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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静水漪汐     遥魄txt下载     遥魄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五十五章 压力

    不,不是她的记忆。

    是红绸记忆里,暮雪千山边缘,与人族聚居地划分界限的泣离江。

    泣离江上,泣涕离别。

    背离熊熊火焰,跨过这道门槛,便似与暮雪千山永别。

    炽热的空气里,灵敏的触感似犯了毛病,她仿佛感觉到一丝冰冷的寒气,在火海中挣扎。

    恍然之间,不能呼吸,心跳骤止。

    似隔了一次呼吸的时间,随即一阵酸麻之感,从脚底上升,直入肺腑。两条腿如悬于万丈高空,浑然惊觉般从皮肤到骨心皆痉挛不已。

    林涟漪瞳孔收缩,望向门槛之外,黑灰色的烟气之外,白凝玉急切地呼喊着“凝歆”“姑娘”,然她仿佛失聪一般不能听闻。

    酸麻之中,渐渐升起疼痛,而后疼痛越发剧烈,骨肉痉挛,似收缩又似爆裂。

    她猛然意识到什么,猝然低头,惊见身体上,自腰际以下,凝成了一片红绸黑蛇之尾的虚影。她双腿实相在蛇尾虚影之中,如沉溺水中的不善水者痛苦挣扎,仿佛下一刻就要沦陷死亡。

    怎么会这样!

    林涟漪惊悚之间,来不及思考为何会如此,只知道她蛇妖族血脉出了问题,但万万不能在白日众人面前现出蛇身,否则小命不保。

    她想逃离,然手中还有一个白凝歆;她想测一测白凝歆的呼吸,然此刻牵一发而动全身,双腿剧痛逼得周身动弹不得。

    脊背、额前,尽是汗水,她自觉如落于痛苦之海终不能脱离,抽筋扒皮是否就是如此痛苦,如置身垂死的阴云之下,痛至神思恍然眼前模糊之感,恐怕难以言尽。

    上一回这般还是被送给她蛇妖族血脉的红绸逼得险些没了命。

    红绸!红绸!

    你害死我了!

    蛇尾虚影越发显出实形来,林涟漪忽地察觉到丹田之中朱心缓缓释放出一种无形的压力,非同于一般灵力,不只是经过经脉,而是周身皆有所感知。

    一种能把白雪化成梨花的压力。

    其释放之压力越来越明显,方向就是冲着蛇尾虚影而去的。

    吟暮!你又做了什么!

    林涟漪直觉就是朱心经由吟暮引导,此刻又受了火焰刺激,方释放出蛇尾虚影来。

    林涟漪不得不汇聚魔神血,聚于丹田周围,如蚕茧一般紧紧包裹,随即释放压力,竭力向朱心压迫而去。

    此法果然有效,魔神血一释放压力,来自朱心的周身压力顿时轻了一轻。林涟漪内视自身,见丹田中朱心轻微抖了一抖,然随即却有更强的压力施于周身,蛇尾虚影更浓。

    痛苦袭来,林涟漪牙关一抖,身后房梁轰然倒下,强风携着星星火焰向她后背轻轻拍了一下。

    房梁倒地之前,林涟漪向前倒去,带着不知有无气息的白凝歆。

    白凝玉见状,惊恐而焦急地冲入火焰之中。

    林涟漪倒在地上抽搐之中尚与朱心对抗,压力之争激烈不已。她深知头顶火焰或许下一刻就会倒下,然若不能压制蛇尾形成,首先就不能动弹,其次即便出去也是死路一条。

    她一边于剧痛之中与朱心斗争,一边借着手臂上尚存的力气拉过白凝歆,确保当火焰砸下时还能保全她。

    忽地上方伸出两只纤细的手,将林涟漪用力拉起,半拖半搀地欲往外带出。

    林涟漪艰难抬头看向前来救她的白凝玉,心疑白凝玉将她和白凝歆一并带出来了?然目光落处,白凝玉分明只带了她一人。

    林涟漪震惊。

    白凝玉跨过门槛,柔弱的声音嘶声呐喊,并痛哭流涕,仿佛经历一切悲伤,泪水模糊中又将林涟漪带远了一些,才立即放下林涟漪于旁人身边,转回头又往火光之中跑去。

    “凝玉……”林涟漪此刻状况,即便是言语,也觉嘴唇痉挛,唯有在心间轻轻念了一句。

    “林涟漪,怎么样了?”

    林涟漪一惊,眼前映出一张熟悉的面容,虽从前见面不多,却每一次都印象深刻,轮廓模糊也不妨碍她一眼认出:芈灵念!

    竟也是十虹涧的人。

    她暗暗心惊,为何十虹涧的人会这么愿意帮她?

    心疑之中,她眼前恍然闪过已离世的韩朗嫣的身影,已因朱心魔神血之对抗而绷紧的心弦又紧了一分。

    芈灵念见她样子似是不能言语,然表情之痛苦显明其情况不太妙。她以手指搭在手腕上,粗粗一察便惊疑得脸色一变,低声惊问:“你是不是要显现蛇身了?”

    林涟漪眨了眨眼,算是肯定了。

    芈灵念粗粗一察,却不能明了具体情况,只觉林涟漪体内有两股力量相互压制,其中一种压力,在她直觉下,是带着妖灵力感觉的,而另一种力量却很奇怪,不似妖灵力,倒有几分魔灵力的感觉。

    她当机立断,将自身灵力探入林涟漪经脉之中,帮助那股似乎是魔灵力的力量,形成更强一分的压力。外力之下,朱心释放的压力陡然一增,然随即便被更强的外来压力压了下去。

    林涟漪身体猛地抽搐一下,压力之战下身体越发痛苦,分明不似灵力之战般有实质上的损伤,却觉得痛苦丝毫不逊于灵力内斗。

    在芈灵念搀扶、稳定体内平衡,以及在围观失火的人群中暴力开路下,林涟漪随芈灵念远离了人多之地,在人相对少一些的街道上艰难前行。

    白府附近的行人很多都被白府失火吸引过去了,街上人比起方才少了些,然芈灵念抬头目光见着眼前仍旧有人来往,不禁心情烦躁,手边扶着林涟漪,不知该去往哪里。

    往外则人越来越多,往内则没处可去。

    焦急之中,芈灵念敏锐地发现几个人之外,有一名中年男子正往这边过来,脚步匆匆,似有所图。她惊疑蹙眉,第一个想法便是来人是否为蛇妖族之人,搀扶林涟漪的手又腾出五指来,五指上泛起白芒。

    然见得来人形容,才知不过是个周身上下无一点修真之人气质的凡夫俗子。

    男子一脸善意关切地问道:“这位姑娘怎么了?”若非男女授受不亲,这位面貌和善的男子便要上前搀扶。

    芈灵念心念一转,立即带着哭腔道:“我姐姐过来此处,一路颠簸,身体不适,你家在附近吗?求你暂许她在你家休息片刻。”

    她说话有些直白得别扭,仿佛很少与人说话故而不太会说话的年轻千金小姐。当下她的打扮也的确就是世俗之中有钱人家的千金,如程飘飖、白凝玉一般。

    “快随我来。”男子立即转身在前带路。

    痛苦中,林涟漪听那男子讲第二句话时,才意识到他身上的一股子药味。

    是个大夫?

第二百五十六章 慈祥

    男子将二人引至不过几步之遥的一家药堂中。

    芈灵念抬头一看,见上方匾额上写着“百草堂”。她低声对林涟漪道:“是个大夫。”

    林涟漪暗暗点头:果然是个大夫。

    甫踏入百草堂门槛,迎面趋步走来一名中年妇人,见此情景,惊问怎么回事,男子来不及解释,忙令妇人将二位带到一个空房间中休息。

    女子依言而行,带林涟漪在最近的房间中歇下。

    “好了,谢谢你,我姐姐现在要……”芈灵念将林涟漪扶到床上,手依旧按在她手腕上,一刻也不敢松开,焦急中向中年妇人道。

    不料中年妇人出于好心,未等她说完,便将她手轻轻而急切地放开,自己手指搭在林涟漪脉搏上,开始把脉。

    没了芈灵念灵力之压的相助,朱心压力反弹,瞬时便超越了魔神血的压力,双腿之上蛇尾虚影更重。

    林涟漪脸色更白,惊恐道:“快出去!”半蛇之身若在这凡人面前现出来,非得把她吓傻不可。

    芈灵念一把拉起还要诊脉的妇人,推至门外,关上门之前匆匆解释了一句:“别诊了,没事你先出去!”

    中年妇人在外惊疑片刻,还是问道:“姑娘需要什么吗?”

    “不需要!”芈灵念忙着回去关照林涟漪的情况,一句简单的回话也是因为中年妇人为她们提供了藏身之处。

    中年妇人倒没有在意芈灵念的语气,担忧之下,犹不肯离去,仍站在门外等候。

    芈灵念赶上前时,林涟漪双腿已成蛇尾,一条纯黑的蛇尾在空中、褥上扭动,甚至时而触碰地面,冰凉的触感还是远不及暮雪千山的白雪。

    林涟漪自觉化为半蛇后,周身痛感消失了九成半。方才因已经紧闭在房间之内,她也不再以魔神血抵消朱心的压力,蛇尾瞬时便化为实质了。

    然接下来如何是好,她亦茫然无措。怎样去千羽林,怎样从千羽林出来,或许十虹涧,不,淬弦和芈灵念在此,并不意味着十虹涧所有护剑使,应该说或许淬弦和芈灵念早有计划,但眼下不得不随机应变了。

    芈灵念下意识地转过头望了眼门口,见门紧闭,才敢开始施法,双手前伸,灵力自掌心向前,如星辉洒落一般,落在林涟漪身上。

    她蹙眉望着林涟漪纯黑的蛇尾,从整体看来此人已俨然一个蛇妖了,不得不说蛇妖的蛇尾还是很漂亮的。然些微惊叹之下,她内心疑问更深:此人,不,此妖纯黑的蛇尾,究竟是哪里来的?

    赏香大会结束后出现的那个蛇妖,又是如何与她认识的?

    芈灵念虽不知众多缘由,却微微一笑,似并不在意林涟漪是人是妖,更懒得费力探究蛇妖的事,手中灵力依旧悉心柔和地落在林涟漪周身。

    她的灵力是起安抚作用的。

    林涟漪从火光中走了一路过来,只觉精神恍惚,此刻察觉到这片自芈灵念手中洒出的光辉,自觉如置身星辉下,温柔而无温度的力量渗入皮肉之中,浑身都觉舒适。

    蛇尾扭动一半来自蛇妖族天性,一半来自尚不能退却的化蛇痛苦。在芈灵念灵力安抚下,两种因素皆被悄悄镇压下去。

    林涟漪深深呼吸,睡意渐起,她缓缓睡去。

    深睡无梦,醒来时蛇尾已恢复双腿,林涟漪长吁一口气,这遭惊险痛苦总算结束了。

    内视自身,经脉之中一切如常。魔神血依旧作为身体之主,于经脉、血肉之中肆无忌惮地闲逛。林涟漪暗骂一声:“现在知道像个主人一样了,刚才朱心施压时怎么无半点反应,还要我主动牵引?”

    魔神血于三倾门中传承了这么久,不可能出错,若是出错恐怕她也没命了。如此想来,朱心着实可怕,竟可以绕开魔神血的警戒,对身体施加压力。

    它压力的爆发是由火光刺激,或许红绸死后于其之中尚存有一部分感情。然朱心压力爆发竟可以绕过魔神血,除了世外之物起的作用,林涟漪想不到别的解释。

    一个凡人,还能感觉到世外之物的存在。

    三年前为了使魔神血和朱心相容于一体,她曾将分得极少的魔神血送入丹田之中,使之与朱心相争。最终魔神血所化的蛟龙将朱心吐了出来,她便怀疑世外之物会因此事扩散到魔神血中。

    经方才一事,林涟漪不很有把握地猜测,多半还是留在朱心之中的。朱心为主,释放压力而魔神血不知,应当是朱心借助了世外之物的力量,其压力大张旗鼓却如隐身一般为魔神血所不见。

    在火光之中,林涟漪还猜测过朱心的突然施压和吟暮有关,如今冷静下来一想,或许也有点关联吧,但更重要的还是火焰和世外之物。

    林涟漪苦叹一声,不能总是出意外啊,是不是每次遇到大火就会现出蛇身?

    她睁开眼,才发觉已是天黑。坐了起来,忽觉几步之外也有人动作。

    芈灵念?

    她右手抬起,指尖亮起光芒,小而明亮,半房间被照亮。

    她正要说“快走”时,又猛然意识到方才是两个人在动作,下一刻光芒照入桌上,见有二人正转过头向她望去。

    一个是芈灵念,一个是她睡着前欲为她诊脉的中年妇人。

    妇人见她醒来,以睡眼惺忪之态,慈祥地笑道:“姑娘,觉得身体如何?”

