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章 截宝
仰头间,隐心指天的无畏身影,如这雪花一般,狂烈地舞动在眼前。天谴之后的千万年,这片统治人间、降下风霜雨雪的权威天空,终于又多了一个对头。
无垠转过身,凝望已然沉重落下的石门,深深思索,终而跪下,又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方才转身离去。
眼前飞雪乱舞,前路茫茫,该往何方?
他嘴角微笑,第一步已然明了。
点染飞舞,微光缓缓前行,绕过一圈弧度,而后熄灭光芒,与黑夜融合,方向笔直,直指西林。
他奔行起来,一身杀意,翻涌不止。
胡衷恣!胡衷恣!
半夜已过,不知是否正安睡?夜长梦多,你有否梦见你囚困在往悟室中的师弟?
炽烈的复仇之心在暴雪之中狂奔,他和他的法宝一起欢呼。青穹剑已成为过去,如今唯点染相伴,流血肉于黑夜之间。
他露出张扬的笑容,坦坦荡荡,如北幽山月光之下。
他远离往悟室,恰与从另一个方向接近往悟室的林涟漪、知醉二人错过。
半夜已过,风雪没有减弱之势。
知醉凝望前方黑暗,蹙眉怪道:“怎么临霄峰比你东林还要暗淡?一路上伸手不见五指,不知道的还以为进了邪道地盘。”
林涟漪凝望前方黑暗,没有立即回应。就要到往悟室附近了,不知道明善为善住在哪里,要先从二人处或偷或抢,拿到打开结界的宝物,才能救了无垠。
这里的黑暗,与三袖盛会时确实不大一样了。
世事无常啊。
她轻叹一声,道:“方才经过东林的时候还早,自然明亮。此刻夜半,谁用得着灯火?”
对这个回答,知醉撇撇嘴,并不在心。正要再说话间,忽地见前方道路拐角处有人经过,忙闪退到一边。
林涟漪几乎同时闪到一边,听得来人脚步声音,落在一层薄雪上,轻轻的沙沙声在寂静的雪夜里清晰可闻。
听是两个人。
林涟漪直觉地探出头来,见二人提灯并肩走过,看侧面正是明善为善二人。
她庆幸一笑,仔细听闻,除明善为善,她和知醉之外,附近再无旁人。好机会!夜魄白芒陡然飞出,向正行走中的二人闪去。
明善为善不愧是临霄峰的弟子,察觉身侧有危机时,直觉地分散,一左一右避开夜魄,随即两剑出鞘,一剑抵挡而与夜魄缠斗,一剑向夜魄来处刺来,且刻意偏了一点角度,欲将林涟漪逼出暗处。
林涟漪本欲向后退去,不料一剑刺来,试图将其逼出,只好现出身影。
身份暴露已无所谓,法宝都出手了,抓到二人便好,日后山高皇帝远,生气也无济于事。
灯笼光芒下,林涟漪面容清晰地映入二人眼帘。
二人吃惊不已,林涟漪身份暴露,不但不逃,竟还自己送上门来。
然二人来不及骂出声,林涟漪冲入战局,一身修为比起临霄峰掌门指导下的明善为善二人亦丝毫不见逊色。白芒凌厉下,二人愣是不能拦截她与夜魄的汇合。
如两道细流汇入一道,冲撞之力猛地翻了数倍。夜魄时柔时刚,软硬兼并,搅得二人不知何处落剑。
明善、为善左右夹攻,两道剑芒切落碎雪翩翩,仿佛练习许久般颇有涨歇的节奏,却不能攻破面前上下飞舞的冰蓝色丝带。
明善、为善一招接着一招,没有半分喘息的机会,不知对方心中如何判断,自己都是觉得处于艰难的下风处境。所幸对方只有一人,只要待她势力转弱,便可轻易拿下。
暗中观察的知醉凝望攻势凌厉的林涟漪,不由得点头微笑:这丫头修为不错,若是给些时日,或可成为绝顶高手。
微笑间,她从暗处走出……将明善、为善二人惊了一惊。
竟然还有帮凶!
对了,定是在林涟漪离开千羽林后,易容成她代替留在千羽林的那个妖女!
明善再不迟疑,剑芒暴涨,欲缠住林涟漪,而令为善逃脱战局,以法术向师长发信。
林涟漪知其意,向知醉喊道:“快来助我!”
夜魄绕上,将正欲离开的为善拉回战局,同时猛转身一拳轰过去,打向明善胃腹。此招看似霸道,只是林涟漪本也不是以力大为招式特点的,实际效果却并不好。
知醉悠然道:“我看你打得挺好,不用我帮啊。”
林涟漪一惊,这意思是打算旁观了?她转身又与为善缠斗,出招时又急又怒道:“开什么玩笑!”
一句完了,她本想提醒知醉,这是来救人的,不是来给她检验修炼成果的,却因急着缠住为善,来不及说出下半句。
知醉无奈道:“好吧。”她右手有些随意地抬起,道:“我给你拉开一个,剩下一个你尽快解决。”
“你……”林涟漪欲哭无泪,只好退出与为善的缠斗,夜魄一个轻甩,如水袖挥舞,打在明善剑上。
报信不成,若是被抓,恐怕凶多吉少,更令二人无法接受的是,已然幡然醒悟的无垠师弟恐怕又要误入歧途。
明善怒道:“大胆妖孽!竟敢闯入临霄峰!”
“临霄峰又不是刀山火海,为何我不能来?”知醉悠然道。
她手中白芒起落,每一起一落皆令为善面色更苍白一分。不过几招,为善已然支撑不住,显露了败象。
林涟漪与明善之战虽艰辛了些,到底林涟漪以脱胎换骨之身体,又有十年修炼三倾门独门秘法的基础,不久前还受了吟暮的帮助,十数招后,战胜了明善。
知醉以两团光芒,将明善、为善双手双脚绑起。林涟漪审视了一眼那两团光芒,应当就是知醉的法宝了,似是什么丝线质地。
“打开结界的宝物何在!”林涟漪喝问道。
明善冷笑:“我无垠师弟早已改邪归正,你们就算救他出来也是徒劳!”
林涟漪自然不信,正要追问,知醉不耐烦地出手敲了下他的脑袋,道:“答非所问!涟漪,直接搜身!”
林涟漪一惊,男女有别,搜身一事,她如何干得出来?
明善、为善更是大惊,竟一时不得言语,只气得脸红脖子粗。
为善怒道:“你这妖孽毁我清白,不如杀了我算了!”
“掌门师父教养之恩,弟子只有来世再报!”明善仰天悲呼一声,便要自尽。
知醉忙上前一步,一道白芒先击在明善脖颈上,明善闷哼一声,昏迷过去。他被绑缚了手脚的身体一歪,便倒在了地上。
为善悲怒:“妖孽,宝物就在我身上,你们杀了我们,自然可以得到宝物!”
第二百七十一章 失踪
知醉无奈道:“我也没有说要杀你们,怎么你们这么想自杀呢?莫非复沄掌门教出来的就是打不过就一死了之的废物弟子吗?”
为善闻言,竭力挣扎,却不得脱离,一边怒道:“你骂我可以,绝不可以辱我师父!”
知醉遗憾地摇头,道:“复沄掌门领袖正道,谁敢辱骂?你这不是给我加罪吗……”
“我们来打个赌。”林涟漪忽然道,直视为善,道,“你用宝物打开结界,若是你掌门师父果真有感化人的大能,无垠当真改邪归正,不愿离开,我便立即离去,从此不再踏入千羽林半步。
“若是无垠愿意和我离开,你们再自杀不迟。”
为善望着昏迷的明善,思索片刻,点头愤怒道:“我便要证明,无垠师弟定然会当面与你一刀两断!”
林涟漪微微一笑,冷然之中却有一丝担忧。
知醉看在眼里,暗暗摇头,衣袖一挥,绑缚二人的法宝收回手中。随即手中一挥,又一道白芒打在明善心口。
明善似做了极度可怕的噩梦一般猛然醒了过来,睁眼看见知醉、林涟漪,又忍不住破口大骂,所骂之言无非是“妖女”“妖孽”一类的。
知醉向明善瞪了一眼,道:“闭嘴!”又转向为善,语气稍稍温和了一点,“带我们去往悟室。”
明善一惊,还以为为善向妖女低头了,惊怒交加之下,松了绑缚的双脚一跺地,猛地站了起来,又要破口大骂。
为善忙将方才赌约简单说了一遍,明善才暂时压下怒火,冷冷嘲讽了知醉、林涟漪两句。
四人向往悟室中前去,知醉见明善、为善二人一刻不停地盯着林涟漪看,不禁觉得好笑,问道:“看她做什么?我不如她好看?”
明善、为善一惊,收回目光,并不说话。
知醉倒无不满,只是撇了撇嘴,轻声道:“只怕多望几眼生出感情来。”
明善、为善几乎气结。
片刻之后,往悟室出现在眼前。
一个山洞,带着外围七彩明灭的结界,隐隐透着神秘的意味。
“这往悟室怎么倒像是安居的地方?”知醉讶道。林涟漪亦惊讶,从前没有到达过这里,还以为往悟室和东林的一样,竟然差别如此之大。
“无垠!无垠!”林涟漪跑上前,站在结界之外,焦急而期盼地呼道。
没有声音。
林涟漪惊疑,又呼几声:“无垠,我来救你了!”
还是没有声音。
黑魆魆的山洞中没有丝毫动静,只因的确住的人已经离开。
明善、为善、知醉亦感惊奇,知醉还问道:“往悟室中是否有机关暗室陷阱一类?”明善、为善先后回答没有,趋步至结界前。
明善取出圆形镜子一般的宝物,向结界一照,结界便破出一个洞来。四人先后进入,指尖亮起白光,深入山洞,却不见人影,都是惊奇不已。
“怎会如此!”明善惊慌。
知醉细想,既然结界没有问题,无垠不在,定是从绕开结界离开的,便又重复地问了一遍:“你们两个,我再问你们,确定往悟室中没有机关暗道一类的吗?”
这一次明善、为善却犹豫了,二人相视一眼,明善只道:“从未有人告诉我俩此处有无暗道。”却没有立即否定这种可能。
“若有暗道,还能告诉你们吗?”知醉失望地摇摇头,瞥见林涟漪已是急得泪流不止,忙安慰道,“你别急,我们想想无垠会去哪里。他不谙世事,对外界知之甚少,会去的地方应该不多。”
林涟漪脸色苍白,泪流满面又有寒冷的空气刺痛脸颊,浑身发抖,无助地哭道:“天下之大,他不知何处找我,又能去哪里?”
那个曾扬言要夺他青穹剑的地方吗?佘晚舟既如此说了,或许有警告之意。无垠若回了佘夜潭,恐怕会因乱了佘晚舟计划而直接被杀,他应当不会回到那里。
那么,他又能去哪里?
林涟漪竭力遏制眼泪,夜魄大亮,照耀整个山洞,她小心地搜寻种种可能的机关痕迹。明善、为善相视一眼i与她一起搜寻。
知醉却嫌里面人太多了,独自去了外面。满天白雪中,她在地面上寻找踪迹,暗想无垠脱离山洞后或许还会从结界外往里面看看。
雪已积了又一层,胡衷恣到达此处时的脚印已被覆盖,结界的光芒下仅仅能见得平滑的雪面,将本来有些深浅坎坷的地面都掩盖得平坦了一些。
知醉走在结界边缘,视线绕着结界扫过去,忽地发现一点点浅红色偏桃红的颜色,似乎埋藏在雪中。她蹙眉,手中白芒更亮,地上埋藏在雪中的浅红色更加清晰,似是谁撒落的细碎东西一般,零零散散地埋在雪中。
她跨出结界,轻轻一挥,灵力将上层薄雪扫开,她弯下腰,仔细审视这些东西。
山洞中,林涟漪凝视着石壁上的刻字,从字迹和语言风格上便可发现是韩朗嫣所写,“罪人”二字,何其令人痛心。
千羽林应该为她正名了吧?毕竟她已付出生命的代价。
而后,她光芒落在刻字边上的划痕上,一眼发现了蹊跷。
这划痕,由深入浅,有头却没有尾。
这上面定有机关!
林涟漪大喜,正要蹲下来寻找机关,外面知醉已喊道:“你们过来看!”
三人以为她发现了什么萧索,纷纷冲了出去。
知醉一挺直了腰,低头俯视地上的浅红色,道:“这里似乎有谁撒了什么糕点。”
“糕点?”明善、为善相视惊讶,他二人负责一日三餐为无垠送饭菜,从未见到饭菜中还有什么糕点。
林涟漪走在前面,俯视见那一片零星地点缀着雪地的浅红色,一眼便知是桔红糕。
桔红糕,无垠曾约她共品的桔红糕啊。
此刻正零零散散地像被遗弃了一般落在雪地之中,若非被掩埋,还要在寒风中退散颜色,且多半要受人践踏。
是谁这么对待它们!林涟漪不禁发怒,于她眼中,这已不只是单纯的桔红糕了。
为善一边走过去看,一边向明善低声问道:“会不会是胡师兄拿过来的?”
