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七十章 吸收
林涟漪只见到两团光芒相撞的明亮,木质光芒照顾着她的双眼,虽明亮却并不刺目。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
光芒另一头,如溃堤一般,木质光芒射穿紫光,一道道,一片片,紫光终于成片崩溃。
幻澜干瞪着惊恐的目光,望着那片木质光芒向她整个身体扑来,仿佛是自己堕入了深深密林。她惊疑,却再也不能思考。整个神思,皆陷落于痛苦之中。
一种力量近在眼前却不得占为己有,终究为另一种似乎比她追求的力量还要强大的力量大败。
震惊至极,亦挡不住十二分的不甘。她竭力地张着大嘴,上下尖牙,本是为撕咬猎物而生,如今却在木质光芒下松了根,微微晃动着。
紫光被木质光芒绞成碎片,四处凌乱。而她整个身体,墨一般黑的、近乎完美的身体,全然暴露在木质光芒之下,犹如渺小的蝼蚁。
四爪紫光,失去阳光,只能于稍显暗淡的木质光芒下,流映最后的光彩。
“呼——”
光芒散去,只剩下一阵风声。
林涟漪呆呆望着前方,于渐渐归于寂静的空中,停留了许久。
幻澜身体不知所踪了。
而在她原本悬停的空中,悬浮着一滴小而圆润的深红色珠子。淡淡的血腥味,从珠子上悄然散发,久了,便融入风中,消逝。
阳光普照,这颗血珠上的光泽越发暗淡,也越发凝实。
熟悉的味道,还在林涟漪鼻间徘徊。
一如幻澜使出的最后强招那般,是早在从前便镂刻于心底的记忆。
幻澜当真拥有魔神血,那么她三倾门,以及箫女的传承,又算什么?
这个世界,强者比她想象的多;接近长生之道的智者,也比她发现的多。而强者在相互吞并,徒让天宫那些神仙坐收了渔翁之利。
或许强者力量太散,只有相互吞并后,才能到达天宫神仙的强大境界吧?否则幻澜何以吞并她三倾门的力量之源?
杜鹃镇上,那个启迪她捕蛇人要捕她的疯子,又究竟知道些什么?
她恍然一惊,难不成那个家伙等着其他拥有力量之人相互吞并,最后剩下最强者,好让他吞并?
不对,若是如此,这个时候她力量虚弱,那疯子大可以在这时候出现,将她吞噬了。
算了,那个疯子的道行一定比自己深,若是这时候强行探究,恐怕讨不到好处。留个心眼就够了,来日方长。
林涟漪有一种直觉,像疯子这样,行事似乎有违常理之人,定有独属于他自己的智慧。她想了想,还是倾向于将他看作一位智慧的长者。
正如丝竹一般,疯狂得令凡人无法理解,同时也智慧得令人仰望。
她深深呼吸,望着近在眼前的力量,心跳得剧烈,却迟迟不敢伸出手去接下。
“啾啾啾……”她听得远处鸟雀的鸣唱,似乎惊恐落地、虚惊一场。
“那是什么?内丹吗?”向氏道长不知何时走到了就近的一棵树下,正盘膝运气,恢复着力量,一边看向这边,见林涟漪还没有回来,看她背影似乎盯着空中的什么东西,眼神一聚才看清那颗血珠,疑惑地喃喃道。
不远处的骆老六听得此言,轻声回复道:“应当是了。”
“哼……”向氏道长想轻蔑地笑一声,又怕打搅了林涟漪,忙收回声音,仍旧低声喃喃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偏偏来招惹我们佘夜潭,死得好!”
骆老六露出长久紧张后终于放轻松的笑容,望着林涟漪背影,又将目光转向另一边的无垠,本想过去看看这位同样“死而复生”的掌事大人,见他也正望着林涟漪,便还是坐了回去。
无垠望着林涟漪背影,深深端详,长叹一声,他平静的面庞上少见地显露出羡慕,对这等机缘,谁不羡慕?
她有她的,我亦有我的。
身为三倾门的传人,魔神血该归她。
林涟漪终于伸手,抓向血珠。在接近之时,血珠感受到她体内的魔神血,竟主动飞了过来,与其右手接触。
随即便如墨染白纸一般,融入血肉之中。
两颗魔神血终于团聚了。
只是林涟漪还是忍不住觉得担忧。关于这颗不知为什么会多出来的血珠,听幻澜的语气,只有凌飞雪还知道了。
凌飞雪,又不得不等到那场还蛰伏在未来的大战之中,才会出现。
新来的魔神血在经脉之中左右冲撞着,用力还颇大。若非树神前辈用自己的力量修复了伤处,她恐怕是撑不住这个顽劣的孩子瞎闹腾的。
她内视体内,用意识和魔神血约束新的魔神血,教化它习惯新的力量体系,如何分散于各处。当然在世外之物的保护下,朱心和新来的魔神血井水不犯河水,倒没有起什么冲突。
“林姑娘将幻澜的内丹吸收了。”池及轻声啧啧叹道,又有羡慕又有感慨,“幻澜崛起一世,最后下场倒还算可以。”
待新来的魔神血熟悉了环境,林涟漪缓缓落在地上,欣喜地感受着新的力量,忽闻暮至之中,树神前辈的话语传出:“林涟漪,我帮你吸收了魔神血,消耗了很大力量。”
林涟漪忙以意识沟通,道:“前辈护住晚辈性命,如此大恩,晚辈感激不尽。”
暮至之中,树神寂静了一会儿,而后道:“幻澜的身体,我收作食物了。”
林涟漪恍然大悟,忙道:“是,多谢前辈为民除害。”原来树神前辈的意思是,幻澜身上还有很多力量,她吃了幻澜也能勉强弥补一些,但是要恢复原来的力量,恐怕一个幻澜是不够了。
她又道:“前辈若有……”
“没有。”树神打断她的话,“我寿命将近,也无所谓力量多少了。若是想要力量,何时修炼不可?你要活到那个时候,让我到达昆仑,便是对我最大的谢礼。”
“是。”
“你做得对。幻澜道行高深,已是人界顶尖的高手,又有魔神血在身,便是两个你也不是对手。我继续沉眠了,若是还有意外,自行判断是否求我。”
“是……啊,前辈。”林涟漪想到一事,忙唤道。
“怎么了?”
“幻澜先前说,她需要竺烟堂的驱水阵,以恢复伤势。前辈你可曾从幻澜身上,发现什么伤势?”
树神缓缓道:“没有,你三倾门那招焚魔,被她改得不三不四,多半是修改之后,走火入魔了。”她顿了顿,道,“这是你三倾门的法术,为何幻澜会知道?”
第五百七十一章 接骨
林涟漪哭笑不得,心中无奈地怪着为什么凌飞雪这么多事都没有告诉她,一边更加无奈地向树神解释道:“晚辈不曾从师父凌教主处听闻此事,我也是才发现。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
树神道:“幻澜可有说过什么?”
林涟漪道:“幻澜说,我师父有很多事没有告诉我。可是,若是三倾门代代相传的秘密,师父不可能忘记。那便是,我师父那一代,多了一些秘密。”
树神沉吟,随即道:“此事已然威胁到了你的生存。她不告诉你,你也要自己把它找到。”
林涟漪深以为然:“谢前辈提醒,晚辈也是这么想的。”
“嗯。”
此后暮至之中,再无声音传来。
林涟漪等待片刻,确认树神前辈沉眠了,才收起暮至到怀中,抬头见池及已经不在原位了。她转身看去,佘夜潭的三名弟子、池及以及无垠,聚在近旁运气修复伤势。
无垠的伤势无疑是最重的。
林涟漪连忙走近,在无垠正面三步之外,恢复人形,又慢慢接近,细察其伤势,心痛地问道:“感觉如何?”
无垠白着脸,并不打隐藏,然面对林涟漪,还是下意识地压制着痛苦,勉强流露一个笑容,道:“还好。”
林涟漪心痛地白他一眼,光看没什么用,她将手放在他手上。右肩伤势,不可谓不重。她不知道幻澜用了改造焚魔的方法,竟然有如此大力,一爪下去,不仅穿破无垠设在面前的屏障,连他整块肩胛骨竟也被生生抓断。
她脑海中又响起幻澜抓断无垠右肩胛骨的声音,沉闷中带着隐约的清脆,心中更痛,忙道:“我为你疗伤。”
无垠终于收起勉强的笑容,道:“你方吸收幻澜内丹,又有多少力量为我,疗伤?”
她皱紧着眉,想按着平时习惯骂他一句,此刻却提不上脾气,只有温柔地怨道:“怎样?还嫌弃我灵力不够?”
无垠无奈,会意地望着她,坦然的目光仿佛在说:“好吧,就随你。”
林涟漪站到他身后,双手落在他右肩胛骨上,以带有暮雪千山特性的妖灵力输入他右肩,冰凉的温度将此处痛苦缓和了一些,随后顺着肩胛骨断裂处的边缘,将两边小心接起来。
无垠已经在她吸收幻澜魔神血的时候,针对自己的右肩伤势进行了一番抢救,如此才看上去并不明显。
一滴血也不流,然伤势比流血时更加严重。若非他们是有灵力的人,又一向注重锤炼骨肉,恐怕这右肩断裂的骨头是复原不了了。
一些碎骨,杂乱地洒落于血肉之中,虽有无垠进行了一番整理,然并未来得及将碎骨接合到肩胛骨上,其形状位置还要调整。
林涟漪的妖灵力进入血肉之中,与无垠的灵力冲突,无垠只有放开自己的灵力,如此碎骨又松动散落下来。
妖灵力缓和伤痛的同时,连忙将碎骨接合于肩胛骨上,重新摸了一遍方位,于每一块碎骨的接合处,用灵力一遍遍洗刷着。
她头一次尝试用灵力接合碎骨,又是在无垠身上尝试,小心翼翼之下,速度慢得待满头流汗时,连一处碎骨也不曾接合好。
她紧张之下,更不敢胡乱动作,速度又慢。
“慢慢来。”无垠轻声道,他虚弱的声音里藏着痛苦的颤抖。
林涟漪喉间微动,干涩的感觉似乎许久不曾喝水,嗯,也确实许久了。
她继续着谨慎至极的接合重任,誓要在夜色落下之前,将右肩伤口勉强接合好,好歹行走起来不会再次断裂。
无垠睁开眼看了看天色,眼前略微稀疏的树木之间,阳光已暗了下去。风声之中,除了自己小心翼翼控制着,以防止发颤的呼吸,便是树叶成片窸窣的声音。
便是林木稀疏,也要作出林木茂盛时的声响。至少春天来了。
幻澜死了,佘晚舟逃离到了不知哪个角落,佘夜潭唯一剩下的掌权者,他,也可以稍稍松口气。
再也没有人对他的绿水虎视眈眈,他终日悬着的担忧也可以放下。佘夜潭属于他和绿水的了,那场从青春年少拖延到现在的婚事,也终于可以办下来了吧?
涟漪,你希望得到你爹的祝福吗?
他会祝福你吗?
那个教主,他会认你吗?
无垠发现,在思考这些问题的时候,右肩上的痛苦会减轻很多。
是以他接着思考,畅想一段,可以与身后正为他疗伤的女子,共建的未来。
池及微微睁开眼睛,眯着两道缝,悄悄往这边瞥过一眼,见无垠脸色之惨,仿佛又浓了一些,回忆方才幻澜强大的攻势,感慨世间强者林立的同时,也不禁庆幸被重伤的不是他。
其他人,如向氏道长,忙着为自己疗伤,无垠和林涟漪这边有什么动静,则丝毫不能吸引他们。
夜色沉沉落下,今夜的风,在温暖之中带着点夜的凉爽。
林涟漪没有来得及在入夜以前为无垠接上断骨,不过也快了。碎骨已经全部接了回去,或许还有些松动,但不会影响正常行走。
若是要御宝飞行,大可由她载着。
如夜一般黑色而安逸的风钻进袖中,拂过一段手臂,小心地绕开夜魄与暮至,打一个转又跑出去,林涟漪微微发酸的手臂因此清凉了许多。
无垠感觉到右肩断骨即将接好,微笑起来,那种痛觉已在不知不觉中减轻了大半。他温柔地道:“涟漪,省点力气吧,差不多了。”
林涟漪不回答,就快了,她不会轻易放弃。
向氏道长等人闻言,先后睁开了双眼,望向林涟漪无垠这边。
夜色之中,看不出二人神情动作,既然无垠说快了,应该也恢复了大半。
几人相视,皆不同程度地笑了笑。作为同一个阵营的人,是佘夜潭,或者人族,此刻都泯弃了往日意见,体会到身边站着道友的庆幸。
池及手指抬起,主动亮起一束光芒,照亮小范围的光明。他借着光芒,欣喜地望着林涟漪、无垠二人,而更多时候是望着林涟漪。
骆老六察觉到池及的目光,回过头看他一眼,却见他眼中并无多少疑惑,反而是崇敬,不禁奇怪。
在放下对此战胜利的喜悦之后,包括骆老六在内的人,皆对林涟漪的真实身份疑惑不已。
第五百七十二章 教子
从最初以为的伍姑娘,忽然变成了“起死回生”的蛇妖林涟漪,待幻澜一出来,又成了幻澜口中的凌飞雪弟子。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
凌飞雪当真收了这么一个徒弟?
