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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静水漪汐     遥魄txt下载     遥魄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百章 本源

    林涟漪含着泪水,轻轻笑了笑,道:“对不起了,把你独自撂在江湖上,这么久。”

    “都要成婚了说这些做什么。”无垠取下她的手帕,为她轻轻按干眼角的泪水,却忘了自己已满面冰凉的泪痕,道,“你觉得愧疚,便不要像我逃离你一般,在就快大婚之际离开我。”

    “嗯……”林涟漪心有慌乱,匆匆扯开话题,道,“暂且留着胡衷恣一条命,我们还是去北幽山查看寒又复活一事。从你我离开千羽林后,你可有去过北幽山?”

    “不曾。”无垠回答道,伸手示意,折往临霄峰北方而去,行走间,又回到方才的话题,道,“涟漪,那个人说的对,你我此生应当是宁静从容的。人族生灵,于你我而言,是过客,死者可以轮回,不值得放弃挑战天宫的机会去拯救这一世的人族。”

    林涟漪点头,这么一想,似乎也有道理。

    不过,轮回总要有个平衡吧,若是地府鬼满为患该当如何?

    她望向他,凭借感知能力,可察觉其面容之中仍旧凝结着深深的担忧。

    她轻轻叹了口气,无垠此番言语超越了生灵的认知,却似乎并非出于顿悟,多半还是用于说服她的。

    北幽山。

    行至北幽山,已是后半夜。

    二人回到初次遇见寒又,也就是淑儿的位置,经年变化,已是认识不得了。

    这里也是埋葬了淑儿的地方,十五岁那年,林涟漪亲手将淑儿尸体,连同瓦罐,一起烧成灰烬。

    二人简单商讨,四下寻找线索,一无所获。林涟漪提议散发灵力,用灵力感知变化。若是有什么生灵,或者魂魄主宰一方土地,对方如未收敛灵力,或许就能够用灵力感知到。

    林涟漪记得寒又说起过夜魄对黑白无常的影响,便特意亮起夜魄,用光芒探索周围。

    可惜,还是毫无线索。

    无垠问道:“寒又还说过什么吗?”

    林涟漪摇头,道:“所有她说过的经历,我都告诉你了。寒又在投奔你以后,可曾说过什么?”

    无垠亦摇头,道:“幻澜有读心术。”

    对,幻澜有读心术,寒又又是林涟漪带大的,若是无垠贸然用莽萋教他的方法与寒又沟通,恐怕会引起寒又对他人品的怀疑,其行为更加会引起幻澜的怀疑。

    又没头没脑地搜寻了片刻,还是如此,一无所获。

    二人开始后悔没有在疯子出现的时候求教了。

    “也许不是这里的生灵暗中相助,亦有可能,为地府行为。”无垠道。

    林涟漪一惊,想了想更加震惊,道:“不无可能!黑白无常既知夜魄之能,即便当时不知晓其来历,我会事后向上禀报。上至阎王,不可能都不知道那场人神大战。”她一口气说了下来,后面的脉络越发清晰。她深深吸了一口气。

    无垠接着道:“他没有上报天宫,也许是因为阎王有意包庇夜魄所有者,即三倾门传人。”

    “对了。三倾门传承至今,每一位传人身边定然死过不少人。死人的时候,也定然出现过多次夜魄发威的情况,地府早就知道三倾门的传承了,而且知晓很多代传承者。”林涟漪点头。

    “但是他们皆选择保密。”无垠一笑。

    “东海龙宫包庇了参与人神大战的黑龙,地府也有可能包庇三倾门的后人。”林涟漪亦露出了笑容。

    无垠深受震撼,不可思议地摇摇头,道:“没想到竟有如此之多的非人族暗中推动着生灵发现长生之道。”

    林涟漪再一细想,道:“这种猜测虽有诸多疑点,当下也只能想到这一种了。非人界的事,我们暂时无法触及,若是过多探究,只恐反而招来祸端。”

    无垠点头,道:“也好,我们这就离开这里吧。日后遇见疯子前辈,可以再问。”

    林涟漪点点头,与他转身,正要御宝飞行着离开,余光无意间瞥见一棵树,看模样有些熟悉,却一时记不起来。

    脚前夜魄浮着白芒,等待主人站上去,林涟漪却顾着死盯那棵怎么也想不起来的树,于记忆中细细搜寻了两三遍。

    无垠疑惑,亦未站上点染,循着她的目光望去,亦觉那棵树有些熟悉。仔细一想,猛然醒转,却比林涟漪回忆的速度快了不少。

    “这是……”林涟漪回忆不起来,只好问他道。

    无垠摇头一笑,道:“记不得了吗?当初你我互相倾心,我不欲拖累你,便是在这树下,对你说了那些伤心之言。”

    言及“拖累”一词,林涟漪便立即想了起来,瞥了眼他似笑非笑的表情,迅速伸手在他右肩上掐了一把,未等他反应过来,便跳上夜魄,逃离了此处。

    不轻不重,无垠摇头两下,跟随她离开了北幽山。

    “方才听你称呼刘垣冽,只说‘那人’‘那人’的,至今还不肯与他和解吗?”

    “你可曾看出他承认我的意思吗?”无垠冷冷道,便是对着林涟漪,提及刘垣冽,还是语气愤慨,然言罢未等林涟漪反应,忽然想到不能这么说,连忙改口,“我邪他正,我做什么,更不必他承认。”

    林涟漪点点头,嘴角悄悄流露笑意,也不再调侃,转而道:“不杀了胡衷恣,我终究心有不甘。我们去和香城等等,看看千羽林这番商讨是个什么结果,再作打算不迟。”

    “嗯,正好和你蛇妖族的族妖叙叙旧是吗?”无垠笑道,只要不提刘垣冽,他心情便好了一些。

    “是啊。”林涟漪笑答,二人向和香城而去。

    “不知道那失踪的高秋蜓现在何处。”

    “怎么想到她了?我记得骆老六说过,你上一次遇到高秋蜓之时,曾言语指教了她几句。”

    “得知了一些长生的秘密,看人看事的角度终究不一样了。我也是很好奇,一个不知晓长生秘事的人,又是生灵之中聪明有道行的一类,听了我这些话,会作何反应。”

    “自然是,像剑丹城棺材铺的掌柜说的那般,对有违信仰的事,尽可以当成笑话了。”

    “愚昧的生灵不配被拯救吗?怪我们自己?”

    “神仙也是生灵。”

    “妖族魔族也都是生灵。人、动物、植物,也都是啊。其实自生灵诞生以来,我们一直在内斗。”

    “不仅内斗,还为了内斗的胜利沾沾自喜。”

    “这么看来,阎王帮助三倾门,也没有那么难以理解了。本来都是生灵的。”

第六百零一章 同盟

    采丝村。

    “你想不到吧,真火石就是林涟漪带走的。”高秋蜓对着蒙着头的男子奚落地道。

    她原本秀丽的面容中,此刻覆上了一层阴霾。那层笼罩着不肯散去,被深深的仇恨抓得紧紧的,要将正道女侠的秀丽变成阴谋的阴霾,逼退了仙家宝地边陲小村的淳朴,于七寸之外。

    昏暗的光芒从一盏油灯上瑟瑟发抖地亮起,昏昏欲睡的光色把整个空间照耀得犹如义庄。几口大缸排在墙边,一股半生不熟的咸菜味道从中散发出来。

    另一边几坛正酝酿着的酒亦寂静地排着,封口得严密,空中却有些许桑葚的香甜,或许酒坛才打开过。

    她坐在一块磨得平滑的木板上,木板搁在一块大石头上。四块这样的大石头,围着一张简陋的桌子,桌子对面,就是这位被蒙着头的男子了。

    男子双手从后方绑缚,双脚亦为人绑缚。他低着头,沉着脸,一切不可思议的神情,都被头上那层厚厚的布掩盖了。他寂静着,没有回答。

    良久。

    男子缓缓张嘴,声音从蒙着头的布下传出:“你是十虹涧的高秋蜓吧?”

    高秋蜓面不改色,平静地问道:“你说的不错,看来你对竺烟堂的过往还是有些记性的。不过,是又如何?”

    男子思忖片刻,问道:“你背叛了正道吗?”

    高秋蜓忍不住似的轻轻一笑,却没有立即回答,她低下目光,想了一会儿,才抬头直视他,道:“没有。我还是正道之人,只是对十虹涧失望了。”

    男子紧接着问道:“为何?”

    “为何?”高秋蜓维持着嘴角的笑意,闭上了眼睛,“正道该有正道的样子,怎么能被邪道侵蚀呢?袁兴旭,你对竺烟堂失望了吗?”

    她嘴角的笑意里,不可隐藏地显露着失望。

    对面的人,正是袁兴旭,那个被佘晚舟带走,最后不知所踪的人。

    又是沉默。

    “怎么不说话?”高秋蜓幽幽的声音,仿佛什么幽魂,刺得袁兴旭身子一抖,她小心地问道,“你失望了?”

    袁兴旭平静下来,回答:“既知你身份,为何不将我头上的麻布揭开?”

    高秋蜓微微点头,起身到他身边,打开麻布,轻轻放在桌上,又回到对面木板上,注视他,待他回答。

    袁兴旭眨了眨眼,很快适应了此处空间里昏暗的光芒,目光左右一瞥,昏暗空间大概陈设收入眼底,他猜测此处极有可能是某家农户的地窖。

    对面坐着的,正是如今失踪了的高秋蜓。

    所有人都以为她是为了高秋鹰一事离开了十虹涧,却不知她竟暗自筹划着复仇大计。

    他记得上一次见到这名女子,还是在十虹涧派人来到竺烟堂,关照了一下杜鹃镇附近邪道之事时。她身着普通的十虹涧弟子服饰,满面英气,与哥哥高秋鹰并肩站立,真是一派才俊之相。

    而如今的她,失却亲哥,离开门派,孤身一人,眉眼间仿佛从未舒展的忧伤,不由得令人揪心。

    要想报仇,何其困难!

    对着高秋蜓,他道:“我没有对竺烟堂失望,竺烟堂委曲求全,为的是杜鹃镇的百姓。”

    高秋蜓微微一笑,道:“竺烟堂为了保全杜鹃镇的百姓,迫不得已,真火石流落到林涟漪手中,而后意识到不好的竺少诚携家逃亡。你,新堂主袁兴旭,临危受命,成为佘晚舟的人质。”

    袁兴旭听出她口中的讽刺之意,心中越发悲愤。

    “可是谁知道,林涟漪紧接着就联合了无垠,将佘夜潭据为己有,另一边蛇妖族本想杀了佘晚舟,若是佘晚舟再笨一分,连逃命的机会都没有。”

    袁兴旭脸色变为铁青。

    “真火石到底是什么用的,幻澜知道,恐怕无垠也知道。它将在无垠林涟漪手中,发挥最大力量。如此一来,坑了一个竺烟堂,占了一个佘夜潭,两方首领或死或亡,林涟漪无垠成了赢家。”

    袁兴旭呼吸不由得沉重起来,形势之难,这大仇,如何能不报!

    “竺少诚、袁兴旭、佘晚舟,都还活着,你们本有机会联合报仇,可惜林涟漪又恢复了教子身份,天涯教又与蛇妖族结盟,要想报仇,便是要与整个邪道、蛇妖族为敌。”

    袁兴旭紧紧皱眉,他脸色已从铁青渐渐显露出黑色来,高秋蜓话音刚落之际,一瞬间只觉仿佛天旋地转。正邪颠倒了吗?正义不再了吗?

    他盯着高秋蜓,心中没来由地闪现一丝希望,他轻声问道:“你有办法吗?”

    高秋蜓亦轻声道:“我又有什么好的办法?孤身一人,便是你我结盟,加上竺烟堂那点弱小的势力,也不过是给林涟漪送人头去罢了。”

    袁兴旭奇怪地瞪大了眼睛,心中那一缕希望却似乎又明亮了一些,当然,也摇晃得更加厉害了:“你不知道,又为什么将我绑来这里?我以为,你必然有方法。”

    高秋蜓轻轻一笑,自嘲道:“方法,我的方法,也称得上方法吗?”她摇摇头,在他越发瞪大的眼睛里,周身闪着光芒。

    毕竟是十虹涧的出色弟子,便是孤身一人出来,不论是道行还是才智,哪里会差?

    “那个培养我的十虹涧,已然彻底忘却了正道之‘正道’,教授我者如此,我也就不必在意这些了。”高秋蜓平静地答道,“敌人的敌人,就是我们的朋友。”

    袁兴旭惊讶得目光凝滞。

    敌人,是林涟漪和无垠。

    他们的敌人,有正道,有邪道其他分派,有鹰魔族。

    不,鹰魔族不能算,那是人族和蛇妖族共同的敌人。

    正道之中,十虹涧已然不顾正道之道了,要联合,也好歹得找其他分派。

    邪道之中,和林涟漪无垠有怨的,又有能力帮助他们的,除了鬼双城、万踪山,也没有别的分派了。

    袁兴旭一番考虑,问道:“敌人的敌人,你说的是,千羽林、百琐庄、鬼双城、万踪山?”