    林涟漪呆滞了一瞬,中年妇人慈祥的笑容令她觉得异常温和亲切,仿佛娘亲一般的慈祥啊。

    中年妇人见她不答话,便站起来上前几步,至她床边,看了眼她的手腕,问道:“姑娘,可否让我为你把脉?”

    林涟漪伸出手,正欲说话,忽然意识到指尖白芒未熄,忙晃去光芒,道:“好,麻烦你了。”

    芈灵念立即点起烛光,房间内又明亮起来。中年妇人慈祥的笑容近在眼前,林涟漪越发觉得她有母亲之态。

    “不客气,医家本当医人。”中年妇人微笑着,手指搭在她手腕上,一边诊脉一边缓缓道,“姑娘气息平和,脉搏有力,应当已无大碍,不必担心了。”

    林涟漪微笑点头,修炼之人少病少灾,若是真走火入魔,也不是寻常大夫能救的。她轻声提醒道:“这位大娘放心,我是修炼之人,已自行调理过气息了。”

    中年妇人放下她的手,摇头笑道:“方才见你能凭空变出亮光,姑娘想必是江湖中很厉害的人物吧。不过再厉害也要注意身体,没了身体可不能修炼。”

第二百五十七章 仁心

    林涟漪无奈点头,暗道她一个人不人魔不魔妖不妖的生灵,应该在江湖中排不上号吧,能变出亮光是有点灵力的人都能做到的。这位中年妇人必然很少见过江湖之人,故而对修炼之人毫不知晓。

    中年妇人似是见惯了不听劝的病人一般,笑容中也透着几分无奈,犹忍不住最后劝了一句:“姑娘若是再有身体不适,可来锦衣城中找到我们百草堂。”

    “是,多谢大娘好意。”林涟漪回味起十年前娘亲在世时一遍又一遍的劝导,不禁心中一暖,乖巧答道。

    芈灵念走到中年妇人身边,很觉奇怪,便忍不住毫不客气地问道:“大娘你不怕我们是坏人吗?江湖之中多的是坏人。”

    中年妇人一滞,抬头看她一眼,毫不畏惧地笑了,依旧笑得慈祥,声音亲切得令林涟漪、芈灵念毫不怀疑她要善待人间每一人:“我一看你们,就知道你们是好孩子。”

    她善意的目光在二人脸上移动,令二人都不由自主地感觉到一丝愧疚。当芈灵念扶着林涟漪在街上无处可去时,百草堂的大夫跑上来提供帮助,她们的第一反应却是敌对。

    不过江湖之中确实不能如此大意啊。

    这等善意,也只有在这样慈祥的老百姓眼中见到了,江湖之人不配拥有。

    林涟漪感激道:“大娘放心,我一定不会害好人的,尤其是像你和方才引我进来的那位大夫这样热心肠的人。”

    “你们夫妇都是好人啊。”芈灵念衷心感叹道。

    中年妇人笑道:“两位姑娘过奖了,我们不过是尽了作为医者的仁心罢了。而且,”她顿了顿,眸中闪过一瞬的忧伤,道,“你们误会了,我和那位大夫并不是夫妇。”

    林涟漪、芈灵念相视惊讶,尴尬一笑,林涟漪道歉道:“对不起啊,大娘,我见你们在一起经营百草堂,还以为……”

    中年妇人笑容更盛,半老徐娘的风姿颇有夺目之意,然笑容中难以掩饰的一丝忧伤却仿佛凝在琥珀中的一点灰尘般难以抹去。

    她站起身,笑道:“我姓‘柳’,从江南逃难过来的。那位大夫姓‘傅’,是他收留了我,并且允许我住在百草堂中,为了报答他,我也学了些医术,便帮着他一起医治病人。”

    林涟漪明白过来,脸色微红。

    “瞧我,净知道讲话。姑娘一定饿了,我去做一些吃的。”妇人转身向外走去,道,“姑娘稍等片刻,吃过之后再睡吧。”

    “谢谢柳大娘。”林涟漪在她身后说道。

    待妇人走后,芈灵念坐在林涟漪床边,问道:“感觉如何?还会不会变成蛇身?”

    “暂时应该不会,不过下次遇见大火就不一定了。”

    “遇火则变?”芈灵念奇怪问道,“还有这种怪事,你不清楚为什么吗?”

    林涟漪迟疑一下,道:“我本为人族,又不是天生的蛇妖,对蛇身也不能完全弄清楚。”

    “你本来不是蛇妖?”芈灵念惊问。

    林涟漪惊答:“你以为我天生蛇妖吗?若我天生蛇妖,哪敢进入千羽林?”

    “或许是你上头派去刺探千羽林法门的呢?”芈灵念把她最初的猜测说出,“你是卧底也不一定……”

    林涟漪又惊答:“我上头派我这么一个不能控制身体的卧底去千羽林干什么?”

    “好吧。算我猜错了。”芈灵念只好叹了口气,语气中似有失望之意,令林涟漪不禁想到十虹涧会不会是想从她身上获得千羽林秘法。

    “那个和你一起的女子是不是蛇妖族?”芈灵念目光一动,有什么光芒忽然隐去,她轻轻问道。

    林涟漪暗暗戒备,不回答其问,反问道:“你和淬弦为何帮我?是否觊觎千羽林秘法?”

    芈灵念一愣,随即轻蔑一笑,淡淡道:“觊觎千羽林秘法?亏你想得出来,我十月阁法门比他们高明了不知多少倍,何必去觊觎他们的法门?”

    她傲然之气,似极其瞧不起千羽林。林涟漪轻轻一笑,既是如此,为何十虹涧反在正道三大领袖之中为最弱者?

    芈灵念洗完了看透其意,薄怒道:“林涟漪,你要知道,弱者再强,群起以攻,也不及强者一招的。”

    林涟漪点点头,在与艾岩之战中,她已极其明白了这个道理:“是。可那又如何?”

    芈灵念目光渐渐冷酷,除了几分嫉恨之外,更有深深的不屑:“你所谓之千羽林秘法再厉害,也远不如十虹涧十月阁的秘法寒星辞。

    “待我等护剑使将寒星辞修炼至大成之境,必千羽林上千之众。”

    林涟漪震惊。

    “即便我等至今无人炼成,还有镜花剑镇压四方妖魔,如此神威,绝非千羽林小门小派可比!”

    她语气铿锵坚定,即便话语令林涟漪不敢相信,却还是忍不住达成个半信半疑。

    三倾门创派祖师隐心不也是凭借一种法门,成为天下强者之首,最终甚至引来天谴的吗?

    十虹涧有一柄逆天的镜花剑,已是传奇,有第一个传奇再有第二个,也不奇怪!

    面对芈灵念显露十二分信心的神情,一种敬佩之意油然于心间升起,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更何况尚未式微的正道三袖之一。

    敬佩之中,林涟漪对十虹涧亦多了几分戒备,她缓缓问道:“十虹涧如此厉害,为何舍得花大力气,冒天下之大不韪,来救我一个蛇妖?”

    芈灵念嘴角一抖,忽地流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冷酷的目光中又显出炽热,她低声道:“你猜?”

    猜?能猜什么?

    林涟漪直视她的目光,亦微笑,笑容中也带着些莫名的诡异,似也另有打算:“十虹涧偌大一个门派,门派之中秘密众多,我一介蛇妖,如何能猜到?”

    芈灵念眸中炽热之意不舍地缓缓退去,冰冷的目光逼视着林涟漪,道:“你想和你家夫君团圆,你不过也是在利用我们。”

    林涟漪脸色不变,淡淡道:“你不也是想利用我吗?你想带我去十虹涧,还是带无垠?”

    芈灵念冷哼一声,似很瞧不起这等拙劣的猜测,她转过身,悠然道:“强扭的瓜不甜。我不带你,带你去了十虹涧,你也要像逃离蛇妖一样逃离十虹涧;我也不带无垠,我十月阁不要男子,再者除了寒星辞,其他法术比烂大街的白菜还烂,他也修炼不出什么名堂。”

    林涟漪越发惊奇不安,忍不住追问道:“你十虹涧到底要做什么!”

第二百五十八章 望子

    至门口,芈灵念一手放在门上,缓缓回眸,淡淡一笑:“你猜?”

    “和韩朗嫣有什么关系?”林涟漪沉声道。

    芈灵念开门一半,听得此话,忽地动作一滞,沉默片刻,道:“韩朗嫣已经离世了,林姑娘请节哀。”

    门不轻不重地被关上了。

    林涟漪坐在床上,震惊不已。十虹涧是何目的,她不知,这个看上去年纪轻轻的女孩子,究竟是有多深的心思,她亦不知。

    芈灵念真的只有七八岁吗?

    “已是深夜了,姑娘去哪里?”门外响起柳大娘的声音。

    “出去透透气,马上回来。”

    “姑娘小心。”

    柳大娘推开门,端着一碗粥进来。

    林涟漪正要站起来,柳大娘忙道:“姑娘你坐着吧,身体不适还是不要下床。”她捧着粥至床边坐下,粥上热气缓缓上飘,且不似才煮出来的那般烫。

    林涟漪伸出手要接过粥,道:“多谢大娘,我来吧。”

    柳大娘忙道:“不不不,孩子,我来吧。”她手中调羹轻轻搅了搅厚薄正好的白米粥,盛起一调羹,轻声道,“这粥我已放凉了些,刚好可以喝。”

    调羹伸至林涟漪嘴边,林涟漪微微探头喝下一口,胃中温暖循循释放,暖流徜徉,周身舒适。她深深呼吸,笑道:“好喝。”

    柳大娘高兴地笑道:“那就好,我还怕你不习惯。”她又盛一调羹,道,“这粥不满,孩子你喝完就睡吧。”

    “嗯。”林涟漪抬头正迎向她慈祥的目光。她闪动着泪花的双眼已有些浑浊,普普通通的棕色眸子里映出林涟漪的面容,柳大娘望着林涟漪,如望着自己的孩子一般满含感情。

    “大娘……”林涟漪出口一声呼唤,才发现自己声音有些哽咽。

    “怎么了,孩子?”柳大娘搅动手中米粥,又盛一调羹,在粥碗边缘蹭了蹭,将调羹下端的粥汤蹭在粥碗内壁。

    清脆而温柔的调羹与粥碗碰撞声中,稍稍粘稠的粥汤脱离调羹下端,顺着内壁边缘向滑落,粘附内壁的余粥,越滚越大,越滚越快,直至触及米粥的粥面,宛如跃起的鱼重落入水中。

    粥汤与粥面相融处的一点,随着粥汤瞬然间的被吸引,化为一道细线,直至粥汤相容。一颗滚圆的粥汤消失了形状,融化在粥面之中。

    林涟漪喝下第三调羹的粥,腹中温暖冲上喉间、眼鼻,她气息猛地一滞,鼻子一酸,随即竟忍不住落下眼泪。

    “孩子,怎么了?”柳大娘忙问道,调羹轻轻地打破了粥面,她衣袖前伸,欲为这孩子擦拭眼泪。

    林涟漪忙自己擦了眼泪,躲避着她的问话,和目光,问道:“大娘,你有孩子吗?”

    柳大娘一惊,收回衣袖,低下头,目光黯淡了下去。

    林涟漪见此情景,又想到方才柳大娘自述的逃难而来,忽地惊觉不该如此疑问,或许她的孩子已遭遇不测,面上一下满含愧疚之意,道:“对不起,大娘,我不该如此冒昧的。是我……”

    “没关系。”柳大娘缓缓抬起头,眸中精神却仿佛为什么厉害法术夺去了一般,只剩了一分,余下算是悲伤。她凝望眼前的孩子,忽地又从悲伤之中生出一些希望,她缓缓张口,欲言又止,然眉目间的渴望掩饰不住一般流露。

    林涟漪似有意识,忙道:“大娘是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吗?如果我能做到,一定竭尽全力。”

    柳大娘踌躇着,试探地问道:“真的吗?我,我,我只想问一个事。”

    “你请说。”林涟漪道。

    “我,我,我……”柳大娘声音渐渐有了哀求之意,眸中泪光眼看就要滴下,她终于鼓起勇气问道,“姑娘,我曾有一个孩子,在逃难中丢失了。但是我有一个望子锁,是一位高人给我的。

    “他说这个锁下了咒术,我的孩子的生命气息和这个望子锁是连着的。我的孩子生命气息一有变化,望子锁中的光芒也会相应地变亮或者变暗。

    “这些年来我找不到我的孩子,但是我一直盯着这个望子锁。

    “十几年来,望子锁上的光芒有过几次变暗,但是最终都变亮了,而且有一次变得比原来亮得多。不知道我的孩子经历了什么,我以为它暗的时候,或许是我的孩子生了几次重病。”

    柳大娘顿了顿,似回忆到了望子锁光芒变暗时的恐惧,或许她一直盯着望子锁,害怕到天明又天暗。

    林涟漪鼻间又一酸,好不容易止住的莫名的眼泪找到了落下的由头,便要向下滴落,她忍不住问道:“大娘是要让我帮忙找到你的孩子吗?”

