坐坐吧。”
柳鱼雁也不对自己的义女客气，道：“好。”
进入毡帐，林涟漪请三位入座，道：“我与爹爹说一声就好了，他不会介怀的。”
“那就好，那就好。”傅大夫放松下紧张的心情，笑道，“我们义女的生父毕竟是偌大一个教派的教主，我们敬畏有余，不敢说话啊。”
“我们还没有见过教主呢，教主是江湖中最厉害的人吗？”久不说话的傅当归突然问道。
林涟漪盯着傅当归，笑问：“当归终于说话了，姐姐还以为你被吓坏了不敢说话呢。”
傅当归饱满的脸颊红润光滑，显然是被万寒径命人照顾好了，他小声道：“我就是有点害怕。”
他慌张地低下了头。
林涟漪安慰道：“姐姐在这里，你不必害怕。我们会把你们安全送回原来的家的。”
记得上一次见面时，无垠问及当归是否愿意进入江湖，柳鱼雁因望子锁失去光芒而决然阻止了他。
柳鱼雁一家，是决然不会愿意和江湖有更多关联的。
一家一时无话。
柳鱼雁摸了摸傅当归的头，刻意转移了目光，不愿直视林涟漪。
林涟漪转移话题，问道：“那威胁你们的邪道之人如何了？”
傅大夫道：“教主令万踪山收其为徒，严加管教。”
林涟漪点点头，这是最好的解决方法。若是送些金钱，那人也未必接受；若是送法宝，反而让那人有机会去害别的百姓。
一家稍坐片刻，便回到自己毡帐中。
林涟漪得知他们如今安全便放心了，身在天涯教的阵营中，他们自然难以和她敞开心扉说话。
万寒径毡帐外。
“教主，属下有事禀报。”方才听到林涟漪称呼柳鱼雁为义母的守卫道。
“进来说。”万寒径道。
守卫走进毡帐，将关于柳鱼雁身份的听闻告知于万寒径。
万寒径闻言，却似乎毫无惊讶，他沉默地低头深思。
守卫等待片刻，心中疑惑，抬头观察了一下万寒径的神色，不见万寒径察觉，又立即低下了头，小心地问道：“教主，关于教子的义母一家，我等应当如何对待？”
万寒径长吐一口气，转过身去，道：“本教主知道了，你去令白掌事告诉教子的义母一家，今晚酉时，本教主在此处宴请他们。”
“是。”守卫道。
“另外，令教子提前半个时辰到，本教主有事告诉她。”万寒径道。
“是。”
“无事便下去吧。”
“是。属下告退。”
申时，林涟漪在白巾巾告知下来到万寒径毡帐中，将关于柳鱼雁一家的来龙去脉，略去不能对外说的秘密，其他的都道明了。
然结果出乎她意料之外。
她本以为万寒径不会有太多介怀，眼前的万寒径却神色沉重，仿佛心里吊了一块巨石。
她不知何故，但以她的了解，应该不会是她认了一个义母一个义父导致的。
既然是有别的事情，她只好先将此事解决了再慢慢了解，当即便睁大眼睛乖顺地望着宠溺自己的父亲，笑嘻嘻地问道：“爹爹，您不会怪我乱认亲戚吧？”
万寒径见她笑容，沉重的神情却没有丝毫缓和，他解释道：“你知道爹爹是不会介怀的。爹爹这些年有愧于你，他们又对你关怀备至，又是良家百姓，你认他们做义父义母又何妨？”
“那，”林涟漪道，“爹爹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吗？可是因为女儿前往昆仑的事情？”
“涟漪，你打算何时出发前往昆仑？”万寒径忽地想到了什么，紧张地直视林涟漪，问道。
林涟漪道：“今晚，吃过饭后，就去昆仑。”
第九百零一章 乳母
万寒径心中一沉，凝视着林涟漪，道：“在此之前，有一件事不得不说了。”
林涟漪惊讶：“爹爹，何事？”
万寒径叹了口气，道：“涟漪，接下来，爹爹要把爹爹和你娘亲曾经经历过的一件事告诉你。你且慢慢听我讲。”
林涟漪点头。
“我曾与觅愔路过一群逃难的人，他们饥肠辘辘，见我和觅愔衣着华贵，便恳求我们给予钱粮。