“胡衷恣!”林涟漪惊怒,猛然抬头,转身问道:“他来过?”
为善不知为何她看似极其愤怒,愣了一下,道:“是,他几乎每晚都来看望无垠师弟。”
林涟漪一下便明白过来,转头向西林方向而去,同时丢下一句:“我去西林找他!”
第二百七十二章 暗杀
“站住!”明善、为善尚没反应过来她为何去西林找无垠,已因林涟漪肆意在千羽林的进进出出而愤怒不已。
知醉手一挥,丝线一般的法宝飞出,将二人双脚缚住。
二人已迈开大步,发觉双脚被丝线拉紧束缚又不能立即停下,很不甘心地摔了一个大跟头,所幸双手还能动弹,撑住身体防止了脸面陷入寒雪之中。
二人气愤地挣扎起来,又听身后知醉道:“可惜你二人太不安分,倒连累我要在风雪之中监视你们了,本还想看看人妖情人相见,是如何感人至深。”
“哼!我亦想看看无垠师弟是如何杀了这女妖!”
知醉动动手指,缠绕二人的丝线各飞出一个线头,落在知醉手中。
“你干什么?”明善、为善怒问。
知醉淡淡瞥了他们一眼,道:“遛……拉你们过去进山洞里坐着,此处风雪甚大,你们不嫌冷,我还嫌冷呢!”她转过身,猛地一拉绳子,轻声低语道:“就是遛复沄的看门狗!”
明善、为善大怒,还没骂出声,脚下丝线上传来强大的拉力,若不顺着方向走,恐怕又要摔跤,无奈之下,只好一边破口大骂妖道如何如何,一边跳着向前去。
知醉回头看了眼二人,二人直视着她,眼中怒火喷发,似愤怒得欲杀了她,她不禁得意笑道:“怎样?这回发现我也有几分姿色了吧?”
为善狠狠呸了一声,道:“你这妖女,有本事把我们放了,我们单挑!”
知醉另一手取下腰间的酒罐,抓着丝线的手打开酒罐,另一手晃了晃酒罐,小尝一口,道:“我们刚才不就是单挑吗?明摆着你们不如我。”
为善脸涨得通红,不知如何反驳,知醉轻轻一拉丝线,他忙向前跳了一大步,愤怒地直骂妖女。
明善向前跳了一步,沉声问道:“十虹涧程赴光和高秋鹰两位师兄是否为你们所伤?”
知醉停下脚步。
“直到三袖盛会结束,我们也没有证据,但如今看来,多半是与你们有关了。”
“笑话!分明是你们千羽林贼喊捉贼。”知醉忍不住摇摇头,胡衷恣暗害她十虹涧的两名弟子,又嫁祸给无垠的事,淬弦早已告知了她。
明善一言不发,似是确认了就是林涟漪等人所为。
为善看了眼明善,忽地双脚上的丝线绷直,他忙又向前跳了一大步,继续谴责知醉。
“进了那个往悟室,我来给你们讲讲那个潜伏在千羽林中居心叵测的人。”知醉悠然道。
“胡说八道!我千羽林上下个个正义,谁像你们一样……”
“那怎么出了一个误入歧途的无垠?”
“你……”
西林。
如临霄峰上的黑夜,白雪纷纷,人与物皆寂静。
庭院之多,比起东林更加密集。
无垠站在暗处,仔细回忆曾到过没几次的胡衷恣住处。
回到西林,最初还有满满的酸楚,此刻却越发觉得陌生,冷漠的情绪在对胡衷恣的仇恨之中蔓延开来。
老实说,对西林众弟子的庭院,他并不熟悉。从被渚沙带到西林开始,十年来,他只是待在潜修地中刻苦修炼,偶尔在北幽山与潜修地之间往返。
至于师兄弟的相互打闹、谈天等乐趣,更因他十年来不过来过这里几次,是绝然没有的。
以至于,此番试图在离开前暗杀胡衷恣,都要仔细回忆他住在哪里。
经过一番痛苦的回忆,他终于确定了方向,往左一拐,向庭院深处潜行而去。
接近胡衷恣房间时,他的记忆越发清晰,从前来西林众弟子住处,胡衷恣每每都会询问他修炼的情况。
站在窗口,凝望着紧闭的窗户,无垠恍然间心头一酸,三年前在东林的回忆涌上心头,顿时只觉胡衷恣住在和林涟漪东林庭院一样庭院中,都是对林涟漪的侮辱。
无垠细听动静,内外皆无,点染才飞出衣袖,接近窗口。
一片黑色灵力如水化开纸张一般,将窗户纸软化,随即进入房间内。
无垠双手握诀,目光炯炯。
胡衷恣能暗害程赴光和高秋鹰,他也杀了胡衷恣。
只有一次机会。
不管中不中,一击过后,必得逃命。
出手之前,他是这样想的。
寂静之中,点染收聚黑光,对准了胡衷恣枕上,悄悄接近,缓慢地仿佛空气流动。无垠估计下待接近胡衷恣枕边时,沿着枕头从左往右,倏然如电闪雷鸣般疾速冲去。
然而,除了点染疾冲的声音,没有别的了。
血液迸溅之声、胡衷恣惨叫之声,皆无。
无垠大惊,直觉不妙。
下一瞬间,点染之上猛然爆发一阵强烈的光芒,向点染笼罩而去。
无垠立即收回点染,破窗而入。
胡衷恣正从床幔顶部跃下见无垠竟然逃脱,不禁也是震惊。
无垠不能迟疑,点染转过一弯,又曳着腾腾杀机攻上。
马上其他弟子发现此处动静,便要赶来相助于胡衷恣。虽方才确定了一击不中也要逃离,然这个不知对林涟漪如何了的人就在眼前,他无论如何,也要再试一试。
胡衷恣冷笑一声,坦然接招,他就怕无垠一击不中就逃。缠住他,待众师弟前来,便要判得他万劫不复。
“师弟还不快快醒悟!否则我便要以卫乾剑将你就地正法!”胡衷恣愤怒之中,还不忘苦口婆心。
无垠冷笑:“你若问心无愧,为何连睡觉也不敢睡在床上?”
“师弟莫要再执迷不悟!”胡衷恣仿佛没有听到他的问话,手中卫乾剑白芒暴涨,直劈昔日的师弟,其势不顾房间内一切物件,仿佛铁了心要大义灭亲。
“什么人!”
“有人偷袭!”
外面弟子正纷纷赶来。
种种法宝光芒于房间外亮起,就要将房间内照得通亮。
点染黑光笼罩之下,众人尚不得见其面容,却听胡衷恣喊道:“无垠!师父传你法术,没想到你竟用来欺师灭祖!”
房间外众弟子惊讶不已,面面相觑,不知是该相信临霄峰往悟室的结界还是相信胡衷恣的话语。
邵仲文于几名弟子之后赶到,作为西林弟子中,除了胡衷恣之外最了解无垠法术的人,他一眼便看出,这身形招式风格,定然是无垠。
“无垠师弟住手!”敬忠剑划破黑夜,向房间之内冲去。
众弟子惊呼:“无垠逃出来了!”“他怎么逃出来的?”“这小子是要造反吗?”
房间内太过狭小,邵仲文一人冲进去也够了,众弟子在旁观看局势,若无垠冲出,他们便会一拥而上。不过此刻最令他们百思不得其解的就是无垠如何逃出的往悟室。
难不成无垠的修为已经高深到如此境界了吗?
第二百七十三章 重挫
邵仲文看准了无垠的方向,胡衷恣将他死死压在房间一角。他轻轻一叹,终究不忍心重伤师弟,敬忠剑微微一偏,欲取无垠肩胛骨。
无垠知道机会已去,此时只有逃脱此处,方能留得青山在了。只要趁渚沙、云随烟没有到达此处,他就还有机会离开。
他当机立断,大喝一声,点染碎溅,如泼墨空中,纷纷然与房间外的白雪共舞。每一颗都带着主人决然不回头的杀意,毫不留情地向胡衷恣刺去。
同时他转向邵仲文,一掌击去。
邵仲文毕竟有充足准备,敬忠剑上浑厚的力量仅受了轻轻阻碍,便穿破无垠掌上灵力屏障。
无垠向后倾倒,同时身影前移,欲与方才击向胡衷恣的点染回会合。
点染一片纷然,如白雪倾覆,胡衷恣只得防守,凝屏障于身前,拦下点染。
点染漫天威势遽然一收,原来虚晃一招,回到无垠手中。无垠来不及得意地瞪他一眼,收回点染的瞬间便跳出窗口,迎面而来的却是众弟子的法宝光芒。
身后胡衷恣、邵仲文已追上。
无垠咬牙,只得硬着头皮强闯。点染如风,不顾挡者何人,直取面门。他跟在点染之后,欲闯出一条道路,危急之下,也不管有无杀戮了。
“你我联手,定要拦下此人!”胡衷恣背后怒吼。
卫乾剑、敬忠剑一左一右,攻向无垠后背,没有阻拦,自然比无垠奔逃的速度快上许多,眼看就要洞穿无垠身体。
无垠只觉背后两道寒芒,感受到杀机的脊背一阵发凉。
无垠咬牙,点染泼墨般化为一片黑色,氤氲在身前,黑光凝结,似若实质。他猛一转身,同时点染挥舞,所过之处,身边种种光芒一阵混乱,如溃败之状。
不够强劲的法宝,纷纷倒飞;而稍强大的灵力还是破开了点染形成的屏障,刺伤无垠皮肉,所幸没有伤及骨头。
七彩光芒中,雪花被照映得呈现缤纷色泽,晶莹如小雨后的多色野花。其中自无垠身上,一点点殷红的色彩迸溅开来,相比于浅色野花般的清淡,更加鲜艳夺目。
转身处,胡衷恣、邵仲文直面而来,寒风飘雪,如避其锋芒般向外绕开。
暂时逼开众弟子,点染瞬时又化为一点。他身形一偏,锋芒锐利,首先直逼胡衷恣。
胡衷恣笑容中含着冷蔑,只是此刻除了正面接招的无垠,没有旁人看到其神情之异。卫乾剑上,陡然光芒一转,剑锋一转,手腕用力,像迎面而来的无垠狠狠斩下。
“师弟!”邵仲文在旁惊见胡衷恣竟有杀无垠之心,手中剑势一缓。
只是此刻胡衷恣、无垠都听不见旁外声音了,眼中只有必然打个你死我活的敌人。
无垠双手抑制着颤抖,管不得接下来生死,点染深潭,今日誓要淹没眼前的仇敌。
胡衷恣自从无垠被禁闭后便终日保持和善的面目隐隐显出狰狞,卫乾剑上传递着主人的怒火,光芒耀眼,亮如白昼,似要替天行道。
众弟子不敢上前,个个架着法宝伺机而动,只要这场交锋一过,就一拥而上,相助于胡衷恣。
黑光白芒交锋,却没有很大声势。
胡衷恣当然可以无后顾之忧地使尽全力,无垠却不能,他尚要留存力量逃离此处,再渴望报仇,也不能在眼光上过于短见。
在逼近卫乾剑时,无垠陡然扭转方向,身体因强行的转向而受了压迫,周身血液、经脉之中灵力运行亦仿佛一路奔涌的洪流撞上了高山,不得已转了个弯。
感受到血肉和经脉一痛,无垠忍住压迫的痛苦,向上一跃,闪到一个刁钻的角度,对着胡衷恣左前上方,点染划过一道弧度,绕开正面,向胡衷恣侧方飞去,轨迹的重点,就在胡衷恣心口上。
卫乾剑凌厉剑芒带着强大灵力,仅迎面而来的光芒浪潮,便令无垠身前衣物受损,脸面上无一寸不似烧灼般痛苦。
真的是最后一次机会了。
他空中翻飞,以缓解局部伤势,周身前后,皆受剑芒刺伤,但无一处成重伤。
胡衷恣一惊,似想不到满心愤恨的无垠竟然不想正面打败他。他忙回剑阻拦,脚下步伐变动,向右方避开。
点染紧跟而上,在卫乾剑回剑之前,如陨星坠落一般,击在胡衷恣心口上。
胡衷恣顿时脸色煞白,似乎这一击造成了极其严重的伤势,险些令其心脏停止跳动。他倒飞出去,落于师弟们的惊呼之中。
邵仲文低低惊呼一声,本因胡衷恣过于凌厉的攻势害怕他二人一起攻上,必伤及无垠性命,还在旁观望等着救他。
此刻见无垠反占上风而胡衷恣重伤,大怒无垠竟然不顾师兄弟情谊,敬忠剑白芒凛然,便向翻身逃开的无垠逼来。
无垠手中无法宝,又身负伤势,面对强势的白芒,如何能够抵挡,唯有尽可能减弱伤势。他手掌凝光,一掌击去,淹没在敬忠剑的白芒之中。
未等无垠败落,接近他的几名弟子已一拥而上,法宝光芒映照,大有铺天盖地之势。
这边正打得激烈,往悟室中的白雪零落,却依旧是安谧得令人困乏。
三个人坐在石壁边,明善、为善依旧被绑缚着手脚,看模样极是委屈。知醉坐在二人中间,抓着酒罐,亮着十指光芒。
“荒唐!你们不但想骗无垠师弟误入歧途,还陷害胡师兄,以为我们这么好骗吗!”知醉对三袖盛会期间真凶胡衷恣的行为进行了一番揭露,不料为善听罢却以为荒谬。
明善亦道:“你说我们冤枉了林涟漪,我们没有证据,难不成你的这些所谓真相就有证据?”
