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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静水漪汐     遥魄txt下载     遥魄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百三十章 昏暗

    锦衣城。

    百草堂。

    “姐夫,我要吃这个桃子。”一个约莫五岁的孩子坐在树下,身边坐着一黑衣男子。

    孩子长着圆圆的脸颊,顶着灿烂的笑容,对身边的男子举起桃子。桃子上天然带着的一层绒毛不见了,粉红的果皮上尚有水滴落下,是才清洗过的。

    这孩子身边的男子,就是易容后的无垠了。

    无垠伸手接过桃子,指尖亮起一层淡淡的白光,轻轻掐破一点果皮,另一手抓着桃子转了一圈。在灵力锋利的作用下,果皮轻而易举便被剥了下来,皮上不带有一点桃子肉。

    桃子递给孩子,他温和地道:“剥干净了,吃吧。”

    孩子欣喜地接过桃子,一句谢谢也不说,便开怀地吃了起来。

    无垠注视着他大吃的模样,忽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轻盈的笑声。他只听着,便知她在笑什么,无奈转过头道:“有什么好笑的,给你弟弟剥个桃子罢了。”

    在孩子面前,林涟漪同样易了容,笑道:“你一身灵力是为了剥桃子才炼出来的吗?”她说着,走到孩子另一边坐下,看着孩子手中嘴里多桃子,桃香偷进唇间,她便知定然好吃。

    “蛇妖族的嗅觉总能让我吃到吃不到的美味。”林涟漪心中叹道。

    无垠看见她眸中流露羡慕,故意向孩子问道:“好吃吗?”

    孩子点头,先将口中一大口的桃子肉嚼碎吞了下去,才回答道:“好吃啊。”

    林涟漪白他一眼,笑道:“无垠,你不能这么惯着他,桃子才刚成熟,日后我们走了,谁为他剥桃子。”

    无垠摸了摸孩子的头,自然地回道:“自然是他自己剥了。”他顿了顿,看着他,问道,“当归,你愿意进入江湖吗?”

    林涟漪脸色一变。

    当归惊讶地抬头,与无垠相视,一时呆滞,待反应过来,却又不敢回答。

    无垠看了林涟漪一眼,面色郑重,继续对当归道:“你姐夫提醒你一句,这桃子吃力一点,也能剥,但是有些事情,不修炼,不入江湖,必定没有能力做到。”

    当归咽了咽口水,似是忽地心生畏惧。

    林涟漪轻声道:“当归,时间还早,你要考虑清楚,千万别急着做决定。”

    无垠点头,道:“当然,活在世俗之中,远离江湖纷争,自然也有好处,江湖是一个无止境的深坑。”

    当归目光离乱,看看无垠,又看看林涟漪,两手抓着桃子,不自觉地便放了下去。

    左右注视,实在打不定主意。

    “傅当归!”

    一声妇人带着薄怒和恐惧的断然呼喝下,傅当归身子一震,再不看左右二人,目光直直地望着前方女子,回应了一声:“娘。”

    林涟漪、无垠相视一眼,目露叹息,向前方看去。

    柳鱼雁站在前方,时隔九年,她半老的美貌竟几乎没有衰退,眉眼间的温柔更多地化为了慈祥。岁月蚕食下,青丝成了白发,仅剩不多的青丝于白雪之中沉眠。

    她眼中映着三个人:一个是傅当归,她的儿子;一个是林涟漪,她的干女儿;一个是无垠,听说是林涟漪尚未成为她干女儿时,早已定下姻缘的女婿。

    三人先后站起身,走到柳鱼雁身边。

    林涟漪面有怯色,不敢直视她,而无垠毫无歉意,平静地望着柳鱼雁。

    不知为何,傅当归紧张地低垂下头,不敢看向柳鱼雁,低声保证道:“娘,我不会进入江湖的。”

    对着儿子的保证,柳鱼雁不敢相信,眼里面上尽是紧张,那层掩盖了慈祥的薄怒尚未褪去,她俯视着这个才五岁的孩子,呼吸稍显急促。

    四人皆不语,终于还是林涟漪道:“娘,当归不想进入江湖,我们绝不会强迫他进入江湖的。”

    柳鱼雁抬头,面对义女,她眸中薄怒稍稍褪去,也不见她责怪义女带坏亲生儿子,只道:“阿漪,你跟我来。”

    林涟漪疑惑,见柳鱼雁已转身离开,猜测义母有心事要说,便匆匆看了无垠一眼,跟随柳鱼雁回了房间。

    柳鱼雁沉默地走到屏风后面。林涟漪越发奇怪,站在屏风外等候,听见她正换下衣服,更有惊疑。

    片刻后,柳鱼雁把衣服穿回去,从屏风后走出,两手颤抖着,小心翼翼地捧着一把铜锁。

    铜锁看似老旧,其上却毫无锈迹,宛如全新。铜锁左右两端连着两条红绳,却明显有些年份了,红绳褪去了颜色,现出绳内或白或黑的颜色。

    林涟漪明白过来。

    这是望子锁。

    原来柳鱼雁思念当年丢失的儿子,一直将望子锁带在身边,想是为了时时刻刻能够感受到望子锁的光辉吧。

    她还记得,柳鱼雁曾问过她望子锁会不会损坏,她特意去问了姜悠乐,姜悠乐告诉她,只要咒术没有问题,望子锁不会轻易损坏。

    可是,眼前这把望子锁,它已然昏暗了。

    林涟漪神思一震,瞬间明悟,为何柳鱼雁不肯让傅当归进入江湖,为何傅当归听到柳鱼雁的喝止,会如此认错。

    以及,为何柳鱼雁会嫁给了傅大夫。

    是因为望子锁早在几年以前,就失去了光芒,意味着那不知沦落于何处的儿子,失却今生生命,进入了轮回。

    当归如今五岁,那么至少是六年前,望子锁便昏暗了。

    林涟漪眸中湿润。

    可想而知,六年前的某一日,她正如往常般说说笑笑,突然发觉贴身携带的望子锁竟失去了光辉,那本该散发着不竭的温度,本该成为身边最温暖的安慰的望子锁,竟普通废铜烂铁般消耗了余生,渐渐冷寂。

    从此这世上,再无亲人在世。

    从此她成为彻底的漂萍。

    “娘……”林涟漪哽咽。

    柳鱼雁蹒跚地走向她,睁大她皱纹包围的双眼,眸中映着义女的面容,于苦咸的泪水中盯着义女忧伤的神情,手掌剧烈颤抖中,她仿佛能听见已死的孩子生前的呼喊。

    “我的孩子,”柳鱼雁苦涩地开口,声音颤抖着,如一半的性命都随着她的儿子走了,“我的孩子,八年前离开了我。”

    林涟漪齿间发颤,眼前幻现出八岁时茯苓村中,她与母亲永别之际,那般匆忙,那般,此生不见,生生世世不再见。

    她凝望着柳鱼雁,见她面容显露枯槁,泪水横流,白发寂然。

    柳鱼雁皱紧了眉,眸中那样分明的神情,却让林涟漪找不到任何语言形容。

    “涟漪,你不是说,江湖之中可以活得更好吗?”

第六百三十一章 慈母

    林涟漪张开嘴,却说不出话来。

    江湖中活得好的人,真的可以活得好,只是若是遇到生命危险,能够逃掉的人,少。

    柳鱼雁低下目光,几道泪水滴落下来,打湿衣袖。她端详着手中望子锁,全新一般的铜锁,失却了光辉,终究成了旧物。

    林涟漪意识到方才不该帮着无垠劝说当归,当下虽不知如何安慰,却也知道轻声地道歉一声:“娘,对不起。”

    柳鱼雁垂着头,难过地哽咽,而后抽泣,而后身体无力地晃动了两下。

    林涟漪伸出双臂,抱紧这位义母,轻柔地拍着她的后背,道:“娘,都过去了,你还有我和当归,还有义父,还有无垠。”

    柳鱼雁攥着望子锁,攥得十指发白、掌心疼痛。她咬着牙,颤抖中抽泣得厉害,仿佛八年前的伤痛从未褪去。

    那个襁褓婴儿,在她的心中,有否模糊了模样?

    伤痛是水底的石头,于光阴之河下渐渐磨平了棱角,不再那么刺痛,还是水草,河流越急,它越疯狂地蔓延?

    林涟漪想着亲生的娘亲。

    柳鱼雁想着失却的孩子。

    良久。

    柳鱼雁泣不成声地道:“女儿,不要让当归进入江湖,好不好?”她声音里透着哀求,又有对于已经进入江湖,再无法回头的林涟漪的担忧。

    林涟漪心头刺痛,轻声道:“好。”

    便是傅当归想进入江湖,她也倾向于不让他去了。

    义母义父需要人养老。

    柳鱼雁安心了一些,又这般哭泣许久,终于渐渐平息下来。她离开义女的怀抱,满面心疼地问道:“涟漪,为娘也担心你啊,可别,”她低头,望着暗淡的望子锁,“像我那第一个孩子一样。”

    林涟漪肯定地道:“娘亲放心,以如今的道行和身份,我不会轻易死去的。”

    柳鱼雁仍然担心,道:“正是因为你如今的身份,我和你义父都担心得睡不着觉。昨夜还与你义父讲,鹰魔族南下,针对的是整个人族,你身为邪道如此重要的人物,怎会不被波及到?”

    林涟漪轻轻地抓着义母的手,道:“娘,你也知道我是邪道之人了,每每与人族以外的生灵对决,哪次不是正道冲在前面?娘,这次鹰魔族一事上,观海山的人都会前往南方避难的,你们也一起去南方吧。”

    柳鱼雁似乎压根没听到她最后一句话,仍然道:“涟漪,别怪我多说,为娘是个世俗之人,能力不够,担心的只有亲人如何。天下安危我不管,也绝不会让你去赴死的。既是身在邪道之中,就不要再加入正道抵抗鹰魔族的事情了。”

    林涟漪欣然点头,道:“嗯,娘亲记挂女儿安危,女儿怎么会觉得娘亲多说呢?”她伸手抚过柳鱼雁鬓边白发,道,“娘亲,平日里不要太操劳了。”

    柳鱼雁苦涩一笑,道:“我头发都白了,是为你愁白的啊。”她一手捧着望子锁,一手将林涟漪微凉的手轻轻捧下来,凝视她纤瘦的五指,道,“涟漪,这八年来,你吃苦了。”

    “我不苦,只是在一个隐世之地修炼罢了。”林涟漪微笑,道,“娘亲,是不是以为我也死了八年。”

    柳鱼雁低着头,轻轻抚着她手心,道:“八年前我听到了邻城和香城传来的消息,林涟漪死于竺烟堂手中。我还当你,和我儿子一样,八年前死了。没想到,你还活着。”她抬头,珍惜地端详侥幸活过来的女儿,道,“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林涟漪微笑,还要说话,听得门外有脚步声接近,听声音应是义父到了,她笑道:“娘亲,义父来了。”

    柳鱼雁惊讶地望向门口,疑道:“你怎么知道是你义父……”

    “夫人,涟漪,吃饭了。”

    果然是傅大夫。

    柳鱼雁吃惊不已,回过头看向林涟漪,笑道:“江湖之人,本事了得。”

    林涟漪哈哈一笑,收回手,向门口道:“义父先去吧,我们马上来了。”

    柳鱼雁匆忙去了屏风后,又将望子锁戴在身上,才走出来,冲林涟漪笑了笑,道:“别告诉你义父,免得叫他担心。”

    林涟漪见状心酸不已,微微点头,道:“好。”

    二人正走到门口,柳鱼雁忽又停步,看向林涟漪,迟疑一下,还是问道:“涟漪,你,认识这么多能人,有没有人,可以找到我死去的孩子,埋在哪里?”

    林涟漪微惊,此事她却不知了。或许剑丹城中会有吧。

    柳鱼雁又道:“我这孩子,从离开以后,再也没有见过。恐怕他进入江湖,死去之时,叫尸骨也不知埋在何处。”

    林涟漪没有点头,只是道:“娘亲,我会去剑丹城中,替你打听一下,若当真有此能人,定然请他来帮你。”

    柳鱼雁放心地点点头,道:“女儿办事,我一定是放心的。只是时隔多年,若是做不成,也不必过于牵挂此事了。此事不急,待人族与鹰魔族大战结束之后再办也不迟。”

    “嗯。”

    午间,五人饭罢,林涟漪提起南方避难一事,傅大夫道:“此事我和你义母商量过,本想留在锦衣城中,待鹰魔族南下,还要救护经过此处的百姓,只是——”他看了看自己的独子,又看看柳鱼雁,道,“孩子年幼,他娘身体不好,我如何能放心娘俩去南方逃难,只得一起去了。”

    傅当归抬头,紧张地看着傅大夫,道:“爹,去了南方也能悬壶济世的。”

    柳鱼雁一笑,抚着儿子的头,道:“你爹不是说了,我们一家人要一起去南方吗?”