“其中一对母女最是可怜，那位母亲带着女儿逃难而来，风餐露宿，颠沛流离，女儿更是在途中身染重病，眼看就要因为没钱治病而死。
“那位母亲恳求我们施舍与她足够给女儿治病的钱，我们不仅给了钱，还帮她找到了最好的大夫看病。
“那时我和觅愔成婚不久，还没有孩子，觅愔见这母女可怜，一定要帮助照顾一段时日，直到孩子病好才肯走。
“那孩子病好之后，我们告别之时，那位母亲无意间听到觅愔与我提起，很喜欢这个女儿，若那是自己的女儿，一定好好相待。
“她闻言突然下跪，恳求我们，把她的孩子带走，她相信她的女儿在觅愔膝下长大一定衣食无忧。
“我们与她说了我们是江湖之人，她把女儿的未来交给我们未必是明智的。
“可是不知为何，或许她平日里不是那样的人，但在我们临行的那一刻，她竟就极其笃定了，女儿跟我们走，一定比跟着她要好。
“我和觅愔见她对自己的未来如此绝望，担心她来日当真遇上什么过不去的坎，倒牵连了她的女儿，是以最终还是同意了替她抚养这个孩子。
“我们也曾问过她，为何不愿意母女二人都跟着我们离开。
“她才袒露真相，自己并非这孩子的亲生母亲，而是乳母。当初为了全家一口饭吃，她喂饱了大户人家的女儿，饿死了自己的儿子。
“后来瘟疫来了，全家都死了，雇佣她的大户人家也倒塌了。
“往日里被欺压的穷人家趁火打劫，找上门来，这大户人家的男女主人都死了，她抢出了大户人家的女儿，也就是曾经受她喂养的孩子，离开了家乡。
“这孩子其实原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如今她作为乳母，为这孩子觅得了更好的生活，便不应该再待在孩子身边，而应当让她与前尘做个了断。
“我和觅愔给了她一些钱，又找认识的道友，求来了一个望子锁，将她女儿的血气连接在望子锁中。此后她可以依据望子锁的状态，获知女儿时刻的状况。
“我们以为，这对她来说，也许是最后的支柱，能让她撑过往后的艰难生活。
“觅愔有了这个女儿后，我们便不打算再生育孩子了。我们为她取名为涟漪，且真正把她当作自己的孩子来抚养。
“那位乳母，名为‘柳鱼雁’；那个孩子，她并未告诉我们姓名。
“阿漪，这就是你的来历。”
一段往事吐露终结，万寒径缓缓闭上双唇。
林涟漪明悟，眸中泛起泪光，却不落泪。
类似的艰苦背景，无垠也曾有过。
冯绮鸢也曾有过。
没想到自己也曾经历。
所以义母柳鱼雁一家来到天涯教势力范围后，教主爹爹得知恩人、望子锁一事后，至今未与他们相见。
所以望子锁过去十多年间时明时暗。
所以望子锁在她十九岁那年失去了光辉与温度，那一年她深陷竺烟堂的驱水阵，后又进入了寒星台，她半人半妖的身份也越来越坐实。
至于义母声称自己的孩子是个儿子，应当是为了不让别人知道女儿的下落。
万寒径惊讶地问道：“阿漪，你不难过吗？”
林涟漪淡淡一笑，泪光依旧，明亮动人：“前尘往事，何必纠结？柳鱼雁还是我的义母，也是我的乳母，您也还是我的爹爹，林觅愔也还是我的娘亲，不是吗？”
万寒径释然，哈哈一笑，眸中亦有泪光：“阿漪说得好！爹爹本以为要准备安慰你，没想到反倒是你的话让爹爹释然了。”
林涟漪亦笑出了声，积蓄的眼泪落了下来，却并无苦涩之味。
她责怪道：“爹爹，您真该早些告诉我。若非因缘际会，我此生都没有机会向我的乳母尽孝报恩了！”
万寒径无奈，自责道：“是爹不对，当初就应该撇下任务不谈，一路跟踪你乳母，直到她进入锦衣城安居乐业了才离开。”
林涟漪撇了撇嘴，道：“女儿知道爹爹是有事在身，又要保护娘亲，才无法抽身去帮助女儿乳母的。况且，孤身一人，也是乳母自己的决定。”
万寒径点头：“如今你乳母成了你义母，也有家有孩子了，一切都好，你要把此事告诉她吗？”