知醉望着死活坚信胡衷恣善良的两个单纯孩子,忍不住轻轻叹气,知道解释无意义,便耸耸肩,坦言道:“没有证据。”
明善、为善相视一眼,都觉好笑,不知这个妖道为何多此一举,竟向他们这两个被绑缚的人解释这些。
“不可理喻。”知醉心中暗道。
她淡淡一笑,饮酒一口,忽地转头问道:“你们喝过酒没有?”
明善别过目光,道:“自然没有。”
“啊!你……”为善忽地惊恐呼叫。
明善大惊,以为知醉痛下杀手,猛地转头一看,却见知醉一手抬着明善的头,另一手高举酒罐,一束酒倾倒下来,正灌进明善喉中。
“你干什么!”明善怒道,除了这四个字却没有了下文,因为知醉忽地放下已是醉醺醺浑然没有知觉的为善,转头向他一笑。
第二百七十四章 跪下
“你……”明善惊恐之下,为知醉揪住了脸颊,一股大力挤压着左右脸颊,他被迫张开了嘴,随即一束烈酒从上空落下,贴着舌头灌入喉中,一路通入胃里。
刺痛般的辛辣感钻入周身,他试图吐出烈酒,却被呛得连鼻子里都是辛辣味,一呼一吸都觉痛苦。
他竭力挣扎,试图挣开绑缚,手脚忽地一松,他支撑不住倒在墙壁上。以为挣脱,低头看去,却发现是知醉自己松了绑。
“你……你……”明善愤怒地欲攻击知醉,身体往知醉一侧倾斜了一下,却因不能平衡倒在地上,手掌白芒亦颤颤巍巍,仿佛也喝醉了一般。
知醉握着酒罐悠然起身,低头看了看醉倒的二人,道:“我走了,来日再会。”
为善是早已醉得不省人事,明善尚还留存一丝清醒,满脸通红却坚持愤怒地向知醉的鞋袜抓去。
知醉正要抬脚,见他如此执着,便刻意停留了一会儿。只是明善眼中,一只鞋三个影,如何能够抓得准?知醉摇头笑笑,轻轻踢了一下他的手,昂首无惧地出了山洞。
“不……不许走,妖女……”明善眼中,三道模糊的身影远去,他想晃一晃脑袋却觉得头脑越发沉重,片刻后便没了意识。
雪花疾飞,天空沉沉,地上疾奔的人如蝼蚁般渺小,却也用尽了心力躲避着无尽的谴责。漫无边际的冷雪砸在身上,抑或是迎面打在脸庞,起初的温柔随着奔逃的绝望化为点点疼痛。
只知逃亡,即便追兵身后,不肯放弃。
负伤的身体几乎不停地踩下脚印,一连串脚印笔直地连绵到西林以外。偶尔几滴血色落在地上,尚未于渐渐深厚的地上白雪中晕染开,便被后来追上的数十个脚印践踏得肮脏。
愤怒的叫喊声从西林弟子住处连绵到接近了西林边缘,跑在前面的孤独的人粗重的喘息声中透着越发沉重的绝望。
眼前光秃秃的树枝仿佛跟这白雪一般无穷无尽,他心生厌倦,却更加绝望地知道,出了西林,就是毫无遮拦的旷野。
像往悟室暗道之中画作上的旷野,那般空旷,那般平坦。除了白雪,何以为掩藏?
可是除了前进,别无他法。
或许自由只在片刻之中,出了这里,便是地狱。
不知若是画作之中的三倾门创派祖师在此,当如何威风凛凛?
他喘息之中,莫名变了变声音,仿佛绝望的嘶哑。
只怕听星掌门选错了人……
正奔逃间,前方无垠、身后追杀的众弟子忽地惊见一人负手而立,出现在眼前。
法宝光芒照耀下,她窈窕的身影隐约可见。
无垠一惊,急忙停下,一战过后严重负伤的身体竭力似乎无法控制,竭力之下,才在女子面前几步之外堪堪停下。
他一边调整呼吸,一边抬头看她究竟是何人,不过直觉告诉他,应当是冲着他来的。
众西林弟子在身后停下,纷纷警戒来人。邵仲文一见背影,便猛然惊觉,脱口而出:“林师叔?”
众弟子、无垠惊疑。
女子转身,果然是林恬。她望着面前众西林弟子,端着严肃的脸色,却明显透露出复杂神情,眸中愤怒悲伤几乎要溢出来。目光炯炯,一转身便斜斜地瞥在无垠身上,却不曾正眼看他。
无垠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望着这位在林涟漪身边照顾了她十年的师长,默默低下了头。
众弟子不敢言语,有的看向无垠,有的看向邵仲文,却没有人直视林恬,不少人心中暗道倒霉。
邵仲文一脸为难头痛的神情,感受到身后弟子的目光,又顶着林恬无形的压力,不知如何是好。
“啪!”
众弟子一惊,抬头看去,惊见无垠倒飞出去,竟倒在地上,不能起来。惊讶之下,他们个个目瞪口呆,一时失措。
无垠只觉浑身剧痛,如硬生生被摔散架了一般。原本因寒冷雪夜已凝固的伤口于方才被打飞时,几乎同时崩裂,鲜血缓缓地闯出处处崩坏的皮肤,随即越发欢快地奔流淌下。
一身血染的衣装,于各色法宝光芒下越发鲜艳。
雪花点点,似撒盐空中,透过破了不知几处的衣装,刺痛伤口,再一次凝结血液。
身心剧痛,无垠落下眼泪,两只手掌不断调整动作,试图竭力撑起身体,掌下一按,雪地里便多一个血红色的掌印。
他右手上扭曲的五指传来尖锐的痛苦,清醒的痛感一路连心,竟令他忍不住产生将其斩断的疯狂想法。
脸上汗水浸满雪夜的冷意,一滴滴以他可听见的声音胡乱地砸在雪地里。他像一只中了猎人圈套的野兽,挣扎得只剩下嘶哑的喘息,倒地之处被他的身体涂抹成一摊殷红。
林恬移过目光,微微低下头,盯着挣扎的无垠,目光中七分冷漠,二分愤怒,一份悲凉。
几个弟子似从未见过如此发怒的林恬林师叔,手中法宝光芒纷纷暗了下来,皱眉、相视,悄悄动作着。
邵仲文首先从震惊中恢复,上前一步,小心而恭敬地道:“林师叔,无垠师弟不知使了什么方法,竟然破开临霄峰往悟室的结界,还回到我西林欲暗害大师兄……”
“无垠!”林恬冷冷道。
邵仲文被“无垠”二字打断,知趣地不再说话,却也不敢离开。他担忧紧张地望着无垠,很为他捏一把汗。
当然担忧他的同时,也有一分自忧。赏香大会结束后的那天晚上,那道行高深的女妖打败邪道,本欲带走无垠,要不是他死活要拦下无垠,或许无垠已经和林涟漪远走高飞了。
他口中干燥,悄悄张开一条缝吸了一口冷气。
待身下雪地融化成水,稀释了一摊血腥味时,无垠终于支撑起了身体,跪向林恬,两条手臂死死撑着地面,尚有血液于手臂上淌下。
林恬嘴角抽搐一下,冷厉地喝问道:“你当着我的面,再把面壁之前,三袖盛会之后,在临霄峰上说的那些话重复一遍!”
邵仲文一惊,忙道:“林师叔,审讯当日你没有来,莫要听信传言,无垠师弟在临霄峰上什么都没有说啊。”
林恬猛一抬头,瞪邵仲文一眼,一下将邵仲文吓得不知该说什么。她上前一步,仍旧盯着无垠,冷冷道:“你如今安然无恙,不过被判几年禁闭,怎会什么都没有说?
“听闻你磕头认错,直说林涟漪是妖女,是她蛊惑你。
林恬气得眼中含泪,语气越发冷蔑,“天生奇才,年纪轻轻,前途无量,所有错误,皆因那妖女蛊惑了你,是也不是!”
第二百七十五章 追罪
无垠低头,片刻之后,才艰难地说道:“无垠有错。”
林恬冷笑一声,笑得众人目光一抖。
邵仲文咬牙,冒险又试图解释一句:“林师叔,他真的从没有……”
“好!好一个有错!”林恬走到无垠跟前,扫了眼西林众弟子,最终目光落在邵仲文脸上,威严地道,“既然这混账认错了,我便将他带回东林去,你们可有意见?”
无垠一动不动,低头更低,似是心甘情愿。
众弟子惊讶,分明人人严重都是不愿,却没有人敢说出来。
邵仲文面色难堪,斟酌一下,还是直言道:“林师叔,无垠是我西林弟子……”
“好,既是如此,你们都回去。若是你们师父问起来,便让他来我东林要人!”林恬断然道,其威严之势不容拒绝。
众弟子愕然,却依旧没有人敢说什么。
邵仲文惊愕不已,管不了许多,忙上前两步,最后阻拦道:“林师叔,不可!须知……”
“还不回去!”林恬怒道,语气中已有些不耐烦,目光睥睨他一眼,又低头落在无垠身上。
“这……”已经多次被林恬打断话的邵仲文紧皱眉头,凝望着跪着的无垠,不敢后退。他心惊肉跳,若是再来这么一掌,无垠非得一命归天不可。
无垠低头凝视着身前雪地上林恬的双脚,止住的泪水模糊了视线,他嘶哑而竭力地说道:“师兄,先,回去吧。”
邵仲文无奈,再望一眼林恬,见她面色冷厉无半分消退之意,只好向身后师弟们道:“我们回去吧。”
“林师叔,师侄退下了。”
“林师叔,师侄退下了。”
“……”
雪夜,随着各色光芒的退去,又寂静了下来,重回黑夜那种纯粹的色彩。
无垠望不见面前林恬的双脚,却知道她没有离去她的目光仍旧落在他俯下的脊背上,如同神像的俯视,令他突然之间愧疚满心。
真正纯黑的世界,令他想到了什么?
那条美丽的蛇尾啊,只匆匆一瞥,便消失于黑夜之中。
他双臂支撑不稳,身形一晃,忽地黑暗中伸出一双手温柔地扶住了他。
林师叔?
他正惊疑,随即一缕熟悉的幽香沁入鼻间,如蜻蜓点在水面,悄然掀起一阵涟漪。
心跳骤停,而后猛烈如雪夜的纷扬。
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他双手抬起,缓慢地抓住了黑暗中扶住他的双臂。
一声抽泣,不知是谁先。
两个脆弱的身体,如雪花一般被寒风吹得颤抖。
“涟……涟漪!”无垠张口,寒风灌入口中,他呛着寒风,悲喜交加,泪水淌落风干的脸庞,风雪飘飖中落在身前的伤口。
林涟漪小心地扶起无垠,来不及问,方才那一掌有否伤身、有否伤心,只小声道:“我们先走。”
“好。”
夜魄微弱的白芒下,林涟漪搀扶着无垠向西林之外走去。
离开这里,便彻底离开了千羽林。
“站住!”身后空中,忽然传来一声怒喝。
渚沙!
