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零五章 花露
“好!此酒,我敬凌姑娘!”
二人相视一笑,一饮而尽。
井楼危目光转向无垠,道:“潭主大人,率领佘夜潭,蒸蒸日上,听闻修为上也日益进步。本城主尚未来得及恭喜你,今日便以花露,祝潭主大人,修炼精进,得登长生!”
凌飞霏正品着口中花露的醇香,听得井楼危此言,顿时一惊,看向无垠。
无垠从容不迫,端着酒杯,略一示意,便饮尽,回味之后,只言不提感谢,道:“花露醇香,胜过寻常酒味。”
井楼危收起了些许笑意,道:“听闻潭主大人甚少喝酒,又怎知花露胜过寻常酒味?花露再似酒,也终究不如美酒真实。府邸之中倒有些美酒,若是潭主大人有意猎美酒,本城主愿意奉陪!”
无垠淡淡一笑,道:“请城主大人放过,美酒确实不如花露。”他言罢,便缓缓坐下,不欲多言。
井楼危也不再叨扰,扫视众人,道:“各位江湖道友远道而来,请随意享宴。城中颇有些可以下酒的花草异兽,又有如潭主大人所言,胜过寻常美酒的花露。一片心意,望各位道友满意。”
众人举杯,无垠有些不情愿但还是举杯回应,凌飞霏悄悄看了眼无垠,见他神情平静,恍然无觉,才收回目光,饮花露。
她回忆起教子千金受封大典上,林涟漪曾告诉她,在无垠篡位一事上,井楼危城主是如何被他们摆了一道的。
种种细节,让凌飞霏直呼虚惊。
她见过井楼危,当初一眼便知,井楼危这种人不好惹,若非林涟漪恢复了教子千金的身份,金缕衣的命还真不好保下来。
“后来呢?金缕衣去了哪里?总是一个让剑丹城轻易不会发现的地方吧?”凌飞霏曾如此问道。
“还在剑丹城中。”
“什么?”
“剑丹城中还有他的亲信。他以为井楼危篡夺了先城主的城主之位,想报仇。”
“可他的容貌……”
“剑丹城北城中,拥护他的人中,就有一个能够改变人的容貌的。不过,并非他亲自为井楼危动的刀。井楼危发现自己吃亏以后,早已派人将剑丹城中所有能够易容的人带到府中盘问过了,北城的人,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派人监视着。”
“有人逃出来了?”
“一个拥护者的弟子,当日悄悄逃出来了,到了观海山找我,为金缕衣换了脸,此后这个弟子就留在观海山了。方才,你应该在大典上见过他了。”
“哈哈,不曾注意。井楼危果然谨慎。”
“敢篡位的人都不会粗心大意。金缕衣回到剑丹城后,行事较从前又谨慎了许多,当下其仍旧与蛇妖族结盟,却无我观海山无关联。”
“咦?这么好的窥视剑丹城的机会,你们就让给——呃,教主、无垠知晓此事,愿意让给蛇妖族吗?”
“一则,金缕衣本就属蛇妖族麾下,观海山帮助他,也只是卖蛇妖族一个人情。若是抢了在剑丹城种植势力的机会,便是有我在中间,两方势力也还是会多一些摩擦。
“二则,剑丹城独立于正道邪道之外,邪道若如此主动地干涉剑丹城一事,危及剑丹城和平,对正道邪道都不会有好处的。”
“有理。”
凌飞霏放下酒杯,心道:“方才城主这句话,是暗指无垠能篡位一次,也能篡位第二次,第二次篡的就是天涯教主之位了。
“长生一词,本是没有问题的,但若是在邪道众人面前提及,便有另一层意思了。后面提及的花露、美酒,也都有别的意思。”
“师妹。”身边师姐轻声唤她名字。
凌飞霏疑惑,转头问道:“师姐,怎么了?”
师姐以目示意佘夜潭那边,轻声道:“教子千金为何不在此处?她是与蛇妖族一道来的?”
凌飞霏面露尴尬,迟疑道:“我也不知,在洹山并未见过她,也问了白绫姑娘,她应当不会代表洹山来的,或许是追查幕后之人去了?”
师姐满面怀疑:“你不是与她关系好么?她不告诉你,恐是有别的意思?”
凌飞霏因其言而不悦,看了无垠一眼,回答道:“师姐你想哪里去了?她不会代表洹山来,却也不能代表天涯教来,若是我,也会选择两头不得罪。无垠面色淡然,必然知晓教子当下所在。”
师姐不动声色,轻哼一声,端正身子。
凌飞霏心生担忧,又尝了两口花露,心中祈祷:“涟漪,涟漪,不要出事啊。”
用膳大堂外,于暗处深厚的草木之间,林涟漪以半蛇之态,收敛气息,伺机而动。
她身上散着淡淡异香,乃吴沫所给,用于防止奇花异草、奇珍异兽的攻击。
她闭着目,以感知能力感知周围,左侧一只盘卧的似猞猁异兽闭目聆听夜里那些不为人知的声响。它两耳上粗长的毛发于风中轻微摇晃,似是风动,又似是声潜。
在声音上,她不必细致感知,这只猞猁一样的异兽以它灵敏的双耳,足以捕捉到常人难以听到的声音,嗯,也包括蛇妖族不能听到的声音。
似猞猁的异兽及她近旁,围着一圈剧毒异草,遇到敌者靠近便会伸出草尖蛰咬。异兽与它为相生关系,故而可以随意行走,她却必须以吴沫大师给的异香涂抹周身,方能作为友人待在二者近旁。
方才林涟漪望见进来之人,无垠、凌飞霏、吴伟大师、管鸣丹大师等熟识之人都在,一旦起了冲突,这些邪道、剑丹城著名人物首当其冲。
她细细思索,方才与吴沫巡视之中,有否遗漏之事,最终确认府邸之中戒备森严,井楼危后来也派人检查了一些薄弱点的机关设置。
入夜了。
入夜之后,这些机关的厉害越发体现出来,便是幕后之人带了下属过来,欲突袭邪道之人,待发现困难,应当也会知难而退吧?
她闭目而待,黑夜如白昼一样明白,直到感知能力的边界,才又顿时呈现黑夜。
宴席间,井楼危正与大夫人闲聊,一家其乐融融,外面匆匆走进一个护卫,到井楼危身边。
邪道、剑丹城人,皆盯着这个护卫,一时碗筷声音不约而同整齐划一地静止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护卫身上,随着护卫脚步匆匆又停下,便落在了护卫与城主之间。
第七百零六章 共敌
众人目光注视下,井楼危面色自从容变化到凝重,众人脸色也随之变化。
护卫言罢,微微直腰,听候吩咐。他神情紧张,待城主思虑间,悄悄抬眸扫视宴上众人,却见每一双眼睛都盯着他身边的城主,仿佛他自己也被这么盯着,心中更为紧张。
这里的人,若非江湖精英,便是剑丹城鼎鼎大名的大师。
护卫紧张得迅速低下目光,却仍旧觉得有众多双眼睛盯着自己,宴席上的,还有宴席外的。
众人紧盯着井楼危,见他思虑了不止一下,便先后,纷纷地,从神情凝重转为紧张,甚至是惊慌。
无垠、凌飞霏收回望着井楼危的目光,各自扫视自家分派的人,见众人虽紧张或是面带惊慌,却无人有临阵脱逃之意,暗暗点头。
随后二人相视,先后点头。
二人又看向剑丹城人那一桌的神情,人人面上皆掩饰不住惊慌。二人心中闪过一丝感叹,而后便将这丝感叹抛却,转过头望向井楼危及其家人。
井楼危面色凝重,仍在思索,大夫人抱着少城主井翼,对当下局势恍然无觉,她轻声对怀中儿子说着“听话”,仿佛世俗女子,不顾外事。
少城主不耐烦的呢喃着什么,听上去,似是在说:“我不想留在这里,我想睡觉了。”
空旷的宴席上,寂静的空气里,这是唯一的声音。
大夫人无奈,这时才抬头匆匆扫视周围一眼,目光收回前看了下井楼危,低头劝说道:“待你城主父亲吃完,我们就回去好不好?马上了,马上就完了。”
井楼危听得此言,脸色顿时一变,目光猛然转向她,面上闪过一丝愤怒。
众人后知后觉,也发现此言不太对,开始有目光落在大夫人身上。
大夫人被城主一瞪,便意识到言语有误,连忙以错事的谦卑态度,小心翼翼又带有忐忑地道:“夫君,妾身言语失当……”
井楼危脸色恢复正常,看了眼邪道两大分派,叹道:“孩子困乏了,夫人,你先哄他睡觉吧,此时恐怕还是这里人多,安全一些。”
众人脸色大变。
凌飞霏当先问道:“城主,可是幕后之人竟要攻入府邸了?”
井楼危面色凝重,站起身,扫视众人,拱手道歉道:“诸位江湖道友,破坏正邪结盟,欲害人族的凶手,将到此处。”
待他言罢,众人已调整了情绪,对幕后之人来临,已做好准备。
“谁要来了?他是坏……”井翼尚为孩子,童言无忌,大夫人连忙堵住他的话语,轻声道:“翼儿,是一个坏人,不过,这里有那么多江湖高手,他们都会保护你的。翼儿快睡着,睡着了就不怕了。”
井翼乖巧地点头,抬头,仰望同样看着他的父亲,道:“父亲,不要放过伤害我们剑丹城和人族的坏人!”
井楼危低头,面露慈爱,等着井翼将天真的话语说罢,重重点头,以浑厚的声音尽量轻柔地说道:“翼儿快睡吧,睡醒后,凶手就抓到了。”他手伸向前,轻柔地催生出一团灵力,落到井翼头上。
井翼习惯地闭上了双眼,大夫人轻摇着井翼,其很快进入输熟睡。
井楼危哄过了井翼,收回慈爱的神情,重为凝重,才抬头,继续说道:“我剑丹城,素日做生意不顾正道邪道,但是我城为人族之城,也势必站在人族这一边。
“谁伤害人族,便是与我剑丹城为敌!
“幕后之人要到了,我府上一切护卫,及本城主,将与江湖道友一道,为人族之生路而战!”
凌飞霏眸中战意昂然,首先应和道:“城主大人如此抉择,亦是我凌影阙众人抉择!害我人族者,与鹰魔族类同!”
她虽是如此性格应和,然对井楼危此言却并非深信不疑,剑丹城曾偏离原则,干涉佘夜潭内部之事。虽然此行她乐见其成,但是违背了规则,就是违背了规则,谁知道这次是不是他有什么别的心思呢?
他要把大夫人、少城主留在这边,而其他的夫人尽扔在深深庭院里,可见其心思或许不纯!
无垠望着他,听他说了些豪言壮语,在心中却比凌飞霏更加怀疑,心道:“若是那人果真与你有什么关系,我佘夜潭便要与你剑丹城为敌了。”
井楼危能干涉天涯教之事一次,也能有第二次。
来者若是鹰魔族,在骗得正道不结盟后,也该收手了,可如今他竟攻上剑丹城,可见目的就在邪道之中。
那人非鬼双城便是万踪山,其目的在于灭绝另外两派。
至于结盟,鬼双城和万踪山本就不太支持结盟,为了在天涯教中得到更多权势,毁了与正道的结盟,也不会有丝毫不舍得。
井楼危能把夫人带过来,是不是为了……
上一次井楼危请他相助杀害金缕衣等人时,夫人也恰巧在风云殿上。
他如此思忖,目光也落在大夫人、少城主身上。
“呼——”
风声近了。
“秋分!”
一直躲在暗处的秋分站出来,道:“城主!”
“聚集一等护卫到此,保护邪道道友!”
“是!”
“呼——”
然就在秋分话音刚落之际,一阵强劲的狂风吹了过来。
打开的门窗外,一片浑浊的空气飘进用膳堂中。
众人大惊。
原是一团黑灰色的粉末于夹杂于空气之中,将空气染成浑浊。
井楼危惊怒:“快将空气赶出去!这些空气里有毒!”
众人不待井楼危发话,便以灵力灌注法宝,以强者为先,飞入空中,挥舞着将剧毒的空气赶出用膳堂。
若留遗漏的粉末落下,亦有人在下挥舞法宝,收容剧毒粉末,在桌上,用灵力打成屏障,压制之于饭菜之中。
“嘶——”一道饭菜发出刺耳的声音,原本青葱的颜色顿时化为诡异的嫩黄,随即连着菜肴与盘,皆为剧毒侵蚀,最终变为白色。若非外面被及时加了一层灵力,将整道菜肴裹住,整张桌子也要变为白色。
但更多的饭菜,是没有声音地,默默地为粉末化为白色。
一阵忙乱之下,空中地上,再没有剧毒粉末。
众人稍稍放松一下,随即又提起了紧张。
对方不正面进攻,敌在暗,我在明,不好防守啊。
“你们只有这些下三滥的招数吗!想把我们毒死吗!”