    傅当归转头冲娘亲一笑,又看向林涟漪、无垠,道:“姐姐和姐夫也一起去吗?”

    无垠道:“姐姐和姐夫也去,只是不是同路的。”

    傅当归疑问道:“为什么不同路?我听爹娘说你们是江湖人,不会要……”

    “傻孩子。”柳鱼雁连忙替他们解释道,“你姐姐是正道的女侠,当然要和你姐夫一起,在南下途中保护普通百姓了。”

    傅当归恍然大悟,道:“哇,那我们也许可以在途中见到吗?”

    林涟漪笑道:“也许呢?”

    “当归。”柳鱼雁唤他转过头来,看了林涟漪一眼,面色谨慎,对着懵懂的儿子叮嘱道,“你姐姐和姐夫都是江湖人,你千万不可以告诉别人,他们来过我们家,否则会有坏人追杀过来的。”

    傅大夫亦谨慎地点点头,道:“你娘说得对,你可千万记住了”

第六百三十二章 竞争

    “儿子知道了。”傅当归认真地点点头,回头打量林涟漪、无垠,道,“姐姐姐夫,你们在正道之中是不是很厉害啊?”

    二人相视一笑,林涟漪笑答:“不厉害,不厉害,不敢招惹大人物呢。”

    傅当归有些失望,低着头道:“我看姐夫剥桃子皮这么厉害,还以为你们是鼎鼎大名的人物,这样就可以……”

    “当归!”傅大夫有些不满地喝止他,道,“你这孩子不会说话,难不成姐姐姐夫不是大人物,就不是你的姐姐姐夫了?”

    傅当归立马换了一个知错的表情,“哦”了一声,抬头向二人道歉道:“姐姐,姐夫,当归不会说话,对不起。”

    “无妨。”无垠温和地道。

    林涟漪、无垠相视一眼,见彼此目中皆有怀疑。

    百草堂可能惹上麻烦了,否则傅当归也不会这么说。

    傅大夫和柳鱼雁见二人神情,也知瞒不住了,傅大夫只好对傅当归道:“当归,去房间里背一会儿书,再午睡一会儿吧。”

    傅当归应了一声,站起来,向四人道别,才回了房间。

    林涟漪问道:“义父义母,你们可是遇上了什么麻烦?”

    柳鱼雁面有难色,道:“我和你们说了,你们可千万别去找他们麻烦。”

    “那得看情况,是谁能欺负到我的义父义母头上,我猜不会是我惹不起的人吧?”

    柳鱼雁叹了口气,道:“就知道你要管。我和你义父的百草堂,前些日子遇到一位病人,中了江湖之毒,非要我们医治。我们也不是什么验毒大师,江湖之毒,又如何能解?此人便跑到对面药堂医治,没想到对面药堂竟然医治得了他的病。”

    傅大夫愤愤不平地道:“这人分明是故意吃了什么毒药,联合对面药堂一起对付我们的。”

    林涟漪、无垠点点头,明白了原委。二人虽来到锦衣城后不太出去,却也知道百草堂和对面药堂是死对头。这边傅大夫医术高明,只要是世俗之症,多半能解,大半的生意都被这边抢去了,对面不免嫉妒生恨。

    “对面万吉堂为了抢生意,降价、宣传,什么方法都用尽了,却没有挽回多少生意,只得用这些下三滥的手段。”傅大夫气愤地道,却没有因此说出些难听的话,终究是个儒雅的人。

    柳鱼雁叹道:“现在对面向外嘲笑我们,医术不精,还不肯降下价格,分明是剥削百姓的民脂民膏。”

    “不过是一个爱用下三滥手段的药堂,可为何义母不让我找他们麻烦?”林涟漪问道。

    “这个药堂背后有靠山?”无垠补充道。

    柳鱼雁与傅大夫相视一眼,傅大夫道:“女儿女婿都问了,你就如实说吧。”

    柳鱼雁微一点头,对林涟漪、无垠道:“我们也本想与万吉堂对质,谁知我们万吉堂中,见到了白府的人。”

    林涟漪眼前一亮。

    白府,不就是白凝玉出身的家吗?

    这家人上一回府中起火,为了自己的小命任三女儿白凝歆死在火里,后来倒是救出来了,也被江湖高人救活了。然不久前在观海山上,伍姑娘恢复了林涟漪的身份,便问过白巾巾,白凝歆在半路上得了急病离世了。

    白府终究害死了自己的一个女儿,逼得另一个女儿进入了邪道。

    柳鱼雁见林涟漪神情,疑道:“涟漪,你认识这户人家?”

    林涟漪笑了笑,道:“义父义母忘记了吗?白府起火的时候,我就在附近啊,还是义父见我似是有恙,将我带进百草堂的。”

    傅大夫忆及往事,笑道:“记得记得,当日涟漪由一个小姑娘扶着,被我见到了,带进来医治的。”

    柳鱼雁亦笑道:“第一次见面,就是那个时候了。诶,听说当日有个女子冲进去救人,不会就是你吧?”

    林涟漪点头,惭愧一笑,道:“当日受了点伤,险些被火烧死。”

    柳鱼雁关切地责备道:“江湖人都这么不惜命吗?女婿,你可要好好管住她,别让她老这样乱闯。”

    无垠连忙笑道:“一定一定。”

    林涟漪回头瞪他一眼,目光里仿佛笑骂着:“这回怎么这么积极。”

    无垠故作认真地看着她,仿佛回了一句:“听你义母的话。”

    林涟漪无奈转回头,继续道:“若只是白府的话,教训一顿也就是了,如今锦衣城也有倚风酒楼的势力,由倚风酒楼出面,此事可以解决。”

    柳鱼雁忙道:“可不止是白府的事情。你隐世了几年,不知道和香城中,竟然出现了一门生意。”她欲言又止,似是这门生意太过邪恶,不忍说出口。

    傅大夫深深呼吸,摇了摇头,还是选择了从头说起:“我亲自去了万吉堂,万吉堂的主人铁永兴,跟个走狗似的站在白府少爷白凝松后面,点头哈腰比白凝松自家的走狗还听话。

    “白凝松说他白府才是万吉堂真正的主人,他们要把江湖的生意接入世俗之中,把万吉堂改成江湖的药堂。

    “但是卖药赚不了钱,我亲眼听到,白凝松一个走狗从后堂进来,说和香城的软玉香送到白府了。”

    林涟漪、无垠大惊。

    和香城的软玉香竟还没有除干净。

    二人在观海山时,早已用护身盏知会叙闲,当将和香城中的软玉香生意铲除干净,不料竟有墨石漏网之鱼,甚至这漏网之鱼,还打算在锦衣城中发展生意。

    “这软玉香,专用来害江湖姑娘,和香城不久前才销毁了一批,没想到这些禽兽,要来我们锦衣城了。”傅大夫面色沉痛,连连摇头。

    林涟漪忙追问:“义父可还知道更多吗?”

    傅大夫道:“不知道了,万吉堂中,白府试图用高价买下我的药堂,我说我是为悬壶济世,不做这等生意,他还要劝说,我便退回来了。只是从那日起,到我百草堂中看病的人越发少了。

    “一问才知道,万吉堂的看病价格又低了很多。白府也不知从哪里弄来了江湖上的灵丹妙药,据说有强身健体延年益寿之效,只要在那里看病,就可以得到一颗。

    “你们看,现在能到我这里看病的人,是不是越来越少了。”

    “白府和卖软玉香的人有关联,或许与江湖之流也有联系。”

    柳鱼雁道:“正是因此,和香城卖软玉香的,肯定是从外面制作了软玉香,再拿到和香城卖。白府的丹药、软玉香,都是从和香城、锦衣城以外拿来的。这也是义母不想让你掺和进来的原因。”

第六百三十三章 干涉

    “不。”林涟漪坚定地道,“你们难道想看着锦衣城被污染吗?这源头不铲除,万吉堂一旦成为买卖肮脏东西的地方,其他药堂纷纷效仿,以后还有干净的药堂吗?”

    柳鱼雁叹道:“可是,软玉香背后,恐怕已经出现了一股厉害势力,你和女婿若介入,未必能隐藏住自己的身份。你们本就是邪道之人,到时只怕被反咬一口。”

    “反咬一口?何出此言?”林涟漪一惊。

    柳鱼雁看向傅大夫。

    傅大夫道:“涟漪方才说对了,我为医者,自然不能坐视不理,意识到不好后,便特地拜见了城主,你可知城主说了什么?”他面上愤怒之色越发强烈。

    “什么?”林涟漪问道。

    “他说,这些人在锦衣城中发展势力,他不是不知道,然他不过是世俗之人,你见过世俗之人能阻拦江湖之事吗?

    “那些卖软玉香的人,声称自己是正道之人,害的都是邪道恶人,意在让她们从良。他们卖软玉香的同时,还卖对人有益的丹药,得了益的人如何管得了那么多?自然都以为他们是正道之人了。

    “城主知道他们邪道的身份,然他自身难保,对锦衣城当下的状况,心有余而力不足啊。此事你们没法管,去了就是坐实了恶人之名。只有告知正道,让正道去铲除这些恶人。”

    林涟漪、无垠终于发觉此事棘手之处。

    卖软玉香的,伪装成正道,还故作仁慈地给世俗之人发丹药,让世俗之人相信他们。

    她邪道去铲除,被发现了就是正邪斗争,邪道为了止损铲除一帮正道之人。如此还可以激起正道和邪道之间的愤怒。

    可若是正道去铲除,那就是……

    “可是,这样也不行。”柳鱼雁将二人所想道出,“若是正道干涉,正道定然认定他们是邪道,那么对外就成了邪道贩卖软玉香,如此涟漪所在的天涯教的名声不就大跌了吗?”

    傅大夫沉默,片刻后无可奈何地道:“蛇妖族,蛇妖族可以掺入吗?倚风酒楼,不是蛇妖族的领地吗?这帮人如此嚣张……”他目光与林涟漪交汇,忽然停下,叹了口气,道,“我忘了,倚风酒楼的势力是隐藏的。”

    林涟漪道:“蛇妖族势力只能藏在和香城中,顶多对锦衣城的事情稍加干预,但是超出和香城和锦衣城的事情,暂时管不了。此事——”

    她与无垠相视一眼,道:“若是正道先插手,我们就被动了。必须由我们插手。一网打尽,尽量不能暴露身份。”

    “而且,要小心和香城、锦衣城,以及义父义母一家暴露。”

    林涟漪安慰道:“义父义母,二位在百草堂中安心等待消息吧,暂时不要打草惊蛇,我和无垠去查查这件事。”

    二人点头,柳鱼雁担忧地道:“涟漪,我就你和当归两个孩子,小心一点,若是难查,就放弃吧,交给别人去做。”

    林涟漪笑道:“我还要孝敬义父义母,定会惜命。”

    柳鱼雁白她一眼,道:“你如今都和你亲生父亲团圆了,还是多陪陪你亲爹吧。我和你义父这里,还有当归孝敬呢。”

    傅大夫夫妻二人相视温柔,再凝视林涟漪时,满面的慈祥如阳光一般映入她眸中,顿时她想象到遥远的记忆,或是雨中长晖城一家三口的玩耍,或是风和日丽时逗着初来乍到的燕雀。

    林涟漪站起身,道:“事不宜迟,这颗毒瘤还是早些去除为好,我和这就去调查。”

    “好。”傅大夫、柳鱼雁亦站起身,送他们到后院口。

    二人正要离开,柳鱼雁忽地从后面叫住林涟漪:“涟漪!”待她回头,柳鱼雁笑得两眼眯成温柔的线,两边皱纹于午后阳光下边际分明,她道,“你什么时候回来?”

    林涟漪与无垠相视一眼,心知千羽林那边的事情还没有了解,此事当速决,可能未必会回来了,想了想还是道:“十日内。”

    没有明确的时间,也不必为了赶时间而遗漏什么。十日之内,总该有些空闲回来看看。

    “你手脚冰凉,药还没有喝完,一定要回来喝药!”柳鱼雁关切地提醒道,只是声音中多带了些许悲切,仿佛母女诀别一般。

    她是想到了当年失去了儿子时的痛恨吧?