几人不敢相信。
凌飞雪活着的时候,是一个神话,死后亦成传奇。这样一位强者,在几年以后,注定成为信仰者心目中的神明。
说林涟漪,这个蛇妖族的女子,是凌飞雪的弟子,恐怕不可能吧?
几人疑惑之间,不敢打扰林涟漪无垠二人,便相互用眼神交流,忽地听闻林涟漪一声长呼,纷纷向她看去
林涟漪站直身子,欣喜地道:“好了。”
无垠闭目细细审视了一遍右肩伤势,此刻惨白的脸色恢复了一些,语气里也更加显露着精神,道:“不错,心灵手巧。”
在旁听得此言的几人一愣,随即先后笑出了声。向氏道长笑容中有些许莫名的意味,池及和左涛洪凑凑热闹,只有骆老六笑着笑着,便不为人知地流露出些许苦涩。
林涟漪脸色微红,对着他的背影,白他一眼,道:“觉得不错就站起来。”
无垠侧过头向身后瞄了一眼,笑意温存,开口欲言,余光瞥见身边的人,欲言又止,转回头缓慢地站起身。
林涟漪连忙扶着他,以指送之法道:“方才看了遍你的五脏六腑,虽有震荡倒是还好,你自己疗伤过了吧?”
无垠点头,笑了笑,以指送之法回道:“你为我修复断骨的时候,我何曾闲着?不过五脏六腑之伤,最好还是吃些丹药,以灵力润洗,效果为次,是以我也没费多大功夫在上面。”
林涟漪点点头,扶着他转过身,面对其他人。
借着池及手指上的光芒,二人扫视其他人,见几人元气恢复了七八成,怎么也能御宝飞行了。
林涟漪向池及问道:“护法伤势如何?”
池及苦涩一笑,微微摇头,道:“幻澜力量强大,非我所能敌。”
林涟漪同情地点点头,扫视向氏道长三人,问道:“你们呢?”
三人亦是苦涩一笑,向氏道长道:“属下无能,未能保护林姑娘。”
骆老六充满敬意地看着林涟漪,道:“林姑娘道行之深,当已跻身顶尖高手一列,还需要我等保护吗?”
向氏道长不满地看了骆老六一眼,便讪讪地道:“也是,也是。”
左涛洪喜道:“林姑娘与掌事大人皆回归我佘夜潭,我佘夜潭之兴盛,指日可待!”
林涟漪与无垠相视一笑,无垠扫视三人,道:“你三人忠于林姑娘,亦是忠于我,我佘夜潭之兴盛,便要靠你等忠心之人了。”
三人相视喜笑,一时间化解了不久前彼此看不起的矛盾。
池及抱拳,满怀敬意,道:“林姑娘与掌事大人强者相生,天生一对,本护法敬佩不已。”
无垠微笑:“护法大人过奖了,我与涟漪一狼一蛇,从正道开始,相依为伴,而今能为我人族邪道做事,是我们的荣幸。”
池及翻了翻白眼,似乎对无垠这番过于虚假的话有些鄙夷。对着佘夜潭的潭主,天涯教中好歹和他地位不相上下的人,他竟然如此直接地表达出了鄙夷之意,令所见之人颇觉好笑。
无垠假装没有看见,笑而不语。
林涟漪悄悄一笑,问道:“池护法,可是为了什么事才来找到我们?”
池及道:“林姑娘,我奉教主之命,请你回到观海山,恢复教子身份。”
几人一惊,林涟漪这才意识到,池及对她身为林涟漪一事并不惊奇,看来是教主将伍姑娘真实身份告诉了他,令他前来召回她。
万教主,认得他的女儿了吗?如何轻易认得?
林涟漪目光微微低下,心生怀疑。
池及见她迟疑,以为她有所顾忌,便道:“其实万教主在见到林姑娘走进观海殿时,就已经后悔了把千金你送到正道之中,这番磨砺,对林千金你而言,确实过于辛苦了。”
向氏道长等三人惊讶相视,皆一头雾水。
听池及所言,这林涟漪竟是万寒径刻意送到正道之中历练的?
那他二人,究竟是不是亲生父女?还有林涟漪,她分明是人首蛇身的妖女啊,难不成万寒径或者林觅愔二人之中,有一人是妖?
诶,林觅愔不是林恬的远亲吗?如如若林觅愔是妖女的身份,恐怕不能顺利与正道走近,那么是妖的那个就是万寒径了?
啊,还有幻澜若说的凌飞雪是林涟漪师父一事,难不成也是真的?既然林涟漪是万寒径送到正道之中当卧底的,凌飞雪又是下了遗命将教主之位传给了万寒径,如果凌飞雪是林涟漪师父,这三个人的关系就耐人寻味了。
林涟漪惊疑,与无垠对视,随即看向池及,虽不明所以,还是笑了笑,问道:“这番磨砺结束了吗?教主大人亲口所言?”
池及在她目光注视下,稍稍紧张,道:“属下不知,不久前属下从白掌事处得知,教主与圣女商议后,决定恢复你的教子地位,唯恐你离开得太远了,便命我立即赶来。
“具体此事,白掌事未能来得及告知,还要千金你回到观海山上向教主疑问。”
林涟漪蹙眉。
和圣女商议过后,才决定恢复她的教子地位。
她轻轻一笑,笑容中悄悄藏起苦涩与无奈,对池及道:“好,我愿随你回观海山,可是你看现在的天色,加上我等皆身受重伤,至今尚未复原,可否明日再前往观海山!”
池及苦笑一下,忙道:“千金就算是想现在出发,恐怕除了千金一人,也没有人架得住深夜从这里飞到观海山了。”
林涟漪微笑,道:“不如我等就近寻个地方歇息,待今晚过后,再慢慢前往观海山?”
池及道:“正是此意。”
几人行走了片刻,却没有找到什么避风之所,倒是遇上了不知谁家猎户设的陷阱,颇有些深度。向氏道长等三人干脆把陷阱挖开了藏身其中,在这夜色之中,也算有个住处。
池及不屑于如此行为,便又走远一些,找不到地方,便坐在一棵还算坚实的树上,准备靠着树睡一晚上。
无垠和林涟漪,一狼一蛇,既非人族,便是找些树叶铺起来,在树叶上凑合一晚上也是足够了。
无垠受伤较重,准备树叶的事情自然落在林涟漪身上。二人在距离向氏道长等三名下属约莫五丈之远处铺下两层树叶,先后躺下便要入睡。
第五百七十三章 夜谈
陷阱中。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
“我说,我们好歹佘夜潭的强者,这样凑合一夜也太窝囊了吧?”向氏道长骂骂咧咧地道,言罢又带上一些不宜入耳的骂声。
骆老六无奈中带了些轻蔑,道:“你真是德高望重啊,有钱的地方住惯了,竟然连风餐露宿都不习惯了?”
向氏道长冷哼一声,道:“我堂堂邪道强者,为了佘夜鞠躬尽瘁,怎么也是跟那些云游之人不一样的,难道连个有钱的房间都不配吗?”
骆老六嫌恶于他高傲的脾气,不再理会。
左涛洪无奈,最后试图劝说道:“往日我受命外出,也是风餐露宿,也时常如池及护法一般睡在树上,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
向氏道长捋了捋胡子,故作高贵地道:“我佘夜潭自崛起至今,好歹一邪道一大强盛分派,你自降身份,甘愿屈于与那些云游之人、丧家之犬一般的衣食住行,怎么倒觉得是自然的事了?”
骆老六盘膝而坐,欲于睡前再治疗一番内伤,被向氏道长几乎滔滔不绝的抱怨打搅得没心情疗伤,本不打算理睬,此刻忍不住又说一句:“教子千金、掌事大人,不也是铺了层树叶就睡了吗?”
他以为这样一说,向氏道长便能住口,却不料他变本加厉:“说起我们的教子千金,你看她爹,堂堂天涯教教主的做派,什么观海殿、载神宫啊,俨然世俗世界皇室做派。
“难不成你以为江湖之人,便不在乎金银财宝一类的财物了?
“哦,还有,那些自诩正义的正道之人,尤其是千羽林,建了一座瞰生殿……”
骆老六心情越发烦躁,便要愤怒地打断他喋喋不休的话语,连更加温和的左涛洪也忍受不了,翻身便要睡去。
忽然向氏道长话语一停。
骆老六奇怪,看着他,不知他又在酝酿什么牢骚。左涛洪乐得他不说话,昏沉的睡意一下子上来了,便要入睡。
不料向氏道长开口竟是惊人之语:“你说教子千金和掌事大人现在在做什么?”他话语一出,眼睛都直了,随即目光扫视二人,见左涛洪似已睡去,而骆老六皱着眉盯着他。
向氏道长目光一亮,明亮的目光里暴露出好奇,好奇之中透露着显然的促狭,似在邀请同伙一般对骆老六道:“老六。”
骆老六以惊讶的目光望了他一眼,这种事他自然不会做的,随即便闭上眼睛疗伤去了。
向氏道长只好放弃邀请一个同伙的念头,转身悄悄地站起来,脚下生出两团不带颜色的灵力,将他双脚托起,脑袋慢慢从陷阱边缘探出来。
骆老六近在向氏道长身旁,自然感受得到其动静,他心中默叹一声:“这老向氏,为老不尊,若我是无垠,定将你捆绑起来。”
叹罢,他竟也不禁心生好奇,然随即意识到不能如此揣度,连忙将这种念头抛去,暗骂自己一声,又全身心疗伤去了。
向氏道长探出目光,见五丈之外有些许光芒,但他却是什么也没有看到。
只因这点光芒竟是林涟漪用法宝夜魄,将二人周围一圈围了个遍,连上方也被堵住了。白芒流转,光芒昏暗之间暗透着些许暧昧。
他惊讶不已,因窥视不得的失望而引起一些气愤,脚下灵力收回体内,一下跳回陷阱下的地面,轻声骂了一句。
骆老六听得他的骂声,便知此人偷窥不成,否则绝对不是这种骂声,便幸灾乐祸地地睁开眼,宁可牺牲疗伤和休息的时间,也要嘲笑一番这个为老不尊的人。
向氏道长一见他睁开眼,便知此人是要嘲笑他的,他哪里会给骆老六这种机会,立即盘膝而坐便自顾自疗伤去了。
骆老六不肯放过,对着向氏道长紧闭双眼的面容,讽刺道:“老向氏今日取乐竟未得逞?”
向氏道长冷哼一声,不再理会。
骆老六已经达到了讽刺其的目的,见好就收,也疗伤去了。
只是可怜了才睡着的左涛洪,忽然被一句骂声吵醒,随后又旁观了一场嘲讽。
随意铺开的树叶上,夜魄暗淡的白芒包围中,林涟漪与无垠额间相依,正以指送之法谈天。
“你回归天涯教,蛇妖族和天涯教的结盟多半必行了。”
“嗯。我没有想到父亲竟然还念及与我的父女之情。”
“恐怕他当真有什么难言之隐,在天涯教中,不同的人,也的确有一些不能对外言说的秘密。他是万踪山的,心怀这种秘密的可能性更大。”
“万踪山……对了,我在观海山上时,与凌飞霏谈起天涯教各分派的事,我以为,天涯教创派祖师,极有可能触摸到了长生之法。”
“是因为二十二字训吗?”从额间触觉,林涟漪感觉到无垠会心一笑,看来他也知道了。
林涟漪笑骂:“好小子,在归墟上听到树神前辈说起往事,你就意识到天涯教的二十二字训有蹊跷了吧?”