“非也,毒死便宜你们了,我想把你们憋死。”
第七百零七章 僵局
未等其说完,佘夜潭众人已大惊失色。无垠震怒之下,险些要站起身来。
众人面面相觑,待反应过来,终于惊怒。佘夜潭之外,人们纷纷辨识出了发声者为何人,凌飞霏蓦地站起身,向声音来源的方向,怒道:“佘晚舟,你要与天涯教为敌吗!”
向氏道长反应过来,一边听着堂外之人声音,一边左右查看能够突袭的位置。他一眼瞥见屋顶上方,白色引火石成片连绵之中,应是最佳突破口。
他低下头,看向无垠,见他神情凝固,似乎还未反应过来,连忙轻声提醒道:“潭主,众人共起,从上方或许能突破。”
无垠神情凝重,转头却平静地道:“上方已有人伺机而动了。”
向氏道长一惊,不甘,又道:“我们人多……”
无垠转过目光,盯着佘晚舟声音来源,依旧平静地道:“渡愁杀手组织中,三波人手,剧毒环伺,都在外面等候。你们谁先出去?”
向氏道长一惊,无垠另一边的莽萋也是身子一抖,转头看向无垠。
向氏道长下意识地望向凌影阙那边。
凌飞霏面露愁容,定是也明白了“被困”的含义,身边师姐正与她说了什么,言罢,如他看向凌影阙一般,谨慎地望向佘夜潭众人。
二人目光相接,又是猛然震惊。深深呼吸后,他见对方惊怒之中移开了目光,却是看向无垠那边,不禁从深心处升起一股敌意,也紧张地看向无垠。
无垠仿佛没有察觉到凌飞霏师姐的目光,平静地望着堂外空中,轻声道:“道长,你阅历丰厚,依你看,我佘夜潭今晚有多少胜算?”
向氏道长迅速看了眼凌飞霏师姐,见她仍旧望着这边,而凌飞霏转过头,正要与她师姐说些什么,忙道:“潭主……”
莽萋忽地轻笑一声,看了向氏道长和无垠一眼,目光落在凌飞霏身上,对无垠道:“潭主大人,我以为,我们的胜算在你身上。”
向氏道长看着无垠,见他没有继续说话的意思,自己也便沉默了。
“这里是城主大人的地方,自然是听城主大人的了。”无垠轻声道,悄然流露的微笑中带着戒备之意。
莽萋、向氏道长沉默地望着他。
无垠缓缓站起身,高声向佘晚舟道:“佘晚舟,人族败类,何以有胆进攻剑丹城!”
佘晚舟嘲笑道:“我的好徒儿!尚未来得及恭喜你继本潭主之后成为佘夜潭掌权之人!”
众人脸色一变。
无垠在脸色变化以后,又恢复平静,微笑冷静,道:“原来如此!人族败类,你为毁我名声,废了这么多工夫,本潭主只想问,你为何因你我仇恨,牵连凌影阙、城主!”
“哈哈哈!”佘晚舟长笑道,“我的好徒儿,你几乎学会了我教过的所有东西,我已没什么可教的了,除了最后一件事。”
无垠皱眉。
凌飞霏似有所感,望向无垠。
“这处地方,已全部为渡愁杀手包围。若你等不动,必死;若你等动,必定集中一处逃离,如此则必有牺牲。”
凌飞霏目光转向高高的窗外。
黑夜之中,那个肆无忌惮的声音直直地传来。
“两大分派,佘夜潭与凌影阙,潭主大人是教子千金未婚的丈夫,凌影阙下一代阙主与教子千金是至交好友。”
无垠、凌飞霏目中愤怒更盛。
“自从教子千金回归天涯教,我这徒儿盗了我的潭主之位,如我送他卧底千羽林前期望的那般,杀了幻澜——”
众人脸色又变。
井楼危、吴伟等剑丹城人,也是一脸意想不到的神情,数十道目光向无垠投来。当然更多的人还是盯着窗外的空中。
无垠神情不变,只有嘴角隐秘地一动。
声音继续顺着风,诡异地飘入用膳堂内。
“佘夜潭,凌影阙,成了天涯教不分轩轾的门派,一时风光无限。
“嘿嘿,今日你们若是愿意共同突袭,未必没有机会。可是,大量的牺牲,落在谁的头上?
“凌影阙?
“佘夜潭?
“难不成,是作为东道主,无辜受到牵连的剑丹城之人吗?
“呵呵不可能,剑丹城人龟缩城中久矣,早就忘记生死之战为何物了。”
“佘晚舟!”井楼危怒道,“我府邸把守森严,你是如何进来的!”
这,也是众人好奇的问题。
风中沉寂了一会儿,随即响起悠然得意的声音:“城主大人,你,还有其他人,一定好奇,为什么我能够悄无声息地,通过那么些陷阱。”
井楼危似是被激怒,他一向引以为傲的种种机关陷阱,竟然被这么一大帮人一下子闯了进来,他眼珠一转,忽地想到了什么,怒骂:“你可是在我府邸中安插了卧底?”
佘晚舟微微惊讶,道:“城主大人你竟才意识到吗?想当初,我能令无垠这样一颗耀眼的棋子进入千羽林,十年而不为人知,在剑丹城安插卧底,也不是什么难事。”
“是谁?”井楼危冷声道,他阴沉的脸面仿佛被丢了一样。
“这就要看城主大人脱离险境后,能否自己发现了。”佘晚舟慢悠悠地道,“若是城主大人没这本事发现,便立即换上一批人吧!”
井楼危冷笑:“看来你对这次进攻胸有成竹。”
风中略一寂静,随即佘晚舟长叹道:“正是!不过,剑丹城素来与我井水不犯河水,我无意伤害剑丹城人,倒可以给你们一个选择。”
无垠身子微动,却没有转过头。凌飞霏转头看向井楼危。
井楼危扫视堂中之人,又低头看了看自家大夫人和唯一的儿子,一咬牙,抬头问道:“你且说说,什么选择?”
佘晚舟道:“不要带上别人,你自己带着大夫人和孩子出来。一家人去寝宫中就寝,白昼来临,再来为这些人处理后事。”
井楼危、大夫人一惊,相视,面露凝重。
无垠轻哼一声。
凌飞霏蹙紧了眉,望着井楼危。
众人大半皆转头望向井楼危。
大夫人微微摇头,却不知她眸中之意,究竟指向哪种选择。井楼危与她相视良久,终于抬头,盯着窗外黑夜,昂然道:“我剑丹城人,不受人族败类施舍!”
他面颊于引火石光辉照耀下,风霜里显着坚毅冷静,绝然不回头的力量撑起了眉宇间的威严。
大夫人望向黑夜,难过地动了动手臂,将怀中孩子抱紧,狠狠地扭过头,低垂目光,轻声抽泣了一下。
第七百零八章 敌视
佘晚舟叹了口气,道:“若是,拿你的其他夫人,逼你出来呢?”
井楼危震怒。
众人皆怒,却无人发言,一因发言无用,二因接下来他们面对的,比城主面对的更残忍。
大夫人蓦地抬头,急促地呼吸着,抬头仰视井楼危的神情。
井楼危面色阴沉,终成苍白,他思忖着,满头的汗水从额间滑落,他仿佛感觉到了窒闷。
思忖再三,他终于平静地开口道:“她们是为我人族牺牲,待你被打败,我会给她们立碑铭记。”
“好!”佘晚舟立即赞叹一声,“不愧是剑丹城城主!剑明愁!”
无垠一惊。
黑夜中,草木下,林涟漪也是一惊。
剑明愁终于现身了。
一阵凄伤的哭喊声由远及近,充斥着黑夜中每一个沉静的人脑海中。
至堂外,几位夫人声嘶力竭。
“城主!”
“井楼危!救救我们!”
“城主!求你救救妾身!”
井楼危眼皮剧烈地抖动了两下,却于用力地一眨眼后恢复了平静。
大夫人越发惶恐,头颅已低到自己怀中,紧紧与儿子井翼相依。
剑丹城人、非剑丹城人,皆沉默着。
任由外面的哭喊声越发响亮。
堂外,楼顶,各处方向上,渡愁杀手们将用膳堂围得天衣无缝。
侧面墙上,佘晚舟凌风而立。两旁分别是阿豺、茶客。三人面上,皆为复仇之意掩埋。墙下,哭喊不已的城主妾室们竭尽全力迸发生命最后的鲜艳,直待一声毫不留情的字落下:
“杀!”
哭喊声猛地炸响。
林涟漪悄悄离开。
月光洒落的黑夜里,四道明亮的光接连闪过,哭喊声回荡于高高的墙内。
井楼危闭上了双眼。
大夫人颤抖着身子,良久才缓过神来,待她缓过了神,佘晚舟已继续说道:“城主大人节哀,至少保住了你的大夫人和少城主。”
井楼危脸色微微苍白,怒道:“你还有什么把戏!一并提出来!”
“没有了。”佘晚舟道,“城主大人请坐下歇着吧,剩下的事,你们的生死存亡,便交给无垠和凌飞霏吧。”
众人皆有预感,恐慌的气氛于僵硬的气氛中蔓延开来。
“无垠,我的徒儿,当初在千羽林时,即被称为天才,而凌飞霏,也曾拜我所赐,寄身于千羽林,成为北林的天才”
凌飞霏双眸一眨,泪光闪过。
九年前和香城外,她从佘晚舟口中得知,正是他杀了她的父母,令她从此成为孤儿。
此仇久久不能报,从她进入凌影阙开始,便时常痛苦。一边兼顾助人小业,操心着平民百姓,一边却又无法忍受与杀父杀母仇人同在一个门派。
无垠和林涟漪替她驱逐了佘晚舟,可佘晚舟终究还活着。
如今以似乎胜者的身份,竟以天大的胆子,攻入剑丹城。那在岁月里沉寂了许久的仇恨,虽不曾掌控她的心智,却也让她无法在情绪上收放自如。
“两个天才相争,一定很精彩。”
无垠、凌飞霏下意识地转过头,相视,忐忑。
“我保证,你们相争,我不会插手。输了的人,他的分派中,我允许安全离开五人,如何?”
凌飞霏冷笑一声,向外面空中道:“这不是你给的机会。一个人族败类,你的保证,算得上什么?”
言下之意,最厉害的人物之二相互打成重伤,其他人如何处置,便更加被动了。
“便是,”无垠冷冷道,“你不给机会,佘夜潭与凌影阙,也能够尝试突袭。”
他看向凌飞霏,二人微微点头。
他二人自然能够保证不自相残杀,但是其他人……
“我的好徒儿,你与凌飞霏曾为同门,中间又有教子千金这层联系,自然不会相互残杀。可是,你看看,你的人,凌影阙的人,都是什么样子?”佘晚舟一语戳破二人心中所忧。
二人简单扫视众人,不出意外,两大分派之人,皆相互敌视,两桌目光来回间,谨慎的光芒下渐渐浮现出冰冷的杀意。
几乎是在佘晚舟有意挑起两大分派敌视以前,便有了这层敌意。
向氏道长和凌飞霏的师姐算是意识到得比较快的。如今所有人皆明白了。
敌人是敌人,同时朋友不是朋友。
井楼危仿佛颓然,吃力地,缓缓坐下,双眼抛下眼前僵局,落在大夫人与独子相互依偎的模样上,慈爱里透露着悲壮,坚毅下难掩着悲壮。
大夫人不敢哭出声,只在哭泣的边缘轻微地颤抖。井楼危忍不住伸手,欲以作为丈夫的轻柔抚摸,安慰她悲伤之情。
然大夫人甫一感受到井楼危轻抚在背上的感触,却忽地浑身一颤。
井楼危脸色微变,轻叹一声。
大夫人也立即止住了颤抖,她死死地垂着头颅,仿佛日日在江湖最和平之地养尊处优,却受尽了不为人知的辛酸苦难。
“我曾也是天涯教中人,对其中分派的友谊看得清清楚楚!若非有利益可乘,谁不喜欢一家独大!佘夜潭凌影阙成友,还是鬼双城万踪山结盟,不是一样?”他嘲笑着,露骨的讽刺落在用膳堂内每一个人耳畔。
片刻,无人出声。
两大分派下,各自面面相觑,又相互仇视。
封闭的空间里,新鲜的空气越来越少。
窒闷的空气,犹如一股无处不在的压力,潮涌般沉沉压来。
窒闷之中,每一个需要呼吸的生灵,感觉着身体仿佛一片岌岌可危的建筑一般,空有干净的屋室,装饰华丽,灯火通明,却根本是海市蜃楼,正于天明之际,随着光明的来临而渐渐化为影沫。
“你们若不突袭,又不肯听我所言,以保强者逃离而求来日东山再起,便等着,空气用尽,共赴黄泉吧!”