    高秋蜓微一点头,道:“你我势单力薄,只有假他人之手,才能复仇。我的计划,可以分为两部分。”

    “你讲。”袁兴旭只觉心中丝丝缕缕的火光陡然亮了许多,他小心翼翼地捧着火苗,紧张而期待地问道。

    “一,你我集竺烟堂之力,前往千羽林,揭发林涟漪此前阴谋,致正邪妖结盟不能成。依正道整体之力,尚可报仇。

    “二,联合鬼双城万踪山,逼宫观海山。”

第六百零二章 蔑视

    袁兴旭身子一震,惊目圆瞪。似全然想不到,高秋蜓,正道女侠,竟会有第二种想法。

    然高秋蜓郑重的神情、坚定的目光,摆明了并非随意说说。

    她已经,想好了详细的步骤,只等竺烟堂联合之,共同谋事了。

    袁兴旭为两句计划一击,没有防备,深自震惊,一时竟头脑懵然。作为一个自小于正道之中受师长训诫的弟子,如何能想象,同为正道坚定弟子的高秋蜓,会因为弑兄之仇,变得如此可怕?

    这是离经叛道,离经叛道啊!

    他下意识地于心底里戒备起这个女子,一个连正道赋予的清誉都可以牺牲的人,未必不会牺牲他一个外人了。

    同时,对于那个目前可望不可杀即的蛇女林涟漪,他亦越发戒备。正道女子,受仇恨激励,尚且如此,更何况邪道之妖?

    “正道有它的清誉,我虽对十虹涧失望,却并未对整个正道失望。是以,我决定先上千羽林,尝试阻止正邪结盟。若失败,便往邪道而去。”高秋蜓道。

    他低头,将两部分计划细细思索一番,忽然想到一处关键点,抬头,半信半疑地问道:“你方才说,对十虹涧失望了,可还没有说,为什么失望。”

    高秋蜓微微一笑,不语。

    袁兴旭霎时间想起了一名女子的笑容,或许他不懂那名女子,只是觉得有些类似。女子的自我讽刺,都是这般凄美的笑容吗?

    只是高秋蜓还留有些正道女侠的英气,那名女子,便全然是凄风冷雨中飘摇的柔和了。

    正如,你掬起一捧月光,只要,只要稍稍用力,那月光便如流水一般破碎,而后从指间缝隙里流逝。

    那名女子,姓“冯”,名为“绮鸢”。

    绮色琵琶泣纸鸢。

    对不出下一句。

    她是绝唱,恰似她时常抱在怀中的琵琶,零零落落冯一串珠玉,每一串都不同于往。

    方到佘晚舟营中之时,只知她姓“冯”。

    “草芽,请大夫再来一趟。”佘晚舟焦急地惊呼道。

    袁兴旭经过房门,听到其中传来佘晚舟的惊呼。

    门外那名叫作“草芽”的女子连忙去请大夫。

    袁兴旭疑惑地向房门望了一眼,便打算离开。这一眼为茶客看到,被他叫到了边上。

    “有事?”袁兴旭毫不客气地问道。他知晓身为人质该当如何,只是该不客气的,实在客气不了。

    茶客笑着微微摇头,向房门处瞥了一眼,似漫不经心地问道:“那位是冯姑娘,我们未来的潭主夫人。袁堂主似乎对她有些疑惑?”

    袁兴旭毫不掩饰,却也不敢显露出十分鄙夷,问道:“为何发烧了需要请大夫?难不成你佘夜潭中,连丹药也没有?”

    茶客道:“冯姑娘可并非修炼之人啊,体内经脉不通,又无灵力,自然还是请世俗世界的大夫为好。再者……”他停下了解释,笑而不语。

    袁兴旭疑惑,却也没有再问。

    邪道之人的夫人,与他又有何干?

    茶客似乎看出了他的意思,微笑,笑容中显露着嚣张的得意,道:“正道弱者,也只配做人质了,冯姑娘是如何的倾城倾国,又与你何干?”

    “你!”袁兴旭怒目圆瞪,强忍着怒气,却不能回答,更不能动手,一腔怒火于胸膛里燃烧打转了不知几回,眼前却只能瞪着他扬长而去,实在憋屈。

    他迅速离开了此地,因着对佘夜潭行径的愤恨,便忍不住咒骂那手无缚鸡之力的世俗女子,咒她来日不得好死。

    承受了两三天寄人篱下、为邪道人质的痛苦后,他见到了茶客口中倾城倾国的女子。

    不过,他不记得是过去了两天还是三天,总之度日如年。

    远远地闻得一阵忧愁的琵琶声,他奇怪于此处哪里有人会弹琵琶,下一个念头便想到,也只有可能是那个世俗女子冯姑娘了。

    他冷哼一声,听这琵琶声,她倒还像一个世俗中的大家闺秀,可惜竟然堕落到成为邪道之人的夫人这等地步,更何况,还是一个没名没分的夫人。

    他想避开这阵琵琶声,到远处走一走,然一站起身,便有三两佘夜潭弟子随即站起来谨慎地盯着他,他不得不又坐下。

    与其浪费时间走到无人之处却还是要被敌人监视,还不如就站在此处,容忍那点世俗的曲子,便当是市集吵闹了。

    不料听了几声,饶是他袁兴旭这般对音律毫无欣赏能力的人,竟也不禁觉得十分好听。

    珠玉落地,急雨清泉,一支曲子,竟宛如万物之形所化。试问这世间还有多少乐人能奏出如此仙乐来呢?

    他不由得心中惊叹,口中亦满怀赞许地叹了一声。

    本以为这一声简单的感叹不会有人发现,却不料草芽正好经过此处,她耳朵灵敏得很,愣是听见了,便侧过身,对着他,笑问:“袁堂主也以为冯姑娘的琵琶曲好听吗?”

    袁兴旭一惊,连忙扭过头,不欲理睬她,同时悄悄瞥向有意无意监视他的三两佘夜潭弟子,却无人关注到他的失态。

    他放松下来,又感到一阵悲哀。佘夜潭弟子以为他不会逃跑,才如此分心吗?又或是,坚信他实力弱小至此,都用不着全心监视吗?

    “袁堂主若有兴趣,可到近处聆听。”草芽看出他的意思,不免心中失望,只好轻声建议道。

    袁兴旭心生疑惑,攀上邪道强者的女子,也看得起他一个正道弱者?

    不会有什么阴谋吧?

    他心中一凛,对了,邪道之中,或有以美人计诱惑正道年轻弟子,从中套取正道门派秘密之事。

    如此思考下,他恍然大悟,不禁为这位姑娘感到悲哀,身为世俗女子却为邪道利用,听茶客的语气,似乎还是自愿被利用。

    他冷笑一声,正是因为世风日下,才出现了冯姑娘这样的女子,才会有凌影阙这样的门派。

    只是说是这么说的,这琵琶曲着实动人啊……

    袁兴旭错愕,心想自己果然是一个不懂音律之人,才会看不出其中暗藏的心计。他便努力着不受琵琶曲干扰。

    直到琵琶声止了,他竟惊觉耳畔犹不受控制地环绕着琵琶凄伤的曲调,才猛然醒悟,高手就是高手,不论是邪道还是世俗,这等功力是不能被轻视的。

    他欲离开此处,却听闻身后草芽扶着冯姑娘离开,口中问道:“冯姑娘,大夫过一会儿就来。”

    他忍不住又冷哼一声。

    既有强者傍身,装什么娇贵?

第六百零三章 爱慕

    身后二人停下了脚步。

    袁兴旭疑惑,转身看去。

    冯姑娘憔悴的面容映入他眼帘,她倦怠而强打精神的神态中,流淌着一抹白雪轻覆的嫣然。仔细一看,才能发觉,这一抹嫣然,带着天然的娇柔憔悴,又加病中些微的苍白,才显得如此好看。

    她手中抱着琵琶,凄伤而惊慌的声音,仿佛还在琵琶上下环绕。

    刹那惊艳,令袁兴旭一下呆滞,脸色亦没有底气地白了两分。待片刻后反应过来,才意识到自己竟是被邪道女子的美貌勾住了魂,立即心生愧疚,若非冯姑娘还在,便要打自己两个巴掌醒醒脑子。

    冯姑娘分明听得了他方才轻蔑的冷哼,此刻却没有显露出丝毫气愤。她只是平静地望了他一眼,温和地笑了笑,一抹嫣然之中,悄然添了一分凄美至极的温柔。

    袁兴旭又是一惊,这次做足了准备,便没有呆滞,只是脸颊有些微涨红,目中流露出愤怒来,仿佛是谴责冯姑娘刻意做了些什么叫她犯了错。

    冯姑娘见他面色,眼角飘出一缕笑意,随即恢复憔悴七八分的嫣然美态,转过头去。

    不知是哪条思路错乱了,袁兴旭竟产生了想追上去,跟在她身边,为她遮风挡雨的狂热念头。于念头产生之际,他忽然意识到这等想法是如何疯狂,连忙止住,脸色越发地涨红。

    “什么正道堂主!”却听冯姑娘身边,传出了草芽又好气又好笑的笑话声。

    “草芽!”冯姑娘轻喝一声,带着七分的憔悴,唯缺了三分意思,不知是藏匿起来的担忧,还是害羞。

    袁兴旭茫然于深心里产生的奇怪想法,多少年来被栽培于思想中的正统提醒他这是个邪道女子,他便连忙习惯性地骂了一声“邪道女子”,随即匆匆忙忙又毫无底气地转过头去。

    侧着面庞,他听得冯姑娘轻声念了一句,似乎对着许多人念过一般:“人家是正道之人,你不可如此取笑。”

    袁兴旭羞愤难当,立马回了房间,身边两名佘夜潭弟子跟着他走去。

    行走间,他脑子越发糊涂,不断自问:“她什么意思!什么意思!嘲笑我是正道之人吗!”

    正道之人没什么可嘲笑的,可是对着一个邪道女子痴傻了好一阵,再怎么被嘲笑也不为过。

    他亦自嘲,怎么回事!

    回到房间中,将两个阴魂不散的邪道一人隔在门外,再没有目光监视,他却觉得自己仿佛已背叛了什么信仰一般,一边愤怒地自问,一边当真伸手抽了自己几个巴掌。

    两面疼痛之中,他脸颊更加红了。不知是不是抽巴掌导致的晕眩之中,冯姑娘在他脑海中的印象淡了一些,他暗自庆幸,还好还好,没有被那美貌之毒腐蚀内心。

    犹如从水深火热之中找到了逃脱之法,他渐渐平静下来,长吁一口气,却又发现不好,忽地脸色惨白,两腿瘫软,竟靠着门倒了下去。

    原来几个巴掌下去,那引诱正道好汉的美貌已是淡化了,她手中的琵琶,却似成了精一般,曲子已然静止,却有无限余音,缠着他两只耳朵飞个不停。

    他紧张不已,却已因为抽自己巴掌失去了力量。此刻猖獗于脑海中的只有悄怆幽邃的琵琶曲,美人十指动作,软软地落在他心房。

    他撑着惨白的脸色,迈起瘫软的步子,走到床边一下坐下,左思右想,越发惊异,一边是惊异于自己,一边是惊异于那女子不知哪里来的魅力。

    他久久静坐,半晌不得清醒。

    此后也偶尔能够冯姑娘。见到时,心里有一个声音警告他,你应当不愿见到她;不见到,又忍不住冒出思念。

    他一边盘问自己怎么会这样,一边对那无孔不入的琵琶声眷恋不已,每每听到,总要忍不住想驻留,找不到理由,才会恋恋不舍地离开。

    直到有一日,草芽路过他,忍不住问道:“袁堂主,何以常在冯姑娘附近晃悠?”

    袁兴旭大惊,难道是自己动作太明白了,所有人都发现了?

    他见草芽一脸的鄙夷,顿时不悦,道:“我虽为佘夜潭人质,却也没有被你们绑了手脚哪里都去不得,怎么我便要偏偏避开你们冯姑娘不可?”

    草芽轻轻冷笑一声,似乎看出他心中所想,带着好笑的语气道:“别人看不出来,你自己知道就好。”

    袁兴旭脸色涨红,心里却是稍稍放心,应当只是草芽这丫头看出来了。

    嗯……草芽看出来了,冯姑娘定是早就知道了。

    不好!

    他说不清是什么想法,也许是为了维护正道的颜面,堂堂一个正道门派的领袖,难道连一个邪道女子都不敢去面对吗?

    想到此,他心中一正,脊梁挺得老直,直视草芽的目光中颇有凛然之意,口中理直气壮地道:“我见你家冯姑娘沦落邪道之中,实是不忍,这才时常出现附近,有意劝服之。”

    草芽心生奇怪,目光惊讶地闪了闪,似从未听过这番奇怪的说辞,道:“什么?”

