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五章 门路
“说书的,你刚才只说了不同门派有什么区别,还没说,要是进入邪道,和正道有什么区别呢!”饥荒以前,听罢说书人的解释,一个好奇的孩子问道。
说书的有些惊讶,看向他,立马摆起长者的态度,教育道:“小孩,你难道不知,正道与邪道是死对头吗?正道秉持的乃是人界正义,邪道为非作歹,杀人放火,无所不为,难不成你放着正道大门不入,非要去走邪道那条羊肠小道?”
“是啊,小孩,回去问问你爹娘,看你要是敢说你要去邪道,你爹娘会不会打你一顿。”听众之中,有人笑道。
……
就是个邪道不出名的高人啊?
他有些失望。
可是,方才他们说了,这个高人将来到他们府上,驱除瘟疫。
若不进入汪府,恐怕连活下去的机会都没有。
连活下去的机会都没有,何谈进入江湖?
“你要是不愿意,也就算……”
“不,我来。”无垠打断他的话,并非以铿锵的语气,终究是存有惘然的。
问话之人有些惊讶,随即笑道:“好。”
“呦呦呦!这小子为了进江湖,宁可先做一回狗奴才!”
“别想了,他顶多就是做奴才的命,和我们一样,江湖?他有这个资质吗?”
无垠目光扫视过奚落之人。
没试过,怎知没有?
就算没有,也要试一试。
不过,若是那顶立高人道行太低,他是不会拜入其门下的。
汪府。
“你是谁?”汪府少爷站在无垠面前,好奇地打量他,满面倨傲神情,道,“来我们家要饭的小孩?”
无垠微怒,却因着自己当下的奴才身份,不能回嘴哪怕一句,心中憋屈万分,回忆起饥荒以前,说打就打的日子,当真逍遥自在!
这个孩子,汪府少爷,顶多比他大一岁吧。身着华丽,面容白胖,仿佛五六岁时的稚嫩尚未脱去若是打起来,定然不是他无垠的对手。
无垠握紧了拳,却忍住了不动手。
“少爷,高人到了,老爷请你去。”
“好!”少爷大摇大摆地走了过去,酷似生长水中,只有穷人才吃的螃蟹,“就让我来看看这个江湖高人,究竟有多厉害!”
无垠转身,也要跟上去。
少爷听到身后的奴才也跟了上来,有些奇怪,转身指着他,喝道:“你的活还没干完吧!还不去干活!”
无垠看着他食指上挤出来的两节肉,勉勉强强以恭敬的语气道:“我要去拜见高人。”
少爷一时惊愕,两眼瞪直,道:“你也要拜见高人?”他转头,瞪着带他过来的奴才,即最初问话于他的人,怒道,“你带一个疯子过来做什么!他……哦,没有人名,他连个人名都没有,这条狗说他要拜见高人!”
那人点头哈腰,连声道歉:“对不起,少爷,他刚来不懂事,我教训教训就是,一定把他教好!”
少爷怒气难消,像胃里难以消化的树皮一样,盯着无垠,冷冷骂道:“疯狗!”言罢,转身,仍旧像一个螃蟹一样横行着离开。
无垠顿觉绝望,却也只有待少爷走后,才转身看向那人,压抑着怒气,道:“你不是说,可以让我去拜见高人吗?”
那人面对确乎有些疯傻的无垠,只觉好笑,无奈道:“我说了可以,却也没有说是现在啊。”
“那是……”
“今晚。今晚我可以带着你去找那位高人,我知道他住在哪个房间。”
“好。”
“你去干活吧,要吃饭,就得干活。”
“好!”无垠咬牙。
说出一个“好”字,心中却如同一向自由的鸟雀一下被关起来一样痛苦,并非没有能力做活,也并非懒惰,然实在不愿为别人做活。
做这些,碌碌无为的,傻子都能做的活。
江湖,只有江湖,才是应该去的地方。
然夜里站在高人门口,被他一句“狗奴才滚开”赶到了远处,他终于绝望。
“算了,我们走吧,大半夜的,把老爷少爷吵醒就不好了。”
“可是你说……”
“什么我说不我说的!就是没门了你懂了吗!还不快给我滚回去睡觉!”
“就只有……”
“只有什么啊只有!给我滚回去!狗奴才!给你口饭吃就不错了!”
“你不也是狗奴才!”
“给我闭嘴!我不知道我是狗奴才吗!这碗饭,那些穷人跪着趴着都求不来!”
黑夜空空,如残舟漂过的江面。
卖了自己,做了狗奴才,却没有得到进入江湖的门路。
这辈子,只能做奴才了吗?
如何甘心?
那个反复鞭笞着他的念头,将他一片心湖水面鞭笞得波涛汹涌;闭眼睁眼,却只有每日无尽的苦力活要做。
“从没见过这么不听话的奴才!”
“跟个教不好的狗一样!”
“把他扔到外面狗窝里!”
无垠低头,一身杖打的痛苦似要将皮肉打散,以方便接下来的蒸煮。
他们想煮了他这条狗。
上下的痛苦一轻一重地交替着,仿佛每一处伤处都有了自己的心跳,此起彼伏,于皮肉的大地上唱起歌来。
两个奴才粗暴地上前,拉着他的双臂,将蜷缩的痛苦展开拖着他瘦弱依旧的身体,拖到门槛以外,拖过院子,拖过他扛着各种东西行走过许多遍的道路,空空的腹摩擦着地面,外面和里面一样的火辣辣地疼。
用力一扔,双臂如脱臼了一般甩了出去,空空的身体犹如塞满了盗稻草般虚假,跟着双臂一起被甩出去。
狗窝里浓烈的狗毛味道飘荡着扑入鼻间。
狗窝,他到了狗窝。
可以休息了吗?
做人还不如做狗吧?
“换个名字!”
“草狗!”
“好!”
不知是不是被狗毛气味冲得思绪混乱,他一瞬之间有些头晕,待恢复过来,此后在汪府的日子,就成了为狗的生涯。
“给我的狗奴才一点吃的!”米糠重重地抛了下来。
不愧是朱门酒肉臭,连汪府的米糠,比残舟送他到此以前,家里的食物还香了一点。
吃,不吃,便是死路一条。
“呦!少爷养了一个能够做活的狗!”
什么做了狗就能休息?该做的活还是要做,汪府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命尽其用”的机会。
你要做狗一辈子吗?
无垠心中自问。
你不是渴望进入江湖吗?
可是,走向江湖唯一的门路,也被拦断了啊!
他记起说书人的警告,然在决定进入汪府之时,早已抛却了正邪之分。
只要能进入江湖,投身修炼,得强者之能,别的算什么?
第六百四十六章 解救
总算,命运没有放弃一个天赋异禀的少年。
“草狗!扛着这袋东西,去给镇外那些乞丐吃!”
无垠领命,弯腰,忽嗅得一股浓郁的味道,似是馊了东西,哦,还有肉香,也是馊了的。
这可是……肉啊……
他悄悄咽了咽口水,扛起鼓鼓的麻袋,几滴肉汁从肩前落下来,便是馊的发酸的肉汁,落地溅起几乎看不清的数粒汁水,也叫他胃中难受,一团干瘪的肠胃拧了起来,搅得翻江倒海。
无垠面上抽搐一下,便在另一个奴才的监视下,抬着肉汁,到了镇外。
穷人们蜂拥而上,数百道目光犹如烈日一般火热,奔着袋子里的饭菜,就要把发馊的饭菜抢个干净。
他眼中含泪,待袋子打开,颤颤巍巍的双手,拼命忍着没有抓一口吃到嘴中。
“这些粮食,可都是我汪府省吃俭用,给你们剩下来的东西!你们这些刁民,给我看清楚了!饥荒之下,是谁最关心你们!”
“汪老爷仁厚!汪老爷长命百岁!”面黄肌瘦的人们、步履摇晃的人们,感激涕零,仿佛没有人嗅到饭菜透过打开的口子,猖狂地散发着的馊味。
那除了无垠以外离饭菜最近的人,首先借着双腿无力发软的势头,带头跪下,随后众人纷纷跪下,犹如大军压境之时软弱投降的千万士兵。
“汪老爷万岁!”
“汪老爷就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啊!”
“咚!”
“咚!咚!”
“咚咚咚!”
“咚咚咚咚……”
松软的土地上,响起了一片求佛拜神般的敬意。
得意洋站立一旁的狗奴才满脸主人样的鄙夷,嫌弃地道:“还不快过来吃!等着我给你们喂呀!”
众人齐刷刷地抬头,欲上前抢个第一,却因跪得久了,竟有些站不起来。
几度挣扎,眼里只有汪老爷宅心仁厚的赏赐,众人一哄而上。
无垠松开手,退后一步,眼睁睁见着他们冲了上去来,一时半会儿麻袋就空了。
像他的胃一样空。
只剩下沾着些许饭菜残汁的袋子。
最后有两个人上来,要将这袋子也抢去,无垠一把抓住袋子,面上现出坚定的神情,毫不退让地道:“这袋子留给我!”
二人面露惊讶,但见他终究是汪府的奴才,便是身上一股子狗窝味道,那也是汪府的奴才,和他们不一样的。
二人相视一眼,迟疑一下,还是松了手。
无垠稍稍松了一些劲,若是抢,他绝抢不过他们两个人。:
边上那人嘲讽地看着无垠,故作惋惜地道:“啧啧啧,这就是那个一心想要进入江湖的可怜小子啊?你看看你现在,狗模狗样。”
无垠听着他的嘲讽,无谓,两手捧着袋子,就往鼻间凑,细细嗅了一下,很馊,很臭!
他流着泪水,猛低下头,双唇便贴在了袋子上一点被勾住的碎肉上。
“哈哈哈……”身边那人兴高采烈地旁观着,冰冷的嘲讽从齿间喷出来。
老唐,老唐,你不过也是个狗奴才罢了!
倏然,一阵琵琶声于远处响起,不过三两碎碎的音,便落了心扉,挤出满心的酸涩,涌上眼眶,又冲出更加放纵横流的泪水。
悠远的流水声,汩汩淌来,浸着一路忧伤苦难,载着浮世风尘,从远处,那片心心念念的幻梦里,来了。
心跳猛地沉了一下。
他蓦然抬头,见远方几人抬轿,一女子走在小轿边上,当为婢女。
小轿精巧,琵琶声正是从中传来。
他想起饥荒以前,那位曾教会了他“天街小雨润如酥”的先生,也教过他,琵琶之声,最是幽怨沉重。
他站直身子,凝望远方。
小轿轻摇,琵琶声越发流畅地淌落,似夕时的天空,又若江上的残舟。
能够在这饥荒之中活得如此之好的人,有两种,一种是世俗之中有钱之人,一种是江湖之上吃穿不愁之人。
他忍不住笑了。
从土黄色的面颊上。绽放出脏脏的笑容,笑容之中,却久违地迸发着干净的喜悦。
有一半的可能,她是江湖之人。
若属于这一半的可能,他确信,有十成的可能,亦即必然,她会愿意帮他。
只要跑过去……
“哪来的琵琶声……”老唐抬头,凝望远处,嘿嘿一笑,面色猥琐,道,“这女子,一定和琵琶声一样漂亮!”他瞥见无垠也是一样的神往,更生嘲讽,道,“一条草狗看什么看!吃你的……”
无垠放下麻袋,沾着满手的馊味,跑了过去。
“狗奴才给我回来!”
小轿放慢了速度。
婢女看见了无垠,她抬手,像命运一样,放下无垠此生的判书。
他竭尽全力,在每天吃得酒足饭饱的老唐追上之前,跑到了小轿之前,跪下。
婢女、众抬轿人惊讶,小轿彻底停了下来。
琵琶声止。
婢女惊讶地打量无垠,一对杏眸中闪现明星般的光彩,惊讶之中亦有淡淡的可怜之色。
无垠满面泪痕,不能言语,便跪着,像方才对汪府老爷“汪蚊刖”磕头的穷人们一样,重重地磕着头。婢女不令他起来,他便连着磕头,不敢停下。
老唐终于赶了上来,气愤不已,因这是富贵人家的轿子,便断然狠狠地责备无垠,当先一脚踢了上去,将正磕着第三个头的无垠娴熟地踢翻。
他脸色铁青,趁无垠还未起来,连续又踹了两脚,直踹得无垠痛苦闷哼,口中怒骂:“狗奴才!竟敢冲撞这位贵人!”几句便罢,更重要的是讨好这位轿中的贵人。
他连忙弯了弯腰,比踢踹无垠还要娴熟地堆起笑容,如青楼里烂俗的脂粉:“这位——贵人,不知贵人到此,没有管好手下的奴才,叫我这个奴才了冲撞贵人,实在有罪!”