    天下的奇人异士这么多,或许有人能通过血缘关系,从天下范围内找到她的孩子。

    “不是不是。”柳大娘忙道,“怎么好麻烦你这么帮我呢?我只想问问,姑娘你是否知道,望子锁会不会出错?”

    林涟漪是头一回听说望子锁一物,自然也不知它会不会出错,一时也不知找谁去问此事,便没有立即回答。

    柳大娘继续道:“今年秋天,望子锁上的光芒忽然剧烈地变暗,我很害怕我的孩子又得了重病。但是后来光芒又亮了起来,而且比原来更亮,我不知道我的孩子又遇到了什么麻烦。”

    她声泪俱下,“这个望子锁是不是坏了,如果没有,我猜想我的孩子一定进入了江湖。世俗之人都知江湖凶险,我的孩子以后可怎么办啊。”

    江湖凶险。

    林涟漪忙安抚道:“据我所知,如果没有习咒术之人加以破坏,咒术是不会轻易毁坏的。大娘别担心,找机会我会去问前辈,他们一定知道。”

    “而且,身处江湖之中未必异常凶险。大娘应当有所听闻,江湖分为正邪两道,正道中的千羽林、百琐庄和十虹涧可是赫赫有名的大派,有复沄等厉害仙人坐镇,谁敢轻易挑衅?

    “那里的弟子有门派庇佑,又无柴米油盐之困扰,日子比俗世之中还逍遥几分,绝不会生存艰辛的。”

    柳大娘半信半疑,轻声地问道:“真的吗?”

    林涟漪肯定地点点头,声音很自然地乖巧起来:“真的。我就曾见过这三派的弟子,男子英俊潇洒,女子如花似玉,都是仙人的气派。大娘的孩子是男是女?”

    柳大娘深深呼吸,叹道:“是个男孩儿。若是他真有你说得这么幸运,应当……”她忽地激动得不能言语,两行眼泪淌落已带着皱纹的面容,道,“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帅小子了。”

第二百五十九章 喜事

    二十岁左右,不是和无垠差不多大吗?

    林涟漪脑海中飘过无垠孤冷的身影,心头一痛,道:“一定是了,他会天然带着一种弟子中佼佼者的傲气,同门以他为豪。他甚至会拥有一个很厉害的法宝,能以之行遍天下。”

    她顿了顿,收了收忧伤情绪,继续安抚一句,“大娘,像千羽林这等大门派中,经常会有同道之间的相互比试,不像久前千羽林上的三袖盛会那样。望子锁忽明忽暗,或许是你的儿子在和别人比试中受了些伤,但随即又有所突破。这是好事啊。”

    柳大娘被她几言说得越发有了信心,眸中黯淡恢复为光芒炯炯。她欣喜而道:“真的吗?”除此之外,也不知该说什么了。

    “大娘放心吧,多半是这样。”林涟漪笑道,然随即又怕事实并非如此,小声地补了一句,“不过我对望子锁知之甚少,还是需要问一问认识的前辈,大娘安心等待,日后待我打听清楚了,就立即来锦衣城告诉你。”

    柳大娘笑得皱纹更加明显,却也更加富有中年妇人的韵味,她喜道:“你这么一说,我倒反而不想找到我家孩子了,就让他在正道之中做个弟子,也不要如何厉害,只要安安稳稳的就好。”

    林涟漪点头微笑,暗想正道弟子终究要出门斩杀邪道的,江湖之中终究是凶险,她伸出手将柳大娘手中的粥捧过来,道:“大娘,粥要凉了,我就直接喝了啊。”

    “哦,实在对不住了,孩子,我……”柳大娘忽然意识到手中还捧着碗粥,方才却光顾着讲话,隔着粥碗觉察到粥已微凉。

    “没关系,我有些饿了。”林涟漪已开始喝粥,粥碗微凉的碗沿触及唇间,随即尚带有些暖意的白粥缓缓流入口中,清淡粥香于口中散开,暗中且潜藏一分药香,温和地转在粥香中,如一声慈祥的问候,落在舌间轻轻安抚。

    粥香,药香,其中还另含一种世俗烟火气息,口中弥漫、脑海中回荡。十年前尚处于世俗世界的遥远记忆,一下流转太多太快,不能呈现每一段的全貌,却有一种酸涩之感,应和着烟火之气激荡缭绕。

    她喉间滚动几下,将白粥喝得一口不剩,喝尽以后还将粥碗舔了个干净,粥碗放下时鼻尖粘附着颗粥粒。

    柳大娘接过碗,慈祥地笑着,伸手将她鼻尖粥粒粥汤擦去,道:“孩子,好好睡,方才听那位姑娘说,你们急着远行,说不定明日便要走了,今晚可得好好歇息。”

    “嗯。”林涟漪乖巧地道:“大娘也早些睡,今晚实在麻烦你了。”

    柳大娘站起身,笑着摇摇头,诚恳道:“该是我麻烦你了,望子锁的事,求你……”

    “我一定记着,大娘放心。”

    “好,好。”柳大娘怕对方怪她话多,也不再多言,便轻轻离开。

    门关上不久,林涟漪依旧坐着,等到芈灵念回来,还要问她些前往千羽林之事。

    片刻之后,门被轻轻推开,芈灵念进来后,林涟漪直接问道:“明日如何安排?便要立即前往千羽林吗?”

    “自然。”芈灵念坐下来道,“我方才收到了淬弦的消息,她伤势有些重,要先回十虹涧修养了。明日我们到了长晖城,会由另一位护剑使带你进千羽林。

    “最近千羽林上下忙乱得多,你和她趁乱前往临霄峰往悟室,带走无垠即可。若是遇到什么麻烦,尽管自己远走高飞,不必管她,我十虹涧自有解救之法。”

    “不是在西林吗?”林涟漪奇怪。

    芈灵念淡淡道:“他犯了这么大的事,当然要关在临霄峰受掌门的管教。若是关在西林,谁知道渚沙会不会徇私,名义上是禁闭,或许暗地里是闭关修炼某种绝学。”

    林涟漪无语,渚沙的正气她还是不怀疑的,说面壁思过,便不会暗中饶恕。不过仔细一想,也不是不可能,毕竟渚沙收徒无垠,为其定下的目标就是超越凌飞雪,蹉跎一年,恐怕他都会觉得可惜。

    本觉得千羽林忙乱什么与她无关,但此行有些风险,她还是忍不住问道:“你方才说千羽林最近忙乱,是因何故?”

    芈灵念冷哼一声,面上流露冷笑之意,道:“西林的胡衷恣,无垠的大师兄,要迎娶南林张承羽的独女张珅诒,几日后便是大婚。”

    林涟漪震惊,一时间不知该轻蔑嘲笑胡衷恣,还是可怜一向被宠坏的张珅诒。

    “胡衷恣趁无垠势弱之时攀上这门亲戚,大婚还要在临霄峰上举行,想是誓要将西林掌印人之位揽入手中。”芈灵念嗤之以鼻,听似肆意地评价了一句,“老谋深算!”

    她言语间对千羽林各位师长前辈无半分尊敬,都是直呼其名,且语气冷淡。林涟漪已习惯了独属于护剑使的狂妄,此外却很好奇为何芈灵念能对没见过几面的胡衷恣做出如此评价,淬弦是否告诉了她一些事?

    她问道:“你如何知道胡衷恣老谋深算?”

    “从前不曾听闻他对张珅诒有意思,偏偏在无垠崭露头角后拉拢张珅诒,仿佛一夕之间便生了感情,岂不奇怪?如今无垠遭受禁闭,西林的师父师叔心情都不好,他还有心思成亲,明眼人一看便知,这是要争权了。”

    芈灵念将她对胡衷恣看不惯的地方一一说清楚了,停顿一下,直视林涟漪,忽地好奇一笑,问道:“不知林姑娘是什么时候认识的无垠?”

    林涟漪脸色一变,更加确信这芈灵念绝对有二十岁了吧,若真像她外貌一般年幼,有些智谋也还能理解,会问出这个问题就……她便反问道:“不知道芈姑娘芳龄几许?”

    芈灵念坦然得意道:“比你老,但是看上去就是比你年轻。”

    林涟漪只好换了个话题,道:“你明日便要回去吗?代我向淬弦道个谢。”

    芈灵念惊疑,随即笑道:“林姑娘还是别急着道谢吧,你尚不知我等有何目的,来日事到临头了恐怕要恨我们。”

    林涟漪心有不安,欲言又止,从容道:“我问过,可你们护剑使似乎并不打算告诉我。”

    芈灵念只是微笑,微笑之中暗藏着几分冷意,她稚嫩的面庞上显露出十分霸凌之意:“我为强者,你为弱者,故你只有被迫接受我们的帮助,欠下我们的人情。告诉不告诉,由我们决定,你没有选择的余地。”

第二百六十章 醉鬼

    林涟漪悚然一惊,片刻后才缓缓道:“还人情是一回事,可若有什么过于过分的要求,我也不会答应。”

    芈灵念耸耸肩,毫不畏惧,道:“你也看到了我们先前对韩朗嫣如何,再过分的要求,你还不是得接受我们的人情吗?活得一日是一日,不是吗?”

    “到时若有想死之心,便干干脆脆地死,不对吗?”芈灵念微笑,如悬崖孤芳。

    林涟漪只得微笑,心中默念:想死就干干脆脆地死,想活就尽可能地多活。

    芈灵念长吁一口气,道:“问完了吗?问完了我可要睡去了。”

    “还有一个问题。”

    “怎么还有?”

    “白府如何了?”

    “自顾不暇还管别人?”芈灵念无奈道,“有别的路过的修炼之人救了他们。”

    “多谢告知。”

    “不告知,你也不让我睡啊。”芈灵念怪道。

    明日一早,芈灵念、林涟漪二人在喝下柳大娘煮好的白粥后,告别了百草堂。傅大夫、柳大娘知江湖之人不可挽留,便一句未劝,柳大娘也只是担忧地凝视着林涟漪。

    林涟漪临走时回以安慰的眼神,柳大娘慈祥的微笑蓦地刺痛了她的心扉。

    二人出了锦衣城,御宝飞行,至长晖城。

    林涟漪问道:“你如何找到那位护剑使?可有通信之法?”

    芈灵念道:“不必找,她会来找我们的。”

    “找我们?”林涟漪轻轻一笑,取出藏魔珠,问道,“若我所猜不错,你们都是根据这颗藏魔珠找到我哦的吧?”

    不必林涟漪问,当她取出藏魔珠时,芈灵念已经意识到她已发觉问题。

    “不错,不过这确实是藏魔珠,只不过上面施了一道法术,可以让我们清楚其位置罢了。”芈灵念干脆承认道。锦衣城中,芈灵念就是通过感知藏魔珠的方位找到林涟漪的。

    其他的,芈灵念也没再说,没有解释,也没有威胁。林涟漪也不过简单一笑过之,她又能如何?如今上千羽林,就是要依靠护剑使的力量。

    再说藏魔珠何其珍贵,她如何不知?三袖盛会上,刘垣冽曾告诉过她藏魔珠的珍贵,日后说不定还需要用到,扔是万万舍不得的。

    待此事过后,若护剑使愿意将藏魔珠送给她,她定要找吟暮去了上面的法术。

    片刻之后,果然有一名女子找上了她们。只是她从远方接近二人之后,却似乎待在另一条街的某个地方,没有再动过。

    芈灵念感知到她的气息,有些不满地道:“她是在等我们过去找她。我们等到午膳时候,先吃点东西再去找她,别指望她会请我们吃。”

    “等到午膳?”林涟漪惊讶,对方端着个架子,估计在实力上能压芈灵念一头,然芈灵念如此决定,又令林涟漪感到奇怪。

    芈灵念朝那个方向望了一眼,轻轻哼了一声,道:“这个死女子定然在喝酒,她喝酒的时候不喜欢别人打扰。你要是敢催她干什么,她非得扒你一层皮。”

    林涟漪无语,护剑使中竟还有这样任性的人物。她抬头看看日色,这会儿才过早膳时间半个时辰,深知那位护剑使性情的芈灵念说要等到午膳才好,她究竟是仗着一技之长,不把上千羽林的麻烦当一回事,还是嗜酒如命?

    直至午膳以后,林涟漪才随芈灵念主动前往拜见第三位护剑使。

    “那位护剑使如何称呼?”

    “天煞孤星。”

    “……你们护剑使之间如此称呼也就罢了,我总还要守些礼节。”

    “就叫她天煞孤星。叫别的,什么‘姐姐’‘前辈’,她都不爱听。”

    “这……”

    “啊我想起来了,你可以叫她——”

    “什么?”

    “醉鬼。”

    “……”

    第三位护剑使是名颇有深藏不露之感的黑衣女子,不知这黑衣是她日常装扮,还是因要隐藏身份而故意为之。入眼之时,林涟漪只觉其黑衣装扮与其正道三袖中人的身份很不相配。

    浓眉冷黛,常挑一抹明秀;淡晕暖颊,似蓄两分暗醉。她黑衣之下更显纤瘦,纤瘦而不失半分英豪之气,手中小酒壶绕指转了一圈,轻巧地落在栏上,如她一般亭亭玉立于寒风冷峭。

    林涟漪暗中惊叹,这样潇洒的人士,于男子之中亦少见到。

    女子腰肢一偏,纤纤玉手在栏边柱上轻轻一推,身体摆正了,潇洒步伐便向林涟漪前来。她行走间稍稍有些摇晃,似确有几分醉意,却也更显妩媚风姿,与林涟漪较为熟悉的护剑使淬弦完全两套风格。

    她上下打量一番林涟漪,眸中光芒一闪,打头便问:“林姑娘修炼多久了?”