无垠冤道:“当日面对如此震撼,我如何能想到这么多?也是回到佘夜潭后,待你去往了观海山,才想到平日里最不注意的二十二字训,或许暗藏玄机。”
林涟漪称是:“是啊,明明长生之道就这么近在眼前了,却反倒因为近在眼前,而为正邪两道的智者所忽视。”
“万踪山可没有忽视,他们把天涯教的创派祖师奉为神灵。听闻你爹在万踪山的时候,也曾因为对神灵不够尊敬,而受到过山主万虔问的责罚。”
“以他的脾气,定然不会相信这个被创造出来的神话。不过,万踪山丢失了神话背后的原因,还能够流传至今,的确是难得的。”
“可惜过于强调了信仰,却不知为何信仰。对于长生之道,还不是和我们一样,追逐之而只觉可望不可即?”
“凌姐姐说到鬼双城,似乎对教主非常虔诚。除了万踪山,明知有路却还是走偏的就是他们了。”
“是。我正要与你说这件事,鬼双城对教主非常虔诚,每一代都希望他们的教主能够获得长生之道,或者至少,恢复到创派祖师的道行。已经闭关的鬼双城主罗孤子、付似月二人,以及掌事尽生、罗公子都对教主忠诚。”
“我从凌飞霏那里得知的也是如此。不过,他们鬼双城,便是如今对我爹也是如此吗?”
“不如对凌教主了,毕竟凌教主太伟大了,继任者是谁,相比之下,都会让下属失望的。”
“对天涯教的长生之道,你还知道多少?”
第五百七十四章 预想
“没有了,流传至今,若是有什么清晰明白的指引的话,天涯教人才辈出,定然已经有人达到长生了。现在没有,要么有人达到了长生而隐藏起来,要么长生之道在天涯教已然湮没。”
“可惜了一条珍贵的线索。”
“不是还有丝竹的一条‘生灵以生灵的方式获得长生’的线索吗?还有你三倾门创派祖师的成果摆在那里,至少证明了曾经有人达到过。涟漪,我们时间还很长,在凌飞雪教主重现江湖的那场大战之前,一切暂且不必急。”
“好,那么我们还是说回当下鹰魔族的问题吧。接下来我回到天涯教成为教子,而后立即撮合天涯教与蛇妖族联合,不知掌事大人以为,我们需要让正道吃点亏吗?”
“我以为鹰魔族南下,我们可以把部分敌人推到正道那边。但是,既然与人族的邪道联合,面对与人族共同的大敌,必不能全然退却。”
“有理。洹山那边布置得如何了?若是凌影阙暂住到洹山,不知能不能容下她们。”
“你定然想不到,在凌飞霏进入凌影阙后,凌影阙的弟子人数暴增到何种境地,如今,凌影阙的人数已然是天涯教分派之中最多的了。”
“凌姐姐乐善好施,恐怕收留了不少本没有天赋修炼的人。”
“正是如此,可修炼之中没有天赋,终究难有所成,除非遇到大机缘。那些人,落在外面是一个损失,也是拖累,她们才是凌影阙最希望安置在洹山避难的人。”
“蛇妖族对此知晓得如此全面,定然已经准备好了吧?”
“是,届时,或许我佘夜潭也会移到洹山暂住。”
“也是,佘夜潭的位置不如凌影阙北,却也算是北方了。看来洹山成了我们邪道很重要的藏身之所,其安全也须加强了。”
“你不在佘夜潭的时候,我已向叙闲问过洹山的安全问题。漠族相助蛇妖族,将洹山出口改到了南方,在十虹涧之南,除非鹰魔族能够通过十虹涧镜花剑的把守,亦即将整个人族拿下,否则绝不可能进入洹山。”
林涟漪长叹一声,感慨道:“千羽林为正道之首,可遇上这人族的灭顶之灾,还是要靠十虹涧的镜花剑。”
“千羽林能耐不在此,接下来,恐怕百琐庄、千羽林的德高望重的师长都要躲到十虹涧了。天下百姓,必纷纷南逃;正道其他门派,除了有胆子或是被抓去抵抗鹰魔族的,其他的定然也混在百姓之中南逃。”
“邪道各派不也是如此?”
“邪道之中,哈哈,自然更加不愿意为黎民百姓献上生命了。一盘散沙,除了我天涯教中还能率领些人反攻,其他渣滓也只有逃命。”
“观海山那批人,不知道会不会在战场上直面鹰魔族呢?”
“领袖坐镇后方,将军出征,不管是世俗世界,还是江湖之中,正道或是邪道,皆如此。你的爹,也要逃往南方了。而你未婚的夫君,必着铁甲,赴征程。”
“我随心。”
无垠睁开眼,紧贴着她额间的温暖,近处的凝望显得视界模糊,他看到她温柔的双眸,模糊得仿佛涟漪下的明月。
林涟漪眸光微动,轻轻一笑,道:“你为人族邪道之妖,我为蛇妖族之妖,都要上战场的啊。”
无垠缓慢地伸出右手,轻轻放在她腰际,手臂的动作牵动右肩伤势,断骨之中仿佛发出痛苦的呻吟,他指间一颤。
林涟漪小心地将手放在他右肩上,灵力安抚间,伤势又似乎控制住了一般,虽然仅仅是感觉如此。她担忧地道:“伤势不复原,你休想上战场。”
无垠指间轻动,虚弱地轻抚着她腰间,他余光看见右肩上她以灵力笼罩着的淡淡白光,如同黎明东方天边浮现的一层光晕,道:“待你与你爹的隔阂瓦解了,我的伤势也能差不多复原了。”
“哪有那么容易?”林涟漪立即反驳,见他还要争辩,又道,“我知道你想说你还有一具身体,那是留给你战场上逃命用的,不是现在用。”
无垠无奈,道:“好好好,我会尽快让伤势痊愈,带着两个身体上战场。到时能不能麻烦教子千金,不要离我太远?”
“难不成,你以为我需要你的保护?”林涟漪皱眉,“我是不能抵挡千军万马,可是蛇妖族并非我一妖在战。”
“涟漪。”无垠神情认真,目中流露浓烈的不舍,道,“我们不是说好了,今生共赢长生吗?”
林涟漪明白过来,目露黯然,道,“我知道。我们俩要站在一起:若是生,一道生,然后长生;若是死,一个人死了,长生的那个人,也注定彻底孤独。”
“不是,我想过了。如果,我们面临死亡,不要一起死,死了就没有接近长生的机会了。如果一个人长生,另一个人便是死了,也有可能在轮回之后得到长生的机会。”
无垠盯着她,他的心中之月,亦是三倾门的传人。
林涟漪惊疑地凝望着他,欲言又止,细细思索了一番,才问道:“你当真这么想?”
无垠的意思,是二人之中必须有一个活下来,对于别人的能力不敢相信,对彼此至少是相信的。所以在战中,二人共进退,活下来的机会大一些,若是万一不敌,不能同活,一人竭力,让另一人逃离。
这是最好的方法。
无垠泰然微笑,道:“你我当互相保护。我相信,凭你我的配合,一起作战,必定比两个人分头作战更好……”
“万一不敌,”林涟漪打断他的话,目光缓缓亮起,紧紧盯着他,道,“我有魔神血,用焚魔,可以护你离开。”
无垠却道:“这样不好,你既有魔神血,应当比我更加接近长生之道。还是我……”他望着她,见她目光渐渐暗淡,声音不由自主地轻了下来。
二人相视,目光纠缠。
无垠觉得右肩上的伤忽然不怎么疼了。
林涟漪忽然一笑,笑得勉强而苦涩:“我们为什么要这么早讨论这些啊?战争还没有开始,我们也未必会面临你死我活的取舍。”
无垠微惊,随即苦涩地扯出一个笑容,趁着右肩伤痛被掩盖,右手轻轻抚摸着她,道:“涟漪,吾妻,到时候,我们会做出正确的决断的。”
第五百七十五章 疯子前辈
林涟漪手中一颤,灵力却照旧着润洗他右肩的伤。她惶恐着不知无垠此言是何意思,再问下去终究没有结果,只好藏着自己的想法,暂且纵着他的想法温柔地安抚道:“吾夫,不早了,你还带着伤,先睡吧。”
无垠微一点头,于她鼻间轻轻一点,留下一点淡淡的温度,一闪而逝,随即闭目睡去。
林涟漪细细端详着他平静的睡相,又或许他为了接下来的战争心事重重,尚未睡着吧。
她不愿再去想那种非要你死我活的可能,那种想法只会让人畏首畏尾,战争忌讳多想。她烦躁地想长叹一声,又怕扰着无垠,只好在心中默默长叹,心道:“全活或是全死,就都没有这么多事了……”
全活或是全死……
全死?
林涟漪意识到,方才二人想得这么复杂,也只考虑了两种情况。万一不敌,两个人都要死,又当如何?
混沌了不知多少世,不厌其烦地轮回了多少次,就差这么一世了啊,如此岂不是功亏一篑?
不,如何能接受功亏一篑?
林涟漪心中涌起万般不甘心,却不知人界还有谁可以帮她。
丝竹吗?天涯海角,上哪里找她?
要是有一种方法,可以把人的记忆保存在三魂七魄之中就好了。骗过孟婆,骗过阎王,直到来生。
剑丹城,有没有人知道这种方法?
林涟漪目中亮起希望,却又忽然失落。
若是当真有这种方法,那人早就出名了。
若是掌握这等秘术,又不出名,只可能是不愿外传,毕竟这等秘术必然打乱轮回,用的人多了,甚至可能引起天宫的注意。既然不外传,短时间内,她更不可能知晓了。
只有试着问问井楼危城主了。
无垠醒了以后问问他的意见吧,他二人需共同前往剑丹城。
尽管打定了主意,林涟漪还是觉得悬,他们设计骗了井楼危一把,还不知道井楼危会不会趁机害他们。
可惜当下也没有别的方法了……
忽然她听得夜魄白芒之外,响起了脚步声。
她一惊,深夜之间,何人来此荒郊野外?
她细听动静,来人如是寻常世俗之人,便不去管他,若身怀歹心,就不得不动手了。
凝神戒备下,她心中哀叹:“才和齐声却幻澜接连打了两场,又耗费灵力为无垠疗伤,此刻又撑起夜魄把周围围了个遍,灵力消耗如此迅速,看来是我平时修炼得不够努力。”
所幸还有几个下属,以及受伤最轻的一流高手池及护法……
“那人真的是江湖之人!”林涟漪一惊。
来人脚步声越来越响,距离这么近,定然看到了此处的白芒,不是傻子都知道这里是江湖之人,还敢过来的不是醉了酒壮了胆,就是有点道行的修炼之人了。
林涟漪无奈,经脉之中灵力流淌加快。接下来坐在树上休息的池及将要与来人相斗,而她则须准备防守。
“来者何人!”池及一声大喝,从树上落下,伴随着一阵久久不息的窸窣声。
来人没有回答,仍旧向几人处走来。
池及轻轻落地,拦在来人面前。
林涟漪听得夜魄之外,池及双脚先后落地,这时来人才停了下来,却又毫无动静。
五丈之外,向氏道长等三人从陷阱之中跳出,奔到池及身后,拦在夜魄一圈白芒前面。
无垠在池及大喝之时已被惊醒,此时听得向氏道长等人也赶出来了,他欲起身却被林涟漪按下。二人相视,林涟漪以目光示意他稍安勿躁。
无垠目光斜瞥,听着外面动静,他最想知道来人身份。
外面平静了片刻,来人不曾动手,池及等人也正等着他的回答。林涟漪、无垠二人凝神倾听,皆准备待战。
不料来人一句回答,却是熟悉的声音,令林涟漪、无垠惊得说不出话来,尤其是林涟漪,听得这个声音,更是又惊又喜,一心的感激敬佩也油然升起。
“我么……”来人晃着身子,悠然地回答道,“云游之人,风餐露宿,比不得你们几个……”这边人还没反应过来,他立即一变语气,以长辈的口吻骂道,“几个好小子!这地方是你们家后院吗!凭什么我不能来!我来了还得事先给你们送一封信函不成!”
