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七十五章 三招
林涟漪平静地道:“你所言第三件事,是为令我证明我是暮雪千山蛇妖族,既然我是,便不必回答你的问题了。”
斐晏结舌。
却有另一族妖问道:“教子千金,我等不知人族之中是否有法术可以令人不施屏障便能在冰寒之气下言行如常,你不现出真身,我等如何确信?”
林涟漪看向他,嘴角流露微笑,目中却显出威严:“这位族妖,我亦不知你在人族聚居地中,有否学到什么障眼法,可令你化为蛇形卧底洹山,不知你又如何证明你是蛇妖族呢?”
那族妖亦结舌。
林涟漪扫视左右,道:“众族妖,我和族长已做到斐晏所言三件事,各位可还有疑议?”
族妖之中,投来依旧怀疑的目光,亦有信任的目光收回,亦有冷淡的目光左顾右盼。
斐晏扫视左右,不见有族妖提出什么疑议,面容中闪过一丝嫉恨,两眼微微睁大,目光掠过吟暮,落于林涟漪身上,紧盯她,沉声道:“恕我无礼,我还有一些疑虑。”
林涟漪蹙眉,问道:“何事?”
斐晏扬眉,道:“你既说你是冰封于冰雪之中,由吟暮救起的暮雪千山蛇妖族,成长不过三十岁。据人族传言,你已有一流道行水平,可是当真?”
“是。”
“可否让我与你过三招?你用暮雪千山蛇妖族的法门修炼,定然身具妖灵力。你用妖灵力与我对战,若是你取胜,我便敬服你为蛇妖族统率者之一。”
“好。”林涟漪回答得干脆,最初本也是如此与吟暮商量的,谁知斐晏一上来便先以人族文化为重点怀疑,后更是怀疑其暮雪千山蛇妖族的身份。
二妖一左一右,相视对峙,都是人首蛇身。
约定了不用法宝。
“过我三招,证明你的实力,以令众族妖浮服气。”斐晏两手之间,皆亮起黑光。
林涟漪语带嘲讽:“方才你要求那三件事时,也是这般说的。望你三招败下,当真服气。”
“彼三件事乃为你正名,此三招乃为你证明!”
话音未落,两道黑光蓦然蹿出,对面白芒几乎同时冲来,黑白光芒相击,一触即回,下一瞬又疾速变化,两道身影一晃,光芒又冲到一处。
林涟漪嗅得黑光之中散发淡淡腥味,又夹杂腐烂之味,仿佛食物腐烂时的味道,只是魔神血却对此毒毫无感觉,她便知应当并非毒物。
第一招尚未过去,黑光以蟒蛇之重压、蛇舞之迅速,轻重变化下,几个瞬间已击出数百下。林涟漪自忖速度上不如他,白芒渐转为防守。
黑光渐生迟钝,应当是一招力竭,由盛转衰,待一招过去,林涟漪突起反击,一跃空中,纯黑的蛇尾猛烈一扫,虚空生风,余散的冰寒之气被蛇尾驱赶,向斐晏正面袭来。
斐晏面不改色,亦不轻视,左手黑光向蛇尾攻来,同时右手黑光扫向林涟漪身前。他蛇尾飞旋,地面迅猛一扫,几乎腾空,五指间黑气缠绕,犹如地下生出的树精枝杈。
林涟漪两手白芒交叉,中心呈一团饱含灵力的光芒,直直迎向斐晏,同时蛇尾加大力度,灵力散着白芒,沿着经脉,于腰部向下,流溢光彩。
斐晏感知到林涟漪蛇尾威力,又有余光瞥见林涟漪蛇尾光芒,忽然脸色一变,然林涟漪手中光芒已近,他忽然目露狠色,左手明亮的光芒猛地又亮了一些,对准林涟漪蛇尾,五指指甲竟于黑光催持下增长了。
林涟漪感知斐晏左手变化,不顾蛇尾危机,只于手臂动作上微微下压,十指微动,便迎着斐晏右手,猛然击出白芒,同时交叉的手臂松开,十指间白芒更亮,手腕一转,一前一后抓向斐晏。
她并非不想顾及蛇尾,而是此时来不及顾及了。
斐晏重点的攻击还是在左手上,上面不能放却也不会倾注重点,待一道白芒流溢的蛇尾与黑光闪耀的五指相撞时,灵力相逼冰寒蔓延之时,斐晏左手与林涟漪击出的白芒相接。
黑光猛然扩张,销蚀了小半白芒,随着斐晏手臂飞旋,顿时转过手,五指张开抓向林涟漪右手。
林涟漪蛇尾被斐晏黑光所击,然两头斗法之下,斐晏无暇顾及这边,她一边借双手变化占得先机,一边蛇尾收回,稍一蓄力——
双手掌心相对,不退反进,欲成夹攻之势,两掌心光芒将连成一道,黑光当机立断,乍退不迟——
蛇尾千万经脉猛然于血肉亮起光芒,白芒藏于蛇尾纯黑之下,于月光中蜂拥而出,空中掠过凶烈的弧度,猛一腾起,切入上方战局。
斐晏一手撤退,早已发觉有异,不见林涟漪双手紧追,另一手本要弃逃脱之蛇尾而来,也中途折回,左右黑光,随着蛇尾一甩,向后退去。
林涟漪追上,两手白芒汇聚,蛇尾触及地面,猛地一击,身体再度弹起。目光所见,斐晏试图占领高处,且动作慢下。
林涟漪心知来不及占领高处了,只得正面而上,尽量不给斐晏思索之机。
方才第二招中,斐晏就是因为没有占领高处而受了挫折。此一时彼一时,当下招式未起却先被压在下风的是她了。
她目光落在斐晏腰腹部,蟒蛇之身粗壮,轻易不会受伤,但身为蛇妖却以半人半蛇之态斗法,腰腹部乃人形与蛇尾相接之处,经脉变化较大。
虽说此处也是每一个化为半蛇之族妖会加强保护之处,但林涟漪之意,却不在挫伤,而只是威胁。
斐晏占得高处,目露得意却丝毫不失谨慎,身体于空中调整了平衡便以疾速发出数道黑光。月光朦胧,黑光虚影飞逝,犹如暗夜深林中出没的小蛇。
白芒化为盾牌,挡去黑光,又作箭矢,同样射向斐晏,同时林涟漪借力虚空,手执白芒,推去入高处,正冲着斐晏腰腹部。
斐晏以强硬之态,借攻防攻,转手之间,又成数百道黑光,粗细不一,齐齐打向白芒箭矢。二者相击,必是灵力四溅,偶有箭矢侥幸存活,对哪一方都没有作用。
灵力飞溅之下,目光受限,却有感知能力,是以看似缤纷惊人,实则对蛇妖来说好看大于实用。
林涟漪不等光芒四溅,便仍旧按照取胜想法,直取斐晏腰腹部。
猎猎风响伴着二妖衣衫舞动,这是第三招最后关头了。
第六百七十六章 暗箭
斐晏口透过飞溅的灵力光芒,发觉林涟漪目的,身体微微前倾,十指张开,两手黑光抓向林涟漪,口中忽地得意一笑。
林涟漪惊疑,恐怕斐晏这招还有别的变化,却怀抱着是无知者无惧之心,继续夺他经脉脆弱之处。
今晚集会并非为了你死我活,若是万一真闹个你死我活,恐怕反倒对她名声不好。只需触及其腰腹部,众族妖看在眼中,明了胜负即可。
黑光夺在白芒以前拦下,两道光芒相互逼迫,不肯退让。斐晏的目光越发显出凶狠,十指变化不断,却也没显现出什么大的变化,如此下去不过僵持罢了。
林涟漪正心疑间,忽地从对方十指之中冒出一股诡异的气息,令她嗅之欲呕。她心中断定,这便是他第三招之中的压箱底了。
她稍稍退回一些,趁他尚未赶上之际,不过刹那之间,灵力沿着经脉冲到双手表面凝成屏障,将那股诡异的气息拦在外面,口鼻之间亦是如此。
斐晏手中动作越发凶戾,不知他一个蛇妖,是如何将十指招式变化运用的如此刁钻诡异,林涟漪自叹不如,只觉第三招是她不知对方强处故而现下吃亏了。
不料呼吸之间,腐朽的气息竟浮现而上,随着斐晏一手猛地抬起而掀出的气流,便冲到了林涟漪面容之前。
口鼻得到屏障保护,自然无碍,然这股诡异的气息落在眼角阳穴,竟令她生出眩晕之感。
这般感觉甫一生出,朱心运转,冰寒的灵力猛地蹭了一下头脑,她恢复清醒,然手中些微的迟钝已足以令斐晏抓到破绽,十指疾退,黑光翻作密密麻麻的箭矢,再次齐发。
后退是蓄势,待箭矢冲到林涟漪面前,避无可避,林涟漪心生憋屈之感,冰引轻轻一震,灵力飞泻,她亟亟后退,冰寒之灵力于手中散发,随双手舞动,填满了她身前空间,顿时将黑光箭矢凝结。
箭矢之速减缓大半,林涟漪又以凝结黑光的冰寒妖灵力为推,催动黑光箭矢,立时折返,反戈一击。
斐晏得意后退,只要退到空地边缘,便是林涟漪输了,凝聚黑光箭矢的反攻,只是失败者的恼羞成怒。
距离斐晏最近的众族妖见众多箭矢朝着这边而来,不得不凝起屏障的同时,皆心生气愤,其气愤既是对着斐晏,也必然对着林涟漪。
林涟漪不肯放弃,凝入妖灵力的黑光箭矢冲势凌厉,乘着暗淡月光,自闪烁明亮冰点,呼啸着划破空气。
斐晏见她不肯收手,得意地高声道:“三招已过,你还是放弃吧。”
林涟漪不语,面露得意,如此时的斐晏。
斐晏见她如此得意,不禁心生惊疑。他自然知晓林涟漪不是傻子,这第三招难道还未结束?
他屏息凝神,将已松散的精神提了一提,猛然惊觉暗箭难防,登时双目大瞪,目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即急忙凝起一身屏障。
感知到了,林涟漪微微一笑,双手向后一抓,朱心运转,空中正疾飞的箭矢为林涟漪拉回,空中艰难地甩过一道弧线,于高处冷冷地流淌过明亮的光泽,尽回到林涟漪面前,砸在她自己的屏障上。
灵力乱溅,顷刻间白芒黑光皆化作斗法的牺牲品,作漫天飞雪状,宛如暮雪千山之上终年不绝的美景。
林涟漪匆匆瞥了眼亲手制造出的美景,随即望向斐晏那边,目光凝落于其身之时,听他一声惨呼,凌空向后倒去。
倒落之处众蛇妖纷纷退避,斐晏重重地落在地上,一串零碎的血液飞溅于空中,却比空地中央拟作暮雪千山的雪景更加吸引众族妖的感知能力。
吟暮、斜纤、程飘飖见斐晏倒落在地,只瞥了一眼暗处黑乎乎的败象,便看向空地之中的林涟漪,二妖感知能力也先于众族妖落在林涟漪身上,满意一笑。
林涟漪感知到斐晏身上,应是在腰腹部受了些许伤,向前蜿蜒一步距离,道:“你输了,还是由我对你说,放弃此时成败,对付鹰魔族才是正事。”
斐晏脸色发青,偏偏都是蛇妖族,谁都能感受到他脸上发烫。不知是不是为了少些尴尬,他恢复蛇身已一条粗壮蟒蛇之态盘于地面,一边恢复伤口,一边冷冷地对林涟漪道:“林姑娘厉害,不愧是在人族中长大的蛇妖,斗法之中也学了他们的奸险。”
“奸险?”林涟漪只觉好笑,“若是你输给了鹰魔族,是不是也要说,鹰魔族不曾到过人族,没有沾染人族的愚蠢,所以轻易战胜了学过人族的你?”
林涟漪蜿蜒着,环顾周围众蛇妖,高声道:“方才第三招中,众族妖可见,斐晏大意之下,竟未曾发觉暗箭,才为我打败。此非功亏一篑,而为必然。”她转身,横眉直对斐晏,道,“此妖便是三招也能如此大意,何以统率我族,以抗鹰魔族?”