婢女微微扬眉,看了眼小轿,那轿帘仍旧掩着,婢女也没有向轿帘中的贵人禀告此事,她笑盈盈地看着老唐,道:“你可知,这小轿中的是何人?”
老唐自然不知,立马道:“这个小的实在不知。贵人是从汪家乡外来的吧?小的是这片地方汪府的奴才,从未出过汪家乡。”
婢女轻蔑一笑,道:“汪纹钥,汪蚊刖,这里的地头蛇,我倒还有些听闻。”
老唐脸色微变,却又立即恢复正常,仍旧陪着笑脸,语气里越发显得恭敬:“贵人能认识小的府上,实是我府的荣幸啊。”
“那便把这奴才送给我们作为谢礼吧。”婢女趁势道。
躺在地上的无垠身子一震。
第六百四十七章 我愿
他挣扎着爬起来,对着小轿又是跪着,低头不语,紧张地等待老唐的回答。
送奴没有这么容易,卖身契一签,还要他把卖身契从汪府里拿出来。
老唐惊讶之下,脸色凝固,凝望着小轿,心中踌躇不定。这婢女似是要他立即做出决定,只是这决定实在不能由他一人做出。
虽说不过是一条狗罢了,可便是对着一条狗,也绝不能轻易放过。
否则一条狗能放,其他狗不是看到了盼头,也要闹了吗?
他忽然想到自己也是狗奴才。
他心生不平,两眼隐隐有上翻作白之势:狗奴才又如何?在汪府总比别的地方活得滋润!没有其他的狗奴才了,谁来让我使唤!
他想了想,带着颇为为难之色,道:“贵人不知,汪府规矩严格,依小的之见,一个狗奴才,贵人要过去如何惩治都好,不过还得由小的上报给府上管家,拿了卖身契过来给贵人您。”
婢女悠然道:“也好,拿了卖身契,也省得你们日后找麻烦。你回去拿吧,我和贵人在这里等着。”
“是。”老唐弓腰点头,转头看向无垠,似欲将他带走。
“把他留下,他已经是我们的人了,你自己回去!”
“是。”老唐悻悻而去。
无垠瞥见地上老唐的两脚迈开,听着声音终于远去,心中狂喜,只要拿回卖身契,他就能够离开汪府了。
他缓缓抬头,看向婢女,大声道泪水顺着脸颊又滚落下来:“谢姐姐解救之恩!”他猛一磕头,“砰”地一声,用了大力,才于松软的土地上磕出响声来。
婢女面露心疼,叹了口气,退到小轿旁的轿窗边,微微掀开窗帘,轻声向里面的贵人叙述着外面发生的事。
里面的贵人隐约说了什么,随即婢女劝了一句,无果,只好走到前面,吩咐前后轿夫道:“放下轿子。”
轿夫们依言,小心翼翼地放下了轿子。
轻微的摇晃中,无垠听见其中传出轻微的咳嗽声。
啊,那位恩人生病了?
无垠急切的紧张下,除了对自己未来命运的担忧,只有对恩人的关切。
一位精于琵琶,又身体不好的女子,她一定格外地温柔。
婢女伸手,轿帘拉开了。
一只纤纤玉手,从轿帘后伸了出来,婢女连忙搀扶着。
那女子,以他从未见过的纤弱憔悴却又美丽异常的情态,从轿帘后,现出,则惊世。
清瘦身影,倩步摇曳如灯影;憔悴面庞,风雨轻急梧桐伤。
仿佛街市里深夜繁华落寞灯影阑珊,残舟驶过寂静之水打碎一路的月光只剩忧伤的流水逝去;原野上孤独的梧桐树飘零了一身的叶,聊作漫天飞蝶宛如烂漫夏日。
冯绮鸢,正是冯绮鸢。
她的婢女,也就是草芽了。
无垠两眼瞪大,忘记了自己。
草芽扶着冯绮鸢走出轿子,直走到无垠面前,见他惊讶之色,忍不住轻轻一笑,对冯绮鸢道:“姑娘,你看这少年,和其他看你的男子没什么两样。”
冯绮鸢微微侧面,以笑责的目光,看她一眼,令她不许胡说,又转过头,一边打量着他,一边轻声道:“孩子,你起来吧。”
无垠双手扶着松软的地面,一时觉得双臂就如同地面一样松软,撑了一下竟没有立即站起来,在恩人面前如何能如此失礼?
他脸色微红,站起身,低头,又觉没有面子,又抬头,与她对视,见她憔悴的面容中,幽幽地显出伤切,眼眸中以怜悯的温情,倒映出他肮脏的面容。
他心中一痛,未曾见过自己的面容,却在这样美好的眼眸中,出其不意地发现自己的丑陋。
他恐惧地退后几步。
让自己的肮脏沾染她的绝色,便是比饥荒之中,食家人、饮骨肉更加罪恶的事情。
他别过目光,不敢看她眸中的自己,更不敢看她。
习于丑陋,自然觉得自然;可若见过美丽,必定厌恨自己的丑陋。
他眼鼻皆酸,咬牙倔强着,不肯再流下眼泪,却听恩人似有所动作。
他悄悄瞥过去一点目光,见她取出一方手帕,上面绣着彼岸花。
“彼岸花,花叶不相见,相见则死。”又是那位说书人讲故事之时提到的。
可是她的手帕上,彼岸花,花与叶,相见了。
他惊疑,不知哪个人是对的,想了想,又以为,说书人虽懂得多,然毕竟是道听途说口口相传了大部分东西,终究不会有这位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懂得多的。
他暗暗确定,彼岸花的花和叶是能够相见的。
她伸手,用手帕轻轻地擦拭他的面庞,连着他唇边的饭菜馊味,也一并擦去。
无垠心中大动,缓缓转过头,面对着她,低下了目光。
淡淡的香味留在整张面庞上,他尚未来得及细细感知,又听恩人咳嗽了一声。
他心中不忍,却又束手无策,只有流露满目粗糙的担忧,自己躲在心房里揪心一把了。
冯绮鸢止住咳嗽,轻声问道,她的声音像柳絮一般轻软:“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无垠微微张嘴,念出了爹娘给他取的名字:“正序。‘正月’之‘正’,‘顺序’之‘序’。爹娘想让我做事有点顺序,每年从正月开始,就按照定好的顺序来,直到下一年。”
二人微笑。
草芽微微摇头,道:“殊不知天灾人祸多的是,又不是你想按部就班就可以的。”
无垠目中发亮,凝望冯绮鸢,道:“请恩人赐名。”
冯绮鸢微讶,随即一笑,知晓其意。
要一个赐名,便是跟着你走了。
草芽笑问:“汪府那个走狗不知,你定也不知,救你的这位姑娘是什么身份吧?”
无垠坦然道:“不知,但是我知道,姑娘一定会救我。”
二人惊讶,相视一眼,冯绮鸢微微点头,嫣然之中,流露出了赞叹之意,道:“我是江湖之人,生死之事常伴左右,也愿意跟着我吗?”
无垠狂喜,竟被他赌对了!
二人奇怪地看着他不胆怯却反倒狂喜,见他狂喜之中面露坚毅,听他语气铿锵地道:“我愿入江湖正道!”
冯绮鸢面露惊讶,目中隐然一丝黯淡。
草芽微微一愣,随即噗嗤一笑,道:“我们可不是正道,我们是邪道之人。你——还要跟着我们吗?”
无垠一惊,却丝毫未动摇心中意志。
“若是不愿,我们把卖身契给你,你自己……”
“我愿!”
第六百四十八章 前路无垠
二人一惊。
草芽惊讶,看冯绮鸢脸色,确定自己没有听错,蹙眉问道:“当真?孩子,你当真知道江湖险恶吗?”
“不是当真知道。”无垠凝望着草芽,道,“是当真愿意。恩人救我一命,我便是为恩人姐姐死,也义无反顾。”
草芽不再言语,转头以询问的目光看着冯绮鸢。
冯绮鸢面露欣慰,浅浅的唇色悄然舒展,道:“孩子,你若当真想进入江湖,我不要你为我而死,我望你为自己而活。”
似懂非懂,无垠还是点头,道:“我是为了活下去而进入江湖,便自然也要为我自己而活。”
冯绮鸢点头,道:“愿你志存高远,前路无垠。便赠你一名‘无垠’吧。”
无垠欣喜,满面笑意,仍旧盖着些许肮脏的面庞忽然亮了不少,他感激地道:“谢谢恩人赠名!”
“不必称呼我为恩人了,我姓冯。”
无垠立马唤道:“冯姑娘。”
二人惊奇,草芽奇道:“你还小,她比你大,应当称呼为姐姐。”
无垠不以为然,振振有词地道:“我虽年龄还小,可世俗世界,哪有十一岁还不能养活自己的人呢?我既能凭着自己的双手吃饭,自然已算是大人。”
草芽惊讶之下,目中流露赞叹,道:“没想法你倒真有些志存高远前路无垠之意。”
“冯姑娘赠名,不敢辜负!”无垠笑答,脸上笑容更加灿烂,“无垠总有一天要成为强者,到时可有足够的能力回报冯姑娘。”
冯绮鸢微微点头,道:“举手之劳,若是你非要报答,我也就却之不恭了。孩子,我们再等等,等那人带着卖身契过来,你便可以自由了。”
无垠道:“好!”他一刻不敢忘记冯姑娘的身体不适,连忙道,“冯姑娘还是去小轿里面坐着吧,外面风大。”
“知道了,谢谢未来的正道大侠提醒啊。”草芽一笑,扶着冯绮鸢转身,道。
无垠踌躇满志地停在原地,目送冯姑娘转身向轿子走去,心中得意如春风十里。
空旷的平地上,仍旧飘着腐朽的味道,空中隐约传荡着四面八方的哭声,他只见地上嫩草,今年新生,从脚下,一路攻克到视线看不见的远方,铺满他的无垠前路。
他不相信自己一点修炼的资质都没有。只要有哪怕一点,他都会努力修炼。
世俗少年从不知修炼对凡人资质的要求有多强烈,若是万一没有资质,便是努力一辈子,也是毫无建树的。
所幸,无垠是一个资质超过人界大多数的天才,来日被有识之士发掘,不论是哪个门派收下,都是前路无垠。
几年以后,我成为了大侠,必要回到这里报仇!
等等……
正道大侠?
“正道?”无垠惊讶地问道,皱眉,两道目光落在草芽身上,又转到冯绮鸢清瘦的背影上。
二人停步,转身看着他。
冯绮鸢目光微微黯淡,道:“孩子,你还年轻,正道之中,才容得下志存高远、前路无垠。”
无垠赶上一步,道:“不,冯姑娘,我想和你……”
冯绮鸢却不同前面几句言语的温柔,忽地面露些许慌乱,更有深深担忧,断然道:“无垠,邪道容不下你!”
无垠浑身一震。
仿佛踏上了无垠前路,却不慎把前面的台阶一脚踢翻了。
草芽紧张之下,悄悄望向四周,不知在看什么。随即收拾一下不自然的面色,故作轻松地道:“小子,你自认志存高远,来邪道干什么?邪道不得大多数世俗之人承认,哪里来的机会做大侠?”
冯绮鸢不语,凝望着无垠。
无垠心中一痛,却不懂那般痛觉的由来,从小不擅长察言观色,更不懂梳理七情六欲,到现在也是一样。
隔着几步,他细细端详冯绮鸢面容之中的忧伤,她从初见一面到现在,那层忧伤从未淡褪,笑时,不笑时,都是忧伤。
她的忧伤凝成了琥珀,沉沉的颜色里凝结了什么?
他想破脑袋,细细分析,终于有了些许明了,这忧伤之中,原是此生挥之不去的枷锁吗?
他双手一颤,同样地于面庞上浮起忧伤,低声问道:“冯姑娘可有不愿诉说之痛?”