二人一听便知。
无垠大惊失色,原本苍白的脸颊更无血色,他惊慌道:“快走!”说时便要松开双手。
林涟漪早料到他会如此,几乎同时死死拉紧他,甚至微微牵动了他伤势。
无垠急道:“你……”
“你管不着!”林涟漪薄怒,毅然停下脚步,小心搀扶着他转过身去,直视正于树木上空御宝飞行缓缓逼近的渚沙,声音放柔和了些,道,“死生同命,我意已决!大不了,再打一场。”
她袖中夜魄缓缓亮起,明亮的光芒照亮了方圆二丈。借着夜魄白芒,她眸中泪花闪烁着晶莹光芒,她小心抽出手,猛地擦了擦脸颊泪痕,面色更加坚毅。
无垠凝视她显露决然的侧颜,轻轻一叹,道:“若活不到明日,我只有来世还你一段余生了。”
闻得此言,林涟漪又落下一滴眼泪,转过头道:“我扶你去旁边坐着吧。”
“荒唐!无垠你要干什么!叛逃吗!”渚沙已至,见林涟漪正扶着无垠在树边坐下,而她手持夜魄,白芒明亮,似意欲与他决斗,立即怒骂道。
林涟漪上前一步,拦下渚沙的目光,毫无惧色,一跪决然,道:“渚沙伯伯,求您放我们一条生路。”
渚沙冷哼一声,怒道:“你不是蛇妖吗?不知是否是大名鼎鼎的暮雪千山蛇妖族?堂堂妖族,竟看上我的劣徒,真是他的荣幸啊。”
蛇妖族的事,林涟漪自然是不能说的,她诚恳解释道:“渚沙伯伯,你为无垠师父,应当知晓,他并无过错,被判禁闭,实属无辜。此番离开,只因千羽林容不下他……”
“他心性不稳,轻易受你蛊惑,做出欺师灭祖伤害同门之事,罪大恶极!你小小蛇妖,无名无分,凭什么替我劣徒跪下!”渚沙吼道,“你这混账给我滚过来!”
无垠动了动身体,欲挣扎着起来,却因此刻伤势越发严重,即便想听师父的话滚过去也是做不到了。
林涟漪忙站起身,小心扶稳无垠,回过头对渚沙求道:“伯伯,他身负重伤,如何能起来!”
“正是因其身负重伤,才让他滚过来!”渚沙几欲咆哮,“你大师兄,不也被你重伤成如此了吗?”他深深呼吸,似乎不能接受自己培养出这么一个狼心狗肺的劣徒的事实。
无垠嘴角一动,欲扯出一个得意的笑容,却终究顾及师父似乎已经达到承受能力之极限的心脏,没有流露出笑容。
似有所感,他停下挣扎,缓缓抬起头,与林涟漪相视。
她方才坚毅的面颊仿佛瞬间柔化了五分,泪水潆洄中,不自禁便淌了下来。她墨发飞舞,一缕柔弱的碎发粘附在泪痕上。蹙眉间,是感动还是心疼?
她的哭容,在飞雪中仿佛就要远去。
无垠本想握住她的手,此刻摇摇欲坠的身体却连这一点都做不到。
“好小子!我教了十年,竟教出这么一个好小子!”渚沙冷笑,手持法宝,似是也看出无垠不能滚过来,便向无垠走去。
林涟漪转过身,蓦然站起,手持夜魄,作待战状,谨慎戒备。
无垠浑然一惊,移开目光,面向师父渚沙,脸色煞白,只好求道:“师父,是我心性不稳,轻易受美色所扰,所行之罪却与林涟漪无关。”
渚沙忽地停下脚步,凝望着面前的林涟漪,欲言又止。
林涟漪、无垠诧异,不知他所想为何。
片刻之后,渚沙嘴角一动,却是什么都没有说。
一声幽幽的叹息,带着无奈,回荡在雪花纷扬之中。
第二百七十六章 飞雪
良久。
林涟漪不敢放下夜魄,无垠不敢动弹,二人皆注视着闭目仰天叹息的渚沙。
他手中的法宝光芒依旧耀眼,剑锋所指,地上落雪,已悄悄融化。
终于,无垠试探地问道:“师父?”
渚沙睁眼,凝望漫天飞雪,幽幽问道:“劣徒,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无垠惊诧,此言之意,自然是让他抬头看。
无垠、林涟漪二人皆抬头看去。
法宝光芒不过照亮几丈,几丈之上,便是高不可攀的天空。这飘了大半夜的雪花,便是从天空而来。
“飞雪。”无垠明了其意,认真道,“凌飞雪。”
林涟漪心头一跳。
渚沙凝望着天空飞雪,似陷入遥远的回忆,缓缓道:“凌飞雪,天涯教前代教主,被认为是天下第一的强者。”
林涟漪、无垠相视一眼,眸中皆是惊喜。
有望活到明日了。
“自从拜师千羽林引西林掌印人匡正,我刻苦修炼,承师父之志,匡扶正道。凌飞雪,就是我们的头号强敌。
“十年以前,江湖传言,凌飞雪将死。我震惊之下调查了这个传言的来源,得知其为剑丹城一名少有错误的占星师所占,我信其多半为真。
“我渴求强者之道,又视凌飞雪为强敌,绝不能接受此生连这样一位邪道强者的面都见不着。”言及此,他语气忽地激动起来。
“是以我力劝师兄弟,趁茯苓村异宝吸引邪道注意,又传言四起邪道军心不稳之际,前往偷袭观海山。”
林涟漪、无垠震惊,原来当时千羽林大败于观海山之事来源于此。渚沙惨败于凌飞雪手中,在外收徒无垠,又回到千羽林闭关十年,便是源于此。
“凌飞雪,凌飞雪,不愧是当世天下第一的高手!”渚沙激动地双臂张开,神剑轻挥,空中雪花一阵颤动。
“唉——”渚沙失望地低下了头,低沉的叹息声中有颓然之意。
林涟漪、无垠静静聆听。
“如今正道,为何不能有如此高手?天要亡我正道吗?”渚沙再度抬头,仰天悲呼,却没了气势,只有低鸣,如走投无路的亡命之徒。
“师父……”无垠轻声道。
渚沙低下头,凝视这个劣徒,道:“劣徒,如林涟漪所言,千羽林容不下你,强留无益,我便放你走吧。”
“师父?”无垠惊疑。
渚沙瞪眼,颓然的语气又有几分气愤的起色,道:“怎么!我放你走你还不满意?我冒了这么大的风险放你走,难不成你还想要青穹剑吗?”
无垠忙道:“不是……”
“还是嫌聘礼不够林涟漪不肯嫁?”渚沙瞥了林涟漪一眼,林涟漪脸上微红。
渚沙冷哼一声,道:“林恬那女人要是还在这里,我倒还做做样子给你们点聘礼,现在林恬不在,你这欺师灭祖的劣徒休想从我这里拿走一个铜钱!”
无垠哑然。
渚沙目光落在林涟漪微红的脸颊,仿佛毫不在意一般道:“我这劣徒生来就是个闯祸的,你跟着他必倒八辈子霉,我劝你想清楚再决定。”
林涟漪微笑,缓缓放下夜魄,道:“伯伯放心,我决意与无垠成婚,来日必不后悔。”
渚沙神情复杂地凝望着林涟漪,目中似乎看不出满意,却有深深担忧,还有疑虑。
“涟漪,扶我起来。”身后无垠轻轻道。
林涟漪知晓其意,忙回过头,小心扶着无垠。
在林涟漪搀扶下,无垠跪向渚沙,却还未磕头,便听渚沙言道:“哼!出了西林,便不是我的弟子,你不必跪我!”
无垠脸色一滞,却还是磕了一个响头,嘶哑的声音竭力响亮地道:“师父在上,无垠在此,谢过师父十年教诲之恩……和今日放过之恩。”
林涟漪扶他靠在树边,自身亦跪下,磕头道:“师父,谢师父成全之恩,和今日放过之恩。我二人不能左右侍奉师父,为师父分忧,只有竭尽努力,刻苦修炼……”
“刻苦修炼做什么……”渚沙冷笑,神情中竟有些怪异,“来日攻上千羽林杀了我吗?”
林涟漪、无垠悚然一惊。
抬头时渚沙却已没了那种古怪的神情,正色道:“我平生夙愿,即超越凌飞雪。好不容易养了一个劣徒,如今却闯不过情关,说走就走……
“无垠!”
无垠面色一动,身体欲站起,却是不能,同时几乎下意识地回道:“在!”
“不超越凌飞雪,你这辈子对不起我!”
无垠两眼含泪,铿锵道:“是。”
“林涟漪!”
“在!”
“你……真的……”
林涟漪暗暗紧张。
渚沙轻轻叹气,道:“给我看看你的法宝。”
林涟漪惊疑,不敢上前,她回忆起从前所闻,观海山一战中,渚沙应当没有看到凌飞雪的法宝啊。
渚沙两眼微眯,立时语气强硬起来:“莫非你这法宝有什么问题?”
林涟漪越发谨慎,迟疑一下,夜魄捧在手中,还是上前,道:“师父,请看。”
渚沙低头,仔细审视面前夜魄,目光渐变雪亮,头亦渐渐低下。
散发着淡淡光芒的夜魄静静没有丝毫温度,雪夜的冷尽被它吸收了。点点雪花飘落其上,光芒明灭,仿佛在诉说些什么。
渚沙,我的手下败将,记得我吗?
谁能想到,今日会以这样的方式重逢。
夜魄若有记忆,从创派祖师手中传至林涟漪这一代打败过不知多少人,恐怕也记不得渚沙了吧?
可若是渚沙,自成为掌印人之后能打败渚沙的可不多。若是他哪怕见过夜魄真容一眼,也能清楚地记得。正如凌飞雪的容颜,即便林涟漪与之有几分像,而并不全像,他都能看得出几分意味。
林涟漪紧张不已,脸上却是一副坦然模样,只有手指下意识地一动,又马上恢复。
渚沙缓缓抬头,应当是没有发现什么。
林涟漪心头一松。
“今夜风雪正大,你二人借此掩护,速速离去,不要在再我面前出现!”渚沙幽幽道,拂袖转身,法宝横在面前,他一跃而上,立时便飞起在了空中。
一道棕色剑芒,不过片刻,便消失在风雪之中。
林涟漪遥望渚沙身影消失的方向,长吁一口气,转身至无垠身边,将他扶起,喜道:“邵仲文他们不会追来了,我们可以慢慢走。”
林涟漪正要搀着无垠向前走,无垠脚步不肯跟上,却望向她,神情复杂,问道:“涟漪,如今我一无所有,你当真愿意为我妻吗?考虑清楚啊。”
第二百七十七章 告辞
林涟漪薄怒,随即狡黠一笑道:“考虑清楚了,你这个人有前途,我以为趁你没有登上昆仑便搭上你,是我的荣幸。”
无垠以嘶哑的声音苦笑道:“你怎知最终我不是坠入归墟而是登上昆仑?”
林涟漪白他一眼,硬拽着他向前走,边走边道:“你不可信,三袖盛会上自己说的娶我,至今还没有完婚。我信的是你师父,他说你能超越凌飞雪。你师父乃西林掌印人,何等眼力,说的总不会错。我攀高枝便可。”
无垠低头一笑,心头温暖,他柔声道:“那便待我伤好就完婚吧。不早日娶你,只怕来日你见我有跌入归墟之势,便嫌弃我了。”
林涟漪惊喜,侧过羞红的脸颊,还是忍不住问道:“这回是真的?”
无垠与之相视,撑着重伤的身体,失笑道:“真的。”他顿了顿,道,“如今我不是英雄,再不会有人说你别有目的刻意蛊惑我了。”
林涟漪落泪,凄然一笑,低下头,柔声如水:“你不是英雄,我亦不是美人,我连个人都不是。你口中所出的承诺总是遥遥无期,而这一颗真心,我却是十分相信的。”
“必不负你的相信。”
林涟漪朝他温柔一笑,望向前方,夜魄光芒之下,前方枝桠越来越稀疏,应当是将到尽头。
脑海中闪过冯姑娘弱柳扶风、倾城倾国的模样,林涟漪心头一痛,暗道:“这样的美人,我见犹怜,而终究是爱杀人放火的我近水楼台先得月了。”
她悄悄地得意一笑,雪夜里仿佛雪花的清冷。
无垠深深凝望她如桔红糕般柔软红润的脸颊,余力抓紧了她。
自古有言“英雄难过美人关”,实则是情关难过。美人常有,少有真情。
风雪正大,夜中再无归。
“活着出来了?”一声平静的疑问,自旁边传来。
林涟漪、无垠二人一惊,向那处看去。
林涟漪心情一松,是知醉。
她手中腰上已没了在往悟室中灌醉明善、为善的酒罐,应当是喝完了就扔在不知何处。她悠然上前,看向林涟漪,问道:“你们打算去哪里?回蛇妖族?”
林涟漪与无垠相视一眼,无垠道:“我没有去处,你去哪里,我便随你一起。”
林涟漪尚未回答,知醉一笑,先道:“看来是打算回蛇妖族完婚了。好事。恭喜。”
“阁下是?”无垠仍有戒备,问道。
知醉睁大眼睛,微笑道:“你回来之后,找到淬弦,问她愿否帮你,她同意了——代表我们整个十月阁。”
无垠一惊,道:“你是十月阁……”
“十月阁护剑使之首,知醉。”知醉挑眉,神秘一笑,又补充道,“帮我保密,我十月阁和你逃出来可没一点关系。”
林涟漪亦惊讶,到达千羽林之前,只知她是护剑使之一,没想到她竟是护剑使之首。
知醉向二人一笑,道:“既然你们都逃出来了,我便也要赶回十月阁。林姑娘,记得你欠我十月阁又一个人情。”
“多谢。”林涟漪只有感谢,提起这些欠下的人情,她心头还是掠过一丝不安。
知醉神秘一笑,停顿一下,凑近林涟漪,问道:“入了蛇妖族,就是与人族为敌。真的要去,不考虑一下来我们十月阁?”