    林涟漪大声回应:“一定。”她挥挥手,与无垠匆匆离开。

    待远离了百草堂,走在街上,嗅着与和香城中别无二致的香味,无垠牵着她的手,以指送之法问道:“你既说了要回来,便一定要回来。”

    林涟漪冲他一笑,目中流露着面对柳鱼雁时的不舍,道:“又不是和你分开。”

    “你有这么好的义母,我羡慕你。”无垠低下目光,勉强笑了笑。

    林涟漪只问过他一次,拜佘晚舟为师之前经历过什么,但是他没有回答。

    幼年的苦难,不论何时提起来,都是无法故作轻松地说笑的。

    林涟漪开口,轻声道:“如今也是你的义母啊。”

    二人相视而笑,无垠仍以指送之法问道:“待鹰魔族一战结束,你我大婚之日,是不是也该请他们来?”

    “请啊。”林涟漪自然地道,然话一出口,又发觉有些问题,只好道,“不过若是他们想留在世俗之中,便还是提前一日,我们去他们家中,先举行一次婚事。”

    无垠点点头,道:“我以为如此甚好。”

    林涟漪无奈道:“不好也得好。这次我本想让他们随观海山人马一道前往南方避难,只是这样一来,他们从此也只能生活在天涯教了。我私下试探过义母的意思,她不愿意。”

    无垠由衷叹道:“他们一向是出淤泥而不染的人。”

    林涟漪噗嗤一笑,道:“你以为世俗世界是淤泥吗?”

    无垠凝视着她,指尖轻抚:“我以为,人界是淤泥。”

    林涟漪微惊,颇为赞同地点点头,道:“这些卖软玉香的人,就是淤泥中最厚最难搅动的那一层了——我们先去百草堂对面看看?”她目视前方,从百草堂后院的小街,绕过一排人家,此刻二人已站在百草堂正面的街道上。

    “好。然后去白府看看,最后去和香城调查。”

    “那个母老爷,剑丹城歌天客栈中遇见的那个,也可以在和香城中问一下。”

第六百三十四章 问病

    万吉堂。

    “大夫,不是说治病可以有延年益寿的丹药吃吗?丹药呢?”一位病人趴在柜前,闪烁着期待的目光,东看西看。

    铁永兴铁大夫面带歉意,道:“这位公子,实在是不好意思啊,我们最近生意太好,丹药供不应求,都送完了。不如这样,你在我这里记上你的名字,等明儿丹药一到,你再来领?”

    病人无奈地点点头,道:“说实话我就是奔这丹药来的,谁不想多活几年。”

    铁永兴满面堆笑连连点头,想是在白凝松面前也差不多如此了。求医问药的病人们排成一条队伍,林涟漪站在三人之后,看得厌恶,转过头去。

    无垠冷漠地看着铁永兴令人嫌恶的表情,却似习惯了一样没有多大反应。

    “大夫,我这是什么病啊?经常头晕,问了对面百草堂,吃了药也不见好。”下一位病人愁苦着脸道。

    林涟漪听得病人提到了百草堂,便又转过头去,打量了一番,见吗病人穿着厚厚的衣服,本是适合他骨架的衣服,硬是被他穿成宽敞得不合身,头发尚黑却佝偻着背,脚上踩着破烂的鞋子,似是走过的路太多了。

    他挥动左手时,林涟漪又见他手背皴裂,伤痕方愈。从背后看,也知他不是面黄肌瘦便是面色苍白了。

    但凡有个明眼人当这大夫,也会叫他多吃点饭,并感叹一句穷人没饭吃。

    百草堂自然治不了他这病,治不了根源,也只能稍加调理,只因这病乃广大穷苦之人都可能有的。这位病人大老远来锦衣城一趟也是辛苦了。

    谁料那铁永兴大夫竟来了一句:“无大碍,只要服用了我这丹药,立刻药到病除。”

    林涟漪、无垠惊讶地见他取出一粒丹药,一颗黑黑的丹药,成色似是不太纯净,其中夹杂着细碎的棕色粉末。

    二人皆微微摇头。

    这不就是成色不好的辟谷丸吗?

    江湖之中区区辟谷丸竟然拿到世俗世界当做灵丹妙药卖了。而且便是在江湖之中,少吃几颗还可以,多吃了也不是什么好事。

    这铁永兴不告知病因,赚了病人口中的医德,可此人又能买得起多少颗辟谷丸?到了续不上药的时候,万吉堂便可推脱不是治不好,是病人没钱了。

    可怜那病人紧张而期待地接下药丸,满怀尊敬地问道:“大夫,这价钱,可以便宜一点吗?”

    铁永兴铁大夫道:“当然可以,我的万吉堂本月才开始售卖江湖丹药,本月都卖便宜价钱。”

    那病人兴高采烈地取出一手的铜钱,细细数来,又将多余的收回钱囊里,连声感谢后才带着丹药离开。

    轮到下一位病人,他不敢相信地问道:“铁大夫,我看他像是过于劳碌才落下的虚弱之症,你方才说一粒丹药就可以让他恢复精神,哪有这么神的事情啊?”

    铁永兴有些不满,但还是客气地道:“万吉堂在锦衣城开了这么久了,比对面那百草堂长远多了,怎么可能自毁名誉?

    “这丹药,乃是江湖正道高人,见我世俗世界百姓受苦,不忍之下,特意与我万吉堂联合,分发丹药。

    “不是我自卖自夸,那些个正道高人,和我万吉堂,都是为的悬壶济世,不求名利。不过丹药制作费用过于高了,这才收取一点成本,实际上,我们可是不赚反亏的。”

    林涟漪轻蔑一笑,上前做出诚恳的表情,问道:“铁大夫,万吉堂和那些江湖高人不求名利,我们却不能不知道恩人究竟是谁了,大夫可否告知我等,那几位高人名讳?”

    铁永兴脸色一变,迅速打量林涟漪一番,见她似是年纪不大,便摆出些长者的态度,道:“姑娘,你定然知晓江湖正邪恩怨吧?邪道恨不得我们这些支持正道的世俗百姓早点死,若是那几位高人的名讳传了出去,岂不是邪道个个要追杀他们了吗?”

    林涟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听排在她前面的病人劝道:“是啊,姑娘,既然这几位正道高人不求名利,你又何必给他们添麻烦呢?”

    林涟漪面带歉意,对铁永兴道:“大夫说的是,是我考虑不周了。”言罢,她退到后面,与无垠相视一眼。

    这家伙说得冠冕堂皇,是个人精,看来很多人都被他骗了。

    待少年病人离开,轮到林涟漪和无垠,铁永兴道:“姑娘,你说说你遇到的什么病啊?”

    林涟漪伸出手,只笑了笑,道:“听闻铁大夫医术高超,定然不用我说,你一把脉便知道我的病情了。”

    铁永兴微微皱眉,目中闪过一丝疑惑,然面对这么多病人,只得一边笑道:“姑娘还是对我的医术不信任啊,好吧,我亲自看看。”一边把脉。

    林涟漪嗅得他手中一股淡淡的药香比其他地方尤其浓烈,似是多种药味混杂,手指上一枚废铁般的扳指,身上衣物多为旧衣,因穿着洗濯时间太长,一些地方的颜色已褪去。

    颜色部分褪去一是因为穿得太久,日晒水洗,二是因为布料不够好。

    铁永兴费尽心思为病人们制造出他忧心于民忘却自我的德高望重形象,然一个真正德高望重之人,是不会轻易将自家经营许多年的药堂,轻易卖给白府,做那些恶人生意的。

    铁永兴把脉着,目中渐渐露出疑惑之意,待指间手势两次变化,疑惑之意更重。他悄悄抬头看了眼林涟漪,见她若无其事地等待着结果。

    他更加疑惑,又把脉片刻,同时听得林涟漪身后有些轻微的讨论声。

    他疑惑之中,忽地想到什么,目中涌上了几分怒意。

    他收回手,直视林涟漪,语气不客气了一些:“万吉堂是医治病症救人的地方,姑娘喜欢玩闹,也要分清地方。”他扫视一眼林涟漪身后病人们,道,“这么多病人都在等着,若是姑娘没别的事,请回吧。”

    林涟漪蹙眉,故作吃惊:“铁大夫你说什么?没病?如何没病?怎会没病?”

    铁永兴更气,然身为德高望重的大夫,如何能当着病人的面与一个小姑娘生气,只得据理力争:“你来此不说病情,我又亲自把脉,分明一点病都没有。不是拿我铁某开玩笑,又是什么?”

第六百三十五章 引诱

    林涟漪同是面有愠色,道:“如何是开玩笑了?你医术不精看不出我的病情,我便告诉你,近日我夜间无故噩梦,白日里时有心悸。若非存有病症,为何来你这……”

    她说话不到一半,铁永兴脸色越发地黑。

    “我是心中有病,铁大夫看不出来,不是医术不精是什么?”林涟漪指了指外面,道,“方才二位,都是皮肉之病,铁大夫看得出来,却算不上厉害。”

    铁永兴黑着脸,伸手捋着胡须,不悦地道:“心病?心病便当用心药医治,我这里卖的都是医身的药,恐怕帮不上姑娘的忙了。”

    林涟漪遗憾地叹了口气,道:“好吧,也是,就算是江湖高人,手里拿的也终究是凡间的药,怎么能医好心病呢?”

    铁永兴结舌,手忽地放下,险些便要猛地一声打在柜上,两眼圆瞪,着实觉得此人就是来捣乱的,沉声道:“铁某小小药堂治不好姑娘的心病,让姑娘白跑一趟,实在对不住。姑娘请回吧!”

    林涟漪不露深意地笑了笑,微一点头,便站到一边。站在她身后的无垠走了上来。

    铁永兴皱眉,方才见二人是并排的,应当是一起来的,难不成这人也是来捣乱的?

    所幸无垠平静地道:“大夫,我近日不知为何,心跳过慢,时觉头晕,不知是得了什么病?”

    铁永兴上下打量他一眼,疑道:“看你面色红润,不像是得了什么病啊?”说着便伸手道,“请公子让铁某看看脉象。”

    无垠笑了笑,伸手道:“大夫未曾把脉,怎知我没有得病?”

    铁永兴才将手指搭在无垠手腕上,忽地脸色大变。

    林涟漪冷眼旁观,心中却是偷笑。既说是心跳过慢,那便是故意拖延了心跳,修炼之人这点还是做得到的。

    “这人得了什么病啊?看铁大夫脸色很不好啊!”

    “不会是不治之症吧?”

    “我还以为是捣乱的,看样子是大病啊。”

    后面排成一列的队伍纷纷议论。

    铁永兴手指颤抖,根本无暇去看无垠面色以判断是否有诈,更无暇去听旁人如何猜测。他眼皮猛地跳动了两下,顿如触了烫水一般缩回了手,深深呼吸中一边缓着神,一边抬头看着无垠平静的面色,震惊之下一时不得言语。

    无垠冷静地问道:“你倒说说,我这是得了什么病?”

    铁永兴下意识地擦了擦汗,面对这位病人,目露惋惜,摇了摇头,并长叹一声:“唉,这位公子,依铁某看来,你这是得了渐衰之症,如今已是无力回天啊。铁某医术不精,还请公子移步他处,或有挽救之法。”

    无垠故作绝望之色,长叹一声,道:“铁大夫是锦衣城最好的大夫了,连江湖上的疑难杂症都接触过。连铁大夫都这么说,看来我是没救了。也罢,我还是回去准备一下后事吧。”

    林涟漪嘴角一动,目中已流露出丝缕笑意,不等无垠转身,自己先离开了万吉堂。无垠随后跟上,二人沉闷着脸色离开万吉堂,走了几步后察觉有人跟了上来。

    二人悄悄瞥了彼此一眼,林涟漪以目光示意,二人向城外而去。

    城门之下,二人侧身相视言笑,只言不谈方才药堂一事,如此方能引得后面跟踪那人继续跟上来,直到城外。

    若是言谈涉及药堂一事,说得太真实,恐那人打消疑虑就这么回去了。若是言谈不涉及药堂一事,却以玩笑的口吻言说,后面那人疑虑越发加重。恐怕不敢跟上来。

    那人便这样毫无察觉地跟出了锦衣城。

    待锦衣城满街的香味远去,二人扫视四周,亦见无人,林涟漪便故作悠然地道:“今晚我们还要风餐露宿吗?”

    “就我们两个人,连钱都没带够,除了荒郊野外,你以为我们还能去哪里?”