无垠心头一颤,呼吸悄悄地抖了一下。
他又匆匆瞥了眼众人。
两大分派的敌视仍在继续。
他和凌飞霏必须僵持。
只要他们不动,下面想动也动不了。
他从容地坐了下来。
凌飞霏诧异,随着众人,纷纷望向他。
待所有人目光聚在他一人身上,背后井楼危亦诧异地望着他,他平静地高声道:“佘晚舟,你方才说错了一点。”
佘晚舟一惊,声音低了一低,问道:“什么!”
“你说我学了你很多东西,可你胡说八道的功夫,我却无论如何也学不会。”
第七百零九章 对不住
“你以为,我几时胡说过?”
无垠微微冷笑,道:“你说你能够逼到我们共赴黄泉,言语中仿佛万无一失。然你怎知,我等在外,没有援手?”
“我的好徒儿……”
“你方才又说曾收我为徒,送我卧底千羽林,可见也是胡说了。”无垠想到此,又忍不住解释一番。
“哈哈哈!我的好徒儿!”佘晚舟张狂一笑,“如今剑丹城中,所有人皆中了毒,此刻昏迷不醒。城主大人疏忽,只检查了你们的食物,却不曾想到,我的目标是向其他人下毒。
“城主府邸上,唯你等尚清醒,并无外援!”
“哦?向外面的人下毒了?”无垠目光微微一亮,不动声色,“城外之人呢?可知道你们进来了?”
莽萋轻轻一笑,看了眼面前酒杯花露尚完好,心情大好下,伸手捧起酒杯,一饮而尽。
“自然知晓。但是若说是有人有意破坏结盟,明目张胆进入城主府邸,谁信!无人信,我等自然也就明目张胆进来了。”
井楼危长叹道:“本城主执掌剑丹城将近百年,以为剑丹城独立于正邪之间,虽无强大攻防,亦可无所畏惧,竟未曾想到,和平之久,至于人心忘忧。”
凌飞霏转头向井楼危道:“城主不必如此后悔,待我等得脱险境,可亡羊补牢。”
“就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机会了!”佘晚舟怒道,“我无意毁灭剑丹城。井楼危,我已给你机会,你若甘愿把全家赔给邪道,黎明一到,剑丹城中大乱,你便是千古罪人!”
井楼危惊怒却是无可奈何,沉声道:“剑丹城和平多年,不会因我一人而毁灭。在本城主以后,还会有更多英才执掌剑丹城。”
“从前竟未发现,原来井楼危城主有如此英勇,那么便委屈城主大人与邪道两大分派去地府走一遭吧!”
井楼危不语,低头望着妻儿,义无反顾的悲壮中透露出慈爱,仿佛一身盔甲褪去,现出柔软的温情。
凌飞霏闻言,却心生犹豫,思索片刻,还是道:“城主,这是剑丹城外之事,与你剑丹城无关。城主其实不必与我等共生死,剑丹城更不应当牵扯进来。”
井楼危惊讶,抬头道:“凌姑娘此言差矣,我剑丹城独立于正邪之外,却也身在江湖,更是人族。今日结盟遇难,人族危难更深,我无以谢罪,唯有与你等共存亡,方能一表人族之心。”
无垠目光微冷,望着窗外,一边对着背后的井楼危道:“城主大人,凌姑娘说得对,佘晚舟是我邪道之人,此次雇佣渡愁杀手,也是向对我报仇。剑丹城,及城主大人不必牵连进来。”
莽萋、向氏道长一惊。
莽萋看向无垠,见他平静如常,眸中光辉明亮得不似身处险境,她稍稍放下心,微微转身瞥了眼井楼危,不见他面上有何波澜。她回过头,试着压下心中那点隐隐的担忧。
向氏道长惊疑地望着无垠,忍不住张口欲言,开口后又觉无话可说,只好又闭上嘴,盯着无垠一会儿才收回目光。
另一边,凌影阙众人的反应却没有那么大,只是包括凌飞霏身边师姐在内的众人,向井楼危看了眼。唯有凌飞霏看向无垠,眸中流露疑惑之意。
井楼危眉间一动,怀疑之意于眸中一闪而过,他咬牙,低头一番思虑,静默良久,又抬头,缓缓站起身。
众人注目。
大夫人察觉动静,小心地抬头,见井楼危神情歉疚,抱着儿子的双手忽地一抖。
无垠瞥见左右之人皆转过头去,望向井楼危,也便缓缓转身。
井楼危向他看来,二人相视,四目相对,陡然一寒。
近处的人听得到他深深的呼吸。
井楼危先收回了目光,疲倦的目光扫视众人,终于挺了挺胸膛,道:“诸位,本城主思虑再三,以为潭主大人、凌姑娘所言有理。剑丹城,不该牵扯其中。”
无垠嘴角流露一丝冷笑。
凌飞霏目中隐着怀疑。
“是以,”井楼危低头,向大夫人伸手,道,“本城主对不住诸位邪道道友。便是本城主的错,也不该将整个剑丹城牵扯进来。”
大夫人向他伸手,妻儿皆落在了他手中。夫妻站起身,走过众人。
宴席上,残剩的饭菜仍溢着香味,于越发窒闷的空气中,显得如死灰飞舞成香一般。
“马上就完了。”大夫人哄孩子的话语犹在耳畔。
井楼危望向下首的剑丹城人一桌,道:“验毒师长,管大师,各位剑丹城人,也随我离开吧。”
剑丹城人中,有人按捺不住,迫不及待地站了起来;有人不安地犹豫。
无垠看向吴伟等人,道:“你们留在这里,也无助于我等邪道之人。若万一我等狗急跳墙,你等反而成了累赘。大师们,请离开吧。”
凌飞霏亦望向他们,衷心点头。
十几位大师面面相觑,似乎以眼神交流商量好了一般,终于几乎同时站起身,待井楼危走向他们。
凌飞霏见井楼危走近,忙站起身,道:“城主大人,请城主大人节哀!”
她身边师姐闻言微微皱眉。
此言之意,是要提醒井楼危记得给其他几位夫人收拾尸体吧?
井楼危重重点头,经过她,一边带着沉重的面色经过众人,一边扫视众人,目光掠过无垠时有意无意地亮了一下。
无垠面带微笑,仿佛祝福。
井楼危直面正门,将走出之际,转过头,又深深望了一眼众人,沉重的声音里尽是矛盾的痛苦:“诸位,本城主进退两难之际,如此选择,等同背叛。待黎明以后,不论在座诸位是否无恙,本城主定以各十件法宝、百颗丹药,送到观海山,由观海山转送两分派!”
无垠不语,凌飞霏先道:“多谢城主!”
莽萋不必看无垠,也知他不愿意回应,便替他回答道:“多谢城主大人。有城主大人所言,我等佘夜潭弟子死得其所。”
井楼危微微颔首,转身,身边大夫人及独子,身后十几位剑丹城的大师,共同跨出门槛。
“城主大人,几位大师,为防止几位离开城主府邸外出告密,在下只有将你等关押起来了,请几位暂时委屈一下。城主大人带路吧。”佘晚舟轻松而得意的声音在外响起。
“我的夫人们……”井楼危强忍着气愤,道。
第七百一十章 等待
“请城主大人放心。我们这就派人过来善后。”
外面响起一片杂声,应当是有人前来处理几位夫人们的尸体了。
凌飞霏默叹一声,坐了回去。
用膳堂中只剩下了两桌宴席,门窗之外,渡愁的杀手们结起屏障,拦下了外面的空气。
宽敞的空间中,窒闷的味道越来越浓重了。
另一边。
无垠送走井楼危,仿佛轻松了许多,拿起筷子,竟又开始吃菜。
莽萋微微惊讶,随即一笑,也拿起筷子。
向氏道长吃惊,不解,轻声问道:“潭主,你这……”
无垠悠然道:“这些菜本是为了结盟时招待江湖正道邪道所准备的,山珍海味,不吃可惜了。”
向氏道长惊疑,自然没有心情像他一样品尝菜肴。只是他与无垠同处于佘夜潭中九年,明白无垠是什么人,不到奄奄一息之际,绝不会轻易放弃的。他及能放心品尝饭菜,莫非外面有援手?
他看向莽萋,见她也正品尝得高兴,不禁紧紧皱眉,心想此事他不知晓,莽萋定然知晓。
看来是当真有援手在外了?
可是城主府邸这么大,若是没有人从中逃出去,谁来通知援手?
他想不明白,却又听见对面桌上,也有人开始动筷子。他惊讶地抬头看去,见是凌飞霏动筷。
他疑心,对方是因知晓有援手在外,还是看到无垠动筷?
凌飞霏师姐见她动筷,也是惊奇不已,惊问之下,凌飞霏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道:“被困又如何?影响我吃菜吗?待你我吃罢,想办法还是动手,不是更有胜算了吗?”
师姐哑然,道:“你以为,我们能够冲出去?”她言语间,向佘夜潭望了一眼。
凌飞霏瞥见她的目光,不禁心中生怒,然随即自己也向那边望了一眼,见佘夜潭超过一半的人也都谨慎地望向这边,心中怒意被什么东西一推,跳上了喉口,却又颓然,落了回来。
她无奈地看了师姐一眼,伸手,握住师姐的手,以指送之法道:“你甘愿一起死在这里,也不愿意做牺牲更多的那个,冲出去吗?”
师姐一惊,紧紧凝视她,没有回答。
她的眼神,及本桌上,另一桌上的人族的眼神,已替她回答了。
寂静的空气中,只有无垠、凌飞霏、莽萋三人动着筷子,片刻后也不过是寥寥四五人加入。
向氏道长向他另一边的左涛洪看去,问道:“你问问边上几个兄弟的意见,愿不愿意冲出去?”
左涛洪轻哼一声,道:“我倒是愿意,可你看他们,是愿意的样子吗?”
向氏道长不看也知,无奈放弃这个一听就知道无望的主意。他思虑间,见左涛洪也拿起筷子,如饿死鬼一般狼吞虎咽起来。
他暗暗摇头,他是吃不起来的。
用膳堂外。
佘晚舟目送井楼危等人被渡愁杀手们押着离开,向两边的阿豺、茶客道:“以你们对无垠的了解,无垠会冲出来吗?”
阿豺不假思索:“便是他想带人冲出来,下面的人也不会愿意的。天涯教的分派,甚少出现联合之状,只因谁也不信任谁。如今一个是借着先教主余威持续强盛的凌影阙,一个是借着现教子关系崛起的佘夜潭,谁能服谁?”
茶客却道:“凌飞霏和无垠有林涟漪做这层关系,即便是到了这一步,也不会轻易敌对。方才潭主大人你已经试探过他们了,两个人无意斗争。即便是这般绝境,他们也有能力煽动两大分派冲出来的。”
佘晚舟侧过面看向他,笑问道:“你以为,他们还是会选择冲出来?”
茶客摇头,道:“不,我以为,他们没有煽动众人冲出来,定是另有谋划。”
佘晚舟微微点头,赞赏道:“所见略同。”
茶客冷冷一笑,道:“潭主,我现在就带人去巡逻府邸周边。”
阿豺一惊,忽然反应过来。
“嗯。”佘晚舟见他转身离开,问道,“阿豺,你发现问题了?”
“是。”阿豺道,“凌飞霏我不敢确认,可无垠这种人,绝不会等死的。他在外面有援手,才会如此从容不迫。”
“不能等了。”佘晚舟低头,看向墙尽头,吩咐道,“剑明愁。”
剑明愁未回应。
佘晚舟皱眉。
阿豺不满,替佘晚舟以更大的声音喊道:“剑明愁!”
用膳堂中众人一惊,警戒。
剑明愁低声道:“我听到了,你不必如此大声。”
佘晚舟面带冷笑,道:“剑大哥,可否上前听我一句吩咐?”
黑暗中,剑明愁冷冷一笑,道,“自然。”极其轻微的脚步声响起,慢慢地向佘晚舟处逼过来。
阿豺不由得觉得些许不安,佘晚舟神色如常。
“剑明愁。”莽萋轻轻地念起了这个名字。
无垠问道:“你听说过?”