    袁兴旭继续理直气壮地道,声音越发铿锵有力:“你家冯姑娘既有如此能力,为何不在世俗之中谋一份事情做,而偏要攀上这邪道污名?”

    草芽惊讶,随即却失望而嘲讽地对着他,摇头笑了笑,道:“你一介正道人质,也配对我家冯姑娘说这等话吗?”

    袁兴旭脸色继续红着,道:“大丈夫虽为人质,却仍为正道之魂,你如今为邪道附庸,何不自问,凭什么如此质问我?”

    草芽轻描淡写般地笑着,她微微眯上的眼角中流映着阳光,一双泛着水色的眸子犹如水中之月,一触即碎。她嘴角的笑容仍旧充满了嘲讽,似是觉得这人不可理喻,便要转身离开。

    袁兴旭望着她转身,恍然间忽觉这笑容与她家主子竟有些相似。

    哪里相似呢?

    他一个激灵,连忙叫住她,道:“草芽姑娘,我……”

    “也知道称我为姑娘了?”草芽冷冷地打断他的话,停住了脚步,却没有转过身来。

    袁兴旭也不气,连忙接着道:“冯姑娘陷入此等绝境,我欲劝服之,望草芽姑娘带我前去……”

    “前去什么?”草芽猛一转身,冷冷地瞪着他,道:“羞辱我们两个投身邪道的世俗女子吗?”她冷哼一声,道,“你正道之中……”她欲言又止,冷蔑地摇了摇头。

    “草芽。”一声虚弱的呼唤,于袁兴旭身侧远远地响起。

第六百零四章 不想死

    袁兴旭一下反应过来,只是这次在草芽的嘲讽下,多少注意了身份,没有迫不及待地转身,而是缓缓地,故作着高高在上的骄傲,维持着那点纸老虎般的矜持。

    待他直面冯姑娘,被她温柔憔悴的模样骗取了魂,忽然泄了气,因自己愚蠢的故作矜持而失望。

    别人早就看出来了。

    那憔悴的女子,才是应该高高在上的,一眼看出他和那些痴迷于她美色的人没什么区别,对他当下,甚至是每次相遇时表现出的故作矜持都看得清楚不已。

    装什么呢?

    他在心里笑了笑,算是自嘲,却实在放不下源于正道的那种深刻的骄傲,表面上还是波澜不惊,冷静地称呼一声:“冯姑娘。”

    冯姑娘对他竟主动打招呼有些惊奇,迟疑一下才回了一句:“袁堂主。”

    草芽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趋步走到冯姑娘身边,小心而娴熟地搀扶着她,轻声对她道了几句话。

    袁兴旭不用听,她知道那些话总是说他哪里不好的。他等着她说完,又将方才对她说过的意欲劝服之言道了一遍。

    冯姑娘只是微笑,草芽却敏感地扫视四周,见有两弟子在远处窥视,便悄悄地抓了一下冯姑娘的衣袖。此举只冯姑娘感知,袁兴旭两眼中尽是冯姑娘,自然看不出啦。

    冯姑娘扫视远处窥视的弟子,竟转身伸手示意,令他们暂且离开。

    两名弟子不敢领命,相互探讨一番,才决定走到更远一些的地方去,终究不敢放任袁兴旭与冯姑娘待在一起。若是那正道死忠挟持了冯姑娘,他们如何能承担罪过。

    袁兴旭亦惊讶于冯姑娘还能使唤得动佘晚舟的两名弟子,从前却不曾见她如此行为。

    草芽惊慌地目睹了冯姑娘伸手示意,惊疑地问道:“冯姑娘,这……”

    冯姑娘向她笑了笑,道:“无妨,不过与这位正道弟子说会儿话罢了。”

    草芽担忧着,向两名弟子处望了一眼,又收回目光,惴惴不安地看向袁兴旭,目光里仿佛怨怪袁兴旭逼得冯姑娘做出如此行为。

    袁兴旭心生奇怪,却也没有多想,只是以为冯姑娘终究是不合适于直接使唤佘晚舟的弟子吧。他紧张着为自己临时想到的正当理由编造一番合理详细的说辞,待冯姑娘转过头来,以柔弱的目光示意他说下去,他才道出了理由。

    无非,就是那些正道为正,邪道为邪,罢了。

    冯姑娘安静地听他讲完,她平静的目光不曾见丝毫波澜,仿佛从前早已听说过如此说辞,早已不在意了。

    袁兴旭被她柔弱的目光看得一个字比一个字没有底气,勉勉强强,撑着正道之人大义凛然的气势,才把一番匆匆编造的理由念完。

    冯姑娘微微点头,草芽却是带着嘲讽的表情,大有嗤之以鼻之态。

    袁兴旭以为她的点头便是觉得他这番言语是有道理的,便连忙接着道:“冯姑娘,当下邪道作恶,为世俗世界与江湖世界所不容,唯有摒弃邪道,入我正道,才有一线生机啊。”

    冯姑娘苍白的脸庞撒着平淡的微笑,一抹嫣然里藏起了一片烟雨下温柔的山川。

    袁兴旭趁着言语之际,悄悄对这世间仅有之没人面庞多偷了几眼。

    冯姑娘微微启唇。

    他连忙准备了全神,准备倾听,把她的每一个字都记在脑海中。

    她虚弱的声音,幽幽地响起:“敢问袁堂主,可知这世间,每日有多少人死去?”

    袁兴旭心觉奇怪,却也知道冯姑娘的意思,是要与他争辩了。他微微皱眉,对着这个不知缘由的问题,坦然回答道:“不知。”

    冯姑娘叹了口气,微微低下目光:“是啊,这偌大世间每天要死这么多人,我们哪个人能数得过来,每天会死多少人呢?便是数得过来,在你我眼中,也不过是一个数字罢了。”

    袁兴旭微感不妙,立即反驳:“不是的,我虽不知每天死多少人,然正道之人,心怀天下,于百姓之水深火热,也是深刻同情的。生离死别,于我正道之人而言,如何会只是一个数字?”

    “还说不是?”草芽忍不住鄙夷,“那我问你,世间每天死这么多人,你可曾为哪个人流过眼泪?”

    袁兴旭只得回答:“没有。”

    “可若死的是你的道友,甚至是同门师兄弟,或是师姐妹,或是师父,你可会痛哭一场?”

    袁兴旭声音小了一些:“会。”

    草芽收了笑容,正色道:“你看,爱有差别,人只在乎与自己亲近的,与自己关系好的。这不就是,人的自私之性吗?”

    他想反驳,却发现反驳不出来。

    袁兴旭本就发红的脸色,此刻泛起了铁青色,他睁大眼睛,对着草芽,却下意识地不敢直视冯姑娘:“我以为人之自私,便是为了心怀天下而有的性情。若是痛心于亲近之人之死都感知不到,何谈匡扶正道、保卫天下苍生?”

    草芽秀眉一挑,道:“你说的倒是好听,可是,我们可不是跟你这种冥顽不灵之人来说些大道理的。”

    “可……”

    “你只要承认人是会自私的就行了。”草芽见袁兴旭还要反驳,断然打断,冷冷道,随即不再言语,聪明地把话头转给了冯姑娘。

    冯姑娘微微侧过面庞,她阳光照射下显得更加苍白的侧颜犹如一抹浮不去的漂萍:“袁堂主,你既知人是自私的,凭什么要我一介弱者,为了强者追求的正道,失去今生的生命呢?”

    袁兴旭只觉心中立即就有一连串的话语要冲出喉咙,这怎么会是正道强者才追求的东西?这是天下人族都渴盼的和平啊!

    “难不成,”冯姑娘依旧侧着面庞,瞥过来一个凄凉的眼神,道,“你以为,生灵可以无穷无尽地轮回,便不用在乎今生的生命吗?”

    袁兴旭皱紧了眉,他依然觉得自己是占理的,若是不抗争于邪道,反而附庸之,岂不是生生世世都陷入了邪道手中?

    只是面对她凄凉的面色,已冲入喉间的理直气壮,竟全然冲不出喉咙了。

    冯姑娘转过头,正视他,道:“今生我为冯绮鸢,我不想死。然,纸鸢终究只是纸鸢,唯有江湖之风、邪道之线,方能维持它高空的飞翔。”

    袁兴旭呆滞,脸色发白。

    冯姑娘冲他凄然地笑了笑,在草芽搀扶下转身,道:“我不过是一个凡人,你我又是殊途,袁堂主还是不必记挂我了吧。”

第六百零五章 冲动

    她抬脚,以虚弱的步伐,一点点地离他而去了。

    他怔然,百感交集。

    原来,她是一个凡人吗?

    原来,我以将她当成了仙子吗?

    入夜以后,思来想去,辗转难眠,他坐了起来,竟又忍不住打了自己一个耳光。

    他抱着膝盖,心头似被一片驱之不散的阴霾笼罩。

    你正道没有保护好她,她才不得不加入邪道啊。

    你有什么脸面劝她?难道真的要她为了你所追求的正道,香消玉殒吗?

    冯姑娘,你是不是站在俗世之间,无依无靠,长久听得正道威名,却从不曾见到,终于失望,才不得不依托邪道的线,脱离泥泞,飞上高空?

    是我正道对不起你,是我袁兴旭对不起你。

    他心生震撼,不过几面之缘,不过听冯姑娘弹曲几回,便当真失了魂,仿佛什么门派之仇、正邪之争,统统成了前生旧事,与今时醉心于她的他毫无瓜葛了。

    可是,他明知,他明知,却不愿回头,带着正道对世俗的亏欠,将记不住人界每日死了多少人、不能及时救起她的亏欠,镂刻在深心里。

    至夜半以后,昏昏沉沉,耳畔犹为她悄怆幽邃的琵琶曲,仿佛凉凉夜色里,沉沉江面上,幽幽飘摇的风雨。

    后来他曾尝试着,走近她,或是走近她身边的草芽,只是试图多了解她从前的记忆。

    可惜自那次谈话以后,再没有机会接近她一丈以内了。

    “你一个正道之人,问这些做什么?我们冯姑娘,不过是被你们正道忽略了,而后深陷世俗泥泞之中,最终为邪道救起,便毅然背叛正道的怕死之人罢了。”草芽冷笑一声,立即离开。

    “雨袁堂主似乎对冯姑娘很是好奇啊。”日子久了,难免为人看穿,茶客就是第一个对袁兴旭诘问之人。

    袁兴旭坦然承认,而对于茶客下一个问题,即为何好奇于冯姑娘,他却不知当如何回答。有什么理由怪罪邪道呢?

    他们救了冯姑娘。

    那一抹几乎要融化于光线之中的女子,你忍心责怪那些救了她的人吗?即便是把她拉入黑暗,也总比让她真正融化为一道一闪而逝的光影要好得多啊。

    茶客细细审视他窘迫的神情,忽地哈哈一笑,冷目一闪,只道:“只要你还记得你正道的身份,莫要为你正道丢脸便罢。”

    袁兴旭冷哼一声,还是忍不住将原先心中所想道了出来道:“你等既救了冯姑娘,为何将她留在邪道之中。受你等污名连累?我身为正道之人,自然对这般可怜之人心有牵挂。”

    茶客面露惊疑,颇为好奇地上下打量他一番,似乎并不在意,道:“袁堂主,你别忘了正道一向的习惯。心里想什么不重要,做出来是什么,别人看上去是什么样,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这就是你们正道的清规戒律。”

    袁兴旭不说话。

    “凡我佘夜潭弟子,见过冯姑娘的,哪一个不为之倾心?你正道再如何正道,又何曾脱离过世俗之中七情六欲?我也不曾见过,你们正道门派之中,有超过半数之人选择孤独终老。”

    茶客得意地斜视他,转身而去。

    他语气里明明确确的嘲讽,让袁兴旭不得不承认。他涨红着脸,仿佛头几次为了冯姑娘那般。

    邪道之中,总有千百种方法让他露尽丑态。

    佘夜潭越来越多的弟子知晓此事,对于冯姑娘的倾心,谁都有,却从无一人敢于明着表露。如今一个正道之人,竟然也对冯姑娘有如此心思,怎能不叫一众邪道弟子摇头,又故作失望地长叹一声:“正道之人,再道貌岸然也不过如此了。”

    袁兴旭活在邪道众弟子的鄙夷之中,日子久了倒也习惯了。

    此事佘晚舟定然早已知晓,却从未主动与它谈及此事,却不知此人到底是如何想法。倒是茶客,和另一个地位与茶客相当的下属阿豺,曾几次警告他,莫要对冯姑娘心存什么逾越的想法。

    袁兴旭每每冷漠地回答,心中也是如此想法:“便是要将冯姑娘带走,也定然是叫她回归世俗世界,抑或是将她安置在正道的保护之下。”

