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九十六章 北伐之两淮乱战(十)
李昕看着好奇便让人把她叫来道:“姑娘叫什么名字?姑娘在这里干什么?”
女子微微一福道:“奴家秦静,见过王爷。”
李昕来了兴趣道:“本王今日穿得只是普通的将官服,你怎么就知道本王的身份?”
秦静指着赵鼎等人说道:“王爷虽然身穿普通将官服,但是身边跟着的却都不是普通人。”
李昕看了看赵鼎等人的官服哈哈大笑道:“有趣,姑娘还没回答本王你在这里干什么呢?”
秦静答道:“回王爷的话,奴家是临安日报社的记者,这次是受了社长之命当随军记者来了,奴家刚才正在收集伤兵们的事迹,等战事结束了,好回去通过报纸散播出去。”
李昕点头道:“原来秦姑娘是战地记者啊,那秦姑娘是哪里人?”
秦静捋了捋发丝道:“奴家是兴汉城人,毕业于兴汉岛新闻学院,曾经在兴汉城日报社干过,后来被调到了临安城日报社,说起来奴家也算是王爷手下的员工呢。”
李昕笑道:“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了兴汉岛人,兴汉岛可以算是本王的故乡,我们这也算是老乡见老乡吧。”
秦静轻笑道:“王爷说算那就算是,说起来奴家还要感谢王爷呢,奴家的父母原本是方腊起义受害的流民,后来幸得王爷收留才去了兴汉岛,而奴家正是在爹娘去了兴汉岛后出生的,由于王爷在兴汉岛广施仁政才让我们一家的日子好过起来,而奴家也有幸步入了学堂,后来成为了一名记者。”
李昕继续攀谈道:“你调去了临安,那你的家人呢?”
秦静答道:“奴家的哥哥在兴汉岛成了家,所以奴家的爹娘都跟着哥哥留在了兴汉岛,不过奴家的夫君倒是跟着奴家一起去了临安,他也是个记者,我们是在兴汉城日报社一起工作的时候认识的。”
李昕接着问道:“那你的夫君这次也跟着来庐州了嘛?”
秦静摇摇头道:“没有,夫君的文采不如奴家,所以社长没让他来,当然我们社长也知道做战地记者危险,而且就算社长同意我们俩一起去,我们夫妻俩肯定也不能一起去前线,因为我们的孩子也在临安需要有人照顾。”
李昕又问道:“那你当战地记者不怕嘛?”
秦静答道:“怕,肯定怕,说实话奴家刚接到任务的时候确实有顾虑,不过一想到将士们在前线浴血奋战,然而他们的功绩却不被人们所知,甚至在史书中可能都不会被记载,或者只是一笔带过,奴家就觉得奴家作为记者有义务记录下他们的事迹,所以奴家就来了,等来了之后奴家发现奴家来对了,他们才是最可爱的人。”
一句“最可爱的人”让李昕想起了前世描写志愿军的那篇著名的文章,没想到来到这个世界还能听到这个词语,想想也是在我华夏族的历史上从来都不缺少抵抗侵略者的英雄,是他们撑起了我们华夏族上下五千年的历史,李昕接着说道:“那你跟本王说说你这几日的见闻。”
秦静点头道:“这几天虽然奴家不曾上过城头,但是光跟这些伤兵交谈便让奴家获益良多,可以说奴家之前都是在江南过得安稳日子,不曾接触过真实的战争,以前虽有耳闻但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亲眼看到的要比听到的残酷多了,亲身经历过战争的这几日奴家才明白我们在江南过得安稳日子是多么的来之不易,没有这些可爱的士兵们在前线替我们百姓挡住侵略者的步伐,奴家想现在的江南肯定就是另一幅生灵涂炭的光景了,而且这些士兵们有很多都是跟奴家年龄差不多的年轻人,有的甚至比奴家还小,若是在平常,这个年纪都应该结婚生子了过上安稳日子了,然而现在他们却放弃了那些而走上了保家卫国的疆场,就冲这一点来说,他们比奴家强多了。”
李昕问道:“那秦姑娘可曾问过他们为什么愿意放弃安稳的日子而来当兵嘛?”