林涟漪想了想，道：“还是算了，来日也不知是生是死，望子锁已经暗淡了，不能叫她经历两次丧子之痛。”
万寒径目露担忧：“来日不知是死是活，这话实在叫爹爹难以接受。凌教主不久前才说了，你和凌教主之间，总有一个要担此重任，爹爹，不希望是你们之中的任何一个。”
林涟漪惊讶，催促道：“爹爹此言，是要娶我师父了吗？”
万寒径猝不及防，吓了一跳，脸色一变，随即白了她一眼，道：“不是在讨论你的事情吗？怎么又扯到爹爹这里来了。”
“那……”林涟漪满怀期待，心绪却有些沉重。
她心弦颤了一下，抓着这个话题，能不谈生死便不谈生死。
万寒径深深呼吸，无奈地看着林涟漪，道：“既然女儿对人生大事这般想得开，那爹爹也不能落后了。爹爹决定择日向凌教主提亲。”
“果真！”林涟漪惊喜不已，激动之下再也坐不住，跳起来问道。
万寒径连忙有心无力地教育道：“坐下坐下！世上哪有你这般的女儿，爹爹续弦，女儿比爹爹还高兴？”
“女儿寻根，爹爹续弦，双喜临门，岂不美哉？”林涟漪理直气壮，坐了回去，打趣道，“看来爹爹已经仔细考虑过了，女儿从昆仑回来的时候一定能听到好消息吧？”
万寒径避开女儿追问的目光，道：“向凌教主提亲，总要做些准备……”
林涟漪噗嗤一笑，道：“好好好，爹爹且慢慢做准备，只是到时候莫要一口一个‘凌教主’了。”
“这个自然。”万寒径脸色微红，咳了一声，“阿漪，你义母快到了，爹爹帮你保守秘密，你可莫要自己露馅儿了。”
第九百零二章 昆仑
晚间宴席，柳鱼雁一家与万寒径相谈甚欢。
因林涟漪搭桥，一家三口对万寒径教主渐渐从陌生敬畏转为熟悉敬佩。
席后，林涟漪送一家三口回到毡帐中。
柳鱼雁问道：“涟漪，怎么今日你对义母如此亲切？”
林涟漪亲昵地倚着她的肩膀，道：“义母，我这不是想念您吗？”
柳鱼雁慈祥地抚摸她的脸颊，道：“好，我也想念你啊，战争都结束了，咱们以后可以多见面吧？”
林涟漪神情变作凝重，站直身，无奈而坚定地道：“义母，义父，大战结束不久，教中事务繁多，身为教主的女儿，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柳鱼雁目光黯淡了一些，心有失望，但还是点头，道：“也是，战后的善后也很重要。”
傅大夫叹了口气，道：“涟漪，你出门在外执行任务时，可要记得，我们一家都等你回来团聚。”
“嗯。”
“姐姐，当归不能为你分担责任，但是也会等你回来的。”傅当归上前，抬手拉着林涟漪的衣袖，道。
林涟漪偷偷看了眼柳鱼雁的神情，弯腰道：“你只要好好成长，好好照顾你的父母，就是在为姐姐我分忧了。”
傅当归重重点头。
林涟漪冲他一笑，又与柳鱼雁、傅大夫道别，随后离开了毡帐。
她离开不过几步，身后传来傅当归的声音：“姐姐！姐姐！”
林涟漪惊讶转身，迎向傅当归，见他手中提着一篮子东西，篮子上盖着一块布，且从其脚步可知篮子甚是轻盈。
她弯腰问道：“当归，怎么了？”
傅当归掀开篮子上的布，其中盛放着几包食物，他道：“这是掌事姐姐送来的桔红糕，爹娘说你喜欢吃这个，我们吃不了这么多，姐姐你路上带着吧。”
林涟漪颇为惊讶：“观海山一众人马行路上，白姐姐还能给傅当归找来这个，真是疼爱他了。”
她心念一转，又想到白巾巾原本是有一个可爱的妹妹的，便明白过来，她想是思念自己的妹妹了。
林涟漪感谢道：“谢谢弟弟，但是不用啦，掌事姐姐能给你找来这个，也一定为我送来一些了。这些就是特意给你吃的。”
傅当归“哦”了一声，为糕点们细心地盖上了布，神情有些紧张，目光也不知不觉地低了下去。