众蛇妖冷眼旁观,相互以指送之法交谈,却不开口言论。
斐晏冷笑,道:“林姑娘,只因你是我蛇妖族之族妖,我断定你不会对我痛下杀手,才于最后关头放松警惕。不料林姑娘舍不下胜负之分……也罢,便是我大意。”
林涟漪与他对视,似是等待着什么。
斐晏脸色越发变得青色,退避不得,只好道:“我敬服林姑娘为我蛇妖族掌权者之一,望林姑娘统率我蛇妖族,攻上暮雪千山,重返家园!”
林涟漪微笑,道:“好!”她收起专对着斐晏的得意,不理睬众蛇妖中分散着的、或明或暗的恶意目光,看向吟暮,道:“族长请。”
吟暮蜿蜒至空地中央,而林涟漪回到空地边缘,在吟暮方才位置上盘下,感受着背后汇聚而来的目光,不论敬服还是怀疑,皆不必理会。
吟暮道:“三招已过,林涟漪胜了斐晏,众族妖可还有异议?”
等待片刻,无族妖出声。
吟暮淡淡一笑,随即庄严宣布道:“我宣布,林涟漪为我蛇妖族掌事之一,今夜集会以后,众族妖当听从林涟漪号令,如听从我、斜纤、行流、程飘飖号令,不得有违。”
“是。”众族妖齐声道。
斐晏轻微的声音夹杂其中,几如蚊虫飞舞之声。
“集会结束,众族妖可就此散开。”
“是!”
一声“是”字音毕,众族妖先后散去。
从外圈树枝上缠绕的蛇妖开始,待散开大半后,内圈的族妖才先后离开,各自背负一段树枝,或是空空离开如空空而来。
第六百七十七章 推脱
待众族妖散去,场中只剩下林涟漪、吟暮、斜纤、程飘飖,吟暮道:“涟漪,你做得好。”
林涟漪问道:“斐晏可曾挑衅你的权力?凭他也敢?连我都打不过。”
吟暮轻蔑一笑,道:“若只是他,我早已出手教训。奈何居心叵测之族妖为数算得上是众多,只是这次只有他出手挑衅罢了。
林涟漪惊疑:“为何蛇妖族中,会诞生这许多居心叵测之徒?”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斜纤冷笑,“人族不是常说吗?”她言罢,看了程飘飖一眼。
程飘飖无奈道:“他有用,故我们很重用他。洹山多的是蛇妖,却也有众多蛇妖只想着避难,而不愿上战场。斐晏愿意上战场,但是他心高气傲,欲成为掌权之人,这是吟暮所不能容的,可惜洹山实在缺少有用的族妖。
“哼!他没有顶尖高手的能力,也不过聚集一帮乌合之众,躲在阴沟里妄想罢了。我们是重用他,却也只会重用他,至于更高的权力,断不会给他。”
林涟漪点头,油然想到剑丹城中,行流曾说到洹山需要她,这与斐晏的居心叵测也是有关联的吧?
吟暮忧心道:“待战争结束,这帮乌合之众,便需要整治整治了。”
“这是自然。”斜纤气愤地道。
吟暮长呼一口气,对林涟漪道:“正道已商议出结盟日期了吧?大致安排有了吗?你说与我们听听。”
林涟漪当下便将千羽林上派到平延城的弟子所言尽告知于吟暮。
粗略而言,仅一句话:下月初,剑丹城城主府邸,井楼危城主亲开宴席,请千羽林、百琐庄、十虹涧、天涯教观海山及四大分派代表、蛇妖族,共行祭祀大典,所祭乃一切生灵追求之长生之道。
“鹰魔族阻碍了所有人族聚居地的生灵追求长生之道,祭祀得好。”程飘飖笑道。
吟暮亦点头,道:“下月初,如今也快了。三日后,凌影阙派人来,涟漪你与凌影阙的凌飞霏熟悉,不如你到洹山山脚迎接?”
林涟漪面露难色,道:“我在此停留一日,便要离开,此事恐怕不能完成了。”
吟暮疑惑:“你还有什么事要做?听行流说,他在剑丹城中曾让你回来,你以另有要事为由推脱。可是那事还没有完成?”
林涟漪早有准备,迟疑一下,将早准备好的言辞又默念一遍,确认不会泄露实情,才道:“我知正道之中,另有抵御鹰魔族之法,故前往探听。”
吟暮皱眉,尚未回答,斜纤抢道:“探听了这么久?从剑丹城遇见行流到现在,正道之中,对你所言抵御之法,迟迟不决?”
林涟漪直面斜纤不满之色,道:“我所言属实,正道十虹涧之中确有抵御之法,为了我族,也是为了我出生的人族,也总要确定是否可用。”
“十虹涧?”程飘飖疑道,“你说的可是镜花剑?人族传言镜花剑毁失久矣,我以为本年的觅主大会也只是幌子,接下来正道如此看重镜花剑,也只是意图吓退鹰魔族,难不成——你发现它尚完好的线索了?”
林涟漪肯定点头,道:“觅主大会上,我曾偷入十虹涧中,亲耳听到镜花剑尚完好的消息。”
“你要如何做?”斜纤追问道。
吟暮看林涟漪一眼,见她没有说下去的意思,便道:“这是人族的事情,正道历史上,还没有镜花剑离开十虹涧而用的先例,便是它要派上用场,也只能是待鹰魔族打到十虹涧再说了,多半不会用上。
“此事与此战有关,却与我蛇妖族没有直接关系,便让涟漪自己去办吧。”
斜纤蹙眉,眸中浅碧色的光辉悄然划过。
程飘飖看向吟暮,关切问道:“听吟暮说,你蛇妖身份为正道发现后,在和香城外,十虹涧的护剑使拦下了你,让你回到正道去救无垠,你是否与护剑使有些许交情?”
此事无可辩驳,林涟漪也只能承认,只是承认中不免带了几句谎言:“是,在三袖盛会上被护剑使淬弦发现了我与无垠有私情,因而认识了淬弦,说上过几句话,可以算是有些交情。然她能来救我回去,我也没有想到。
“或许是她对我和无垠的私情有些感慨吧。”
吟暮一笑:“护剑使和十虹涧那些师长性情差异很大,当日她放你离开,我一怒之下,让她受了些伤,不过听她语气,对你和无垠的感情很是支持。这也是,你能知晓十虹涧镜花剑完好无损的机会吧。”
林涟漪含笑点头。
“唉,你去吧,去看看你的人族是不是有活的希望,洹山这里的事情,趁由我们做主。”斜纤微怒,扭头暗骂,顿了顿又转回头凝视她,“不知剑丹城祭祀大典上,你要代表我蛇妖族还是那些人族出面?”
林涟漪面色尴尬,不知如何回答。
吟暮、程飘飖一笑,吟暮道:“不如你不要出面了,否则站在哪头都不好。天涯教会说你不顾父女之情及夫妻之情,我族那些对人族有意见的族妖也会以你为卖族之贼。”
林涟漪无奈,道:“好吧,到时我站在远处看你们便罢,至于出面,总要露个面的。”
“哼!”斜纤冷哼一声,转身化为蛇身,蜿蜒着迅速离开。
林涟漪只得目送她离开,向留下的吟暮、斜纤面露歉意。
程飘飖道:“不必觉得歉意,你本就是人族,蛇妖身份也不是自愿拥有的,只是我们看重你身上乘曦的血脉才将你强硬认做蛇妖族,让你惨遭人族白眼,当是我们对不住你了。”
林涟漪摇摇头,道:“谁不是被时局推着走?我有选择,只是成为蛇妖族是最好的选择,故我选择之。你不也是这样吗?”
程飘飖笑了笑,道:“的确如此。蛇妖族虽学了人族许多东西,却终究没有人族规矩那般琐碎麻烦,我自觉身在蛇妖族中,只做研究香料、帮助族长打理一些琐事,比人族之中容易得多。”
“对啊,飘飖你是做香出身的。”林涟漪惊喜,道,“你如今对江湖之香可有涉猎?”
“稍有,只是江湖之香不是一般的难。你是想说,你在平延城仓库里找到的扫雪毒丹吧?”
“是啊。”林涟漪道,“不过。扫雪毒丹一事已然解决,我担心的是,日后我蛇妖族遇见剧毒,该当如何,剑丹城乃人族之地,未必会帮我们。”
第六百七十八章 绸缪
程飘飖道:“有理,你希望我能够学会验毒?”
林涟漪喜笑颜开,仿佛什么大事被解决了一般:“你为人族之身,又不曾有多少人见过你的真实面貌,可轻易进入剑丹城,向其中有名的验毒大师请教,以防日后我族重蹈正道被毒害之辙。”
吟暮、程飘飖明白过来,皆喜,吟暮道:“飘飖,涟漪此法可行。你是人族,又对制香有所了解,不论是向验毒大师吴沫请教,还是向炼丹大师管鸣丹拜师请教,定皆能轻易成功。”
程飘飖脸颊微红,道:“哪有这么容易,我愿意一试,不过成败却不知道了。”
“好!我后日便先带你去剑丹城。验毒大师吴沫为井楼危城主府邸之人,恐怕不能有许多时间教授验毒之能,不过她的夫君及其弟子,都对验毒有些了解,你拜她为师,在她府上学习,也能学个博大精深。”
“吴沫为井楼危府邸之人,与井楼危关系太近,恐怕不好,不若拜管鸣丹为师?”吟暮建议道。
林涟漪犹豫,其言有理,然她在平延城时,请的是管鸣丹,也是因为吴沫在城主府邸上,若是吴沫在她自己家里,已然会去请吴沫。
验毒大师必然懂毒,也会懂丹,然前者不如后者;炼丹大师必然懂丹,也会懂毒,然前者亦不如后者。
程飘飖思虑片刻,道:“我愿拜吴沫大师为师,于我蛇妖族,验毒是首要之事,炼丹则为辅。若是不成,便再求拜管鸣丹大师为师。”
“好。”吟暮道,“既然你决定了,便都去试试。你是个谨慎的人,蛇妖族的秘密,我相信你不会轻易泄露。”
“飘飖不会辜负族长的信任。”
“时候不早,飘飖,你先去去休息吧——涟漪,”吟暮看向林涟漪,道,“你让我看看你的冰引。”
程飘飖退下时,对林涟漪道:“我们的小妹妹,你越来越像掌权者了。”
林涟漪哑然失笑,待程飘飖转身时,向吟暮伸出右手,缓缓收起笑容。
吟暮伸手内视其经脉,直达丹田,见朱心安稳,其上冰引展开六轮枝杈完完整整得令人不忍心触碰。
吟暮微微蹙眉,为林涟漪感知到。
林涟漪心想:那六轮枝杈都是乘曦修炼得来的,我修炼了九年,也不过令第六轮枝杈完整了一些,勉强有了个形,且隐约看得出第七轮枝杈的影子,然若要推进到第七轮,恐怕到了暮雪千山才有契机吧?