草芽惊奇:“你小小年纪,知道什么不愿诉说之痛?还是乖乖听话吧,我们把你放到正道,你自己去拜师,日后我们分道扬镳,只需你不要在别人面前提起我们便可。”
冯绮鸢平静地望着他,不等他回答,继续草芽的话语,问道:“千羽林,百琐庄,十虹涧,都是正道厉害的门派,你想去哪个?”
她的声音越发地温柔,也越发地憔悴,犹如她唇色浅浅。
无垠嘴角一动。
我想去你在的邪道。
若我是正道,你是邪道,我们岂不是从此为敌了?
为什么你这样看得开?愿意把你救过的人往你的敌人那边送?
冯绮鸢身子轻轻摇晃一下,草芽察觉到她的身子不稳,连忙轻轻扶正,道:“冯姑娘,我们去小轿里面吧。”
“孩子,你这么想去江湖,一定听过这三个门派吧?”
无垠凝望着她,片刻才不情不愿地点头,同时攥紧了拳头,手臂因用力而微微颤抖。
“好,”冯绮鸢勉强一笑,“听草芽的话,你好好想想,若是有什么不了解的地方,便过来问草芽,我要回轿子里了,若是病情加重了,便只能提早回去了——我夫君还在等我。”
无垠大惊失色,恍然如梦。
冯绮鸢低下目光,由草芽扶着转身,小心地离开。
他只能目送她回到轿子里。
夫君?原来你已经成婚了?
可是,为什么还称为姑娘呢?
你夫君对你不好吗?
还是,你以为他是夫君,其实……
他只能目送她回到她的生活。
“正道?”无垠心中自问。
千羽林,百琐庄、十虹涧,他不知道要去哪里。
沉沉的心情,犹如弱水上的飞羽,沉入水底。
既然是弱水上的飞羽,我便去千羽林吧。
他惨淡一笑。
对你,也只有目送了。
“贵人,贵人,好消息,卖身契拿过来了!”老唐谄媚的笑容如一坨堆起来的粪便,无垠不忍直视。转身看向冯绮鸢绝世的美貌,心情顿时舒畅了许多。
怡然之中,却分明地还有不舍啊。
初春的风里飘着腐朽的味道,二度更名的他,无垠,嗅到了来年的芳草。
第六百四十九章 过往
“冯姑娘的手帕……”
“准备离开汪家乡的时候,她给我的。”
“你没有离开冯姑娘吗?佘晚舟,也是后来在冯绮鸢身边发现你的?”
“冯姑娘本想将我直接放到千羽林外,然中途病忽然重了一些,耽误一些时日,佘晚舟就亲自来接她了,正是那时看见了我。”
“他没有追究冯姑娘?”
“没有,只是后来监视得严格了一些。”无垠道,“我猜想,他让我成为千羽林的卧底,一是为了不违逆冯姑娘的意思,二是为成就他自己的计划,三是为防止我留在佘夜潭,将成来日之祸患。”
林涟漪轻轻一笑,道:“可惜他没有想到,正道卧底也是可以光明正大地叛出回到邪道的。”
“还能把他的势力连根拔了。”无垠得意。
林涟漪忽然抬头望着他,无垠察觉之亦望着她,面露无奈,道:“你是不是要拷问我,冯姑娘的事?”
“正是。”林涟漪理直气壮地道,“不过不问别的,只想知道,你要杀佘晚舟,是不是也有她的原因?”
无垠目光微动,但见她眉目平静,嘴角绽笑,恍然如初。
“绿水。”他喉中发苦,道,“我要杀他,最初,便是为了放她自由。我不知第一次见到冯姑娘究竟是何种感觉,却有一点不敢忘记——冯姑娘给了我名字,给了我,成为无垠的人生。”
林涟漪微微点头,轻声道:“我知道。如今她与佘晚舟下落不明,你派人出去,要寻的,其实更加是她,而非佘晚舟,是吗?”
无垠微微张嘴,凝视着她,点头。
林涟漪微微一笑,梨窝温柔,道:“我也没有怪你,你不必紧张。她给你名字,给你无垠的人生,也是给了我一个执手相伴一生的人,我当感谢她。你要寻她,我也要寻她出来,好好感谢。”
无垠微微诧异,道:“可是,为什么,你想知道我杀佘晚舟的原因是不是她?”
林涟漪轻笑:“我好奇啊,你十一岁以前的人生太过苦了,要是我,早该成为欺凌弱小的大恶人了。我想知道,你是不是非常惦记别人的恩情。”
无垠哑然,被她细细端详了半晌,才无奈道:“这有什么好问的,我十一岁以前,打架伤残是寻常的事情,饥荒之时受了许多苦,对比之下顿时明白了当珍惜温情之人,汪家乡受冯姑娘莫大的恩惠,自然深受感动。”
“这么说,如今我得你这般温和一人,是要感谢跟你打架伤残的人教会你习于干架,还是更应该感谢冯姑娘教会你珍惜呢?”
“都不用。”无垠轻抚她长发,道,“不要感谢苦难,能活下来是我自己的本事,没有我自己跑到冯姑娘面前,我也活不到现在了。”
林涟漪靠着他肩膀,悄声问道:“后来你爹娘呢?有没有去找过?”
“没有。”无垠平静地道,“毕竟是两个世界了。”
“两个世界?”林涟漪轻轻问道。
是世俗与江湖的区别,还是生和死的区别?
“如果没有找,他们便还活着。”无垠话语中,流露一丝黯然,似是还有希望,实则,多半没有了吧?
掩耳盗铃?
林涟漪心中为之难过。
听无垠的讲述,十一岁以前,就算真的常有打架伤残,那也是个沾着丝缕文字气息的顽劣之子。
“草色遥看近却无”?
她心中一喜,忽然又想追问他从前的生活。
这小子的日子恐怕没有她想象的那么苦,能说出这句话的人,心中总是有一方恬静之土的。
便就是这么一个心中存有恬静,经历饥荒颠覆良善、汪纹钥欺凌霸道、老唐等走狗狗仗人势的少年,仅凭“志存高远”,一路闯到现在,当真是令人敬佩……
敬佩之中,更觉得他可爱的很。
林涟漪忽然笑出了声,双肩微颤。
无垠惊讶,却也知晓她定然是在笑他了,自己也露出了笑容,问道:“你笑什么?”
“觉得你,可爱。”
“……”
“说不出话来了?我看千羽林的人还要晚一点来,不如你与我说说你十一岁以前是如何打架伤残的?”
“不如你与我说说你八岁以前的故事?听闻你咋个茯苓村中,有好几个玩伴。”
林涟漪惊愕,随即自叹竟然忘了风水轮流转,不好不好,从前那些事情放到现在如何讲得出来?
翻墙倒篱笆?
偷粽子?
打架……
好像她也真和别人打过……
“绿水?林涟漪?”无垠一副看好戏的表情催促道。
“这……”林涟漪脸色微红,连忙干笑两声,道,“青山,不如我们都不讲了吧?”
“是谁方才……”
“谁?我没说过,是你说的吗?”
“……”
正说笑间,天空远处一道光芒向此处划来。
二人听到风声,抬头看去。
一道青白芒,一道棕芒。
青白芒是张承羽的震广剑,棕色的,是无垠千羽林的师父渚沙之剑化戈。
张承羽和渚沙竟都来了。
林涟漪和无垠同时松开手,下意识地呼唤了一下各自法宝。
白芒黑光一闪而逝。
两个掌印人都来了,这不是要查案,这是要决斗吧?
待天空中二人接近,即将落下,林涟漪担忧地向无垠看了一眼。
无垠与之对视一眼,咬了咬牙,道:“师父不会杀我的。”
林涟漪却不敢相信了。
渚沙因为无垠之事,已经把自己搭进去了一半,西林也因此受了牵连。不杀,只是当年不杀罢了,现在有了理由,也有了机会。
林涟漪心中忐忑,无垠心中也同样不好受。
他盯着渚沙渐渐逼近的身影,心跳越发不能控制,万吉堂中测出的心跳紊乱,便在此时成真了。
张承羽、渚沙,于二人面前,五丈之远落下。
林涟漪、无垠目露惊疑,与千羽林二人对视。
渚沙扫了眼林涟漪,便将两道目光定在昔日的爱徒身上,细细打量,惊见他九年后成熟了许多,当初站在三袖盛会上的一身傲气隐匿到了深处,面目平静得在他这个师父面前,也只显露出些许惊疑。
他也知道小心行事了——渚沙瞥见他袖中闪过一瞬的黑光,虽站在对立一面,犹忍不住心生欣慰。
他心头升起得意的自信。当初的目标,已经尽在眼前了。
张承羽则神情复杂地盯着林涟漪看,眼中现出的确不是林涟漪,而是噩梦里反复死了好几遍,将他这个为父之精神折磨得虚弱不堪的独女,张珅诒。
第六百五十章 人证
如今千羽林的传闻里,林涟漪已是一个妖言惑众,蛊惑之能异常强悍的蛇妖后裔。
在三袖盛会上,因其邪道出身,他已是很关注了。然后来珅诒被她言语骗得毁了人生,他才意识到对这个妖女关注太少,竟被她面目之貌骗了过去。
只是如今再次见到她,却无论如何搜查,也不见她有什么蛊惑之能异乎寻常的表现。
难道她仅仅是言语过人吗?
林涟漪目光在无垠和渚沙之间来回扫视,见二人一时沉默,仿佛谁也不好先说话,同时也不知说什么,她便主动说了四人之中的第一句话:“二位掌印人前辈,九年之别过久,当年已是往事,别来无恙。”
张承羽被她悠然的态度一激,猛然醒悟,忍不住便脱口怒骂道:“妖女!我女儿被你害得至今下落不明,你也配说什么‘别来无恙’!”
林涟漪轻轻一笑,眼前却闪过张珅诒临死时的惨白面容,那名陨落于世俗世界的江湖之花,连她的父亲也还不知道她死了。
张珅诒曾说过,不要让别人找到她。
林涟漪心痛,逝者不能回归长家乡,岂不是类同于死无葬身之地?
只是心中这般想着,想要说出来,让她的父亲去看看她,口中唯有故作无辜地道:“我如何害她了?敢问张前辈可曾向胡衷恣审问,问清楚他是否为阴险小人?”
渚沙脸色黑了下去,同时又于目中显露黯然。他凝望无垠,仍旧不管边上的争吵。
无垠却被昔日师父望得移开了目光,躲闪两下,落到张承羽身上。
张承羽气得身子微抖,他明知张珅诒之死或许根源不在林涟漪身上,面对着这个邪道妖女,心中不知有多希望她就是罪魁祸首,如此一剑斩下,从此恩怨断了!
林涟漪不敢看渚沙的目光,也知道方才那句话,实是有些伤了五种师父之心,只能与张承羽继续顶嘴了:“张前辈,不知你到此,究竟是为了与我二妖携手查案,还是来追究我二妖在千羽林上犯下的罪?”
“妖女!”张承羽冷冷道,两边脸颊气得鼓鼓的,这句“我是来查案不是来和你打的”就是说不出来,总感觉这样一说,便是自己输了气势。
对了,他忽然想起来,复沄师兄原本只是让渚沙师兄来此,他主动请愿到此,不光是为了和林涟漪斗嘴的。他要问清楚,林涟漪所言是不是真的。
当着渚沙的面问清楚。
也好让渚沙知道回去后怎么做。
他连忙问道:“林涟漪,我来这里,只问你一件事,你对我女儿所言之事,究竟是不是真的?”
林涟漪迅速看了渚沙一眼,见他听得此话,也看向了她,她心中一叹,平静地道:“在这件事上,我从未昧着良心说话。不过这是你们千羽林的事情,我没有物证,方才我已说过,要问,就去问西林的胡衷恣,看他敢不敢承认。”
张承羽呼吸一急,又追问道:“你没有物证,可有人证?否则单凭你信口雌黄,我如何能信?”