    “好吧,我们去前面找找地方。”

    “好。”

    二人背着跟踪之人偷笑一下,随即恢复正常面色,又走远一些。

    后面那人听得前面二人没有道友,自然更加大胆地跟了上来。

    待踏上一片荒郊不过片刻,后面那人停了下来。前面二人也停下脚步,先后转身,看向那人,不语。

    来人身着华贵,身材中等,神情倨傲,正从背后拔出一柄长刀,定是他的法宝。他舔了舔嘴唇,嘴角扬着冷笑,声音阴柔,问道:“你们早就发现我了?”

    无垠道:“是。”

    他话音未落,来人立即抢道:“无妨,你们敢把我引到这里,定是有几分本事的。”他缓缓抬手,至长刀锋利的刀刃于阳光下反射着刺目白芒。他目光来回在二人身上移动,道,“你们,谁先上?还是一起来?”

    林涟漪皱眉,问道:“你不是应该问问我们背后之人吗?”

    来人道:“不必,被我打败之时再问不迟。”

    二人半信半疑,此前未曾听说过有这等人物,也不知道他道行如何。

    既是从万吉堂跟过来的,定是软玉香生意背后的人。二人本想探探万吉堂的铁永兴是个什么人,有没有可能透露点什么东西,不料却跟过来一个高手。

    看来软玉香生意背后的人,对万吉堂,或者说,对锦衣城,以及和香城的软玉香生意非常重视。

    这个江湖之人,就是被派来安置在万吉堂中的。

    林涟漪暗暗心惊,所幸义父义母没有上万吉堂坚定地据理力争,否则还不知他们能不能活到现在。

    林涟漪袖中白芒缓缓亮起,无垠袖中黑光亮起。

    既是江湖之人,能对着二人如此猖狂,恐怕在背后势力之中,至少也有中等修为。只要能和他斗法一场,也能大概知道他们要面对的势力中,人人都是何等道行。

    “一起吧,快一点。”无垠冷然道。

    对这种人,不必犹豫什么一对一才是公平。二人的法宝都是江湖皆知的,对方一看也知道二人身份了,又不会让他活着回去。

    万吉堂中,在前面的病人与铁永兴交谈中,铁永兴提到,今晚会有人送一批丹药过来。所以眼前这人,还得速战速决。

    那人微微惊讶,却是摇了摇头,道:“我还以为你们是正道之人,原来是……”他忽地失了声音,两眼惊讶地望着二人袖中飞出的法宝,呼吸顿止。

    他眸中惊讶渐变为惊恐,抬眼再次直视二人时,心脏不由自主地加紧了跳动。

第六百三十六章 求死

    “你……你们是……”

    “我说了快一点。”无垠不耐烦地甩出黑光,点染开路,后面两道人影紧跟而上,待那人从震惊中反应过来,黑光白芒已到了面前。

    他绝望地举起长刀,不攻只守,然两道强烈的光芒逼迫下,再完善的防守也是无济于事。不过几招,伤口绽开于周身各处。

    他目中绝望越加深刻,到后来一身实力硬生生被削弱得只剩了五成,忽地绝望之色成了极端的愤恨,一声断喝下,竟不顾一身伤痕,更不管对方依旧凶猛的攻击,刀一横,灵力一聚,似有大招。

    林涟漪心生鄙夷轻蔑,这人是想同归于尽了。夜魄一转,喝道:“让开!”

    无垠立即停下手中攻击,让到一边。

    林涟漪挥舞夜魄,白芒闪动间,不知何时混入了一片淡淡的红芒,待其如雨雪一般落在那人身上,他猛地痛苦惨叫一声,久久不息。一身的颤抖下,面上彻底没了血色,而成惨白一片。

    林涟漪一手放下夜魄,脚上前行几步到他身前,另一手掐住他的脖颈,厉声问道:“你是谁!背后势力是什么人!如实招来,让你死个痛快!”

    那人被林涟漪半吊在空中,痛苦地扭动着身体,不只是因喉间不能呼吸之痛,还是身体内正蔓延之痛。

    他痛苦却没有放下长刀,只一个劲地惨叫着,一声连着一声,听得二人双耳如被狂风折磨。

    无垠一看也知,此人是故意不想说,宁可这么吊着。他提醒道:“你对他太仁慈了。”

    林涟漪转过头白他一眼,一手按在他额头,从无垠角度,可见丝丝缕缕的红光从林涟漪手心渗入那人额头。

    那人越发痛苦地惨叫,声音响亮地得二人不得不在双耳外筑起屏障。

    林涟漪小心翼翼地控制着渗入那人额头的剧毒用量,稍稍提高一点声音,毫不客气地问道:“说不说?”

    无垠扫视周围,以防附近有人发现此处之事。

    那人痛苦地落下了眼泪,终于松口道:“说!”

    林涟漪稍稍抽出一些红光,缓缓松开手,手一松,那人便掉到了地上。

    林涟漪脑海中想起茯苓村中,她被红绸威胁时的情形,与今日很是相似啊。只不过她成了那个可以掌控别人生命的人。

    当然,也可以说掌控生命的人仍然是红绸。

    她猜测红绸早已融入她的身体,用她红绸的精神感染着她,日日夜夜,日积月累,让林涟漪毫无察觉地成为了另外一个红绸。

    林涟漪不知道若是没有红绸,当她掐着别人的脖颈时,会不会感受到一种快感。但是现在,她掌控着别人的生命,真真实实地感受到成为强者的自在。

    有太多,今日属于她林涟漪的东西,或许都是红绸赋予她的——也包括她的性情。

    那人倒在青草上。夏日里被阳光暴晒得微烫的草地,炙烤得他所有接触之处都如同才能呼吸的脖颈一般难受。柔软的一根根青草以其粗糙的野香,扑进他的鼻间。

    他难受地翻滚了两三下,身上的毒尚未完全解除,他撑着痛苦的身躯,只觉此生过于疲劳,是时候该休息了。

    什么忠诚、强大,都抵不过此刻用背叛换来的舒适的安息更令他快乐。

    他剧烈咳嗽几声,呼吸吞吐中的,尽是绿草粗糙的香味,带着阳光的温暖,美味甚于他曾品尝过的一切山珍海味。

    他艰难地止住咳嗽,擦了擦眼角疼出来的泪水,道:“我是渡愁杀手组织的人,一个世俗商人花钱收买了一批江湖之人,在世俗世界中卖一些秘密的东西。还雇佣了我们组织的一些兄弟,让我们为他们做事。”

    无垠皱眉,问道:“据我所知,渡愁杀手组织,只接杀人,不接其他。”

    林涟漪笑了笑,大概知道杀手组织是什么意思了。

    果然,他道出了林涟漪心中所想:“赚钱嘛,杀手组织的人,又不是人人都有活干,又不是人人都能干大活,自然有一些人愿意来接的。”

    “这么说,”无垠道,“你们中,接了那个商人雇佣的人,都是道行不高的?”

    他被无垠嘲笑一番,不气反笑,笑容一出,又咳嗽几声,才道:“不论是什么修为,比起二位,定然都是差了一点。”

    “有几个一流高手接了任务?”

    “不多,几个。”

    “多少?都在哪里?”

    “不知。哈哈,我管他们做什么?我自己赚钱就好了,谁知道,会在锦衣城中遇到二位。”

    “那个商人姓甚名谁?现在何处?”

    “于,于理。他在平延城。”他答道,“手下有一个跑腿的,叫母剩财,在和香城。白府,白府也是他手下。”

    “母剩财?”林涟漪、无垠相视一眼,林涟漪问道,“母剩财是不是常为人称呼为母老爷?”

    “是。”那人目露惊讶,随即释然,道,“你已经见过了吧。他管和香城的生意,白府管锦衣城的。我图个容易,选择在万吉堂监督。”

    无垠面露怀疑,问道:“你说得如此坦然,岂不是要害死你的同道?”

    那人毫不在意,道:“我要死了,当然要拉几个同道一起走。潭主大人,教子千金,麻烦你们了。”他言罢,便坦然地闭上了双眼。

    林涟漪冷冷一笑,道:“怪你贪容易。”手中白芒一起又忽落,那人被斩了脑袋。

    林涟漪问道:“这具尸体当如何处理?”

    “万吉堂很快会找人追查过来,不能扔在这里,也不能用毒。”无垠想了想,道,“我记得上一回来锦衣城找季赋之时,见到附近有一条河,就扔在河里吧。”

    林涟漪点点头,手心往死者额头按了一下,几缕血丝从额头回到手中,她抓起死者脑袋,另一手拖起他尸体,道:“你带路。”

    无垠看了看她两手的血迹,皱眉道:“我来拿吧。”

    “好吧……”林涟漪拿着脑袋的手动了动,忽地猛然抬起,将死者脑袋扔到高处。

    无垠一惊,连忙跃起,于高处把死者脑袋抓了下来,回头惊讶地问道:“你做什么?”

    林涟漪环顾四周,嬉笑道:“周围没人,便是有人在远处看见了,也不会想到是人头的。你都走远了,就别过来,这尸体让我拖了。”

    无垠无奈,道:“好。”便走在她前面指路,时不时回头看看。

第六百三十七章 送货

    待二人将尸体扔下了河,稍作商量,以为仍旧按照原先的计划,跟着今晚来到万吉堂的人,摸出更多的货物存于何处,尽数销毁。

    趁太阳尚未落山,二人还需要到和香城的倚风酒楼去一趟,将此事告知叙闲。此事乃人族内部之事,隐藏的蛇妖族势力虽不能插手,却能四下巡逻,在于理尚未被抓到之时,增加贩卖软玉香的难度。

    倚风酒楼。

    叙闲听罢二人所言之事,想了想,担忧地望着林涟漪,道:“教子千金,你这事做得还有欠缺。”

    林涟漪疑问:“为何?”

    “从后果上来说,为了防止正道咬你们邪道一口,铲除这些人,确实只能由邪道下手。但是,铲除以后,邪道遇上的麻烦恐怕会比你们想象的大。

    “外人不知道,可以说是正道与邪道相斗,邪道仇恨正道拉拢民心,毕竟软玉香这种东西,大多数外人都是不知晓的。就算是知晓软玉香这种东西,那些被害之后生不如死的女子,谁会上来作证,说自己中了软玉香?

    “所以,软玉香也成了邪道为了洗脱罪名的造谣。

    “你听说过世俗世界的一句俗话吗?‘船头死只羊,船尾死个娘。’造谣不过多久,甚至会出现,这些所谓正道之人,因为发现了邪道贩卖软玉香,才招来邪道的斩尽杀绝。”

    林涟漪、无垠一惊。

    叙闲看看二人面色,微微一笑,道:“你们怕是不知道,世俗之人造谣的能力,比江湖之人厉害得多。”她顿了顿,道,“最好的办法,还是要找正道之人,与你们一道铲除那个——那个——”

    “于理。”林涟漪提醒道,“可是,正道凭什么和我们一起铲除于理的势力?对他们而言,更希望自己杀了这些人,再把他们的罪嫁祸给我们吧?”

    叙闲叹道:“也是——也不是。”她看向二人,喜道,“鹰魔族南下,邪道和蛇妖族结盟就差一步祭祀大典了,正道不是正在犹豫是否和蛇妖族、邪道结盟吗?”

    无垠道:“你是说,借铲除于理等人的机会,与正道暂且结盟?”

    叙闲道:“世俗之人有敢挑拨人族整个种族团结的,放在以前都是正常,但是现在鹰魔族是共同的敌者,如果提前谈妥,我想正道不会把于理干过的事情强行按在邪道头上吧?”

    林涟漪、无垠点头。

    叙闲又道:“我知道邪道和正道都是老冤家了,你二人不好出面,那便由我蛇妖族出面吧。涟漪,你既是蛇妖族又是邪道,这件事上也不要出面。和香城和锦衣城的生意,我们会加紧管理。”

    “你何时出发去千羽林?”林涟漪问道。

    叙闲道:“马上,这事不能拖。我会以不出面的方式告诉他们,有世俗之人借正道之名贩卖软玉香,势力头目就在平延城中。你们今晚跟踪到万吉堂的那些人,看守住新一批的软玉香。

    “待正道之人离开千羽林,我自会拖延他们,随即传信给你们,你们立即销毁软玉香,再过来。”

    “好。”林涟漪站起身,道,“我们这就回万吉堂去。”

    “等一下。”叙闲道。

    林涟漪面露疑惑。

    无垠站起身,亦看向叙闲。

    叙闲叹道:“直到现在,竺烟堂的竺少诚一家,还没有下落。忘忧担心他们,这几日一直在寻找,昨日连个消息都没有传给我。他心思单纯,我怕他被别人害了,若是你们见到,一定要抓住他,把他带回来。”

    林涟漪惊讶,心中担忧:“他去了哪里寻找?”