“第六轮,我被百琐庄封印起来以前,乘曦修炼到了第五轮,到行流教你冰天裂雪大法时,你立即便凝出六轮。如今,第六轮总算有了点模样。
“若是乘曦还在,恐怕已经有完整的第七轮了。”
林涟漪惭愧道:“乘曦不愧是蛇妖族中天赋极高之妖。”
“不算最高,我已有八轮了,第八轮比你的第六轮难看了不少,也丝毫看不出第九轮的样子。”吟暮悠然道,“可是比起乘曦的第六轮,天赋更高。”
林涟漪默默点头。
吟暮加入灵力,沿着经脉游离至丹田之外。
林涟漪控制着魔神血,不令其进攻。
吟暮的灵力缓缓进入丹田,朱心蓦地一动,却没有更大的动静。灵力化成丝缕,充盈整片丹田,向朱心轻轻缓缓地挤压,同时以朱心为中心,于丹田中缓慢地萦绕。
朱心感受到同源灵力的压迫,仿佛一个痴傻之人般疑惑了片刻,随着四面八方的压力越发地大起来,它猛然惊醒,意识到这竟是伪装了的大敌,连忙散出灵力,层层荡漾,每一圈灵力扩散,它便轻微颤抖一分,将灵力更加剧烈地推出。
吟暮的灵力猛地压下,尤其着重于冰引之上。
朱心顺势一退,至丹田一角,冰引六轮枝杈亮起冷冷白芒,犹如空中正飘落下来尚未成冰的雪花。后背无敌,只正面迎战,朱心上下翻转一圈,冰引六道枝杈旋出锋利的剑刃,朝着充满丹田的敌方灵力削去,直绞得其碎成真正的丝缕。
吟暮灵力正要重整旗鼓,朱心便在冰引的催促下一扎入溃不成军的敌方灵力之中,仿佛张开了大大口,狼吞虎咽。
几个瞬间,丹田之中所有灵力便被一扫而空。
朱心得意地滚了滚,又端坐于丹田正中央,休憩下来。
吟暮轻笑一声,将内视之能力收回,放下手,道:“看来你也不是从未用过冰引,它仿佛经过主人的多次训练。”
林涟漪道:“九年了,我将自己认为蛇妖族一员,便自然会注意修炼冰天裂雪大法。冰引有明显的活力,也是应该。”
吟暮轻松一笑,道:“我虽不知道凌飞雪传你的法门究竟如何好,但我们的冰天裂雪大法也是绝世法门。听说你来日不愿长久留在暮雪千山,那么,待到暮雪千山上,一定要抓紧机会修炼。”
“是。谢族长提醒。”
“好了,我们也去休息吧。江湖上就是事多,你我都少有休息的机会。”
“在洹山上,也不能安心休息。”林涟漪凝视吟暮,目中流露真意。
吟暮会意,苦叹一声,道:“我真的想回到暮雪千山,这里好虽好,却不安全。”
她抬头凝望天空月色,暗淡的光芒仿佛玉兔有疾、桂树衰败。清冷的光芒映照这洹山连绵,千蛇沉眠,万蛇无眠。
观海山。
无垠踏过二十二字训,又见无数遍二十二字训,才到观海殿外。
白巾巾从观海殿里出来,面带微笑,对无垠道:“潭主大人,教主请你现在进去。”
无垠点头道谢道:“多谢白掌事。”
“潭主大人客气了。”白巾巾对着林涟漪的未婚情郎,目中流露的是真切的善意,而非平日里习惯了的笑意。
无垠走到观海殿门槛前,稍稍顿了顿,才跨进殿中。
他心中无奈,前几日和林涟漪在观海山待得太久了,天天觉得这个教主对他脸色很不好。让护**着与他斗法也就算了,偏每每与涟漪说话时,都不给他好脸色。
也是因此,跨进门槛之时,他忍不住觉得一阵头痛。
走进观海殿,凝眸望去,果然万寒径摆着一张冷漠的脸,甚至于眼眸中明显地流露出些许不悦。
他走到阶前,欲行礼,却听上面万寒径略微带着些不耐烦地道:“都要是一家人了,不必如此行礼。”
一家人?你的脸色看着像是对待自家人吗?
第六百七十九章 考验
无垠自然不听他,下跪行礼道:“天涯教主与天长存。”言罢仍旧低着头,道,“家事和门派之事不可混淆。”
万寒径叹了口气,无奈道:“平身。”
无垠站起身,直视万寒径,见他面色少见地温和了一些,不禁疑惑。
万寒径望着无垠,似乎本想说什么,然随即欲言又止,再次开口时,只先说了正事:“平延城一事解决得如何?”
无垠自然明白教主更关心的是什么事,便首先道:“我与教子千金,联手千羽林,已将人族卖族之贼捉拿,其已交与千羽林惩处。教子千金并未受伤。”
万寒径点点头,轻哼一声,道:“我已收到消息,鹰魔族对我观海山下手,扫雪毒丹毒性弱,验毒师竟未曾验出,看来需要派我观海山上的验毒大师前往剑丹城学习了。
“至于鹰魔族,胆敢下毒数十年,这份耐心,本教主佩服。未来战争,我人族却没有那么多耐心了。
“千羽林对结盟一事有何提议?”
无垠答道:“正道提议,下月初于剑丹城中,由正道、邪道、蛇妖族三方出面,行祭祀大典,祭祀长生之道。
“我教与蛇妖族之盟,可合并与此。”
万寒径稍加思索,便同意道:“好,到时本教主会派两位长老前往,万踪山、鬼双城、凌影阙与你佘夜潭也各派人前往。”
“是。”
“嗯。”万寒径又问道,“千羽林欲派出何人前往?”
无垠目中光芒微微变化,道:“西林掌印人渚沙。”
万寒径盯着他,道:“这位掌印人,正是你的正道师父吧?”
“是。”无垠略一迟疑,平静的目光望着万寒径,面容中未曾显露出丝毫异色。
万寒径目光越发明亮:“听说这位掌印人因你叛逃之事、因我女儿诽谤戳穿胡衷恣居心之事,受到了千羽林的轻慢,可是真的?”
无垠闻言,忍不住目露一丝波澜,随即还是平静地道:“是。”
二人相视片刻,上面的人没有说话,下面的人自然也无从言语;下面的人不说话,上面的人也不好直接问什么。
发现如此僵持没有结果,终究还是上面的人借着辈分先开口了:“你对你的师父如何看待?”
无垠低下目光,不假思索:“师恩浩荡,无以为报,感激不尽。”他平静如常的语气里流动着不肯后悔的坚定。
“好一个‘师恩浩荡’,”万寒径忽然一笑,笑容中深邃的目光藏住了好的坏的情绪,“你是个友情有一种之人,便是离开千羽林,与你师父为敌,仍然记得他的恩德。不知来日我邪道与他正道相斗得你死我活之时,你当如何自处?”
无垠冷静以待,道:“正道和邪道纷争久矣,然自从正道确立教主之制以来,邪道内部太平,正道无从着手,正邪之间极不可能出现你死我活之大战。
“且方今天下时局以先教主开创为基,邪道上风不容置疑。属下眼前的天涯教主万寒径,英明神武,智勇过人。属下斗胆猜测,教主思虑天下大局,以维稳为要务。
“正道谨慎,亦断然不会在下风之时贸然发动天下大战。
“是以,这一问题,本就不会发生。”
“哼!”万寒径冷哼一声,道,“什么斗胆?你猜的都对,可是,你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你进退两难,到时站在正道一边也未可知!”
无垠脸色微变,低着头立即解释道:“属下乃就事论事,此事不可能发生,自然也不必作此猜想。若万一发生,属下定保护教子千金。”
万寒径冷笑之色不减,道:“保护她,带她离开,抛下于你危难之时收留你的天涯教,可是这个意思?”
无垠脸色又是一变,当下也顾不得别的了,抬起头便直视万寒径,铿锵争辩道:“若万一到如此危难关头,教子千金心系教主,定然冲锋在前。于我无垠而言,进入邪道是为她,自然也能为她离开邪道。”
万寒径脸色一凝。
“望到时,教主原谅我叛逃之罪!”无垠拱手,恭恭敬敬的动作与全然有顶嘴之意的语气,言行之上,颇有违和之感。
万寒径细细望着无垠坚毅的面庞,脸色缓缓放松下来,叹了口气,道:“若是你师父、千羽林的师兄师弟欲拦下我女儿呢?”
无垠放下手,道:“孰轻孰重,属下分得清。我不愿伤害师父,但逼急至此,也只有犯下伤害师父的大罪了。”
万寒径微微点头,道:“既说到教子,本教主便问你,你如何看待我的女儿呢?”
无垠惊疑,缓缓抬起目光,凝望着万寒径,微微睁大双眼,坦然道:“涟漪与我情深义重,此生不敢辜负。”
万寒径微微张嘴,踌躇着,说道:“你在我们观海山,已经待了一段日子了,你觉得,觉得,我的女儿,我唯一的女儿,是不是……”他一边斟酌着语言,一边道,说到一半,又觉说得不对,忽然停住。
无垠等待着,如万寒径所言,他在观海山上待了一段日子了,在成婚以前,总要被万寒径这么一问。
观海殿上再次寂静了片刻。
万寒径终于筹措了语言,开口时,语气又恢复了五分往日威严,道:“本教主只这样一个女儿,她倾心于你,虽我气愤于你抛弃——离开她九年,然望尽天下,只有你最合适替我照顾她了。
“你自认为,可有能力将她护好?”
这次无垠却慎重深思了一番,才道:“教主,属下至今唯有一流高手水平,能力有限,未必能够做到承诺,然我必竭尽全力。
“可是教主,属下有一事提醒。”
“你说。”
无垠坦然道:“涟漪并非世俗女子,但凡江湖女子,有一流水平,无一不愿自立根生。涟漪有这个能力,不爱被保护。”
万寒径迟疑,随即颓然地点点头,声音亦轻了一些:“本教主知道。涟漪,她想成为真正的江湖强者。”他顿了顿,抬头,凝望观海殿天顶上的光芒,道,“不知她有否与你讲述,她从小听闻了种种江湖异事,想尽了办法要做江湖强者。”
无垠目光一动。
“她和她娘还住在长晖城时,她尚不过三岁,听了江湖之事,便趁她娘不注意,竟要偷偷跑到千羽林去拜师。”
无垠惊奇。
第六百八十章 迷津
“中途被韩朗嫣的父亲韩字湖看见,抱了回来。
“虚惊一场。这事连她自己都忘了,我和她娘却不敢忘记。”
万寒径抬起的双眸中,悄悄地泛起泪光。
“我和她娘担心她遇到危险,便把她关在了房间里,用灵力做了结界。住在长晖城剩下的日子里,她便半步都没有离开过家门。
“韩字湖时常带着女儿朗嫣前来看望,并劝说她娘让涟漪前往千羽林拜师,她娘不答应——当然不能答应了,她身份特殊,如何能进入千羽林!
“韩字湖劝说未果,他的女儿倒和涟漪成了好友。涟漪每每看见朗嫣使出法术,便向往进入江湖,甚至有一次求了朗嫣给她一些灵力,藏在她经脉之中。
“涟漪从未修炼过,便是朗嫣渡给她一些灵力,灵力也会消散。涟漪想尝个新鲜,朗嫣也是个待朋友极好的人,便立即把自己的一半灵力给了涟漪。
“此事被她娘发现了,想令朗嫣收回灵力,然此时朗嫣早已与其父离开,她也就只好同意涟漪耗尽剩下的灵力。
“当时朗嫣灵力不多,给涟漪的一半就更少,本以为过了十天半个月就可以完全消散,谁知灵力竟在涟漪经脉之中滚出了一颗结晶。”
无垠脸色大变,吃惊不已。
灵力结晶!
一个从未修炼过,也全然不知晓修炼之法的小女孩,竟然懂得了凝出灵力结晶!
虽说灵力结晶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普通的修炼之人也能有灵力结晶,然一个江湖门外之孩童,听万寒径所言,顶多三四岁,竟然也能凝出灵力结晶,可见林涟漪的天资当真了得!
万寒径收了收泪水,才继续讲道:“你不必过于吃惊。依我看来,涟漪从小有些想法,琢磨灵力久了,发现灵力的玩法也实属正常。
“灵力结晶不是内丹,没有章法也不是不可以凝成。倒是她娘过于紧张,令我派迁史前往长晖城,立即收走涟漪的灵力。
“我亲自去了一趟,听着涟漪被关在房间里哭闹,骂我,骂她娘,不肯给她踏入江湖的机会。她娘打开门,涟漪便跑出来指着我们骂。
“她娘气急了,便给了她一巴掌,说了些让她伤心的话。”
无垠脸色呆滞,心头痛惜。不久前停留于耳畔温柔的声音,二十多年前也是以小孩软糯的味道,声嘶力竭地说着大人不愿意听的话。
每一个小孩以前都是这样的吗?
“以后,她乖了很多,但始终不肯放下进入江湖的愿望。
“她忘了三岁时候的事,却忘不了那一巴掌带给她的教训:就算是对某些别人不喜欢的东西心怀憧憬,也要忍耐着,于弱小之时,用别人能够忍耐的方式走近憧憬之物。
“她好几次试探我们的意思,我们都没有同意。不是不愿,而是不敢。我以为,能够待日后强大之时,再将她、她娘接到万踪山来,让他们享福。然……”
万寒径叹息一声,满面威严,早已于方才叙述中褪去,此刻无垠蓦然注意到,这位孤独的教主面上已是沧桑冷漠、不等人情。
他心头一痛,如被浑身长着芒的麻绳狠狠地紧贴着划过,火辣辣的痛苦中,心脏正要渗出鲜血来。
“我不知道若是换一种活法,于弱小之际接她二人前往万踪山会如何,多半她们还是会因我而死,死得更早。
“我自认为做得正确的事就是保持谨慎,等待到权势更盛之时,令她二人享福。
“而我最大的错误,也是谨慎,过于谨慎。明明,成为万踪山的掌事,已然有能力保护她娘俩,却被这些年来的生死危机蒙了眼睛,以为享福还太早,是以——来不及享福,便失去了她娘,也不能再与她相见。
“时间过得很快,意外永远令人猝不及防。
“如今我的阿漪如愿以偿,再也不必眼巴巴地羡慕朗嫣了,即便没有我,她也能做到佘夜潭潭主夫人,即佘夜潭二当家的位置上,也能成为蛇妖族的后裔,掌权于蛇妖族。
“我坐在观海殿的宝座上,凝望座下女儿和未来的女婿低头行礼,不久更要把唯一的亲人,我的独女,嫁与未来的女婿。”
“时间赐予她得意,也抛给我不愿拥有的失意。”
无垠凝视第一阶台阶,默默思虑,一言不发。
万寒径便凝望着阶下的未来女婿,看着他如何深思时间的作用。
这个尚年轻,尚意气风发的男子,将以如何的能力,承担如何的责任?来日与他这般阅遍沧桑之时,是否也会以遗憾的语气,对着后辈指点迷津呢?