林涟漪微微蹙眉,道:“我便是人证,只看你信不信我了。胡衷恣做事小心,除我之外,又如何会有别的人证?当日——”她咬了咬牙,当初她险遭胡衷恣轻薄一事,终究说不出口,停顿一下,道,“胡衷恣早知我身怀灵力,并以此为威胁,是以我没有及时将他真面目告知众人。”
张承羽半信半疑,目光却下意识地转动,落在身边渚沙,即胡衷恣师父脸上。
他试探的目光隐隐含着盘问之意,看得渚沙心中痛苦。
最好的徒弟站在了对立面,其次的徒弟竟心机叵测,身为师父,不得不惭愧。
无垠看向林涟漪,微一点头,林涟漪心中一暖,微笑一下。
“张师弟。”渚沙迎着他的目光,道,“我们是来查案的,珅诒如今生死未定,你也不池过分担忧。若真是我大弟子的错,我定然严加惩治。”
张承羽盯着他,冷笑一声,移开目光到另一边,仿佛此间之事全然不想管了。
渚沙看向林涟漪、无垠,接下来的事情唯有他来与邪道商讨了。
无垠不等他开口,连忙先道:“师……”渚沙目露惊疑,无垠心头一跳,立马改口,“渚沙前辈,我和教子千金已找到仓库和于理住处,你我可兵分两路,我与教子前往烧毁仓库,你与张前辈前往于理府邸,活捉于理。”
“好。”渚沙目中光芒悄然暗下,道,“你们引路吧。方才我与我张师弟御宝飞行而来,平延城中定看得见动静,于理等人,或许已在逃命了。”
“哼!为恶之人,到哪里都逃不掉!”张承羽收回目光,冷冷地扫过林涟漪,才推及平延城的方向。
林涟漪心中怒骂:“我好心为你指明凶手,你含沙射影地讽刺我?放过真凶反倒与恩人为敌,珅诒若知道了,不知会不会生气。”
当下无垠带着二人御宝飞行前往于理府邸,林涟漪先去了仓库那边守着。
于理聪明得很,见到天空中两位高人从千羽林的方向飞过来,定然知道万一做什么。转移仓库里的软玉香,于理逃命,当是同时进行的。
“你们是如何发现软玉香这等东西的?”渚沙问道。
无垠自然不能说出张珅诒一事,只道:“曾有江湖之人受害于软玉香,因而我与林涟漪顺藤摸瓜,得知了软玉香已发展出一门生意。”
二人猜想那受害之人是邪道天涯教的,甚至就是佘夜潭的。此事实属大恶,虽二人这般猜想,也无人讽刺一句“活该”。
“佘夜潭和观海山的事情处理完后,我和教子便根据线索追踪到了此处。”无垠补充道。
“可还有别的江湖之人受害?”张承羽问道,此话之中,流露出深切的担忧。
每一个受害之人,都是爹娘生的,在江湖之中,都有自己的归属之处,却因世俗之人的私利,沦落到这般惨淡下场,不论正道邪道,都是可怜。
他这般想着,联想到自己下落不明的独女珅诒,便下定决心,待将于理及其一众世俗江湖走狗捉拿归案,带到千羽林上,定要严加惩处,为首的于理,更是非死不可。
“不知。”无垠道,“他们做生意谨慎得很,恐怕每一个中了软玉香的女子,都回不去江湖了。”
第六百五十一章 灵犀
张承羽忽地眼皮一跳,旋即脸色惨白犹如死灰。
胸腔之内,心跳如飞鸟振翅搅动一片空气般,冲撞得自身血流忘记了原本的规律,只知疯狂地掀起波澜。
他尚未清楚地感知分析那个忽然涌现出来的恐怖念头,心头已被莫大的恐惧笼罩。
他再也无法前行,只恐眼前一黑便要栽地吐血。他猛地停下脚下法宝,身子微微摇晃着。
渚沙察觉到不对,亦停下法宝,回头看他面有异色,宛如九年前三袖盛会上一般,心中一惊,连忙退到他身边去,以灵力扶着他的平衡,问道:“张师弟,怎么了?”
无垠亦赶回来,惊讶地问道:“张前辈,怎么了?”
此时张承羽脸色已白,只颤颤巍巍地,犹如寻找稻草的溺水者,两眼含泪地呼唤道:“珅诒!珅诒!我的女儿啊!”
无垠脸色一变,然自觉没有说漏什么,便恍若不知一般,道:“张前辈,我不曾听闻他们用软玉香害过千羽林的弟子,你不必过于担心了。”
“张师弟放心,珅诒冰雪聪明,离开千羽林时已是二流高手,怎会轻易为世俗之人所害?”
张承羽忍受不住,落下泪来,两句之间,声音已然嘶哑,绝望地伸手,紧紧抓住无垠身前的衣衫,颤抖从他双手传到无垠身上,令无垠不禁怀疑是不是当真父女心有灵犀。
“你说,你说,这软玉香生意,持续多久了?”张承羽圆瞪的双眼浸没于泪水之中,问罢,手中用力更紧。
无垠坦诚地答道:“不知,我也是不久前,才发现了软玉香的。”
渚沙看了无垠一眼,无垠感知其目光,亦看向他,眉目坦然,毫无胆怯。
渚沙收回目光,道:“张师弟,我们尽快去于理府上,抓住他,再沿着他的生意,把所有相关人等捉拿起来,再一拷问,便知那些中了软玉香的女子都去哪里了。”
张承羽终于把这句安慰听进去了,剧烈的忐忑心情下,颤抖着松开双手,目光低下,似是思忖。
无垠退到前面,低头看去。
地上平延城中,众百姓纷纷抬头仰望空中三人。
不用听,他也知道城人讨论的什么,他只搜寻行踪可疑之人。
于理府四周,便就有这样的人,正鬼鬼祟祟地,混在仰望他们的人群中,低头悄悄远离于理府邸。从高处看去,低头趋步行走的人尤其引人注目。
他冷笑,转头对渚沙张承羽道:“两位前辈,晚辈先走一步!”言罢,他选定于理府邸边,逃得最远的人,追了上去。
渚沙安慰张承羽之际,见无垠如风追逐,知其道行已深,不禁欣慰。
趁他不在,渚沙向张承羽劝道:“张师弟,关于我大弟子一事,我会再问问无垠的,这小子不会骗我。”
“珅诒……”张承羽一惊,断了思忖,冷冷地看向渚沙,道,“你教徒无方,若我珅诒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南林定与你西林交恶。”他收回目光,俯身一看,地面情况一目了然。
他选定与无垠相反方向,孤身而去。
渚沙望他离去,也是气愤不已,一方面为了胡衷恣居心叵测一事,另一方面,也是为西林如今处境。
他轻叹一声,然时局已容不下他的叹息,唯有在接下来的鹰魔族一战中竭尽全力,方能稍稍挽回一点地位了。
仓库外。
林涟漪锁了一房间的走狗,又施了法,以灵力锁锁了几个头目的手脚。
这个房间就修建于仓库边上,仓库里四边都堆着货物,其中最多的是一般丹药,最少的才是软玉香。
“软玉香牟取暴利,又是暗中的生意,不能多做。”方才审问之时,头目之一是这么说的。
真烧了这里的软玉香吗?
按照计划是的,可是于理既能掌握软玉香这等东西,安知这些软玉香中,会否有更重要之物。既然千羽林的人都到了,不如把一仓库的东西都留下来,待去剑丹城请一位丹药大师看一下为好。
“软玉香,牟利可有多少?”
“软玉香暴利,可卖万两。”
林涟漪惊讶皱眉:“这么多?可我见仓库中软玉香不多,江湖之中女子也多为智者,没那么容易上当。便是软玉香暴利,恐怕从软玉香上也赚不了养活这么大一帮走狗的钱,你们是不是还有别的生意?”
那头目一惊,慌道:“我,我,我不知道啊,我就是个走狗,只知道软玉香暴利,其他的我一概不知啊。”
林涟漪暗暗点头,除了软玉香,仓库里多半还会有别的。她目光落在另一头目身上,声音中顿生威视:“你呢?知道吗?”
被盯上的人一慌,脑袋摇得似拨浪鼓,斩钉截铁地道:“不知道不知道。”他右脚跟上的血液淌得满地鲜红。
第三名头目惊恐地瞥见第二人几乎断裂的右脚跟,本已失去血色的面庞又白几分,浑身一个激灵,目光迅速扫向林涟漪,竟嚎啕出声来:“教子千金,我们真的不知道啊。我们是奴才,哪有主人告诉奴才这么多的?千金要找人算账,当去追击于老爷啊!”
第一人见状,应和道:“仙女姐姐,于老爷雇佣了渡愁杀手组织的人,现在要不追上去,过一会儿就来不及了。”
“那边有人去了,你们也别想逃。”林涟漪笑了笑,问第三人道,“你怎知我是教子?”
此言一出,众人惊骇,已有些人不住地颤抖。
第三人谄媚着脸,小心道:“教子千金美貌惊世,听闻教子深得先教主凌飞雪真传。我等凡人一见惊艳,小的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
林涟漪冷笑一声,道:“你见那些受害女子时,是否也觉得惊艳呢?不也仍旧卖着软玉香,做着害人的勾当!”
第三人惊骇,连忙低头喊罪:“小的错了!”
林涟漪转过头,这帮人想是真的不知道了。
她走到房间外,抬头仰望天空中三人,见三人竟停了下来。
她暗觉不妙,不会是张承羽发现了什么吧?能够凭借几个噩梦就大概确信女儿已死的父亲,是如何爱女心切,对着无垠多盘问几句,也许差不多能知道真相了?
她心生无奈,默默问道:“张珅诒,你到底愿意回去吗?你爹天天在找寻你。”
若是我死了,我爹能知道吗?我被封在寒星台时,他有没有做噩梦?
第六百五十二章 帮助
林涟漪轻笑一声,微微摇头,回到房间里,低头瞪了脚边第一人一眼,指着房间另一边的仓库道:“于理的货物,就这些了吗?”
第一人惊恐地道:“真的真的,就这些了。所有的软玉香,都在这里了。”
林涟漪瞥了其他人一眼,道:“你们的人呢?也是就这些了吗?”
那人着实惊恐,似是不知道全部,细细想了一下,才哭着道:“我不知道,管仓库的都在这里了,于理老爷府上还有很多人,我都不知道。”
林涟漪点点头,走到仓库门口,手指一晃,便有一片结界凝成。
这片结界不是为的防止别人来盗走什么,若是普通人自然可以阻止,若是渡愁的一流高手,定然阻止不了,只能凭借灵力与其所出之内丹联系,让离开此处的林涟漪知道有人试图破除结界。
“你们帮我看着此处,若有人来此偷盗什么,记住他长什么样子,待我回来,说得详细者,减轻惩罚。”
众人连连点头。
林涟漪走出房间,向于理府邸而去。
虽说把这些人和一整个仓库的东西仍旧留在这里会有危险,然目前傻子也能断定,追捕于理及其手下的人太少,只有抓到人才能彻底断了这些肮脏生意的来源。
在城外见渚沙和张承羽御宝飞行而来时,她便心中不明。
一,既是邀请千羽林之人除了世俗恶人,为何千羽林就派了这么几个弟子来?不知道再厉害的猫也不等我一下子吃掉一窝子老鼠吗?
二,来了两位道行高深的掌印人,稍稍费些功夫,也能迅速抓到于理。若是没有那么大张旗鼓,四人从内部攻入,出其不意,岂不是更好?
“林涟漪!”忽而有人唤出她名字。
她下意识将夜魄甩出,白芒之下,那人向后退去,而没有攻击。
林涟漪定睛一看,来人身着千羽林弟子服饰,看面貌似是有些熟悉,却实在记不得是谁了。她收回夜魄,谨慎地问道:“你是谁?千羽林哪位掌印人座下?”
那人对着林涟漪的面色毫不客气,然言语中还是沉住了气,道:“林涟漪,我是西林弟子,你们邪道不是人手不够要我们正道出手相助吗?”他傲然道,“我师父命我们从内部攻克。若非你早到了此处,我等本也可以抓到这些人的。”
林涟漪只觉好笑,冷冷道:“你觉得你们帮了大忙,不如留在这里守着,继续帮忙即可,追捕于理的要事,交给我邪道。”她平淡地瞥了他一眼,便立即前去追捕于理了。
后面那西林弟子气得脸色发青,却是阻拦不得,不得已只能留下。
从仓库后面绕出那弟子的同门,对那弟子道:“师兄,她用结界把这个仓库封起来了。可是这结界三两下就能破。”
那弟子嗤之以鼻,道:“她这结界不是用来防备高手进去的,只是作为警告。若是有人试图打破之,利用内丹与灵力的联系,她便可知晓此处有异,便会立即千里迢迢地从于府邸赶来。”
师弟恍然大悟,然未等他说什么,师兄又评价道:“这有什么用?等她回到这里,高手早就逃走了。两个邪道之人,若非我们帮着守住这里,他们断然解决不了于理一事。”
师弟回过头,看了眼房间中,连接仓库的那层结界,迟疑了一下,道:“师兄,那层结界,好像是妖灵力。”
师兄道:“林涟漪不就是妖吗?”