    “不知道,不过,总不会胡乱寻找,千羽林、竺烟堂附近,都可能会去。我已经派了下属去找了,只是告诉你们一声,万一看见了,绑也要把他绑回来。”

    “一定。”三人点头告别。

    回到锦衣城,天色已暗,二人埋伏在万吉堂附近,一前一后,目光所见,几乎没有遗漏。

    及至半夜,送丹药的人到了。林涟漪在万吉堂正面,只听得后面传来轻微的声响,他们是从后院过去的。

    若是没有鬼,何必从后院过去?

    她又等待片刻,见正面大门处无人接近,才悄悄绕到后院去,与无垠会合。二人藏于墙外,以指送之法交流,林涟漪化为半蛇,墙内所见清晰不已。

    “他们有五个人,四个人都扛了货物,另外一个人应当是江湖人。

    “万吉堂里面有人出来了,是铁永兴,和一个伙计。”

    无垠微一点头。

    林涟漪继续道:“四个人,扛了满满四袋,我估计一袋也有一个人重了,这么多东西,应当不会仅仅是丹药。”

    “你们先放下。”墙内,一人冷冰冰的声音响起。

    “是那个江湖人。”林涟漪道。

    “大人,怎、怎么了?”铁永兴有些紧张地道。

    扛货物的四人放下袋子,不约而同地向铁永兴远离了两步,恭恭敬敬地站好。

    那人往里面走了几步,不见旁人,声音越发地带有威胁,回头盯着铁永兴,声音沉了下去:“小刀呢?”

    铁永兴一惊,两腿一颤,眼前所见模糊了一瞬,他紧张地弓下了腰,恭恭敬敬畏畏缩缩地道:“今天下午,小的药堂里来了两个奇怪的人,一个称病却明显无病,一个由小的测了脉象,心跳紊乱有绝症之状。刀大人发觉有疑,跟着他二人出去了,至今……”

    “至今什么?”那人语气中已流露明目张胆地凶恶。

    铁永兴一惊,只得吞吞吐吐地道:“至今……未回。”最后两个字轻得毫无底气,他言罢便低下了目光,双目微微闭上。

    “至今未回?”那人皱眉,上前一步,似是担心小刀的安危。

    铁永兴点点头,彻底闭上了双眼,脸色难看得紧,犹如待宰。然他却未听到江湖上的大人如何惩罚他,疑惑之下,悄悄抬头,见他作沉思状,心中稍稍松了一口气。

    那人思考罢,缓缓问道:“来的两个人,长得什么样?有什么特点?”

    铁永兴想了想,为了自己的小命也要仔细想,然最后却还是摇了摇头,道:“小的,不知道。就是、就是普通的两个人。”

    那人一怒,一抬手,手中一团黑色光芒便飞了出去,将铁永兴打退数步,落在地上。若力气再大一些,便要打到后面的墙上了。

第六百三十八章 仓库

    铁永兴面如土色,心知这位高人下手时已是松了一些力气,否则他如何还会有命在?他疼痛地咳了两声,一边站起身,一边看看距他不远的墙壁,心中庆幸。

    待站起身时,他已换了一副无辜的嘴脸,一边申冤一边跑到那人脚前,弯着腰低着头苦着脸道:“小的真的不知道,那两个人没事找事,跑到万吉堂来闹,小刀大人就……”

    “他们有没有说,他们是哪里来的?”那人试图抓住最后的线索。

    铁永兴绝望地道:“没有。”道出这一声时,他已做好了再被打一次的准备。

    那人却没有出手,只冷蔑地道:“你可知为什么他们会来这里闹?”

    铁永兴自然小心翼翼地回答道:“小的愚钝,不知。”

    那人嘴角露出一丝嘲讽,道:“蠢货!你在锦衣城中如此大肆宣扬,看不惯你的人那么多,别处查不到蹊跷的,自然也上这里来查了!有人上来试探,也是你自己活该。”

    铁永兴一知半解。

    “我们于理老爷手下的药堂不止你万吉堂,大夫更不止你一个。你做事最好给我收敛一点,万一被查出了软玉香的事,弃卒保车。”

    铁永兴脸色瞬间惨白,恍恍惚惚地涩声回答了一句:“是……”

    “把这些货物带回去,仍旧放在仓库里,待医术高明的铁大夫冷静冷静,再送过来。”那人经过铁永兴,将要带着四人及货物回去。

    铁永兴连忙转身,望着他背影,胆怯不已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道:“大人,求、求大人,把长寿丸留下。”

    那人侧目,以嘲笑的口吻奚落道:“怎么?铁大夫认识到错误,要靠着长寿丸足不出户面壁思过了吗?”

    铁永兴声音低了一些,道:“堂中长寿丸已无一剩余。今日白天,有病人需要长寿丸,小的与他约定,明日将长寿丸给他。”

    那人冷哼一声,指着一个扛起货物的人,晃了晃手指。

    那人默不作声,放下货物,又站回原位,等着那人下令。

    铁永兴感激涕零,连连道谢:“谢谢大人!谢谢大人!”

    那人笑了笑,道:“铁大夫不仅医术高明,还处处为病人着想,是锦衣城中不可多得的好大夫啊。”

    铁永兴笑着脸,点头不已,道:“谢谢大人夸奖!小的一定尽心尽力……”

    “如果小刀回来了,你派人到平延城里告诉我。”那人低声吩咐道。

    “是!是!”

    “如果他没有回来……”那人低声笑了笑,不知是在嘲笑谁,“就当他死了吧。这种不长进的人,留在江湖上也没有什么用。”

    铁永兴只觉毛骨悚然。

    “你的世俗世界,也是一样。”那人抬脚,走出了后院。

    另外四人紧紧跟上。

    待几人离开了一会儿,铁永兴才长吁一口气,看了眼边上吓得颤颤巍巍的伙计,有些不满地道:“几个催命鬼!江湖上,都是催命鬼!”

    他转身回到堂中,经过伙计时提醒道:“把长寿丸扛到地窖里藏起来!”

    伙计忙道:“是。”说罢便跑去扛长寿丸了。

    墙外,林涟漪、无垠二人,早已跟随送货人前往平延城。

    “竟然是直接从平延城送过来的。”林涟漪以指送之法道。

    “平延城是于理的老巢,从平延城送过来自然更加安全一些,只是路上颇费些周折。我以为,还不如让那个江湖高手,御宝飞行,趁夜从平延城飞过来,一趟之也能带四袋了。”无垠冷冷地道。

    林涟漪心中一笑:“可见这个人也是渡愁杀手组织的,而非于理自己收买的江湖人。江湖高手有江湖高手的骄傲,若是被雇佣来扛货物,岂不是屈才了?”

    无垠慢悠悠地回答道:“不屈才,杀手便该去做杀手该做的事,和这帮世俗之人同流合污,我看不出有什么骄傲。”

    “那你剥桃子皮……”林涟漪忽然想到此事,忍不住笑看向无垠。

    无垠白了她一眼,转过目光,盯着前方慢慢行走的送货人,道:“那是你的弟弟,我才愿意帮他的,若是旁人,我绝不会帮。这不是和于理自己手下人可以帮忙扛货物是一个道理吗?”

    “说得有理啊。”林涟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于理手下人定然不是道行很高的,否则这么重要的运送货物,也该由他的手下心腹来做。”

    “于理为了这桩暴利的生意,花了不少钱。渡愁杀手组织中,如我们遇到的小刀那样的高手,勉强一流,竟然也会愿意干这种事。你说……”无垠忽然道,“我们会遇上剑明愁吗?”

    林涟漪道:“未必不可能。小刀有勉强一流的道行,能够被派来监督万吉堂,来回送货的人,道行还在他之上。于理谨慎至此,身边定然会有非常厉害的江湖高手保护。”

    “像剑明愁那样的。”无垠心中油然升起一丝期待,“当初我们遇见剑明愁时,他已经有一流水平了。不久后再见,不知他道行精进到何等程度了。”

    林涟漪亦有期待:“希望他真的是剑明愁。”

    “望到时正道之人能够把机会留给我。”

    二人相视一笑,继续追踪前面的人。

    便是这般分心,前面的人也没有被跟丢,毕竟是世俗之人送货,脚步慢的很。

    平延城。

    平延城与锦衣城规模相类,此时已是半夜,城门紧闭。

    锦衣城没有宵禁,相比之下,平延城或许更加偏僻吧。

    唯一一个有道行的送货人只能挨个将其他四个人送到城门里。

    林涟漪和无垠跃上城墙,在城墙上望着里面的送货人去向。若是此时跳进去,定然引起那个江湖人的注意。

    待前面五个人绕进了拐角处,走远了,二人才从城墙上下来,不紧不慢地跟上,跟着世俗之人,无论如何也不会跟丢的。

    五个送货人就这么毫无遮掩地直接到了一处仓库。

    找到地方了,却直接是平延城的仓库了,若是有什么动静,定然惊动于理。什么看守,顶多是看着他们把软玉香送出来,待有人买了之后再夺走。

    二人记住位置,立即远离了仓库,一边寻找于理府邸,一边交谈。

    “这处仓库还能活到于理死的时候。”林涟漪心有无奈。

    “无妨,早晚的事。”

    平延城的道路弯弯曲曲,似是为了防止别人入侵。

    二人行走片刻,也意识到,于理故意把自己的府邸和仓库都选在这里,或许就是为了出事之时可以从容逃走。

第六百三十九章 式微

    正行走间,二人察觉到附近有人接近此处,连忙于拐角处隐藏起来,只听得有人接近,又于二人方才行走之处停下脚步,一人轻声地自言自语道:“为什么没人呢?”

    林涟漪心中紧张,于理这老家伙果然够谨慎!平延城整个城池都安置巡逻。既然可以安置一个城的巡逻,看来此人与此处的城主关系也不错。

    她听得巡逻者脚步声远去,心中笑话道:“没有人不是应该高兴吗?难不成有人就好?”

    二人本就行走于隐蔽处,此刻发现有人巡逻,便更加小心,又行走片刻,发现巡逻者越来越多,猜到距离于理的府邸近了。

    “于理不愧是聪明人!”二人相视一眼,微微一笑。

    把仓库建立在巡逻者少的地方,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只要不是跟踪过来,若要发现仓库就更难了一分。

    然接下来的发现,更加让二人意识到于理的谨慎。

    巡逻者最多的地方,竟然是城主府邸。

    难道于理住在城主府邸吗?

    也有可能。

    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

    二人相视,无垠指了指远离城主府邸的一个方向。林涟漪微一点头,二人向那处而去。

    于理想和仓库摆脱关系,当初建立仓库的时候,可能就特意找了个与府邸相去较远的地方。两者之间,隔了一个城主府邸。

    如果是这样,那些巡逻者,围绕城主府邸巡逻,顺便也可以照顾到他的府邸。

    而这些巡逻者,只有可能是于理的人手。因为连锦衣城都没有这么严密的把守,平延城尚不如锦衣城,更城主更不会安置这么多人手巡逻。

    果然在那个方向上,找到了于理的府邸。

    二人确定了位置,再不停留,立即出了城。城中半夜,除了送货物来回的和巡逻者,也不会出现别的人了。

    明天白天进城,在仓库附近的客栈中住下,便可一直等到正道之人到来。

    千羽林。

    深深夜色,两道人影站在千羽林树影之下。层叠的树影微微晃动,风时而拂动,叶时而窸窣。

    “千羽林西林的渚沙师伯到了你们竺烟堂。”高秋蜓轻声道。

    她平静而轻微的声音落在草木之间,传扬不过半丈,便被草木窸窣声埋没。只有身边的袁兴旭听到了她的问话。

    袁兴旭道:“我也听说了,没有回去过,不知真假。”

    高秋蜓眸中映着眼前的夜色,映得清澈的眸子成了黑暗,她轻笑一声,道:“渚沙因为无垠之事,如今地位下落得连东林林恬都不如了。”

    袁兴旭微微皱眉,道:“我亦觉有些奇怪,大概与无垠天资有关。”

    高秋蜓嗤笑一声,道:“韩朗嫣天资不好么?我看不出北林地位有明显下降,复沄掌门怪的恐怕不是失去了天才。”

    袁兴旭皱眉更深,微微瞥过目光,看向高秋蜓的侧脸,道:“你知道了什么?”