时间仿佛过去了很久,他有些困倦,开口时这股困倦便融进了语气之中:“无垠,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无垠恍然一惊,抬头凝望万寒径,道:“属下,一知半解。”
万寒径却欣慰地点点头,道:“够了。”便站起身,向门外望了一眼,问道,“阿漪何时回来?”
无垠道:“她还在洹山,从洹山出来,便会前往剑丹城。结盟结束,便能……”他迟疑。
“便能趁战争尚未开始,过来看我一眼是吗?”万寒径悲惨一笑,侧身凝望一边的墙壁,道,“她能来看我一眼,已是最好。你要上战场,她也要去,我退守南方,战场就交给你们了。”
无垠道:“是。”
“无垠。”万寒径转过身,盯着无垠,一个眼神便又恢复了威严,沉声道,“莫要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
无垠一惊,忙高声应道:“是!”
万寒径收回目光,道:“你去吧,去佘夜潭准备一下,剑丹城结盟一事,结果既定,我没有什么可交代的,到时教子身份特殊不好说话,一切将以你为主。”
“是……”
“你已连说几个‘是’了,既与我女儿共处一室,为何现在还不称呼我为岳父?”
无垠一时结舌,嘴角一抖,顾及颜面便打算回应一声便速速离去,不料言语出口时,两颊却不听话地泛起了烫红:“岳父大人。”
万寒径再次脸色不好,如无垠才进入观海殿时一般,仿佛这一段言谈毫无意义。
无垠悄悄看了眼万寒径,行礼道:“女婿告退。”
“退下吧。”
无垠转身后,松了一口气,却也不敢喘出来,只能缓缓地吐出,抬起脚时发觉双脚也软了一些。
他无奈,谁知教主会与他谈论这些?
事先简直是毫无征兆……
第六百八十一章 告密
无垠走出观海殿,边上白巾巾便走过来,往里面看了一眼,问道:“教主可有生气?”
无垠诧异,回答道:“没有。”
白巾巾觉得奇怪,一笑,道:“方才教主命我出来请潭主大人你进去,面色不太好看,念及你名字时,脸色更是一变。我还当你做了什么让教主气愤之事。”
无垠微微一笑,一边向广场走去,一边道:“我在观海山这几日,白掌事可曾见到教主对我有好脸色?”
白巾巾淡然一笑,道:“的确不曾。依我所见,教子回来不久,你与她便确定了婚事,不给教主享天伦之乐的机会,教主生气也是自然。
“不过,教子与潭主大人你的感情,实是令人动容,婚事也是早已定好的,本掌事以为,成婚只宜早不宜晚。”
言及成婚一事,无垠虽有对岳父的同情,但掩不了心中得意,他到底还是赢了:“我与涟漪早已定下婚事,到如今拖了九年,便是教主不同意,我也必与她成婚了。”
白巾巾莞尔一笑,道:“来日望你与教子千金百年好合。教主虽然嘴上留着脾气,心中也是对你这个女婿很满意的。”
无垠抱拳,道:“想必白掌事也曾于教主面前为我美言吧,多谢白掌事。”
“不必言谢。”白巾巾道,“你若没有令教主满意的能力,我便是美言千万句也是无用。”她顿了顿,道,“结盟将成,想必教主也交与你重任了吧?潭主大人还不快快回佘夜潭准备?莫要让本掌事白费了口舌。”
无垠重重点头,当下便回了佘夜潭。
佘夜潭。
前殿。
无垠检查了门窗,正要离开前殿,莽萋悄然走进前殿。
无垠感受到风声,缓缓转头,见莽萋微笑如常,暗夜的光景更衬得她笑容如谜。
她轻笑一声,走上前两步,问道:“潭主大人此时还未休息,当真是为我佘夜潭费尽了精力,便是绑上了教子千金,也不曾懈怠丝毫。”
无垠别开目光,道:“比不上莽萋姑娘,到深夜尚要到前殿来议事。”
莽萋笑道:“被潭主大人说中了,属下我的确有一事要禀报。”
无垠看着她,微微蹙眉,见她笑容悠然,却丝毫没有紧张之色。没什么非要今天商议的大事,又为何来到此处?所为又是何事?
莽萋悠然道:“潭主大人细细嗅嗅这空气。”
无垠自然不会听她的,皱眉得越发紧了:“什么?”
莽萋神情渐渐凝重起来,声音不复方才悠然:“属下像是喝醉酒了胡说吗?”
无垠凝视她片刻,见她卖关子卖得开心,只好自己问道:“何事?”
“一件,”她忽地又淡淡一笑,仿佛深埋的谜底又藏得更深,“有关于教子千金的事。”
无垠暗暗一惊,目中自然地流露出惊疑。
然莽萋笑而不语。
若是卖关子,方才无垠已经主动问了一次了,这次绝不可能。
明显,是有事要求。
无垠思虑片刻,问道:“你想要什么?”
莽萋微微摇头,轻蔑地道:“潭主大人以为,我对佘夜潭的权势很向往吗?”
无垠皱眉,本不愿追问,奈何是与林涟漪有关,不得不令他放下骄傲主动问了:“那你有什么要求?”
莽萋向后退了一步,左右看了看,悠然之中,目光隐约闪烁着深思的光芒,似乎夹杂着什么悲欢离合,待她游离的目光重又落在无垠面上时,她轻轻地,以坚定的口气说道:“我不要什么,只希望,潭主大人,能够为我报仇。”
无垠一惊。
剑丹城。
程飘飖跟随易容后的林涟漪,从南城门,即定天门走进,穿过的是中央世俗之人及江湖中立之人行走的门洞。
程飘飖左右一看,见左边两大门洞中,行人身上邪道之气颇重;右边两大门洞中,行人皆身怀正气。当然,双方左右相视,皆面露敌意。
中间门洞,她身边之人畏首畏尾地匆匆进了剑丹城,有二人相互嘀咕:“把世俗之人的门洞建在中间干什么?这不是让我们心里添堵吗?”
程飘飖闻言微笑,心中想道:“若是不将中立之人及世俗之人来往的门洞建在中间,岂不是正邪两方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恐怕门还没进去,就得先约到远处斗一场。”
她走进剑丹城,见街市繁华,种种奇花异草、奇珍异兽之名于城人口中冒出来,煞是引人好奇。
若说更令人震惊之事,还是正道与邪道可擦肩而过却不生事端,身穿世俗之人衣裳的男女老少可于肩头立着一只奇怪的飞禽。
正道、邪道、世俗世界,不同的世界界限在此被消弭了。人族任何一处都不可能出现如此奇观。
和香城,那个在蛇妖族经营中发展了九年的和香城,本是打着成为第二个剑丹城的旗号。今日让她见到真正的剑丹城,却忽然心生不敢相信:和香城,真的能建构成第二个剑丹城吗?
这样一个分明是正道邪道都能轻易攻克的地方,要从无到有,成为正道邪道都承认的和平之地,非得天时地利人和皆具备才有可能。
她心中轻叹:“恐怕再也不可能有第二个剑丹城了。”
她转过头看向林涟漪,想到林涟漪曾言,无垠和她谋划夺得佘夜潭的潭主之位时,就成功地把剑丹城城主井楼危拉到她这一边。
井楼危不顾剑丹城名声,竟暗中破坏剑丹城中立于正邪的原则。不管是为了什么利益,身为城主,他的每一次对原则的破坏,都有可能置剑丹城于危险。
井楼危此举,便是她站在林涟漪这边,也是不敢苟同的。
她放下心中嗟叹,对林涟漪笑道:“你认得路,这便带我去吧。”
林涟漪点头笑道:“这会儿恐怕吴伟大师还在家中睡着。”
程飘飖轻轻一笑,道:“无妨,我可以等着。若是他不出来,我便再到后面府上拜访他。”
“好。”林涟漪一边向吴伟府上而去,一边介绍道:“剑丹城中店铺、客栈等等,其主人府邸往往就在后面。待你到了那里,我会出去转转,若是等不到人,你便往后面绕行不到几步便是他府上。”
“好。”程飘飖道,“若是你忙,可以先行离开。”
“嗯?”林涟漪转过头,回眸笑道,“若是吴伟大师不肯收,我还要带你前往管大师府上。”她走进程飘飖,悄声道,“剑丹城中虽和平安稳,却也难保有哪些不安好心之人。送佛送到西,我放心一些。”
第六百八十二章 拜师
“我已经到了,方才半路上见你对着一只奇珍异兽看得着迷,你赶紧去看看,或许还没有被卖掉。”程飘飖笑道。
林涟漪站在吴伟大师的法宝当铺外,耸了耸肩,玩笑道:“温禾姑娘你说笑了,若论奇珍异兽,有哪个比得上蛇妖族、鹰魔族聪明厉害?”
程飘飖哑然失笑。
她目送林涟漪离开,转身,仰头,凝望当铺上方的匾额“吴氏当铺”。
她微笑,忐忑之中,却也有一番胸有成竹的感触。
若无意外,她相信,吴沫大师、吴伟大师,以及两位大师的弟子,定然看得上她这份资质。
她将代表洹山,以“温禾”之名,再在此学习验毒,待学成之日,造福洹山蛇妖族。
然等待许久,果然不见当铺开门。她心疑,自忖等待已有许久,正犹豫着要不要直接前往吴伟大师府上,正听身后有人似乎在唤她:
“这位姑娘?”
程飘飖转身,见一名年轻男子似是路过,此时背着一筐东西,好奇地望着她,见她转身,便客气地问道:“姑娘可是来来典当法宝的?今日当铺不开门。”
程飘飖忙道:“这位公子,小女子乃世俗之人,因敬仰验毒大师吴沫,故而特地前来剑丹城拜师。若是——”她回头看了当铺一眼,“当铺不开,我正要往吴伟大师府上去。”
男子惊讶地打量她,问道:“世俗之人?”
程飘飖并无不满,承认道:“是。”
男子稍稍收了收惊讶,道:“哦,我不是看轻世俗之人,只是不曾想到,世俗之人竟然愿意来我剑丹城拜师。”
程飘飖微笑:“有何不可呢?既有世俗女子入江湖正道邪道,如千羽林东林、天涯教凌影阙等门派,为何不能站个中立,来剑丹城中,凭借些许天赋,学个一技之长呢?”
男子尴尬一笑,面带歉意道:“姑娘说的是。对不住,是在下愚钝,没想到姑娘竟有如此格局。”随即,扬眉自豪地道,“姑娘想学,若有能力,我家师娘也定然愿意交。请姑娘随我来吧。”
程飘飖惊喜,上前一小步,问道:“公子你可是……”
男子忙介绍道:“在下是吴伟大师的弟子吴名。”
“久仰久仰!”程飘飖忙抱拳道。
吴名腼腆一笑,道:“姑娘实在过奖了,在下从师三十年,竟一无所成,实在惭愧。”他向后退了一步,伸手示意前往吴伟府上的道路,道,“姑娘这边请,若是于大街上多说几句,恐怕要给我师父丢脸。”
程飘飖莞尔一笑,道:“请公子带路。”
二人到达吴伟府邸,未进门便听见一兴高采烈的呼叫:“爹!爹!我做出来了!”