    唯有佘晚舟这般邪道无耻之徒,才会把她带在身边,做这种无名无分的妻妾。

    不过饶是自身想法明确,他还是忍不住时常提醒自己:袁兴旭,你别忘了你是来做什么的,你是为了杜鹃镇的百姓,才忍辱负重到了这里的。

    与此同时,却走另一种声音在心底里越发地响亮,直至荡出回音,反反复复:“如果一直找不到竺少诚,他也就可以一直在冯姑娘身边待下去。”

    他被这种无耻的想法扰得心慌,这种回音却从未停息。

    他的祈祷成功了,直至蛇妖族带兵围攻那日,竺少诚还是没有找到。

    行流冲在最前面,放眼望去数倍于佘晚舟一众弟子的蛇妖,或以真身扭曲而来,或化为完整的人形,使得人族招式,甚至法宝使用颇为娴熟,或化为半人半蛇,犹如传言中林涟漪暴露蛇妖身份那日的模样。

    袁兴旭身为正道之人,自然不会帮助邪道阻拦蛇妖族,他一门心思,只在冯姑娘身上。

    见到蛇妖族浩大攻势的那一刻,在佘晚舟试图与行流谈判以前,一双眼睛,便将目光定在了冯姑娘身上。

    今天的风有些大。

    他心中一紧。

    不知怎的,她的风寒虽已痊愈,身体却长时间消瘦了下来。

    草芽的搀扶是她瘦弱身体唯一的依靠,两个同样弱小的女子,便随着佘夜潭一众弟子之首,站在人群最前面,毫无遮蔽地站在行流等蛇妖的虎视眈眈下。

    她憔悴的面容被风吹得微微发红,却丝毫不能掩盖深深埋藏的苍白,一对温柔的眸子开合间,久久的忧伤,仿佛从上一世带入轮回后的今生,悄然泛滥。

    而她却仿佛已然习惯了这轮回的苦难,纵有大军包围,她不过嘴角绽开一点笑意,犹如对着此生见到的风景,悠悠地道一声温柔的别,来世再见,又是新的风景。

    绮色琵琶泣纸鸢,她终究是一只脆弱的纸鸢,落了地便要陷入泥泞之中。她的琵琶,尚在小轿之中,由身后几个轿夫抬着,若是当真成了精,此刻已当自发地弹起悄怆幽邃的曲子了吧?

    怎么能……

    怎么能!

    袁兴旭心头一热,心跳骤然加快,热血便涌上胸腔。

第六百零六章 守护

    “冯姑娘!”他心里念着,却终究不能真的说出来。

    他亦不能冲上去,此刻佘晚舟正在与行流谈判。

    他聆听着谈判,待行流一语断了佘晚舟一行人的生路,亦即断了冯姑娘生路之际,他悲愤不已,又惊惶不已。

    怎么能!

    怎么能!

    两方首领干脆地下了令,战役一触即发,冯姑娘和草芽被小心地裹挟着挤到后方。袁兴旭与她接近了。

    他一鼓作气,冲到了冯姑娘身边,伸手拉住她的衣角——只是衣角,近在咫尺,他竟发现他不敢触碰她。

    冯姑娘惊疑地转头望着他,对他而言,犹如神祇低眉,对着他虔诚的祈祷,把日日夜夜的渴盼,一一应验。

    “跟我走!”袁兴旭激动地说出这三个字,冯姑娘犹自惊诧,一时没有反应。

    唯有草芽惊慌地扫视周围,发现他们身处佘夜潭弟子中央后方,完全有机会逃离,而前方行流与佘晚舟的战斗之中,佘晚舟显然落在了下风,撑不过多久的。

    她毅然道:“冯姑娘我们走吧!”

    冯姑娘混沌地点了头。

    袁兴旭终于敢于兴奋地伸手抓住她纤瘦的手腕,带着她,一路杀出战局,逃往远方。

    冯姑娘,如今我也是你的救命之人了。

    正道欠你的,我好歹还了一点。

    我不知人间每日死多少人,我只知不能让你香消玉殒。

    因人自私,我……爱你。

    绮鸢,绮鸢,不论你来日如何,我尽力了。

    他只消感受着手中的温度,便觉另一只手上充满了力量,任何阻拦之人,皆为之所伤,或是杀害。

    邪道弟子,还是蛇妖族族妖,有意或是无意,都与他无关。

    他只要,护住身边的女子。

    正道为天下百姓而战,我为你而战,应当不算是违背正道之责吧?

    他任由鲜血染遍半个身子,直至冲出战局,未觉半分疼痛。只有心头恍如梦境般闪过的一个问题,让他抓着冯姑娘手腕的手心,隐隐约约地刺痛了一下。

    我为你而战,并非违背正道之责,一定是这样的。

    剑起剑落,已不知剑下多了几条亡魂,他已麻木。

    冲出了战局,他以为已经安全,不料背后忽地一寒,多年来修炼比试加上历练养成的习惯,令他手臂瞬时扭转,剑光凛冽,向身后之人刺去。

    身后那人身影一闪,轻易躲过。

    袁兴旭心道不好,似乎是一个高手,然下一刻他却瞥见,竟是佘晚舟。

    佘晚舟是如何脱身的?

    只是来不及由他多想,佘晚舟伸手抓过了他身边的冯姑娘,头也不回地逃离了。

    战局边缘,他顿失一心寄托,眼睁睁看着冯姑娘那一抹温柔的身影,被邪道之人拉走,而他正道弱者,唯有眼睁睁地,眼睁睁地,目送她离去吗?

    “你还不快……”草芽抛下一句话,应当是对他说的,只是佘晚舟已带着她离开了,他追上去又如何?

    她身边,仍旧是那个佘晚舟,那个邪道,他倾尽全力,也不能再带她离开了。

    他哀莫,远甚于心死。

    随着她身影的远去,他转过头来,恍然间身后阵阵声响杀到了近处。

    “佘晚舟!佘晚舟逃了!”

    “追!”

    “碎尸万段!”

    他猛地浑身一凛。

    杀了他,岂不是要连着冯姑娘一起……

    这些可是蛇妖啊,吞人不吐骨头,如何能期望他们识得冯姑娘惊世之美,又如何能期望他们大发善心放过冯姑娘?

    他明白过来,手执凌厉剑光,转回头誓要拦下一切会伤害冯姑娘的异族妖道。

    他目眦欲裂,口中狂喝不止,剑光挥洒,犹如瀑布奔流,经脉之中,洪流不息,而灵力迅速消耗。他在所不惜,瞪着眼前一朵朵狂烈的血花绽放,任其沾染衣衫,或是晕染双眼。

    视界血红之中,他仿佛见到佘晚舟身边的得力手下,茶客和阿豺身影,从身边闪了过去,拖着一片残肢,打起一阵腥风。

    血雨扑到他脸上,腥风正呼号,他坚决着,竭尽全力,试图拦下试图追上去的蛇妖族。

    直待茶客与阿豺离开后不久,佘晚舟的势力急转直下,或许是士气不足,又或许是实力仅剩这么一点了。

    他抽空扫视周围,模糊的视角中只见四面八方的蛇妖族正包围上来,他灵力消耗殆尽,再无法拦下更多蛇妖族。

    此时不逃,便当真与冯姑娘天人两相隔了。

    他收回目光,方才扫视之间,手臂上又添四处伤口。他挥手切去两道光芒,怎奈何体力损失比灵力还快,这一剑连敌方衣角都未碰着。

    对面两条化身半人半蛇的蛇妖,让他不禁想起林涟漪。

    竺烟堂摆驱水阵,设计引林涟漪上钩后。留在驱水阵中,林涟漪似恢复实力,欲逃出其中,就是他,急急忙忙地跳上前欲将她压回阵中,反倒让她打了回去。

    后来林涟漪化名伍姑娘,与叛逃的竺少诚一起,在杜鹃楼中铲除邪道,也是他在回竺烟堂途中,请求伍姑娘相助。

    林涟漪,蛇妖族,果真城府深重,是他们人族所不能比。

    眼前的蛇妖面容与林涟漪面容化为一体。猖狂得令他痛恨非常。可惜再没有能力还手了。他选了左侧的突破口,那里的兵力较弱,转身就逃。

    逃了,凭这伤痕累累,还能活下去吗?

    他顾不得了。

    便逃,逃往远方,暂不要与她一个方向,以免连累她。

    蛇妖族中,对败兵确实欲铲除殆尽,然他自作为人质留在佘晚舟一行人中开始,从未换下竺烟堂的衣服,也不会轻易被认出来。此时人妖混乱,竟未受到多少阻拦。

    一路仓皇逃离,待无妖追踪上来,他就地采了草药,自行处理了伤口,盘坐着调理元气,时不时进食或是休息,就这么浑浑噩噩地等着伤口好一些。

    这几天天空阴郁得像是要下雨,他时时刻刻,从未停歇地想念起冯姑娘的苍白的面容,那一抹并非刻意隐藏却又显得含蓄的嫣然啊,若是落在泥泞之中,恐为人界之失、人族之错。

    便是时而修炼冥想,琵琶曲会悄然地想起,越发响亮,仿佛她就在身边,对他念道:“我名‘冯绮鸢’,我不想死。”

    冯姑娘,冯姑娘,你不会死的。

    待伤势好到勉强可以出去行走了,他急不可耐地踏上寻找她的道路。

    管他佘晚舟对冯姑娘如何,如今他是落水之狗,而他是正道强者,定要将她带离,绝不可让蛇妖族发现她!

第六百零七章 追溯

    只是,说得好听,他终究没有再找到冯姑娘。

    那一抹忧伤的身影,不知在何处辗转流离,不知病情有无复发?不知,有没有被邪道抛弃?

    紧张焦急的念头沉淀于心底里,逐渐化为焦虑,最终成了恐怖。

    “小伙子,你是在找人吗?”

    “是。”

    “唉,你这种小伙子,老夫我见多了。我不知道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是我也能猜得八九不离十了,听老夫一句劝,那些把得不到的红颜当成仙子,寻死觅活要找到的,都是一时冲动犯糊涂。你冷静几天,就知道何去何从了。”

    “可是,她陷入了危险,我必须去救她!”

    “什么危险不危险的?顶多就是日子过得苦一点,人家怎么活,那是人家的事,就算她要去青楼过日子,也不关你的事。”

    “老丈,你不懂……”

    “小伙子,并非我不懂,是你不懂啊。你以为江湖之中的事,就与这世俗之人能见到的世俗之事大不一样,我就说不上话了吗?其实啊,涉及七情六欲,江湖之人,还不如我这个世俗之人懂得多哩。”

    走在大街上,袁兴旭遇见了一位好心的老者,老者模样颇有德高望重的威风。不知怎的,他虽为江湖之人,见了这样一位生活在几乎是另一个世界的世俗之人,竟产生了求教之心。

    老者言尽于此,便要离开。

    袁兴旭连忙喊住老者,口气恭敬了一些:“老丈……”

    老者回过头来,问道:“小伙子还有什么事吗?”

    袁兴旭肯定地点点头,问道:“世俗世界的生活,苦吗?”

    老者面露惊讶,随即哭笑不得,摇摇头,叹道:“你们这些江湖之人,真是不食人间烟火,连世俗世界是什么样都要问我。”

    袁兴旭惭愧地低下了头。

    一生自诩正道,欲解救百姓于水火之中,却连百姓生活的世俗世界是什么样都不知道啊。

    不知道乞丐是渴了还是饿了,又怎么知道要给他们水还是饭呢?

    不知道她究竟会遇上什么,谈何解救她呢?

    “请老丈指教。”

    老者摆了摆手,感慨道:“什么指教不指教,这些都是世俗之人都懂的东西。世俗世界,从来都是乱世,穷人很穷,富人很富。穷人要做活,富人享福。不过我看呐,你们江湖更乱。”

    袁兴旭来不及问他们眼中的江湖是如何乱,而追问道:“老丈,穷人没有出路吗?富人不会遭遇危险吗?”

    老者道:“穷人有出路啊,只是出路少一点,想赚钱难;富人有危险,却也很少是穷人造成的,要怪就怪他们相互倾轧,自作孽不可活。”

    袁兴旭点点头,道:“如果一名女子,是穷人,她会因为什么原因进入江湖?如果是富人呢?”

    老者摇摇头,道:“小伙子,你问得太多了。我猜,又是与那位姑娘有关吧?”

    袁兴旭毫不遮掩地点头。

    老者想了想,道:“若是穷人,多是被强盗土匪、富人所逼啊,这样的好人家姑娘,我也见过不少,走投无路,除了天资好的进入江湖,其他的也就只能被强卖了。”

    袁兴旭身子一震,忐忑不安地问道:“若是富人呢?”他声音轻了下去,一个字比一个字低。

    老者摇摇头,道:“富人的闺女,也差不多这般了。只有少数,能以一技之长,谋一个正当身份了。”

    袁兴旭脸色刷的白了。

    她会琵琶,她当是有一技之长的那些人吧?

    世俗怎待她如此?