入十月阁?
林涟漪惊讶,芈灵念可不是这么说的……
“也罢。如今你们把正道邪道都得罪了一遍,除了蛇妖族,也确实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了。”知醉一笑,转头,道,“你们觉得三袖盛会上,我十虹涧弟子展示出的映虹如何?”
林涟漪、无垠惊讶,不知为何她如此问,不过二人实话实说:“精妙高深。”
“那些小弟子修行不够,展示不出其最强的力量,今夜我让你们看看映虹究竟应该是什么样。”
二人一惊,顿有所觉。
不远处层层雪花之后,忽地闪现一道光芒。
知醉不屑地轻哼一声,高声道:“敢来就别走!”她袖吐白芒,一团光芒甫一出袖,便极其刺眼。
那道光芒顷刻间一分为三,向三处方向奔逃。
竟然是三个人!
白芒璀璨,升起至头顶,如天空星辰落于地面,在她指诀催发下越发光芒逼人。
三人正远去,似乎再迟一刻,便连影都抓不着了。
一团白芒轻微一震,忽然化作一道光柱,竖立头顶,似将欲直通云霄。下一瞬,七彩光芒流映其上,幻梦一般鲜艳缤纷。
下一瞬,但闻狂风呼啸,灵力爆裂之声出于其中。
下一瞬,但见雪花被映照成鲜艳色彩,如一夜之间春回大地,空中亦是繁花飘扬。
“鼠胆小辈,去死吧!”知醉猖狂一笑,笑声中还带着几分醉意。
白色光柱如支撑天地的龟腿,落下之时,天崩地裂一般可怖。
正前方逃亡的人当先被光柱压倒,莫知生死。
林涟漪、无垠大骇,如此威势,安有成活之理?若能留有全尸已是万幸。
随即光柱一扫,先向左去,知醉上前两步,光柱倒下,恰恰压垮左边那人,白芒璀璨之下亦是莫知生死。
然后右边。
不过几个瞬间,三人均为白芒所灭。
七彩流映,缓缓消失。白芒璀璨,渐渐化为温和的氤氲落于她手中。
因背对林涟漪、无垠二人,二人只能见得一团温和的白色光芒,光芒照耀下,她窈窕而独立绝世的身影轮廓清晰可见。
知醉回过头,朝二人一笑,潇洒道:“告辞。来日再会。”
不等二人回答,白芒之中,知醉悠然离去,向着左方,奔行至远方。
林涟漪深深呼吸,目送其远去,暗想她没有御宝飞行,又是往那个方向去的,多半是买酒去了。
如此人物,竟然就是护剑使之首。
一招映虹,不留余地地灭了三人啊。
林涟漪不禁苦笑,她才刚刚离开千羽林,接近真正的江湖,便接二连三见到这许多绝世高手,不知是幸还是倒霉?
虽说高手是少数,此刻却生出天下尽是高手的感觉。
“涟漪,我们现在就出发吗?”无垠轻声问道。
林涟漪看向他,解释道:“当日维护我的是蛇妖吟暮,她本想带我去洹山,蛇妖族的隐秘居住地。只是我还未到达那里便逃出来找你了,如今只有去往和香城找到叙闲,她应当知道洹山在何处。”
“叙闲也是妖?”无垠讶道。
“对,都是我蛇妖族。”林涟漪暗想,她能轻易看出叙闲为蛇妖,应当与她亦是蛇妖有关,别人眼中,或许难以从她举止动作中看出其身份。
第二百七十八章 进城
“我如今受了重伤,恐怕走不远。”无垠无奈道,“必得先疗伤。师父说了不追究,未必胡衷恣会放过我,恐怕还会有追兵过来,如何躲过他们的搜寻也是个问题。”
林涟漪望望身后西林方向,白雪黑夜,只有层层枝桠,了无生机。她道:“不急,我们去找个栖身之所,我为你疗伤,明日再出发。至于如何掩护着到达,边走边想吧。”
“好。”无垠望向正前方被杀之人的方向,道,“我们去看看他们是什么人,只怕是佘晚舟把我当成了弃子。”
二人走近被杀之人,林涟漪忽地顿住了脚步,忙道:“别过去。”
无垠惊疑,林涟漪唤夜魄飞上前,将那人正脸翻过来。夜魄白芒下,来人面上血肉模糊,早已辨不清模样。
死者身上却不知为何,竟中了剧毒,血肉腐蚀、发黑,如一滩污水。且剧毒之效尚未结束,正渐渐扩散。夜魄光芒更亮,照亮其腰腹之上,一片片碎片扎入血肉之中,似乎是什么容器破碎了。
林涟漪蹙眉,道:“他身上带着剧毒,映虹一击,瓶子破碎,剧毒入体,便是这般死状。”剧毒的气味于寒风之中剩下了一点,绕在她鼻间,暗示着某种潜在的危险。
无垠望着他凄惨的尸体,没有丝毫同情,只有更深的谨慎:“你懂毒,知道是什么毒吗?”
“不知。我不过身怀剧毒,却也没有从师学习,其实一窍不通。”林涟漪看向无垠,见他似有发现,便问道,“你知道?”
无垠目光炯炯,道:“你记得,在赏香大会上,曾展出一种毒,叫‘见秋心’吗?”
“渡愁?”林涟漪一惊。
见秋心是渡愁杀手组织常用的一种剧毒,在赏香大会上展出时,她还奇怪,为何世俗之人能得到这种毒。
“渡愁,恐怕是受了佘晚舟的意思,来杀我的。”
“未必。”林涟漪缓缓道。
“怎么?”
“其中原委太复杂,待疗伤过后,我慢慢告诉你。”
二人一路向外,于风雪之中,远离了西林,走进俗世之中。
飞雪纷纷扬扬地笼罩世间,将昨夜的一切生死之争掩埋,一连串血迹,与艰难的脚印一同在雪花的覆盖下融化。
翌日一早,又是重生的朝阳。
自千羽林往锦衣城,一顶轿子,一路走走停停,抬了十数日之久。即将进入锦衣城时,忽地有人在前面拦下,高声喊停。
来人着千羽林服饰,身后还有几名弟子。他们一边检查着所有进入锦衣城之人,一边小心地望向此处。
前后轿夫相视几眼,将轿子停在了大路中央。
轿前一年轻男子,衣冠楚楚,约莫十七八岁,不满地道:“干什么?”言罢便不予理睬,向抬轿之人大手一挥,令其抬起轿子,准备绕开前面拦路之人。
“千羽林弟子,搜查妖类,请轿中之人出来。”一个礼貌而谨慎的声音响起。
轿前男子怒道:“我家夫人一路颠簸,弱不禁风,如何能够露脸?”
“公子不要生气,我等只是获知消息,将有一妖经过此处,便在此搜查,只要确认轿中并非……”
男子更怒:“你说什么!你说我家老爷夫人是妖!”
那千羽林弟子忙道:“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担心有妖……”
“外面怎么了?”轿边窗口,布帘被拉开,一声稚嫩的声音自其中传出。
千羽林弟子欲走上前,却被轿前男子拦下,只好探头看去,见是个年幼的小女孩,不过五岁年纪。他面露惊讶,迟疑一下,还是坚持问道:“这位……千金,你可否跟你爹娘说一声,请他们下来露个面?”
小女孩一听便发起了大小姐脾气,道:“你干什么,打扰到我睡觉了知道吗?想你也是个正道大派的大哥哥,怎么还恶意扰人睡眠呢!”
弟子惊愕,呆在原处,脸色不由得一红,仿佛他是故意逼她出来露面一般。
小女孩接着瞪他一眼,怒气冲冲却是十分可爱地道:“我娘正生着病呢,如何能让她下来!你要查是不是妖,那我下来,让你好好看清楚!”
言罢,她拉上布帘,就要下来。
“不不不,这位大小姐,你睡着吧,我知道你们不是了。”弟子满面通红,忙道。
轿前布帘动了一动,里面的人抓着帘子就要拉开出来,听得此话,轻轻地哼了一身,便放下了手,道:“季赋,走!”
轿前那叫做“季赋”的少年闻言,便转过身淡淡瞥了千羽林弟子一眼,向轿夫们一挥手,道:“我们进城!”
锦衣城中,如今已俨然与和香城一样飘着浓郁的香味。
“锦衣城真会做生意,一见和香城出名了,便有样学样,什么都往和香城上靠。”轿中女子细嗅一街的芬芳,微笑道。
她墨发藏香若悬瀑,杏眸流光比星辰,赫然正是林涟漪。
“人性趋财,实属正常。你不是也说,白家也都到了这里了吗?”身边之人,所谓的老爷,自然便是无垠了。
十数日过来,有林涟漪在旁辅助,教之以五行治伤之法,授之以灵力疗伤,他一身伤势,已痊愈得七七八八。
“那么漂亮姐姐,你肯跟着这位身无分文的哥哥闯荡天涯,岂不是违背了人性吗?”小女孩天真澄澈的目光凝望着林涟漪的温柔面容。
无垠失笑,摇头道:“我也这么觉得。”
林涟漪白他一眼不够,还在他胳膊上掐了一把,恰好掐在一处伤口上方一寸处,略略牵动伤口,他毫无准备地一痛,倒吸一口凉气。
“人性复杂,不是只有趋财的。”林涟漪认真地直视小女孩单纯的神情,说了这么一句,又回过头忍住笑瞪无垠一眼,道,“有些坑,掉进去就出不来了。”
小女孩哈哈大笑,道:“漂亮姐姐,谢谢你们把我送过来,还给我打扮了一番,爹娘还在家中等着我呢,我先走了。”
林涟漪摸摸她长发,道:“应该我们谢谢你啊,要不是你愿意让你爹娘先进城,而后你再和我们一起进来,恐怕我们就要被千羽林的弟子盘问了。”
“不用谢。”小女孩挥挥手,向外喊道:“季赋哥哥,停一下,我要走了。”
“好。”季赋温和的声音与方才对着千羽林弟子的完全不一样,“停一下。”
轿子停了下来,小女孩最后向二人挥挥手,拉开帘子跳出了轿子。
轿子再度抬起,季赋吩咐道:“往倚风酒楼分楼去。”
第二百七十九章 爱护
倚风酒楼分楼。
轿子不走正门,直接从后院门口进入。
林涟漪、无垠于轿中易容成中年夫妻模样,相视一笑。
刚一落地,便有侍者上前帮助拉开厚重的布帘,一看其中没有侍女,便亲自将林涟漪小心搀扶下来。林涟漪下轿后亦将无垠搀下轿。
轿夫们抬着轿子,由一名侍者引去安置;季赋则随着他侍奉的“老爷”“夫人”去了酒楼后的住客房中物色房间,随后前往付账。
房间中。
恢复容貌的林涟漪点亮香烛,指尖灵力白芒安详,如这房间的宁静。一路风尘,到了这里总算可以休息片刻。
香气袅袅,如清新的空气于空中浮动,每一次呼吸,都搅动着溢满房间的香气。
林涟漪凝望空中,仿佛能看得见这些香味一般,油然而想到早已投奔蛇妖族的程飘飖,便道:“不知道这香烛是否为程飘飖程小姐制的。”
无垠盘膝坐在床上,调理好了气息,经脉之中灵力平稳,所有触及经脉的大小伤口都被着重照顾,如今已恢复得有八九成了。
反倒是肉体之伤,雪夜重创,又不能及时处理,进入俗世之后越发严重了。
他倒是支撑不住早早睡去,然听到后来季赋所言,当夜直至日出雪停,林涟漪忙前忙后,就没有合过眼。
他缓缓睁眼,吐出一口气,想起方才林涟漪所言的程小姐一事,以为她心系洹山,轻轻唤道:“涟漪。”
林涟漪从神游中恢复过来,转过身走到他身边,坐下问道:“怎么了?身体可还有异样?”
无垠抓起她手,道:“这一路风尘,苦了你了,再过几日,到了洹山,便能真正停歇下来。”
她两手反过来抓住他,挑眉笑道:“待叙闲过来分楼检查生意,我便找到她问出方向远近。到了洹山,这婚事你便不能再有理由拖了。”
“自然,有你姐姐作证,我便是想拖也不敢了。”无垠没有脱开手,任她抓在手中,道。
林涟漪摇头,道:“她可算不上我姐姐,若是真把我当妹妹,还会设计让我在你们正道弟子面前显露蛇尾吗?”