程飘飖早从林涟漪处听闻吴伟与吴沫有一儿子,名‘吴为’,这稚嫩的声音定然是吴为了。
吴名哈哈一笑,介绍道:“方才喊叫的是我师父师娘的独子吴为,性子爱玩闹,若是姑娘当真拜在了我师娘门下,恐怕要经常为之困扰了。”
程飘飖笑道:“无妨,孩子不都是如此?想来日后也是与吴伟大师一样的受人敬仰。”
二人向正堂走去。
“诶!不愧是我的儿子,足足花了两天可终于做出来了。”一声高兴的中年男子声音从中传出。
程飘飖、吴名停下脚步,站在正堂外向里看去。
吴伟坐在上首,面前吴为骄傲地挺直腰杆,举着一张薄薄的纸,纸上画着些字迹。
他口中说的做出来了,定就是纸上的难题了吧?
“儿子别晃手,把纸给我看看。”吴伟惊喜地拿过纸,准备细看。
吴为虽把纸递给了吴伟,口中却咀嚼着吴伟方才的话,怎么听都不像是夸奖啊……
“嗯——做得好,不过,儿子,我记得我教过你,制这种东西之前,要把泥沙都除尽你忘了?”
吴为一惊,两眼瞪大,不敢相信竟然忘了这一步,伸手夺回纸,细细一看,果然没有除杂,不由得哀叹一声:“啊!我忘记了!”
吴伟嘿嘿一笑,抬头时正望见吴为带着一陌生女子站在堂外,眼珠一转,高高的颧骨上笑容更盛,立即低头对吴为道:“儿子,你两个师兄都是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就做出来了,你说你是不是比不上他们?”
吴为单纯地点点头。
吴伟接着套道:“那么,你说你要不要多练习?”
吴为又点点头。
吴伟嘴角流露出一丝儿子看不懂的得意微笑,落在见多了的吴名眼中,便可一眼辨认出,那是骗小孩成竹在胸的表情。
吴名不禁笑得咧开了嘴。
吴伟继续问道:“我房间桌上还有一个难题,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儿子,我相信你可以做出来的。”
吴名因眼前之景不忍直视而移开了目光。
吴为重重地点头,满面坚定,令人动容:“爹爹放心,我一定学得比两位师兄都好,一定不辜负爹爹的培养。”
吴伟欣慰地摸摸儿子的头,道:“好,爹相信你!去吧!爹这边要招待客人了。”他放下手,以肯定的目光送儿子跑去了后面。
吴名与程飘飖相视一眼,道:“姑娘请吧。”
程飘飖走进正堂,行礼介绍道:“吴大师,小女子是世俗之人,姓‘温’名‘禾’,在验毒上有一些天赋,且一心想学习验毒之道,听闻吴沫大师乃此道集大成者,心生向往,特来拜见。”
吴伟面带微笑,闻言点头,伸手示意道:“温姑娘你好,请坐!”
程飘飖于边上坐下。
吴名仍立堂中,道:“师父,方才弟子在当铺门口遇见这位姑娘,将她带到此处,尚未完成师父给的任务,弟子这就去做。”
“好,你去吧。”吴伟道,转头看向程飘飖,道,“让姑娘久等了,本大师只在每月下旬经营当铺,姑娘来得不巧。”
“无妨,小女子仰慕验毒之道,欲诚心从师,不怕路遥。”
吴伟点点头,对这个世俗世界来的女子甚是满意,道:“想必姑娘也知道我夫人长久在井楼危城主府邸担任验毒师长吧?”
“是。正是因此,小女子便前来拜访吴伟大师您。”
吴伟想了想,笑道:“既是拜我夫人为师,我不便做主。请姑娘暂时住下,我夫人三日后将会回来一趟,到时请她决定是否收你为徒……”
正言语间,又听闻门口传来脚步声,二人向门口看道路看去,见吴名又带领一客人前来。
程飘飖一惊,心道:“无垠?”
第六百八十三章 巧遇
无垠望见程飘飖竟坐在吴伟大师家中正堂上,也是一惊。
然未等惊讶之色表露出来,二人猜想对方来此都是有各自目的的,也便不拆穿,只于眸中闪过一丝惊讶。
无垠走进正堂,行礼道:“吴伟大师。”
吴伟微微皱眉,又舒展,本怡然的心情上抹了一层隐忧,道:“潭主大人快请坐!你为佘夜潭潭主,如何仍以晚辈身份行礼?”
无垠恭敬地道:“吴伟大师乃剑丹城著名鉴宝师,晚辈理当尊敬。”
“也罢,潭主大人身居高位而不失礼数,可谓自制之人,来日前途不可限量。”吴伟看了程飘飖一眼,对二度返回的吴名道:“吴名,你带这位温姑娘前往厢房住下,我与潭主大人叙叙旧。”
程飘飖站起身简单道别道:“小女子告退。”
“姑娘这边请。”
待二人离开后,吴伟换了一副谨慎的面色,问道:“潭主大人登门拜访,可有要事?”
无垠神情凝重,目光之下流着担忧伤怀,道:“的确有要事求问,望吴伟大师如实告知。”
吴伟见他眸中神情异常,更加确定其来意,谨慎地问道:“可是与教子千金有关?”
无垠一惊,随即眸中伤怀越发明显地流露出来,迟迟不能回答。
“教子千金,恐怕早已成为了护剑使。”
“什么?你怎知道?”
“她手中那长鞭,暮至,正是她易容为十虹涧弟子,跟随高秋蜓、栾英姿二人,到吴伟大师府上取得的。”
“你可是亲耳听到吴伟大师所说?”
“我派人到吴伟大师府上打听过,确实如此。”
“不,她告诉我,她尚未成为护剑使……”
“我们的潭主大人啊,她早就是护剑使了。”
“你凭什……”
“属下我可是试探过她的,她亲口承认。”
莽萋谜一样的笑容仿佛赤裸裸的嘲笑。
他呆滞着,绝望如跌入深渊。
婚服已经准备好了……
合卺酒喝下,这回醉的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
坐在吴伟大师的正堂之中,无垠匆匆追追溯一遍往日记忆,开口,沉声地问道:“我的未婚之妻,是不是护剑使?”
吴伟虽有准备,却还是在他疑问之下脸色又是一变。
无垠凝望着他,双眉皱紧。
吴伟斟酌了一番语句,道:“潭主大人,剑丹城中有规矩,城中之人不得参与正邪纷争。若是我瞒着此事,便是站在正道一边;若是不瞒着,又是与你佘夜潭为伍。”
无垠道:“无妨,大师只需说出你所见,不论她是否是护剑使,我相信她不会有意害我。我与她之事,并非正邪纷争。”
吴伟微微点头,道:“好。接下来我所言,系我所见所闻之实情,都与正邪纷争无关。”
“好。”无垠屏息凝神,只恐错过哪怕一个字。
……
午时。
“温姑娘,师父请你前来用午膳。”门外吴名道。
“好。”程飘飖连忙开门,微笑道,“麻烦你了。”
“没事。还要让姑娘等待三天,姑娘是世俗之人,想必对剑丹城不甚熟悉,这三日便住在师父府上。”二人一边前行,吴名一边说道,“若是姑娘想认识街市繁华,在下可以为姑娘引路。”
“多谢公子,却之不恭,小女子对剑丹城的风景确有兴趣。”程飘飖笑着应承下来,心中想着,待将剑丹城的街市布局记住,也好告知叙闲,对和香城的建设或有益处。
“好。”吴名笑得更加开心,目光有些紧张地移动到前方,道,“不知温姑娘是哪里人氏?”
“和香城。”
“哦?”吴名微微惊讶,“是那世俗世界制香大城和香城吗?”
“正是。”
吴名一喜,道:“莫非姑娘所言的资质,与制香有些关系?”
程飘飖点头道:“是。不过小女子只会制些世俗之香,几年前吸引蛇妖族白绫的江湖之香却全然不通门道了。”
“无妨。”吴名暗喜,“姑娘善于制香,在验毒上定然有些天赋。师娘一直想收一个有天赋的弟子,姑娘定有机会留下来。”
程飘飖含笑点头,走过转角口,见用膳房中,无垠竟也坐在饭桌上,心中更为疑惑,连忙退到转角口外,未等身边吴名反应过来,也将他拉回去一步。
吴名轻声讶道:“你可是看见了佘夜潭的潭主?”
程飘飖点头,故作惊讶,轻声问道:“剑丹城不是不参与正邪纷争吗?为何这潭主会留在大师家中吃饭?”
吴名笑道:“虽不参与正邪纷争,却并非不能与正道或是邪道之人成为好友。这位潭主大人与我师父已经是熟识了。”
程飘飖试探着问道:“这么说他们方才商讨的也并非正邪之事?”
吴名毫无察觉,答道:“并非。姑娘你放心吧,我师父从不涉及正邪纷争的,潭主大人来此,也不会对你一个世俗世界小女子如何。”
程飘飖点点头,心中存疑,不曾从林涟漪处听闻无垠有什么事需要来找吴伟大师,却在这里碰见他,看他神情,似乎也是没有让别人知道他来了这里。
若有机会,还是替林涟漪问一下吧。
走进用膳房,程飘飖便见无垠面色不大好,双眸阴郁之间,仿佛藏了一片乌云,如盛夏黄昏的天空,重重的一团暗色遮天蔽日,来回飘荡肆无忌惮,就是不肯下出一点雨来。
她心觉不妙。
方才二人巧遇之时,他不是这般神情的,当时眸中虽有阴云,却也没有这样严重。
难不成在吴伟大师家中发现了什么不好的消息?又或是,从吴伟大师口中得知了什么?
她继续往前走去,无垠似乎才听得声音,转过头看向她,勉强按下了些许眸中的阴云,然失了阴云,又没有明亮的喜色弥补,神情之中,看上去更显得些微呆滞。
坐上饭桌,又换作无垠问起了程飘飖的来意:“这位姑娘,看似是世俗之人,为何来到了此处?”
程飘飖便装作不认识,答道:“潭主大人好,小女子是为了向吴沫大师拜师学习验毒。”
无垠藏着真实心情的面容勉强温和一笑,心中已然明了。
蛇妖族派她来做的事,也是观海山上将要着手去做的事。
吴伟不愿再想林涟漪、无垠这点纠缠不清的事情,忙找到程飘飖为言谈话题,向无垠称赞道:“这位姑娘虽是世俗之人,却也是一心想学,我家夫人一直想收个徒弟,我看这位姑娘很合适。潭主大人见多识广,你看看如何?”
第六百八十四章 孤鸿
无垠顺势答道:“姑娘身处世俗,心思单纯,看面容,听言谈,又是乖巧之人,听闻学习验毒需要十足的耐心细心,我以为姑娘定然能胜任了。”
吴伟点点头,又向吴名问道:“吴守呢?现在还没有回来?”
吴名忙道:“师弟还在那边挑拣可用的花草,师娘三日后便要,弟子吃过饭也马上就去帮忙。”
吴伟颇为满意:“嗯,你们对事务如此尽心,让师父我省了不少心。”
程飘飖道:“大师两位弟子及独子都是如此认真之人,小女子若是有幸被吴沫大师收入门下,定然亦如此努力刻苦。”
吴伟笑道:“这两个小子平时没有那么努力的。再说我那儿子,方才让他做点难题就出来,谁知道现在还不曾做出,实在……”
吴名忍不住道:“师父对吴为小师弟恐怕太过苛刻了吧,小师弟年纪尚小,便是连字都认不全……”
“小是理由吗?”吴伟微微皱眉,教育道,“你看这位潭主大人,当初年纪轻轻,便以举世不遇之奇才之名,传扬得连我剑丹城都知道。小为还是不够努力。”他说话间,顺便看了看无垠脸色。
无垠明白其意,当为安慰,还是勉强一笑,沉默不语。
几句言语之后,吴伟大师发觉无用,这张饭桌上不可避免地蔓延开沉郁的气氛,程飘飖、吴名都有感知,二人相视一眼,默契地不言语。
吴伟亦不言语。
无垠将碗中白饭吃尽,几乎没有吃过菜,便放下碗筷,向吴伟道:“多谢款待,门派之中还有要事,我这就回去了。”
吴伟点头,目光示意吴名。
吴名会意,站起身欲言。
“不必送了,多谢。”无垠低着头轻声道,随即离开。
程飘飖见他背影,仿佛飞翔于青穹之下的孤鸿,恣意地划过数道弧线,足把云雾席卷,却不能飞过天空,向下望去亦无栖身之所。
无垠这是……
程飘飖心生同情,斗胆猜测他前来此处,是为与林涟漪有关之事。
也只有与林涟漪有关之事,才能让他如此了。
既到了如此境地,为何还要掩饰?