莽萋微笑中夹杂着警戒:“听说过。不过此人在渡愁杀手组织中一向隐蔽行事,却不曾听闻他做过什么事。”她转过头,望向无垠,似笑非笑,“潭主大人,我们真的不冲出去吗?外面的人好像等不及了。”
无垠略一思索,还是坚持道:“等不及是他们的心事,能不能把我们逼出去,才是他们的本事。”
莽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目光扫了凌影阙众人一眼,见她们正细细听着她与无垠的对话,便冲她们微微一笑。
凌影阙众人不知滋味。
无垠两耳倾听,试图抓住剑明愁行走的脚步,却实在听不到,他忽觉痛恨,闭上了双眼,深深呼吸。
空气仿佛搁置久了的食物,隐隐地显露出败坏的迹象,吸入鼻中,细细嗅来,窒闷的味道冲入脑海,肆意飘荡。
思绪于空气味道冲撞中猛地震荡了一下。
他暗觉不妙,连忙稳住思绪,心中唤道:“涟漪,涟漪,援手到了吗?”
他听得外面剑明愁的脚步越来越响,心跳猛地剧烈了一下。
城主府邸外。
林涟漪跃出墙壁,奔向北城。
她一路有惊无险地逃出来,思来想去,虽有西北大漠之人在剑丹城,可惜她白日里跟踪时选错了方向,未能知晓进入剑丹城的西北大漠之人所在何处。
北城蛇妖族及金银门之人尚未到公开身份的时机,只是当下也来不及等待了。
以方才逃出时路上所见,府邸中受困之人众多,人人都可以为人质,而最重要的人质便是用膳堂中的那些人了。
渡愁杀手组织的人也不可谓不多,不过他们看到外援入内之时,应当多会选择撤退吧?
第七百一十一章 逼战
北城。
林涟漪至金缕衣住处,其今时住处,与从前那处相距甚远,她虽未曾到过金缕衣住处,却曾从程飘飖口中得知方位,再加此刻辨识,也能知晓具体位置了。
然将至金缕衣住处时,她察觉背后有人蓄意接近,连忙转换了方向。
而后才想到,来人可能是渡愁杀手,亦可能是漠族人。
林涟漪放慢脚步,距离金缕衣住处渐行渐远,直到身后之人喊住她:“林姑娘!”
林涟漪小心地转过身,见来人竟是艾岩,喜道:“艾岩。”
艾岩打量她,问道:“城主府邸中出事了?”
“是。佘晚舟雇佣了渡愁杀手,在外以无垠名义攻击正道,令正道三大门派愤怒折返,在内围困佘夜潭、凌影阙。不到黎明,他们便要窒息而死。我正要出来寻找援手。”林涟漪慢慢说着,目露诚恳,似是需要他的帮助。
“渡愁派来的强者,实力几何?你的援手,有多少人?能打过他们吗?”艾岩谨慎地问道。
林涟漪道:“渡愁之杀手个个之间或许实力悬殊。即便知晓他们人数,也不敢确定他们的真正实力。我蛇妖族在北城有援手,此刻便能出动。”
艾岩惊讶,点点头,道:“看来你们蛇妖族的野心远不在夺回暮雪千山了?”
林涟漪坦然点头,道:“我们一定会回去的。但是即便如你漠族所愿使用了火焰丹,也要在人族聚居地等待暮雪千山轮回成原貌。”
艾岩道:“这是你们的事,与我们无关。只要你们能用火焰丹解决此事即可,在人族聚居地的去留,你们自己决定。”
林涟漪暗暗惊疑,漠族人大力相助于蛇妖族的原因更加无法猜透了。
“我们漠族人不喜欢过多参与漠外江湖之事,你们攻入城主府邸,我便与我同族,守在城主府邸外,帮你们抓几个漏网之鱼吧。”
“多谢。”
“林姑娘快去吧,时辰紧迫。”
林涟漪向他点头致谢,随即径直赶往金缕衣住处。
对这些漠族人,没什么好隐瞒的。林涟漪思忖,他们是真的对蛇妖族没有什么图谋,否则也不会如此直接地说出“与我们无关”,而总要找一些理由让蛇妖族相信。
城主府邸用膳堂。
剑明愁穿过阻隔空气的屏障,跨进门槛,几十道敌视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面带笑意扫视众人,目光在无垠面上略作停留。
无垠平静而望,然心中几分的紧张不能压制。
剑明愁向他微一扬眉,道:“潭主大人,别来无恙。”
无垠不由得目光一冷,放下了双手。
众人奇怪,这个陌生的杀手与无垠何时相识?仿佛只有莽萋对剑明愁有些认识,她惊讶地问道:“杀手剑明愁,你曾见过我们潭主吗?”
剑明愁也是惊讶,目光从无垠身上移开,落在莽萋面容上,为她毫无敬意却满溢谜语的笑容吸引,忍不住皱眉,细细打量,同时道:“你可是莽萋姑娘?听闻姑娘你的笑容异常勾人,今日一见,果然听闻之言不虚。”
莽萋微微歪头,道:“前辈尚未回答,不知前辈是何时见过我们潭主?”
“在他正与贵教的教子千金私奔之时见过。”剑明愁轻蔑一笑,走到原剑丹城人所坐的一桌上坐下,道,“这位潭主大人当初道行不高,受我教训了两下。”
“哦?”莽萋取出一块丝帕,擦了擦嘴,而后将丝帕放下,两只手也放到了桌面以下。她侧过面向无垠问道,“潭主大人不曾向我等分派中人提及此事,可是因当初之败觉得惭愧?”
“我拖延他,你做好准备。”
无垠嘴角微动,手背传来莽萋以指送之法送出的话语。
他微笑道:“剑前辈当初便是一流高手了,无垠不过是为正道千羽林一罪徒,败在前辈手下是应当的,晚辈不觉得惭愧。只是剑前辈身在渡愁之中,甘愿做一杀人工具,名声不免太差,晚辈不忍心前辈受人嘲骂,故从未与人提起此事。”
剑明愁讶道:“杀人工具?这是渡愁中另一个人告诉你的吧?并非杀手人人都如此想的。”
无垠道:“不知前辈是如何想法?”
剑明愁叹道:“身在何方,不过际遇而成,并非个人所能控制。成为杀人工具的人,并非真的把自己当成了杀人工具。潭主大人,对‘际遇’一词,应当深有体会吧?”
无垠心头一震,深以为然,点头。
剑明愁瞥了眼凌飞霏,道:“凌姑娘同是出身正道,如今投身邪道,际遇一词,想必也不陌生吧?”
凌飞霏点点头,道:“前辈亲自前来,难不成是为了说教?”
剑明愁道:“说教如何会选在今日?我受佘晚舟雇佣,自然是为了围剿你们了。凌姑娘,潭主,都是命途多舛的强者,方才前潭主佘晚舟命我杀你们,我却不忍心了。”
无垠、凌飞霏相视一眼,先后带着沉郁的敌意,望着剑明愁。
莽萋笑道:“前辈不忍下手,可是前潭主那边当如何交代?”
剑明愁反问道:“难不成莽萋姑娘愿意我下手杀你们吗?”
莽萋微微摇头,道:“便是剑前辈你不下手,我等也必然不可能全身而退。”
“可是据我所知,潭主大人不是会等死的人。”剑明愁目中光芒陡然一亮,“看来是有援手在外了?”
无垠神情冰冷:“你怀疑我有援手在外,不是应当加强把守吗?”
剑明愁顿了顿,无奈叹道:“也罢,我舍不得杀两个天才,便承诺你们,今夜以后,我不再受佘晚舟雇佣,必以我愧疚,为你佘夜潭、凌影阙做一件事。”
无垠、凌飞霏半信半疑,然未等他们确定其言真假,剑明愁已站起身,道:“你们,哪位先随我出来?”
无垠呼吸一滞,站起身。
却几乎是在一瞬以前,凌飞霏已抢着站了起来,无垠惊讶地转过头去看她,却听她坚定地道:“我先来,潭主大人成名抢在我前面,如此立名之际,你不可再与我抢!”
无垠脸色一变,张口欲言。
“潭主……”向氏道长巴不得凌影阙的人站出来,激动之下就要上手拉他。
莽萋亦欲出言阻拦,瞥见向氏道长动作,暂且按捺下来。
剑明愁见凌飞霏站起身,不禁皱眉,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道:“我倒是对潭主大人如今的能耐更好奇。”
第七百一十二章 顶尖
凌飞霏鼓起腮帮子,怒道:“怎么?剑前辈瞧不起女子吗!”她踏前一步,丝毫不给无垠再说话的机会。
剑明愁只好道:“好,既然凌姑娘坚持,便请吧。”
凌飞霏深深呼吸,丝毫不掩饰她的紧张,直盯着剑明愁,向前走去。
“潭主大人,你要坐下还是过去看看?”莽萋轻声道,她悠然地望着凌飞霏、剑明愁走出门槛。
无垠自然不会坐下干等着,便也走到门槛处,身前紧靠屏障望着二人。
他身后,凌飞霏的师姐、莽萋等十几人,纷纷站起身,走近门槛,或是凌空站在窗外,凝望外界二人。
凌飞霏微微抬头,望见墙上的佘晚舟,恨恨一瞪,转过头,再不去看他。
“凌姑娘,别来无恙啊!”佘晚舟笑道。
凌飞霏冷漠地靠着剑明愁,问道:“现在就开始吗?”
剑明愁扫视周围,道:“凌空而战,如何?谁先落地便输,如何?”他伸手指了指紧靠用膳堂墙壁而站的杀手们,道,“斗法之中,不可接近用膳堂。”
“好。”
二人相视,缓缓上升,至空中。
用膳堂中,无垠等人皆仰头而望。
剑明愁道:“凌姑娘,你是晚辈,我便让你一招吧。”
凌飞霏怒道:“晚辈又如何!不许让!”她手腕上亮起一环白色光芒,宛如幽夜静谧凝成的阳光,刺眼夺目,君影草花香如受狂风吹拂,猛地四溢。
“君影草……”剑明愁轻声道,言未毕,对面君影草已脱手而出,攻向他。
一片白芒为花香簇拥,占满整片视野。
剑明愁微微感到不适,却不是因花香不好,而是因花香之中狠意明白,反污了这么美的君影草。
白芒簇拥中,他看不清君影草的模样,只是猜想此法宝定然美丽,他心中默叹一声,背后明愁剑出鞘,猛然划破身边黑暗,凡剑光落处,空气翻作两排浪潮,丧家一般向两边逃亡。
明愁剑上缭绕的黑气顽固地附着着,丝毫不因剑锋之利而如烛火摇晃。
两件法宝相触之际,君影草光芒忽地又一轮大盛,一个急转斜过身体,沿着明愁剑平坦的剑身直擦过去。
明愁剑猛然一震,黑气翻腾,剑刃闪过一丝冰冷肃杀之光,君影草白芒倏然一暗,竟是被黑气遮掩。
凌飞霏脸色一变,不知明愁剑如何变化,剑锋忽地转到君影草正面,对着君影草切了下去,君影草光芒更暗,仿佛将要彻底淹没于黑气之中。
剑明愁微笑。
无垠皱眉。
然下一刻,明愁剑猛然一滞,黑气如凝固一般静止,随即其中爆发出明亮的白芒,君影草划过锋利的剑刃,如飞星冲出黑气,回到凌飞霏身前。
剑明愁吃惊不已,一时竟忘了收回法宝。
佘晚舟、茶客、阿豺、无垠、莽萋,所有了解剑明愁实力的人无不震撼。
君影草与明愁剑第一次交锋,竟是君影草胜了!
剑明愁,不是应该已有顶尖高手的道行了吗?以方才所见,即便不是超越一流高手的顶尖水平,也该是一流高手中最上层的水平了。
可是他仍然败给了凌飞霏?
凌飞霏的道行究竟几何?
难不成,竟已突破一流高手的境界?
无垠震撼至于面容呆滞,望着凌飞霏掌前君影草,眼角颤抖了一下,胸膛顿时陷落于过度的窒闷之中。凌飞霏,与他相差不过十岁,如今竟已到了令他望尘莫及之境!
他忍不住仔细翻阅关于凌飞霏的一切记忆。
她的父母并非如她一般的天才,后来的成就也是有限;千羽林上他们学会的东西是一样的;后来一个在佘夜潭一个在凌影阙,两大分派的东西也不会相差多少。
与她相比,他更有狼王血脉。
他自认,在修炼上也从未有过懈怠,怎么可能,到了今日,竟然比她差了这么多!