    林涟漪刹那思索,决定还是不必遮掩,便如实答道:“十年。”

    女子面有惊讶之意,道:“十年修炼,能成这样修为,已是很不错了。我先前听闻你的事,还觉奇怪,现现在觉得,你和无垠是强者相争,自然产生感情,不奇怪了。”

    林涟漪脸色微红,一笑以应,心中又想到修真门派弟子娶妻之门槛一事。

    芈灵念撇撇嘴,不满地道:“你又看出了点什么?莫非修炼到你这程度可以看透人的天资?”

    这听似顺便夸赞,实则稍稍带有讽刺意味的问话惹来女子轻蔑一笑,她直视芈灵念面庞,炯炯目光盯得芈灵念有坐立不安之感。

    如此盯着芈灵念,女子才淡淡道:“你不服我的实力,待你我回到十虹涧,可以再战三百回合。”

    芈灵念不肯接话。

    女子接着道:“我看出来是因强者的直觉,十八岁的年龄却有那么点沉稳的味道,应当是修为深厚无疑了。”

    林涟漪笑道:“护剑使过奖了。”

    女子摆摆手,道:“没有过奖。”她向千羽林方向而去,经过林涟漪时,在林涟漪肩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芈灵念尽早回去,林姑娘随我进入千羽林。”

    芈灵念又撇撇嘴,低声自语道:“又管我。”

    “谁想管你?”不料女子还是听见了,她头也不回地道,“我担心淬弦的伤势,你快回去看看她。实力低下倒也不打紧,在疗伤上,还是你最厉害。”

    芈灵念愤怒地一跺脚,转身离去。

    林涟漪惊讶地转过身,跟上去。看着女子如此直接地与同为护剑使之人不和,她越发好奇于护剑使之间都是什么关系。

    女子行至几步,忽地转过身,望向栏上小酒壶。

第二百六十一章 嗜酒

    林涟漪亦转身凝望,那小酒壶仿佛固定在细长的栏上一般,说了这会儿话,它竟还没有倒下,这绝不是摆得好的缘故,这位护剑使一定是用了什么方法。

    果然,女子一抬手,小酒壶稳稳地落在地上,同时一团白色的不知什么东西收了回来。

    林涟漪心下奇怪这是何物,女子已大步向前走去,林涟漪赶紧跟上。

    “护剑使如何称呼?”

    “告诉你名字,待会儿若是被抓到,把我供出来该当如何?”

    “护剑使怕我供出来你身份,为何敢于走这一趟?”

    “自然是看你有点价值——我叫‘知醉’,‘知晓’之‘知’,‘千杯不醉’之‘醉’。你直呼我名即可。”

    这也是她自己取的名字吧,不知从前叫什么。

    林涟漪嗅得她一身淡淡的酒香,如酒中沐浴过的美人,酒香萦绕,浇灌出来的也是一身赏识得好酒的品位和自身好酒量。

    “我一贯嗜酒如命。”知醉道。

    不必她说,林涟漪见她没走几步,便在长晖城边缘的一个酒摊上坐下来又喝了起来,便知其当真是嗜酒如命了。

    “抢人是我们理亏,此事必要晚上才行。趁着白日,我再喝点酒,你没意见吧?”

    “没有,你尽管喝,只要不耽误晚上的事就行了。”林涟漪委婉地提醒道。有意见是不能的,然她着实担心知醉如此喝下去,入夜之时非得人如其名,“知醉”不可。

    知醉要酒一罐,开口就饮,饮至十数口方放下酒罐,悠然道:“再过几日千羽林上要有一场大婚,林姑娘可知道?”

    她饮酒之时,一滴不漏,十指纤细,抱酒轻巧,酒后脸颊红晕更浓,然一句问话之后,竟似立即淡褪了点色彩,仿佛胭脂水化。

    林涟漪心中酸涩,低声道:“知道。”

    知醉轻轻晃了晃头,一手托腮,望着她忧伤之神情,道:“你在想,大婚的本该是你吗?”

    林涟漪缓缓摇头,道:“不,我是想不到胡衷恣会……”

    “哼!”知醉轻轻地冷蔑一哼,这一哼中都带着些醉意温柔,她叹道:“他的心思,路人皆知。三袖盛会榜首是刘垣冽,其次就是他师弟邵仲文,才解决一个麻烦,又冒出来一个麻烦,他自然是……”

    “二位姑娘也听说了千羽林上要大婚的消息?”在邻桌上收拾酒肉饭菜的摊主好奇地插话进来。

    知醉微微转过目光,看向那摊主,很是感兴趣地聊了起来:“这么大的好事,我等初到长晖城,便听见大街小巷都在讨论了,当然早已知晓。”

    摊主精明的目光扫了眼四周,见没什么人过来坐下,也没什么人要走,便干脆走过来,弯着腰和知醉多说了几句:“不知二位姑娘还知不知道,要成婚的新郎新娘可分别是千羽林西林和南林的重要弟子。”

    知醉轻轻一笑,道:“一个是西林渚沙道人的得意大弟子胡衷恣,比修为比不过他师父的另一位得意弟子无垠,比名声近日还不如他的师弟邵仲文。一个是南林张承羽的独女张珅诒,比修为比不过三袖盛会后部其他人,比家境身份倒有一番说头。”

    她言下之意,便是连摊主这等世俗之人也听得懂一半了。

    摊主面色尴尬,勉强一笑。林涟漪暗笑,猜想摊主多半在暗中责怪知醉不按常理接话。

    知醉见他尴尬神情,一时兴起又不想早早结束谈话,便给了他一个台阶下,道:“摊主你莫非有什么少有人知的听闻要和我们分享?”

    “有的有的。”摊主忙道,“我本是一个俗人,什么都不懂,只是不久前也有几位像二位姑娘这样江湖人打扮的高人在此喝酒,我听他们说起,胡衷恣和张珅诒的大婚预示着将来西林掌印人之位要给胡衷恣了。”

    林涟漪冷冷一笑,道:“自然,他不是本就奔着掌印人之位才娶的张珅诒吗?”

    摊主惊疑,随即却以奇怪的眼神看着林涟漪,道:“姑娘此言差矣,我们都是外人,谁能知道他们正道大派里的事?”

    “摊主不必管她,她和她家情郎分隔两地,心生怨忿久矣。”知醉轻描淡写一句,将林涟漪愤怒冷蔑之下暗藏的心思揭了出来,林涟漪脸色羞红,低头不语。

    摊主恍然大悟,不再计较,看了眼神情低沉的林涟漪,心下怜惜,忙闭口不再言这桩喜事,转而道了件悲事:“可惜了,这西林掌印人之位,从前听闻本是要给胡衷恣的师弟无垠的。

    “哦,就是方才这位姑娘讲到的无垠。”

    知醉神情一滞,面色古怪,看向林涟漪,林涟漪脸色红中又显出一分苍白,加上隐隐的铁青之色,不甘之意呼之欲出。

    摊主兴头起来,满以为林涟漪听了会稍稍有些安慰,精明的眼神却丝毫没瞧出什么问题,接着道:“十年前渚沙道人收了一个弟子,给他取名‘无垠’,且悉心培养。

    “当时全千羽林都以为来日能出一个像天涯教凌飞雪教主一样的人物,谁想到,这无垠却是和不争气的人……”

    林涟漪脸上铁青之色越发明显,苍白之色已被压了下去,羞红色更是早已消退。知醉悄悄关注着林涟漪的面色,游戏般的笑意亦渐渐收去。

    “三袖盛会上,他竟然看上了一个恶毒女子。

    “这女子可了不得,收养她的人就是当今天涯教的教主万寒径呐!东林掌印人将她留在东林,欲感化之,谁知道她后来又杀了人。

    “啧啧,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林涟漪双手紧握成拳,指节发白,经脉之中灵力不安分地涌动着。

    忽地知醉端坐好,一把抓住她的左手,紧紧按压,同时向摊主微笑,道:“后来如何了?”

    摊主摇头叹气,道:“怪只怪他师父渚沙一心只教导他的修行,却忽略了他心性培养。那女子居心叵测,又貌如飞雪,无垠被她蛊惑得神魂颠倒,早忘了自己是谁,嘿,死活都要和那女子成婚。”

    知醉微笑依旧,问道:“成了吗?哦,应当是没成吧?若是成了,西林不会只有一场大婚。”

    摊主长吁一口气,似是也被这令人失望的正道弟子气得不能接受,道:“不知他花了多少功夫,居然让师父同意了这门亲事,不过三袖盛会之后,还是不了了之。”

    “为何?”知醉手中,林涟漪气得发抖的拳头中,已有灵力涌动,她加大了压制之力,继续问道。

第二百六十二章 好酒

    摊主一脸看到了恶心东西心觉不忍直视的模样,两道眉毛皱成了厚重而吸了水的黑色棉絮,语气中也显出不尽难以忍受的意味来:“唉!谁能料到,这女子竟然是个蛇妖呢!

    “一个大好前途的堂堂正道天才,资质和门派都是一等一的,不过二十来岁大好年龄,竟然被一个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老妖迷了心神,你说可不可惜!”

    林涟漪手上闪过一瞬的白色光芒,用力地甩开了知醉的手,铁青脸色下柔和的美貌显出了十分冷意。她欲站起身,却被知醉又一把抓住,浅黑色的灵力如针扎一般刺入林涟漪手中。

    毫无防备的林涟漪觉手中一痛,知醉灵力险些扎入经脉之中,却似知道这是一个修真之人不可侵犯的底线,在接近经脉处断了来源,无主的灵力被林涟漪经脉之中涌出的灵力立时消灭。

    摊主见二人似有不和,不知该不该说下去,正要脱口而出的后续故事硬是收回了肚里。

    知醉缓缓放手,在她滚烫的手背上轻轻拍了下,转过目光,道:“可惜可惜,实在可惜。”

    摊主见林涟漪脸色仍旧难看,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小心翼翼地问知醉道:“姑娘,是我说错什么话了吗?这位姑娘看起来似乎……”

    知醉转头望着她,道:“我这位妹妹将要去会她的情郎,还不知会有何结果。唉,两厢情愿,可惜他家大人不肯同意。你方才说的都是别人的故事,或喜或悲,都叫我这位妹妹听得心忧。”

    摊主忙知错道:“是我话太多了,对不住了。姑娘你放心,你一看就是个心地善良的姑娘,长得又如此漂亮,上天定会待你好的。”

    知醉轻轻一笑,目光中透着醉意,映入摊主眼中,令其心跳忽地加速,她淡淡道:“你说笑了,这世道,岂有好人必有好报这类讲法?别人说你心地善良不善良,都在别人嘴里,不是自己能决定的。”

    摊主接不上话,一怕这位心忧的姑娘听了更伤心,又怕这位似乎见识颇广的姑娘又说些他不太听得懂的话。

    知醉知他不能接话,微微摇头,捧起酒罐,倾倒嘴边,酒香扑鼻,她正要张嘴大口饮酒,瞥见天空之中飘落下一星白点。

    她双手微微下松,酒罐中酒面慢慢平息下来,激荡酒香仍旧飘散,只是更加沉稳,透人心骨的醉意抚摸着知醉口鼻。

    那白点落得近些,至知醉面庞上一尺处,晶莹的结构便清晰可见,六角如花,枝杈又加枝杈,无尽延伸。温和甚至有些偏凉的日光透过之,明透的结构下漏出渺小而干净的影子,映在知醉面庞上,几无感觉。

    随即真身亦落下,点在她左脸颊上,为醉意红晕一暖,正缓缓消融。

    下雪了?

    抬头望去,越来越多的星星点点的雪花飘落,仍旧不成气势,却也正在缓缓聚集。

    她十指一动,酒罐更倾斜,酒水冲入口中,泻下喉间,于胃中冲刷溅起香醇的酒水花。煮过的酒水暖人心脾,登时便有一团暖意迅速化开。

    “好酒!”知醉不禁称赞。

    摊主一喜,忙将从邻桌上拿过来的满满一罐酒捧上,恭恭敬敬地道:“姑娘要不要再来一罐?”