林涟漪看出其意，向他一家的毡帐望了一眼，轻声问道：“当归，可是有什么事情要与我说？”
当归深深吸气，卯足了劲儿，猛地抬头直视林涟漪，用不响亮但铿锵的语气道：“姐姐，求你教我修炼！”
林涟漪有些意外，随即想到逃难时他一家的遭遇，自然理解了他的恳求。
她想了想，道：“弟弟，此事容姐姐考虑考虑，你们现在只需跟随教主的人马走，一定不会有危险的。这个问题，等姐姐考虑清楚再回答你，好吗？”
傅当归点点头，大大圆圆的眼睛里亮着期待的光辉，重重答应道：“好。”
离开天涯教阵营，林涟漪披星前行。
月色敞亮，从天涯教夜间驻扎的阵营，飘洒到茯苓村空寂的村庄。
空林不见人，但闻叶语响。
村口石碑上，青苔沿着凹凸不平的纹路，侵蚀着“茯苓村”三字。
林涟漪走近石碑，弯腰，以夜魄微光，观察着碑上青苔。
她有一种微弱的冲动，想抹去字上的入侵者，却又放弃了。
便让此村庄在无人问津的沉寂中歇息片刻吧。
她收回夜魄光芒，轻轻一跃，空中化为半蛇之躯，坐到了石碑上。
背靠茯苓村，遥望外来路，她恍然间回味到了幼时懵懂欢快的感受。
“你看你看！大城里来的人，怎么这般喜欢玩闹！村口的石碑是随便能坐的地方吗？”记忆中，住在村口的大婶略带鄙夷的声音犹在耳畔。
她心中酸楚，回眸望去。
“嘻嘻！”才几岁的林涟漪是这样回应那位大婶的。
可是此刻回眸，村口大路，空无一人。
深深的黑夜吞没了村庄，房屋破败，似荒废一般。
林涟漪微微叹气，转回头，幽幽想道：“不知道茯苓村的人有没有人回来了？”
她忽地想法一顿，目光黯淡，心生哀伤，又想道：“不知道会有多少人能够回来？”
她吐出一口气，温暖的空气吹入寒冷的空气中，形成一束飘散的雾气，缓缓地消失冷却。
此处一片寂静，芈灵念可能还没有到，疯子也极有可能不在此处。
疯子能够放心离开，去鬼双城附近救了狼王和罗舜婵，那一定是留下了什么禁制，不会让芈灵念触动绝地之印。
她闭目冥想，消耗时间，以等待无垠到达。
片刻后，茯苓村中传来轻微的动静。
林涟漪侧耳细听，发觉那声音竟不似寻常野兽，同时来者也并非在刻意隐藏踪影。
她跃下石碑，凝神戒备。
村口一座房屋后，转出一个身影。
夜魄亮起白芒，蛇妖族的感知能力也延伸开来。
来人面容、身形立时暴露于感知能力之下。
江非雪？
林涟漪诧异，收起夜魄。
从房屋后走出的人正是江非雪。
借着月光，江非雪望见村口石碑边的模糊身影，尚未辨认其身份，便似乎已有准备一般劝道：“道友且莫动手，在下是千羽林东林弟子江非雪。”
林涟漪疑惑，以感知能力察觉左右，不见有其他人族存在，便坦白身份：“是我，林涟漪。”夜魄亮起柔和的光芒，将林涟漪身影照亮。
江非雪见来人竟是林涟漪，惊讶之下，问道：“你？怎么会来这里？”
夜魄收起光芒，一妖一人相互走近。
林涟漪将绝地之印一事简单交代一下，却不说出是何人将此事告知于她。
江非雪惊讶不已：“绝地之印？你竟连这封印的名字都知道？”
林涟漪更是疑惑，问道：“你是为此来了这里？”
江非雪道：“我本是打算开春之时，来我的故乡茯苓村看看。可是我接到祖师丝竹的吩咐，得知了茯苓村竟是昆仑地界，她发现此处封印摇摇欲坠，便命我来这里监视封印。”
“她也知道此事？”林涟漪惊疑。
丝竹不是在人神之战后，就被黑龙带到了归墟吗？
为什么她会知道战后天涯设下的封印？
哦，原来如此。
林涟漪明白了。
江非雪不知道天涯设在昆仑的封印名称，说明丝竹祖师也不知道。
但是丝竹祖师一定和疯子前辈一样，可以感知到绝地之印的存在。
等等……
“摇摇欲坠？”林涟漪惊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