师弟道:“林涟漪在千羽林上时,就已经拥有妖灵力了。可她又说是凌飞雪的弟子,应该修炼的是凌飞雪教授的法门,说明那个时候,她已经同时修炼两门法门了。”
师兄道:“自然了,这些天赋异禀的人,修炼两门法门,还能活到现在,就是逆天而行。”
“那无垠也是……”
“无垠现在的法宝,点染,明显用的不是我千羽林的法门,他也修炼了两门法门。”
师弟惊叹:“人族资质,竟有如此迥异之别!”
师兄面露苦涩,道:“也是因为资质呐!”他低头,叹了口气,看了师弟一眼,道,“也是因为资质,师父对无垠这个已经叛出的弟子,还是不舍得放弃。听说因为无垠,师父又和师叔吵了起来。”
师弟张口,欲言又止,面露惊愕。
平延城各处,众百姓尚不知发生了何事,只见三位江湖之人从天而降,向无辜的他们冲了过来。百姓没有见过他们,自然不知他们是正道还是邪道,立时一片惊叫声此起彼伏。
“是不是邪道来了!”
“啊!救命!”
几个倒霉的百姓选错了逃离的方向,恰跟在于理下属边上,被无垠、渚沙或是张承羽追赶得没命似的逃跑。
无垠追上的第一个于理下属自知逃不了了,便一伸手,把身边一个平民抓在手中,自以为抓到了一线生机,然尚未转身威胁无垠,一点黑光从背后袭来,于其转身瞬间,刺入肩膀,一道贯穿,又从另一边飞出,一个旋转打回心口,鲜血迸发,落在惊恐至极的平民身前衣衫及面容之上。
平民吓得顿时晕了过去,无垠稍稍倾转角度,顺势绕开那人,回到空中,见渚沙、张承羽已下来抓人了,便独自去了于理府上。
府中一派树倒猢狲散的败象,众人奔逃,仿佛都是知道主人平日里干过什么勾当。
无垠抓住一个人,大声问道:“于理呢?”
那人惊了魂,瞪着惊恐的双眼,反应了一下才回答道:“刚才逃了。”说着便颤颤巍巍地指了个方向。
无垠放下那人,便要顺着那方向追去,猜想既然于理逃了,渡愁的高手便应当都去护送于理了。
他正要离开,忽听得府邸正堂之中,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无垠!”
他震惊,回头看去,赫然正是邵仲文。
他凝神,与他相视对峙,不语。
邵仲文打量他一眼,又冷笑一声,向前走来,道:“看你如今声名正盛,威风凛凛,似乎于天涯教一帮邪道之人中活得不错。我是不是该恭喜昔日的师弟成为了佘夜潭的新任潭主?”
无垠脸色一寒,不欲与他多说,不过既然他来了,还是忍不住问一句:“胡衷恣呢?”
邵仲文怒道:“你也有这个脸面问我西林大师兄何在?西林如今为你牵连,你竟不知反省还要联合林涟漪一起诽谤我胡师兄?”
第六百五十三章 蚊子
无垠冷冷道:“并非我诽谤,事实就是如此。你若是来查案的,就看好于理的府邸,我去追捕于理。”言罢,他转身便走。
邵仲文停在身后一言不发,心中气愤,却也知道正事要办。
离开时,无垠听见身后惊慌失措的嘈杂声音中,又传出熟悉的某个师兄的声音:“邵师兄我们找到账本了……”
无垠明白过来,西林的很多弟子都来了,渚沙和他的弟子分了两路而来。众弟子走陆路,直接到于理府上抓人,渚沙就和他们在空中截击其他单独行动的高手。
于理聪明,知道天空中能够一眼看出谁偷偷摸摸要逃走,故而行动不会太大。那些于理府上的高手,也不会全部跟着于理一同离开,稍微弱一点的单独离开,高手护送于理离开,至于更弱之人,便如方才府中那些人一样,待其他重要人物抓到了再追究责任不迟。
至于为什么来的是西林之人,原因一目了然,无垠不愿再想,当下也不是该想这个的时候。
胡衷恣,应当没有来。
呵,胡衷恣若是敢来,本打算在正邪将要结盟的重要关头不动手杀他,这下也要忍不住动手了。
便如高秋鹰一般,自投罗网。
追杀于理之时,无垠遇见了不远处的张承羽,仅一瞥,见他震广剑青白光芒犹如长虹,每一挥舞便是一阵晴天霹雳,隐约的霹雳之声震得对手胆战心惊,待收回目光时,那人已是服输求饶。
无垠心中暗叹,掌印人的道行尚且是他能比得上的。若他二人不是为了查案而来,恐怕他和林涟漪联手,也绝然坚持不到此时。
再往前,于理竟已逃出城了?
城墙下,一跃而起,无垠跃至城外继续追去。
林涟漪经过于理府邸,走进见西林弟子等人正四处搜寻线索邵仲文也在正堂之中,手中捧着一本不知什么本子,正细细翻阅。
一人见林涟漪到来,连忙唤道:“邵师兄。”
邵仲文走出正堂,与林涟漪又是沉默的凝视。
林涟漪扫视周围,既然邵仲文在这里了,此处又没有发生什么大的斗法,于理定然已经逃离,便道:“于理逃到哪里去了?”
邵仲文冷漠地指着无垠离开的方向,道:“于理身边有三名渡愁的高手,教子千金,一路顺风!”
林涟漪盯着他,冷笑:“你为何不去?承认自己道行低微?”
邵仲文面色发青,沉着怒气,似与方才仓库那弟子一样,因为什么限制,不能和邪道吵开,沉声道:“只有邪道之人才热衷于打打杀杀。我听师父命令,守住于理府邸一切线索证据。”
林涟漪心有领会,知晓正在千羽林上举行的会议很快会出一个对人族、蛇妖族皆好的结果,也不好再对邵仲文说难听的话,只又忍不住问了一句:“胡衷恣来了吗?”
邵仲文惊怒,满心的愤怒就要破喉而出,然终究还是忍住,只憋得脸色更加发青,冷笑道:“教子千金有世俗妇人之德,知道夫唱妇随,连问话也是一样,何不废了一身灵力,待在佘夜潭中闲做女工,也能少祸害别家的夫妻!”
林涟漪心中气极,已许久未曾听人这样骂过,心想若是再不追上去,恐怕无垠一人对付不了,便简单回道:“邵师兄过奖,你便当我是只吸血的蚊子,可是没缝的臭鸡蛋蚊子叮不了。”
邵仲文更加惊怒,却只能看着她一道身影轻飘飘地过去了。
他本还有些怀疑,胡衷恣和张珅诒之间是否当真有不可磨合的矛盾,然方才听这妖女几句话,顿时后悔这般怀疑。
她能三言两语说得他气血翻涌,也能三言两语透过无缝的天衣去吸血。
臭鸡蛋?
邵仲文一想到这个比喻,便觉气愤不能自禁。
“师兄,莫要和这等妖女生气。”
“哼!若非鹰魔族南下,我定要试试这妖女如今有何等修为。”邵仲文咬牙道。
身边弟子犹豫一下,轻声提醒道:“邵师兄,师父和张师叔都到了,他二人自有决断。”
邵仲文低声道:“林涟漪擅长颠倒是非黑白,师嫂下落不明,胡师兄又没有来,她一人怎么说都行,更何况还有无垠在旁帮腔。”
师弟疑道:“胡师兄为何不来?当面对质,岂不是更好?”
邵仲文道:“还不是为了正邪结盟一事?师父来之前也说了,一切要以大局为重,所有的私怨须暂且放在一边。”
师弟点点头,叹道:“倘若我正道和邪道当真结盟了,来日世俗世界还会相信我正道吗?”
“结盟,也是无奈之举。不说世俗世界,便是深知此事之无奈的正道中人,也多有无法理解更不能接受的。竺烟堂的袁堂主在临霄峰上,提前截住我门派掌门,也是为了此事。”
“袁堂主失踪了许久,这次为了正邪结盟一事才突然现身,师兄以为他能劝动掌门吗?”
“应当是不能了。师父都这么告知我们不要和林涟漪斗法,想必多半要结盟了。”
平延城外。
无垠追上于理,于理一见逃跑不了,值得的退到一边,由三名渡愁杀手组织的高手拦在前面。
无垠眸中流露战意,扫视三人。
左者横眉怒目,貌平凡而威势过人。右者风度翩翩,宛如世俗公子。中间那人,则身材矮小,颇有些贼眉鼠眼之态。
剑明愁不在此处。
三人亦谨慎地打量无垠,左者问道:“可是佘夜潭的潭主无垠?”
无垠答道:“正是。敢问三位名姓?”
中者嘿嘿一笑,道:“怎么无垠潭主既不打理自己的分派,又不肯在观海山上与教子千金作伴,偏偏要来杀一个世俗之人?”
无垠轻蔑一笑,道:“我杀他,是因他害了我邪道之人,冤有头债有主。你们保护他,却只是为了金钱,渡愁杀手组织什么时候沦落到保护起世俗之人了?”
他平静地注视着三人,同时关注着于理的动静,万一他逃,也要知道他往哪里逃。
这于理眉目宽敞,满面慈善,全然不似他所想象。
此刻于理见了无垠,本丝毫不知这是何人,仗着三位渡愁的高手保护,一副从容之态;然随即一听左者疑问,无垠也承认了自己的身份,方知惊恐,急出一身冷汗,坐立不安似已准备好逃命。
第六百五十四章 合嘲
便是渡愁的三位高手能够阻止无垠,也无法保证日后面对佘夜潭乃至整个天涯教的报复,能不能活得了三四天。
“渡愁杀手组织接杀人任务,也是为了保护另一人,杀人和护人,本是没有区别的。做我们这一行,杀人在江湖之上,不问正邪,只问价钱,凭劳获得,有什么可耻的。”右者微微摇头,笑道。
中者亦微微摇头,道:“潭主大人方才问我们,我们是什么人,我们不过是渡愁的三个杀人工具罢了,便是有名字也不过是方便辨识哪件杀人工具好用。”
无垠鄙夷道:“阁下都不把自己当生灵看了,我等是不是更不用把你当人看了?”
中者冰冷一笑,舒展的嘴唇几乎成一条直线,他毫无不满地道:“是生命才会死,没有生命,与世长存!”
“哥哥,别跟他废话,这种在邪道混久了的东西,光会耍嘴皮子,他这是在拖延时间!”右者提醒道,“他是和正道一起来的。”
中者微微摇头,道:“潭主大人,你应当清楚,我兄弟三人今日敢帮着于理,定是有这个能力。那些正道小弟子,加上一个你,一起上,我们也能够安然撤退。若是你有些自知之明,望就此回去。”
无垠悠然道:“谁说只有几个正道小弟子来了?若他们的师父没有带着他们过来,他们如何敢一起来?”他目光陡然一亮,道,“你们怕是没有见到西林和南林的掌印人一起御宝飞行而来吧?”
三人震惊。
无垠颇为惊讶,他们还真的没有看见渚沙和张承羽吗?
三人相视,疑虑,似是在重新考虑是否打这一场的可能性了。
中者不禁叹道:“都怪我们三个贪便宜的,从前手上沾了太多的血,本想借此机会稍作休息,谁知道这个于理老爷,做生意竟然惹上了正邪两道的强大势力。”
他左右一望,问道:“你们以为,我们还要不要帮着于理了?”
左右二人尚未说话,后面于理吓得脸色惨白,惊恐地恳求道:“三位大爷,我可是给了你们钱的……不,我加倍!加倍!你们一定要救救我!”