她心中默叹一声,低头继续吃饭。
吴名目送无垠离开,才坐回座位,疑惑地问道:“师父,潭主他……”
吴伟摇摇头,拿起筷子夹菜,一边道:“江湖之人有他们的烦恼,我们只管活好我们的,在接下来的人族与鹰魔族一战中尽力贡献,就是对他们最大的帮助了。”
程飘飖心中一动。
吃过午膳,她跟随吴名外出,一边听着吴名介绍周围景色,一边粗略地记下大概布局,然最重要的是留心四周。
她猜测,无垠应该还在附近。
他是为林涟漪而来,此行又不曾告知林涟漪,必然不想让她知晓。为了保证林涟漪不发现此事,定然会于附近等待她出来。
果然未行走多远,十字路口,吴名欲带她前往右边,而左边人群来往后,正是一路跟踪过来的无垠。
程飘飖借让吴名帮忙看看前面有什么奇珍异兽之名。支他离开,自己则立即跑到无垠身边,匆匆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无垠难过的面色中流露担忧,道:“我可以告诉你,只是你千万不能告诉林涟漪。无垠在此恳求程小姐了。”
他神情坦诚,却让程飘飖更加心酸同情。程飘飖心知他不想让林涟漪知道,便是真的不想让她知道,只得叹道:“好,我不会告诉她的。你对我说实话,也好让我心中有个底。”
无垠低声坦白道:“涟漪,我的涟漪,如今已是十虹涧的护剑使了。”
程飘飖脸色大变。
无垠目光学过程飘飖,见吴名正在回来,连忙道:“吴名在找你了。你回去吧,程小姐,我已告诉你实话,望你莫要告诉她。在她进入十虹涧以前,剩余的日子里,身为未婚之夫,我不想她难过度日。”
程飘飖心中一震,明白过来,随即心生叹服,重重道:“有夫如你,涟漪不会后悔。”她转头欲离开,又一咬牙,转回头道了一声,“涟漪现下就在剑丹城,我会想办法阻止她前往十虹涧。”
无垠一惊,随即却惨然一笑,不语。
他目送程飘飖走进人群,只觉心中阴云猛地倾轧下来。
若是能够阻止,何以他担心了这么久,她终究还是……
原来她一直不肯告诉他。
为什么呢?像现在明白实情的他一样,不愿让剩余相聚的时光痛苦得不能回忆吗?
可是,终究要分离。
没有准备,岂不是更加痛苦吗?
涟漪,绿水,你既做出了这般决定,预见到痛苦的分离,且永不可挽回,以为给你我留下些许回忆,便是美满了吗?
他回头,走向越发阴沉的道路。
青穹洒下光明,独独予他阴云。
又过一个时辰,林涟漪回到吴伟大师府邸,等待程飘飖出来,不见其人,又等待片刻,却见她与吴名从外面回来,连忙闪到暗处隐藏。
待吴名走进府邸,程飘飖借发簪丢失为由,又出了府邸,与与林涟漪相见。
林涟漪笑问:“如何?吴伟大师是婉拒了你,让你在剑丹城待两天再回去,还是让你等到吴沫大师回来?”
程飘飖心怀无垠方才所言之事,笑容有些不自然,道:“大师已同意让我留下来了,再等三日吴沫大师回来,由吴沫大师决定是否收我为徒。”
林涟漪欣喜地点点头,却发现她脸色有些不对,微微蹙眉,关切地问道:“怎么了?可是遇到了什么事?”
程飘飖忙摇摇头,把心事压得更深了,顺势道:“没什么大事,只是听吴名公子说到剑丹城人为了学习能力有如何刻苦努力,心中有些担心吴沫大师看不上我这个世俗世界来的。”
林涟漪笑了笑,安慰道:“这有什么?有资质便可。吴沫大师双眼雪亮,定能发现你这块珍宝。若是万一不成,不是还有管鸣丹大师吗?若是再不成,剑丹城又不止一位验毒大师。”
“涟漪。”程飘飖面露紧张,“你能否等到我拜师成功再去十虹涧?我——有些紧张,也有些担心,万一他们发现我是洹……”
林涟漪稍加思索,点头道:“好。”她轻轻一笑,“我便在附近的客栈里歇息,三日之后,吴沫大师回来,我会在吴伟大师府外等候。”
程飘飖一喜,点头谢道:“好啊,涟漪,谢谢你。”
“不必客气。”
第六百八十五章 夜街
算是把她留下三日了。
这三日,她身在剑丹城,只有以自己的能力试着劝劝这个迷途不知返的教子千金了。
洹山上,她听到林涟漪说要去十虹涧确认那边的胜出之法,却不曾料到原来林涟漪早已与那帮护剑使一起了。
也难怪,护剑使愿意如此帮她。
本以为她是为了蛇妖族,抑或顶多是因为接下来的大战,对人族也兼顾一些,没想到她竟干脆做了人族的牺牲!
程飘飖走进自己房间,越想越无法想象。
她倒了一杯水,温度正好,便连续几口喝下,闭上眼睛细细思索:究竟是什么原因,竟让她舍得放弃与无垠双宿双栖的机会,去为伤害过她的正道卖命呢?
海誓山盟,抵不过她天生的人族血脉吗?
想了半晌,她只觉头痛,回到床上小憩了片刻,睡着前想到无垠已知晓林涟漪在剑丹城中了,多半会来吴伟大师家附近找她。
我帮你拦下了她三日,这三日,不仅是我力劝,你也要做点努力。
至夜间。
受吴名所邀,程飘飖再次有机会离开吴伟府上。
“姑娘头一次来,不知剑丹城夜间美景更胜于白日,千灯万光,煞是好看。”
“我尚未到府上时,便听到路上行人说起,听闻街市两旁的建筑上,七彩的引火石以灵力为引,可燃烧绚烂光芒,将整座城照耀得通亮。”
吴名叹道:“剑丹城的夜景是其最吸引人处之一了。据我所知,有些城外之人来此不为别的,专为了看城中夜景。借着七彩灯光,欣赏街市上来往江湖之人、世俗之人,及店铺中买卖的奇珍异兽、奇花异草、灵丹妙药,便如同置身另一个世界。”
程飘飖欣喜一笑。
走出府门,前行几步,往街上一站,沿着宽敞的道路放眼望去,便见左右灯光辉映,时一片七彩连绵,时又有一串色彩变化过去,仿佛世俗世界中过年过节的夜里。
但是,只有剑丹城,才会夜夜灯光明亮,赛过明月星辉。
和香城呢?
她不禁又想到和香城。
每隔一尺,便结着一颗镂刻珍奇的琉璃珠,引火石便是从中散出光芒,并不刺目,却明亮异常。
灯火之下,几乎家家店铺门口蹲着一只异兽,其形态之异,见所未见。
人群来往嘈杂的声音中,时而响起某家店铺门口异兽的叫唤。正道邪道相视虽不和乐,却不过是分道扬镳罢了。
“爹!爹!我想去那家店铺看看!”
“你才买了一只异兽啊!”
“那我就去看看?”
“好吧,我们装作买家去看看,顺便让店铺主给我们介绍介绍?”
“好!”
眼前两个正道打扮的人,一父一子,望着一家颇为宽敞的店铺,相互言道。
“娘!我也要进去看看!”父子身边响起一名女孩的声音。
程飘飖向那女孩望去,见她约莫七八岁,身边站着她的娘亲。二人邪道打扮,但似乎并非天涯教的。
父子转过头看了来者一眼,见是邪道打扮的二人,稍稍呆滞了一下。
母女中的母亲向后拉了一下自己的女儿,训诫道:“去干什么!小心!”
不料随即父子中的儿子竟跑到那女孩身边,此举把那做母亲的的吓了一跳,竟忘记了阻挡,就这么让她站在了女儿面前。
“儿子!”做父亲的也吓了一跳,在后面喊道,却不敢轻易走上去,只怕对方以为他要攻击。
男孩不理会父亲,一脸不满地对女孩道:“若是在城外,我们就是敌人,可是在剑丹城,哪个江湖之人敢打架?我和我爹又不会打你,我们一起进去吧?”
女孩迟疑,面露胆怯,回头看了看她母亲。
她母亲谨慎地向男孩父亲看了一眼,眸中颇有敌意,道:“我们进去,量他也不敢伤害你……”她言未毕,男孩便将女孩拉向了店铺。
母亲一惊,连忙跟上。
男孩父亲拦下了她,鄙夷地道:“你以为我父子二人会枉顾剑丹城规矩害你们吗?若是在外面,我必抓住你们。可既是在剑丹城,你我便只有暂且为友了……”
“废话连篇!”女孩母亲瞪了他一眼,手中重重一推,将他推开,立即趋步进了店铺寻她女儿。
男孩父亲摇摇头,轻声骂了一句,便也进去了。
程飘飖猜想他骂的是“不可理喻”。
眼见正道邪道这般友好的言谈,她深受触动,不禁想象不久后人族鹰魔族大战之中,正道邪道之间该当如何相处,恐怕两道都会与各自弟子说:“参见剑丹城规矩即可。”
她会心一笑。
祥和乐世,便在此城了。
吴名也目睹了方才四人趣事,笑道:“我们也进去看看吧?”
程飘飖笑着摇了摇头,手却指向另一处店铺,道:“我想去看看那里的花草。”
“也好。我忘了姑娘喜欢制香,那一定对花草更感兴趣。”
二人向那边花草店铺走去,程飘飖顺便问道:“这些江湖之人若是在剑丹城留宿,客栈是否分正邪?”
“不分。”
“这——不怕夜长梦多吗?”
“我想江湖之人既能忍得了白日同在街市上走,夜间睡在同一个客栈里,也并非不能忍受吧?”
程飘飖走进店铺,侧身扫视墙上所挂花盆,笑问:“大师家附近最近的客栈在哪里?”
“哦,在……”
然程飘飖目光扫过去,于店铺一角见二人回头,却是一惊,便忘了听吴名的回答。
易容后的二人,林涟漪、无垠正转过身,也恰巧看见她。
程飘飖心惊:无垠果然先去找涟漪了。只是见二人脸色,似乎并无难过。难道有关十虹涧的事,二人已商讨解决了?
她马上意识到身边还有一个吴名,忙掩饰惊讶,欲故作不认识。
吴名却仍是看见了程飘飖眸中惊讶,疑问道:“你们认识吗?”
程飘飖尚未回答,对面林涟漪先走过来,笑道:“温姑娘,又见面了。”她转头对无垠道,“夫君,这就是白日里我散心时,在路上遇见的温姑娘,她要拜吴沫大师为师。”
吴名明白过来,应当是温姑娘初来乍到,于剑丹城中迷了路,由眼前这位姑娘指路,才到了他师父府上。他忙道:多谢这位姑娘为温姑娘指路,不过三日,我师娘就会有一个弟子了。”
林涟漪惊喜,对程飘飖道:“吴名公子说吴沫大师能收你为徒,那必定是能了,姑娘放宽心。”
第六百八十六章 坦白
程飘飖点点头,道:“姑娘如此关心,我一定也不辜负姑娘为我指路一恩。”
林涟漪一笑,道:“指路罢了,我也是散心时顺便的。”
无垠趁机道:“我未婚的夫人今天白日与我争吵,这才独自一人出来散心,正巧遇上了这位温姑娘,看来温姑娘也要感谢我争吵之恩了。”
林涟漪微微惊讶,侧过面白他一眼,道:“几时与你争吵了?”
无垠无辜一笑,对程飘飖、吴名道:“让二位见笑了。我与夫人同心,不该争吵的。如今已然和好。”
程飘飖猜测他已说服林涟漪,却又觉得没有那么容易,便假借玩笑问道:“看二位眉眼脉脉,我更相信恩人姑娘的话,你二人从未争吵。公子,我说的可对?”
无垠目中光芒忽地暗了一下,伸手抓住林涟漪手,深深望着她,道:“争吵与否,还不都是为了长相厮守吗?凡天下情人或是夫妻,若是当真有什么不可调解的矛盾,外人说什么都没用,唯有内中二人相互理解了。”
程飘飖明白过来。
没有,他没有说,也不希望她去劝说。
她心中哀伤,默叹。
是啊,唯有内中二人相互理解。外人说什么都没有用的。
她也不是头一天认识林涟漪。
至少,劝说这一条路,是行不通的。
无垠,你要放弃吗?