无垠百思不得其解。
眼前凌飞霏与剑明愁已开始第二招比试,明愁剑与君影草不相上下。
白芒黑气,混成一片,仰望而去,只见两股势力缠斗不休,半晴半阴,相互交融,又各显强盛的杀意。
三招以后,两人终于接近,各执法宝,血色绽放。明愁剑的锋利、君影草的亘古芳华而暗藏凶险,一览无遗。
无垠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却没有发现自己张大了嘴巴。
他眸中光芒闪动,只觉仿佛只有眼前这两件法宝方能战到一处。
他终于感受到了嫉恨为何物。
从前别人如何嫉恨他的天赋,他今日也要如何嫉恨别人的天赋。
假以时日,凌飞霏在道行上的造诣,必能支撑起天下第一强者的威名。
他仿佛看见了第二个凌飞雪。
当年的凌飞雪,据他所知,也只有凌影阙的修炼法门和三倾门的法门,最终成就远远高于世间其他人。
他恍然间,脑海中响起离开千羽林的雪夜里,师父的谆谆教导。
“师姐已是一流强者,便是那强者也是一流水平,也不过是杀人工具,怎么能比得过我们的师姐!”凌飞霏的一个师妹得意地道。
最初常与凌飞霏说话的师姐看了她一眼,轻声提醒道:“我们的凌飞霏,似乎已超越了一流高手的水平。”
“什……”那师妹惊讶得顿失颜色。
凌影阙、佘夜潭中,有不懂超越一流究竟是何等境界之人,闻言纷纷向凌飞霏的师姐看来,但见她面色凝重,望向凌飞霏的目光里也满是惊奇,不禁神色大变。
凌飞霏竟然当真超越了一流高手的境界!
无垠脸色隐隐发白,眼见两个顶尖高手战得不分上下,分明是平平无奇的招式却能因为二人强大的力量而爆出惊人的威力。
所幸是在空中战斗,若是再降低些高度,墙壁、楼宇,势必遭到破坏。
佘晚舟本是稳操胜券的微笑,然最初一招后惊见凌飞霏竟然有顶尖高手的水平,也是不禁神色大变。
阿豺、茶客更是直勾勾地瞪着空中随白芒飞舞的人影,脸色煞白。
“我没看错吧?凌飞霏的表现,似乎不止是一个普通一流高手能够做到的?”一个杀手轻声问道。
身边杀手惊得声音发颤,轻声喃喃道:“剑明愁修炼百年有余方得顶尖高手水平,这个凌飞霏,年不过半百啊!怎么可能……”
“凌飞雪……”不远处一杀手喃喃道。
二杀手听得此声,心中更是颤抖。
凌影阙,又要出一个凌飞雪了吗?
第七百一十三章 围剿
角落里,一人瞪着不敢相信的目光,神情呆滞地微微摇头,口中如痴傻之人般轻声说道:“凌飞霏……凌飞雪?凌影阙,怎会如此厉害!”
听到他的声音的人都知道,这是狂徒放。
佘晚舟目光一狠,向阿豺道:“你们带人进去,围剿他们。”
阿豺一惊,连忙领命,下了墙壁,伸手招呼两边的杀手们过来。
用膳堂内众人发现阿豺动作,立即准备防守。
无垠怒而无奈,最后看了眼空中二人局势,见凌飞霏虽能够与剑明愁相敌,然长久下来,终究在经验上不如剑明愁。他一边调动一身灵力,一边望向远方,
凌影阙中,有人怒道:“佘晚舟!你要做什么!”
佘晚舟望向她,微微眯眼,冷冷笑道:“你们被困其中,不是应该跪下来哭着求我放过你们吗?这位姑娘想是在分派之中娇纵惯了吧?这点道理都不懂吗?”
那女子气结,只得不回答,跳落地面,准备迎战。
“今晚,我本想只杀无垠及投降于他的佘夜潭走狗,可惜你凌影阙却先他一步到达剑丹城。本潭主也只有把你们一并铲除了。”
凌影阙众人闻言,有人带着气愤地望向佘夜潭众人,却无人出言指责。
凌飞霏的师姐讽刺道:“你以为杀了无垠,你便是佘夜潭的潭主了吗?我等今日为无垠等佘夜潭之人牵连至此,然先动手者终究是你佘晚舟。”她冷冷地瞥了无垠一眼,继续道,“无垠牵连我们凌影阙之事我等自然日后找他们算账,今日却要先与你等生死相搏。”
向氏道长忍不住面露气愤,脚下一动,便要走过去与大门另一侧的凌飞霏师姐好好“理论”,却被无垠一把拉住。
无垠平静地看了他一眼,目光中的命令之意令他不得不放弃“理论”。
“退后。”无垠退后,命令佘夜潭众人。
凌影阙众人也退后。
“好!”佘晚舟道,“我也从未见过你们两大分派联手,今日便让我开一开眼界!”
“潭主!”阿豺赶回到佘晚舟身边。
“你们给我住手!”空中凌飞霏怒道。
身前君影草凝成屏障,她迅速后退,欲脱离战斗,向下飞去。然剑明愁紧追不舍,明愁剑黑气汹涌,飞到凌飞霏以下,拦住其退路。
剑明愁怒道:“战至一半,岂可轻易离开!你我胜负不分,我便不会让你离开!”
凌飞霏无奈又远离从下方逼近的明愁剑,怒道:“杀人工具!”君影草亮着漫天花香,向暂无法宝在手头的剑明愁笼去。
剑明愁眼里并无丝毫轻视,稳重的呼吸娴熟得正如从前每一次出手之时。他小心地盯紧笼罩夜色的白芒,嘴角忍不住流露出了几丝笑意。
隔绝空气的屏障被杀手们消去。
新鲜的空气带着惊险的凉风,吹入用膳堂中每一人的心房。
无垠手攥成拳,十指紧紧地于掌心摩挲几下。
“退到一起,一致对外。”
两方势力围成圈,在佘夜潭与凌影阙两大分派的连接处,双方弟子别扭地距离一道生疏的间隔。无垠早有准备,此刻便站到了圆圈中央,将竭力维护圆圈各处的平衡。
莽萋回过头见两道生疏的间隔,心知这会成为杀手们的突破口,却没有时间去提醒了。
凉风习习,黑夜如盛满了墨汁的河流,其中漂浮着一只摇摇晃晃的茶杯,茶杯破开了数道口子,于是从各处破口涌进墨汁,一点点吞噬占有茶杯里干净的空间。
至中央,墨汁翻飞,彩光四溅,整个茶杯也仿佛于墨汁的河流中,随着水波荡漾而左右摇晃、旋转。
彩光某一刻某一处毫无预兆般地暗淡了一下,随即蓦地诞生出一滴血红色的花汁,一下落于墨汁之中,随即融入、消失。
翻涌旋转中欲侵吞整个茶杯空间的墨汁因此震荡了一下,然又立即恢复平静。
忽地又溅起一滴殷红的花汁,这次却没有立即消失,而是遮盖住了一部分墨汁。随后,又是一滴。
一滴,两滴,三滴……
墨汁搅动得疯狂,茶杯在剧烈颤抖,花汁取代墨汁,成为渺小茶杯中最显眼的颜色。
新鲜的空气,新鲜的花汁,墨汁里轻悄悄地拂过,茶杯底、墨汁上,尽是凉凉的殷红。
茶杯中心那一点墨汁,名为点染,踩着正中央的位置,每待茶杯倾斜身体,杯口将落于河面时,点染小心翼翼地调整脚步,将茶杯端正回越来越不稳定的平衡之中。
河流湍急,悬崖瀑布就在眼前了。
茶杯倾覆,也是注定的必然。
用膳堂外,佘晚舟嗅着君影草花香中夹杂着的堂内飘出的血味,嘴角得意地上扬,道:“我的好徒儿,命数之尽,就在今夜了……”
“佘晚舟!”
忽有一声惊呼,响起于佘晚舟身后的空中,伴随着一道柔软的白芒,宛如流星划破黑夜般,向他飞射而来。
阿豺、茶客惊怒,转身。
佘晚舟也是一惊,却似是早有准备,下一瞬便立即转过身,落血扇落入手中,“哗啦”一声猛地打开,对着飞来的夜魄扇过一道劲风。
夜魄击中落血扇,白芒红光,各自震颤一下,随后一道人影于黑夜中现身。
地面上旁观围剿的众杀手望见林涟漪,有人惊呼:“教子果真来了!”
“鸿门宴也敢来?”有人蠢蠢欲动。
“别上去,没看见我们的雇主要迎战吗?”
众杀手却步不前。
半蛇身的林涟漪抓住夜魄,向用膳堂、空中的战局看了一眼,因凌飞霏展现出来的实力而深深震惊。她收回目光,怒望着佘晚舟,道:“佘晚舟,剑丹城外阻拦正道之人的杀手也是你雇佣的?”
佘晚舟坦然道:“是。”他目光转向地面暗处,呼道,“狂徒放,这位教子千金,请你活捉。”
“好。我这个杀人工具,也终于派上用场了。”狂徒放从暗处走出,道,“教子千金,得罪了。”他飞入空中,袖口一翻,一团冰轮翻在了手中,抬手间,冰轮悬于空中。
其冰轮凝白而非透明,厚一寸而方圆一尺,静止于空中犹如冷月低悬。
林涟漪皱眉,问道:“渡愁如今实力雄厚,可甘愿毁于邪道内部之争?狂徒放,你想清楚,蛇妖族援手已到,佘晚舟不过是垂死挣扎,不论你们是否离开,结果不会改变。”
佘晚舟、狂徒放等人惊疑。
四方之下,立时先后打响各色光芒。
第七百一十四章 夜战
众人大惊,佘夜潭、凌影阙之人是惊喜,佘晚舟等人则是惊怒。
用膳堂中,混乱地躺着、站着人群。
已有邪道之人被逼出自成防守的圆圈,无垠仍旧站在圆圈中央,极尽所能地维护越发残破的平衡。
凉风与殷红的花汁,仿佛天然的绝配。
无垠振奋精神,面带些许喜色,谨慎地控制心神,以冷静心态应敌。趁这帮见风使舵的杀手们迟疑之际,点染左右横飞,将实力较强的杀手逼退一些,却并未重伤之。
杀手们反应过来,立即收住心神,明白无垠无意再打下去,便也下手轻了一些。
向氏道长不满地道:“要打就打!不打就干脆停下来!停停打打跟吊着半口气一样!”
杀手怒。
莽萋忙道:“我们停下吧!”
杀手们迟疑,手中法宝迟迟没有停下。
向氏道长更生不满,只觉此时更像是吊着半口气要死不死的。
不满之下,他手中扫空拂尘青光暗了一下,却立即被一早已看他不惯的杀手抓住时机,刀光一闪,青光一斜,向氏道长手肘处被刀锋带出一道血线。
向氏道长勃然大怒,扫空拂尘青光猛然一盛,就要大力回击。
杀手得逞,立即逃入后方杀手中,向氏道长不依不饶,便要把那杀手前面之人重伤,再将那伤他的杀手抓出来。
“我数一二三,我们停下来吧!”一声高呼,从空中传来,是剑明愁当机立断的决定。
“一起数!”凌飞霏相持中亦干脆地道。
“一!”
“二!”
“三!”
二人各自后退,先后停下,相视中小心地落回地面。
用膳堂中,无垠低喝道:“剑明愁都停下了,你们还要继续吗?”他言罢,明显地放慢了动作。
众杀手听着这似是带有些许威胁的话语,只好先后停下了战斗。
受围剿的佘夜潭、凌影阙之人小心翼翼地停下来。
堂中杀手相视几眼,纷纷后退几步,既是为了表示停战之意,也是为了防止邪道之人突袭。
向氏道长气愤地瞪着方才伤他手肘的杀手,见他后退间,竟然也张狂地盯着他,不禁怒火中烧,抬手间拂尘便要扫去一道光芒。
莽萋伸手,拇指食指轻而易举地捏住了他的手腕,以命令的眼神盯着他。
向氏道长只得放下拂尘,恨恨地盯着那杀手。
杀手悻悻地收回目光,却不是因为向氏道长,而是见莽萋先前飘着迷人之味的笑容中渐渐流露出一种冰冷的警告,恰又见无垠目光扫过他。
外面杀手迟疑不定,一边盯着用膳堂中的邪道之人,以防他们突然闯出来,一边听着外面的两方势力谈判。
远处打杀的声音近了。
杀手们清楚他们安排在城主府邸中的位置,各处都有杀手分布,在用膳堂以外把守的杀手至少是此处的两倍。
他们不清楚渡愁的命主究竟与佘晚舟有什么契约,只觉这么多人受命主之命被佘晚舟雇佣,如此明目张胆地掺入邪道之事极不正常。
渡愁杀手组织今日为此事被派出的人数,是前所未有的。几乎每一个人临行前,都格外担心着自己的性命,这种担心远胜过从前接任务时的。
佘晚舟见剑明愁走近,面上流露一丝惊慌,随即又强自镇定,哈哈一笑,状容中以有些癫狂之迹象,道:“林涟漪,你不知,渡愁做事,只认契约吗?”他提高声音,故意叫在场杀手听清,“渡愁与我签了契约,即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也要助我除去我要他们除去的人!”