“少废话!”右者头也不回,冷漠的目光带着明显的敌意,仍旧这般盯着无垠,冷冷对着于理道,“你让我们招惹了邪道大敌,如今陷入组织规矩和势力威胁的困境。”他嘿嘿一笑,道,“此事结束,我便拿你祭我渡愁命主。”
于理惊恐万状,绝望之下双腿一软,便支撑不住坐在了地上。
左者听出右者话里之意,点点头,冷笑道:“要打就打,别拿你原来的门派做挡箭牌。不拦的话,我们要走了。于理!”他回头毫不客气地喊道。
于理又是一惊,浑身一抖,目光却穿过左者,落在了无垠原地忽然由实转虚的影子上。他瞪大了惊恐的双眼,又见中者与右者一先一后,抢入了疾行的风中。
点染犹如断裂的雨线般直直地向吸引它的大地,即左者胸口的心跳而去。
左者早有准备,袖中飞出一道灰色光芒,飞出刹那又大了一倍。无垠来不及细看,点染便打在灰色光芒上,似是纯铁声音,隐约含了几分低沉,沿着弯曲的表面斜割过来。
未等其法宝斜剜过来,无垠收回点染,趁背后二人未成一左一右包围之势,立即逃出包围。转身跨出一步时,上一瞬还在身前的灰色光芒已上飞到耳畔,划过一道犀利的风声,他隐约听得发丝断裂的声音。
疾冲的速度不敢慢下,一知逃过一劫,他反而加速,几乎逃出包围的下一刻,中者便绕到了本该形成的包围边缘。
无垠心知不好,看方才三人位置与言语,中者应当是三者中修为最高之人,此人猜到他要往这边逃,便定然会紧追不舍。
他思索着应对之策时,心头闪过一丝怀疑。
渡愁杀手组织的高手竟有如此厉害?
一个对照,看上去似是最弱者,竟也有稳当的一流水平。
别的尚且来不及多想,只是在这个念头闪过去的时,又闪过了剑明愁的身影。
无垠忖度,面对三人,若是有十分逃命的信念,多半也是能够逃离的。他们若硬要杀他,便该做好与邪道、正道为敌的准备。
按照以往他们的作风,无垠确信,渡愁杀手组织不会轻易与两道强大门派为敌。
中者果然追在最前面,无垠也不是死要面子的人,打不过只能逃了。他脚下生风,一副没命似的样子,便往远处逃去。
中者刻意放慢了脚步,高声嘲笑道:“想不到潭主大人也有一日学这般丧家之犬的做派!”
后面二人跟着慢下来,已近乎于目送着无垠逃离,左者道:“佘夜潭权力变更之际,听说潭主大人何等威风,还以为修炼到了顶尖高手之境,原来还不如我们!”
左者更是冷笑:“潭主大人怕是靠着蛇妖族和观海山的力量才能夺得潭主之位。至于修为么……”
在三人自觉放弃追杀时,无垠已远离三人,又转过头来,凝视三人,心中有怒,却懒得解释,只道:“三位若论年龄,都是无垠的前辈,无垠未能在修为上超越三人,也是自然。可是三位前辈甘愿在渡愁中屈居一生,实令晚辈不解。”
中者看了左右一眼,左右领命,转身到于理身边,抓住于理,便要逃离。
无垠不能追赶,只得眼睁睁看着二人把于理带走,念及那些被害的江湖之人,不禁怜悯痛惜。他瞥向平延城方向,希望正道之人,或是邪道的涟漪,能够早点来此助战。
当下他单独一人,唯有不战而对峙。
中者看出的想法,道:“我这种杀人工具,如何担得起潭主大人一声‘前辈’?潭主大人能够不逼我与邪道为敌,已令我这个杀人工具感激不尽了。”
无垠轻蔑一笑,道:“前辈若是不走,平延城中,正道的渚沙前辈和张承羽前辈,都要追上来了。”
中者目中陡然闪过一丝精光,深深道:“无妨,耗得起,耗得起。若是走得早,岂不是领着你去了于理所在?”
无垠笑而不语。
他动则动,他不动,待得越久,便对自己越有利。
中者看出其意图,也不着急,先闲聊了起来,道:“潭主大人打得一手好算盘,听闻鹰魔族即将南下,此时借于理一事,是否正好表明与正道结盟之意?”
第六百五十五章 狂徒放
无垠淡淡一笑,道:“没想到自诩为杀人工具的前辈,竟也关心天下大事,正是如此。”
“不是真的关心什么黎民百姓,只是关心我的生意罢了。”中者仍旧微微摇头,道,“无垠晚辈还是不懂金钱的重要性啊。既然今日有缘与潭主大人在此处对峙,我便将我的名姓告诉你吧。来日你等找我麻烦,也不必抓了我渡愁的兄弟姐妹一个个去问。”
无垠凝神倾听。
此后在剑明愁外,天下又有一目标。
“我姓‘狂’,名‘徒放’,你直呼我名字也行,没有那么多规矩。”
“狂徒放。”无垠心中默念一遍,暗叹一声奇怪。
渡愁之中的人,爱自己取姓,喜欢什么,便以什么为姓。剑明愁,定然爱他的剑;眼前的狂徒放,爱狂。
他无垠却干脆没有姓,有一个冯姑娘赠的名字,前路无垠,便可。
无垠试探着问道:“前辈取得一声好名字,不知渡愁之中,除了命主,还有没有人敢直呼前辈名字?”这个问题,说是试探,他好奇于渡愁之中有多少像他一样的强者,同时,也好奇于狂徒放会否提及剑明愁。
狂徒放微笑,叹道:“渡愁之中,除了命主,除了一个剑明愁,还真的没有人敢这么称呼我。同为组织之人,他们畏惧我的力量,不敢如此称呼,不知为何潭主大人依傍观海山,为何鄙夷我至此,竟也不敢直呼我大名?”
无垠一惊,剑明愁已是渡愁之中数一数二的人物了,九年前定也是渡愁中非常厉害的人物了,可见九年前佘晚舟是多么想杀他。
而此刻,于理能够有这么多钱使唤渡愁杀手组织的人,怎么可能?
一个世俗之人,有必要吗?
若是想到了今日局面,当初就不应该把聪明花在软玉香的生意上;若是没有想到,只是胆小怕报复,也应该只雇佣价格便宜的高手。
无垠不禁猜测,于理做一天生意的钱够不够雇佣眼前这位强者三天。
难不成,除了软玉香,还有别的东西?
他心惊,下意识地欲看向仓库的方向,在狂徒放面前又不得不谨慎,便没有转移目光。他心中想着,林涟漪抓住那些守仓库的人,应该不会直接一把火烧毁吧?
问几句,或许也能问出端倪来。
若万一烧毁,调查起来就困难了。
他坦然回答道:“没有直呼你的名字,正如我所言,是对你的辈分的尊重。前辈生活如此凶险,活到如今,不仅修为,阅历也定然超越旁人。晚辈称呼你一声‘前辈’,不算自轻。”
狂徒放微讶,却是想了一想,道:“潭主大人坦率,若你是我的弟子,我也定然像渚沙昔日关照你一样悉心教导。”
无垠道:“我是生灵,看不上工具。”
狂徒放哈哈一笑,道:“待你的道友一起过来,便让你们看看我这个杀人工具的强大。张承羽,渚沙,是吗?千羽林两位掌印人,能有机会与他们对决,是我的运气。”
“还有教子。”
“教子?”狂徒放一惊,随即苦笑道,“教子千金也来了啊。看来是无缘让你看看杀人工具的厉害了。”
“怎么,前辈不怕千羽林的报复,却担心观海山?”
“不一样不一样。”狂徒放道,“林涟漪道行不娶我,便是你和她加起来,也也未必能有五成赢面,我若是下手重了,面对的就是整个观海山的报复了。至于千羽林,呵,”他轻蔑地注视无垠,“像你一样,试探一下,摸到实力了,逃了便是。”
无垠皱眉,此事上却也无法反驳。
片刻后等到的却是林涟漪。她看看场中只剩下的两人,不见于理,大概知道了情况,走到无垠边上。
无垠惊讶她为何会这么快追上来,尚未疑问仓库那边如何了,中者对林涟漪打量一番,先道:“教子千金,初次见面,一时没有没有准备,未曾献上礼物,只得空手问候,顺便,也请教子千金回到观海山上时,代我向万寒径教主问候。”
林涟漪细细打量他,方才心中已有猜测,此人定是渡愁中的强者,至少是一般一流高手的水平。她谨慎地疑问道:“前辈可是认识家父?”
狂徒放哈哈笑道:“算是见过一面,当初令父尚在万踪山时,曾有幸见过一面,当时只觉他有王者之风,或许来日能成万踪山之山主,却还是低估了他。教子千金,既是现教主的独女,没想到,也是先教主的弟子,我这个前辈,佩服啊。”
林涟漪轻蔑一笑,道:“前辈与潭主大人言笑许久了吧?于理应当已逃得远了,前辈还不走,当真要留下来等千羽林的两位掌印人吗?”
狂徒放目中精光一亮,好奇地问道:“听闻你和无垠都是一流水平,不打算和他联手,试试打败我吗?”
林涟漪粲然一笑,道:“前辈放我一马,晚辈我如何敢主动挑衅?前辈请吧。我二人不会追上来的。”
无垠惊疑,看向林涟漪,却见她面色淡然,似是下了决定,知她有她的考量,便没有反对。
“好!”狂徒放笑道,“教子千金行事干脆,和潭主大人是一对,江湖之上,能活得久的,便是你们这样知难而退的人。”
“前辈过奖。”林涟漪微笑。
无垠微笑,向平延城看了一眼,道:“前辈,来日若有机会,请前辈不吝赐教!”
狂徒放悠然道:“潭主大人,此言差矣,若有机会,也是佘夜潭遭临大敌之际,更是观海山遭临大敌之际,否则何以见到我?还是不要这机会了吧。”
林涟漪心中一震。
狂徒放此言有理。只有别人敢明目张胆地雇佣渡愁的杀手去杀无垠之时,他们才会见面,而如今佘夜潭和观海山关系密切,佘夜潭遭临大敌,也是天涯教内部有人有谋逆之心之时。
她谨慎之时,对眼前这人也是敬佩。
待他走后,林涟漪见无垠面色平静,先问道:“你不觉得这样放走此人不甘心吗?”
无垠并无不满,而问道:“此人与你爹有过节?”
“说是,也可以说不是。此人名叫什么?我只是猜测他是那个人。”林涟漪问道。
“狂徒放。”
“那便是了。我爹在万踪山时与他交过手,那个时候的他,已经不是现在的我们能够对付的了。”
第六百五十六章 回城
“当时的剑明愁,也不是我们能够对付的。”无垠道,“方才他说到剑明愁,剑明愁是渡愁之中除了命主以外唯一一个敢称呼他名字的人。你可否说说,你爹是如何遭遇他的?”
林涟漪点头道:“我曾听我爹说过,他还是万踪山掌事之时,万踪山内,有人雇佣了渡愁中的一大杀手欲刺杀他。那人本来不想接这个任务,认为杀了我爹牵连太多,把这个任务推给别人了。
“但是接下任务的人拉着他一起去了万踪山,在山下一里处伏击了我爹。本来二人联手可以成功,然有一个人认为我爹有王者之资,没有杀害,放他回了万踪山,代价是来日成为教主后,给他足够的金钱。”
无垠惊讶,不禁叹道:“好生意,此人名为‘狂徒放’,听上去像是个浪子,实则比于理还会做生意。”
林涟漪点点头,道:“方才听他说他曾断定我爹有王者之风,便猜测是他了。你和他交过手了吧?他道行如何?”
无垠神情复杂,道:“我没有与他直接交手。方才追到这里,见渡愁中的三个高手拦在于理面前,我试探了一下,本以为以我的能力,怎样也能撑个十几招,是我低估他们的实力了。”
林涟漪面色凝重,声音也轻了一些:“他们个个道行很高?难道有顶尖水平了?”