四人脸色一变,向氏道长脸色尤其不好看。不久前他才说了一番抱怨,抱怨之中提到了云游之人才不嫌弃风餐露宿,这时忽然出现一个人,以讽刺口吻骂着他们,竟似乎偷窥了他们。
他感觉到边上骆老六投来的嘲笑目光,心中不爽,转头瞪了他一眼。
骆老六不以为意,转过头打量着眼前的来人,心中仍旧笑话着向氏道长:“老向氏为老不尊,本来要偷窥别人,反倒被别人偷窥了。”
他打量着眼前这个人,心中又一声笑话:“这人老了定是和老向氏一样的为老不尊。”
眼前之人看上去约莫四五十的年纪,银霜浮乌发,乌衣缀银边。他腰间别着木舌铜铃,手中抓着酒葫芦,便是对着观海山的池及护法,也能悠闲地喝两口酒。
赫然正是林涟漪、无垠二人都曾遇见过的那位云游高人——一个不知姓名的疯子。
夜魄白芒之中,二人惊喜相望。
“你姓甚名谁,来自何门何派!”向氏道长怒道。
疯子看向他,眸中那种轻蔑不同于实力之高、地位之高形成的轻蔑,而更加近似于对人间任何人的不在意,他悠然地看着向氏道长,仿佛反倒是他在等对方回答。
向氏道长脸色更加不好,手中扫空拂尘青光浮起,便要发作,听得身后夜魄一收,林涟漪、无垠二人走了过来。
池及、向氏道长盯着疯子,骆老六、左涛洪向后看去,见林涟漪搀扶着无垠,神情自然,看向疯子时更是面带敬意。
骆老六惊疑,不等他询问,林涟漪已先道:“几位莫要动手,这是位前辈,于我和无垠有恩的。”
四人惊疑,疑惑地在林涟漪无垠,以及疯子之前来回看了看。
疯子得意地道:“听见没!还不给疯子我退下!”
四人又是一惊,哪有人自称疯子的?听了林涟漪的介绍,看来此人真的是哪位隐世的前辈高人了。四人连忙退开,林涟漪扶着无垠上前,二人恭敬地称呼道:“前辈好。”
第五百七十六章 怀疑
疯子摆摆手,醉了酒的身体随着摆动的手晃得更加厉害了,他夸张地睁大眼睛,细细打量二人一番,欣喜地道:“不错!不错!有进步!”随即目光落在无垠的伤势上,一脸不悦地道,“你小子学什么英雄救美啊?上回见到你的时候还没有伤得这么严重。”
无垠苦笑,疯子这是看到只有自己受伤而林涟漪安然无恙,才会这么说吧。林涟漪能够安然无恙,是靠着树神前辈相助,此事不好对着疯子说,只好苦笑不语。
疯子无奈之中又有恨铁不成钢的嫌弃,瞥了林涟漪一眼,道:“红颜误事,枉顾我的教导了。”
无垠、林涟漪脸色微红,悄悄相视一眼,又低下了头。
“唉唉唉!我和我两个后生谈话。关你们什么事!去去去!哪凉快哪待着去!”疯子嫌弃地驱逐道。
四人惊讶,向氏道长更是不满,只是面对掌事和教子千金尊敬的前辈,是万万不敢抱怨的。四人只得先后离开了去。
“老向氏道行不低,就是这脾气得改改。”背后传来疯子毫不客气的评价。
向氏道长心中有火,微一跺脚,超过身边之人,趋步离开。
待四人离开,疯子四下张望,见林涟漪铺开的树叶似乎甚是舒服,便径直走了过去,两脚一跳凌空,空中一个转身,随即四脚朝天地摔在了树叶上,左右翻滚感受了一下,道:“不够舒服啊,树叶太少。”
林涟漪、无垠:“……”
疯子摇晃着手中的酒葫芦,拿葫芦嘴指了指二人,道:“你们过来过来。”
二人忙走上前,在他三步之外站定。林涟漪扶着无垠,以指送之法道:“在佘夜潭你说这位前辈指点过你,算是你的半个师父了,不如你主我次?”
无垠点头,向悠然醉卧的疯子道:“前辈,好久不见。”
疯子道:“嗯,是有一段时间了,你竟然还活着,除了脑子依旧不好使,别的都进步了。不久前我还见过这位林姑娘,顺便指点了她一下。”
林涟漪忙道:“是,多谢前辈指点。若非有前辈指示,想必如今我已身首异处。”
疯子微微抬头,看着她,笑道:“身首异处倒不至于,幻澜对你这等三倾门的传人,是非常重视的,要吃,定是整个吃的。”
林涟漪身子一抖,幻澜的厉害,她白日里才见识过,可惜她绝不可能预料到,这边还有这个树神前辈出山了。
“我这个半个徒弟,也差点一道被吃掉吧?”疯子看了无垠一眼,头又落在树叶之间,其中传来轻微的窸窣声。
无垠谦恭一笑,道:“前辈对我二人大恩,我二人没齿难忘。晚辈有一事要问,不知……”
“要问就问。”疯子打断他的话,似乎无垠谦恭的态度反倒让他很不舒服,“不过,我要先问问你们,幻澜呢?”
二人一惊,林涟漪尽量维持着平静,回答道:“前辈,我有一法宝,名‘暮至’,暮至有灵,其灵将……”
“你别蒙我。”疯子突然打断她平静之中压制着不安的回答,一下坐了起来,目光落在林涟漪面庞之上,黑夜之中,借着暗淡的月光,他明亮的眸子,投来强者的凝视。
林涟漪一下子没了底,面容不经意地一动,在意识控制下勉强维持着平静,不敢回答。
疯子神情凝重,满面醉意之下竟少见地显露出谨慎之中,似乎还暗藏着其他的情感,如担忧、敌意。
无垠见疯子凝重的神情,心中一紧,这位前辈了解江湖之事比他想象的多得多,那些他知道的绝对隐秘之事,恐怕极少有前辈不知道的。
至于树神一事,他究竟知道吗?虽是与天宫有关,可黑龙、树神,都已在人界待了千万年。以这位前辈几乎知晓天下的能力看来,万一当真对神有些许了解,甚至接触到了长生之道,也不是不可能的。
对了,这个人,不会当真对长生之道有些接触吧?
他瞥了眼身边林涟漪的表情,斟酌了一下语句,开口小心地问道:“前辈,可是以为我等有意欺瞒?”
疯子没有看他,明亮的目光,带着难以体会的情感,紧紧望着林涟漪,道:“暮至没有灵,你从剑丹城吴伟大师处得到暮至才多久,去了一趟东海,一夜之间就降服了一个灵?”
林涟漪、无垠心头一跳。
疯子果然是怀疑到了东海。
“一夜之间有了灵不说,那个灵还强大到能够助你一个不过一流的高手,一下子反败为胜,一击便杀了幻澜?”
二人脸色皆变,疯子怀疑到这份上,二人也就无法再装作说了实话了。可是,为什么疯子能知道那个灵在一击之内杀了幻澜?
难道一直在监视他们?
疯子目光松了松,扫视二人表情,见二人是一样的紧张,他语气冷静了些,却也不那么咄咄逼人了:“林涟漪,你告诉我,幻澜被谁吃了?”
林涟漪脸色发白,她听见心跳之声,取代了经脉之中灵力流淌的声音,她微微张嘴,却没有立即回答。
她不知道她的解释能不能让这位前辈满意,若是不满意,就算她两个人,加上另外四个人,也绝然打不过疯子的。
“幻澜,”林涟漪缓缓道,语气中是明显的中气不足,“是被一位强大的前辈杀害的。”
疯子再次收了收目光,二人却不敢放松一些。他道:“那位前辈,是不是正在你的法宝暮至之中?”
二人脸色更白,不能回答,只觉眼前这人具有更加强大的读心之术,一眼便能看穿二人所想。
疯子目光移动,最终落在了林涟漪的右袖之外。
林涟漪右手臂不由自主地动了动,直面疯子,道:“前辈,恕晚辈无礼,关于那位强者的事,不能告知于前辈。”
疯子惊讶地看着她,见她神情之坚定,似乎不容置疑。片刻后,他忽然神情一松,再没了方才的凝重,笑了笑,又显露出十分的醉意,道:“你们何必紧张?我又不是幻澜。”
二人惊疑不定,反应过来才稍稍放松,只是仍然抱有一些警惕。两个弱小的晚辈相视一笑,相互安慰。
“哼!”疯子忽然又冷哼一声,弯曲的手臂向前伸去,葫芦嘴扫过二人方向,猛一放下,这令二人又是紧张起来,不料他却重重地摔回了树叶上,整个人一边调整着睡姿,一边道,“两个弱小的小辈,要是疯子我高兴,定要你们得罪神灵!”
第五百七十七章 目睹
二人脸色大变。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
疯子当真知晓神灵一事!
他是如何知晓?难不成去过归墟?
难不成……他亲眼目睹了当年的人神之战?
二人相视震惊,不敢相信的同时,又明知千真万确。
“唉呀——”疯子长叹一声,似乎极其惋惜。
二人目光被他吸引过去,见他举着酒葫芦,倒下一束酒花,咕噜咕噜地喝了下去。
他望着天空,星月暗淡,仿佛夜的深海起了风浪,将浮在海面的光芒淹了下去。他看到有一颗星星,时明时暗着,如海浪之中浮沉的扁舟,这般渺小,却极其珍视它坚守的彼岸方向。
风声正响,掩埋了星月发光的声音。
它从低空扰乱着生灵的温度,当下,正是温暖。
他心跳忽地紊乱,忙以语言分散注意力:“两个孩子,你们过来,躺下来,看看这星空。”
二人心中奇怪,但还是依言而行,到他身边躺下。
像从前无数次仰望星空那般,二人望着星空,只是今夜的星空实在黯淡无光,较往日少了几分赏兴。
“幻澜死了啊。”疯子叹息道,声音沉沉地落下,如死者的寂静。
林涟漪、无垠疑惑,或许前辈认识幻澜吧?
无垠大胆问道:“前辈是否认识幻澜?”
“嘿……”疯子笑了笑,道,“她和你们一样,都是走在强者路上的生灵。认识?我和世间一切生灵都认识。”
二人暗暗心惊,敢这么说的人,天下就这么一个疯子吧?不知他是不是借着醉意胡说些东西。
“无垠。”疯子道,“教子姑娘没有见识过幻澜的读心术,你来说说,幻澜的读心术如何厉害?”
无垠道:“她能偷入生灵梦境,探知对方所见所闻,如此任何人在她面前难有秘密,这等异术,为我夺取潭主之位最大障碍。”
“嗯。”疯子点点头,道,“你们,可知这读心术,失传多年,为何幻澜就会吗?”
二人相视大惊,纷纷看向疯子,无垠躺在中间,惊讶地看着疯子侧面,问道:“难道是前辈你……”
疯子得意地斜视他一眼,又转过头去,仰望着那颗闪烁的星辰,道:“否则你以为她一介狼妖,一向看不惯人族,为何会学习人族的异术?”
他侧面泛着醉意,仰望夜空的眼眸中隐约透着厌倦,平静的呼吸丝毫听不出醉意。
所谓醉者,意不在酒。
无垠细细打量算是他半个师父的疯子,直觉己为蝼蚁,此刻正仰望着一颗浮在天空中的星辰。那颗星辰高高在上,而对脚下一切蝼蚁毫不在意。
“前辈可知道幻澜身上魔神血的来历?她与三倾门是否曾有相识?”林涟漪问道。这件事,关系到她三倾门的传承,是树神和她都关心的。
疯子幽幽的声音,似乎寂静了一些,再没了方才的得意:“为什么别的生灵就不能有魔神血了?魔神血是专属于三倾门的吗?别人拥有了魔神血,还要和三倾门送一封信函告知吗?”