    高秋蜓没有回答,却轻声道:“这个千羽林,也有秘密,我们恐怕要失败了。”她言语间流露出谨慎。

    袁兴旭移开目光,下意识地看向西林的方向,心中怀着疑虑,道:“本就只有一两成成功的可能,高师姐,我们要准备好进入邪道了。”

    “邪道的日子,如何?”高秋蜓侧过头,看着他。

    袁兴旭嘴角流露一丝苦涩,道:“不好。但是,如果有她……”

    高秋蜓奇怪地看着他,心中自叹道:“天下当真有如此女子,能够让坚定正道之人偏近于邪道吗?”

    袁兴旭收回看向西林的目光,二人先后望向临霄峰。

    阻止结盟,就是他们要做的事。

    一个,是要阻止非人族在人族的人界稳固地位,还要想办法杀了林涟漪;一个,是要阻止正道沾染哪怕一丝的邪气,还要想办法杀了林涟漪。

    西林。

    一间简朴的房间,其中无桌,无椅,无窗。

    什么都没有。

    只有明亮的剑芒,于两柄法宝仙剑上仿佛永远不竭地照耀着。整个房间被照耀得明亮,中间盘坐的人影散着云淡风轻的意境,岿然不动,犹如寂静的山峦。

    一人站在盘坐之人半丈之外,静静凝望着他。

    战立之人若再往后面倒走一步,便能触及墙壁。

    盘坐着的是云随烟。

    战立着的是渚沙。

    明亮的光芒持续了良久。

    渚沙轻声唤道:“师弟。”

    云随烟嘴角微微一动。

    渚沙微微低下了头,目光直视之处,是半丈之中央的地面。淡淡一层尘土,明明白白地洒落于目光所及的地面。

    “师弟,谢谢你。”渚沙以低沉的声音无力地说道。

    盘坐者没有反应。

    渚沙也没有离开,只静静地等着。

    又等片刻,云随烟身子微微动了动。

    渚沙见着,这个师弟被剑芒刻出的背影轮廓微微一晃,听着,他开口轻声道:“不必言谢,我们同是西林的弟子,应当的。”

    渚沙嘴角微动,顿时蔓延出满面的苦涩,颓然的声音里饱含沧桑,却有一丝毅然,于眸中闪耀:“掌门师兄让我去竺烟堂,我便是去了,西林也还有你,我放心。”

    “师兄。”盘坐的背影沉寂了一下,道,“你是西林的掌印人,你离开了,西林便没有了掌事之人。我不是世俗之人,不喜欢谈地位权力什么的,我只想着,我们西林能够一如既往,为正道贡献,与邪道为战。”

    渚沙面色沉痛,却仍旧没有一丝后悔。他凝望着云随烟,师弟此刻的心情,与师兄是一样的疲倦。他等着,师弟定会问到那个问题。

    “你为什么要放过他?”云随烟终于问道。

    渚沙苦涩地舒展了嘴角,本想是苦笑,表现出来的却没有一丝的笑意:“师弟,这是我培养出的最好的徒弟。别人不懂他,我却懂,他不会成为真正的邪道之人。不论是在正道,还是邪道,门派只是寄居之地。”

    云随烟道:“三袖盛会以前,你闭关十年,忙于自己的修为,连教导他的事,都落在了你的大徒弟和我身上。师弟想问,师兄可曾真正了解他?如何能确信,他的信念就如你所言般坚定?”

    渚沙身形微微一动,忍不住上前一小步,声音不自觉地响了一些:“我闭关十年,的确对他疏于教导,可我自问是对座下弟子无一不负为师之责,便是闭关期间,也曾多次检查其修为,自然知晓。”

第六百四十章 坚定

    “纵然如此,也不过知晓其道行罢了,如何说得上是知晓其心性?”云随烟立即反驳道,声音亦响亮了一些,随即意识到不必如此,又长叹一声,道,“师兄,我知道你对败于凌飞雪手中耿耿于怀,急着把无垠培养成强者,便是无垠犯下如此大错,你也不忍心毁了这么好的苗子。

    “但是以师弟拙见,你真的错了。

    “当下无垠于邪道之中,已然是一大分派之主,借助教子林涟漪这层关系,将来成为下一个教主也未可知。

    “你想让他战胜凌飞雪,却不知,你的容忍,让他成为了另一个凌飞雪。

    “林涟漪又是蛇妖族的后裔,又是凌飞雪的弟子,如今蛇妖族和邪道之间,走得越来越近。无垠手中的权势也势必增长,对我正道而言,后患无穷啊!”

    渚沙脸色变幻,担忧、气愤、悔恨,甚至恐惧,阴晴不定。然最终,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还是归于了坚定。

    “便是,便是,无垠成为了教主,也不会是真正的邪道之人。”渚沙的声音从低沉转向坚定的响亮,眸中尽是对这个徒儿的信任,“是他掌握了天涯教,而非天涯教奴役了他。他是我最得意的弟子。”

    云随烟大惊,猛地站起身,转身怒目瞪着渚沙,在这震天响的霹雳下,早忘了尊敬师兄,对着渚沙便厉声道:“你说什么!师兄!渚沙!你说什么!”

    渚沙脸色铁青,丝毫不肯退让,目光闪避间,似是自觉所言太甚,只是此刻已来不及收回言语,只得越发明白地流露着坦然,平静地道:“师弟,我放过无垠,煞费苦心,便是为了正道之中,当世之下,得出一强者。”

    “他是强者了!却也不是正道的!”云随烟声音又响亮了一分,“渚沙!你的正道热忱呢!你的正道之志呢!”

    “不曾违背!”渚沙斩钉截铁地答道,满面的坦然,于剑芒之下,正气无限。

    只是这般神情,落在云随烟眼中,只充满了讽刺,他冷冷一笑,声音微微放松,牵连瞪着渚沙的目光,也如天色一般,渐渐落到半夜的凉:“师兄觉得行的仍旧是正道之事,便这样做下去吧。

    “不过师弟恳求师兄,为了西林,做事千万收敛一些。”

    渚沙眨了眨酸涩的眼睛,眸中瞬间涌上愧疚之意——然那片坦然的坚定,仍旧如日中天般占领着剑芒照耀之处。

    云随烟从他面容之中看出了愧色,只毫不在意地笑了笑,心中想着愧疚有何意义,便转过身去,走到房间中央,又盘坐下去,道:“恕师弟无礼,此后若有天赋高超者,师兄欲收为弟子,便由师弟代收吧。”

    渚沙脸颊微一抽搐,嘶哑着声音轻轻回了一句:“好。”

    他凝望着盘坐的师弟,见他再没有回应,剑芒再度刻出威严的轮廓,仿佛他才是西林中最德高望重之人。

    渚沙缓缓转过身,打开了矮小的门,走出,轻轻关上。

    房间里,幽幽地响起一阵裹着痛苦的叹息。

    房间里的剑芒被门掩上,渚沙背后的剑芒也静了下来。他凝望来时的道路,夜风正凉,月色藏进云里,心中颤抖的信念猛烈地摇动一下,如烛火微光。

    行走到自己庭院外,见胡衷恣、邵仲文战立在门外,心中一动,却没有立即上前。他望着胡衷恣恭恭敬敬的侧影,无论如何想象不到他会对张珅诒如何冷漠。

    他微微皱眉,走近。

    二弟子听见渚沙脚步声,连忙转身,见渚沙满面沧桑,仿佛从天涯走到了海角,落得一身尘埃。二人惊奇,忙上前行礼道:“师父!”

    “不必行礼了,又不是白天。”渚沙轻声道,声音中有些不耐烦。

    二人暗暗惊疑,抬头,望着渚沙。

    胡衷恣见渚沙一直望着他,目光一动,似有什么情绪闪动,然只是一闪而逝,他自信渚沙没有看见。

    渚沙看见了一点影子,从他的身上。

    “师父。”邵仲文道,“方才,你可是去寻云师叔了?”

    渚沙看了他一眼,侧身,凝望无人之处,不耐烦的语气更重:“我去干什么,还需要和你们讲吗?”邵仲文知错,连忙低下了头,渚沙稍稍缓和了语气,道,“你们等我等到了半夜?”

    邵仲文略一迟疑,瞥了身边胡衷恣一眼,道:“是。胡师兄有事找你。”

    “有事找我?”渚沙脸色微变,转过身,盯着胡衷恣,道,“有事找我,带着你来做什么?”

    邵仲文心中察觉不妙,欲言又止,看向胡衷恣,目光似在提醒:“接下来就由你说吧,师弟我说不上话。”

    胡衷恣似全然没有觉察到邵仲文的提醒,只相信渚沙的话就是对他说要他回答的,他平静地低头,随即跪下。

    渚沙脸皮一动,面色越发沉郁了下来。

    但听胡衷恣道:“师父,徒儿想去南林,向张师叔谢罪!”

    渚沙惊疑,低声道:“为何?”

    胡衷恣道:“张师叔信任徒儿,才将珅诒嫁与徒儿,只怪徒儿心高气傲,对珅诒少有关心体谅,致使珅诒为林涟漪所蛊惑,八年前离开千羽林,至今下落不明。

    “张师叔之梦,实乃大噩,徒儿自觉愧疚至极,于珅诒,于张师叔,万死难辞其咎!唯有亲上南林,向张师叔谢罪!”

    渚沙俯视他的背影,那颗低下的头颅里,装的真的是愧疚吗?那颗头颅里,有多少事他这个做师父的不知道的?

    他忽然恐惧,却不只是针对胡衷恣。

    胡衷恣如此,他凭什么说,他了解无垠呢?

    若叛出的是胡衷恣,不也会如无垠一般作为吗?

    猛然一阵痛苦,从脑海深处响起,犹如惊雷,震得浑身一颤。他脸色发白,闭上眼睛,细细琢磨。

    半晌没有回应,邵仲文见师父好像陷入了回忆,惊疑,看向胡衷恣,欲提醒他。胡衷恣不必师弟提醒,又问一遍:“求师父允许徒儿前往南林!”

    渚沙一惊,反应过来,冷冷道:“若是南林杀了你,也与我无关。”他言罢抬脚,走开。

    地上的大弟子磕头感谢,铿锵地回道:“谢师父!”他停顿片刻,听着渚沙的脚步声远了很多,才站起身,凝望师父的去向,对师弟道:“谢谢师弟陪我来一趟。”

第六百四十一章 夜行

    邵仲文叹道:“应该的。大师兄,张师叔来了西林一趟后,师父就对你不好了,是不是张师叔对你有什么误会,若是有误会,你去了南林,一定要趁机解开。”

    胡衷恣向他苦涩地一笑,道:“没什么误会,就是我对珅诒不好,是我的错。”

    邵仲文劝道:“师兄你也别太自责,西林上下都见到了,也没人说你待她如何不好,怪只怪林涟漪那妖女太会蛊惑人心。无垠师弟、师嫂都是被她蛊惑得忘了本。”

    “林涟漪……”胡衷恣轻哼一声,看向邵仲文,道,“师弟你信不信,来日她见到我,定然还将一切罪名加在我身上,并以除害之命,欲杀我灭迹。”

    谈及林涟漪,邵仲文愤愤不平地道:“那是自然!师兄,你若到了南林,可别把所有的责任揽在自己身上,到时面对南林同门,你代表的可是我们西林的颜面啊。”

    胡衷恣点头道:“我知道。如今我西林如此境况,师父还能够同意我前往西林向张师叔谢罪,这个机会已是不容易了。”

    邵仲文不轻不重地拍了他的肩膀,道:“师兄,到了南林,你当真要叫他师叔吗?”

    胡衷恣面有愧色,微微低下目光,道:“我还有脸面称呼他岳父大人吗?珅诒……”他一咬牙,似是心中沉痛而不得不引开注意力,“若是珅诒当真遭遇不测,我想了想,寻回尸体,也没有脸面求她葬在我西林了。”

    邵仲文长叹一声,放下手,道:“师兄,师弟师妹们都站在你这边,前去南林,一路顺风!”

    胡衷恣微笑感谢,道:“多谢师弟了,我走之后,西林上的事情,还要你多加管理。”

    邵仲文点头,随即看向渚沙的房屋,轻声道:“师父,和师叔,似是不和,师弟我对西林来日光景,深觉担忧。”

    胡衷恣转身,看向同一个方向,亦是面露担忧:“师父和师叔也是间接因林涟漪而受到挫折,我西林皆为林涟漪牵累,若我遇到林涟漪,定然竭力为我西林,亦为珅诒,为过去的无垠,报仇!”