吴名颇为羡慕地望着二人,似乎头一次见情人,这般于街市上温柔相视,他也不由得脸色微红,会心一笑。
林涟漪轻轻甩了一下,未能挣脱,便由着他,觉察到自己双颊泛红,便移开目光,对程飘飖道:“祝姑娘你得偿所愿。”随即拉着无垠的手,便要往外面而去。
无垠微笑,向程飘飖、吴名二人匆匆点头一别,便被林涟漪拉着离开了。
程飘飖苦心中为这二人苦涩,顿时逛街市也没了心情。
“温姑娘,你看哪些花草为好?师父不久前还说家中少了些有趣的花草,我要买一些回去。”
程飘飖勉强一笑,打起精神,走上前去,看了眼案上拜访的花草,道:“若是放在大师家中,当选一些……”
店铺外。
林涟漪放开手,随意挑了个方向走去,对无垠道:“你和飘飖打什么哑谜啊?有事瞒我?”
无垠也知她多半能看出来,走在她身边,笑道:“没打什么哑谜,只是随心而言。”
林涟漪侧目看他一眼,收回目光,无奈道:“随你怎么说,我是不信的。你不说,我也不去问飘飖。”
“为何?”无垠心中忐忑,生怕她发现,嘴上还是仍旧这般说着。
林涟漪温柔一笑:“难不成你会害我吗?”
“不会不会。”无垠忙道,行走间又悄悄走近她,道,“上回在剑丹城中,见到的那只鹰隼,店家至今还没有卖掉。你若想要的话……”
“不想!”林涟漪瞪他一眼,道,“那鹰隼样的异兽对我恶意深重,正像那些……”
鹰魔族。
“此战过后,仇敌灭绝,我们再成婚吗?”
“是啊,”林涟漪凝视他,道,“这次你别逃。”
无垠紧紧抓住她的手,忧心道:“我不会离开的。可是,你会逃吗?”
林涟漪心头一跳,停住脚步,转身看着他,认真道:“我等了几年了,自然不会逃。吾夫,你放心。”
“便是,”无垠面色发白,问道,“便是,为了与我成婚,就要放弃天下苍生,你也会……”
林涟漪脸色一白,呼吸蓦地一滞。
二人对视,凝眸牵挂,恍如异地。
街市喧闹,两心淹没。
良久。
他们分不清心跳来自何方,只是觉得哀恸如家中丧人。
“夫人。”无垠皱紧眉,忍不住唤道。
“怎么了?”林涟漪恍然一应。
“人族与蛇妖族结盟以后,我们就成婚吧?”他笑得勉强,犹如在泥潭里翻滚了许久才上岸的落水狗,哭丧着脸,见到心仪的枝头花,便浑然忘了一身泥泞,只有钻入深心的眼眸,才知道他心中苦涩,悄悄地潆洄泪水。
眸中也只有她,没有自己。
世上谁也看不到自己,向来眼中只有心中人。
我装不下去。
林涟漪嘴角一抖,向前一步,扑在无垠怀中,小声抽泣着:“好。”她小心地环抱着他,感受到他后背衣衫半湿,便犹如自己也切身地体会到预见未来的恐惧。
不必装,是我错了。
先装的是我。
“这两个人众目睽睽之下干什么呢!”路过的一人惊讶地停住了脚步。
“别看了,我们走吧。”另一人将他推走。
随后越来越多的人怀着好奇心理停住了脚步,一边看着,自然也会一边说着。
一人疑问:“这是正道还是邪道?不会是世俗之人吧?”
身边恰好站着一个世俗之人,连忙答道:“别丢给我们世俗之人,世俗世界中没有这种不知廉耻的人。”
又一人故意抬高声音笑道:“恐怕是邪道吧?正道之中,更没有这种人了。”
一邪道之人狠狠瞪了他一眼,冷笑道:“也只有正道之人才会人前人后惺惺作态了。这二人要情要爱,表现得明明白白,远不像你们正道之人。”
那人皱眉。
“大街上这样也不成体统啊。”
“又不是在你家,你管那么多做什么?”又一邪道之人仿佛是这些天受正道的白眼太多了,抓住机会便道,“又不上去劝说,又喜欢在旁边看,又一边说着‘不成体统’,你们正道到底想怎么样啊?”
那人被说得脸红了,无奈,欲上前去劝说:“二位……”
无垠、林涟漪却松开怀抱,一眼也不理睬旁人,径直离开了。
两位邪道之人好笑地看着他,相互说笑道:“你看正道就喜欢多管闲事。”
那人绷不住脸,转身怒道:“他二人至少知道廉耻,此刻已然离开了,你二人却不知廉耻,在外打不过,便逃来剑丹城避难。”
“什么廉耻不廉耻的,他们是觉得你这只苍蝇太烦了……”
三日后。
藏宝室中。
千灯兽见女主人回来,欣喜不已,一边用力地晃着尾巴,一边扭着身子摇晃一室的白光,兴冲冲地为吴沫大师、程飘飖照着两旁的架子。
程飘飖跟在吴沫大师身后两步处,一边奇怪于为何吴沫大师查验她的资质,却要到吴伟大师的藏宝室里来。
若是林涟漪在此,定然知晓,上一回吴沫大师回来,也是在藏宝室里与她说话的。吴伟大师对这些法宝的照管,吴沫大师显然是不敢放十个心的。
第六百八十七章 爱屋及乌
无垠接过茶杯,一口喝下凉水,低头凝视茶杯,低声叹道:“和千羽林上,你递给我的那杯水一样。”
冰凉?
林涟漪不必睁开双眼,她却坚持着睁开,紧紧地凝望他幽夜里闪烁着***芒的狼目。她从未见过一匹狼会如此喝水,会如此,冰冷的目光燃烧着炽热的痛苦,只有成了妖的狼才会。
他额间汗水滚落到脸颊,揉着泪水一起,于冰冷的夜里凝固。
剑丹城的夜里,原来也是如此冰冷;纵然往外走几步,便是彻夜繁华的道路。她仿佛可以听见隐约的叫卖声,透过结界闯入房间。
卖异兽,卖奇花,只要是人族以下的生灵,都可以卖。
她低垂下目光,惨然一笑。
都是妖了,两个妖在纠结什么?
一定要为了人族牺牲吗?
一定吧……
天下生灵,并不只是人族,还有更多。只是救了天下,得益最大的是霸主人族罢了。
无垠缓缓抬起目光,凝望她惨然的笑容,用他狼的双眸,望见她低垂的目光、眉间无力的微蹙。
她的笑容犹似三袖盛会上听到他要迎娶她时的美丽,然当下却又多了十足的忧伤。
枕前垂泪,明日何方?
他心痛如绞,慌忙地伸过手,小心地擦拭她笑容下不知不觉流落的泪水,如她流落的人生。
林涟漪身子前倾,便倒在他怀中,抱紧,如干涸的泉水一般,哑了声音,痛了喉间,只有低声抽泣,说着方才疯癫地说过不知多少遍的话语:“对不起,对不起。”
她言语颤抖,凄惶无助,却分明,心怀坚定的决意。
无垠抓着她背后长发,手心才凝固了汗水,又抓得长发沾湿在指间,他轻声问道:“绿水,如果我愿意支持你呢?”
林涟漪蓦地震惊。
他感觉到她身体一抖。
他紧环住她身体,不愿离开,只能抓住当下,以一种与她一般嘶哑的声音,重复道:“绿水,我知道,你做了决定,便不可能再后悔了。我知道,我们的今生,已经是不可能并肩而行了。”
林涟漪手中抽搐,不顾一切,胡乱地抓紧他。
“不是还有来生吗?疯子前辈给了我们生生世世的机会。下辈子我可以来找你,若是你还留在这辈子,等不到我下辈子,我就再等你几辈子。”
“青山,只要护剑使有别的人选,我便立即离开十虹涧。”
“十虹涧那帮人如何能够放你离开?绿水,你不要和他们硬拼,被限制至少也能出来,然被彻底关押了,便永远不能再相见了。”
林涟漪抱着温暖的身躯,十多年前那个关于刺茫之死的噩梦重又现于脑海。
炽热的温度从赭色异水中奔涌而上,她是从头到尾被穿透了的蛇妖后裔,感受着冰冷的剑身和外界包围她的空气一样渐变滚烫。
渐渐地,里里外外,将她炙烤成灰。
“绿水,大战结束,你能不能不要立即前往十虹涧?我们再去找找疯子前辈,问问他有没有方法能让我们距离千里也能知晓彼此心意。若是十虹涧对你不好,我就是站死,也要……”
“修为来之不易。”林涟漪连忙打断他的话,“我自尽即可,转世之后,我来找你。”
“若是到了里面,我也想知道外界的你过得如何,我们一起去找疯子前辈吧。”
“好。”
“青山,吾夫,你暂且放心。我是护剑使,但是淬弦还没有死,大战之后我前往十虹涧只是为了学习他们的修炼法门,而并非成为真正的护剑使了。
“我们还可以一起待上许久。”
“凌飞雪将在大战中出现,若是那场大战,护剑使有人伤亡,该当如何?”
林涟漪不语。
“你为早已选定的护剑使,自然是你上。”无垠放松了手,轻轻梳理她长发,“从程小姐告诉我此事开始,我想了很久,这是你的意思,我唯有支持。”
林涟漪咽了咽口水,温柔地拍着他后背,道:“对不起,终究还是没有守住承诺。”
“如我当初离开你一般,并非故意,时局无奈。可我没有想到,你会为了其他生灵离开我。这种为天下亡的精神,恕为夫自私,从来没有过。”
林涟漪苦涩地道:“不是的,若是你站在我的处境上,你也会这样做的。青山,我曾与你一样,以为你我应当不顾一切长相厮守。将婚之际,是你教会了我迂回,而我,不过是在你教给我的道理上,又看见了更深的东西。”
“我……”无垠微惊。
“我救其他的生灵,何尝不是在救你呢?
“你,不也是天下生灵的一部分吗?
“因为在意你,我才会愿意在意你诞生的世界。”
无垠闭上双眼,聆听着她的呼吸。
那杯水,真的是凉的。
林涟漪手腕酸痛,停下抚摸,闭上双眼之际,自觉宛如置身点染中的黑夜。
沉沉的流水淹没过来,将干净的身体染上黑夜的颜色,两个身体化为两点纯黑的墨,于深深潭水之中摇晃、荡漾。
下沉的同时,一个个泡沫伴随着每一次呼吸,从潭水之面升起,荡起一圈圈涟漪,寂静泛滥,收归无形。
因为今生在意你,我愿意等待生生世世。
青穹无垠,夜魄涟漪。
天明。
林涟漪站在剑丹城南城门下,向无垠告别。
无垠不舍地道:“不会不回来吧?”
“不会!”林涟漪忙道,“之前那番话真的是最后一次骗你了,以后不会了。”
“我暂且相信你,却不相信那帮人。若是结盟之时,你不出现在这里,我必抛弃此处要事,赶到那帮人处找你。你就这么对他们说。”
“好。”林涟漪温柔一笑,道,“有你这番话,他们便是有留住我之心,也不敢如此行为。”
“好,去吧。”无垠只好道,语气里颇有种担忧之情,“早去早回。”
林涟漪离开剑丹城一段路,才祭出暮至长鞭,御宝飞行。
她离开地面之时左右一看,来往剑丹城之人倒是无人因她的法宝而发现她的身份。
“看来林涟漪的暮至长鞭还无太多人认出来。”林涟漪暗暗放心。此后以防夜魄被人认出,不到万不得已,她只能使用暮至长鞭。
本来还是有一支娘亲留给她的朱砂木簪的,可惜和无垠的青穹剑一样,都留在了千羽林。
大战之后,或许可以向林姨要来。
第六百八十八章 教诫
剑丹城。
等待三日,吴沫大师从城主府邸回来。
藏宝室中。
千灯兽见女主人回来,欣喜不已,一边用力地晃着尾巴,一边扭着身子摇晃一室的白光,兴冲冲地为吴沫大师、程飘飖照着两旁的架子。
程飘飖跟在吴沫大师身后两步处,一边奇怪于为何吴沫大师查验她的资质,却要到吴伟大师的藏宝室里来。
若是林涟漪在此,定然知晓,上一回吴沫大师回来,也是在藏宝室里与她说话的。吴伟大师对这些法宝的照管,吴沫大师显然是不敢放十个心的。
吴沫大师看了几件宝物,才开口问道:“温姑娘是世俗之人,来到剑丹城,家中父母不担心吗?”