林涟漪语塞。
三倾门是拥有魔神血,却也没说过别的生灵就没有魔神血了啊。树神前辈不是也说了吗?魔蛟失踪了,或许正是藏身在人界,从而与幻澜,或是幻澜的……
等等!
林涟漪意识到疯子在回避问题,忙问道:“前辈,方才你没有回答,你是否知晓幻澜身上魔神血的来历。”
疯子无奈,道:“知晓啊。不过,你三倾门的秘密,不曾告诉与我,我也自然不能将其他魔神血拥有者的秘密告知于你。”
林涟漪若有所思。
疯子摆了摆手,补充道:“我可没有用读心术刺探你们的秘密啊。你的三倾门传承、无垠的狼妖族传承,我可都只知皮毛啊。”
林涟漪、无垠微笑。
就算你知道了我们又能怎么样?联手被你杀吗?
疯子悠然地摇摇头,道:“两个小孩子,自己家的传承还没有吃透,管别人干什么?都是我指点过的聪明之人,哦,之妖,相互打起来了,我也只能旁观了。这事就到此为止吧。”
“前辈。”林涟漪望向疯子的方向,中间隔着一个无垠,也就与无垠相视了。
无垠奇怪地看着她,却听她平静地问道,“若是幻澜与三倾门无关,为何会使出三倾门绝招焚魔改变而来的强招?”
无垠惊讶,转头望向疯子,见他脸色一变,神色瞬间凝重了很多。
无垠呼吸一滞。
“他表情如何?”林涟漪悄悄以指送之法问无垠道。
“是真的,幻澜至少与三倾门有些关系。”无垠回答道。
林涟漪心头一跳。
幻澜是奔着三倾门的魔神血来的,她本身就具有一份魔神血,其意明显,吞噬别人壮大自己的力量。她能毁了竺烟堂而用驱水阵以形补形,也能让三倾门从此断了传承。
这样的狼妖,就是曾经受过疯子的指点。
疯子指点了幻澜,可曾想过今日幻澜的所作所为?他知晓得一清二楚,连幻澜被杀了、怎么死的,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二人等着疯子的回答,他却别过目光到另一边,底气不足,似乎心虚地道:“不愧是三倾门的传人,跟你师父一样精。”
林涟漪惊讶:“前辈你还指点过我的师父?”言罢又有些许后悔,不该问的,这不是给了疯子机会扯开话题吗?
疯子果然道:“凌教主是我指点过的生灵里,最厉害的一个,之一。”
“之一……”世上还有比凌飞雪更厉害的吗?
诶,凌飞雪活了八百多年,疯子说他指点过她,岂不是意味着,疯子至少也有八百岁了?
前辈当真接近了长生之道?难道这就是获得了长生之道又隐藏于人族之中的强者?这么说,他培养有潜力的生灵,让他们强大,目的恐怕是为了夺取天宫!
林涟漪迅速以指送之法,将她所思所想的关键词告知无垠,无垠立即回了一句:“所见略同。”
那么就算他认识三倾门的传人,甚至是创派祖师隐心,也就不稀奇了——他本人可能就是当初人神之战的幸存者之一。
二人震惊之下,已不知所言。
疯子身子一动,坐了起来。二人忙跟着坐起来,一左一右,望着疯子的面容中满是敬意。
疯子扫视一眼二人神情,不耐烦地张开嘴,欲言又止,又随意地动了动手,不知该说什么或做什么动作,想了一会儿才习惯性地举起酒葫芦大灌了几口酒,其动物颇似十月阁的知醉。
第五百七十八章 镂刻
二人敬仰之下,激动得竟双眼含泪。
疯子放下酒葫芦,瞥见二人眸中泪水,更加不自在,道:“你们别这样,被天宫发现了岂不是害死疯子我了?敬仰我,就给我收起你们的敬仰。”
二人匆忙地上下整理,虽有往常的定力,此刻却一时半会儿完不成这样一句简单的吩咐。
“唉……”疯子嫌弃地叹了一声,道,“两个小辈害死我也!老子告诉你们,别想从我这里获得什么长生的捷径!老子我也不知道隐心那女子究竟是用的什么方法长生的!”
二人茫然地望着他,两对目光齐刷刷地疑问着:“可是你不就长生了吗?为什么要知道隐心是如何长生的?”
疯子一副你们俩不可理喻的样子,气愤地身体摇晃着侧过身平复了一下心情,才又转过头面对二人,语重心长地道:“你们能不能好好修炼?哪天真的触及长生之道了,结果像隐心一样,修为不够,被雷电劈死了,光荣吗?”
二人一喜。
前辈是在筹谋一场人神之战!
他们俩,是被选中了向那个方向被栽培。也就是说,只要能努力修炼,最终能在前辈的帮助下获得长生的。
否则,如何参与人神之战?
疯子无奈地看着二人惊喜满面的表情,想象他们是理解了,语气缓和了一些,长吁一口气,垂头道:“这要不是幻澜做事过了,我才不会告诉你们这么多。”
“前辈放心!”林涟漪喜道。
无垠亦道:“前辈看重我们,我们必全力修炼,不负前辈期望。”
“嗯,那就好。”疯子点点头,看向林涟漪,道,“这位教子——丫头啊,你还是头一个能把我逼问到不得不说的人,虽然疯子我还是没有回答你的问题,作为补偿,你想要什么?”
林涟漪心知幻澜会焚魔的事情,疯子是铁定不会说的了,眼下疯子既已经将如此重要之事告知了她,她也无法再借着维护三倾门的理由,继续问下去了。
恰好有一事相求,她便问道:“前辈可知,有什么异术能够让人的记忆带入下一世吗?”
疯子面露惊讶,道:“你想要将记忆带入下一世?这倒不是不可能,恰好我就有办法。”
林涟漪一喜,无垠则以疑惑的目光望着她。
林涟漪向二人解释一番,二人点头,皆理解。
疯子抿了一口酒,道:“儿女情长,不愧是人界的生灵,和那些天宫中的神仙就是不一样。”
林涟漪、无垠一笑,无垠问道:“不知前辈所言之法,是何异术?前辈何时方便将此异术施于我二人?”
疯子欣然道:“现在就方便,不过啊,这种方法,是要把记忆刻入三魂七魄之中,被施用此异术后,会需要一段时间的适应,此期间不得遭受灵力重击。”
林涟漪试着问道:“若是遭受了会如何?”
“魂魄离体,直接进入下一世。”疯子轻描淡写地道。
二人脸色微变,不过以防万一,异术不得不用。
无垠问道:“前辈,从前必然指点过许多生灵吧?不知这些人中,若遇上死亡之劫,该当如何?”
“该死的还是要死,若是强行逆转生死,恐怕暴露我惊天谋略。”疯子道,“你二人若是在鹰魔族一战中死了,下辈子我会来找你们,不过你二人能不能彼此记得,就看你们愿不愿意冒险用这等异术了。”
二人相视,点头,看向疯子,同时道:“愿意。”
就算是魂魄离体进入来生,不也是能够记得彼此吗?
“好。”疯子将酒葫芦别在腰间,道,“两个不怕死的小辈,躺下,睡着吧。”
二人惊讶,一时没反应过来。
疯子不耐烦地催促道:“还不快睡着?等着天亮再补回笼觉吗?”
二人依言而行,疯子总不会趁他们睡着了逃离此处。
待二人相邻躺下,手牵着手,感受着彼此手心的温暖,又强行将激动之意按下,许久后才昏昏睡去。
疯子从腰间另一边取下木舌铜铃,拿在手中,轻轻晃动。
“玎!”
“玎!”
“玎……”
风雨铃声,伴着颠倒天地的力量,一时间洒落人心,普照魂灵。眼前已有些胡乱的树叶上,一狼一蛇的梦境,在这黑夜里,绽放出微弱而动人的光芒。
他自言自语般叹息道:“两个小辈,年轻真好。”他声音很轻,轻得也只有他自己能够听见了。
仿佛木舌铜铃的风雨铃声,历来也只有自己这一个坚守的听者。
镂刻记忆?殊不知,记忆本就与生灵一般,要消散,要再生新的。宇宙无恒长,追求长生,追求记住,都是违背了宇宙。
可是总有生灵要这么去做。
也包括他了。
“什么声音啊?”远处,向氏道长听得声音,疑惑地道。
“铃声,好像是木舌铜铃。”骆老六回忆着从前在世俗世界中的经历,解释道。
“那不是世俗之人用的东西吗?”池及皱眉道,然看他表情,对木舌铜铃其物并不甚了解。
左涛洪提醒道:“那位前辈腰间别着一个木舌铜铃,或许是他的法宝。”
向氏道长鄙夷道:“堂堂一个大男人,用什么木舌铜铃!”
骆老六比他更加鄙夷,道:“你用的拂尘,也不见你的道有多少正气。”
向氏道长冷哼一声,望着疯子等三人的方向,有些担忧地道:“教子千金和掌事大人都带伤,不会被那疯子制服了吧?”
另外三人亦担忧,这突然出现的疯子毕竟不知来历,只是曾经对无垠、林涟漪有恩罢了,谁知道他有没有歹心。
池及率先道:“我去看看……”说到第四个字,他声音忽然一轻。
“怎么了……”骆老六疑惑地欲转身看看池及的情况,说到第三个字时声音也忽地一轻。
剩下二人惊疑,便要询问,忽然也先后发现了不对。
两只脚,两只脚怎么好像长在了土里,动不了了?
四人立即调用灵力,欲探清楚是何情况,同时对那边的担忧更加剧烈。
定是疯子干的无疑了。
脚下的禁锢并不难解开,池及首先解开了禁锢,然抬起右脚的同时,他失声惊呼,随即倒在了地上,倒地之时只觉头晕目眩,忙提醒三人道:“是陷阱,不要解开禁锢……”勉强把话说完,他便晕了过去。
第五百七十九章 天眼
三人一惊,先后停下了解开禁锢。可是检查之下,并未发现除了禁锢,还有什么暗藏的限制?
向氏道长一边注意着疯子等三人的方向。以防疯子突然袭击,一边窘迫地道:“我们不会一直被禁锢着吧?”
“你倒不如担心,那疯子会对我们痛下杀手。”骆老六道。
“不好!”没有参与对话的左涛洪发现了异常,惊道,“我也开始觉得头晕了。”
“左涛洪!”骆老六惊呼,欲将他震醒,却见他双脚一松,双目缓缓闭上,就这么倒了下去。
剩下的二人没有惊讶多久,便先后倒地,晕倒前的一刻才忽然觉察,是那铃声控制了他们。
“啪!”
树叶边上,半丈远处,疯子摔倒在地,仰望星空,面露忧伤。
没有生灵注视,他终于可以坦然地面对星空。
忧伤。
他还是个生灵。
幻澜。
那颗时明时暗的星辰,不是幻澜。
他明知,生灵之死,于这世界而言,毫无波澜。有时也会愿意相信人族荒谬的传言,什么星辰乃死者所化之类的,荒谬谣言。
至于身边这两个生灵,若是死了,也是一样。
长生,长生。未知,未知。
……
他眼眸湿润,腰间木舌铜铃仿佛听到了星月之声,抑或是主人感应着星月之声而起的共鸣,悄悄地开始发出声响。
“玎……”
激荡的铃声,响彻四方。
“涟漪,涟漪。”
林涟漪睡梦中听见无垠的呼唤,待她醒来,朦胧的日光中见到身边无垠关切的神情,她温柔一笑,坐起身来,四下一看,问道:“前辈走了?”
无垠道:“是,我刚醒来,他应当施完法术就走了。”
林涟漪闭目内视自身,未发现丝毫异样,不禁问道:“你可有感觉身体有什么异样吗?”
无垠答道:“没有,这是施用在三魂七魄上的,或许对肉体而言没什么感觉吧。”
林涟漪点点头,道:“感觉是生灵的肉体方能拥有的,魂魄的变化,肉体未必能够感觉到。”她顿了顿,看向向氏道长等人离开的方向,道,“他们怎么没有过来?”
无垠站起身,道:“我正等你醒来,我们去看看吧。”
天边日光承接着尚未全然褪去的月色,朦胧得像是日夜的暧昧。每一个拂晓都似洗濯过一般干净,稀疏的树林里,两个身影依偎着行走着,缓慢的速度恰如谷雨的舒缓。
“前辈好不容易来一趟,有没有顺便将你身上的伤看一看?”