无垠诚恳道:“吟暮有能力保护你,自然敢于这么做,即便后来她执意带你前往洹山,我也不怪她的。如今佘晚舟、尽生都觊觎你的血液,也只有她能保住你了。”
“不能靠别人,生死之事,终究要靠自己。”林涟漪想起江非雪的话,油然说出类似的话。
三袖盛会上,胡衷恣接近她时,江非雪真诚的一言,到今日她才觉得实在真实。姜悠乐、吟暮、知醉,一个个强者先后帮助了她,却没有一个能帮她到底。
终究还是要靠自己的。
“涟漪。”无垠忽地双手握紧她,一声温柔的轻唤,却没有下句。
林涟漪温柔一笑,深情款款,杏眸流水,道:“我没事——你这人,难道不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吗?何必为了一点桔红糕非要杀了胡衷恣?”
“那混账说他碰了你。”无垠怒然,抓着她的手亦用力了几分。
林涟漪躲避着他的目光,低头凝视他的发白的指节,不语。
“涟漪?”无垠忍不住问道,心中焦急越发明白。
林涟漪缓缓抬头,微笑,却同时落泪:“没有……”
“你不必说的。”无垠松开手,凑近抱紧她,道,“我没想知道,再过几日我们成婚。你放心,再拖就叫你姐姐打死我。”
她伸出手臂,亦抱紧他,落泪片刻,至他肩上衣衫湿透,才哽咽道:“我说他没有碰我,江非雪救了我,你信吗?”
“信。”他断然肯定,“你受委屈了,对不起。”
林涟漪释然,欢喜地笑道:“听你这话,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明明说了实话,也像说假话一样。”
“咚咚咚!”
二人一惊,忙坐正,整理了一下衣衫,向门口处看去。
“谁?”无垠问道。
“老爷,夫人,是我,季赋。”
“请进来。”
林涟漪、无垠先后坐到桌边,令进来的季赋也坐下。
季赋迟疑一下,还是没有坐下。
林涟漪笑道:“没关系,坐下吧,你本也不是我们的仆从。”
季赋悄悄瞥了眼仙姿玉色的林涟漪,脸色微红,点头坐下。其脸色却落在无垠眼中,令他脸色微变,随即又恢复正常。
林涟漪悄悄瞥了眼无垠面色,问道:“季赋,你打听到叙闲何时来了吗?”
季赋点头,刻意躲开林涟漪的目光,多半看向无垠,道:“打听到了,她今晚便来。”
无垠点头:“多谢。”
季赋摆手,道:“不客气,两位恩人。”说到“恩人”一事,他不再那么紧张,说话流畅了许多,“我还要多谢二位高人为我爹、我府中老爷和夫人报了仇。”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无垠淡淡一笑。
季赋忧愁,道:“我不知道,老爷夫人在世之时,我随我爹,为他们府上仆从。如今他们和我爹都为土匪所害,我已没有去处了。”
林涟漪忽地想到:“这锦衣城中有一个百草堂,其中的傅大夫和柳大娘都是善人,堂中又无年轻人继承,你或许可以跟随他们学医术。”
无垠脸色一变,比方才更加难看。
季赋惊喜,看向林涟漪,问道:“果真?”
“待我二人离开后,你解散轿夫,便可前往百草堂了。”林涟漪肯定地点头。
季赋笑得合不拢嘴,连连点头,站起身向林涟漪行礼道:“多谢高人指点。”
林涟漪忙欲起身扶起他,无垠抢先一步,将他拉起,道:“不必言谢,应当的。”
林涟漪笑望着无垠,目光温柔,红润的脸颊微微羞红。
无垠没好气地暼她一眼,道:“你一路过来,也累了,先下去休息吧。”
“是。”季赋归顺地点头,简单行了一礼,便往门口走去,才到门口,又忽地转身,向二人笑了笑,浅得一眼能见到底的眼眸中流露祝福之意,道,“香气缭绕,正适安眠,老爷夫人好好休息,季赋先退下了。”
他跨出门,将之轻轻关上,留门中二人面容皆红地对视。
“听见了吗?你连着累了好几日,好好休息。”他拉起她的手,轻轻抚摸,“午膳时季赋会来请我们去的。”
“好好好。”林涟漪明眸一动,由他拉着站起身,怪道,“你真把他当你仆从了吗?”
“他自己说的,你是夫人,我是老爷。”
“似乎有一股酸味……”
“没有。”
“你才说我说的你都信,如何又反驳我?”
“这句不信。”
第二百八十章 封闭
入夜。
林涟漪开窗而望,一片夜色中街道灯火还是明亮。
她轻轻一笑,自从和香城出名,锦衣城人也跟着晚睡了。
恍惚间以为回到了青罗城,繁华的街道上,她随刘垣冽一同前往魏府一探究竟。当日还遇见了一个爱喝酒的疯子,其爱酒之癖好,丝毫不输于知醉。
那时淑儿尚未遇害。
往事唏嘘啊。
身后一双手臂将她轻轻环抱,耳畔温柔的声音比三年前鬼双城狼王府中的更加亲近:“绿水,想起了什么?”
“鬼双城的黑暗。”她回答,想起无垠尚有伤势在身,便关上了窗户,劝道:“给我去坐着。”
无垠笑了笑,松开手,道:“好。”
“咚,咚,咚!”
“两位歇下了吗?”叙闲清脆的声音传来。
“尚未。”无垠上前打开门。
叙闲向他点点头,往里走入。无垠向外左右张望一眼,见无人注意,才关上了门。
三人坐一桌而谈,一圈淡淡白芒笼罩三人,确保声音不为旁人窃得。
“这位是无垠吧?”叙闲望向无垠,客气地问道,她大度的微笑中有真诚之意,亦有作为富有生意人的习惯之意味。
无垠抱拳,道:“正是。叙闲姑娘好。”
“不必如此,如今林涟漪是我蛇妖族族妖,她应当也把蛇妖族的事都告诉你了吧?你便随她一起称呼我大名就好。”
无垠点头。
“我知道你们现在没有去处,唯有往洹山而去,而这也正是我们最初所想,然现在发生了一桩意外。”
林涟漪、无垠一惊,相视一眼,林涟漪问道:“怎么?”
叙闲蹙眉,似是很忧心:“赏香大会前后,吟暮为寻乘曦,假借凌飞雪之名,触怒了邪道天涯教,故而四大分派联手追杀蛇妖。
“自从赏香大会结束后的夜里,吟暮救下涟漪和正道弟子,邪道一直四处消灭蛇妖。凡是蛇妖,皆为所灭。只怪我们信错了妖,有一妖竟然泄露了洹山的方位。
“我蛇妖族历来为人族所不容,故而在人族聚居地不得不谨慎行事。这一泄露,几乎是灭顶之灾。”
“现在如何了?”林涟漪惊慌地追问。
“得知此事之时,即邪道联手攻向洹山之时,吟暮当机立断,封闭了洹山入口,此后几年不复打开,直到寻得另一个安全之地安放入口。如今吟暮奔走四方,四处解救被害的蛇妖。”
“这么说……”
“洹山仅能偶尔向人族聚居地传送消息,洹山之外的族妖进不去,洹山之内的族妖出不来。你们,也不能进去了。”
林涟漪、无垠顿觉大事不妙。林涟漪忙问道:“洹山之外的族妖该当如何?”
“这不是开了倚风酒楼分楼吗?如今我尽力在和香城、锦衣城中安置尽可能多的蛇妖。其他的,就得靠自己了。”
叙闲叹道:“若是能有藏魔珠,活下去的族妖会有更多。”
“藏魔珠?只听说过剑丹城中有。”
“是。可是剑丹城中的藏魔珠,如何能轻易得到?若是能找到别处隐藏的藏魔珠便好了。”叙闲忧心蹙眉,看了看二人,话题又回到二人身上,“洹山封闭,你们还能去哪里?”
二人相视,无奈先后摇头。
叙闲沉默。
林涟漪道:“和香城是你们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第二座剑丹城,是蛇妖族与外界的最重要,如今也是唯一的联系了。”
她看了看无垠,无垠同有此意,接着道:“我们如今遭正邪两道追杀,不便留在这里,明日便会离去。”
叙闲面有歉意,诚恳道:“并非我不欲留你们,只是蛇妖族的众多族妖在此,洹山又只能通过此处与外界联系,锦衣城、和香城内外又有千羽林弟子到处搜寻,实在不好留下你们。”
“我明白。”林涟漪点头表示理解。
“你们在这里休息一日,明早我先命族妖送你们到一个还算安全的地方去。你们从千羽林逃出来,必然身上负伤,可在那里恢复鼎盛状态,随后再做打算。”
“多谢叙闲。”无垠道。
“那我先走了,再待下去恐引人怀疑。”叙闲站起身,向门外走去。
林涟漪送她至门口,叙闲跨出门槛,犹转身向她点头微笑,微笑中歉意真诚。
林涟漪回以微笑,目送她转身离开。正要关门之际,无意间瞥见对面门口一人正望向这边。
她猛然一惊,仔细一看,那人中年模样,穿着普通,见林涟漪侧面过来,便立即转开目光,仿佛只是无意间瞄到此处。
林涟漪直觉不妙,试图揣度其意。那人没有回过头再看她一眼,似觉不耐烦一般转身进了房间,并将门带上。
她心下警觉,扫了眼四周房间,见无人站在廊上,唯有方才那人不知为何站在外面。
是了,此时深夜,为何有人站在廊上,还恰好盯着她看?
“无垠!”林涟漪低呼一声,回头瞥了他一眼,便立即出了门。
无垠见林涟漪一直站在门口,已觉不对,她一声低呼,才令他确信出了事。
他飞速出了门,跟随林涟漪一道,绕过木廊,向那道门走去。
门中没有声音,仿佛人已安睡。
林涟漪、无垠相视一眼,无垠上前轻轻敲了敲门。
没有声音。
再次敲门。
仍没有声音。
是逃了?
二人大惊,“砰!”的一声,一下冲入门中,见房间内空无一人。香烛燃烧,香气袅袅,如倚风酒楼的每一个房间一样。
唯有窗户大开,寒风呼啸中,房间内的香气如失了生气之身体飘出的魂魄一般,不可逆转地向外逃窜。
二人立时反应过来,冲至窗口,一前一后跳出窗户,进入暗夜之中。
左右没有人影,侧耳倾听亦没有声音。
是个高手。
林涟漪张口,寒风凛冽,没有气味。
她忽觉头皮发麻。
正要闭口之时,风又大了一点,一丝淡淡的香味,从右方飘过来。
林涟漪看了无垠一眼,示意他往这边,随即循着气味向右方而去。无垠跟在后面,袖中点染发出黑光,隐匿在黑夜之中。
二人追踪至墙边,相视一眼,翻墙出去。这时却不必林涟漪张口细嗅,一股明显的香味避开繁华街道,往一角小路而去。林涟漪、无垠皆可清晰嗅得。
继续追上。
然不过才走出两步,二人惊觉,那人是故意要引二人出来。
引蛇出洞,而后杀之!
“快回!”无垠低呼一声,便要往倚风酒楼回。
回到倚风酒楼,有众多普通人在的地方,又有正道弟子在,那人不管是哪里来的,都不敢明目张胆痛下杀手了。
“不行。”
第二百八十一章 杀手
林涟漪拉住无垠,道。
“为何?”无垠惊讶,随即亦明白过来。
“回不去了。”林涟漪紧张道。
无垠凝望着她,神情凝重。
敌在暗,我却已在明。
不杀了他,他便可立即将林涟漪、无垠在此之事告诉正道弟子。他二人势必受正道弟子围剿,其次倚风酒楼加上众多族妖亦会受到牵连,蛇妖族苦心经营的第二个剑丹城毁于一旦。
杀他,冒着被正道弟子发现追杀的风险,也必须消灭这个知晓二人行踪的人。
二人相视点头,向香味方向追去。
繁华渐渐熄灭,天色越发晚了,追踪处也越发偏僻,直至偏僻人家处。
这里没有锦衣城中心那么繁华,零零散散的人家早已灭了灯火,除了人家院落,空空荡荡的空地仿佛荒弃。
香味到了这里,已是最浓郁之处,那人就在附近。
黑暗之中,男子袖带黑光,女子袖盈白芒。
忽地有一道亮光,自一旁某户人家的篱笆处闪出。
二人凝神戒备,往那处看去。
男子,便是林涟漪在倚风酒楼房间对面看到的那名中年男子,托着一枚香烛,在夜魄白芒、点染黑光照耀下现出面容。
他面色温和深邃,目光炯炯却暗藏杀机。凝视着香烛上被寒风吹得不断摇晃的火焰,他将香烛插在了篱笆篱笆中一枝比较尖锐的枝干上。
香烛明灭的火焰仿佛感觉到了洞穿头脚的痛苦,摇晃的火焰就要熄灭,却因其小心认真的手法没有更加剧烈的摇晃。
他缓缓抬头,凝望林涟漪、无垠二人,礼貌地问道:“二位是天涯教教主万寒径的女儿林涟漪、千羽林西林渚沙的弟子无垠吧?”