程飘飖道:“大师放心,家父家母希望小女子能得一技之长,日后有能力于江湖之中谋生。”
“江湖之中?”吴沫转头看了她一眼,又继续查看法宝,道,“姑娘打算就此留在江湖之中?以我所知,世俗女子少有进入江湖而父母愿意者。最近正道邪道重要门派皆为鹰魔族所害,姑娘是不是哪个门派之下?”
程飘飖心生紧张,然立即答道:“小女子的确是世俗之人,此前未曾入过江湖,和香城中赏香大会,已是距离江湖最近一次。”
吴沫微微点头,向前走去,道:“听我夫君说,你不会制江湖之香,却会一些世俗之香?”
程飘飖点头,紧绷的思绪稍稍放松,终于讲到正题上了,她答道:“是。我以为,世俗之香可算是容易。至于江湖之香,因其危险,且材料难寻,故父母不许我在家学习,我便告别了父母,来到剑丹城,欲拜大师您为师。”
“江湖之香接近毒,姑娘来对了地方。本大师暂且以为,你是志于学习验毒,而非初生牛犊不怕虎。”吴沫回头一笑,威严之中流露几分年轻的慈祥。
程飘飖意识到此行大概不是徒劳了,她一笑:“大师可愿收我为徒?”
吴沫笑道:“我倒是愿意收这样一个乖巧的徒弟。不过我还有一个问题。很少有女弟子会来用毒这一行学习,便是有,也多在制毒,而非验毒。姑娘既是在制香上有长处,为何不想学制毒,却来学习验毒?”
程飘飖眸中含笑,铿锵道:“一则制毒之人未必能够验毒,而验毒之人,往往须懂几分制毒;二则鹰魔族胆敢用毒伤害人族,然人族却丝毫无感知,我以为学会验毒,也是为助人族,是功德无量之事。”
吴沫微微摇头:“区区一项能力,如何能说的功德无量?功德无量的不是学会这项能力,而是如何用它。你可明白?”
程飘飖隐约懂了一些。
吴沫解释道:“譬如学医,天下医者,也并非都是好人了。医人是天职,见死不救是有违医德,然善恶正邪之事,哪里有这么容易分辨?医者救一濒死之恶人,待其醒转又去害十个人,那十人之死,不可说便只是与恶人有关而与医者无关了。
“对恶人,你怎知他会否忏悔。若忏悔,不救便是你的错;若不忏悔,救了之后他又去害人,那便还是你的错。
“我说的错,不是世间要求你的,而是你心中自以为的,而是,你是如何想你自己的。
“有这份心,难免每每救人,不论如何危急之时,都要深思熟虑。
“医者尚只顾世俗世界,没有那么多正邪之辨,然验毒之人,身在江湖,九成九的被救之人,都是江湖之人,来日更有蛇妖族一类。
“其危急时刻,更甚医者;其心里之争,更甚医者。
“你救还是不救?”
“救错了,恐怕后患无穷。有这份分辨之心,便会痛苦长久。”
“然若是你只顾救人,毫无负担,也便不必来找我了;本大师只收有思虑之心的弟子。
“我吴沫,身为剑丹城第一的验毒大师,心中正邪之念、好坏之分,实是深矣。”
程飘飖心头一震。
吴沫向藏宝室深处、千灯兽光芒摇曳中时明时暗的高处看了一眼,似是想起了谁,她道:“剑丹城行事不顾正邪,只要给钱就会尽力而为。这个地方,真的是一个失去了正邪之念、好坏之分的人界奇境。”
程飘飖疑惑,正要反驳。
吴沫解释道:“此城并非不好,只是身在人界,终究与城以外之世界格格不入。正邪之分,只存在于外界,进了这里,便不必分正邪善恶,有钱就能做事。但是——”她转过头,凝望程飘飖,苦心道,“既不能脱离人界,便不该放弃正邪之分。”
“是……”程飘飖更加不能理解。
“我和夫君可以帮助正邪任意一方,却也不是谁都能帮。有时候,还是会做出有违剑丹城不参与正邪纷争的原则的。
“你不必立即理解,日后你在我家中,学得多了,在剑丹城中走动得多了,自然明白。”
程飘飖惊喜:“大师当真……”
吴沫伸手轻轻拍了拍她肩头,道:“以后你就是我的大弟子了,唔,如果还有别的人愿意学这一道,我也会再收。那些正道和世俗世界的虚礼就不必了,你称我一声师父即可。”
“师父。”程飘飖立即大声称呼道。
吴沫点点头,回道:“好徒弟。”
程飘飖眉眼溢满了笑意,心中想着此行顺利,日后不必担心蛇妖族被其他种族伤害了。
她又疑惑:“只是师父连资质也不查验吗?”
吴沫随意地笑了笑,道:“不必啊,又不是很靠天赋的修炼,你能有基础的资质,稍稍有些道行,再加肯吃苦学习,即可成为验毒大师了,不过若有稍许资质那更好。”
“是!”
“丫头说话说得跟下属对主子回话似的,不必如此。”
“哦,明白了。”
“我再检查一下这里的法宝,你可以先出去了,去找吴名,让他教你些基本的修炼法门。”
“好,谢师父指点。”
吴沫轻笑一声,令程飘飖心中放松。
吴沫大师未曾回来之时,她听吴名、吴守说到,他们的师娘是一个慈祥温柔,看似年纪轻轻的女子。她闻言便心生怀疑,只因不敢想象世上有如此显年轻温柔的大师,然今日一见,果然如二人描述一般平易近人。
吴沫大师一举一动,虽有大师之威严,却也不失少女之俏皮。
如此大师,恐怕放眼天下,也找不到几个吧?
她打开藏宝室门,深深呼吸。
此后便要跟随大师一起学习了。
第六百八十九章 演练
十月阁结界内湿润的空气一如往常,林涟漪跨进结界,便觉满面的水润,几如一双手浸满草木的香水,轻轻抚在了脸上。
星光灿烂,她抬手便觉摸到了星月。
脚下碎落的花瓣、草叶,随着长风绵延直上,仿佛受到什么吸引,飞向了寒星台的方向。
走进楼阁,无人;走上楼梯,知醉等人房间里也是空无一人。
只有知醉房间边上被空出一个房间,门上写了“林涟漪”三个字。她不禁一笑,若是留在十月阁过夜,她便住在这里了。
不过看无垠对她如此紧张,还是不必留宿了。
她心念一动,走到楼顶,向寒星台上望去。
高耸的寒星台层层台阶照映淡淡的光芒,犹如美人脸上的白皙的凝脂。她目光顺着台阶向上,到达顶端,惊见众护剑使似乎皆坐在其上,围成一圈,中央悬空一柄长剑,白芒璀璨,正是镜花剑。
她明白过来。
临近大战,她们忙于演练。
此时过去恐会影响她们,她便站在顶阁上,化为半蛇,尝试感受她们的动作。
然她化为半蛇的同时,便发现此结界内,蛇妖族的感知能力竟然不起效果。她疑惑,此前并未发现此处有什么禁锢设置。
几乎下一瞬,她便明白过来。并非感知能力不起作用,寒星台的距离远没有她想象的近,只是看上去近罢了,是以近处尚能感知,远了却不能了。
她暗暗惊叹:“此处世界设置,竟与红绸借助世外之物跨越空间距离攻击她一般,远近可变,虚空即时没有。”
她只得用双眼遥望。
寒星台上,十妖围绕镜花剑而盘膝坐下,周身被星月光华洗沐得发白,镜花剑璀璨的光芒又将十妖身前照耀得几乎分辨不出颜色。
二十只手掌向前顶起白芒,齐齐地簇拥着中心的镜花剑,犹如飞蛾扑火,以自身之生命点亮这天地至宝。
十妖长久静默,镜花剑则直对着下方,缓缓转动,它剑身光鲜如新制成,青铜的色彩上云纹粗糙,仿佛再雕刻下去便要伤害到剑身故而没有精心。
便是在星月光辉及自身明亮的光芒下,镜花剑的钝锋也丝毫不起波澜,仿佛天生这般,到了战场也是这般。
林涟漪遥望不到十妖动作,目光下移,落到寒星台层层台阶上。
如每次踏进结界所见一般,台阶上花纹不断,勾勒了整片白色的台阶。从上到下,台阶数至少三千阶。
她猜测,寒星台应当不能御宝飞行上去。她在寒星台下隐心祖师的陵墓生活时,见芈灵念心生不满,却也是行走上去的。
这三千阶台阶,光是走上去也有些累了,然若说要手摘星辰,似乎也差了一段距离……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又用往常的眼光去看待寒星台的事情了。站在寒星台上,或许就真的触及天穹了呢?
她又遥望许久,仍旧不见十妖下来,只好回到楼下知醉给她留出来的房间,抓紧十月阁中充盈的星辉,盘膝修炼。
脑海中浮现出揽星诀的文字,她细细体会,以魔神血吸引星辉至房间之中,冥想之中,便以为肉身化作了江河湖海,星辉即是雨露,落水融合,融为一体。
不能化入,则融于虚空,返归大地,或是升起、轮回。
经脉之中,灵力如流水缕缕,奔涌不息,经过每一位点,便如从虚空中拟出星宿来,并洗濯星宿,将从窍穴中流入的星光转化一些为灵力,又流经,至下一处,再转化一些。
千万缕星光如此转化,至一周天后,星辉尽成灵力,其灵力之质纯粹干净,犹如本生的灵力,且带有星辉的冰凉,如凉水入腹,清醒神智。
凉水……
林涟漪嘴角扯出一丝苦笑。
十月阁中尚未有动静,她便开始修炼赤天,引着魔神血巡逻经脉各处。
不知时过多久,林涟漪隐约听见十月阁远处有声音接近,她化为半蛇,将来者看得一清二楚。
都回来了。
她蜿蜒下床,至楼底,迎接十位护剑使。
十护剑使皆惊喜,知醉上前喜道:“涟漪,你怎么来了?大战在即,你不应该在观海山或是洹山吗?”
芈灵念轻哼一声,转惊喜为不以为然,道:“她是怕我们死了就见不着了,所以才赶在大战前来见我们一面吧?”
林涟漪对芈灵念此言有些不满,只想到她不知几岁,却似乎大有仗着容貌年轻身量面条矮小,便如一个长不大的孩子一样取笑她,忍不住道:“我只怕芈灵念沉不住气先逃了,所以来给知醉提个醒。”
芈灵念一惊,噘着嘴大步流星径直闯过林涟漪身边,趋步上了阁楼。
知醉回眸笑道:“小丫头小心摔跤!”
芈灵念一声不吭。
淬弦问道:“你可是来取真火石的?”
林涟漪道:“是,我听说你去了千羽林,想必伤势已恢复完全,那么真火石也可以还给竺烟堂了吧?”
淬弦走上前,道:“跟我来,你这就可以把真火石取走。”
“好。”林涟漪向众护剑使微一点头,跟随淬弦走进阁楼。
知醉悠然一笑,回头对其他护剑使道:“你们都累了吧?去休息吧。”
其余护剑使回应着,先后走进阁楼。
淬弦、林涟漪走进房间,淬弦指着梳妆台前,放置真火石的盒子,道:“真火石就在这里了,完璧归赵。我回来前,听说竺烟堂的前堂主回来了,你可是要把真火石还给他?”
“正是。”林涟漪上前去拿了盒子,转身道,“如今竺烟堂中两位堂主,新堂主又不知去了何处,旧堂主正要回去,我自然是给旧堂主了。”
“若是给旧堂主,不免涉及你当初与他合计取走真火石一事。”淬弦提醒道。
“是以我与竺堂主商量,打算结盟以后,我亲自前往竺烟堂,将此事说清楚,是我拿走了真火石,但是用心并非不纯。竺堂主此举也是无奈而为,是为竺烟堂及杜鹃镇百姓着想,而非临阵脱逃。”
“嗯,这样也好。”淬弦道,“当下结盟和大战才是最重要的事,相比之下,他们竺烟堂既完好如初,又不是什么大事。就是竺夫人……”
林涟漪默叹。
“你们观海山对结盟一事商量得如何了?可有人反对结盟?”
林涟漪轻笑一声,道:“反对之声时时都有,见多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