    邵仲文点点头,道:“我西林之人,皆有此任。”

    临霄峰。

    广场上。

    一个胖胖的人影坐在中央的树下,身边一女子小心得摆正他的姿势,让他靠着树干不至于倒地。

    那女子,正是叙闲。

    那胖子,若是林涟漪、无垠见了,定然可以认出来,正是长晖城的牛大厨。

    他脑袋倚着树干,似是沉睡了过去。随着呼吸响起均匀的鼾声,听得旁人也产生了睡意。

    叙闲单膝跪着,在他耳畔轻轻说道:“牛大厨,我已说清楚了,你要记得,把你怀中的信送到复沄掌门手中,为人族,为人界,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好事!”

    牛大厨分明是在睡梦中,然竟仿佛听见了现实之中叙闲的叮嘱,迷糊地应了一声:“知——道——”

    叙闲笑了笑,道:“还有,你长晖城的厨房里,那些好吃的糕点,被我拿走了啊。”

    牛大厨自然紧闭的眼皮下,眼珠转动一下,似乎紧张要反抗,然就算是反抗也只能是在梦中,现实中,也只能再次含糊地回了一句:“不——行……”

    叙闲轻轻一笑,放下手,手心的光芒在放下的同时收回经脉之中。她站起身,四下看看寂静无人,便大摇大摆地走下广场,沿着来路飞了回去。

    “你看,天上那是谁!”临霄峰脚下,袁兴旭无意间抬头,惊见一道暗淡的光芒划过,犹如最不起眼的流星。

    高秋蜓一惊,下意识地以为他们被发现了,抬头却见那道光芒当真如流星一般,全然不在意地上的二人,轻飘飘地便从临霄峰上的方向划过天空,向东飞去。

    虚惊一场,她呼吸一松,平静地仰望那道暗淡光芒飞去的影子,道:“我方才说了,千羽林上有秘密,是谁有这么重要吗?我们只管按着我们的计划走,上了临霄峰随机应变即可。”

    袁兴旭奇怪地看着她,张口欲言,高秋蜓却毫不在意地上前走了过去。

    袁兴旭只觉话语被噎了回去,心有不适,只好不语。

    “到了临霄峰上,在瞰生殿会议开始前,你去求见复沄掌门,我在外接应。”高秋蜓道。

    袁兴旭点头,这也是他们原本商量的计划,只是他心中有一个疑问,趁高秋蜓嘱咐,忍不住问道:“我是竺烟堂的堂主,万一我被发现了也没什么,可你为何一定要来?”

    高秋蜓尚走在他前面,目视前方,平静地道:“我——我不知道。”

    袁兴旭惊奇,忙追问道:“不久前你我商量计划时,你可是铁定了要来,我还当你有什么非来不可的理由,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高秋蜓停下脚步,顿了顿,方转身,与他对视,道:“我想尽快知道结果,如何?”

    袁兴旭亦停步,皱眉,道:“便是你在千羽林外,不也很快能知道结果了吗?我此去劝说,复沄掌门也不是一下子能告诉我决定的。白日里三大门派商榷是必然的。”

    高秋蜓两颊现出嘲讽的微笑,道:“复沄掌门决定不了吗?正道之中,有还有复沄掌门决定不了的事情?千羽林都可以派长老来你们竺烟堂,学习你竺烟堂的驱水阵,还有什么正道内部的事情是他们做不了的?”

    袁兴旭眼皮一跳,微沉声道:“采丝村中,你说你还相信正道,如今却以为千羽林也不是正道?”

    高秋蜓默然,微一思忖,却道:“计划第一步近在眼前,你我还是不要起内讧了。”她再不解释,转身就向临霄峰走去。

    袁兴旭气愤无处发泄,只得深深呼吸,借着鼻间出气,把对这个不可理喻的盟友的气愤消下去一些。

    “你在临霄峰上等着天再亮一些”高秋蜓道,“我去试试看,找南林的张承羽师叔,问他愿否竭力阻止正道与邪道蛇妖族结盟。”

    袁兴旭微惊,这不在计划之中,高秋蜓去找张承羽,意味着暴露自己的身份。

    张承羽那边的确可以争取一下,然高秋蜓不能去,他袁兴旭也不该去。复沄是千羽林林主掌门,他身为小辈,抢在会议之前劝说复沄,已是不太合适了。张承羽如今深受噩梦困扰,若是他直接去劝这样一位掌印人,心思引起众人不悦,恐怕连复沄也会反感他。

第六百四十二章 抢告

    “林涟漪假尸被毁,不是林涟漪所为,也是天涯教或是蛇妖族其他人为。林涟漪公然上临霄峰,其行为与九年前救走无垠一样,都是辱了千羽林的力量。此事还有转机,我一定去争取。”

    高秋蜓心中激愤,脚步也越发地快了。

    袁兴旭对她此行的结果深有怀疑,加快步伐追上她,道:“高秋蜓,你能否冷静一下?张师伯一向对邪道痛恨,关于张珅诒之事,你知道的他都知道,不必你说,他也定然会去阻止的。你去了不会有多大用的。除非你将十虹涧与林涟漪的秘密关系说出来……”

    高秋蜓继续快步行走着,然终究是考虑到袁兴旭的劝说,还是慢下了脚步。

    袁兴旭稍稍放松,道:“你就在临霄峰腰上等我,待我劝说之后返回,我们再决定是否与鬼双城结盟。”

    “好。”高秋蜓低沉的声音回答道。

    到峰腰处,袁兴旭一人走上接下来的路,到达广场后,惊见树下坐着一个人,心中惊疑之下,连忙赶到他身边。

    那坐在树下的人,穿着世俗之人的衣服,身形肥胖,呼呼大睡。

    袁兴旭惊疑不定,世俗之人如何来了此处?难不成有人在附近?是方才天空中那人?

    他顿时警戒,环顾四下,却不见人影,难道那人是孤身前来,就为了放一个世俗之人在此?袁兴旭更觉怪异,猜想此人身上必定有异,便连忙上前,正要搜查其身时又想到一个世俗之人,在如此冷夜里,岂不是要冻死?

    他连忙检查了一下牛大厨的体温,所幸体温稍稍低了一些,却也没有太低。他心念一动,顺着牛大厨衣衫上的体温,摸到他怀中贴近心脏处一颗温暖的石头,目中一亮,手指微微一动,便摸到了一封信。

    他越发觉得蹊跷,把那封信取了出来,手中亮起光芒,借着光芒见信封上六个字明明白白:“复沄掌门亲启。”

    给复沄掌门的?

    袁兴旭下意识地往方才天空中那人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不只是自己直觉过于准确,还是自从高秋蜓告知了竺烟堂一事真相后,对林涟漪过于敏感了,此刻一想到蹊跷的信、千羽林东方,下意识地便断定是与林涟漪有关。

    他略一迟疑,还是小心翼翼地融化信封封口的火漆,打开信封,摊开信纸,这一看更了不得,心头那点紧张成了三丈怒火,烧得险些要将手中的信纸连着一起烧了。

    他心中怒骂:“无耻妖女!吸干正道的血又来了一场鸿门宴!”

    他指间吃紧,一时没有注意到,待从三丈怒火中醒转过来,手中信纸已被攥得皱了。这可是还要交到复沄掌门手中的,他再有气愤之意,也只得将信纸压平整了,再放回信封之中。

    至于假装没有看过是不可能的了,信纸已皱,只有承认了。

    说是担心这是什么卧底之物,便先拆开来看看,复沄掌门应当不会动怒吧?

    他心想,正道之中,也只有复沄掌门德高望重,此番上千羽林,最大的期望就在复沄掌门一念之间了。

    高秋蜓方才那句反问终究是有理的。

    但愿,复沄掌门,会主持公道。

    天将明之际。

    复沄掌门走出房间,便见有人远远地站在门外等候。

    一个是明善,一个是袁兴旭。

    复沄皱眉,目中惊喜之中更有疑惑。他走出一步,明善听得声音,连忙从侧身转为正面,恭恭敬敬地行礼道:“师父,竺烟堂堂主袁兴旭求见。”

    袁兴旭走上前,以后辈礼仪行礼道:“师伯。”

    复沄微一点头,问道:“师侄免礼。如今你是竺烟堂的堂主,门派之主的地位,当先于辈分之别。许久不见,也不曾在竺烟堂听到你的音信,这些日子可还顺利?”

    袁兴旭站直身子,面上仍旧是恭敬的神情,这等辈分之别,他是不敢忘的。

    他道:“谢师伯关心。说来惭愧,自从佘晚舟等人为蛇妖族围剿,师侄侥幸逃离后,流落世俗世界,对世俗世界的苦难深觉同情,只觉从前对百姓的关心不够。

    “是以愧疚之下,这些日子忙于帮助世俗百姓,一时来不及回到竺烟堂了。”

    “嗯。身为正道门派之主,师侄能够如此关心世俗百姓,是门派之幸,亦是正道之幸。可是师侄也不能忘记正道大业,当下蛇妖族、邪道皆与正道抗衡,师侄有领导门派之能,便是一时无法回到门派,也当送信一封,以令门派上下安心啊。”

    “是,师伯说得对,是师侄考虑不周。”袁兴旭点头应和,顺势谈及正道大业,“师伯,此行前来,我还带来一封信,是从……”

    “掌门!掌门!”不料方谈及信纸一事,牛大厨肥胖的身形从远处跑了过来,其面色紧张万分,仿佛发现谁抢了他的糕点似的。

    复沄微微皱眉,明善见他尚未赶到近处,忙解释道:“这位是长晖城的牛大厨,曾经为三袖盛会、胡衷恣师兄和张珅诒师妹的婚宴做过饭菜。”

    复沄想起来,点点头,待他跑近,面色和善地问道:“牛大厨,世俗来客,我千羽林自当欢迎。不知今日你为何来到我千羽林?”

    牛大厨喘了两下粗气,在复沄面前,立马显出有些局促的神情,声音也小了一些,道:“掌门,我是受蛇妖族所邀,前来千羽林送信的。”

    复沄面色立时变化,和善之色消失了大半,目中流露凝重的神情,语气也凝重许多,道:“敢问信在何处?”

    “信在我这里。”牛大厨尚未说话,袁兴旭已将信取出,看了牛大厨一眼,道,“我深夜往临霄峰而来,见牛大厨坐在树下,错将其当做刺客,只是检查之下,只发现了这封信……”

    平延城城外。

    林涟漪坐在树上,轻盈的身影微微晃动,一条纯黑的蛇尾犹如未褪散的黑夜般深沉。东方尚隐着一层黑色的薄雾,白芒正以缓慢到不引人注意的速度升起。

    “天未明,你在想什么?”无垠走到树下,轻声问道。

    她望着北方。

    他也望着北方。

    暮雪千山。

    “我的故乡啊。”林涟漪声音里带着几分睡梦的惺忪,安适而恬然的语气,全然不像是一个即将投入战火之人,不,之妖的语气。

    “你是红绸还是林涟漪啊?”无垠喃喃道,此言并不期望着林涟漪回答。

    林涟漪却回答了:“是绿水。”

第六百四十三章 残舟

    无垠淡淡一笑,走到树干的另一边,倚着树,闭目一边继续休息着,一边道:“绿水,那个绿水的故乡,是在暮雪千山吗?”

    “是啊。”林涟漪煞有介事地点点头,随即以悠然的语气述说着当年的难处,“当初被迫和红绸一决高下,我没得选择。那颗内丹,我不要也得要。”她说着,感知到丹田之中,七层枝杈的冰引犹如暮雪千山的冰寒。

    “若是没有内丹给予的更多力量,恐怕我也撑不到现在。”林涟漪道,“后来正道邪道都不要我,自然只有蛇妖族可以去了。仍旧是没有选择——我发觉我更多是被推着走,而非自己在选择。”

    无垠轻轻一笑,道:“终于开始思考一点此生的事情了?”