秦静答道:“奴家问过,在士兵中间分为两类人,一类人当兵是为了打回老家去,在江南有不少靖康之难后从北方逃到南方的流民,他们中的一部分人虽然在江南安家了可还是更想回到北方自己的家乡去,还有一类就是江南本地人当兵,他们主要是冲着军人的待遇来的,自打王爷主政大宋后大幅提高了军人的待遇以及地位,让士兵们得到了尊重,这也令民间的参军热情高涨了起来,当然除了待遇跟地位他们也明白如果江南被攻陷了他们家人的好日子也就没了,所以他们也有为国家献身的决心。”
李昕点头道:“秦姑娘好好采访,有什么需求尽可开找本王,曹彪,你派两个人跟着秦姑娘,保护她在城中的安全。”曹彪是曹龙的远方亲戚,也是李昕亲卫营中的一员,这次亲征曹龙因为要护卫李昕的家人不能来,所以安排了自家人曹彪来护卫李昕亲征。
曹彪抱拳道:“是,王爷。”
视察完伤兵营,回去的路上,李昕对王庶道:“王尚书,本王交给你个任务,在城中给本王找几个唱歌好的男子,从军中找也可,再有就是擅长奏乐的人,比如琴、琵琶、古筝都可。”
王庶疑惑道:“战事要紧,王爷要这些人干什么?”
李昕摆摆手道:“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本王不是为了享受,你尽管找来就是,本王有大用,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
王庶将信将疑道:“是,王爷,老臣遵旨。”
其实李昕想做的就是临时搭建一个乐队,然后把精忠报国教给他们,让乐队在军中演奏以激励全军士气。
王庶领命后的办事效率还是很高的,当天下午就把人找齐了,唱歌的都是从军中找的,领头的叫李冬,奏乐的不好找只能找艺伎来代替了。
人凑齐后,当天晚上李昕就把精忠报国给他们唱了几遍,让他们好摸索曲调。
第六百九十七章 北伐之两淮乱战(十一)
接下来的几日,李昕在城中教歌,城墙附近两军在激烈交战,这样的连番激战,虽然宋军给金军造成了很大的伤亡,但是金军方面主要的伤亡却绝大部分都是北方汉人签军跟契丹人,对于其本部主力损失不大,但是对宋军来说,战争物资的消耗却非常巨大。
这才刚刚十天的时间,城中储备的弹丸以及箭矢等物,便消耗掉了近四成,就连他们仰仗的虎蹲炮也在高强度的炮击之中,炸膛崩坏了不少,不过好在李昕出征的时候带了不少备用虎蹲炮就是为了防止出现这种情况,其实火炮跟火药还都不足以让李昕担心,李昕最担心的是箭矢的问题,箭矢每天的消耗量太大了,除了几百架床弩就是士兵们手中的弓弩,城中虽然有临时建起来的工坊,但是每天的产出相比消耗差的太远,而且制造箭矢还是个技术活,还有就是制造箭矢的原材料不足的问题。
当然李昕还给金军准备了最后的杀手锏–火油,那几千斤火油就是李昕特意为金军准备的,当然不到最后李昕不会动用它们。
不过经过十来天的激战,宋军伤亡也不算太少,金人在城外疯狂赶造了的上千架投石车,不停的朝着宋军防线轰击,每每开战,金军的炮石便如同暴雨一般落在庐州城墙上,给宋军造成了不小的伤亡,宋军即便有雷霆车的回击也阻止不了金军投石车的攻击。
如此一来,宋军的优势在逐步被削弱,金军的兵力优势却在逐步增强,此消彼长之下,形势对庐州的宋军来说,越来越严峻了起来。