    可她还说,她想活下去。

    这个世俗世界,不值得你留恋,你也不该活在世俗之中,才去了江湖世界吧?

    “小伙子,不是我抱怨,事实上啊,你们正道,究竟为了我们世俗世界做了多少,我不敢说的。”老者皱紧了眉,对着他,忧心道。

    袁兴旭回过神,只有痛苦地点头,口中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些年,我们正道做了什么?只是跟邪道打架吧?

    呵呵,像小孩子过家家一样,只不过闹得大一点,闹到了大打出手的地步。

    又恰好,没有大人阻止这场大打出手。

    这场正邪之战,便这般从江湖出现之初,延续到了现在。

    他愧疚不已,满面羞红。

    终究还是正道在心中扎下了深远的根,此刻对着世俗世界一位普通百姓的责问,他如同大梦初醒般惭愧不已,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至于凌影阙那些人,他忽然想到,这些年声势越发壮大的凌影阙,有什么资格指责她们?她们在报复他正道之人,报复他们没有为世俗之人做过实事。

    他没有资格,正道之中也没有人有资格指责她们。

    老者注视他羞愧不已的面色,只有一声长叹,道:“孩子,我们世俗之中,从来都是不公平的。老实说,那位姑娘,进入江湖,如果闯荡得不错,也许会比在世俗之中好得多。”

    袁兴旭不敢相信,也不敢回答。

    “我们世俗人,有些人觉得江湖就是分正道邪道,那些都是傻子,可惜大部分都是傻子。有些人觉得江湖像采矿场、店铺一样,不过是一个谋生的地方,你说他们是错的,但是,这个解释,也有对的地方。世俗之中活不下去的人,就去江湖。”

    袁兴旭以敬佩的眼神望着老者,这次是全乎求教的语气,问道:“老丈你眼中的江湖是什么样的?”

    老者哈哈一笑,道:“当然是一个和我没什么关系的地方啊。我这把年纪,都要死了,不管是世俗世界还是江湖,都是你们年轻人的了。”

    袁兴旭惊讶,额上不知何时冒出来的汗水淌了下来,他心中惭愧,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正道没有像正道说的那样,给予世俗世界足够的保护,一个世界,一条界限,永远划在那里。

    正道不知道他们缺什么,也从未问过他们缺什么。既然如此,何必去管那么多?

    袁兴旭苦涩地笑着,陷入了沉思。

    老者微微点头,背着一箩筐不知是什么东西离开了,也许是要带到某个集市里去卖吧。

    他佝偻着瘦小的身子,背着那沉重的箩筐,行走间箩筐发出痛苦而低沉的“吱呀吱呀”声,犹如背负沉重之压力的穷苦人,小心翼翼地痛苦却不敢大声反驳。

    袁兴旭连忙放下自己的情绪,赶上去托起箩筐,道:“老丈,我来帮你。”

    老者笑了笑,道:“好好好,谢谢你。”

    袁兴旭喜悦地替他背起箩筐,一瞬间发觉了从前与邪道敌视时从未感觉到的喜悦。

第六百零八章 正途

    此后寻找冯姑娘的途中,他帮助了众多受苦受难的百姓,越走进世俗世界,越发觉正道往日做得不够。

    只是同时,他也深觉,人界世俗之中,苦难太多,已非正道所能相助。莫说他一人相助不了,便是加上整个正道,又能如何?

    老丈说得没错,正道和世俗世界之中是有隔阂的,世俗世界走到今日,并非依着正道,而是它自身的力量。

    人族不愿死的欲望,支撑着整个人族活下去。

    正道对世俗世界的愧疚,在于没有能力硬夸耀自己的功德。

    对于邪道这个有时候趁火打劫仗势欺人的家伙,正道终究还是有那么一点作用的,只是这个作用不能夸大。

    他没有再想回到竺烟堂中。他想着,这些在正道之中活得习惯了的人,自然知晓应当如何做。对付邪道,人那么多,不缺他一个。

    而他,只要在世俗之中,一边寻找那位心之所向而不得不寻找的冯姑娘,一边尽可能相助于世俗之人便好了。

    期间他也听说了一些关于邪道的风声,如佘夜潭易主、林涟漪回归教子身份。

    他愤慨,却也只能看着,正如看着冯姑娘离开。

    既然邪道忙着他自己的事情,竺少诚至今没有消息,想必也来不及去管竺烟堂了,身为新堂主的他更加不必担心竺烟堂会否遭遇危险。

    后来暮雪千山雪崩一事传扬开来,弄得天下人心惶惶。他分明地看见,自己也明白,对于人族世俗世界而言,鹰魔族这一异族,危害比邪道大得多。

    然天涯教欲与蛇妖族结盟一事,入他耳中,他却觉得有些仓促了。

    鹰魔族是异族,难道蛇妖族不是了吗?有人说蛇妖族这些年来还不曾对人族做过什么震惊世间的伤天害理之事,又有人反驳,鹰魔族不也没有?

    言下之意,现在蛇妖族被江湖世界牵制着,自然不敢做什么骇人听闻的大事,待蛇妖族势力强盛起来,不得以人族为奴隶,以人界为妖界?

    袁兴旭忽然明白了方向。

    是了。

    他作为正道之人,对世俗世界的事情无法插手太多,有时候欲施以援手却也有心无力,而对付邪道的正道又太多了,耗费力气在这上面,太无谓了。

    鹰魔族、蛇妖族,才是目前应当防范的重要敌人。

    他要做的,应当是阻拦鹰魔族南下,最好,同时也要阻拦住蛇妖族过多亲近人族。

    他一喜,仿佛看见了彼岸曙光。

    “大哥哥,你吃就吃,傻笑什么?”桌上对面的小女孩奇怪地问道。她约莫六七岁,穿着打上了三四补丁的衣服,软糯的声音里带着单纯的甜美,好奇的语气里尽是年幼的可爱。

    袁兴旭笑了笑,道:“小妹妹,哥哥想到了一件好事。”

    小女孩更加好奇,正要发问,身边正端菜上来的妇人面露慈祥,笑道:“这位大侠在思考如何对付坏人呢,不要打扰他。”

    袁兴旭向妇人一笑,微微点头。

    “坏人……坏人是谁?”不料此话被小女孩抓到另一个好奇的问题,她还是忍不住好奇地问道。

    “丫头,娘不是才说过吗?不要打扰大侠。”妇人白她一眼,道。

    小女孩噘着嘴“哦”了一声,便抓着筷子继续埋头吃饭。

    “小妹妹你放心。”袁兴旭肯定地道,两眼发着明亮的光芒,“就算有坏人,正道会保护你的。”

    小女孩满怀希望地抬起头来,道:“真的吗?可是我听说,这次的敌人是暮雪千山的鹰魔族啊!正道能够对付吗?”

    妇人一惊,脸色也变了,惊问:“丫头,这是你哪里听来的?”

    小女孩喊冤道:“我没有打听,都是隔壁那个哥哥和那个姐姐告诉我的。”

    妇人无奈,带着歉意道:“大侠莫要怪她,隔壁两个孩子喜欢打听奇闻异事。”

    袁兴旭忙道:“无妨。其实,小妹妹说得对,我们这次的敌人,是鹰魔族。”

    妇人惊疑,脸色发白,紧张地先于小女孩问道:“鹰魔族,那可是魔啊,我们能打败他们吗?”

    袁兴旭点头道:“放心,蛇妖族欲于人族之中有一席之地,不也至今没有称霸人族吗?”

    妇人半信半疑,紧张道:“可是,蛇妖族,毕竟是丧家之犬啊。”

    “鹰魔族有备而来,我还听说,邪道要与鹰魔族结盟呢。”小女孩补充道。

    妇人又是一惊:“你怎么又知道这许多?”

    小女孩做了个鬼脸,把空了的碗口对着妇人,道:“娘,我吃完了。”不等妇人回答,便带着碗去放到了对面的灶头上,又回来坐好,等着袁兴旭多透露几句。

    袁兴旭道:“暮雪千山雪崩,距离鹰魔族南下,已经不远了。我们正道势单力薄,也许未必能够应对之——此事不是我能决定的,还要看千羽林、百琐庄、十虹涧……”

    “诶,十虹涧,十虹涧不是还有一柄镜花剑吗?”小女孩激动地挥了挥手,道。

    袁兴旭眼前微微一亮,却没有如何激动。

    “是啊,十虹涧中,还有一柄镜花剑。”妇人一喜,这次没有再责怪小女孩听说得太多,“听说这镜花剑威力巨大,八百年前异族入侵人界,便是十虹涧祭出了镜花剑,打败了那个入侵的异族。”

    妇人紧张地望向袁兴旭,眼眸之中满怀期待,却又有些不确定。

    她应当是知道那个传言的。

    “镜花剑不是……”小女孩也知道,只是说到一半,不敢说下去了。

    袁兴旭无奈。

    依照传言,镜花剑早就毁了。

    从传言出现至今,十虹涧都没能证明传言非真,导致传言在某些人眼中几乎成了事实。

    一个传言能传得如此之广,定是有它的道理的。当初凌飞雪之死的传言,不也有人说是假的吗?结果呢?

    他放下筷子,站起了身。

    “大哥哥你去哪里?”小女孩问道。

    袁兴旭头也不回,走到门口,才停了停,道:“我去十虹涧。”

    言未毕,便跨出了门槛。

    不料在接近十虹涧时,他遇上了一个陌生女子,面罩厚布,隐约有些熟悉。对方用一白芒仙剑,一言未问上来便打。那仙剑似乎也有些熟悉,然对方没有给他回忆时间,几招下来便把他打入了下风。

    正鏖战间,对方不知使出了什么东西,似乎有些像是千羽林东林郜落霜的法宝甘露。谁聊扑鼻而来一阵浓烈的酒香,辛辣刺鼻之甚,至于不能敌。

    待他意识到这竟然是烈酒之际,堂堂竺烟堂新任堂主,便轻而易举地被迷晕了。

第六百零九章

    再醒来之际,便到了酒窖之中,脸上蒙着一块带着酒香的布。他头痛欲裂,犹如宿醉一般眼前有些晕厥。周身经脉被封印了起来,各处不能流通,丹田醉成一片,内丹昏昏沉沉地不会听话。

    对方缓缓地向他道出了林涟漪骗取真火石之事,他沉钝的记忆终于提醒道:“这是十虹涧的高秋蜓啊。”

    他想起来,高秋蜓似是为了高秋鹰之死,离开了十虹涧。其中之事说来话长,不久前独自行走江湖之时又,也听闻了一些旁人的猜测。

    高秋蜓,和竺烟堂的师妹竺少琼一样,心思都是不可捉摸。

    直待她说出了这个计划,他才意识到,高秋蜓的变化恐怕不会是仅仅因为哥哥之死。

    所以,他忍不住问了:“你方才说,对十虹涧失望了,可还没有说,为什么失望。”

    高秋蜓只是微微一笑,没有回答。

    有些事情,知道的人只有自己做知道,而永远不能对外去说。

    如今因为对林涟漪的恨意,对邪道的不信任,她们成为了盟友,却终究是不同门派的,彼此不能什么都说……

    哈哈,不能什么都说。

    “盟友”这个词,如今她都怀疑,这个词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为了生存,真是什么生灵都可以作为盟友啊。

    十虹涧如此,接下来整个正道都要如此了吗?

    为祸人间的邪道可以成为盟友,戕害人族的蛇妖族也可以?

    高秋蜓深深呼吸,脑海中闪过这些天的荒谬经历。

    自从劝了齐声却师兄和栾英姿师妹一起去观海山附近截杀林涟漪,却又失败归来后,受师父楚菡萏之命,在面壁房中面壁思过。

    “秋蜓,我知道你哥哥的死,让你很是痛苦。但是,对方是狡猾至极的林涟漪,既是蛇妖族,又是邪道,要报仇可以,我正道之中,哪一个会放过她?我们都会帮你。

    “然报仇不求快,而要成功。

    “你带着你齐师兄和栾师妹出去,可知此行何其危险!

    “唉,你是我最好的弟子,这等傻事,日后千万莫要再做了。

    “你且在面壁房里思过,对你这等聪明弟子,教训无益,你自己想想吧。”

    门轻轻地合上了,犹如她绝望的心扉。

    她思索着林涟漪说过的话语,不是觉得它们有道理,而是痛恨,痛恨一个人,便是连这个人说过的话语,化成云彩,千变万化,也能于天空中一手指出来。

    林涟漪,伍姑娘,好一个深刻的局。正道邪道,都被你拉进了陷阱,成你手中玩物!

    你怎么,你怎么,还会活着?

    你怎么,还能活到现在!