    若非在高处,林涟漪定要白他一眼,此刻只温柔一笑,闭上双眼,用蛇妖族的能力感知整片世界。在目光看不到的角落里,一花一草迅速点燃的烛火,一下子明亮得连草沿上的缺口也清晰无比。

    “哪里是终于开始?只是此生毕竟是正在亲历的事情,平日里不忍心谈起,太过触目惊心了。”她微笑,迎着遥远北方的冰雪。

    “绿水,其实我也是这样觉得。”树下,他低沉的声音犹如叹息,对自己前半生的叹息,“被世界推着走,弱者没有选择。”

    “嗯。”林涟漪柔声道,“如今你我总算是苦尽甘来了。”

    “你想听听我的过往吗?”他的声音渐渐苦涩,“在来到千羽林以前的经历。”

    “你愿说,便听;不愿,也无妨。”她轻声道,蛇尾一晃,身体从树枝上斜着飞落下来,同时化蛇尾为双腿,轻飘飘地落在无垠面前。

    无垠向她一笑,道:“我愿讲。”

    林涟漪浅笑而答:“那我愿听。”

    她伸手轻柔地抱住他。

    他亦伸手抱紧她。

    “我十一岁时,饥荒蔓延了很广,很久……”

    江面上空空地浮着厚雾,犹如天倾的冰冷凝成一片。

    天阴细雨,残舟远去。

    十一岁的无垠呆呆地立在此岸青翠色的水汽里。空气像黄梅时节晒了两天未干的衣服一样潮湿,隐隐地散发着霉臭之味,从背后、左右萦绕过来,久久不散。

    他呼吸之间,只觉连饥肠辘辘的自己,也险险地要长出霉点。

    饿。

    他记得,在方才将他放下的残舟上,还有一点食物。

    他们不要我了,是吗?

    “爹娘养不起你,可是也实在不忍心杀了你。”

    这是昨日,一股子腐木烂菜叶味道的刀锋落在他的脖颈间之时,那个持刀之人撑着面黄肌瘦的哭容,对他说的话。

    他悲愤之下只想反抗,然腹里空落落的,哪里来的力气去反抗才吃饱的爹娘?

    总算是亲生的孩子,没真的把他杀了。

    甚至昨晚,还让他吃饱了。

    今日清晨,就这般将他送到了彼岸。

    对他而言,是此岸。

    从此四方独自漂流的岸。

    “爹娘将你放在这里,你,有能力就自己养活自己,没有能力,就、就、就想想办法。”

    他不敢忘记爹娘恋恋不舍的模样。便是在往后,进入江湖,也时常梦回,每每梦见这般哭容,下一刻,他们就举着散发着腐烂味道的菜刀砍了上来。

    于是青穹剑、点染,一齐呼了上去。

    既是一刀两断,那我可不可以上去抢了他们的食物?

    无垠心中狂卷着这样的念头,然低头一看,只见江水沉沉,如何能过去?

    他苦涩地咽了咽口水,转头扫视四周,若是有什么吃的就好了。

    树林寂静,初春尚且带着些许冬日的冰冷,草色遥看近却无……

    他空荡荡的脑海中竟油然扯出这样一句话。

    有什么用呢?

    吃了这么久的树皮,真的不想再吃了。

    可惜既不会打猎,又没有钓鱼的……

    钓鱼……

    他笑了笑,这里可是江啊,为什么这里没有人钓鱼呢?

    管他呢,我饿。

    他四处寻找材料,除了绳子没有,其他的都全了,钓竿、蚯蚓,都有了。他想了想,附近实在没有能够做钓鱼线的东西,也只有去陌生人家里找了。

    他迟疑一下,心生绝望。

    如今饥荒,连亲生爹娘都想吃了他,若是遇见陌生人,恐怕……

    他低头看了看扭曲的蚯蚓——他还没有把蚯蚓穿在鱼钩上,对,应该说,连鱼钩也没有。

    别浪费,这么好的食物。

    摇头笑笑,把蚯蚓塞进了嘴里,习惯性地狼吞虎咽了进去。

    没有尝出什么味道,舌头早就被近几日偶尔吞咽的寡淡味道冲刷地麻木了,今日吃了一回美味,竟然一时恢复不过来。

    吃罢,他找了个平坦又不引人注意的地方,用树叶树皮做了个窝,准备睡去。

    正午尚未到来,可是除了睡觉也没有什么可以干的了。睡觉,对现在的身体状况而言也是很好的节省力气的方法。

    他端详一下自己做的窝,自觉长得不好看,却应当是温暖的。

    正躺下,却忽地听见江面上响起一阵巨响,似有什么东西从江面之下跳了上来。

    他大惊失色,顿时想到他的爹娘,半爬半扶着站起来,便冲出稀疏的树林,未跑到江边,便见一只庞然大物正于江面以上翻转。

    那怪物头大如屋,约莫五丈之长,远远地又在江雾之中,看不清模样,然就这样一个体型,已能令一个十一岁未见过世面的少年惊恐。

    无垠惊恐万分,此生从未见过此等怪物,只曾听说书人讲过,在与世俗世界不相往来的江湖世界上,什么奇怪的东西都有。

    饥荒之中的求生意识比什么时候都强烈,然纵然心中有一百个催促他逃离岸边的想法,他仍旧瞪大眼睛,细细地于茫茫江面之上搜寻着那一抹送他来到此地的残舟身影。

    雾虽稍稍散了一些,却隔了太远,找不到。

    抑或是……

    当真从此不得再见了吧?

    他怔然,凝望江面,眼见着怪物翻滚几下,又回落水中。待江水平静,白雾散去,空无一物,唯有江水汤汤,带着沧沧的味道,从远方席卷而来。

    良久。

    雨停了。

    无垠痛苦地轻哼一声,仿佛被这雨淋了太久,衣衫黏在皮肤上,湿漉漉的难受至极,加上腹中不知何时又涌起的饥饿,便令浑身更加不舒服。

    他双手握成拳,咬牙不语,心中莫名地涌起一种执念,双目却直勾勾地望着江面。

    那个怪物,很厉害。

    如果能够像这个怪物一样,有这么厉害,区区饥荒算什么?

第六百四十四章 寻奴

    他虽这般想着,然当下无论如何也脱不开果腹之欲,只得仍旧屈居于树林之中。莫说江湖之人,便是世俗之人,随便来一个,也不知要如何努力才能活下来。

    日复一日,他不知过去了多久,每日挖一些蚯蚓,吃了,睡了,似乎比饥荒之中的其他人舒服了很多。

    自从见到江水怪物以后,进入江湖的执念竟萦绕心头,挥之不去,他深知饥荒年间活下来为要务,却也忍不住去想,活下来以后,该如何进入江湖。

    “想要进入江湖啊,门路,有,但是,各位听众,大家都听过我讲的正邪之争了,都知道,这正道和邪道之间,都有门派之别。不同的门派,修炼的是不同的法门,这一个人出生以后,天赋已定,能修炼什么样的法门,能得到哪位师父的教导,直接决定了,此人日后的道行啊!

    “要是——门路不对,不小心拜入了一个没有起色的门派,此人的修炼生涯——恐怕要早早地落入瓶颈了啊。

    “若是天赋异禀者,一不小心沦为小门小派之人,岂不是赔了一辈子?”

    门路。

    无垠念着这个词,一片惘然。

    他哪里来的门路?

    时而想起不可磨灭的残舟,无垠心中好笑:“爹娘你们要是和我留在这里就好了,这里好歹还有肉吃。”

    若是你们死了,便当我胡说八道吧。

    然终有一日,独自一人的生活被陌生人的闯入打破。几个人来了这里不知所为何事,见他们个个身强力壮,面容不善,无垠自忖十一岁的年纪断断打不过他们,便当机立断匆忙躲藏起来。

    “饥荒年间,我们这地方又恰好遇上瘟疫,如今府上病死了这么多奴才,你们找到替补的人了吗?”

    “没有,哪有这么容易?”

    “想来我们这儿做活的人是多,可你看他们个个面黄肌瘦,我们府上又不是白养乞丐的,要最能干的人。”

    “最能干的人?不知你这最能干是什么意思?要那些无耻灾民打一场,打赢的收入府中做奴才?”

    “哈哈哈!”众人哄笑。

    “我说这样也不是不可以,把几个有力气的人带走,像斗蟋蟀那样,开一个角斗场,赚有钱人的钱,岂不是比鞭着奴才们做活要赚钱?”

    “诶,此言有理啊!回头和老爷少爷去说说。”

    “哈哈哈!你这小子,我们不也是奴才吗?奴才何必为难奴才?”

    “奴才这么多,主子重用的就这么几个名额,奴才不为难奴才,怎么去讨主子高兴?”

    “唉呀,天灾人祸呦,我们再到那片去找找,看有没有合适的狗奴才。”

    “上回戏班子来府上唱戏,你们在府上吗?听没听那出戏……”

    无垠一听便知,这是几个光知道“朱门酒肉臭”的人。他脚步慢慢移动,欲往更隐蔽处藏。

    却因那群人中,一人无意一瞥,被看得清清楚楚。

    “那里有个人!”发现无垠之人一惊,转头指着无垠藏身处,惊呼道。

    众人回头,皆看向无垠。

    无垠无可奈何,只得现身。方才听闻,他们只要身强力壮能做活的人,他自然是不想被抓去,便故意装得胆怯瘦弱。

    却不料几人上前,一番打量后,其中一人似发现了什么,问道:“孩子,你哪里来的?”

    他语气并不客气,却也没有方才几人谈话间对穷人那般光明正大的嘲笑。无垠迟疑,还是留了一点胆怯地缩着身子,答道:“没有。”

    几人一喜。

    “嘿!连个人名都没有,狗奴才,这不是我们要找的狗奴才吗!”

    无垠心生恼怒,却不敢反驳,只不悦地看了他一眼。

    那人似是眼睛极尖,被他一看,也不生气,反倒轻蔑地笑道:“哈哈哈,这小子生气了!狗奴才也会生气!”

    无垠不语,收回了目光,低下了头,心中那个进入江湖的念头又燃起了熊熊火焰。

    一定要进入江湖,一定要回过头来出这口恶气!

    那人却不悦,伸手稍重地推了无垠一下。

    无垠一时没有准备,又加这些日子以来吃的都是蚯蚓,有一顿没一顿,瘦弱的身体便被那人推后了几步,才站定,同时头脑“嗡”地一声响,似是体力不支。

    那人低声咒骂道:“穷鬼!狗奴才!”

    首先发现无垠的人有些看不下去,阻止道:“就是个孩子,看他一人住在此处,似是家人都死了。”

    那人不以为意,鄙夷地道:“兄弟,你怎么了?这年头,死了家人的多的是,没被别人吃了已经是老天眷顾他了,难不成你还同情这个孩子?”

    问话之人不理他,继续向无垠问道:“孩子,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回去?我们是汪府上的,有钱,有粮食,绝对不会饿着你。”

    无垠摇摇头,这种地方,把人当狗的地方,他去做什么?

    问话之人叹了口气,张口欲言,众人之中,又有一人站出来,毫不客气地道:“小子,我们这是给你活下去的机会,这地方,瘟疫就快蔓延过来了,府上最近来了一个江湖高手,可以为我们驱瘟疫,接下来,我们汪府,就是这方圆十里最安全的地方了。”

    无垠眼前一亮。

    江湖高手?

    他呼吸不经意地颤动了一下,小声地,试探着,问道:“你们请来的江湖高手,是正道还是邪道?是哪个门派?”

    谩骂无垠之人面露惊奇之色,哈哈一笑,道:“你不会想进入江湖吧?呦呦呦,一个狗奴才,饭都吃不饱,进什么江湖?”

    “这你就不懂了吧?只有吃不饱的人,才会以为江湖是好玩的地方。”一人道,“小子,你到底要不要来我们府上?”

    无垠仍旧坚持着问道:“那位高人,是哪个门派?”

    众人哄笑,犹甚于方才。

    “这小子果真想进入江湖啊。”

    “哈哈哈,要不,大哥,你把他带回去,如果那位高人肯收他的话,就卖个人情给送给高人,要是不受收,就当多养了条狗吧。”

    “有理有理,这小子比起我们是差了点,比一条狗还是强上一些的。”

    无垠面色冷了下去,此刻只是为了进入江湖的门路才愿与这些人打交道,否则早已转身就走。

    问话之人与他们一起笑了一会儿,才回答道:“孩子,你当真不懂江湖险恶,我告诉你吧,这位是邪道的顶立高人。”

    无垠微微点头,未曾听说过此人名声,应当不是最厉害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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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魄介绍:
浩荡岁月,缄默神州。在神遗弃的人间,正邪分立,生死一瞬。邪道第一大教派主宰盛世的女教主寂然离世后,一场大火,将人间渡入新的时代。一个人族正邪两道风起云涌,妖族等待涅槃重生,魔族渴望征获人间的时代啊。明战暗流之中,有那么一个传承,名“三倾门”,虔诚地等待了三番轮回、九场湮灭,意图超越神灵,亦即超越命定。女子林涟漪孤身一人,携一缕万世不灭的传承,踏入乱世之中……(完本预计200万+,少则200万,多则>=500万)遥魄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遥魄,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遥魄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