    “不了不了,我今晚要为我这位妹妹撑腰的,不能醉了叫她受欺负。”

    摊主笑道:“酒罐不是酒坛,不醉人的。”

    知醉知其言没什么道理,然言语这东西,向来只要听的人相信即可,再没有道理都不妨事,她口中疑问:“当真?”却不等他回话,手中已将他捧上来的酒罐夺了过来。

    林涟漪凝望她欢喜地喝酒,眼中忽地一酸,便要落下眼泪,抬头仰望,雪花零落,寒风凝止,日色也不复来时明媚。

    天幕沉沉,浅浅的青灰色如吟暮口中的游丝,飘荡在天地之间,若是再晚些,便能见到真正的青灰色天穹了。

    若是,再,再晚些,便能见到他了。

    她转过头,望向千羽林临霄峰的方向。

    酒摊前,今夜一路上,枯草衰伤,即将经受冰雪考验的树木低着仿佛阵亡的忧伤,静静地埋在寒冷的空气里,将夏日里炽热的蝉鸣鸟歌遗忘。

    遗忘过去的喜乐,是为不要再伤怀,还是拥有更加热烈的夏日?

    林涟漪怔然。

    迷离的白点,像旧梦零落,自上而下,不曾间断,且越发地大了起来,将她浸泡,使她知醉。

    如每一个蛇妖族的后裔一般,谁都爱着天空最冰冷的馈赠,宛如他们冰冷而炽热的灵魂。

    “什么这么好看?”知醉打断她的神游,忽地一把扯了一下她的衣袖,有些无理地嚷道,“陪我喝酒!”

    林涟漪一惊,转过头去,忙委婉地掰开她的手,道:“我酒量不好。”

    知醉喝酒也就算了,怎么还带着她一起喝?过一会儿两个醉鬼进了千羽林,恐怕连被重视警惕的资格都没有,便要被一群弟子当成迷路的世俗之人赶出来。

    知醉半信半疑,继而秀眉一挑,竟露出个全然不信的表情,干脆利落地承诺道:“好,你若跟我喝酒,你家情郎若不愿意和你私奔,我绑也要把你家情郎绑出来!”

    摊主闻言一惊,不可思议的目光立即转到林涟漪面容之上,似是不敢相信这姑娘有和人私奔的勇气。

    林涟漪还未从方才的神游中回过神来,听得她大胆一言,顿时头脑如浸了冷泉一般清醒,羞得两颊云霞色,艳若牡丹红。

    酒摊中另一位客人本就时不时往这边两位姑娘处偷窥,如今看够了两位姑娘,本要离去,又听得此处似有什么惊天奇闻,一个“私奔”将他站起一半的身子猛地按回了长凳。

    “你若不跟我喝酒,我便不带你去找你家情郎,出了这个酒摊,就打道回府!”

    林涟漪气得咬牙切齿,当即便盯着满面羞红,松开紧攥的拳头,将知醉面前才开的酒罐抓了过来。

    一股浓郁得呛人的酒香扑鼻而来,这分明是烈酒啊,知醉怎么喝得下去?她心中油然一丝后悔,然这一丝后悔随即便被强烈数倍的不甘打得没了影。

    倾倒酒罐,张口酒灌。辛辣还是甘甜,呛得喉口痛苦挣扎。一口下去,醉意朦胧,不上脸却下了肚,仿佛冬日里烧得正红的碳火含在胃里,一下烫得浑身一抖。

    林涟漪忍不住倾下酒面,向上饮了一口寒风凛冽,口唇似有发干,然冰冷空气不肯进胃,烧灼之感扔在胃里翻涌。

    硬着头皮,她只得再抬起酒罐,一饮而尽。

第二百六十三章 醉酒

    摊主和那位正偷窥的客人看得目瞪口呆,见林涟漪慢慢放下酒罐,脸上没显出半分醉意,绯红之色尽是被知醉方才的话逼出来的,此刻已然淡了一些,不禁暗暗赞叹。

    知醉惊讶,道:“想不到你还很能喝酒,摊主,再来两罐,不,再来两坛!”

    摊主忙劝道:“这可不行,此刻不见脸红,未必没醉,不可多喝啊。”

    “摊主你不刚才还说酒罐不醉人吗?那就再给她们来两罐酒,这钱算我这里!”客人忍不住走上前,坐在林涟漪对面,大手一挥,将一袋鼓鼓的碎银子摔在桌上。

    他咧嘴豪爽地冲知醉、林涟漪二人笑着,似是挑衅。

    知醉将钱袋子一把推过去,向那人笑道:“公子客气,我请我这位妹妹喝酒,这点酒钱还是有的。”她纤细葱白的手指夹起一个钱袋子,亦砸在桌上,朝他扬眉一笑,笑得极是豪爽。

    客人看得痴了,两眼直勾勾地望着她,竟忘了接话。

    “公子你姓什么?”林涟漪低着头轻声问道,她低沉的声音透着酒气,似也有醉人之效。

    “啊?什么?姓什么?”客人讷讷地回答,竟是不能反应过来。

    林涟漪失笑,身体颤了颤,滚圆的泪珠从眼眶中漏了下来,因她低着头,沉重的泪珠直接落在了相互交缠的手中,沉重得溅不开水花。

    她柔和的笑声低迷而忧伤,如腊月的梅花,人道其孤芳自赏,纷纷夸赞,谁又能知其是否愿意?

    委委屈屈地绽放在寒风里,她苦涩地娇笑。

    知醉随她之后亦笑,笑得花枝乱颤,目光漂移,似不忍心直视眼前已成痴傻的客人。

    摊主见二位姑娘笑得如此开心,愣了愣,反应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失笑一阵,摇了摇头。

    客人最后才明白过来,脸一红,尴尬一笑,不敢再看眼前姑娘,灰溜溜地拿着钱袋子走了。

    知醉笑望着他离开的背影,与林涟漪说笑道:“连姓什么都不知道了,我真怕他不记得回家的路。”

    摊主偷偷望着她笑颜,觉其单凭容貌比不上她旁边这位,然其笑起来当真有迷倒世人之意,他不禁也脸红了些,手足无措般说道:“两位姑娘先聊着,我去干活了。”

    “去吧!”知醉一扬手,醉眼捕捉着他脸红之色,又得意了几分,瞥过桌上钱袋子,道,“诶,钱不要了么?”

    摊主一惊,好不容易碰着一个如此慷慨的客人,钱哪能不要,忙退回来,将钱拿了,又忍不住回过头做贼似的偷偷瞄了她一眼,见她也正直视着他,他脸如烧灼一般红,仓仓皇皇地逃走了。

    “摊主,再给我两罐酒!”背后知醉喊道。

    “好嘞!”摊主偷笑,如痴如醉。

    “四罐!”

    摊主一惊,停下脚步,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知醉身边那名正忧愁满心的姑娘,如开了窍一般喊了一声。

    “好嘞。”他心生怜悯,抬步走去,轻轻叹了一声,方才知醉所言的“私奔”二字又映入脑海,前路如何,他亦为其担忧。

    知醉静坐,凝望着低头沉默而忽地喊了一声“四罐!”的林涟漪,微微一笑,一言不发。

    林涟漪低沉的头颅动了一下,缓缓抬起,五分醉红的面颊荡漾出动人心魄的妩媚,杏眸如大雨过后的秋日泉水,时断时续地涌出溢满的忧伤。

    可已经寒冬了啊,该结冰了。

    “涟漪……”知醉先前只称呼她“林姑娘”,此刻见她醉相,实是我见犹怜,忍不住以唏嘘的意味唤她一声“涟漪”,停顿片刻,却是没了下文。

    “他……”林涟漪缓缓仰头,凝望满天飘落的雪花,心想:那是否是寒冷中凝结的天空的眼泪?若是我的眼泪凝结,绝不是这么漂亮了。

    “如果……”直到凝望得两眼干涩,林涟漪咽了咽口水,眨了眨眼睛,迎向满天冰冷的雪花,道,“如果他不愿和我离开,就是绑,也要把他绑走。”

    知醉轻轻笑了,仔细品位话中意思,她忍不住摇了摇头,道:“傻姑娘,你说这话,是确定了他会跟你走。若是他当真改邪归正,死活不愿和你走,你又该如何?绝不会把他绑走了吧?”

    冰冷的雪花触及林涟漪紧闭的双唇,她忽地开始留恋起从没到达过的千年以前的暮雪千山,那个人族都嫌弃的地方,至少没有人族。

    无以为家,那便是家。

    故而目睹了烟花璀璨的蛇妖都日日夜夜地想回家吧。

    “不把他绑下来,的确对不住你貌如飞雪了。”知醉笑叹。

    雪,下得急了许多。

    “二位姑娘,别喝了,进来避雪吧?”摊主上了酒,看看天色,劝道。

    新来的两位客人似是无处躲雪,才往这边酒摊上来的。酒摊的一半桌椅上空都有木篷,不怕下雨下雪,却也有一半是顶着一切天气的。

    知醉、林涟漪就是在雪花中喝着酒。

    林涟漪听得了摊主的话,却没有反应。

    知醉劝道:“我们进去再喝吧?”

    林涟漪才站起身,低着头向木篷下而去。

    知醉跟上,倒把摊主晾在身后。

    冰冷之中,还有这么个酒摊提供温暖,算是一路之上的幸运了。

    二人断断续续地喝,醒了些就再喝,喝得醉意朦胧,便于呼啸而入的寒风中清醒清醒,然后继续喝酒。

    许久之后,也不记得是多久。只知道若是晴天,此时应当就有红霞满天了。天空灰暗下来,雪花缺失了日光,也不再洁白得明亮。

    “摊主,此处来往之人,一年四季都这么多吗?”知醉放倒一个空空如也的酒罐,醉里问道。

    “多!此处离千羽林这么近,自然有很多人慕他的名而来,来者路过此地,都爱进来喝两口小酒。”摊主一边煮酒,一边笑答。

    “那就祝摊主生意兴隆!来日我再路过此地,还进来喝酒!”知醉举起酒罐,笑道。

    “好,多谢姑娘!”摊主笑得合不拢嘴,趁机又多看二位姑娘几眼。

    他瞧了瞧二位姑娘的桌上,方才他拿过来的四罐酒竟已被喝尽,然二位姑娘尚未醉倒,这酒量不可小觑。

    “我们休息片刻就走吧。”林涟漪轻轻道,她特意坐在对着木篷外雪景的位置,凝望着已暗沉下来的天色,眸中显出担忧。

    知醉看向她面容,见她满脸醉红,半信半疑地问道:“你还能走?”

    林涟漪直视她,坦然道:“能。”说得坚定清醒。

    知醉轻轻一笑,夸赞一声:“酒量不错。”

    “二位姑娘从何而来啊?”忽地邻桌上一个眉眼之中便透着不怀好意的人问道。

第二百六十四章 雪行

    看他衣着,明显是个世俗人家的纨绔子弟,多半还是游手好闲的那种,不知这种人出现在长晖城偏僻处的酒摊里是要做什么。

    知醉一眼看去便很不舒服,眼睛和心神都觉得不舒服,加上早就注意到那人已在旁偷看她俩许久,便更生不适。

    知醉嫌恶地道:“关你何事!”

    那人不生气,笑了两声,道:“我看二位姑娘喝得有点厉害,不知还能否回家?若是不能,我可以……”

    “可以如何?”林涟漪缓缓转过目光,一对美目陡然亮起凌厉的光芒,冷得如剑刃出鞘,比这满天冰雪还要冷上几分。

    男子一惊,却不知思绪出了什么差错,竟以为二人只是纸老虎,嘿嘿一笑,便站起来,向她走去,道:“姑娘不必害怕,我是长晖城中……”

    “原来千羽林近旁,还有你这种东西。”林涟漪懒得听他将身份慢慢道来,再厉害也不过是世俗之中称王称霸,和她江湖浪子毫无关系。她一手缓抬,指尖亮起光芒。

    男子薄怒,吼道:“你骂我什么!”

    知醉忍不住笑出了声,道:“她还说你是个东西,以我看来,你连东西都不是。”

    男子勃然大怒,狠狠瞪了眼二人,便欲拔出腰间配剑。

    摊主一见,暗道要出事情,往日里听闻江湖之人如何厉害,在长晖城中也时常见得修炼之人如仙人一般日日在高空飞翔,他担心更多的还是这个纨绔子弟的安危。

    他赶忙上前拦住男子,道:“这位公子别生气,有话好说嘛,别动剑……”

    “滚开!”男子一把推开摊主,不料他力气还有点大,竟将摊主推倒在地,或许曾拜过师父学了点江湖上的东西?

    林涟漪回头看了眼倒在地上的摊主,心中更怒,指尖微动,变了方向。她冷冷一笑,指尖白芒倏然弹出,直击男子喉间。

    白芒一入喉,男子必死无疑。

    忽地也是一道白芒亦弹出,将林涟漪弹出的白芒打散。

    林涟漪怒然,看向知醉。

    知醉弹出的白芒尚未消散,而是转了个弯,打在他胸口。

    “砰!”

    他胸口似有什么东西破碎了,他却仍旧安然无恙。

    男子大惊失色,不顾仪态将手探入衣内,摸出来两块碎玉,玉上闪烁着似有规律的光芒。

    他顿时没了方才的气焰,愤怒变作了惊恐,双眼低下,不敢直视二人,身体哆嗦欲后退却碰上了桌椅,惊慌地绕开桌椅,连连后退,至立于雪中,才竭力逃离。

    “为何不让我杀他!”林涟漪怒道。

    知醉欣赏着他逃走的背影,直到他背影消失在茫茫飞雪之中,才转过头看向林涟漪,见她脸上醉意因这一怒又淡褪了些,不禁暗叹一声此人酒量惊人,忙笑道:“莫要生气,生气之后醉意全无,如何让他觉得惊艳?”