    她没有力气走动,便坐在地上哭了起来,抽噎着,后来成了嚎啕大哭。

    其他面壁之人能否听见,她也不在乎了。

    她悲凉的哭声,犹如漫天黄沙,席卷还是沦落,都是荒芜一片。

    哭泣片刻,她忽地想到,千羽林的那具尸体究竟是哪里来的,师父还没有答应她要去质问千羽林。她慌慌张张地站起身,打了个趔趄跑到窗口,对着楚菡萏离开的方向,喊道:“师父!师父!你还没有答应我,求师父带我去千羽林!师父!师父……”

    她呼喊了许久,声音忽地变化,仿佛沙哑的剑锋,她才意识到喉咙痛了起来,师父定然已经走远了,又或是听见了只是没有回答。

    师父很失望吗?

    高秋蜓凄凄地笑了笑。

    师父失望,而她绝望。

    这般绝望了许久,她陷入了呆滞。

    阳光透过打开的窗,从她颓废苍白的侧边面庞,悄然移动,不知觉间便转到她的正面。日光照耀下,她苍白的面庞稍稍透出了些红润,泪痕也加快了消失的速度。

    你要让林涟漪这般逍遥,而你在这里自暴自弃吗?

    高秋蜓?

    她猛然一惊。

    报仇,一定要报仇,报仇。

    “要报仇可以,我正道之中,哪一个会放过她?”

    对,她的敌人这么多,其实已不止正道之中了。

    “然报仇不求快,而要成功。”

    对,实力不如人,便不能正面硬撼。仔细谋划,结盟敌人的敌人,才能有可能成功。

    她坐在地上,将林涟漪,也就是伍姑娘出现以来的事情想了一遍又一遍。每一次回忆,就是一次警醒。

    她瞥见桌上的茶水,便站起身,打开茶壶盖,淡淡的茶香从茶壶盖中蹿出,一下冲得她头脑清醒了一点。她用灵力将茶水凝成冰,每想到一个疑点,就取一块冰,摆在桌上,从右到左。

    林涟漪以伍姑娘身份出现在竺烟堂。

    一块。

    林涟漪与无垠故作不识。

    两块。

    林涟漪拥有暮至。

    三块。

    林涟漪实力强大。

    四块。

    林涟漪前往了观海山却不与万寒径相识。

    五块。

    林涟漪言语荒诞。

    六块。

    剑丹城的薛琳琳与十虹涧的薛琳琳很不一样。

    七块。

    她再一细想,还漏了一个,便立即补上。

    行流出现在了剑丹城吴伟大师的寿宴上。

    八块。

    是了,林涟漪是蛇妖族,若是没一个与蛇妖族相关的疑点,才叫奇怪。

    再一细想,她忍不住笑了笑。

    什么细细的回忆,倒把最重要的疑点遗漏了。

    林涟漪假尸。

    九块。

    她一块块扫视切风难看的冰块,满意地笑了笑。

    笑容中,不自觉地透露出从未有过的阴险。

    接连七声粗糙的冰块切碎声,加上最后补上的孤单两声,于茶壶沉闷地响起,桌上歪歪扭扭地列些七块冰块,冷气逃逸。

    第一块冰块已有融化之势,她盯着表面即将融化的冰块,鼻间被冰冷的茶香轻轻环绕。

    茶水便是化为冰块,也能不依不饶地散发着淡淡的茶香。她便是弱者,跌入冰渊,也能予那致她跌入冰渊之人一次沉重的打击。

    高秋蜓瞪着茶香不竭的冰块,余光落在挖了心的茶壶上,忽地灵光一闪,犹如暗夜之中一道闪电的爆裂,她猛然站起身,却脚下不稳向后摔去。

    一声惊呼,她下意识地一蹬脚,一团淡淡的灵力托住身体,又推她起身。

    她犹自震惊不能反应,满面时苍白时愤而生红。

    她犹如精神凝固般停止了思考,不过片刻又立即反应过来,脑海中那条若不紧抓便要渐渐隐退下去的线索便要彻底消失。

    坐下来,坐在凳子上,好好想想。

    薛琳琳,十虹涧……

    林涟漪,薛琳琳……

    护剑使,林涟漪……

    蛇妖族,林涟漪……

第六百一十章

    她头痛欲裂,两眼泛红,这般于神思中癫狂了一盏茶的时间。

    桌上的冰块融化得迅速,此刻只剩下一半固守坚硬,另一半于日渐温暖的天气里化成冰凉的水,从桌上淌了下来,一滴滴落在脚上,或是地上。

    她从呆滞中醒转过来,忽觉一阵头晕,原来伤心才最消耗体力的吗?

    她坐到床上,又苦思冥想片刻,自知若是不养好精神,徒徒让敌人看了笑话,便立即倒下睡去。打定主意后,倒也很快入睡了。

    只是入睡之后,难免又梦见那些伤心事,噩梦之中,枕上书湿了一片。

    天色将暗之际,栾英姿带着晚膳前来看她。她趁机与栾师妹谈话一番。

    首问,自然是关于上千羽林问林涟漪尸体一事。

    栾英姿道:“师父已经说了,要你心情平复下来,与我,与齐师兄一起去千羽林,质问此事。因涉及你此番……师父不好一起去,只有让北山堂的殷师伯去,顺便就最近邪道之中的变故,商讨接下来的对策。”

    高秋蜓问道:“邪道之中,又起了变故?”

    栾英姿点头,道:“我也是方才才听闻的。天涯教中卧底传来消息,幻澜藏在鬼双城中。”

    高秋蜓一惊,一下子想到原因,问道:“什么?佘夜潭的幻澜,和鬼双城结盟了?”

    “师父猜测是如此。”栾英姿神情复杂,“林涟漪行走江湖,正道邪道蛇妖族,都闯荡过了,那幻澜也不是个好惹的,明知打不过便断然逃离,躲进了鬼双城中。此事不会这么快完的,佘夜潭那边定然会追究。”

    “这或许才是林涟漪到观海山的原因呢?”高秋蜓冷笑,“鬼双城势力大,凌影阙又和观海山狼狈为奸,一直以来与鬼双城抗衡。”

    栾英姿若有所思,道:“这是天涯教内部之事,我们正道当然最希望他们窝里斗了。明天师伯就会出发,到了千羽林后,静观其变。”

    “他们前往千羽林,可会提起我哥哥的死?”高秋蜓脸色微微变化,心生些许不满。

    栾英姿叹道:“师姐,要以大局为重啊。高师兄的仇,迟早要报。”

    高秋蜓勉强点头,接着问道:“栾师妹,你还记得我们带着薛师妹去剑丹城,向吴伟大师祝寿的那一次吗?”

    栾英姿不假思索:“记得,怎么了?”

    高秋蜓望着她,目光渐渐明亮,好似风雪里见到猎物兔子的狐狸:“栾师妹,你觉得,当日的薛师妹,和我们认识的薛师妹,有没有什么不一样?”

    栾英姿觉得奇怪,但想到高秋蜓绝不会闲着没事问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便细细回顾,才道:“南山堂中,我和你,虽和薛师妹关系好一些,但终究并非长久的熟识,我不敢胡说。”

    高秋蜓明亮的目光盯着她,看得她有些紧张:“薛琳琳曾为邪道之人,心思想法的确有些难以猜测,但是自入我正道以来,你我有目共睹,她本性还是善良的,绝非邪恶之辈。是吗?”

    栾英姿点头,越发迷惑。

    “她性子上虽有些顽劣,也爱捉弄别人,却绝不会设计别人,也隐藏不了多少秘密,是吗?”

    栾英姿点头,不自觉间蹙眉。

    高秋蜓喜悦,仿佛发现了宝藏,接着道:“她不是邪恶之人,可是我却在剑丹城的那个薛琳琳身上发现了一些蹊跷。”

    栾英姿惊疑,再次细想,凭着直觉,似乎也发现了些许不对。

    剑丹城那个薛琳琳,似乎隐藏了一些秘密一般,虽表面上仍旧保留了一些顽劣,言行中却似乎沉静了一些。

    沉静……

    栾英姿紧紧蹙眉,为什么她会有这种感受?

    对了,从师父告诉她们,要她们带着薛琳琳师妹去剑丹城挑选法宝的时候开始,她们就觉得不对了。

    师父那边,从未对此有什么恰当的解释。她二人一向以师父和两位师伯为尊,又是涉及十月阁的事情,自然没有敢多想。

    然现在看来,让一个在邪道之中活过,对正道没有多少深入了解的,对新晋护剑使万俟聆雅更加不了解的小弟子,前往剑丹城中,为护剑使挑选法宝,仅仅一个不想让别人注意的理由,似乎说不过去。

    那个平日里爱炫闯祸的小师妹,竟然在一路上,把事情完成得如此漂亮,这还是她们认识的小师妹吗?

    栾英姿瞳孔收缩,惊疑成了惊恐,启唇欲言又止,小声地问道:“你是说,剑丹城的薛琳琳,不是我们的薛师妹?”

    高秋蜓紧紧盯着她,没有说话。她的目光,似乎逼问,似乎嘲笑。

    栾英姿神思错乱,她可是亲眼见着薛琳琳从十虹涧面壁房中出来,而后和她们一起离开的啊。此间,她断没有机会接触什么人。

    “你记不记得,在剑丹城中,出现了什么不该出现在那里的人,或者说,妖?”

    “行流?”栾英姿依然记得。

    什么意思?

    行流,薛琳琳,啊不,剑丹城的薛琳琳,或者说薛琳琳挑选出来的暮至,两者之间的关联,是……

    栾英姿脸色变换。

    高秋蜓已知栾师妹发现了关键所在,最后提醒道:“林涟漪,会易容术。”

    栾英姿手中一抖,高秋蜓一言,已说得明明白白了。

    剑丹城的薛琳琳是林涟漪,行流到剑丹城是与林涟漪有关。然剑丹城的薛琳琳是从十虹涧出发,也知晓十虹涧交给薛琳琳的任务。

    除非那个接受楚菡萏命令的人,本就不是薛琳琳,而是林涟漪!

    她面色不自觉地变化为苍白,声音更加微弱,并带着颤抖,像一个被抓起来审问的囚犯,哆哆嗦嗦地说出了高秋蜓想让她说出来的猜测:“你是说,薛琳琳,不,师父,师父他们有事瞒着我们?”

    言罢,她有气无力,瘫软下来,仿佛用尽了浑身力气,面如土色。

    高秋蜓紧紧皱着眉,悲痛的语气里带着凄凉:“我不知道,我也是刚才想到的。”

    栾英姿呆坐着,随即惊恐地伸出手,猛地抓起高秋蜓的手,如同落难之中的弱者相互灌输信仰一般,肯定地劝说道:“师姐,你怎么能这样想?师父他们可是正道的栋梁,你这么想,难道是以为,她们跟邪道有勾结吗?”

    高秋蜓脸色发白,却撑着精神,深深呼吸下,语气缓和了下来,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以同情的目光凝视着与她同处于被欺瞒境地的栾师妹:“你不也看见了,林涟漪,手中拿的是什么法宝吗?”

第六百一十一章

    栾英姿绝望地小声问道:“什么?”

    她自然是看见了。

    暮至长鞭。

    剑丹城吴伟大师珍藏的法宝。

    天下或许有形似非常的,但若是刚好落在林涟漪手里,就不得不让人怀疑了。

    “薛琳琳,剑丹城的薛琳琳,从剑丹城中,得到的暮至长鞭。我确信,林涟漪手上拿的,就是那一条。

    “本应该给护剑使的暮至,为什么会出现在林涟漪手中呢?”

    “轰”地一声,栾英姿如遭雷击。她微微张嘴,似要质问什么,却发现铁打的证据,又能质问什么呢?找谁去质问呢?

    高秋蜓难过地低着头,再三斟酌言辞,才道:“我真的不知道十虹涧中发生了什么,总之,是我们这些做弟子的,不可能触及的秘密。可是,我们无辜,却无法幸免。”

    栾英姿悲默,她松开了双手,低下了目光。本想劝服师姐不这么胡思乱想,却被眼前的事实打乱了自己的思路。

    一瞬间仿佛天崩地裂。

    一时无话。

    良久,栾英姿终于抬头,望着高秋蜓低着头颅犹如俘虏般弱小的模样,心中一痛。这个女子何曾如今日这般低下头颅?

    “师姐。”栾英姿轻声问道,带着些许嘶哑,“你想怎么办?追究下去吗?”

    高秋蜓没有回答,哪怕一个点头,或者摇头,都不敢有。

    栾英姿再次伸手,小心地抓起高秋蜓的手,忽然发觉她双手已冰凉如冬日的大地,“我们在十虹涧长大,难道我们还不了解十虹涧吗?不论如何,它都是正道的栋梁,它永远,是站在正道这一边的……”

    高秋蜓身子一抖。

    栾英姿不敢说话,小心地看着她抬起头来。从方才被她逼问开始,到现在见她抬头,猛然惊觉,心底里已滋生出一片阴郁的恐惧,且犹如江水蔓延般浩浩荡荡。

    是对这个冒出恐怖想法的师姐吗?还是对这个抚养她们长大,却突然在某一时刻暴露出从未见过的阴暗背面的门派?