林涟漪冷笑道:“你一个丧家之犬,何来能力,何来钱财,与渡愁签下如此大价钱的契约?想是有人在背后指使吧?”她左右看看,见杀手们面色平常,提高声音,亦令众杀手听见,“是谁指使了你?这些为你雇佣为你卖命的人知道吗?”
“不知道。”剑明愁微笑,于地面走向前,至近处仰望二人,从容道,“可不论是谁指使,签下契约的人是佘晚舟,雇佣我的人便是佘晚舟。林姑娘,你的这番话,没有什么用处。”
林涟漪向他一笑,又望向佘晚舟,道,“于当下战局无用,但是为我受渡愁围剿的邪道之人,我自然要好好盘问。再说,也不是没有用处。”
剑明愁微微摇头,道:“或许我们掺入了你们邪道内部之争,可是契约,我还是得完成。姑娘若要说掺入如此重大的邪道之争,对我们大有弊端的话,恐怕不能阻止我们。”
狂徒放与剑明愁相视一眼,面色猖狂,补充道:“至于正道邪道蛇妖族结盟,乃是为人族社稷,此等说法,对渡愁的杀手而言,更是毫无用处。”
林涟漪叹道:“看来,今夜是必战不可了?”
剑明愁微笑点头:“林姑娘聪慧,一眼看穿。”
林涟漪冷笑:“渡愁杀手果真守约!”
打杀声又近。
城主府邸仿佛夏季深林,蝉鸣不绝,凄厉悠长的声音乘着凉风,更添悠长。
“狂徒放!”佘晚舟高呼道。
狂徒放叹了口气,手中冰轮蓦地飞出。
夜魄瞬时舞出,旋一束凉风,如江河飞泻,直冲冰轮,淹没之。
对这等强者,林涟漪不敢怠慢,也确实明白,即便她竭尽全力,也终究不可能战胜。
来时金缕衣曾问道:“不知教子千金如今道行多深?”
“一流。”
“这恐怕不够,渡愁杀手组织从不公开于世,实则其中高手如云,一流高手也是比比皆是。我等旁人,对此组织不过窥视一两眼,其真正实力,恐怕能建立大半个千羽林。”
“什……”
“若是无垠的整个佘夜潭与之对敌,的应当也是必败。他们隐匿于世,规矩森严,又有原则,是以实力雄厚,一般门派不可及。”
“如此组织,竟然甘于隐藏!”
“背后那个命主,才是真正的强大至今无人知晓其实力。”金缕衣提及渡愁的命主,便深怀忌惮,“教子,以我对渡愁的理解,他们一旦与雇主签下契约,便不可能撤退。若是有强者与你对敌,拖住即可,待最后只剩下他一人时,他们意识到再战无用,才会离开的。”
“好,望你们快一些。”
“不要硬拼。”
“多谢提醒,我知道了。”
冰轮划过夜魄,轻微的撕裂声令林涟漪心中一紧。她虽知夜魄不会为冰轮划破,便是那十月阁的镜花剑,也未必能划破夜魄,但闻得此声,还是忍不住担心。
用膳堂中,也再度开战。
第七百一十五章 星昼
狂徒放狂舞冰轮,漫天的冰轮虚影连成雾影,空气犹如实体的血肉,被并不锋利却来去及快的冰轮切割成细碎的一缕缕风,带着略微滚烫的味道,凌厉地四下逃窜。
林涟漪忙于应对,只觉几乎没有呼吸的机会。
她忽然明白为何此人叫做“狂徒放”,其人出招确乎符合一个“狂”字,仗着高深的修为狂放行事又令对手被动得无可奈何。
若是单纯的凭借灵力深厚的狂也就罢了,偏偏此人的招式之狂,从始至终,未显露出丝毫规律,又似是隐隐藏着一套规律,至于招式变化如流水择路而分一般自然。
她跟着狂徒放动作的变化琢磨了一下,却只得了一头雾水,只好放弃寻找规律,一时没有办法,只得陷于没头没脑地被动应对中。
她深知若是连呼吸的机会都靠人施舍,此战便算是废了,只得一边小心地应对,一边试图寻找突破之法。
狂徒放似乎发现了她的目的,冰轮变化越发迅速。
林涟漪陷入更加危急的困境,顾不上寻找内中规律,勉勉强强接下招式,一下子身上添了十数道伤痕。
每一道伤口皆为数百道细小的划痕混乱组合而成,鲜血自数百道划痕中溢出,立时形成一道粗长的血痕,如水蛭滚落血泊,染尽一身血液,又重回肉身,死死地粘附。
她浑身上千道细小的划痕,道道深刻,痛感至于麻木,心神抵抗下,招式依旧放慢了速度。
而后血痕又添。
林涟漪只觉,自己就是砧板上的鱼肉,每每菜刀落下,她唯有咬紧牙关挣扎。
一流弱者与顶尖高手的实力竟是如此不可跨越。
当初她获得了幻澜的魔神血,星月光华转化上更快于从前,然即便如此,她也不过是拥有了更多的灵力,能于战斗时支撑更久的时间。
如今遇到这般强者,便是再有更多的灵力,这些灵力也终究不能起到关键作用。
林涟漪悲愤,同时面容中却越发现出坚毅的神情。
“这就是教子千金的实力吗?”狂徒放轻蔑一笑,冰轮蓦地收回。
林涟漪心中微微一松,随即更加紧绷。
夜魄收紧,她一瞥,果然没有丝毫划痕。她再一抬头,却惊觉头脑恍然一震。
狂徒放右手握诀,对准冰轮,左手于冰轮下方轻托。
凌空于左手之上的冰轮缓慢地旋着,中心一点白芒越发明亮。
林涟漪悚然一惊。
那一点白芒,仿佛一只缓缓睁大的眼睛,冰冷地倒映出她的模样。
她听着狂徒放得意的笑声,瞳孔失神。
墙檐上。
佘晚舟眼见狂徒放将蓄力一招铲除林涟漪,而林涟漪衣衫染血,摇摇欲坠,几乎必死。他长呼一口气,只觉今夜之风格外舒适。
他一跃而下,茶客、阿豺连忙跟随他跳下去。
“林涟漪……”佘晚舟凝望空中的林涟漪,忽地心生不舍。
这一身的血液啊……
可惜了。
“潭主,我们是不是先走?”阿豺听着从四面八方而来,越来越近的打杀声,面露惊慌,道。
茶客附议:“潭主,这里交给渡愁的杀手吧?”
佘晚舟迟疑,胜负未分,他也未必会输。
“教子,我来助你!”这一声呼喊,已在不远处响起。
“我们走!”佘晚舟一惊,终于断然道,他转身望着剑明愁,道,“这里交给你们了。”
剑明愁脸色微变,伸手拦住他。
佘晚舟惊怒。
剑明愁平静地道:“佘晚舟,你的意思是?”
佘晚舟向身后看了一眼,道:“为我拦住一盏茶时间即可。”
剑明愁目露嘲讽,微笑,轻哼一声,收手。
佘晚舟压下怒意,三人立即离开。
“佘晚舟莫走!”金缕衣一边望着空中左支右绌的林涟漪,一边不肯就这么任佘晚舟逃离,喊道。
三人顿时逃得没影了,剑明愁背对逃亡的三人,站在金缕衣面前,道:“既然雇主改了主意,我也无意杀你,你去相助于教子……”
言未毕,二人头顶,冰轮撕裂空气,似扭转乾坤一般蛮横,席卷漫天凉风,化风为冰,缕缕如丝,随冰轮乱舞,以浩大声势,直铲林涟漪。
二人抬头望去。
金缕衣大惊失色,迟疑不前;剑明愁悠然之中亦有感慨。
剑明愁悠然道:“你还是别上去了,恐怕添乱……”
又是言未毕,夜魄猛地翻涌出一道长虹,白芒刺眼却不似白昼,反倒犹如极其明亮的星夜,一片夜的世界,便在这明媚星夜的温度中闪现。
剑明愁目露惊讶,暗暗点头,喃喃道:“不错……”
用膳堂中,立于战局中央的无垠察觉到外面动静,透过窗户,见空中林涟漪以夜魄使出明亮白芒,一眼便认出,心中震撼:“星昼?”
这正是东海之上,二人被龙女困于海面之时,林涟漪为破除结界使用的屏障。当日林涟漪用星昼并未舞出夜魄,无垠猜想她将夜魄藏于袖中,实则是用到了。
今日的星昼,比往日似乎又游刃有余了许多啊。
莫说别人,便是使用星昼的林涟漪亦暗自惊奇。
当面临狂徒放冰轮杀招时,林涟漪无可奈何只有硬拼,第一想到并使出的就是星昼。
只觉眼前闪过十月阁结界中白昼般星夜的寂静、三千阶台阶的寒星台上庄严肃穆的景象,便忽然感觉有些通窍了。
夜魄长虹,以星之力,点亮并非白昼的白昼,竟然异常明亮。她尚有时间内视自身,见经脉畅通无阻,灵力奔涌,夹杂着以冰天裂雪大法修炼而成的冰寒灵力,流淌成千万条涌动的冰河。
百川入海时,汪洋皆亮如星河。
你用冰轮,我便也用同样的冰寒灵力,蛇妖族的冰天裂雪大法难不成能败给你的人族法门?
舞动冰轮的狂徒放,从开战至今,第一次从眸中流露出惊讶之意。
林涟漪心中燃起一丝骄傲,也只有此时,她才发觉她在狂徒放这等顶尖高手面前,终于拥有了骄傲的资格。
冰轮掀起了漫天冰寒,我便以广袤冰川海水消融一切天空的诘难。
风声正响,星昼静谧。
暗夜的寂寥已渐渐蔓延开来。
“砰!”
沉闷的声响,于这暗夜之中,丝毫不显得突兀。
喑哑的天地间停留了许久的回响。
林涟漪得意地吐血,紧抓着夜魄,脱力飞离间细细品味着方才一击。
狂徒放面容中极具震惊,冰轮失去主人的命令,如陨星一般划过一道略微倾斜的弧线,一头扎进土地。
第七百一十六章 代价
用膳堂中,众人观堂外空中最后一招,皆惊。
金缕衣看了剑明愁一眼,见他无意动作,立即转身去救空中正飞落的林涟漪。
堂中无垠透过窗户见林涟漪飞落,心头一慌,顾不上管堂中之事,连忙飞出用膳堂,见金缕衣接住了林涟漪,略一迟疑,还是上前查看。
凌飞霏正要与他提醒一声这里交给她,无垠已离开了堂中。
凌飞霏笑了笑,回归于无垠原来的位置上,以剩余灵力一边节省着一边尽力维持平衡。
堂外。
金缕衣一察林涟漪经脉,便知伤势严重,至于血损伤,不必仔细看,只见她衣衫血流便知严重。
无垠空中接过林涟漪,回落地面,察其周身伤口众多,看似十几处,实则每一道伤口皆为数不清的细小伤口组合而成。
透露破损的衣衫,无垠小心地触摸其腰部伤口,数百道细小伤口仿佛缺口的泉水一般源源不断地渗出血液。
林涟漪察觉痛苦,倒吸一口冷气。
无垠慌忙松开手,却因她浑身是伤,竟不知手该放在哪里,只好虚捧着,另一手通过手腕经脉,以灵力探入,轻声道:“我为你疗伤。”
“好。”林涟漪微微睁眼见自己一身狼狈,苦笑一声,随即面上笑容却转为得意。
无垠听她笑声,也是无奈一笑,心疼之中,亦为她高兴。
“经脉破损倒是不严重,只是这皮外伤……”
林涟漪渐觉虚弱,轻声道:“我累了……”一个字比一个字轻,第三字言罢,便睡去。
无垠轻叹一声,忽然想起观海山上,他为几位护法打成重伤后,她为他疗伤时的场景。
竟是极其类似,果然是风水轮流转。
“林姑娘”一声呼唤由远及近。
无垠抱着林涟漪,不敢轻易动作。
金缕衣望过去,喜道:“是蛇妖族攻过来了。”他回过头,望向剑明愁,目露警告之意。
剑明愁点点头,微笑:“再等一会儿,我们便会离开了。”他顿了顿,叹道,“也不知命主究竟为了什么,竟然让我们插手天涯教内部之事。”
狂徒放为一名杀手接住,身体大震后,落到地面,立即盘膝而坐,内视自身,控制经脉灵力恢复平常状态,内丹引灵力修复经脉受损处。
此刻一番疗伤后,他睁开眼,惊怒地望着林涟漪。
“狂徒放,你看这位天涯教的教子千金,修为如何?”