    林涟漪脸色又红半分,望向木篷外的雪景,茫茫飞雪,淹没前路,过一会儿出去了可能都寻不到路,她低声喃喃道:“惊艳一刻,只怕影响最后决定。”她站起身,道,“走吧?”

    知醉一愣,然随即笑了,方才还说要休息一会儿醒醒酒,现在就要走?是心急还是被那个人一闹便没了醉意?

    “好。”知醉站起身,转身向摊主道,“摊主,我们走了。祝摊主生意兴隆!”

    为一旁客人扶起来的摊主笑送:“姑娘再见。也祝那位姑娘心想事成!”

    她微笑点头,转身出了木篷,迎向漫天雪花。

    这里的雪不如南方的温柔。

    她轻叹一声,有些失望。

    “南方的雪是什么样的?”林涟漪不禁问道。

    “比这里的温柔。”知醉双手张开,迎向天空,悠然道。

    林涟漪暗想,暮雪千山的白雪是什么样的?洹山的雪又是什么样的?

    洹山在北方,其雪景应当更加接近暮雪千山的味道。

    离开千羽林,便要往洹山去了。若是找不到方向,便要先回锦衣城找到叙闲,叙闲总是知道的。

    路过东林。

    接近那片她生活了十年的地方,林涟漪停下了脚步。

    那片亮着灯火光芒的地方,于雪幕之中呈现出明灭的梦境感,宛如燃烧在冰山上的篝火,或是屹立在深海中的殿堂。

    明亮的光芒似记忆的即将泛黄,穿过层层秃了枝桠的树木,一片一片格外分明,仿佛一声声召唤,汇成一片宽广明亮的海洋,卷着洪流般的呼唤,向她心间奔涌而来。

    她似乎听见铺天盖地的声势,看见金光璀璨,曳满屋室。

    林涟漪喟叹之中又觉惊奇,从前不见它似今夜这般灯火通明,仿佛繁华的长晖城街道。

    那个方向,熟悉而又陌生。

    “要去看看吗?”知醉轻声道。

    “我们走吧。”林涟漪低声一句,似很虚弱。

    让这片光芒自亮着,直到泛黄,直到浓淡不一。终有一天,犹如干枯的树皮寒风一打便哗啦啦地抖落,露出苍白的死灰般的树心。

    继而沉寂在偏僻的一隅,紧依着荒弃的墙壁,在日夜的风雨中失去形状,风干、粉碎成失落的灰烬。一阵大风吹过,如这白雪茫茫,倾覆时间。

    背对光芒,遗忘岁月。

    林涟漪艰难前行,面前的世界渐渐暗了下来。恍然之间,她已身处黑夜,只有看不见的白雪,飘在头顶、肩头和周身。

    临霄峰,往悟室。

    无垠知晓临霄峰的往悟室与别处的不一样,可惜今夜没有星光,对不起了听星掌门的一番心意了。

    白雪穿过结界,先者消融,后者堆叠。此刻已堆了浅浅一层了。结界上流映的五彩光芒,仿佛日光下的水膜,将一地白雪照得凄然。

    站在洞口,凝望穿透结界的无尽白雪,无垠不禁想到,一日三餐可以穿过结界送进来递出去,白雪亦可以穿过结界,这么说,往悟室的结界只对灵力有作用。

    是不是只要散尽全身灵力,便可以离开了?

    无垠淡淡一笑,若是真将他关个几百年,他就真要散了周身灵力逃出去。然眼下千羽林判决的时间不长,灵力散尽经脉受损,再想炼出内丹恢复如今的水平就更难了,且来日瓶颈会遇到得更早。

    还是忍一忍吧。

    他凝固的笑容中自然地流露出苦涩之意,静止于空中冰雪的目光透出思索,冰冷的空气里,他冷如冰窖的鼻尖隐隐发酸。

    绿水,你在哪里?

    天冷了,你一对爱流泪的眸子有否凝起霜花?

    不知站立了多久,远方忽有光芒明灭,于白雪之中越发接近此处。

    他眉目一动,冷冷一笑,转身进入黑暗。

第二百六十五章 赠糕

    经过一处洞壁,他目光斜视,瞥了一眼角落。

    那个角落里刻着几句话:

    我想从你眼中看清我的存在,

    我想从你口中听见我的名字,

    我想从你心中找到我的寓所。

    若我是一罪人,又会怎样倾尽天下?

    若是冤情不再,哪来那么多动人的故事呢?

    赠知己。

    韩朗嫣写下这些话时是什么感觉?百口莫辩,气愤不甘?

    而他根本不必解释,已无人会相信他。那唯一相信他的人,也因他一个认罪而远走他乡了。

    气愤不甘倒是真的。自从沦落至此,日夜梦回,若能脱离此处,必定重掌青穹剑,誓登掌印人之位,来日攻上佘夜潭……

    他冷蔑一笑,他失策沦落至此,获益最大的那个人,应该笑得停不下来了吧?

    那人说他要娶南林张承羽的独女的张珅诒了,张承羽白白将女儿养这么大,转手喂了这么个东西,真是喜上加喜。

    可笑至极。

    他两拳攥紧,目中闪现凌厉的光芒。

    “师弟,师兄我来看你了。”胡衷恣温和礼貌的声音如白日里一般真实得容不得半分虚伪。

    无垠背墙盘膝而坐,丝毫不予理睬。

    “师弟,”外面胡衷恣轻叹一声,道,“你为何不愿见我?即便如今你身在临霄峰,我也还当你是我西林的师弟。师父,我们这些师兄师弟,哦,还有即将为你师嫂的珅诒,都很牵挂你。”

    无垠嘴角流露轻蔑的笑意。

    “师弟,距离你从和香城回来,已两月有余。我等都知你诚心悔改,惩罚是不得已,然心里其实早已原谅了你。你不必如此愧疚,至不愿面见我西林之人。”

    无垠嘴角抖了抖,两月以来,心下一股怒火反复冒出,此刻又是忍不住灼烧整个心房。

    愧疚?

    从未感觉到。

    他紧紧闭目,不断暗暗嘲讽:天天来此,除了享受奚落我的感受,顺便试图挑衅成功,令我愤怒之下背上个辱骂同门的罪名,应该没有别的意图了。

    面对结界外乌鸦的叫声,也只有躲在暗处了,见了面只会觉得更恶心。

    “师弟,不理我也罢。不过我带了一样俗世之中的东西给你吃,你可要赏脸出来取走啊,我放下来就走。”

    无垠忍不住要咧开嘴笑,究竟是什么东西,让他的大师兄以为能让他服服帖帖地走出来听其嘲笑。

    “你知道是什么吗?我也才知道俗世之中有这么好吃的东西,叫做‘桔红糕’。”

    无垠猛地睁眼,目光陡然一凛。浑身一抖,随即从头从脚冷到了五脏六腑。

    心跳剧烈,血流仿佛逆转般上下相冲,激荡之下滚烫的温度在每一寸皮肤下升起,与空气的寒冷内外冲撞,一时间无形的压力下他几乎窒息。

    他竭力平静下来,心中不断提醒自己,不过是一块糕点,胡衷恣顶多拿来嘲笑一下他败尽人缘气伤师父的婚事,再顺带着骂一下他竹篮打水一场空。

    “大婚在即,千羽林中厨工不够用,师父做主,又请了几位曾在三袖盛会上为各派前辈及弟子做过饭的厨工,今日他们已经到了千羽林。

    “我担心大婚当日做饭不合珅诒及其师姐师妹的口味,便向厨工要了点糕点,几种品尝下来,唯桔红糕最好吃。”

    无垠身子又一抖,如寒风之中再也撑不下去的乞丐。一身灵力凝起的屏障似乎对这寒风毫无作用,还是冷,冷得神魂颤抖。

    这点博姑娘一笑的手段,还不是他三袖盛会上用过的?

    三袖盛会上,他曾瞥见厨工手中捧着一包打开的糕点吃,一颗一颗小巧玲珑,模样软糯,色泽清淡,一眼望去便很有食欲。

    饭后他便偷偷往用膳处后门进去,找到那个厨工。那厨工也很大方,见他好奇,便给了他一颗。

    桔红糕入手,拇指食指轻轻一捏,确是如其看上去一般软软糯糯。说是桔红糕,颜色上却更加偏向于姑娘家的胭脂色。

    无垠放之入口中,尚未咬开,便有一股粉末样的糯米香气弥散开来。轻轻一咬,清甜之味,有甘泉之味,又比甘泉更甜更黏,甜而不腻,黏而不过于粘牙。

    不知为何,他自然而想起了绿水笑靥,紧接着清醒的意识立即反应过来,将下意识的越发清晰的想象打了回去,脸色微红的同时微微低下了头。

    微胖的厨工正抓起另一种糕点,道:“小伙子,这个糕点要不要尝尝,也很好吃,就是有些贵。”

    “可以卖吗?”无垠问道,他透着冷漠的声音和语气说出这句话,显得有些生硬。

    “当然可以。”厨工乐呵呵地道,“这几天经常有人来找我买俗世中的糕点吃,不过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小伙子过来买。”他伸手,将更贵的那种糕点递给无垠。

    无垠尝了一颗,却有些失望地道:“不如刚才的好吃。刚才的糕点叫什么?”

    厨工将整包糕点递给他,道:“这叫‘桔红糕’,今日只有这一份没主的了。这桔红糕软糯香甜,看你这小伙子面目冷峻,吃点桔红糕软软喉咙也好。”

    无垠微微皱眉,没有答话。

    此时另一名厨工走了过来,抬头一看无垠,便知晓其暗藏的心思,对那微胖的厨工指责道:“你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晚才娶了媳妇儿吗?就是不会哄漂亮姑娘。

    “你看人家千羽林的弟子,人长得俊,有精气神,还知道买糕点博姑娘一笑。”

    无垠冷淡的脸蓦地一红,虽欲竭力保全其冷峻的神情,脸上涨红却已将其心意出卖。

    微胖的厨工一惊,恍然大悟,才笑得憨厚,道:“哦,原来是这样,我说怎么你一个小伙子也来买糕点吃。”他顿了顿,张口欲言,欲言又止,似有犹豫。

    无垠心生奇怪,不知他有何指教。

    身旁厨工又是一眼猜中他的意思,嘿嘿一笑,道:“哥啊,你看人家正道堂堂少侠还能弯下腰向你要糕点,你不得给他一分面子?快快快,把你藏起来的桔红糕拿出来,我知道你还有剩的。”

    微胖厨工瞪他一眼,略微肥大的手不情不愿地翻开倒扣的大碗,原来碗下还有一包糕点。

    他将糕点递给无垠,依旧憨厚地笑道:“也是,是我小气了,今天最后一包无主的桔红糕就给你了,不要钱。小伙子会哄姑娘,比我有前途!”

    无垠才渐渐恢复的脸色又是一红,手中接过厨工递过来的桔红糕,只觉一切颜面都丢尽在两名厨工的眼里了。然懊恼的思绪沉浸在又酸又甜的情感中,他几乎忘了自己是谁。

第二百六十六章 撒糕

    “多谢。”无垠匆匆一句感谢,便转身欲离开。

    “诶,小伙子等一下。”嬉笑不已的厨工喊住他。

    无垠停了一下。

    “对着姑娘说着好听的啊,别老冷着张脸。”厨工嬉笑道。

    无垠脸色微变,抬脚向前,走出门槛,背后还传来两名厨工的笑谈:

    “这点道理你不讲他也肯定懂啊,哪个男子汉对着心上人能不折腰。”

    “不讲也懂?像你一样?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大方地不收他钱,是因为你藏了……”

    “老弟求你了,别给我在正道大派里丢脸!”

    “好好好……”

    往悟室里的冰冷空气下,无垠脑海中闪过三袖盛会上的回忆。

    耳畔,胡衷恣得意的声音还在继续:“我与那厨工闲聊,听他说起,从前也有一个着我千羽林弟子服饰的弟子前去要了桔红糕。”

    无垠心情有了些沮丧。

    “我好奇之下,便问了问厨工,当日来买桔红糕的人长相如何、神情如何,一问竟然是你。

    “没想到师弟你平日里看上去冷冷淡淡的,竟也喜欢吃这种清甜的糕点。不过也难怪,光看这糕点长相漂亮,便足以人见人爱了。”

    “对不住了,师弟!”