“顶尖倒不至于,但是,依我看,在一流高手中,他们的能力已经是最高的了,距离顶尖,就差一点。”
林涟漪倒吸一口冷气,道:“渡愁之中,竟有如此厉害的人物。便是在千羽林中,当下也不曾听说有弟子达到这般水平。”
“难道渡愁之中还有什么秘密的法门,比千羽林、天涯教的还要好?”无垠也不禁疑惑。
“不谈这个了,渡愁这个组织一向神秘得很,我爹给那人送金钱的时候,也没有摸到他们的组织所在地。他们后来没有为难你吧?”
“没有。”无垠虽不想承认,却也不得不说,“我试探之下,自知不敌,便及早抽身,逃了。”
林涟漪噗嗤一笑,白他一眼,道:“遇到对手了?”见他面有不甘,正了正脸色,道,“狂徒放说得好,知难而退,才能活得久。来日方长,若是当真有机会,我也想和你联手试试能不能打败他。”
无垠点头,脸色微红。
“唔,进入平延城以前,我们还大言不惭地说,要打败剑明愁,看来是想得太多了。日后还需好好修炼,否则莫说长生了,连人族至强高手的境界都摸不着。”
无垠与她相视,随即一起笑了出来。
无垠道:“平延城的仓库烧了吗?我怀疑于理还有除了软玉香以外别的东西藏在仓库里。”
林涟漪笑道:“我也猜到了,仓库没有烧。我留了一层结界,现在还没有动静。千羽林的弟子也来守着了。”
无垠脸色微变,轻声问道:“西林的?”他眸中不免地有了几分黯然。
林涟漪轻声安慰道:“正邪结盟以后,西林的境况会好一点。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无垠点头,勉强一笑,道:“好。总也还有你与我站在一起。我们这就回去吧。”
“去审问出于理的其他老巢,而后前往仓库。”
“若是张前辈和你师父认不出仓库里的其他东西,便可趁机到剑丹城一趟。”
“借机告诉剑丹城,正道和邪道结盟了,让他们正道不得不结盟。”
“所见略同。”
二人一笑,立即回了平延城。
剑丹城江湖之人来往最是频繁,传到那里的消息将飞速散开。
本就是个正确的决定,待江湖众人想开了,到时千羽林再要反悔,恐怕天下人不答应的阻力还要大一点。
二人御宝飞行,一路经过平延城百姓,但闻百姓议论,有人甚至高呼:“是正道大侠!”“刚才正道惩处了于理府上!”“大侠不能放过于理啊,于理还会回来的!”
林涟漪叹道:“看来这个于理,平日里也张扬得很,做生意如此谨慎,做人却如此张扬,岂不是自寻死路?”
“许是觉得平民百姓无需提防,心中不平,也只能说说罢了。”
“平延城离千羽林又不是很远,他们竟没有一个去千羽林求救?”
“竺烟堂被佘夜潭威胁,不也没有成功到达千羽林吗?竺烟堂修炼之人尚且不能,平民百姓要去告状,还要迎着渡愁杀手满门抄斩的压力,想了想,便觉得被欺压一些也好得多了。”
“总要有人牺牲。”林涟漪叹道。
二人低头,见一众百姓兴高采烈,欢呼不断。
对于救了他们于水火之中的人,感激万分,便是下跪也不足表谢意,自己没有胆量去出头,也只有眼巴巴地等着别人发现蹊跷来救了。
“我好奇于这城主,是个什么人物。”
“不过和锦衣城的城主一样,胆小怕事罢了。”无垠转头看向她,忽然一笑,道,“城主无能,城中空虚,你们蛇妖族趁机将势力插入平延城中,岂不是正好?”
林涟漪无奈道:“若是平时便好,可是当下面对鹰魔族,还没有这点空闲时间扩大势力范围。”
待二人飞到于理府邸,出于敬意,二人在门前停下,走进府中,一名西林弟子来道:“两位,我师父在正堂等你们。”他言罢,却没有走,凝望着无垠。
无垠打量他一番,目中光芒稍稍亮了些,然迟疑以后,复作平静,问道:“如今修为长进如何?”
那弟子一惊,目露喜色,故意压低了声音,激动地轻轻唤道:“师兄……”
无垠不语,也没有再问,与林涟漪一起绕开他,走向正堂。
林涟漪猜测那是西林上少有的与无垠交好的弟子吧,从前却没有听他讲过,许是没有什么大事,只是偶然遇见,指点了一下?
正堂之中。
只有渚沙一人。
二人猜想张承羽还在平延城中四处搜寻漏网之鱼,也没有多问。
渚沙坐在正堂上方,手捧一本厚厚的册子,低着头翻阅,听见二人走进堂中,才抬头扫视二人,叹道:“坐吧。”
二人坐下。
渚沙神情忧虑,将册子放在了桌上,目视前方,眸中却分明流露着紧紧的忧虑,心不在此处。
二人才意识到,可能发生别的事情了,目光先后落在桌上的册子上,边上还摆着几本册子,却只有这本是红色封皮的。
第六百五十七章 刚烈
无垠亦紧张起来,问道:“师父,可是发生了什么?”
渚沙神情一恍,看向无垠,似是注意到了他仍旧唤他为师父,然神情中深深的忧虑远超出了惊讶,他沉重地道:“珅诒师侄,中了软玉香。”
二人一惊,相视惊讶,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发现了。
那么,要不要说出真相?张珅诒已死,张承羽再如何找,也还是下落不明的。
二人可以预见,张承羽不敢确定女儿是死是活,便定然相信她还活着,便定然竭尽一生,于世俗世界中,反复寻找,此后直至轮回以前,还不知能不能放下。
不知孩子死活的痛苦,他们尚不能完全理解。却有一个柳鱼雁,也曾这般,为了生死未卜的孩子,担惊受怕了许久,知晓他的结局,才终于定下心来,如今虽难免念及离世的孩子心生痛苦,人生上也算终究放下了。
渚沙忧虑地叹了一口气,继续道:“你张师叔按着册子上的名字,去找买软玉香的人了。”言及此,他心中沉痛,道,“珅诒一向聪明,为何竟会……唉!若是珅诒有个好歹,我西林,当真无偿还此罪了。”
林涟漪微微点头,此事不好她来说。无垠会意,转头,对渚沙道:“师父,其实,珅诒已经离世了。”
渚沙一惊,猛转过目光,盯着他,惊问:“什么?你知道她离世了?”
无垠直视他,坦诚道:“是。我和涟漪,都见过她。”
渚沙目光渐露怀疑,转到了林涟漪身上。
林涟漪回头扫视正堂之外,弟子来往颇多,不便解释,只得又看向无垠。
无垠走到渚沙身边,弯腰轻声道:“珅诒师妹中了软玉香后,修炼许久,才勉强得到一些灵力,杀了用软玉香害她的人,然灵力耗尽,于世俗世界中几经转折,才到了最近的江湖之地剑丹城。”
渚沙从椅上缓缓站起来,道:“珅诒在剑丹城?剑丹城的人都救不了她吗?”
无垠无奈叹息:“心死之人,无药可救。井楼危城主已经尽力了,待我和涟漪见到她时,她已经奄奄一息,交代了遗愿便离世了。”
渚沙神情变幻,沉痛不已,片刻后于沉痛之中流露愤怒,道:“城主为何不告知我千羽林?”
无垠迟疑,道:“张师妹在世俗之中受苦颇多,她宁可病死他乡,也不愿告诉同门之人。”渚沙震惊,无垠又道,“她性子刚烈,能因为羞愤自尊离开千羽林,隐瞒痛苦的过往也是情理之中。”
渚沙鼻间微动,似是发酸。
刚烈之美,更是凄绝。
他低下目光,轻声问道,声音里更有悲切,亦有因胡衷恣一事而起的愧疚:“珅诒葬在何处?剑丹城吗?”
无垠道:“是,剑丹城城主府邸之中,与其他人一样埋葬。”
渚沙微微点头,至少不算是曝尸荒野了。
“珅诒师侄的遗愿是什么?”
无垠却停顿不言了。
渚沙抬头,疑惑地等着他回答。
无垠却不知从何说起。
林涟漪站起身,走上前道:“当夜珅诒不能言语,男女授受不亲,她的遗愿是以指送之法,与我讲述的。”她顿了顿,看渚沙眼色,没有过多的不信任,便继续道,“珅诒不愿让千羽林的人知晓她的过往和如今生死。”
渚沙凝望着她,等待一个呼吸,问道:“只有这个吗?”
林涟漪点头,面色自然:“是。待张师叔回来,是否告诉他,请前辈做主。”
渚沙道:“此事重大,我还要考虑一下。珅诒师侄,没有说起我的大弟子吗?”
林涟漪没有正面回答,只道:“珅诒厌恶他,更不愿意让他知道她的葬身之处。”
渚沙皱眉,问道:“我正想问你,九年前你几次见到珅诒,对她所言,有关胡衷恣一事,是否都是确实之事?”
林涟漪肯定地点头,道:“千真万确。”她看了眼无垠,道,“三袖盛会上,胡衷恣也曾暗害无垠。”
渚沙一惊,看向无垠,神情矛盾,道:“胡衷恣如何暗害你?”
无垠当下将前因后果说明,随后看着师父的面色,迟疑道:“胡衷恣利用珅诒,恐怕师父已经知晓了一些线索吧?”
渚沙道:“我本不相信这个大弟子竟隐藏叵测之心这么多年,对林涟漪之言,也是多有怀疑。张师侄失踪不久后,张师弟来到我西林,告诉我,张师侄曾对其师妹说过胡衷恣如何人面兽心,我才真正怀疑。”
无垠道:“师父审问过胡衷恣了?”
“胡衷恣怎么可能承认?他辩解道,正因林涟漪善于蛊惑人心,珅诒被她蛊惑了,才会有如此想法。”渚沙看向林涟漪,道,“教子九年前救我弟子无垠离开,然不久后各自分离,实则我得知消息之际,便怀疑你的居心了。”
林涟漪惊愕,想了想又觉是在情理之中,雪夜里她与无垠拜别渚沙,连她也没有想到会这么早分别。渚沙怀疑她是不是故意骗走正道弟子中的实力之人,也是正常。
她笑了笑,道:“当时我和无垠都是弱者,又是身份特殊,不得已分开修行,只要能活着,日后总有相见之日,故各自选择了最好的道路。”她略一停顿,觉得无垠还能称呼他为师父,自己也应当如此称呼,便道,“让师父担心了。”
渚沙对她如此称呼觉得惊讶,嗟叹一番,扫视二人,只觉从未见过如此般配的男女,也算是一桩幸事,欣慰一笑,道:“时过九年,你二人身份特殊,还能站在一起,比起珅诒师侄错付真心,好了太多了。”
二人相视一眼,无垠道:“师父,你打算如何处置胡衷恣一事?”
渚沙神情复杂,道:“此事,恐怕不是我能做主的。胡衷恣犯下如此大错,还要与南林商议,还要向掌门师兄请示。不过,此事,还是要告诉张师弟。”
无垠点头,道:“珅诒有知,也不会希望张师叔因担忧四处奔波的。”
林涟漪道:“于理的仓库中,恐怕还有除了软玉香外其他的东西,我打算和无垠一起去一趟剑丹城,请一位丹药大师来此处鉴别,师父可与我们一同前往。”
“也好。”渚沙道。
正在此时,一名弟子拿着张纸走进正堂,见三人走得近,似是在商议什么,心有疑惑。待渚沙看向他,他连忙答道:“师父,软玉香生意的范围审问出来了。”
第六百五十八章 痛哭
“好。”渚沙等三人各自坐下。
那弟子递上手中纸,道:“这是那些人为了减刑招供的。还只是有些名气的部分受害之人。
“和香城等地的生意都是明面上的,还有很多地下生意,害的是正道各小门派的弟子,男女都有。凡是有点修为的弟子,一经哄骗中毒,悉数以高价卖给世俗之人。且——”
渚沙扫视纸上名字,见到一个熟悉的名字,顿时大惊失色。
无垠、林涟漪见其脸色,便觉惊疑,不曾听说千羽林有人失踪,那么失踪的便是其他正道门派的,二人油然想到一个门派——竺烟堂!
还有忘忧!
忘忧昨日失踪,就算是中了软玉香,应当也没有离开多远。
渚沙神情凝重,抬头,看着无垠、林涟漪,道:“竺烟堂,竺少诚,竺少琼,竺净参,也在其中。”
二人大惊。
林涟漪回头,问那西林弟子道:“可知他们所在何处?”