此时的韩世忠带领的救援军队还在赶来的路上,他们是在七月二十一日从楚州整军出发的,到这日七月二十三日走了两天到达了天长刚汇合了扬州而来的一万大军,如今正在继续赶路,天长距离庐州两百来公里,按每天四五十公里的行军速度,韩世忠还需要走五六天才能到达庐州,也就是说庐州城中的军队起码还要再坚守五六天才行。
七月二十四日,这天庐州城又下起了密集的小雨,不过这次金兀术却没有命令军队停止进攻,反而督促着军队加强对庐州城的进攻,因为这样的天气让宋军的火炮基本失效,长距离杀伤武器的失效,给了金军很大的优势,他们一边冒雨猛射炮石轰击庐州城墙,一边集中兵力于城北试图登上城墙。
失去了虎蹲炮火力优势的宋军防御火力大打折扣,还真让金军第一次打上了庐州城墙,负责北墙的杨沂中看到有金军登上了城墙,亲自带着人前去堵缺口,于是双方展开了第一次激烈的近战。
双方都投入了相当大的兵力在庐州城北墙,一方想要彻底攻破城墙防线,想要将宋军赶入内城之中,一方是誓死坚守城墙防线,试图将金军打退出去。
而赵春就在北墙上,此时的他宛如一个血人,举着刀跟随同伴一起冲向登上城墙的金兵,左右挥砍,这时的赵春早已忘记了刚看到金军时的恐惧,俨然已经杀红了眼。
李昕在得知金军第一次登上北墙的消息后,当即带着训练的差不多的乐队以及赵鼎等人赶到北墙下。
赶到北墙下,当即便让李冬等人做好准备,过了一会儿李冬抱拳道:“禀王爷,属下已经准备好了。”
听着城墙上的喊杀声,李昕下令道:“开始吧。”
随后李昕跟赵鼎等人站到一边,王庶问道:“王爷,前方正在大战,咱们这是要做什么?”
李昕闭上眼睛道:“王尚书可听说过秦王破阵乐?”
王庶皱眉道:“听说过,那是大唐军乐,王爷难道准备现场演奏秦王破阵乐?”
李昕点头道:“是现场演奏不假,但不是秦王破阵乐,王尚书不觉得我大宋军队也需要一首军歌嘛?这段时间本王编了一首军乐,今日现场演奏以激励全军杀敌的士气,诸位也现场品鉴一番。”
很快精忠报国的前奏开始响起了,这是由古琴、古筝、琵琶共同演奏的,前奏过后李冬等人雄浑的歌声便响起来了,一下子吸引了周围众人的注意,就连城墙上的正在拼杀的双方士卒听到歌声也反应迟钝起来。
正在城墙上指挥士卒拼杀的杨沂中听到歌声也愣了一下,当他看到士兵们受到影响后赶紧指挥道:“不要停,继续砍杀,把金贼赶下城墙去。”
士兵们听到命令都反应了过来继续同金军士兵作战,杨沂中看到士兵们反应过来了才松了一口气,这时他才有空去细听那歌声,结果越听心里越是热血沸腾,不仅仅杨沂中如此,就是在城墙上拼杀的很多士兵也是这样的,自从李昕接手大宋后,就非常重视军中文化的教育问题,只要参军的士兵都会学习认字,有文化的士兵就能听出歌声中的意思,此刻的他们都觉得心中有一股气在喷薄而出,这股气他们憋了太久了,往小了说自靖康开始他们憋了十几二十年了,往大了说这股气已经憋了一百多年了,先是辽跟夏,如今则是金,这一百多年里他们一直都是被欺负的对象,如今的他们就觉得自己好似从来没有像如今这般强大过,身上充满了力量。
不光城墙上如此,就是城墙下亦是如此,城墙下待命的士兵,围观的群众全都被精忠报国的歌声所感染,有的在默默的擦拭着眼泪,有的在小声的跟唱,有的恨不得现在就冲上城墙去加入到战斗中。
站在李昕身边的赵鼎等人就更不用说了,赵鼎还算沉稳,只是沉默不说话,王庶则已经老泪纵横了,张浚的眼泪也已经在眼眶中打转了。
王庶用袖口擦拭着眼泪道:“这曲子唱得真好,唱得老臣都想提起一把剑冲上跟金人搏斗一把了,王爷,容臣问一句,此曲可有名字了?”