    无垠一惊,蓦地站立而起。

    “师弟,我将桔红糕撒在了地上。”

    心弦缓缓拉紧,不知为何,暗暗流淌的那种紧张之感越发明显,经脉中奔行的灵力不知觉间加快了速度。

    “可惜了这桔红糕,天生的红润晶莹、软糯可口,该品尝的人还没尝一口,她便掉进了雪地里受冰雪欺凌。”

    “她怎么了!”惊魂一抖,无垠冲出了山洞,整个身体于屏障下犹觉冰冷,经脉中汹涌的力量却爆发出炽烈的温度,要将这具被囚禁的身体燃烧成一团烈焰。

    大雪中,胡衷恣身着往日的服饰,白衣翩翩,风中飘动,好不潇洒。他闻言似是一愣,道:“怎么了?她?谁?”

    他手掌一歪,手中本该包着桔红糕的纸随风飞起,如飘零的流浪者,天地之间被迫浮沉。

    他脚前随地撒落的桔红糕如血溅般凌乱,虽知其不过是糕点,其粉嫩的颜色却犹似香消玉殒般惹人不舍。

    在无垠这里,便成了心痛。

    无垠默默看着胡衷恣脚前的桔红糕,嘴角微微抽搐着,却不能上前哪怕捡起一颗,没有一颗落在结界之内,最近的一颗在结界之外离结界半寸处。

    “是她,林涟漪。我问你,她怎么了?”无垠一字一顿地说道,听上去更像是命令。

    胡衷恣似恍然大悟一般笑了笑,道:“你说那个妄图迷惑你的蛇妖啊。”他忽地正色,认真教育道,“师弟,她是妖道,人妖殊途,更何况她本就存了害你之心。

    “你既已改邪归正,便当与之为敌。如今竟还过问她的安危,你这样,让师兄很担心啊。”

    他正色转为温和的微笑,踩着零落在地的桔红糕,上前一步,张口之时,笑容中陡然现出几分得意的嘲笑之意,暗有深意地道:“师弟,真是对不住了。我知你喜欢桔红糕许久,才特意……唉,打翻了桔红糕,是师兄失误。”

    无垠痛心地盯着满地遭他践踏的桔红糕,猛然听得此语,犹如一记惊雷在耳边炸响,他神思为之一震,恍然不能反应。

    “几日前品尝桔红糕时,觉其相貌堪绝,品尝下来,果然美味。今夜失手打翻,实在可惜,我明夜再来,定补上一份……”

    无垠缓缓抬头,冷目如冰渊深深,其中怒火涌动,蔓延整个渊底,便要将冰雪炸向天穹。

    “你,碰,过……”他沉沉的,似压抑在千山下的嘶吼,竭尽全力挣扎出一点形状的声音,一字一顿,仿佛每一个字都要重来一边生命,用最新生的力量,“她。”

    不是问句的问句。胡衷恣皱眉,故作不解地问道:“你说什么?

    “她?哪个她?哦,还是你方才问到的那个女蛇妖啊?

    “这种女蛇妖,人人得而诛之,莫说用剑碰了,便是斩其首级,也是无人反对的。”

    “你……”无垠浑身剧烈地发抖,绝望的愤恨和自责如缺水的泥潭一般粘稠地束缚在他周身,灵力奔涌却搅动它不得,他仿佛深陷泥潭越挣扎,越不得脱。

    “混账!”他竭尽全力,也只骂出这么一句。他冲上前,双手砸在结界上,却半分不能越界。他疯狂地用脚猛踢结界,结界稳定地如千年屹立不动,其上光芒不过流动得有些紊乱。

    胡衷恣似很不理解地望着他疯狂地踢打结界,甚至用上了灵力,不理解的表情上分明又有无限嘲笑,他本想故作正色,却忍不住笑得声音不能沉稳:“师弟,掌门师伯和师父没有收回你的灵力,不是让你这么浪费的。”

    无垠闻言,忽地放慢了动作,又几次踢打以后,颓然后退一步,坐在了地上。

    胡衷恣脸上闪过失望之色,正色道:“看来你还没有真正改邪归正。这里是听星掌门建下的往悟室,望你在此处修养心神,早日从那女妖的蛊惑中清醒过来。”言罢,他转身扬长而去。

    无垠仍旧剧烈发抖的身体猛然抽搐一下,抬头盯着他离去的身影,一腔怒火久久不能平息。

    至胡衷恣背影消失在雪中,他低下头凝望结界外的一地零落的桔红糕,发呆片刻,忽地痛哭流涕。

    踢打又有什么用?

    出不了结界,说不定会被判更久的面壁思过,更不能回到西林,不能为她报仇雪耻。

    弱者,弱者啊……

    他痛苦之中,摇头长笑。

    长笑过后,他站起身,向山洞内跌跌撞撞地走去。

    经过韩朗嫣曾刻下的话语时,他颓然坐下,凝望这段话语,久久不能平静。

    “韩师姐,你若还在,好歹有个迎合了师长心意的人能帮我的绿水报仇。”无垠暗暗道。

    “绿水……”他干涩地轻轻唤了一声。

    曾有一丑时她品尝桔红糕的笑靥,曾有一子时她依偎在他身边的哭容,隔世般遥远,又是昨日梦中才有的温馨,到了今日尽是寒凉。

    他目光移动,无意间瞥见刻字旁的划痕。

    早在发现韩朗嫣所刻话语时,他便已发现了这道划痕,见其划痕忽然消失。似有蹊跷,当日便已对着这块石壁推敲过,可惜没有结果。

    今日再见,他不禁想到,韩朗嫣为何把这段话刻在这里?总是有原因的。

    莫非……

    许是为胡衷恣一激怒,他忍不住再次推敲这片石壁。

第二百六十七章 缺口

    他袖中法宝点染飞出,绕着划痕上下飞舞。

    青穹剑被收了,但是谁也不曾料到无垠竟还有法宝,故而点染留在了无垠身边。

    若是结界可破,仅凭点染,无垠便有九分把握杀了胡衷恣。

    若是结界可破……

    这就离开千羽林去找她!

    在十指光芒照耀下,石块上的纹理清晰可见。

    无垠按照初次推敲时试过的方法,或掰或推,用尽了,却一无所获。经一番斟酌,决定强攻。

    胡衷恣刚走,明善为善从不在夜晚来此,应该不会有人来了。

    无垠食指直指划痕消失处,灵力催动下点染在划痕消失的那一点钻了进去。

    无垠静静期待着,心中所见即点染所触及。

    一般石壁如何能抵抗点染这等法宝的钻透之力,不过片刻,点染便透过了石壁,达到一层空荡的空间,还因灵力催动向前冲了一段距离。

    一片较为宽广的空间。

    或许是,一条暗道?

    无垠惊疑,站起身,后退两步,召点染回来。

    点染回到手中,他深深呼吸,惊喜之中更有害怕,只怕这不是什么暗道,毕竟既是听星掌门下令修建的往悟室,又怎么会故意设下一条暗道供人逃脱?

    点染在无垠面前摊开,如墨水落入清水之中,只是没有似墨水化开一般变作更加浅淡的颜色。即便为薄薄的一层,也是均匀的墨黑色。

    指诀变化,如搅动深潭,终于一顿,指在点染正中央,白色的灵力散发又吸收进点染之中,情景颇有些奇怪。

    以正道灵力催动邪道法宝,自然奇怪。

    不过邪道之中也常有人使用正道法宝,他想象中的那种自觉奇怪的感觉一闪而逝。如果硬说有什么不同的话,据佘晚舟对他所言,点染在打造之时,就是用来行邪道法术的。

    此处正道之地,他不敢如此张扬,只好还用的是正道法术。

    他心中默念:“日吉魁罡,四海从秋。鹤游东西,化羽千里!”

    顿时点染黑光耀眼,明亮而幽深,黑色之中更流溢着白色光芒,如游丝一般无规律地游动,有些像赏香大会上那两个漠族人催发的灵力,看上去并不纯粹,实亦属强大力量。

    一片墨迹,向石壁上扑了过去,虽在狭小山洞之中,气势上小了许多,却也有些声势,在点染砸入石壁之中时,石末四溅,声势尤其壮大。

    无垠来不及感叹声势如何,见石末飞溅,惊疑不已。

    不是坚硬的石壁吗?为何是石末?

    下一刻他便知道了原因。

    只见石壁下竟闪现出明亮的白色光芒,其色泽仿佛被触了逆鳞一般咄咄逼人。

    是结界!

    这结界,和外面那层结界并不相同。

    无垠惊讶之下,断定其中有问题,便要再加一道攻击,不料灵力卷上了两层,忽地眼前白芒猛然亮了一亮。

    无垠双眼一痛,眼前顿时一片黑暗,暂时失明了。

    他立即后退,同时面前凝起坚固屏障,点染于屏障之前小心防守。退后直至墙壁阻碍而停下,他严神戒备石壁那处却迟迟没有什么动静。

    无垠心生惊疑却不敢靠近,直待听羽的黑光白芒散去,双眼渐渐恢复明亮,眼前已没了方才灼伤他双眼的光芒。

    无垠又停顿片刻,越发小心,灵力汇聚于双眼,以千羽林清明双眼之法,仔细观察石壁,若仍旧没有异象。

    他指尖亮起光芒,缓缓走近石壁,点染悬浮于面前,不曾收回。

    一步一步,踏过满地细碎石末,鞋底及边缘也尽是石末,至石壁前一步之遥。

    石壁上划痕上方出现一凹陷的缺口,足有一人半之高,仿佛为人挖开了一块四四方方的石头。韩朗嫣的话语安好地留在划痕边上,仅字迹上有些许磨损的痕迹,却仍旧清晰可辨。

    点染飘移过去,向缺口之内的石壁轻轻一点,整块石壁竟向后缓缓退去。石块相互摩擦的声音低沉悠远,仿佛远古的吟唱,渐渐进入山体深处。

    无垠大喜,双手之中亮起白芒,一边做着小心防备,一边跨进石壁之中。点染亮着黑白相间的光芒,照亮缓缓后退的石块,向前跟去。

    在点染的光芒下,缺口之内的石壁向后退了不久,大约五丈,便在两旁出现左右相通的暗道。

    石壁继续后退,直至隐没在暗道边上的石壁中,二者融为一体。

    即将跨入暗道上,无垠回过头看了看那个寒冷寂静的山洞,随即毅然站在了暗道之中。

    “呼——”

    身后一阵风声。

    无垠一惊,蓦地转身望去。

    缺口处的白芒璀璨得如日光亮堂,成一面镜子筑起在缺口之间。白芒之中,满地石末重又飞起,似受了什么吸引。

    混乱、旋转之中,石末重新凝结为石壁,越来越厚,终而白芒消退,石壁如初。

    幽深的黑暗中,只有十指上的白色光芒在闪烁,无垠深深呼吸,看了看左右道路。一模一样,便随意地选择了左边道路,向前走去。

    不料走到末端,只有一面冰冷的墙壁铁青着脸与他对视。他无奈,只好原路返回,向右边而去,同时奇怪道:“既是没有路,除路之外更无他路,为何要修建?”

    往右而去,走了比往左更少的距离,石壁上出现一条弯曲的道路,与这条左右暗道一样大小。

    无垠站到岔道口,向里望去,由于道路弯曲,仅能看见石壁,不知内里情况。

    他瞥了眼延伸到右边的道路,心念一动,有所想法,决定先看看右边道路是否也如左边一般没有前路。

    一直向右,果然又与尽头的石壁静静相视。

    无垠暗暗点头,明白过来:这条左右相通的道路是围绕着整个往悟室的,若有人在这里被关得够久,又不甘于一直被关着,只要坚持数十年如一日,便可以挖穿一条道路,直通此处左右通道。

    这条通道,本就是听星掌门为了方便久关犯发现岔道里的秘密而建立的啊!

    无垠大喜,怀着忐忑之情转身向岔道之中而去,到达岔道口便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

    若非出口,也总有些秘密,或许对修炼大有裨益,要出去便回过头,再把方才打开的缺口砸开就是了;若有出口,便断然离开。

    岔道尽头,竟也只是一面石壁。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没有秘法,没有出口。

    无垠大失所望,却又坚信不该如此。点染曳着光芒停留在面前石壁上,上下左右地转动,仔细寻找着他以为必然存在的细节。

    正怀疑间,石壁上忽地闪现出光芒来。

第二百六十八章 画作

    无垠一惊,点染光芒猛然涨开,笼罩在石壁上。同时他后退三步,小心戒备四方。

    石壁上闪现的柔和白芒如秋日江面上浮起的水汽般轻薄氤氲,越发浓郁起来,便又如晨起的大雾一般呈现处不透明的乳白色。

    最终白芒稳定,宽、高皆三尺,如一面镶嵌在石壁上的镜子,看法术多半与方才缺口上的法术出于同一人。

    无垠不敢收回点染,只在点染光芒笼罩下缓缓走近,身前又凝起屏障。在点染和屏障保护下,凝视白芒镜面。

    白芒中渐渐生出色彩,很不均匀,浓淡皆有。无垠皱眉,又惊又喜,或许是什么千羽林失传的秘法。

    然出乎意料,片刻后种种色彩竟成型了一幅画,一幅风格整体恢宏的画作。

    画作已令无垠惊奇,画作上的人物景致更令他觉得不可思议:旷野女子,正对看画者,昂首傲然仰望星空,右手高举,直指天穹。

    一段蓝色光芒,柔若丝带,萦绕其手臂而上,璀璨光芒,直冲云霄。

    天宫千万丈,居高不可见。星光千万里,浩瀚涌人间。旷野之上,葳蕤折腰,狂风千里,隐隐可见万兽匍匐。

    万兽之中,他看见了人族。画作之中,人族已俨然是万兽之一,夹杂其中,共捧女子荣光。

    那女子就这么孤独而立,挑战天穹,其风骨仿佛凝固在造化之中,从人族之初至今,未有低头。

    一切风云,停留在画作之中,震撼着观画者的魂魄。

    无垠凝望画作,神思如风起云涌,仿佛站在画中的旷野,仰望当日直指霄汉的蓝色光芒。

    直到震撼之情渐渐平息,无垠低下头,不去看它,深深呼吸,体内气息平稳了下来,他才再次抬头,复凝望画作。

    不知怎的,这一望,竟有些似曾相识之感。

    仔细搜寻记忆,脑海之中自然地浮起了林涟漪舞动夜魄的模样。

    北幽山上,星夜无边,一条冰蓝色丝带,被她舞得出神入化。因是对着他,才没有显露明显的杀机。若是全力应敌,是否就是这般震撼人心的场面?