狂徒放冷冷一笑,虚弱的声音里显着硬气:“道行不如我,顶多是一流高手的水平,修炼得还算扎实,若我与她再战,我能稳胜!”
剑明愁轻蔑一笑,却不知笑谁。
无垠瞥向狂徒放,道:“教子能败你一次,也能有第二次。”
狂徒放更怒,道:“第一次是运气,第二次却不一定了。”
无垠不欲多言,收回目光。
杀手们不敌,纷纷从远处退到此处,与剑明愁、狂徒放二人站在一起。
“你们可以出来了。”剑明愁望向用膳堂中。
凌飞霏怒道:“听见没有,还不回你们的渡愁!”
众杀手撤退,回到剑明愁身边。
剑明愁扫视众人,皱眉,问道:“只剩下这点人了吗?”
场中唯有五十人剩余。
而金缕衣身边,约莫三十人,或者妖。
“是。”一名从城主府邸其他处赶来的妖回答道,敌意的目光冷冷投向蛇妖族及金银门之人,“他们人很多,方才都退出了。”
剑明愁皱眉,又舒展,笑道:“原来林姑娘对剑丹城早有图谋,不如今晚趁机起事,将井楼危等人囚禁于牢中?”
林涟漪不能回答,无垠便替她回绝道:“渡愁是否一向善于挑动江湖局势?”
剑明愁道:“潭主大人误会了,只是提醒林姑娘,今夜正好,城主府邸中尚有一战之力的人仅有少数,你们的胜算极大。我们渡愁的杀手,也可顺便做个证人,也算是实现了方才我对你们的承诺。”
无垠皱眉,道:“你以为,杀手之证,有人能信吗?恐怕剑丹城中,更多人会以为,是我们派了你们前来。”
剑明愁笑而不语。
“你是想我们忙着接管剑丹城,自己先逃了吧?”凌飞霏气得噘着嘴,她沾了一身的血雨,面容头发皆乱,好不容易站在了胜者的地位上,终于能够随心指责。
剑明愁回过头看向她,似乎故作惊讶:“怎么,凌姑娘难道不打算放过我们吗?”
杀手们惊怒,瞪着凌飞霏。
凌飞霏面露不可思议的惊奇,道:“什么!方才不是还要你死我活吗?现下又蛮横无理地要我们放过你们!凭什么!”
向氏道长嘿嘿一笑,讽刺道:“剑先生你这名字我欣赏不来,这个姓氏我听着有意思,很适合你!”剑明愁脸色一黑,向氏道长继续猖狂地道,“就是这个字不太对啊!”
剑明愁微动手腕,明愁剑黑气缭绕起来。
凌飞霏更怒,往佘夜潭、凌影阙众人面前一战,直瞪着剑明愁,手腕举在身前,君影草白芒流转。
明愁剑黑气淡褪。
剑明愁哈哈一笑,笑里藏刀:“凌姑娘,今夜一战,我们都受了不小的伤,若是再打下去,对我们都不好啊。不如……”
凌飞霏逼道:“是对我们都不好,可是结果对我们再不好,也不会比对你们杀手还要坏。”
剑明愁目光越过凌飞霏,见凌飞霏背后邪道之人,个个怒容满面,丝毫没有要放过他的意思。
剑明愁冷哼一声,面上笑容立时褪去,他看向无垠、林涟漪,道:“林姑娘已然昏迷,潭主大人,你说,我等做什么,你才会放我们走?”
无垠抱着昏迷的林涟漪,向金缕衣道:“前辈,你说呢?”他望向金缕衣,神色平静而目中陡然掠过一丝似乎提醒的狠意。
金缕衣一惊,心中了然,微笑,向剑明愁道:“用你的法宝,杀了井楼危。我就放你们走。”
蛇妖族暗喜。
杀手们脸色大变。
邪道之人惊疑之下,略一思考,便明白过来。
井楼危是佘晚舟带着人过来杀无垠时被牵连杀害的。
剑丹城无主,该成为城主的,便成为城主了。
不论那个城主人选是谁,得益最大的就是蛇妖族。
佘夜潭之人面面相觑,身处此处似乎有些尴尬。毕竟得益的是蛇妖族而非他们佘夜潭。看潭主的意思是要让利于蛇妖族了,他们也说不上什么。
第七百一十七章 起事
凌影阙之人不甘于如此轻易放过渡愁杀手却只让蛇妖族获利,凌飞霏师姐上前一步,轻声对凌飞霏建议。
凌飞霏回道:“蛇妖族救了我们,我们让利于他们是应当的。接下来蛇妖族与我教继续联合,凌影阙会得利的。师姐不要急。”
师姐只得作罢。
剑明愁立马意识到其中利害,转回头望向狂徒放。
狂徒放惊怒之下,却似是以眼神警告他不可再与剑丹城有所牵扯。
他们已经得罪了邪道,即便杀了井楼危,与邪道之间的沟壑也是不能轻易填满的。如今若是再得罪剑丹城,岂不是对渡愁杀手组织雪上加霜?
剑明愁转回头,望向金缕衣,却还是平静地道:“依你所言,我这就去杀了井楼危。”
金缕衣微扬眉。
无垠微笑道:“你一人够吗?”
剑明愁脸色微变,道:“不够,潭主大人可愿随我共同前去?”
无垠淡淡回道:“方才我在用膳堂中消耗过多,恐怕便是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凌影阙的凌姑娘也是一样。”他望向金缕衣,道,“不如你与他一道去。”
金缕衣点头,向身后众人吩咐几句,便由一位杀手指路,将与金缕衣一同前往城主寝居。
“等一下!”凌飞霏想到了什么,叫住剑明愁,道,“我记得你说过,接下来可相助于我们一件事,可还算数?”
剑明愁回头,冷笑道:“这不是在帮你们吗?蛇妖族接管剑丹城,佘夜潭获利,难道你凌影阙没有跟着获利吗?”
凌飞霏满意一笑,道:“既如此,井楼危必死。”
剑明愁瞥了无垠一眼,悠然道:“不是有人跟着我吗?凌姑娘放心。”
金缕衣等三人未走远,狂徒放忍不住讽刺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渡愁杀手们成了蝉,你们却未必是最后的胜者了。”
“喂!你要不要走!想走的现在可以走了,你这么想看我们吃亏,那便留下来吧!”
狂徒放冷哼一声,不语。
无垠与凌飞霏相视一笑,道:“如凌姑娘所言,想走的可以走了。”
杀手们纷纷离去,狂徒放也在不甘之中,由一名杀手护持着离开。
两大分派中人纷纷长吁一口气。
无垠道:“佘夜潭弟子,暂且先在用膳堂中歇息。”
“凌影阙弟子,暂且不要离开此处。”
众人纷纷回到用膳堂中,轻声而嘈杂的言谈声不绝。
凌飞霏担心着跑到林涟漪身边。
无垠扫视周围蛇妖族及金银门之人,道:“诸位……”
“潭主。”金银门中,有人上前一步,慎重地道,“依你的意思,我们是不是今夜就……”
“这是最好的机会了。井楼危立即死,剑丹城无主,后面怎么做,金缕衣的打算,你们比我清楚。”
金缕衣弟子略一思虑,沉重地呼吸,抱拳道:“多谢潭主给我们的机会。”
凌飞霏惊讶,此刻对蛇妖族、金缕衣欲行之事越发明白,惊讶地抬头,问道:“你们果真要掌控剑丹城?”
无垠道:“不是篡位,是夺回。”
凌飞霏皱眉,随即又是一惊,问道:“你是说,井楼危的城主之位是他篡位得来的?”
无垠肯定地点头,道:“金缕衣此举,名正言顺。”
“金缕衣!”凌飞霏大惊。
金缕衣的名号,显然她也是听说过的。
金缕衣弟子正义凛然地道:“我师父受先城主恩惠,杀井楼危是我等夙愿。”
凌飞霏惭愧一叹,不假思索,便将方才想法说了出来:“原来如此,我方才还为蛇妖族控制剑丹城的野心啧啧惊叹,为我凌影阙能否分一杯羹而思虑,却是过于势利了。”
无垠淡淡一笑:“并非你势利,我佘夜潭也想从中分一杯羹。”
凌飞霏吐了吐舌头,道:“潭主大人你分一杯羹不是正常的吗……诶,”她望向金缕衣弟子,道,“今夜起事,事出匆忙,井楼危死了,可众多护卫尚活着,你们可有准备?”
“剑丹城不愿意发生大乱,往往一个城主死后,另一个城主想成为城主容易得很。”金缕衣弟子无奈一笑,道,“和平太珍贵了,至于谁做城主,只要有这本事,谁也不会在意。”
凌飞霏一惊,喃喃道:“这便是井楼危轻易篡位成功的原因?”
“正是。再加此城主府邸侵入者乃渡愁杀手,井楼危身上的致命一伤也是来自于渡愁的杀手,与先城主有些渊源的人任新城主,名正言顺。”无垠道。
“剑丹城中拥护我们夺权的人甚多,今夜必胜。”金缕衣弟子胸有成竹。
凌飞霏咬牙蹙眉,似还因剑丹城奇怪的风俗而感慨。
“这里没有什么需要你们帮忙了,你们该做什么便去做吧。”无垠道,“记住小心把守城主府邸内外,以防觊觎城主之位的黄雀出没;对不肯投降之人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是。”
蛇妖族、金银门众人得这名弟子吩咐,立即四下散开。
用膳堂外,只剩下凌飞霏、无垠、林涟漪三人。
凌飞霏小心握着林涟漪冰凉的手,内视其经脉再三,确定无大碍,只是手中冰凉异常,疑道:“涟漪的手越发冰凉,你可知她是否平日里便这样?”
无垠道:“没有平日里的暖,我以为,应当是因她蛇妖族的血脉越来越融合了。你也看到了,她内部经脉无碍吧?”
凌飞霏点头,道:“外部伤口太多了,你还是带她去一间干净的房间里查一查伤,找点药擦一擦?城主府邸必然是有些丹药的。”
“也好,我带她离开,万一此处有何变化,莽萋做不到的事情,便由你做主吧。”无垠小心抱着林涟漪站起身,道。
凌飞霏点头,道:“好,你放心。”
无垠转过头,望向用膳堂,唤道:“道长!”
向氏道长连忙赶出来,问道:“潭主大人可是有事交代?”
“随我来,去找丹药为教子疗伤。”
“是。”
凌飞霏目送他们离开,至三人身影消失于黑夜,才转身欲回到用膳堂中。
“潭主大人!”远处有人赶来,一边唤道。
凌飞霏惊讶,心想是井楼危死了吗?她转向前来报信之人,待他走近,道:“潭主不在此处,你有何事?”
那人迟疑一下,还是道:“佘晚舟被抓到了,抓捕者请潭主大人前往审问。”
第七百一十八章 捕获
凌飞霏惊讶得一愣,随即惊喜,立即追问道:“在何处!”
“城主府邸正西。”
凌飞霏身子一抖,留下一句“多谢”便往府邸正西而去,行了几步又回来,一个激动径直冲入用膳堂中,对莽萋道:“这里交给你了,我有事出去。”
莽萋惊讶地点头,见她行色匆匆又是喜又是怒地冲了出去,好奇之下,走出用膳堂,向报信之人问道:“公子,方才你对凌姑娘说了什么?”
报信之人如实相告。
莽萋闻言,轻笑一声。
报信之人疑惑。
莽萋解答:“这位凌姑娘与佘晚舟是死敌。”
“什么?”
“佘晚舟曾杀了这位凌姑娘的父母。”
报信之人大惊:“可佘晚舟尚待审问……”
“你担心什么?”莽萋转过身,一边走回用膳堂,一边道,“凌姑娘不是不懂分寸之人。”
“潭主大人何在?”