    高秋蜓问道:“你既知道了,还要如此混沌下去吗?”

    栾英姿无言以对。

    “我的哥哥,已经是牺牲了。”高秋蜓对着她,喃喃道。

    栾英姿知道,她阻止不了了。

    那么自己呢?要一起追究吗?

    真的要追究到自己的门派头上吗?结果是毁了它,还是让它重生?

    高秋蜓看着她神情变幻,已明白过来,目中闪过些许失望,脸上却还是笑了笑,道:“你我都是这个门派抚养大的,皆知晓这份恩情之深重。你不和我一起一起探查,无妨。”

    栾英姿叹了口气,实在不忍她如此冲动,道:“高师姐,你仔细想想,林涟漪可曾承认,她的法宝就是剑丹城薛师妹选中的那件呢?我想,是没有吧。”

    高秋蜓点头,道:“吴伟大师手中的暮至,我们都见过。可是,剑丹城的法宝,天下很少有同名又相似如此的啊。”

    栾英姿尽量控制着自己的语气,以免引起高秋蜓激烈的情绪:“仅凭一件法宝,加上薛师妹在剑丹城的反常行为,你是不是当真以为,林涟漪易容成了薛琳琳,与我们的师父,还有我们十虹涧的涧主通了气,才受我们保护,去了剑丹城为自己挑选法宝?”

    高秋蜓肯定地道:“还有别的原因吗?”

    栾英姿道:“我不知道真相,也猜不到别的原因。高师姐,高师兄的死,我们十虹涧上下都很难过,可是师姐,切莫为敌人提供的证据想太多,反怀疑自己门派的正道之诚。

    “哪一个门派没有自己的秘密?自己门派的秘密,也不是每一个弟子都知道的。十虹涧有秘密,但未必是你想象的那般不堪。若是你执意追究,要时刻记得十虹涧对我们,对正道,对人族的恩情。”

    “我记住了。”高秋蜓叹道,“栾师妹,时候不早了,你还是先回去吧。”

    话已至此,栾英姿点点头,看了眼桌上摆放的饭菜,道:“师姐,记得吃。”

    高秋蜓恍惚地点点头。

    栾师妹悄悄离开,门轻轻地关上,高秋蜓瞥了眼边上的饭菜,本无食欲,又想到若是不吃,如何能有力气追究下去,只好拿起饭碗筷子,有气无力地将饭菜往嘴里送。

    当下待在面壁房中,自然无法调查,她只有一边修炼,一边将接下来调查的步骤想清楚。

    她有十分的把握,确信十虹涧定然和林涟漪有些许关系——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

    只要是让她哥哥做了无辜冤魂的,她都将追究下去——不管,能不能对一切害了她哥哥的人下手报仇。

    至少,不能蒙在鼓里。

    此后来看她,给她送饭的弟子再也不是栾英姿了。恐怕栾英姿也需要些时间接受这件事。

    每次有人送饭过来,她都会问及外面发生的事。从师姐师妹口中,她得知了师父楚菡萏已经派人前往竺烟堂问过了林涟漪尸体之事。

    他们得知以后,经推测认为,千羽林那具尸体并非林涟漪。最初被竺烟堂杀死的,其实就已经不是林涟漪了。

    另外,待到达竺烟堂问及此事,她十虹涧的弟子意外发现竺烟堂不知何时乱成了一团,堂主竺少诚带着竺少琼竺净参失踪,镇派之宝真火石也被带走了。

    临时选出的新堂主袁兴旭为了杜鹃镇百姓的安危,被佘晚舟带离了竺烟堂,当下也不知下落,更不知死活。此时的竺烟堂空得没有主持之人,几个稍稍出众一些的弟子共同商讨内外事项。

    因新旧堂主皆不知所踪,竺烟堂又有杜鹃镇为把柄,掌握于逃出蛇妖族一战的佘晚舟、茶客等人手中,故不敢趁着佘夜潭内外之局未稳之时向千羽林等正道领袖门派报信,唯恐佘晚舟等人狗急跳墙,叫杜鹃镇百姓陪葬。

    佘夜潭与竺烟堂对抗之中的关键人物之一,伍姑娘,也就是林涟漪,配合佘夜潭,将竺烟堂搅得一团糟,此刻却在天涯教中,即将恢复教子身份。

    关于林涟漪诈死又突然以伍姑娘的身份出现,整件事情,疑点重重。饶是回来以后,十虹涧的师长们共同商议,仍不得知晓此妖女之真正目的。

    高秋蜓闻言,更觉诡异至极。

    天下怎么会有这么蹊跷的人物?

    十虹涧、竺烟堂、千羽林,这般邪道妖道的人物,却在正道之中有如此多的牵连。

    高秋蜓越发深信:此事是非追究不可了。

第六百一十二章

    面壁第四日,师父楚菡萏来到房间里。

    高秋蜓并不意外,连忙上前跪拜,忏悔道:“师父,我认错了。是我太冲动,没有顾全大局,还险些让师兄师妹一起陷入危险。”

    楚菡萏叹了口气,道:“此事也不能全怪你,秋鹰是你唯一的亲人,杀他的人,又是狡猾至极的林涟漪——竺烟堂的事情,你知道了吗?”

    高秋蜓点头:“知道了,林涟漪把竺烟堂搅得一团乱,而且,那具尸体是假的。”

    楚菡萏面露怀疑,道:“那具尸体虽并非林涟漪的,却也看不出是谁的。千羽林上保留了那具尸体,欲追查出林涟漪的帮凶。”

    高秋蜓抬头,见楚菡萏面容之中尽是怀疑忧虑,又似乎不只是对林涟漪之恨而生的忧虑。她不知道她感觉得对不对,她已陷入恍惚之中了。

    她悄悄地低下了头,假装没有抬头看过,道:“师父以为,那具尸体是不是蛇妖族找来的?”

    “说不准,也有可能是天涯教,也有可能,两个都不是。我总觉得,林涟漪此人,实在……”楚菡萏谨慎地猜测道,到了“实在”二字后面便没了声音。

    高秋蜓心中一动,抬起头直视楚菡萏的面容,道:“师父,你说得对,我太冲动了,但是此仇非报不可。找到机会,我定要亲手将林涟漪杀死。”

    楚菡萏神情微变,低下了头。

    便是这细微的变化,于恍惚中的高秋蜓眼中,一览无遗。

    她头脑中一声闷响,唯恐师父发现她的异常,连忙微微低下目光,调整了一下情绪,低声警告自己:“高秋蜓,小心小心。”

    楚菡萏道:“你的仇,也是我十虹涧的仇,我们门派上下,一定会帮你的。”

    高秋蜓再次抬起目光,盯着师父,轻声而铿锵地道:“师父,哥哥之死,为林涟漪对我之仇,亦是对我正道之辱。弟子对十虹涧历代涧主发誓,”她抬起手,做出发誓的手势,声音响亮了起来,“不杀林涟漪,我绝不饶恕自己死罪,愿**于十虹涧外。”

    楚菡萏大惊,一时消了忧虑,而转为震惊,显露出少见的红色,仿佛是被人逼急了。她瞪着这个最优秀的弟子,惊讶不已,斟酌了语句才吃惊地教训道:“秋蜓,何必发如此毒誓?为师都说了,一定会帮你的。”

    高秋蜓面容坚毅,对着师父,磕了一个响头,道:“不过向我自己,向我正道,一表决心。”

    楚菡萏手足无措,俯视高秋蜓维持叩拜的模样,忍不住地面露悲痛,道:“好,十虹涧列祖列宗定会为你这样一个优秀的弟子骄傲。”

    高秋蜓低着头,额间触及冰凉的地面,嘴角绽开一点苦涩的微笑。

    楚菡萏悄悄地放缓了呼吸,轻声安慰道:“起来吧,面壁期满,你也可以出去了。”

    高秋蜓道:“是。”

    楚菡萏见她没有动静,便自己先离去了。

    面壁房里清冷得让人觉得恐惧,好久没有感受过这般恐惧。高秋蜓感受着地面的冰凉,恍惚着,便觉从头凉到了脚,犹如尸体。

    就像千羽林那具不知名的尸体般。

    她走出面壁房,按着原本的规划,去见了薛琳琳。

    薛琳琳师妹正把弄着新得不久的法宝采回眸,暗蓝色的光芒让她看得很不舒适。

    记得从剑丹城回到十虹涧中后,薛琳琳不知吞了什么丹药,竟然连着三个月的记忆全然忘记了。她、栾英姿无奈之下,只得将三个月来发生的事情全部告诉了她。

    不过,因二人猜测,让她忘记或许是因为剑丹城一行涉及护剑使的秘密。是以二人告知其三月之事时,刻意将剑丹城一行中为护剑使选法宝一事隐去了。

    薛琳琳无奈地感叹着自己乱吃东西,连自己失了几天的重要记忆也不曾知晓。

    这柄短匕采回眸,分明是邪道之人才用的东西。倒并非她单纯地不喜欢法宝的颜色,而是亲眼见过,那采回眸中蹦出来的法宝之灵,一个长相颇为凶狠的东西。

    不过高秋蜓和栾英姿读过有关异兽的书,皆识得此兽,只是不直接地说出来。

    那法宝之灵脑袋为白色,脚似鼠,爪似虎,未曾见过,然书上记载,这是吃人的异兽,平常不会主动惹人,然若是人族刻意惹它,或是它恰好饿了,也是不介意亮出它锋利的爪子,把人族当做一顿大餐的。

    采回眸上下的暗蓝色光芒,与这异兽周身的光芒浑然一体。它白白的头顶羽毛上,以及冷冷的眼眸之中,泛着警戒般的光芒,暗蓝色之中微微透着亮蓝。

    此刻见到高秋蜓和栾英姿,它本就不怎么柔和的神情扑地一闪,迅速地变为了凶恶,一对爪子试探般地收缩了一下,向前不安地踏了一步,又后退一些,又试探性地上前一些。

    高秋蜓、栾英姿皆蹙眉。然二人都是十虹涧弟子中的佼佼者,怎么会怕一只法宝之灵,便还是慢慢地上前。

    它目中掠过一丝惊疑,似乎对敌人公然的无惧而觉得面子有失,随即发出警告的低吼。那是较虎啸更加尖利的声音,听入耳中颇觉有些刺耳。

    高秋蜓不满,提醒它现在的主人道:“薛师妹,教教你这法宝之灵。”

    “哦。”薛琳琳面露无奈,似乎面对着自家的法宝之灵,也不是很有把握。

    高秋蜓眉间越发皱得紧了;栾英姿则仍怀有一些希望地看着薛琳琳是如何教训自己的法宝之灵。

    “小雀小雀!”却不料薛琳琳小心翼翼地轻声移到异兽身边两步远,又小心翼翼地,犹如她才是奴仆一般,苦着脸一脸为主子着想般的表情,弯下腰轻声劝道,“不要这样对着我的两位师姐,她们很厉害的,你打不过她们……”

    高秋蜓、栾英姿哑然。

    异兽丝毫不顾主人的面子,仍旧盯着高秋蜓、栾英姿,声音更大了一些。

    栾英姿轻声道:“它这是怕我们诱骗它的主人啊。”

    高秋蜓不敢苟同。

    这异兽能聪明到这么想,肯定也能看出来她们和它的主人是不会相斗的。

    薛琳琳只好使出最后一招,对异兽道:“好鬿雀,好小雀,你快收回爪子,我待会儿给你带两块肉来吃。”

    鬿雀闻言惊讶地瞥了薛琳琳一眼,又仔细打量了一番面前二人,似乎意志懒散了下来,一对爪子轻轻地蹬了一下地面,轻若插翅般掠影而过,回到了采回眸中。

    薛琳琳无奈目送它离开,又站起身替它道歉。

第六百一十三章 失忆

    栾英姿虽有不满,也只是藏在心里,面上还是道:“师妹你头一回使用带有灵的法宝,不懂得如何驯化也实属正常,我可以慢慢教你。”

    而高秋蜓紧紧皱眉,直觉地对那异兽很不喜欢,连带着对采回眸也更加不喜欢了。

    分明是邪道才会使用的法宝。

    “不应该啊。”薛琳琳叹道,似是努力细细回忆着什么,道,“二位师姐带着我去了剑丹城,定然也与鬿雀见过了啊,它怎么会不认你们呢?”

    栾英姿道:“薛师妹又忘了吧,你在剑丹城中,可告诉我们,要回到十虹涧,待自己驯化了采回眸的法宝之灵,才让我们瞧瞧它。”

    薛琳琳尴尬一笑,不过毕竟是闯过邪道的人,并未脸红惭愧,只道:“看来师妹我忘得有点多了。”

    “这是什么怪物?”栾英姿开玩笑似的对薛琳琳问道。

    薛琳琳白了她一眼,显然不相信她们能不知道,不过身为师妹还是坦白地回答道:“我起先也不知道,还特地去问了师父,师父告诉我,这异兽名叫‘鬿雀’。”

    “这畜生不听你话,你也不知道向师姐请教吗?”高秋蜓脸色微微不好,道。

    薛琳琳不好意思地道:“我听说曾经有过主人的法宝,易主之后,法宝之灵都会不习惯的,故想着等两天再说。再说,师姐……”

    薛琳琳欲言又止,低下头去。

    高秋蜓心疑,问道:“怎么了?”