李昕闭着眼睛点头道:“有了,此曲名曰《精忠报国》。”
第六百九十八章 北伐之两淮乱战(十二)
王庶嘴里喃喃道:“精忠报国。”
张浚则感叹道:“精忠报国,名字好,曲子也好,《精忠报国》唱出了壮志凌云的豪迈与霸气,热血男儿,铮铮铁骨,山河破碎,岂能坐等闲。大漠孤烟风声起,金戈铁马扬鞭行!巍巍华夏,炎黄子孙,一身傲骨,胸怀天下!这股豪迈与霸气正是我大宋现在缺少的。”
对于几人的话语,李昕并不在意,他只闭着眼睛享受着音乐带来的震撼,虽然精忠报国李昕前世听过无数遍了,但都没有这次感受那么强烈,那么让人热血沸腾,这或许就是大合唱带来的魅力吧。
其实不仅是宋军这一方受到了影响,就是金军攻城的士兵也受到了一定的影响,毕竟金军攻城的士兵大多数也是汉人,不过现在毕竟还是在战场之上,双方还在你死我活的争斗中,这种影响只能先埋在心底了。
双方所有投入战场的兵将们都在雨水之中奋力的相互搏杀着,所有人都如同野兽一般朝着敌军猛烈的攻击着,在这样的混战之中,队形已经没了作用,全凭个人的斗志在相互搏杀,然而因为歌声的加成缘故,宋军的士气明显压过了金军。
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在这样的搏杀中消散,一具具温热的尸体倒在泥浆之中,鲜血在泥水中蔓延,最终泥浆也变成了红色,低洼之处的水洼也变成了血红的血泊,许多将士致死都和敌人纠缠在一起,枪断了用枪杆砸,刀断了就挥拳而上,腿断了趴在地上死死的去抱住敌人的腿,给同僚提供杀敌的机会,即便是胳膊断了,也扑上去用牙咬住对方的耳朵、面颊、喉咙,致死不松,就这样双方一直战至天快黑了,金军才不得不鸣金收兵,丢下了城墙上满地的尸身退出战场。
宋军赢得了这一次的北城墙的攻防战的胜利,但是这场胜利也使得宋军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伤亡将士多达两千人之多,若在加上其他三面城墙的伤亡这一日宋军伤亡了三千余人,这可算是开战至今宋军伤亡最大的一天了,极度紧张过后的人们看着金军潮水一般的退出城墙,顿时浑身的力气都仿佛被抽空了一般,两腿一软带着满身的泥水和血迹纷纷颓然坐在了染红的地面之中,目光呆滞的望着满地的尸体,其中很多人的朋友抑或是军官,在半天之前还活生生的站在他们的面前,可是在这一刻,却都躺倒在了血色的雨水之中再也没有了一丝生气。
此刻的赵春就眼光呆滞的瘫坐在地上,赵春还是比较幸运的,血战了一天身上只是受了些轻伤,但是他所在的那一都人马情况就不太好了,一百人从开战到现在只剩下都头李贵跟赵春等二十来人了,也就是说他们这一都近八成都战死了,而活着的二十几个人中能上战场的只有十五人。
李贵看着目光呆滞的赵春安慰道:“好了,兄弟,你今个表现不错,以后这种场面多的是,你要习惯,战后若能活着兄弟必能高升,来,起来收拾收拾袍泽的尸体吧,记得把他们的吊牌都收起来,这是他们唯一的证明,另外把敌人的尸体都扔下城墙去。”
赵春哭着说道:“他们昨天天明明都还活的好好的,还有说有笑的,今天就……。”
李贵拍着赵春的肩膀道:“这是我们为我们这么多年来的软弱应付出的代价,若我们现在不努力,那以后我们的后人就需要付出更大的代价,还记得白天的歌声嘛,若想让四方都来朝贺我中国,我们就得强大起来,这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只有强者才能生存下去,我们应该庆幸现在我们有王爷当政,若是换了以前的赵家人当政,那今天死的这些弟兄死了都是白死。”
开战至今十一天宋军已经伤亡了八千余人了,而杨沂中麾下的两万人马就伤亡了五千余人,也就是说杨沂中的人马已经去了四分之一,因为开战至今庐州城北墙一直都是金军攻击的重点。
听着杨沂中跟张俊的汇报,李昕皱眉道:“既然伤亡这么大,那就招募城内青壮上城吧,以老带新补充兵力的不足,你们二人一定要留够足够的预备队兵力,最危险的时候还没有到来,预备队不到最后时刻绝对不能动用。”
二人抱拳道:“是,王爷。”