“自己问他去。”
报信之人诧异。
莽萋走进用膳堂,望见正吃得高兴的左涛洪,道:“左涛洪。”
左涛洪连忙起身上前,称呼道:“莽萋姑娘。”
莽萋道:“潭主此刻应当在寻丹药为教子疗伤。你去找找潭主,告诉他,佘晚舟被人抓到了,在城主府邸正北的位置。凌姑娘已经去找了,我担心凌姑娘不知道往哪个方向审问,你催一下潭主,让他赶紧去。”
左涛洪惊疑。
莽萋瞪了他一眼,笑道:“怎么?还不去?”
“是。”左涛洪连忙去寻无垠。
城主府邸正北。
凌飞霏跃过高墙,便见一名男子面向她而立。见其容貌,竟是漠族。
正是艾岩。
艾岩打量她一眼,惊讶地问道:“你可是凌影阙的凌飞霏凌姑娘?”
凌飞霏点头,心生惊疑,此人是漠族人长相,却对漠外语言很是熟悉。她谨慎地问道:“你认识我?”
她想起了曾听凌飞花讲过的事情,即近年来越来越多的漠族人出现于漠外,这股势力与漠外江湖格格不入。
他们的目的尚不可知,似乎对正道、邪道都不感兴趣。
在漠族人没有表现出他们的目的时,凌影阙也不能轻举妄动。
凌飞霏之所以如此疑问,是因眼前这个漠族人认识她,可见他们对江湖之事并非是毫不关心的。
她不曾见过他,他却认识她,难不成他们掌握了她的画像,曾多次传阅?
艾岩看出凌飞霏的谨慎,道:“我进入漠外人界,自然对江湖上的重要人物有些了解,以防得罪什么人、招惹什么事。”
凌飞霏点头,这个理由也还说得过去。虽很想杀了佘晚舟,她还是不得不多问几句:“恕我多虑,你为何会帮着抓住佘晚舟?”
艾岩淡淡一笑,道:“恰巧遇见,自然不能坐视不理。便当是多结交一些朋友。”
凌飞霏细细审视他平静的神情,心想再怎么问,恐怕他也不会多说什么,又担心没有人看管,佘晚舟会趁机逃离,只好暂且放下疑心,立即问道:“多谢这位道友。佘晚舟何在?我这就去索他的命。”
“请随我来。”艾岩在前带路,一边道,“凌姑娘莫要急着动手,我已审问过他,得知今夜城主府邸之事,他似乎背后还有主谋。”
凌飞霏突然身形放慢,问道:“你怎么知道城主府邸中发生了大事?”
杀手撤退之时,佘晚舟已走了有一段时间了,这个漠族人在附近抓到佘晚舟,说明他早已发现了城主府邸中发生的事。
艾岩回过头,道:“佘晚舟形色仓皇,身边两个属下尤其紧张,我认得姑娘你的形貌,自然也认得佘晚舟。听闻佘晚舟是佘夜潭的逃犯,便猜到他出现在附近,是招惹到了什么人。
“能让他冒险现身于此的人,只有他恨之入骨的方今佘夜潭潭主无垠了。是以我见到府邸附近巡视之人,命他去找无垠潭主。只不过没有想到,竟在此地遇见凌姑娘。”
凌飞霏半信半疑,面上只显露出歉意,道:“对不住,是我想太多了。”
“无妨。”艾岩转过头,继续带路。
二人前行片刻,自人声寥寥处渐近繁华处,面前就是一条灯火通明的大街。
凌飞霏越发怀疑,只觉再走下去就不对了,所幸艾岩停了下来,指着大街背面的房屋,道:“他就在这里。”
凌飞霏迟疑,此处分明是剑丹城人的家,谁家会收容一个漠族人和一个被漠族人抓获之人?
她惊疑地望向艾岩。
艾岩却道:“你随我进来吧。”他走到后门前,光明正大地敲门。
有人开了门,却又是一个漠族人。
凌飞霏诧异,难道有漠族人已经在剑丹城安家了吗?
她跟随艾岩走进房屋后门,见院落的树下,佘晚舟被松松垮垮的绳子绑着。
凌飞霏一惊,猜想这些漠族人莫不是用什么毒将佘晚舟与房屋主人一起弄成了这个样子?
“凌姑娘来了,佘晚舟,不见一下故人吗?”艾岩冷冰冰地道。
佘晚舟听得声音,缓缓抬起头,凌飞霏惊见他面容中黑气缠绕,似乎隐约又有青丝浮现。
艾岩解释道:“佘晚舟中了我们漠族的毒,俨然重病的世俗凡人,一根绳子足以绑缚之。”
凌飞霏点点头,不禁道:“那这房屋的主人……”
“没有中毒,只是令其睡去了。凌姑娘不信可前往主人房间查看。”
既然艾岩这么说了,凌飞霏自然相信,她走到佘晚舟面前,坐下,单刀直入:“你背后主谋是谁?”
佘晚舟无奈地摇摇头,嘲讽地道:“这些漠族人早已问过我了,若是本潭主愿意说,早就说了。”
凌飞霏轻蔑一笑,道:“你若是说了,可从轻处罚。”
佘晚舟也是轻蔑一笑,得意地盯着凌飞霏努力压抑怒火的神情,道:“我便是说了,不还是一个死吗?不过是死法好一些罢了。你想为你父母报仇,是打算对我腰斩还是凌迟?随意吧。”
凌飞霏皱紧了眉,怒火顿时冲破束缚,她双眸含泪,却是轻声抽泣了一下,才忽然抬手握拳,倾斜着打入佘晚舟胸腔。
佘晚舟一声痛呼,口吐鲜血,洒到了凌飞霏衣衫上。
凌飞霏拳击一下不够,反而彻底打破了压抑的门阀,又一抬手,欲上第二拳,拳上散发白芒,竟是用上了灵力。
艾岩身影一闪,连忙至二人身边,抓住凌飞霏右拳,道:“凌姑娘不可!背后主谋尚不知晓,他还不能杀!”
第七百一十九章 压抑
凌飞霏右拳挣扎,迟迟不肯收回。佘晚舟痛苦地久久不能缓过来,他上半身挂在歪斜的绳子上,歪过头,以一副看淡生死的模样望着她。
凌飞霏杏眸圆瞪,右拳挣扎得更加剧烈,却始终不能挣脱。
她终于放弃,恨恨地瞪着佘晚舟,颓然地收回手,瘫坐着,待泪水潆洄也救不了干涩的双眼,她终于双手掩面,小声抽泣着。
愤怒一点点化开为成片的悲伤,她忆及失却的家人,脑海中回荡着爹娘的呼唤,他们的面容越发清晰温馨。
她痛苦地弯下腰,把一向绽放笑容的晴朗面容埋在她自己温暖的怀中,任泪眸如阴云挥洒骤雨,如闷热许久的天气迎来了一场痛快的暴雨。
电闪雷鸣,她小心地藏匿于自己的怀抱之中。
再也没有别的怀抱向她敞开。
艾岩俯视这个孩子,轻叹道:“世人多哀苦,唯神永恒。”
风雨内外,心房绞痛。
良久,她勉强收了收泪水,胡乱支撑着身体,盘膝而坐,冥想片刻后,红肿的双眼平息了风暴,她令人哀怜的面容中洋溢着冷静的怒意,逼问道:“冯姑娘呢?你怎么没有把她带来?”
佘晚舟脸色一变,惊怒。
凌飞霏继续问道:“若是你不说,我们找到冯姑娘,定要她死得难看。”
佘晚舟轻蔑一笑,道:“‘我们’?你说的‘我们’除了你,还有谁?无垠,我那个好徒儿,知道你要对他的师娘下手吗?”
凌飞霏道:“我不管,反正我要从你口中知道幕后凶手是谁。冯姑娘,就在他那里吧?”
佘晚舟悠然道:“你如此确定,却不知幕后凶手是谁,又如何对我的鸢儿如何?”
“鬼双城,万踪山,总会有一个,是也不是?”凌飞霏面露冷笑。
佘晚舟目露寒意,道:“凌影阙若是厉害至此,何不将万踪山和鬼双城一同灭了,将凌影阙的所有敌人都灭了,岂不是再也不必夜长梦多?”
凌飞霏坐正身体,道:“我不能,但是未必所有人都不能,你就口口声声说,无垠是你的徒弟,你对他的实力应当清楚得很。鬼双城,万踪山联手,我凌影阙也在与佘夜潭联手,外又有蛇妖族结盟,冯姑娘处境并不安全。”
佘晚舟冷笑:“我告诉你凶手是谁,你们又能保证我的鸢儿彻底安全吗?江湖之上,哪有彻底安全的地方?便是剑丹城,你也看到了,不安全。”
“剑丹城的不安全也是你造成的。”凌飞霏双眼一亮,“你是否与井楼危串通好了,要将我等围剿于城主府邸中?”
佘晚舟不置是否,道:“此言难不成是井楼危告诉你的?井楼危死了?”
凌飞霏道:“自然。今夜以后,剑丹城便不是井楼危的了。”
佘晚舟长叹一声,道:“只怪井楼危愚蠢了,他肯与我联合,自然要承担事迹败露的后果。”
“你一个丧家之犬,何来这么多筹码,雇佣渡愁杀手,连剑明愁、狂徒放等强者也愿意被雇佣,收买剑丹城人,连井楼危城主也在你的谋划之中。你背后之人,不是鬼双城万踪山这等实力雄厚分派,又是何人?”
佘晚舟嘴角流露一丝讽刺,道:“不是还有鹰魔族吗?你们这些蠢货,我就是鹰魔族派来的,如今我的鸢儿正在鹰魔族中,只有你们杀上暮雪千山,方能对鸢儿下手。”
凌飞霏脸色一变,道:“事到如今还要狡辩!若是鹰魔族,他们阻止了正道前往剑丹城,便立即会离开。纵容你伤害无垠,反倒证明了无垠的无辜。”
“嘿嘿嘿……”佘晚舟得意地笑了笑,道,“凌姑娘不愧是得到凌飞花重用的凌姑娘,我这点随口说的谎言,被你一语戳穿。”
凌飞霏急怒,大声逼问:“你说不说!”
佘晚舟悠然道:“我不会说的,你是凌影阙的人,无垠才是佘夜潭的人,就算是告诉无垠,也不会向你招供。”
凌飞霏无可奈何,只得冷笑:“你竟也会把无垠当成自己人!”随即站起身,向艾岩看了一眼。
艾岩问道:“我漠族中有一法术,可令人感觉如坠入十八层地狱般痛苦,可对佘晚舟使此法术,令其招供。”
凌飞霏迟疑一下,心想终究是佘夜潭的事情,还是由无垠决定为好,便婉拒道:“不劳费心,还是待无垠潭主前来审问,或许他会供出来。”
艾岩点头,道:“凌姑娘可前去堂中歇息片刻,潭主大人得知了消息,必会立即赶来。”
凌飞霏点头,转身时身子竟晃了一下。
艾岩连忙伸手欲搀扶之,凌飞霏自己先稳住了身子,向艾岩示以感谢的目光,随即前往这位不知名主人的府内堂中稍作歇息。
“你去城主府邸墙下等候,见到潭主便将他引入此处。”身后传来艾岩的吩咐。
凌飞霏突然想到,这些漠族人的道行似乎很高。佘晚舟至少是一流水平,且在城主府邸中从始至终未曾动过手,灵力无丝毫损失。然这些漠族人可以轻而易举抓住他且应当并未惊扰到旁人。
如此强者,如此善意,总觉得有些蹊跷。
从未听说过漠族人有什么热心异常的风俗,他们这么做,究竟是为什么?
果然如艾岩所言,不出片刻,无垠赶到了此处。
凌飞霏听得声音,走出正堂没几步,艾岩拦下,道:“潭主正在审问佘晚舟,你不必过去了。”
艾岩身身后,其他几个漠族人也走了过来。
凌飞霏蹙眉,心有顾虑,想上去看看,抬脚时还是收回,回到堂中坐下。
树下。
无垠搬了把矮小的木凳坐下,平静之中还是忍不住焦急地问道:“冯姑娘在哪里?”
佘晚舟冷冷一笑,质问道:“你叫她什么?”
无垠回头,左右看看,怒盯着佘晚舟,轻声道:“吾师,师娘在哪里?”
佘晚舟得意地笑着,他狼狈苍白的面容与面上得意张狂的笑容极是不衬,他嘲笑片刻,才缓缓收起笑容,目中仍旧流露着明白的嘲讽笑意,看得无垠不得不压抑愤怒。
无垠盯着他,逼视之意越发明显。
佘晚舟扬眉,道:“你也知道,我已然一无所有,不可能雇佣杀手围剿你们的。若是我告诉你鸢儿的所在,你打算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