    薛琳琳微微蹙眉,带着些许不满,抬头直视高秋蜓,道:“高师姐,它是我的法宝之灵,不能称呼为‘畜生’。”

    不料高秋蜓轻哼一声,转过头去,道:“这畜生一看就是邪道的,想必在先主人那里也学到了不少邪道的东西,先主人算是个畜生,法宝之灵也是个畜生了。”

    薛琳琳无法辩驳,又见栾英姿以目示意,也是叫她不要辩驳。她向栾英姿点了点头,看高秋蜓背影似是要离开,却不料高秋蜓冷不丁审问了一句:“为何你脱离了邪道,还要选这邪道之物作为法宝?”

    薛琳琳神情一滞,对着她的背影,以她能够听见的声音小声嘀咕道:“我也不想啊,也许是只看到了这件顺眼的法宝,便没有想那么多吧。”

    高秋蜓没有言语,径直走开了。

    薛琳琳心生不满,也没有制止。

    如今自己面壁出来,再次见到采回眸,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也只有邪道之人,才会如此明目张胆地选择使用邪道法宝了。

    眼前这个薛琳琳,一见她到来,便有些紧张地将采回眸收到袖中,面带无辜地睁着漂亮的眼睛,对高秋蜓笑了笑,恭敬地称呼了一声:“高师姐。”

    这个虽曾入邪道却始终单纯的女子,和剑丹城那个收了采回眸却面不改色的薛琳琳,绝然是不一样的。

    高秋蜓上下打量着她,令她越发紧张,她忍不住问道:“高师姐,你有什么事吗?”

    “我来问你些事情。”高秋蜓异乎寻常的冷静,令薛琳琳又暗自紧张了一些。

    薛琳琳上前两步,猜测道:“师姐可是又来问小雀的事情了?”

    高秋蜓没有点头,只口中说道:“正是。”

    薛琳琳无奈,神情中明摆着不愿意与高秋蜓谈鬿雀的事情。

    高秋蜓丝毫不觉般问道:“你记得为什么会失忆吗?在失忆前,吃了什么,做了什么?”

    薛琳琳摇头道:“我分明记得,在失忆前吃的喝的都是寻常东西,我失忆肯定与这些东西无关。后来想了想也只有两种可能了。”她扑闪着明亮的眼睛,眼角微动之间,忽地从瞳孔中掠过一丝隐秘的光影。

    “什么?”高秋蜓心头一跳,问道。

    薛琳琳“师父说我是失忆了,我也没有多想,不过我走了两种猜测。其中一种猜测呢,便是我突然之间发了什么疯,去了什么不该去的地方,吃了或是碰了什么东西,才变成这样。”

    高秋蜓轻轻一笑,嘴角挂起一丝不信的笑意。

    “突然之间发了什么疯”,薛琳琳都这么说了,那么定然不会是这种可能了。

    她也觉得不可能。

    薛琳琳见高秋蜓没有追问的欲望,似是知道她会接着说下去,便只好又前进两小步,靠近高秋蜓,神秘地说道:“第二种么——”她凑近她耳畔,轻声道,“高师姐,我是不是接触到了什么不该知晓的秘密?”

    高秋蜓眼皮一跳,不知如何回答。

    这女子在皈依正道之前,也就是邪道之中,便因古灵精怪出了名的。到了十虹涧后好歹收敛了一些,但看现状恐怕心里还是忍不住转一些不太好的念头。

    薛琳琳嘴角悄然绽放如昙花一般一闪而逝的笑容,稍稍带着些许十虹涧风光般恬淡的味道,然更多的还是隐约透着一股邪道之味的狡黠:“师姐你都来问我了看来我猜的是真的了?”

    高秋蜓忍不住冷冷道:“不是。”

    薛琳琳哈哈一笑,退回两步之外,好奇地问道:“那高师姐究竟想知道什么呢?”

    高秋蜓只觉自己不该首先从这个人身上下手的,立即道:“你为正道之人,便不该整日想些邪道才有的念头。你入门尚不久,不知十虹涧于正道之中的地位,如何能妄自揣测?”

    薛琳琳惊讶,想了想终于面露知错的表情,低头道:“是,师姐我错了。”

    高秋蜓身为师姐,此刻却没了从前恨铁不成钢的的表情,目中透露出些许无奈,便要转身离开。

    薛琳琳低着头,见她脚步慢移,是要走开,便站在原地,细细揣度高师姐何故如此疑问。

    只知道不简单,是什么秘密连高秋蜓也不知道,还要找她来拼凑线索。又联系到自己失忆,她猛然于心底里发出一阵毛骨悚然的风声,犹如幽夜里吹拂过乱葬岗的风,凉嗖嗖的,带着尸体腐臭味的恶毒。

    她头皮发麻,猛然抬头,立即向才走开几步的高秋蜓看去。抬眼处,一切景致,那些她以为远远胜过从前邪道住处的干净景致,瞬间失了颜色。

    这才恐怖啊,明亮的颜色下究竟隐藏着什么东西?

    身在邪道之中,她已习惯了做坏事,但是也顶多为那个小帮派的首领打打杂,可从没有跟二流甚至一流的强者对仗过,只听邪道道友们说到,正道之中鱼龙混杂,便是最光明正大的那三个门派也是一样。

第六百一十四章 主动

    如今走进正道之中,从前还深以为邪道首领不过和下属说说他们邪道的好,说说无忧无虑靠修炼,称霸一方水土的梦想,都是为了留住他们。

    可是自从她失忆之后,几年来混在邪道里的经历告诉她,可能正道之中藏着些不为人知的恐怖。便是这样,日复一日,直到今天遇见高秋蜓,那种反反复复的惶恐情绪,再次浮现了上来。

    她知道现在该怎么办。

    从前也是有过这般经历的。

    她没有丝毫犹豫,以生的本能冲了上去,一把拉住高秋蜓的衣袖,未等高秋蜓缓过神来,目光迅速瞥了眼周围,不见有人,便将她拉到一边,同时轻声而急促地说道:“师姐跟我来!”

    高秋蜓惊讶,刹那之间唯有听从直觉的命令,跟着或许存在的一丝线索,到了暗处。

    什么身在正道不要想邪道的念头,正道之中当真有这么光明磊落吗?

    薛琳琳拉她到了暗处,再次环顾四周,不见有人,立即问道:“师姐到底发现了什么,可否告诉师妹?”

    高秋蜓不再犹豫,鬼使神差地便将心中所想全数告诉了薛琳琳。

    此事后来想起也觉震惊不已,更是后怕阵阵,如何能轻易将这般重要的事情,告诉一个邪道出身的人?此人对正道秘事如此关心,难保不是邪道派来的卧底呢?

    她一边说着,一边越发紧张,却还是吊着一口气说完了前因后果,甚至加上了一点自己的分析猜测。

    薛琳琳听罢沉吟片刻,目光流转犹如剑丹城夜晚的精致彩灯。

    高秋蜓看在眼中,心中燃起了希望,方才对薛琳琳身份和意图的担忧消失了大半。

    她沉吟中的神情,仿佛一条条线索依次排开,每一条的展示都亮起一点惊奇。

    片刻后,薛琳琳目光一收,化为沉寂,深思中的狡黠也带上了深邃的意味。她凝望高秋蜓,一字一顿,极其慎重地问道:“师姐,你说的可是当真?”

    高秋蜓无奈道:“若非当真,何必与你说?”又言,“薛师妹,你是不是看出什么来了?又或是,想起了什么?”

    薛琳琳目光有些呆滞,带着些许嘲讽地笑了笑,道:“你不是说那个跟你们去剑丹城的是林涟漪吗?既然不是我,我又能想起什么来?”

    高秋蜓一喜,仿佛找到了知交一般,道:“你也确信她是……”

    薛琳琳谨慎地一点头,两眼瞪得明亮,道:“我真的不记得我去过剑丹城了,师父也不大与我提及这事,可见其中有鬼。

    “我在邪道混了这么久,对上层的秘密或多或少有些感知。如果待在十虹涧不安全,我得想办法离开这里。”

    高秋蜓大惊失色,几乎结舌:“你,你……”

    薛琳琳瞪着她,瞪着这个自她入了十虹涧便悉心教导她,方才还批评了她的师姐,坦言,不带丝毫犹豫:“还在邪道之中时,我已经换过三个帮派了,虽然我年纪尚小。”

    高秋蜓惊疑。

    薛琳琳年轻的面容之上,渐渐浮现出风尘般的得意,那种似曾相见的神情,令高秋蜓心里一阵惊恐。

    好像是,在哪条花街柳巷的道路上,见楼上倚栏而望的女子面容上显露过。

    当日路过那里,身边众人举目惊呼,犹如见着了仙子,她好奇地抬头,便见到了那名风尘之中的女子。

    沦落而得意的笑容,是浮萍压箱底的尊严。

    “换了三个帮派,每次都是首先叛变的那个,还有一次是为新来的帮派主动卧底原来的帮派。你看我还活得好好的。”薛琳琳得意而自嘲地说道。

    高秋蜓凝视着她。

    薛琳琳接着道:“我待过的三个帮派都告诉我一件事,正道不可靠,因为他们不仅不为自己着想,还要求自己和同道一起为别人牺牲。这分明是违背了人性,这种逆天的门派,根本不可能撑多久的。”

    高秋蜓小声喃喃道:“不是的,十虹涧已经撑了很久了。”

    薛琳琳奇怪地看着她,道:“高师姐若是这么想,何必怀疑十虹涧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呢?既来问了我,定然是恐惧正道和邪道有什么……”

    高秋蜓神情呆滞,恍然犹如绝望。

    “我不像高师姐这样,从小在正道之中长大的,我对十虹涧没有那么多感情。”薛琳琳言罢,看了看高秋蜓的脸色,也知道她还对十虹涧有几分坚信,便只好道,“高师姐若是相信我,可否告诉我接下来的打算?”

    “什么?”

    “接下来如何调查?你想知道,我也想知道,所以我们就是同伙了啊。”薛琳琳目中闪过一丝邪恶,“正像我与新的邪道帮派里应外合一般,灭了原来所在的帮派。”

    高秋蜓坚定地道:“我不会任由你对十虹涧如何。”

    薛琳琳无奈摊手道:“你看我一个正道邪道都籍籍无名的人,能对十虹涧做什么?如我方才所言,万一发现十虹涧不是久留之地,我也只能选择离开啊。”

    高秋蜓迟疑。

    身为十虹涧弟子,知道这个邪道女子至今无法调教好,便是有共同的想法,也不敢互为同伙了。

    薛琳琳见她不敢说出来,却是先紧张了起来,催促中更带有劝说的意味:“高师姐,我发誓我真的只会逃走,到时候不管我们发现什么,我绝对不会说什么做什么对十虹涧不利之事,更不会将十虹涧的秘密告诉别人。

    “如今你我恐怕是十虹涧中唯一发现蹊跷之处的人了,若是你我还不联手调查,各自孤立无援,到了深更半夜,你说你睡得着吗!”

    高秋蜓浑身一颤,呼吸忽然急促,却仍未有脱口而出之欲。

    “高师兄,高师兄在九泉之下能安心吗!”薛琳琳急得脸色发青,忍不住便将最为关键的一句话说了出来。

    高秋蜓惊厥,倏然间眼前浮现出高秋鹰的面容,那个从小与她相伴的亲哥哥啊,就这么死在了林涟漪手中,而林涟漪,竟与自己的师门有关联……

    她一时忍受不住,又是在旁人面前,越发难过,情不自禁两眼噙泪,终于是将决定不久的疯狂念头脱口而出:“我打算,先来问你,同时从师父那里寻找一些线索。而后万俟氏。”

    “万俟氏?”薛琳琳惊讶,随即点点头,道:“万俟氏不算是十虹涧内部,可这次掺和进来的护剑使万俟聆雅,就是他们那里出来的,还有一个万俟聆礼,也差点成为护剑使。确实可疑。”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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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魄介绍:
浩荡岁月,缄默神州。在神遗弃的人间,正邪分立,生死一瞬。邪道第一大教派主宰盛世的女教主寂然离世后,一场大火,将人间渡入新的时代。一个人族正邪两道风起云涌,妖族等待涅槃重生,魔族渴望征获人间的时代啊。明战暗流之中,有那么一个传承,名“三倾门”,虔诚地等待了三番轮回、九场湮灭,意图超越神灵,亦即超越命定。女子林涟漪孤身一人,携一缕万世不灭的传承,踏入乱世之中……(完本预计200万+,少则200万,多则>=500万)遥魄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遥魄,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遥魄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