对于今天攻城的失败,撤军回营后金兀术有些丧气,白天的时候眼看已经打上城墙就要破城了,可是之后城墙上的立足点再也无法扩大了,即便派再多兵力上去也没能扩大立足点,反而被城墙上的宋军压制出现了后退的迹象,直到天快黑了看到破城无望金兀术才无奈下令撤军。
回到帅帐的韩常向金兀术汇报道:“大帅,算上其他三面城墙的汇报过来的伤亡人数,今天一天我军战死战伤近八千人,从开始攻打庐州至今我军已经伤亡了两万余人了。”
金兀术说道:“也就是说我军已经损失了两成兵力了,嘁,庐州还真是根难啃的骨头。”
韩常叹息道:“宋军不敢出来野战,我们也没办法,攻城战我军精锐骑兵用不上,铁浮图就更不用说了,骑兵最多只能绕城压制城上敌军的弓弩手,另外今日盖天大王派人来说让我们尽快攻下庐州,若攻不下就先撤军,原本我们留在后方牵制寿春敌军的李成一万人已经被人消灭了,为了保证我们的粮道跟后路盖天大王又派了一万人去寿春。”
金兀术皱眉道:“这事我已经知道了,李成是被一股数量不明的宋军骑兵消灭的,不过我们确实不能再在庐州消磨时间了,我军军中粮草还能支持多久?”
韩常禀报道:“我问过粮草官了,虽然目前粮道还通着,但是每天运来的跟我军消耗的相比相差太远,按目前军中粮草储备情况,我军还能支撑半月。”
金兀术点头道:“那就再打五日,五日后不管结果如何我军都撤军。”
第六百九十九章 北伐之两淮乱战(十三)
那边金兀术在筹划最后五日的进攻,身在光州的完颜宗贤却感觉情况越来越不妙了,他收到东京传来的消息,宋军中路都督府曲端部已经兵分两路自邓州唐州北上,已经攻陷南阳、汝州、嵩州等地,正在向洛阳及陕州急进,而自己的当面之敌则是新调上来的折彦质部,宋军这么做的目的明显是让折彦质部牵制住自己,给曲端北上创造机会,而曲端北上的目标很明显就是冲着正在跟宋军西路都督府吴阶部对峙的完颜撒离喝而去的,因为完颜撒离喝部正是在河中府,那里距离陕州很近。
若曲端跟吴阶合力对付完颜撒离喝,那完颜撒离喝就危险了,不过好在现在曲端还没到,完颜宗贤得到消息后就让东京派快马通知完颜撒离喝,告知他现在的情况,并让他自行决断是打还是撤。
若完颜撒离喝的西路军得知消息后撤军了,那中路军这边再打下去也就没有意义了,也必须撤军,否则若曲端率军东进,那中原就危险了,想通了之后完颜宗贤立即派人去金兀术军中传递消息。
此时已经逃回徐州的金军东路军统帅聂黎贝堇通过各方面消息也已经知道了事情却是严重性,东路军几乎全军覆没,而宋军已经在山东打开局面,莒州、沂州、海州、密州都已经陷落,各地乱军也趁乱而起,现在整个山东的形势岌岌可危,宋军此战绝对图谋不小,知道情况的聂黎贝堇一面派快马通知金兀术跟朝廷,一面回济南府重新集结兵力准备再战。
就在中原、两淮、山东乱战的时候,燕京被宋军占领的消息终于被金熙宗知道了,此时距离燕京等地被占领已经过去了二十天。
金熙宗是四月二十三日从上京出发,本打算巡视一圈去燕京的,六月的时候金熙宗到了凉陉避暑,凉陉大约在今张家口沽源县闪电河源头处,在燕京以北四百公里,岳飞在突袭燕京后,对北方跟西侧五个关口控制很严,但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最终消息是从南面传出去的,毕竟燕京的北西南三面都是金人的地盘,南面就是河北平原,基本不可能封锁住消息,不过能让消息绕一圈再传递给金熙宗已经很不错了。
因普通地方官员并不知道金熙宗的确切消息,致使燕京失陷的消息从河北先绕路传到上京,又从上京传到凉陉,用时二十天,正是这二十天给了岳飞部充足的准备时间,在这二十天里岳飞把燕京等地的女真贵族土地都分发给了底层的汉人跟契丹百姓,这让岳飞不仅在燕京等地站稳了脚跟,还获得了大部分的民心,这些百姓为了保住自己的既得利益纷纷踊跃参军以及帮助岳飞的部队修缮防御工事,不仅如此岳飞还拜托阮小五从济州岛运去了大量的粮食,除了留下必须的军粮岳飞把剩下的粮食也都分给了百姓。
此刻的金熙宗正在凉陉中焦急的来回踱步,已经重新升任左丞相的完颜希尹皱眉道:“皇上,如今形势对我大金极为不利,看来李昕此次所图甚大,他的目标不仅仅是中原,而是包含了中原、两河、燕云等大片地区,此前我们对李昕这个人大意了啊,不,或者说李昕为这一天早有图谋!”