无垠皱眉,小心回答道:“正是。”
男子恭恭敬敬地抱拳,道:“我是渡愁杀手组织的杀手,奉了金钱的旨意,前来……”
他顿了顿,微笑。
“杀我们?”林涟漪冷冷的面容没有笑意,问道。
男子一笑,道:“不是杀你。方才在倚风酒楼看到姑娘,头一眼便为你貌如飞雪之色惊呆了,这才多看了一眼。如此美人,怪不得有不只一个人为你付大价钱。”
“都有谁?佘夜潭佘晚舟?鬼双城尽生?”林涟漪冷冷一笑。
男子面露惊讶,道:“我组织历来规定,不得泄露买主身份,只是你竟自己猜出了一半,若是买主知道了,倒怪不得我了。”
一半?
林涟漪、无垠惊悚,竟然还有两个人要买她的命。
男子一笑,道:“姑娘你不必担心,这其中有一位买主,买的是保你平安,禁止我们接手杀你的生意。这位买主出手阔绰,生意我们已经接下了。”
林涟漪惊异,再三回忆,不知谁会如此护她,猜测到底,这人只有可能是护剑使了。
男子接着道:“此次前来,我是为杀了你身边这位无垠公子。”
无垠目光更加冷厉,点染飞出衣袖,悬浮在面前。
“还请林姑娘先让开,你若阻止此事,那位买你平安的买主恐怕要花更多的钱。”男子向林涟漪微笑,似乎善意地提醒道。
“她买我平安是她的事,你代我多谢她的好意。我林涟漪贱命一条,不配她如此劳神伤财。”林涟漪断然道,夜魄拿在手中,便要配合无垠,与之一战。
无垠知苦劝亦无用,便没有说什么,只在心里默默道:“但愿那人有足够的钱买下这个杀手的命。”
男子遗憾地叹道:“便只有我这等杀手的命不值钱了。”最后一字尚未停下,他遽然出手,背负长剑铮然出鞘,凛冽如寒夜的光芒自剑柄瞬时滑落剑锋,面前萦绕的袅袅香气戛然切为两段。
他身形一晃,便与无垠交锋。
身后香气一阵翻腾,先化为两片浪潮,向两边涌动,随后又如乱流搅动。
白芒黑光,加上男子腾着黑气的长剑光芒交错,呼啸声中,寒风似也屏息观望。
周围人家听得方才言谈与现下打斗之声,尚不知发生了何事,先后灯明并开窗开门察看,一见有江湖之人斗法,又惊恐地将门窗关紧。
一片片灯火又熄灭。
激烈战斗中的光芒,成了这片黑暗中最夺目的光芒。
林涟漪、无垠凭借七年斗法的经验,将彼此的招式风格摸得明白,虽后来三年不曾见面,却也没有失却感觉。
相较之下,中年男子修为高深,却要同时面对一双配合默契的人,几招之内不免暂时难占上风。
然几招过去,男子道行之高渐渐显露出来,长剑挥舞,剑芒每每大盛一次,便令二人寒毛直竖。由盛转衰之际,二人才能抓住机会稍稍喘息。
“哈哈哈!夫妻合心,果然厉害!我活到现在,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般配的一双人,可惜马上便要阴阳相隔!”男子狂笑道。
二人接招越发吃力,哪有机会回话,只有任他得意。
不料男子却忽起一招,一股大力携霸道灵力向二人卷来。
二人为之震开,退后数步,并肩站立。林涟漪手持夜魄,无垠掌中凌空托起点染,小心待战。
男子却谨慎地望向四周,问道:“你们这等水平,绝不可能杀了我三位师弟,那位暗中助你们的高人可在此处?”
二人一惊,知其所言为知醉。若是知醉在此便好了,只是她身为护剑使,定是早已回了十虹涧。
这等杀手组织为了利益最大化,往往都是根据要杀对象的力量高下分配杀手。先前在千羽林西林处已经被杀了三人,说明即便二人道行不够,也有人暗中相助。
“剑明愁。”暗夜之中,忽地响起一个声音。
三人震惊,中年男子尤为惊讶,而辨出此声的林涟漪则面露惊喜。
无垠听得林涟漪轻轻一笑,仿佛一肩压力放下,向她看去,她亦看向他,面带轻松。他恍然大悟,吟暮在洹山,知醉回了十虹涧,这名女子只能是曾在三袖盛会上易容为林涟漪,代替她留在千羽林的姜悠乐了。
中年男子瞥见二人的如释重负的表情,望向黑暗中那个方向,温和地微笑,问道:“想不到有人一眼便能认出我。是哪位高人,何不出来一见?”
“剑明愁,渡愁杀手组织的头号杀手,直接听命于组织之首。”黑夜中紫芒倏然亮起,幽幽之色,暗含鬼魅之意。她缓缓走近,步伐无声。
中年男子打量其模样,一眼便被她面容上触目惊心的胎记吸引了眼球,惊讶之下,不失沉稳,还是礼貌地答道:“正是鄙人。”
第二百八十二章 指教
姜悠乐习惯了别人看她胎记的目光,微笑中带着冷意,道:“阁下也是渡愁中的大人物了,凭借魔剑明愁,听闻实力仅在命主之下。杀这两个修为不过二流的孩子,何劳大架?”
“买主出钱多,先前又死了三个师弟,我自然要出手。”剑明愁横起长剑你明愁,问道,“我杀的只是这位无垠公子,姑娘要护他吗?”
姜悠乐凝望着他长剑上流动的剑芒,眸中目光一动,亦举起紫裳箫,紫芒明亮,少了几分鬼魅之意,道:“这位无垠公子是我朋友,自然要护。”
“好,二位先退到边上,待我与这位姑娘一战,再以胜负结果决定无垠公子的死活。”剑明愁锐利的目光盯着姜悠乐,道,“不如点到为止如何?若我输了,自然离去。”
“不杀你,我如何放心!”姜悠乐凌厉一斥,紫芒如云,风起云涌。
剑明愁轻轻哼了一声,似是不屑,可旁人一眼便知,他岂是真的不屑。长剑明愁,黑气缭绕,剑芒却澄澈干净。
紫芒黑气,轨迹飞速,道道皆泄出毫不掩饰的杀意。剑箫相击的清脆声音悠悠传扬,每起一声蓦然迸溅的轻鸣,便有一朵紫色花朵傲然绽放。
魔剑不让,锋芒毕露。紫箫鸣吟,倾诉杀意。
林涟漪、无垠在旁,窥得一点渡愁组织中的招式门道,招招朝着对方死穴而逼,若一击不中便断然退回,下一瞬便仿佛早先预知了一半向另一处弱点攻去。
不愧是渡愁中一等一的杀手,他不是对姜悠乐的弱点早已了解,而是必然杀人众多,对所有人共有的弱点了解。
林涟漪很为姜悠乐捏一把汗,从不了解姜悠乐的她,不能知晓姜悠乐对敌经验如何,江湖上亦从未听闻她的名姓。若是实力对等,经验就显得尤为重要了。
所幸姜悠乐攻守谨慎,未曾受过丝毫伤害。
滴血不流,剑明愁亦是如此。
直到紫光剧烈一划,猛然间破开他身前衣衫。一道鲜血向上顺着紫光轨迹冲出,染红了剑明愁温和的面容。
旁观的二人心头一跳。
剑明愁微微一笑,不退反进,明愁霸道一啸,携着万钧之势,向姜悠乐一剑砍来。
姜悠乐亦无所畏惧,紫裳箫乘胜追击,紫芒更盛,直逼方才划破的伤口。
林涟漪咬牙紧张,若是常人,见到对方如此霸道的攻势,自身又不擅长强攻,便当以防守为主,避其锋芒,姜悠乐竟反其道而行之。
不过仅凭几次见到姜悠乐经历,林涟漪已经习惯她这种性格。
十年之前,在茯苓村回到千羽林的半路上,她与林恬一战,不也是非要分出个胜负吗?
剑明愁也因她不退反进的攻势微微惊讶,只是战斗之中最忌讳情绪变化,惊讶之意于眸中闪现了一刹那,便被打消,随即他以更加冷静谨慎的招式抢攻上去。
“玎——”
箫剑相击,又一声清脆的鸣吟,仿佛夜中诗人吟唱悲壮的战歌。
一黑一紫两片灵力于鸣吟之中相撞,强大的力量将二人震开。
然二人尚未站定,便又携强烈杀意,向对方攻去。
明愁将至,却不料姜悠乐身形一晃,躲避其正面,举箫至唇边,轻轻吹奏起来。
暗夜之中,忽地涌起一股不同于彻夜寒风的幽冷清风。
林涟漪、无垠觉眼前似乎一花,仿佛空气都成了紫色。
剑明愁剑势未收,仍旧向前面刺去,轻易被围困进了紫色的空气中。
空幽的箫声回荡在空气中,似是柔软无力,唯有身在泛着紫光的空气之中的剑明愁才明白其厉害。
来不及止住剑势,明愁一剑刺去,落了空处,止步抬眼时,却不见人,只有迷茫的紫色空气,混着不知何处飘来的空幽箫声,令人昏昏欲睡。
他警觉危机,大喝一声,灵力破口而出,冲开了空气束缚,眼前顿时出现一片清明的黑暗。
他持剑向眼前黑暗冲入,岂料紫光重又泛起,幽幽色彩,如鬼魅的呼唤。他从始至终冷静的面容上开始显露一丝惊讶。
姜悠乐缓缓移动,其步伐静若无声,似根本没有落地。
剑明愁忽觉身后一束灵力飞击过来,不待反应过来,身经百战的经验下,手腕一动,明愁剑向后甩去,挑开紫裳箫,并顺势下压,同时身体转过来。
紫光弥漫,箫音颤了一颤。
待箫音寂静下来,不知如何,林涟漪、无垠都未看清,但闻明愁剑吐血之声。空中紫光散去,剑明愁踉跄地后退,满面惊骇,手中明愁剑不住地随手腕颤抖。
他惊骇地望着姜悠乐,咳了两声,语气中的礼貌为中气不足取代:“你是哪位隐世高人,可否告知姓名?”
“既是隐世高人,怎会言明姓名?”姜悠乐幽冷的声音中依旧冷淡。
“好,此战是我输了,无垠之命,暂时由你保住了。然我渡愁已接下了此桩生意,买主给的期限还未到,我等绝不会轻易放弃。”
剑明愁小心向后退去,手中明愁剑依旧颤抖,黑气亦减少了一半,然其剑芒凛然,对姜悠乐的戒备更加深重。
“不必多言,有胆来战。”姜悠乐箫横身前,紫芒锐利,杀意中如今更带有不屑,傲然道。
剑明愁为其气势一震,最初的礼貌又浮现出来,他认真地抱拳道:“高人指教,不胜感激!”言罢,转身离去。
林涟漪、无垠这才真正松了一口气。
“你若胆敢告知正道弟子我等所在,我便暴露你渡愁总坛的位置!”姜悠乐最后冷冷地警告道。
姜悠乐背对二人,没有立马转身。她微微低头,双手似捂着锁骨下方两寸处。
林涟漪惊讶,上前一步,问道:“你受伤了?”
姜悠乐缓缓转身,面色苍白,她两手捂着锁骨下方两寸处,一道细细的剑痕,自脖颈处划开一道淡淡的红线,越往下越深。至她手捂之处,血液渗出十指,顺手腕淌落到衣袖上。
她胸口衣物,也尽染红。
林涟漪忙上前察看伤势,姜悠乐却后退一步,道:“不必。”
跨出两步的林涟漪停下脚步,不知该进还是退。
姜悠乐不再看她,却看向无垠,似有话要说。
林涟漪见其目光,亦望向无垠。
无垠曾听林涟漪说过,这位姓“姜”的友人是林涟漪师父的好友,然其辈分与林涟漪相差无几,故不必尊敬称呼,便问道:“姜姑娘有什么话要交代我吗?”
“没有。”姜悠乐立即回答道。
第二百八十三章 离家
林涟漪、无垠相视一眼,直觉她有什么要说,只是当下不愿说,心中奇怪。忽闻远处响起一阵斗法声音,三人一惊,知道是正道弟子过来了。
“走!”
三人暗下法宝光芒,一路绕开正道弟子,回到倚风酒楼分楼。
回到房间开门一看,季赋正于房中紧张等待,见三人回来,喜迎上去,惊魂未定般道:“二位恩人,我还以为你们遭到了什么危险为人所困……”
他目光一瞥,落在身上流血的姜悠乐身上,惊问:“这位姑娘,你——怎么了?”又看向无垠、林涟漪,问道:“你们真的遇到危险了?”