弟子尚未回答,渚沙先道:“纸上写了,在汪家乡的矿洞。”
无垠、林涟漪脸色大变。
渚沙注意到二人脸色,疑道:“你们知道那个地方?”
“知道。”无垠掩饰着言语中的痛苦情绪,然仍旧流露出些许波动,道,“饥荒年间,我曾到过汪家乡。那里待我,正如师——前辈你初次见我时一般,令我为毫无尊严的奴隶。我从汪家乡逃离以后,又遇见几乎一样有钱人家,后来为前辈所救。”
渚沙点点头,此刻对这个弟子的过往来不及探究,当务之急还是救出竺烟堂的三人,他道:“你既认识那处,便带我们前往汪家乡。待寻回竺烟堂之人,我正道与你邪道结盟,又有一大助力。”
无垠点头,道:“好。”他回头看林涟漪一眼,又向渚沙建议道,“正道邪道结盟是要紧之事,不如待张前辈回来,我与渚沙前辈前往汪家乡,张前辈与教子前往剑丹城?”
渚沙略一思考,道:“好。待他回来,我自会劝他。”
战立正堂之中的弟子一头雾水,全然不知三人在说什么,只有诧异地看着渚沙。
渚沙又扫视纸上名字,一边问道:“你们还问出了什么?”
弟子道:“他们说,这平延城的城主虽没有参与这件事,却也默许了于理作为,应当一并惩处。”
渚沙气愤,道:“他们这是在推卸责任!好好一个城,被于理搅成这样,城主之责,定然不可逃脱。你和你邵师兄一起去城主府上,和城主谈谈。”
“是。”弟子领命,立即出去。
三人坐在正堂之中,等待许久,待天黑以后,借于理府上做了饭菜吃过,也不见张承羽回来。渚沙忧心道:“张师弟担忧珅诒,恐怕今夜也不回来了。”
林涟漪、无垠感叹,为父这般辛苦,实在可怜。
林涟漪走近无垠,轻声道:“接下来事情怕是难以迅速了解,我像马上回锦衣城一趟,让我义母义父放心。”
“好。”无垠道。
林涟漪悄悄回了锦衣城,渚沙回头见林涟漪离开,面色微变,待她离开后,才冷漠地问无垠道:“教子千金去了哪里?”
无垠迟疑,不愿将锦衣城义父义母之事说出,只好道:“她不久前在世俗世界终于得一好友,与那好友说起于理一事,此刻去寻她好友,好让她安心。”
“好友?”渚沙皱眉,冷哼一声,道,“天涯教教子也会有世俗好友?”
无垠不语,说下去恐怕要让师父不高兴。
不料师父围着林涟漪之事不肯放手,转过头便盯着无垠,认真地问道:“林涟漪是凌飞雪弟子一事,你早就知道吗?”
无垠一惊,没想到自己已经离开千羽林了,渚沙还能如此直接地问他这么重要的事情,他略一迟疑,渚沙却又轻哼一声,一挥手道:“不必告诉我了。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情。”
无垠惊愕,见着师父拂袖而去,匆匆离开的背影里透露着经年的疲惫。
无垠怔然。
次日拂晓。
林涟漪从锦衣城回来,在于理府邸前遇见了心事恍惚的张承羽。
她略一思考,还是上前问候道:“张前辈。”
张承羽看了她一眼,满眼的血丝犹如心脏的裂纹,从中渗着干裂的血迹。她心中吃惊,欲劝说,又因自己的身份,宁可不劝,便轻轻走进了于理府邸。
“林涟漪。”张承羽叫住林涟漪。
林涟漪诧异,转身道:“张前辈,可有事要问?”
张承羽缓缓转身,微微摇晃的身体承载着坚定的信念,待正面对着她,站定,注视她。
林涟漪静待他问话,她心知他此刻已经说不出多少难听的话来了,仿佛竭尽一生,就在昨晚满世界没头没脑的奔波之中。
“你可知,我的珅诒,怎么样了吗?”
林涟漪微微蹙眉,怎么回答都不好,便同样问道:“张前辈可查出线索了?”
张承羽盯着她,道:“给珅诒下毒的人,是一个妻妾成群的渣滓,被珅诒杀了,珅诒杀了她和那个渣滓生的孩子,自己逃走了。”他缓慢地说着,像临死之人交代后事一般缓慢而绝望地说着,让林涟漪想到珅诒说过的“嫉妒”二字。
林涟漪喉中干涩,更无法回答什么。
张承羽绝望的声音里,遮掩不了地显现出哭腔:“珅诒,珅诒,昨天还在我的身边,叫我爹爹,今天、今天,就这样……”他以手捂面,泣不成声。
最后好像还说了什么,林涟漪已听不清了。
她同情之中,更有诧异,为何要与她诉说?
此刻张承羽已痛苦不堪,林涟漪只好劝说道:“张前辈,如此大仇,珅诒已亲手为自己报了,也算是了却一点心愿。”
“外面是谁?”有弟子听见声音,走出来一看,见是林涟漪和张承羽他见张承羽竟哭泣了出来,颇为吃惊,但早在昨日便听闻了有关张珅诒一事,便觉同情,忙道歉一声,回到府中。
林涟漪感受到那弟子目光瞥过她时,冷漠之中带着七八分的敌意。她习以为常,毫不在意,对张承羽道:“张前辈,还是先进去吧,待天彻底亮了,不能叫平延城的百姓知道珅诒的事情啊。”
张承羽恍然一惊,这个十足的理由让他立即振奋了一下精神,走进了府邸。
林涟漪跟上,却见他在进入府邸三步后,又停了下来。
“林涟漪。”张承羽道,正像方才。
第六百五十九章 靠山
林涟漪停下脚步,静待。
张承羽背对着她,疲倦而竭力地问道:“你敢对着你们天涯教的历代教主,对着你蛇妖族的历代先祖,发誓,你对珅诒所言,都是真的么?”
林涟漪平静地道:“敢。我对天涯教历代教主,对蛇妖族历代先祖发誓,我对张珅诒所言,都是事实。胡衷恣对其所为,必要偿还。”
“好。”张承羽道,“我知你和无垠都想杀了胡衷恣,不必你出手,我一人便能上西林,杀胡衷恣,为我女儿报仇!”
林涟漪惊讶,凝视他背影,却没有仇恨将报的喜悦。
不是自己亲手去报仇,似乎少了九分意味。
正如同自己为了杀猪磨了许久的刀,将要下手之际,却被别人抢了先。
林涟漪叹息,终究张家的仇比较大,这个仇就让给张珅诒的爹爹来报了。
张承羽面色毅然,向前径直走去。林涟漪停顿片刻,才回了房间。
“涟漪。”无垠早早地站在窗边,听得门外脚步声,便上前开了门等待,待林涟漪走进,便唤道。
林涟漪忧心道:“忘忧失踪一事,恐怕也是与于理有关。”
无垠道:“我奇怪于,仓库之中,到底还有什么比软玉香更厉害的东西,我直觉于理一事上,还有蹊跷。”
言语间,林涟漪越发担忧,道:“你与师父一道前往汪家乡之时,一定将沿路所有蹊跷之处全部理一遍,我只担心忘忧会回不来。”
“好。”无垠点头,安慰道,“想开一点,也许忘忧正与我们一样,在追查竺少诚失踪一事。”
林涟漪愁道:“我倒想这般以为,可总要做好最坏的打算。你邵师兄昨晚也没有从平延城主府上回来?”
“是。不知是发现了什么,多半城主不仅仅是纵容于理,更是参与其中。”
林涟漪轻蔑一笑。
待天再亮一些,二人前去厨房领了早膳,听身边弟子说到,张承羽正与渚沙商讨着什么。二人相视一眼,知道渚沙正在告知张承羽珅诒去向,眸中皆显露出些许不确定。
不确定于一个等待女儿九年的父亲,是不是能很快恢复过来。
毕竟局势不等人。
然二人走出厨房时,竟见渚沙、张承羽一起走来。
二人惊愕,见张承羽面色平静,仿佛无事人一般;反观渚沙,面色反而不如张承羽平静,他目中复杂的神情下,气愤悲伤混为一处。
二人明白过来,先后让开道路。
渚沙经过无垠身边时,扫视他一眼,便进了厨房。
二人走回房间,用过早膳,送碗筷回了厨房,没等待片刻,便听见外面弟子赶来,敲着门,道:“潭主,教子,邵师兄从于理府上救出了一人,他说是你们佘夜潭的。”
二人一惊,此人定是忘忧了。
二人连忙赶到正堂,见堂中站着两人,一人是忘忧,一人陌生,但见他面色傲慢,又无江湖修炼之人的气态,猜想应当是关押了忘忧的城主了。
忘忧见林涟漪到来,惊喜不已,跑出正堂,先高兴地连喊了两声“姐姐”,才把目光转向无垠,唤道:“姐夫。”
林涟漪惊讶道:“你可是追查竺堂主一事,被城主关押了?”
忘忧重重点头,转身指着堂中城主,道:“此人才是软玉香生意的幕后老大!于理只是他为防惹火上身造出来的傀儡!”
二人惊喜,相视,豁然一笑。
这么说来,真凶已经抓到了。
他二人跟踪锦衣城送货人到达平延城当夜,曾见那些巡逻者围着城主府邸转,如此也能解释得通了。到底是他们想岔了因果。
那么那些渡愁的高手,也不是于理花钱雇佣的,而是城主。如今城主被抓,那些高手没了金钱,自然也不会再保护于理,抓住于理也是水到渠成的事。
林涟漪跑进正堂,逼近城主,逼问道:“为何抓我弟弟!”
城主憋红了脸,气愤道:“他要断我财路,我岂能不拦!竺烟堂那三个人,和他一样,都是我的绊脚石!”
“他们在汪家乡?”林涟漪继续追问。
“谁?竺烟堂那三个人吗?”城主依旧傲慢地斜视着林涟漪。
林涟漪更气,瞪着她,怒道:“废话!他们在不在汪家乡!”
“在!”城主被她激怒,大声回答道,仿佛全然为发觉自己已成阶下囚。
林涟漪气愤之下,正要动手,又觉奇怪,冷笑一声,道:“城主大人,城府深沉,不像是分不清轻重之人,可是背后还有靠山?”
城主收了收怒气,亦哼了一声,整了整衣衫,道:“算你有些眼力!我告诉你们!”他扫视堂中之人,傲慢十分地道,“你们这些人族,管你们正道还是邪道,在鹰魔族面前,都得俯首称臣!”
众人大惊。
林涟漪震撼之下,脑海中掠过百般思绪。
鹰魔族已经将手伸到人族之中了?那么软玉香,就是专用来削弱人族江湖力量的?
那些江湖之人中招不是出于偶然,也不仅是被用于赚钱,或是发现软玉香生意的线索阻了财路才会被害。
他们是早有预谋的?
林涟漪八年前进入寒星台时,张珅诒尚在千羽林,她离开千羽林后不久中了毒,那也是八年前的事情了。软玉香生意维持了八年,平延城主做鹰魔族走狗已八年了,江湖之中,正道邪道,已被害了八年!
林涟漪双腿发颤,竟是又想到了刺茫。
那个在鹰魔族的烈焰上炙烤至死的蛇妖族后裔,及牺牲了千千万万的暮雪千山蛇妖族,大仇还在千年历史之前,俯瞰着他们这些后代啊……
是她想得太简单了。
是人族想得太简单了。
鹰魔族早已发现暮雪千山冰雪消融一事,怎么可能疯等了千年还没有任何动作?怎么可能在华仰极到了鹰魔族占星以后,还没有丝毫反应?
鹰魔族,早在人族,撒了一张收得越来越紧的大网,把正道和邪道都收进去了。
渚沙当先跳到城主面前,不顾正道前辈身份,伸手时化戈剑出鞘,空中闪起一片浅棕色的虚影,剑尖便落在傲慢的城主脖颈之间,逼问道:“你们对江湖之人都做了什么!”
饶是有他以为必胜的鹰魔族作为靠山,在当前的化戈剑锋利的光芒下,他还是忍不住面有惧色,声音亦小了一些,且不自觉地带上了恭谦的语气:“我,我没做什么,就是鹰魔族发给我的东西,我把它送到他们让我送到的地方,放进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