    不对不对,记得夜魄是白芒,而并非蓝芒啊。

    应当是错觉。

    无垠苦笑一声,注意力更加集中在画作之中。

    这女子如此厉害,胆敢挑战上天,究竟是何方高人?怎么从来不曾听闻有如此高手现世?如此高手,又是如何被埋没了?

    无垠盯着画作沉思,这幅画作摆在这里,听星掌门定有深意。

    无意之间,他望见画作顶端的天穹之中,一片光泽与天穹颜色很不一样,它没有极其明亮,却似有越发明亮,且越发扩张的趋势,像着整片天空而来,向着女子和拥戴女子的万兽压迫而来。

    这是……

    天谴!

    无垠惊撼。

    人间从未有人真的见过天谴。所谓天谴,提得最多的只有世俗之中受人欺凌无处诉冤的弱者,因正道失真,才只好以天谴为依靠,唬那些恶人用的。

    修炼者很少提到天谴,只因从未见过,且从未见过哪个恶人因为坏事做尽而真的遭了天谴。

    无垠和大多数修真之人一样,只在古卷之中见过关于天谴的描述,天沉欲倾、白芒万丈云云,他也只是听过了不当回事。

    此刻画中所见,俨然就是天谴将至的模样。

    人世之间,当真有人遭遇过天谴?

    便是这名女子,人族至强者,傲立天地之间,承受了上天的震怒。

    是逆了天道而神界降临旨意吗?

    一个女子,是怎样的罪孽深重,足以违逆天道?

    无垠直觉地想到一种可能,不禁悚然,凝望画中女子,敬佩之意油然而生,喃喃道:“你是谁?”话语之中,敬畏多于尊崇。

    “她是隐心。”

    画作之上,竟有声音飘出,苍老缓慢,而富有智慧,似是年老智者的教诲。

    无垠一惊,思索一下,不知是前代掌门的灵识困于此处,还是一缕话语,以封印的形式,留存在此地,便试探着问道:“您是……听星……”

    声音仅仅停顿了一下,没有等无垠继续说完,又继续飘出:“一个神秘门派——三倾门——的创派祖师。”

    无垠断定。是从前听星掌门将其声音封存在此地,待后人发现。而他幸运地被困在往悟室中,成为了发现这个秘密的弟子。

    听星掌门也真会玩笑,为何偏偏将什么神秘之事留在专门禁闭过错弟子的往悟室中,即便为人发现,不也一番好意白白喂了不肖之徒吗?

    自嘲之意一闪而过,无垠凝神倾听,生怕错过或是遗忘什么重要细节,来日多有后悔。

    “隐心的来历,其修炼经历,因年代实在久远,实不可考。只知其修炼至大成之境,得以与天宫之神仙一争高下,更探究出了长生之法,遂触怒神灵,招致天谴。”

    无垠又一次震惊,凝望画中女子身影,敬畏之情增至十分。

    修为惊天,又获知长生之法,岂不是将天下修真之人千万年来追寻的目标都穷尽了吗?

    隐心,隐心,竟有鬼神不测之力!

    这幅画,便是描述她如何以匹敌神灵之力,力抗天宫降灾。只可惜天地间风起云涌,何其威势,最终还是死里逃生。

    后来呢?

    三倾门,便要出现了吧?

    “三倾门,历来传女不传男,每一代传承者皆修炼隐心独创的秘法。代代相传,直至……不知当今此门派有无断绝。”

    无垠哑然。

    “三倾门以超越神为修炼的最终目的,我猜测,必然有独门方法,可如隐心逃脱天谴一般,能助其死里逃生,以托付后代。”

    无垠暗暗点头,想来如此门派,肩负重任,定然不会轻易断绝。

    “我自困于千羽林以来,为门派上下种种人事纠缠,不能全心修炼,更不能深入江湖之中以感悟多方力量,常常思索如此抉择究竟利弊如何。

    “每每仰望星空,总生囚禁之感。思从前禁闭往悟室,竟与现下任千羽林掌门状况相同,不过一个囚牢小一点,一个囚牢大一点。

    “一日神思遨游星空之中,观星海之浩瀚,忽地豁然开朗。

    “我千羽林上下自诩名门正派,惩恶扬善,然受限于千羽林之中,有门派牵累,如何能全心全意追寻大道至理?不能不受拖累,则必然肩膀沉重。

    “千羽林之名,意在化羽之轻飘,修炼如行云流水,洒脱至理。肩膀沉重,羽翼再丰满,又如何遨游九天?

    “故千羽林门派之大,实是牵累!”

第二百六十九章 重托

    无垠心惊,怎料听星掌门思索之后,竟得出如此结论!

    “门派于至强之道、长生之道,皆为牵累,有何存在之意?”

    “思虑良久之后,才有了些明白。

    “弱者,只因人多为弱者啊!

    “只有弱者,才会相互取暖,强者从来一人独行。故欲为强者,必先脱离门派,而以天下为家。

    “我因门派拖累,不得有进,但望后人中有人懂得此理,忍辱负重,离开千羽林,于天下之间追寻强者之道,以及长生之道。”

    无垠明白了,待在往悟室中,有能力挖穿到此处的都是被判决禁闭许久的人,早已没了名声,且决意离去,“忍辱负重”这个词算是完成了一半。

    “思虑良久后,我建了这个往悟室。想必到达此地听到我声音的人,既有能力令掌门人判决禁闭许久,定也有这个脑子明白我的意思。”

    无垠苦笑。

    “未必所有被关在此处的人都是沦落邪道的恶人,其实正邪之分哪有这么清晰?你为后人,当知晓门派判决的苦心。正因正邪之分难以清楚,而人族千万年来都是死脑筋,非要分个正邪出来,便只好对一些疑似邪道之人严惩了。”

    无垠深以为然,然又心有不甘。

    “这片山壁都被我加了结界,不能化解我的结界,是绝然出不去的。

    “孩子,想在千羽林上下不答应的情况下离开这里,只有通过这里。要想通过这里,必先答应我的条件:为人间正道,追寻强者之路;为轮回不尽的人族,寻找长生之道。”

    “对着这幅画,对着代表人族追寻长生千年的隐心,实话实说,愿意否?”

    猛然一股威压,从画作之中脱出,向无垠周身压去。

    无垠全身大震,惊骇之极,如置身神人之战中,像每一个追随隐心的人族之人一样,仰视隐心的强大,全心全意地向她膜拜。

    膜拜她,不如成为她一样的强者。

    他深深呼吸,道:“我答应,愿为人间正道,追寻强者之路;为轮回不尽的人族,寻找长生之道。”

    画作猛地爆发出一团光芒,逼得无垠忙闭上双眼,随即一道光芒穿破双眼,仿佛照耀入他三魂七魄之中。

    面前石壁之后,一声清脆的“咔嚓”声传来。

    声响之后,壁上画作色彩淡褪,如落了水一般被稀释了内容,最终重又画作白光,闪烁了一会儿后消失于石壁之中。

    白芒消失后,原来画作处出现一个缺口,四四方方,内藏一古书。书上没有名字,不知其中为何内容。

    无垠上前,在点染光芒下拿起古书,小心地打开,见其中文字有些熟悉,不禁轻声道:“揽星诀?”

    “这是揽星诀,我独创的修炼法门,或许你曾经见过,因觉难以理解便没有多看。我现在告诉你,这揽星诀虽难以理解,你多看看星空便有感悟许多了。

    “修炼揽星诀,至大成之时,于经脉作用上必有大突破,灵力大增,自身实力亦可更进一步。”

    无垠惊疑,揽星诀他不是没看过,曾经在西林翻开过揽星诀,没觉得有多大用,故扔在了一边,转而去修炼别的经脉修炼法门。

    这本书,怎么说呢,分明是对初学者设计的,但初学者又绝然接受不了如此深奥的文字;若是由已经有些修炼的基础的人来看,又觉得没头没脑,看惯了那些讲得真真切切的修炼法门,谁还愿意看这个?

    是以眼前尽是千羽林种种著名法门时,无垠便很自然地在修炼最初就放弃了揽星诀。

    今日听得此言,无垠才意识到从前对这本书的不问不顾是个大错。可惜最初见到揽星诀时,没有今日的见识,否则不必师长前辈们隆重介绍,自己也该领略到揽星诀的厉害。

    师父把这个当做聘礼送给了涟漪,原来是知道揽星诀的高深,对涟漪寄予厚望,希望她在修炼上有所成就的。

    一时间感恩、酸楚、愧疚皆涌上心头,无垠叹了一声气。

    “没有修炼天赋和几年修炼基础的人怕是不能看出其中奥妙。”

    无垠暗叹,便是如此了。

    “背出来,不背出来,不得离开。”

    好,那便背出来吧。

    无垠坐在石壁下,借着点染光芒,正欲背诵,惊见书中文字渐渐发出光芒,片刻后皆是白芒明亮,哪里需要点染照明?

    无垠一喜,收回点染,认真背诵。

    一字一句,白芒闪烁,黑夜之中,亮若星辰。

    无垠只觉仿佛无需刻意的记忆,如同出生的婴儿天然对空气的渴望,在追求力量上,几乎是本能的,曳着白芒的明亮的智慧之言便映入脑海之中,挥之不去。

    说不是听星掌门又用了什么法术,他是不信的。

    不过片刻,他走马观花似的将书中内容翻阅了一遍,便全都记住。他站起身,将古书放回了缺口之中。

    双手方收回,缺口前便落下一道门,将缺口合上,严严实实,再看不到任何缝隙。

    无垠后退两步,等待声音,或是暗道的大门打开。

    “呼——”

    石壁之后风声大作,无垠大喜,结界正在打开。

    “孩子,记住,不要向任何人透露你在此间的所见所闻。来日还会有和你一样的人,心怀你一样的志向,离开这里,前往天下四方。”

    “是!千羽林弟子无垠,绝不负掌门教诲!”

    无垠跪地,重重磕头,一声闷响,传荡在石壁之中。

    此时石壁当中,一道道厚重的门陆续打开。一条通道,一段一段开拓,直向远方。

    无垠站起身,抖一抖身上尘埃,抬脚,迈步。毅然走进前方。

    随着他步履坚定,身后石门一道道落下,阻断他回头的余地。

    黑暗中的秘密,一代掌门留存在这个赋予他盛名和力量的门派中的最后智慧,重又寂静在严密的石壁之中。

    面前每开一道石门,身后便落下一道石门。无垠经过数百道石门,当最后一道石门打开,猛然一阵寒风,夹杂着冰冷雪花,迎面而来。

    自由的空气向他五官狂灌而来,肆虐之势,仿佛就要穿透皮肤,拥抱肺腑。

    无垠瞬时不能呼吸,而后猛吸一口寒风。无情的冷流冲入喉间,向上冰冻眼鼻,向下清冽五脏六腑。

    他往外走去,跨出最后一道石门,张开双手,仰天,微笑。

    将要冻僵的双眼,缓缓淌下了眼泪。

    身后石门轰然落下,带着沉寂的低鸣,如遥远过去对现时代的告别,是沉闷的祝福,亦是遗憾的喟叹。

    多少年后,或又有人通过这条黑暗的道路,背离门派,担下千古重任,会否也是开门迎见满天雪景?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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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荡岁月,缄默神州。在神遗弃的人间,正邪分立,生死一瞬。邪道第一大教派主宰盛世的女教主寂然离世后,一场大火,将人间渡入新的时代。一个人族正邪两道风起云涌,妖族等待涅槃重生,魔族渴望征获人间的时代啊。明战暗流之中,有那么一个传承,名“三倾门”,虔诚地等待了三番轮回、九场湮灭,意图超越神灵,亦即超越命定。女子林涟漪孤身一人,携一缕万世不灭的传承,踏入乱世之中……(完本预计200万+,少则200万,多则>=500万)遥魄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遥魄,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遥魄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