“看过了,还给我留了一点药。他是强者,他留的丹药定不会差。”
“你以为,他究竟是不是长生之人?”
“听他说的,我以为很有可能。不过,他顶多给我二人一些指点,是不是长生,对我二人,终究没有多大影响了。唉。”
“怎么了?”
无垠苦笑:“我们就去了一趟东海,从树神前辈处得知了人神之战前后的往事,就如同开了天眼,一下子变发现人界大不一样,所有与长生有关的秘密都浮现出来了。”
林涟漪感慨地一笑,道:“正是因为从前秘事无人可知,便是有人朝着这个方向探寻了,他本人和旁人都不敢确定是不是走对路了。”
探寻未知,都要冒着前功尽弃的风险,和一步之遥的绝望。
“老向氏!老向氏!”
“池护法!池护法!”
骆老六、左涛洪先后醒来,发现禁锢自身的法术失效了,连忙试着叫醒仍处于昏迷的向氏道长和池及护法。
二人如酩酊大醉般沉睡着,一下子竟还叫不醒。
骆老六当机立断,对左涛洪道:“你继续叫醒他们,我去找掌事和教子。”
“我们过来了。”
二人听得林涟漪之言,一喜,转头看去,见二人无恙,心情一松,叫醒昏迷二人的动作也慢了。
无垠见向氏道长、池及昏迷,问道:“发生什么了?”
骆老六将此事简单道明,又问道:“掌事,那位前辈可有为难你们?”
无垠与林涟漪相视一笑,他道:“没有,反而还帮了我们。你们昏迷一事,恐怕是他想让你们睡个好觉吧。”
骆老六尴尬一笑,转头见昏迷的二人也先后醒了,上前问道:“感觉如何?”
向氏道长摇摇头,应该是状态不错了。池及道:“尚好,那人没有刻意害我们。”
六人站到一起,简单吩咐了一下接下来的任务。
向氏道长和左涛洪先回佘夜潭,向季赋、寒又说明此处发生的事,也好进一步稳定佘夜潭的局势;骆老六跟随无垠、林涟漪,与池及一道回到观海山。
此刻因着林涟漪即将恢复教子地位,无垠又是林涟漪未婚之夫,池及言语间也多了几分恭敬:“掌事大人,既是教子千金的未婚之夫,这些年来,教主不曾与你交谈,此时应当也是想再见见你的。”
无垠与林涟漪相视,对着池及说,也正是对着林涟漪说道:“幻澜已除,佘夜潭再无内患,我随教子前往观海山,顺便也能商议一下与蛇妖族结盟一事。”
“掌事大人,教子千金,属下告退。”三人先后离开。
无垠转过头看向池及,道:“护法大人,我们这就走吧。”
池及欣然,道:“好,掌事大人、教子千金,请。”
“无垠,要不要我……”林涟漪问道,无垠右肩的伤势定然受不了亲自御宝飞行。
“不用。”无垠忙道,向林涟漪使了个眼神,很奇怪地说出一句,“你我尚未成婚,还是由池及护法带我为好。”
池及想通其中原因,忙道:“好。”
林涟漪亦明白过来,嘴角流露一抹温柔,点点头,道:“好,你俩在前,我在后吧。”
池及祭出恢宏剑,灰光明亮,于池及、无垠跳上去时也是丝毫没有颤动。
林涟漪看在眼里,猜测与幻澜一战中,池及受伤最轻,否则仅凭其一流高手的道行,还不足以在今日复原得如此完善。
三人飞在空中,池及忍不住疑惑地请教道:“教子千金,关于昨日那场恶战,属下有一事想要请教。”
林涟漪笑道:“护法大人请说,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池及受宠若惊般地擦了擦额间,道:“千金不回答也行。属下方才于光芒之中,见到幻澜身体,似乎被千金的长鞭法宝吸收,千金是拿她作了法宝之灵吗?”
第五百八十章 阿漪
林涟漪笑了笑,这和疯子问的是同一件事,她解释道:“没有的事,她是我佘夜潭的罪人,也是我天涯教的罪人,我多杀她两遍都不够,怎么会让她活下去?”
池及更加疑惑:“可……”
“我这鞭子里,本就是有灵的,消耗灵力过多,拿她补一补又何妨?”
池及一惊,仔细回忆方才的景象。
当时只见木质光芒如有无敌之能一般,将紫光破去,如破一张吸饱了水的纸般轻易,随后幻澜身体被光芒刺穿,且恰好是心口位置。最后那具还热乎的身体,便被吸入长鞭之中。
哦,那件长鞭,听观海山上别人说的,叫做“暮至”。
以前没听说过,倒是可以去剑丹城中查一查。
他好奇的,绝不仅是会吃人的灵,还是力量强大到能够杀死顶尖高手幻澜的灵。
以前更没有听说过,有这么厉害的法宝之灵……
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去,不会是当今教主担心自己的女儿在江湖上受什么委屈,才特意给了她这么厉害的法宝吧?
诶,为什么一定是当今教主呢?前任教主不可能吗?
是了,多半还是前任教主。
池及一想到幻澜说出的关于凌飞雪的惊人秘密,便忍不住心痒痒,可是这事他身为下属绝然不能问的,只好期待着这事早日公开。
嗯,也好满足一下他的好奇心。
“池护法,难道也顺便接了将幻澜抓回去的命令吗?”林涟漪忽然问道。
“这倒没有。幻澜这等妄图欺凌人族的妖族,是人族绝然不能容忍的,教子千金为我人族除害,便是将她碎尸万段了,也不会有人说什么。”池及按捺下好奇,继续向观海山飞去。
观海山脚。
再次走上二十二字训的台阶,林涟漪又有新的感受,除了因为即将拥有的教子身份以外,对生灵的敬仰更是主要原因。
隐心祖师,你看,短短数日,后裔林涟漪,我,已发现了这么多似乎接近过长生之道的生灵,有人族也有妖族。
原来生灵的光辉比我,比世间大多数人的想象更加璀璨夺目。
我年纪轻轻,又凭什么觉得前途渺茫,凭什么说放弃?
“天涯教主与天长存。”
一步步走进她的父亲,如今终于打算承认她为女儿的父亲——以一种令她,令世人皆一头雾水的方式,她还是如此祝愿他。
若没有来生,今生牵挂,对作为永恒的三魂七魄而言,又有何意义?
观海殿。
白巾巾早早地守在殿外,见到林涟漪,首先恭喜,特地行了大礼,吓得林涟漪心头一跳,连忙将她扶起来,道:“白掌事何必急着行礼?我还不是教子。”
白巾巾喜出望外,澄澈的眼眸之中闪烁着泪花,似乎很为万教主、为这个对她有恩的故人高兴:“林姑娘,不久前我还总以为你是林涟漪,没想到你真的是。还是教主了解自己的亲生女儿,一眼便认出来你是伍姑娘还是林姑娘。”
林涟漪笑道:“父女之情,本应如此。先不和说话了,我的父亲还在殿中等我吧?”
白巾巾忙退到边上,道:“教主正在殿中,林姑娘快去吧。”
林涟漪点点头,又与无垠相视点头,走向观海殿中。
跨进门槛,望见那万寒径不复往日威严,此刻坐在阶前,满脸慈爱,失去威严装饰的面容仿佛老了十年。他双眼微动,笑意更浓,然其中隐藏的局促顷刻间暴露无遗。
林涟漪停在门槛之后,听得背后大门缓缓关上。她悄悄地长舒一口气,启唇,出声之时,有些底气不足:“父亲。”
万寒径闻言神情一滞,似乎花了好大功夫才缓过神来。他缓缓站起身,慈祥眉眼中尽是惊喜,可那种局促还是布满他的整个面容:“乖,乖女儿。”他紧张地念着只有他才能念出来的称呼。
那个沉眠在岁月里的称呼,像那段记忆一样,从来只是沉眠,而并非湮灭。
夜深人静之时,抑或是梦里梦外,可有抛却一切虚浮,将这个称呼轻轻念起?
林涟漪慢慢合上双唇,将眸中泪光藏起,一个深深的呼吸吐纳,仿佛将温情也释放了一些。她总算从最初的震撼之中恢复过来,露出一个笑容,勉强记起当初那个乖巧的年幼女儿的模样,轻声道:“父亲,我回来了。”
苦涩的笑容爬上父亲的面容,他颤抖着伸出双手,道:“涟漪,阿漪……”
林涟漪双眼干涩,眨了眨眼睛,伸手抹去眼泪,仿佛恢复二十年前懵懂的自己,趔趔趄趄地跑向父亲的怀抱。
脑海中,一段藏在记忆里的对话,越来越响亮。
“爹,为什么你叫我阿漪,而不叫‘漪漪’‘漪儿’呢?”
“因为,‘阿漪’在西北大漠的通用语言中,有它自己的意思。”
“什么含义?”
“阿漪就是月亮。”
“哇!原来我的名字是月亮啊!那么星星是什么?”
“星星是尤丽吐孜。”
“哦。”
“怎么了?阿漪不高兴了?”
“我喜欢星星,不要做月亮。”
“为什么?阿漪不好吗?”
“星星是藏在其他的星星之中的,这样不容易被别人发现。如果是月亮,独树一帜,众星拱月,我不是不喜欢一个人,只是这样独特,容易变成敌人的靶子。想活下去,藏起来才是最好的选择。爹,你说是不……爹,怎么了?”
“阿漪……”
“我说得不对吗?爹,你不也是这样对我和娘亲的吗?”
“……阿漪,对不起。”
“我知道,没关系。”
“阿漪,你是我和你娘的月亮。别人家的孩子都是星星,是明是暗,都是别人的,爹娘不在乎。可是你,就算昏暗在云里,也是我们的月亮,那个夜空之中无可替代的月亮。”
“哦。”
“阿漪,想要藏起来,你可以做别人天空中的星星。但在我和你娘的世界里,你不必隐藏。”
“我是爹娘的月亮,爹娘是什么?”
“我们是尤丽吐孜,我们会呵护你,并且吸引其他的星辰,一起呵护你,最后,让你长大。如你所说,众星拱月。”
众星拱月。
父亲,你们呵护的阿漪长大了。
时隔多年,父女终于相拥。
“阿漪,我的月亮,我的女儿啊,爹爹对不起你。”
“……”林涟漪欲言又止,一张刚强的面容上流映着悲欢。
第五百八十一章 女问
有很多问题想问,也极其想知道这声“对不起”背后究竟有什么难言之隐,二十年来,竟然也不曾问过她的意思,哪怕连告知一声也没有。
空荡荡的观海殿上,权力的味道挥之不去,林涟漪只觉无数双眼睛望着她。
历代教主,也包括凌飞雪,正望着她。
重回邪道天涯教的教子,你准备好成为教子了吗?
“那么,我能做江湖中的星星吗?我保证我能藏起来,做一颗星星。”
“阿漪,进入了江湖,是星星还是月亮就容不得你做主了。你天赋很好,只能做月亮。可是,现在不是时候。”
“娘亲说,你们俩都不让我进入江湖。”
“都怪爹没有能力……”
“我要进入江湖,难道就必须得靠你们吗?方今正道邪道之中,多的是没有身世而最终成为强者的人。”
“爹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人一生下来,就与亲人捆绑,你尚无成为月亮的能力,却比那些没有身世的人有更多的敌人。”
“哦。”
我要做月亮,江湖中的月亮。
“阿漪,爹想你了。”万寒径抱紧着林涟漪,长久思念之苦下,竟救落下了眼泪。辛酸的眼泪,从脸庞滑下,落在林涟漪的衣上。
林涟漪嗅到了咸味,也嗅到了辛酸。
教主大人,你后悔了多少往事?
林涟漪松开怀抱,凝望着万寒径,她父亲真诚的神情,紧紧皱着眉,试图舒缓眉间百感,平静地问道:“那么,父亲,为何不早早将我接回来?”
万寒径凝望着林涟漪,眸中却只是疼爱之情,后悔之意藏进了深深的无可奈何之中:“爹说过,你是我和你娘的月亮啊,阿漪,如果可以,便是杀了爹,爹也绝不会让你一个人在正道之中寄人篱下。”
林涟漪瞪大了双眼,等待着他说出他的理由。
万寒径哽咽着,竟迟迟不得说出。
林涟漪紧张之下,以她的理解,问道:“还是和你将我娘和我藏在俗世之中一样的理由吗?”