林涟漪惊讶,怎么季赋没有因为其胎记惊讶,看向姜悠乐才知,她面容上隐去了胎记。
无垠点头道:“季赋,你先出去,我们要商议点事情。”
“好。”季赋道,“有事尽管叫我,我就在隔壁房间里。”
待季赋离开,无垠道歉道:“姜姑娘,你身上带伤,不便一人住一间房,今夜就委屈你和我们住在一起。”
“并非不可。”姜悠乐淡淡道,她走过几步,坐在桌前,问道,“你二人成婚了吗?”
林涟漪早料到她会有这么一问,只是心下还是有些紧张,答道:“尚未,本打算在蛇妖族族长面前成婚,如今蛇妖族遭人追杀,恐怕无暇顾及我们的婚事了。”
“那——”姜悠乐望向二人,道,“就由我来操办你们的婚事吧?”
二人惊喜,没想到姜悠乐竟愿意为他们操办婚事。相视之间,含情脉脉,仿佛已身着红衣,相对而拜。
姜悠乐凝望二人笑颜,淡淡一笑,扭过头去,道:“林涟漪至今没有告诉你她的师门传承吧?”
无垠答道:“是。”那又怎样,他笑容之中没有半分不满,总是师门要求,并非她所愿。
“你不好奇?不怕招惹来什么祸患?”
“好奇,但是我信涟漪不会恶意瞒我。”
他悄悄伸手,抓紧她温暖的五指。
“你一无所有,如今又遭人追杀,我本是很不愿意林涟漪与你成婚的。”姜悠乐坦言道。
无垠目光暗了一点。
“只是有些人不过见过一两面便能做到终生清倾心,你们更是相识多年,其心难变。”她顿了顿,又补一句,“林觅愔养出来的女儿,应当和她差不多。宁可终守孤独,两地分离,也愿与倾心之人完婚。”
林涟漪脸色微变,即将成婚的欣喜之中不由得冒出几丝隐忧。
为何要提她娘?
可怜她娘,痴傻一般选了这么一个抛妻弃子的丈夫,至死未尝后悔。
难道她也要重蹈覆辙吗?
不,已经不会了。
她凝望身边紧握着她手,似永远也不会松手的无垠,信心又增,温柔笑靥,如暗夜明火,夺人注意。
无垠回以笑容,如安抚,如决心。
“明日我带林涟漪易容出去购置婚服,你就在这里待着。若有意外,便先行离开,日后我携林涟漪,自来找你。”
“好。”无垠哪里还能不同意,这也是最好的办法了。
明日一早,林涟漪依旧易容成坐在轿中的中年妇人模样,姜悠乐则易容成府中丫鬟模样,便当是丫鬟要出嫁,夫人陪着去选婚服了。
锦衣城向来以锦衣为它的头号招牌,又加上和香城种种香的锦上添花,所见之每一件婚服样式都是精致得令人欣喜,挑了半天竟挑不出来。
来回选了几件,又于街上与正道弟子相遇了几回,不过回回都是有惊无险,林涟漪忽地想起白府带着青罗城的之绫罗绸缎到了这里,便欲至其铺中选一件。
“掌柜的,上次失火之后,大小姐和三小姐逃了出去,现在可有音讯?”正挑选中,听闻身边购置衣物的客人正与出自白府的掌柜的聊天。
林涟漪闻言一惊,放下手中衣物,侧耳倾听。
“没有啊,真是杳无音讯。”掌柜遗憾道,只是这遗憾之中多少有些装模作样的意味。
“奇怪了,两个姑娘家能逃到哪里去,不会是被恶人拐了吧?”客人担忧道,其中担忧之意更是装模作样。
“世风日下,这也不是没可能。不过老爷夫人都以为她们是看不起俗人日子,想要去过神仙的逍遥日子了。”
“怎么说?”
“白府失火当日,除了左邻右舍和府中家丁在救火,还有两位修道高人也前来帮忙了。”
“两位高人?”
“是。一位是个年轻姑娘,不过估计是年纪尚浅修为不高,一进大火就几乎死去,还是大小姐冒险将她拉出来的。”
“江湖之人也真是不拿命当命。”客人啧啧叹道。
“艺高人胆大嘛!不过这位姑娘定是高估了自己。后来又过来一位高人,一个旋风将地上的水卷起来,立马就把大火扑灭了。”
“这位高人当真厉害!”客人惊叹之意倒是不假。
“哼,当日大小姐就跪在那位高人脚前,求那位高人救三小姐,那位高人随身灵丹妙药,果真就把三小姐就活了。”
“的确常听闻修道之人的灵丹妙药比天下所有的俗人之药都厉害。”客人更加敬佩,敬佩之中甚至流露向往之意。
“三小姐是救活了,可你猜后来怎么着?”
“怎么样?大小姐想拜那位高人为师?”
“是啊。”掌柜大是遗憾,仿佛大小姐做了什么很错误的决定,“大家闺秀,怎么能踏入江湖呢?真是……唉!”
“那位高人肯收下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小姐?”
“当时没有,后来却不知道了。”掌柜又叹道,“好端端的,进什么江湖,如今老爷、夫人,乃至整个白府,都因为这两位小姐丢了脸。”
掌柜话音未落,便听一边正在看婚服样式的客人突然转身就要走,忙抛下正与他聊天的客人,拦在林涟漪、姜悠乐面前。
“两位客人对我们的衣服样式不满意吗?”新郎新娘两件婚服价格可不低,大好的生意就要没了,他自然焦急,言语间,他精明的眼光打量了一眼二人着装,语气更加恭敬,“二位留步。”
他手臂委婉地抬着,委婉的手势似低声下气地请求二人转个身再给个机会。二人以易容后的身份,不好恶意出手惹人怀疑,只好转过身看他有什么挽留之策。
掌柜将一个“步”字拖得很长,直拖到他站到墙边木柜边,打开木柜,一转身已捧着一件似乎更加精致的衣服,恭恭敬敬地向二人走来,道:“二位请看,这件婚服样式如何?可还满意?”
第二百八十四章 信纸
林涟漪仅仅扫了这件衣服一眼,便毫不客气地道:“这么一个连自己府上小姐都敢讨论的人,还会用心为别家设计衣服吗?”言罢便转身而去。
姜悠乐正要跟去,掌柜一慌,忙拦下姜悠乐,道:“姑娘你看看,我铺里的衣服真的很好,价格可以再商议嘛,你劝劝你家夫人……”
“我也觉得不好。”姜悠乐冷冷道,轻蔑地看他一眼,一脸看不起地绕开他,跟上了林涟漪。
“二位不满意还有别的啊……”掌柜焦急苦劝的声音还在身后传来,二人已经走远。
林涟漪放慢步伐,忽生后悔,道:“刚才应该问一下掌柜,那个灭了白府之火的高人是哪一位。”
“怎么?你还要去找白家的两个女儿吗?天下之大,谁知道她们在哪里。”姜悠乐淡淡道。
林涟漪无奈,没有回答。
若来日再见,便是有缘。
倚风酒楼分楼。
烛上幽香袅袅,温暖的空气如同春日沐阳。
房间寂静,恬淡的温柔蕴生于温暖香气之中。无垠内视自身,伤势愈合的速度加快了,预计痊愈时间又可以提前。
再仔细察看了周身,吸收灵气,以佘夜潭法门运行一遍灵力,他才缓缓睁眼。伸手至身前,衣袖之中,点染飞出,悬于眼前。
他感觉到另一具身体于其中沉眠,如同镜子中的自己,如此奇怪的感觉恐怕天下也只有他会有。
离开千羽林后,他便立即换了一身灵力,一是因为以怀羽真法修炼出的灵力在与西林弟子一战终于消耗过多,二是因为既离开千羽林,便愧于使用千羽林所创的法门。
至于佘晚舟传授的那套法门……佘晚舟和他,与其说是师徒,倒不如说是主人和棋子的关系,想让他心生愧疚是不可能的。
无垠深深凝望点染,点染本身,与其中身体一起,暗暗应和着他的目光。似乎有一丝清楚的联系,藕丝一般纤细,于无形之中牵连起主人和法宝。
那柄代表人间正道的青穹剑,也终究要远离他的生命了。
如今唯有点染相伴。
一切隐匿,该隐藏的,渴望见得光明的,皆自暗夜之中,走入光明之下。
他直望得厌烦,才收回袖中,深深呼吸。
涟漪该回来了吧?
无垠下床走到窗边,不能开窗,不知她们回来了没有。
他目中流露愧色,轻轻一叹。
本该是要请人来量身定制的,可惜如今以这逃亡的叛逆身份,只有委屈未婚的妻子买一件现成的了。
他转身,望向门口,暗暗不安,不知那未婚的妻子会如作何想法。
不过她也是江湖之人,应当也能理解吧?
想到此,他猛地反应过来,心中一惊,忙狠狠甩了自己一个巴掌,脸上瞬间红肿了起来。他低低骂自己一句:“怎么能这么想!”
正满心愧疚之时,他忽地察觉上空有什么东西飘落下来,警觉的身体立即闪开,同时凝起屏障,谨慎地向飘下之物看去。
一张纸。
一张没有写满的纸。
无垠松了一口气,伸手接下纸,其上字迹,既有女子的秀气,又具不同于寻常女子的独立傲然之气。
是姜悠乐吗?
无垠一观总体字迹,便有不祥预感。
入眼几个字,更是令其心神震荡。
随着继续,一个个字跳入脑海之中,他眸中惊讶痛苦之色越发明显。起初尚存有希望,似乎不敢相信眼前所见之字句,而后希望渐渐熄灭,唯余痛苦。
短短几个片刻,所有喜悦,如渐入高空的孔明灯,于似乎长久高升的过程以后,在最高之处倏然熄灭,熄灭得突然。
熄灭得无人寂然。
房间之内,充盈的香气拥抱着这个孤独的人影,而他却仿佛再也感受不到温暖。
凝望着手中白纸黑字,他陷入了石雕般一动不动的恍然。
恍然,颠覆了真实与梦幻。
或许,本也是一场美梦罢了。
林涟漪、姜悠乐二人,千挑万选,总算找到了合适的婚服,捧回倚风酒楼时已是正午。
推门而入,林涟漪欢喜地与无垠对视,秋波漾,朱唇启,便要说些什么温柔的话语,却见一旁季赋也在,只好闭上了嘴,红晕之下,更添温柔。
姜悠乐看了眼她温柔的侧面,嘴角一动,关上门,恢复原貌,将婚服捧到无垠面前,背对林涟漪,眸中深邃,似有深意,问道:“如何?”
无垠被她一望,心中又是一痛,接过婚服,动作认真地打开一看,目中神情却极是复杂,抬头答道:“我无意见。”
林涟漪如何聪慧,见他动作认真,却似乎没有怎么考量,也不是真心满意,便有些失望,坐到他身边,问道:“你不喜欢?要不明日再去选?”
无垠忙道:“哪有。我向来不怎么在意服饰穿着,只要你喜欢便好。”
“这倒是实话。”林涟漪笑靥温柔,红晕更浓,梨涡之中悄藏醉意。
无垠凝望她关欣喜的神情,嘴角一动,伸出手臂欲揽住她纤细的腰肢,伸到一半,眸中闪过一丝黯然,却又突然放弃。林涟漪忽然直觉不对劲,直视他的两眼,却被他躲开目光。
不知缘何,她心头一跳,下意识地抓住了无垠衣衫。
“咳咳!”季赋咳嗽了两声,二人一惊,看向了他,拿过婚服,道,“我和我爹在原来的府上做事时,见过老爷的一位远亲成婚时穿的衣服。依我看来,林姑娘选的这件衣服不错,比那位远亲的衣服好。”
林涟漪面容不由得流露喜色,却不知怎的流下了眼泪来,轻轻揪了一下无垠的衣衫,道:“我也没看过别人穿的衣服,不不过季赋也说好呢,想必是真的好,看来没有选错……”
言及此,她再也忍不住哽咽起来,口中声音不能成句,终而一个字也说不出。
“涟漪……”无垠手中一抖,紧握成拳,还是揽她入怀,怀中紧靠的温暖还在抽泣,他不知说什么安慰,或者还是一言不发为好?
林涟漪松开紧抓着的他的衣衫,亦紧紧环住他,十指在他背后恨不得打上死结,红晕下显现出苍白的美丽面容埋在他怀中,泪水湿衫,不忍离开。
季赋惊讶,不知出了什么事,便向姜悠乐看去。
姜悠乐蹙眉,深邃的目光又岂是季赋一个世俗府中管家之子可以看透的?季赋只看到了更多的谜,欲问又不知从何问起,只好轻轻建议道:“姑娘,我们是不是先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