万寒径拧紧的眉间透露出痛苦,缓了一会儿,才勉强收去哽咽,终于说道:“阿漪,是你师父,她下了咒,不让我与你相见的啊。”
林涟漪身子一震,她无论如何想不会是这样一个回答。她盯着万寒径,眸中填满了惊疑,同时一层泪光如融了冰的泉水一般涌了出来,她启唇欲言,说不出话来,只好又闭上嘴,目光之中越发明显的惊疑之色,催促着万寒径解释下去。
万寒径轻柔地抓着林涟漪双臂,问道:“阿漪,凌教主是否给了你什么秘密任务?”
林涟漪点头,问道:“是为此事?”
万寒径闻言满面沉痛,沉痛之上浸染了深深的后悔,他叹道:“阿漪,凌教主从未告诉我,她究竟让你做什么。可做爹的,一听她的话,就知道,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林涟漪眸中油然闪现出明亮的光芒,却不是泪光,而是追究当年往事的惊奇。
再也没有什么事,会比树神前辈的讲述更加令人震惊了。
但是她直觉,涉及她儿时命运变化的往事,一旦讲述出来,便如滚烫的开水浇灌于生灵之上,莫名的,不知来历的疼痛,会是更加剧烈的。
“她离开得匆匆,只留了一句‘对不起’。待你离开了茯苓村以后,给凌影阙当今的阙主留下了一道密令,一纸咒术,便从此销声匿迹了。
“等爹得知了凌飞花带来了密令之后,你已经在凌教主手中了。
“宣布林涟漪并非你的亲生女儿,并起誓作为保护她的代价,你从此不再与她有任何联系,否则世上再无林涟漪。
“那道密令是这么写的。
“那道咒术,是为了防止日后我有机会将你接回来保护。
“阿漪,你懂了吗?我若不同意施用那道咒术,只怕她对你下狠手。我若答应了,又再也见不到你。
“我甚至都不知道,她究竟能不能保证你接下来的安全啊。”
“阿漪……”
万寒径涩声念着林涟漪的乳名,小心地打量日夜担忧之后,终于活着走到他面前的女儿。
林涟漪习惯性地呼吸着,缓缓道:“继续讲。”她顾不得这句话是不是应该这么对着她的父亲讲,只是很想知道凌飞雪还有什么隐瞒了她。
万寒径不知道自己还漏了什么,似乎林涟漪的意思是,他还没有讲完。他疑惑地想了想,终于想到,还有他成为教主的事。
他绝望地道:“成为教主,并非我所愿。阿漪,你知道的,我对你和你娘的许诺,一直是,成为万踪山的山主,就能接你们回来。那个关于凌飞雪的传言打乱了一切安排。
“教主之位,乃凌飞雪遗命,我不得不受。”
万寒径惶恐地望着林涟漪,其神情竟仿佛一个待宰的羔羊望着屠夫。他心口的忐忑,已然传入林涟漪耳中。
林涟漪紧紧皱着眉,深深呼吸,试图用平静的语气问道:“你当真,不曾看上教主之位吗?可是为什么,凌飞雪那么愿意用教主之位补偿你?”
万寒径难过,又有些失望,无力地道:“我不知道。也许她觉得,我能够担此大任吧?天涯教历代教主,也并非人人都是公正选拔出来的,内部党羽勾结、相互倾轧,也是常见。”
林涟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实则思绪混乱,对于万寒径的解释,她不能思考其真实性,只有按着原来的思路,接着问道:“海月,圣女海月,究竟是什么身份?”
万寒径脸色微变,神情凝滞,不能回答。
林涟漪心房一震,脸色大变,满是震惊。
万寒径忙道:“阿漪,海月是凌影阙送来的人,是凌教主从前的亲信,此前我与她绝无勾结。”他神情诚恳,似绝无欺骗之意。
林涟漪目光一动,渐渐暗淡下来,声音也轻了一些,她启唇,不敢确定地,直言道:“江湖传闻,你和圣女海月有私情。爹……我不信,但是也找不到其他的解释了。”
万寒径呼吸一颤,面色隐隐发白。
林涟漪注意到他的变化,心头一跳,继续道:“我问过凌影阙的凌飞霏了,她告诉我,她对海月知之甚少,但是敢确定海月确有能力。所以,对江湖上流传的说法,我不相信。”
万寒径惊疑。
“可是,如今看你表情,似乎这个传言有一些道理。日久生情吗?”
第五百八十二章 离家
万寒径惊讶地望着她,已不必遮掩表情,眼前这个女儿,目光雪亮得远不是他能够骗过的。
或许在别人面前还能够骗过吧,但是面对她,他的女儿,不行。
他低下了目光,不语。
林涟漪也就等着他的回答,但是已经猜到,多半是这样的。
片刻后,万寒径嘴角微微抖动了一下,终于缓缓开口,低声道:“阿漪。”
林涟漪没有回应。
万寒径接着道:“我一直念着你娘。还没有你的时候,你生下来,渐渐长大的时候,直到你娘离世以后,我从始至终未曾忘记她。”
林涟漪眼前闪现出娘亲林觅愔的容颜,从前多次,在某日的清晨,她从睡梦中醒来,会想象娘亲在身边喊道:“涟漪,今天爹就要回来看你了,你怎么还不醒啊?快快醒来……”
她明知是想象,便借着睡意朦胧,更加不愿意醒来,于是恍惚之间,那声催促她醒来的温柔呼唤越发急促,越发清晰。
娘亲正催促着她醒来。
醒来,然后迎着余生的头一日,马不停蹄地向前方奔跑。
是真的,不愿意醒来啊。
不曾忘记,我也不曾忘记。
“你娘每年的忌日,我都会偷偷到茯苓村中去看她的故居,我让茯苓村人将那间故居留下来了。”
林涟漪微微点头,顺势低下了头,沉默着听他说着愧疚的话语。
“我深爱觅愔,你是我和她共同抚育的孩子,我们的阿漪,便是受控于咒术,不能保护你,我也命千羽林的卧底,时刻关注你的安危。”
“卧底?”林涟漪心中闪过一丝惊讶,却只是一闪而逝。千羽林有邪道卧底还不正常吗?
她沉默了片刻,万寒径也没有再说下去。
她终于抬头,望着万寒径不忍言说的神情,嘴角勉强扯出一丝微笑,道:“爹,没关系的。娘亲已然进入新的轮回,这一世,你和她的缘分,已经尽了。”
万寒径惊讶地看着她,小心翼翼地问道:“你说什么?”
林涟漪维持着微笑,道:“没关系的。这一世的未来,就留给你和尚在人世的人吧。娘亲已然离开,就让她安心地走吧。”
万寒径不敢相信,仍旧吃惊地望着女儿,任他如何思考,也绝不会想到,女儿对人世间大多数孩子都想不通的事,会如此看得开。
林涟漪身子一颤,忽然眸中泛起泪光,随即落下眼泪来,她没有擦拭,而是冷静地望着万寒径,带着哽咽,以尽量平静的话语道:“爹,我相信你对娘亲的心意。如今圣女海月,既得你爱慕,必有其过人之处。你若要与她长相厮守,女儿没有意见。”
“可是你……”万寒径紧张地盯着她眼角泪光,心疼地问道,一瞬间似乎忘记了海月的情意,而只记得这个林觅愔的女儿。
林涟漪微微摇头,下意识地后退一步,道:“你觉得奇怪,因为世上多数孩子都想不通父亲续弦。女儿并非寻常女子,女儿想得通,只是毕竟不曾与圣女接触,心里眼里只有娘亲,难免有些难过。”
万寒径惊疑不定。
林涟漪言罢,忽然觉得轻松了一些,与其说是说服万寒径,不如说,更是要说服自己。
她欣然一笑,扯开话题道:“爹,昨日我和佘夜潭的弟子回去的途中,见到了幻澜。我们合力打败了幻澜,她成了我法宝暮至之灵的食物。”
万寒径大惊,对这个佘夜潭曾经之主的力量,他还是知道的,连忙细看女儿,问道:“阿漪,你没事吧?那幻澜有否伤你?”
林涟漪笑道:“爹莫要小瞧女儿,如今女儿也是能够独当一面了。昨日之战中,还有无垠相助……”
“无垠?”万寒径惊喜,“他还活着吗?”
林涟漪微微低下目光,道:“幻澜有读心术,我这才和无垠商议,决定让他诈死,隐藏在鬼双城附近,待幻澜离开便突袭之,谁知道罗家做事不循常理,幻澜也是,竟敢到观海山附近堵人。”
万寒径松了一口气,道:“没事就好,无垠呢?他在外面吗?”
林涟漪回头看了一眼,道:“在,他受伤颇重,恐怕不能在外面久待。爹,叙旧有的是时间,女儿想先去看看他的伤势。”
“观海山上有几位厉害的炼丹师,你让白掌事带着他去取些丹药……”万寒径忽然想起一事,道,“对了,白掌事手中的免死令,可是你给她的?”
“是啊,她一家曾经得罪了邪道,我便将免死令给了她,当时想,反正我也待在正道之中,不会受什么伤的。谁知道,刚才免死令给了她,我便被鬼双城的尽生抓了去。”
“此事我听说了,可是因为咒术,我不敢问责于尽生。上一回你在观海殿上,曾告诉爹,你陷落于鬼双城时,鬼双城的狼王曾救过你。此事也是真的?”
林涟漪点点头,道:“千真万确,不过那狼王救我的时候,是因为与蛇妖族相识,才出手相助。”
万寒径轻蔑一笑,道:“看来那狼王也不是什么良善的妖族啊。”随即仔细地端详着女儿,道,“所幸,我女儿遇见的小狼王,还算是个可靠的妖族。”
林涟漪满面羞涩,这还是头一回被久不相认的父亲调侃,但是她还是依着坦然的性格,道:“爹既然这么说,我更不能让无垠一个人在外面站太久了。女儿要走了。”
她狡黠一笑,乖巧地瞪了万寒径一眼,不等万寒径说什么,转身就走,然了几步,又回眸对着万寒径,笑道:“佘夜潭掌事大人未能入殿拜见之过,望教主大人见谅了。”
万寒径笑道:“小丫头还是孩子脾气。”
林涟漪耸耸肩,几步逃出了观海殿,径直向外面正惊奇于她为何这么早出来的无垠跑去。
无垠远远地望见观海殿中的万寒径,他从未见过这样一位教主,站在台阶之下,芸芸众生的地位上。
此刻的教主,像极了一位普通的父亲。
而他的女儿,正带着泪水,从跨出观海殿的那一步起,便泪如雨下,直奔到他身边。
他伸手,将她抱入怀中,轻声安慰着:“涟漪,涟漪。”除了轻轻念着她的名字,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了。
远远地,他一直可以看见教主站在观海殿的阴影里,模糊的面容中,隐约凝固着难以割舍的忧伤。
回来了,却不是自己家的“阿漪”了。
第五百八十三章 同类
无垠猜想那位远处的教主定然恨他,然他目露坚决,抱紧了怀中女子,跟着她一起难过的同时,竟情不自禁地偷偷笑了出来。
忽然觉得右肩一痛,他“嘶——”地一声,倒吸一口冷气,连忙道:“右肩,右肩……”
林涟漪松开轻轻揪着他右肩皮肉的手,挣开怀抱,没好气地白他一眼,道:“你笑什么?”
无垠忍不住又一笑,伸手抓住她的手,故意藏着秘密般道:“没什么。”
骆老六、池及搭不上话,想离开这二人又觉得此刻不适合插嘴,还是白巾巾先道:“无垠掌事伤未复原,不知是否需要丹药。”
林涟漪松开手,对白巾巾道:“需要,我爹方才命令,烦请白掌事带我等前往炼丹师处取药。”她看了无垠一眼,见他目露疑惑,她目光一动,使了个眼神。
无垠明白过来,前辈的事,涉及长生之谜,还是不要向其他人透露了。万寒径说了要给他们丹药,拿了就是。
不过二人皆觉得,观海山上的丹药,定然比不上疯子前辈给的。
白巾巾看向池及道:“池护法,这次你保护教子、无垠掌事回来,这就立即进观海殿去,向教主禀报昨日发生的事吧。”
池及与白巾巾相互行礼,随即走向观海殿中。
白巾巾带着二人,以及骆老六,去了炼丹师处,取了药,又带去了载神宫,这次还是把林涟漪安排在了凉叶。
白巾巾道:“教子千金,你尚未恢复教子身份,此事还待教主与长老们商议,并通知各分派,才算完成了。这段时间,就委屈教子暂住在凉叶了。”
林涟漪道:“无妨。白姐姐,你可以称呼我妹妹的,如从前一般。”
白巾巾笑了笑,摇头道:“不是的,时过境迁,一切都不一样了,我们有身份之别,终究不能再以姐妹相称了。你我只要知道,从前我们遇见过,也曾以姐妹相称即可。”
林涟漪无奈,道:“也好。”想到千羽林那些人,她也能明白,见面之时,哪里还能以兄弟姐妹相称?
至于凌飞霏,也是在共同进入了邪道天涯教后,才有机会称呼为姐妹。
而眼前这位白巾巾,改名换姓,恐怕是不想继承从前那个自己了吧?在白巾巾面前,她也不该再以往事为凭借。
“无垠掌事,将你安排在凉叶边上的寥寥,如何?”
“好。”无垠道,看向林涟漪,道,“涟漪,我收拾一下,过一会儿来看你。”
“嗯。”
“骆公子,你还是住在原来的房间,如何?”
“好。”骆老六道,“属下告退。”
三人离开凉叶,林涟漪一人坐下,恢复一条纯黑的蛇尾,对着自己坦诚,仿佛能够正视自己的一切身份了,包括才接受不久的教子身份。
方才在观海殿中,她和她的父亲没有谈多少,恐怕便是她不离开,两人也控制不了精神以冷静地谈下去。
她长吁一口气,自言自语道:“这段时间,要浪费在观海山上了?”
她想到了些什么,便一下被突然出现的思绪一把抓入令人头痛的深思之中。
许久后,无垠前来看望她,见她似已恢复平静,便放松了一些,问道:“涟漪,今天和你爹说了些什么?”
林涟漪淡淡地笑着,道:“说了些关于我娘,还有海月的事情,我爹怕是对海月有意。”
无垠望着她,猜测道:“你答应了?”
林涟漪微微点头,自然地伸手抱着他,道:“那是我爹的事,如你我如今的理解看来,这辈子过去了,这些魂魄,就与我们无关了。”
无垠轻轻拍着她后背,幽幽地问道:“你舍得下?不打算告诉他?”
林涟漪目中闪烁着不舍,难过地道:“舍不下,尤其是,在爹告诉我,他放不下我娘和我之后。可是,能与我长相厮守下去,甚至一道长生的只能有你。方才我想了一会儿,才越发明白为何天宫之中禁相爱。”
无垠点点头,道:“姻亲关系,是生灵长生最难以跨越的沟壑。任何生灵种族,几乎都是靠着姻亲关系得以绵延,同时也因为姻亲关系内斗、外斗,耽于其中,终究无法获得长生。”
“我们现在,与天宫之生灵,一样了吗?”林涟漪迷茫地问道。
无垠不能回答,也自问道:“我们是不是,从始至终,与那些欺压我们的神仙,就没有区别?”
凉叶的风有些凉,二人在风中享受这难得的平静,迷茫的心绪遇上凉凉的风,仿佛一下从虚无落入了现实,不安之中,又因熟悉于现实,而得到一些安宁。
二人几乎同时惭愧地笑了一番,这还没有与神仙相提并论的能力,已经开始思考与神仙的差距了,前瞻得未必太远。
数日后。
鬼双城。
“打开!”一声冷漠的命令于空荡的空间里响起,道出命令的人,一个健壮的大汉,身着盔甲,站在一扇整整齐齐,上绘森严花纹的铁门前,指着门,对左右守卫示意。
门高三丈,宽三丈,正正方方。
“是!”左右二人精神地齐声道,拉动两边铁链,中央铁门向上打开,沉重的开门声音,伴着铁链机关于深处运作的隐约回声,持续了好一会儿,门才打开。
全开的门后,黑暗之中,传出铁链在地上摩擦的声音。一声声接连不断的声音,沉闷而越来越接近,意示着里面被脚镣困住的人,正慢慢走出来。
大门左右两位守卫有些紧张,听得里面声音之近,下一步就要跨出大门界限了,忍不住各自向后退了一小步。
从中走出来的,却不是人,而是一匹狼。
他周身金色,从头到尾,血色凝结了多处,有一半的伤口还在淌血。他目露凶光,冷漠地直视前方,因突然走出黑暗,一时不适应灯火之光,便于眸中结起一层屏障,暂时没有看到正前方站着的人。
待他整个身体走出黑暗,左右守卫才惊讶地发现,在他尾部,后半截尾巴,似乎被什么法宝砍伤,中间伤口处,仅差分毫,整条尾巴便要被砍成两截。
中间伤口处,一边淌着鲜血,一边有淡淡的金灰色光芒闪耀。
蝎王的灵力颜色。
能够被抓到此处,如此监守,又为蝎王施如此残酷刑罚的,鬼双城中,只有一妖,便是为幻澜牵连,被罗舜玄关押起来的狼王了。
第五百八十四章 忠心
待狼王熟悉了灯火光芒,眼前站立之人的模样显现出一个模糊的轮廓,他眸中幽冷的光芒忽地一滞,随即如旧了多年的房屋一般土崩瓦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惊喜。
放他出来的人,正是这边的管事狱卒,见状忍不住目露轻蔑,但碍着身边女子的威严,不敢表露得太明显。他悄悄走到旁边,与另外二人一般,一动不动地守着已经空空如也的牢房。
狼王惊喜地望着对面的女子,激动地问候道:“罗姑娘……”
对面之人,正是罗舜婵。
罗舜婵脸色冰冷,嫌弃地扫视了一眼狼王身上的伤,道:“跟我走,到你府上去。”
“是。”狼王忙道,沉浸于惊喜之中,几乎忘记了罗舜婵神情中透露出来的嫌弃。
一人一狼前往狼王府,走进堂中,罗舜婵立时变了脸色,转身挥出一道光芒,狼王猝不及防,惊疑之意被打到堂外。
罗舜婵冷冷地看着被打出去的狼王,待他忍着痛苦挣扎一番,又竭力恢复了人形,她才后退,坐在上首,看着他歪歪斜斜地走进来,跨过门槛时步伐更慢,仿佛快了一点就要摔倒。
狼王走到罗舜婵面前,不敢抬头,默默地下跪,低着头道:“请罗姑娘降罪。”
“降罪?”罗舜婵冰冷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他低着头,连她双脚也不曾见到。
“万寒径已经给你降罪了,不轻不重。我以为,判得轻了呢。”罗舜婵轻蔑地道。
狼王饱含血丝的双眼眨了眨,语气里透着悲伤,声音却是不减:“是。”
“狼王啊狼王,为何不保护幻澜离开鬼双城?”罗舜婵摇着头,想起幻澜,她似乎遗憾,又带着后悔,总之看着狼王的时候,心中只有失望,以及毫不遮掩的愤恨了。
狼王身子一抖,沉痛地道:“幻澜离世了,是属下保护不力。”
他垂着头,等着罗舜婵降下愤怒的话语,或者如方才一般给他一顿重击。
可是上面许久没有声音。
狼王悄悄抬头,瞥见罗舜婵神色忧伤地凝望着面前虚空,一言不发,仿佛陷入了沉思。
凭借与罗舜婵多年相处,狼王明白,这是罗舜婵少有的表情,她想流露真心,却不能,只有望着虚空,冷静地沉思着。
只有这时候,她习惯了的妩媚,会被忽然卸下,不过不会持续太久。
待狼王做出这等判断之后,罗舜婵察觉到他的目光,陡然间目露凶光,低头逼视着他,同时轻轻一笑,那层妩媚又被摆了出来,像是经过了无数次练习一般习惯。
狼王如被浇了一盆冷水般浑身一颤,慢慢低下了头,仿佛在她面前,从未抬头。
“幻澜死了,便死了吧,反正,并非我的什么人,死了也没有什么关系。”罗舜婵轻松地说道,就这么轻飘飘地带过了那个死在林涟漪手中的人。
狼王闭上了眼睛。
那个一身黑光,犹如夜色化身的女子,终究是离开了。
她四爪的紫光,曾是狼妖族的绝色啊!
“我更关心,如今佘夜潭的局势。”罗舜婵悠悠道,“唉——是不是又功亏一篑了呢?”
狼王闭着眼睛,在心里对自己道:“我不关心佘夜潭的局势,我关心……”
罗舜婵笑了笑,凝视着脚边的狼王,目光明亮起来,语气似轻实重地道:“狼王,佘夜潭的那位小狼王,也就是现在已然取代幻澜成为潭主的无垠,当初获得狼妖族血脉一事上,你究竟帮了多少?”
狼王脸色一变,缓缓睁眼,回答道:“没有多少,我只是指示他,可以前往荒原锻炼力量,顺便暂时躲开佘晚舟的迫害。”
罗舜婵轻轻一笑,似乎不信:“当真?”
狼王不假思索地道:“是。”
“你能这么说,一定是看中了他有那个能力吧?不忍心这么一块璞玉砸碎了,才——”罗舜婵望着狼王,目中带着威胁的笑意。
“这定然也是幻澜的意思,当时佘夜潭中,急需一个人与佘晚舟相抗衡。”
罗舜婵疑惑,抬头目光转了转,道:“幻澜的意思?我记得她除了离开佘夜潭去过观海山之外,就没有离开过佘夜潭,你应当从未与她碰过面吧?这是你的猜测。”
狼王抬起头,欲争辩。
罗舜婵目光迅速落在他面容上,一下将他言语止住,道:“当然,你的猜测是对的。可是,我们都没有想到啊,这位小狼王能成长得如此厉害,如今已能够联手教子千金,将幻澜杀死了。”
狼王点点头。
罗舜婵深深呼吸,道:“是我失策了,也是幻澜失策了。接下来,我们面临的问题会更多。”她顿了顿,忽然盯着狼王,轻声谨慎地问道,“狼王,你为什么忠于我呢?”
狼王一惊,不曾想到她会如此疑问,自然也无从回答。
罗舜婵越发明亮,越发冷漠的目光,如同利剑,指着他的双目,仅一寸之遥,逼问着,比牢房之中蝎王、偶尔出现的罗舜玄的逼问,更加尖锐。
他感觉到断尾的痛楚,蜷缩在人形之下的真身难过地哽咽着。
他抬着头,脖颈僵硬;他望着罗舜婵妩媚的面容,张口,许久未碰过清水的喉中发干发痛。
他放缓呼吸,忠心地道:“罗姑娘,对属下有知遇之恩,属下奉罗姑娘为主,此生追随。”
罗舜婵凝望着他,凝固的面容显现出深思怀疑的神色,片刻后嘴角勾起一抹妩媚异常的笑容,道:“原来是这样,狼王的忠心,鬼双城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狼王听不见了自己的心跳。
罗舜婵双脚一晃,从椅上跳下,站直了身子,目视前方,对着脚边仍旧跪着的狼王道:“为了你这么一个忠心的属下,我向我兄长求了很久,直到教子千金恢复了教子的身份,兄长才肯将你放出来。”
狼王明白过来,立即表态道:“此番佘夜潭和罗公子得意一时,未必一世得意。属下但听罗姑娘吩咐,来日必为罗姑娘扳回两成!”
“好!”罗舜婵回应道,眸中闪现出兴奋的光芒,终于低头看了眼狼王的身影,道,“狼王果然忠心!”
狼王又会意,声音更加精神:“罗姑娘可有计策?”
罗舜婵道:“我问你,谁是我们最紧要对付的敌人?”
“罗舜玄,林涟漪,无垠。”
“罗舜玄先缓一缓,毕竟我与他同为鬼双城的人。”
“那么就先从无垠……”
“不!”罗舜婵铿锵地道,带着狼的狠厉,一字一顿,“林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