金熙宗问道:“丞相此话怎讲?”
完颜希尹说道:“自打水仙居暴露之后,臣最近着重搜集查看了我们得到的关于李昕的所有消息,把这些消息拼接起来后,臣越看越心惊,或许我大金以及宋辽都被李昕利用了,也许我们当初灭掉赵家就是一个天大的错误。
此事还要从水仙居说起,从我们得到的资料来看,水仙居出现于大辽是在天辅三年,那时候我们正在跟辽军作战,而燕京地区那时候还属于辽国地盘,由于我们两国交战致使辽军对于边境看守过于松懈,臣猜测李昕就是趁此机会把梁兴派去燕京的,而梁兴到了燕京之后便开了水仙居酒楼,并借此机会搭上了当时的辽国重臣李处温这条线,而后水仙居便在辽国迅速铺开,这为梁兴以后搜集情报提供了很大的便利,比如燕云的详细舆图或者整个大辽的舆图,还有我们两国之间的战事详情等。
而后随着我们跟辽国战事的发展,我大金地盘不断扩大,水仙居便不可避免的进入到我大金的领土上,那时候梁兴还曾派人给臣送过黄金让臣在大金境内给水仙居以便利跟保护,臣当初还曾怀疑过梁兴是辽国派来的密谍,只是最后查无所获,臣惭愧没能当时发现梁兴的真面目,致使我大金多年来面对李昕根本没有任何秘密可言。
后来我们南下灭了宋国,在赵构重新建立起新的大宋政权后,我们依然穷追不舍,致使给了李昕上位大宋的机会,而李昕接过大宋权柄之后为了掩盖其野心争取时间而示弱与我们,与我们和谈,而我们还真就上了他的当,直到今天李昕才露出他的真面目,也许我们当初放过软弱无能的赵家,那么李昕也就没有机会上位执掌大宋的权柄了。”
金熙宗反问道:“难道很早之前李昕就预测到了我们能灭了辽国甚至宋国?”
完颜希尹叹息道:“应该是这样,否则实在是无法解释李昕如此完美的布局,先利用辽国的无能组建谍报网,再利用我大金的利欲熏心助他上位,而后实现他的抱负。”
朝堂上的很多大臣听了完颜希尹的分析都处于懵逼状态,宇文虚中就是其中一位,虽然之前通过梁兴有所了解,但是了解的并不全面,今天通过完颜希尹的讲解以及燕云的消息,宇文虚中才对李昕的计划有了充分的认识,这让他的内心很激动,通过李昕的计划他确认了李昕就是一个不可多得的雄主,他为汉人能出一个雄主而高兴。
第七百章 北伐之两淮乱战(十四)
金熙宗听了脊背发凉道:“丞相,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燕京附近已经被宋军占领了。”
完颜希尹说道:“李昕这招从海上直插燕云太狠毒,我们现在首要任务是先把消息传递给前线的三路大军,不管他们打得如何都要让他们速速撤军,把西路军撤回太原西京一带,燕京已经丢了太原跟西京不能再丢了,再命东路跟中路两路大军撤到河北,把黄河以南全部丢给李昕,宋军缺骑兵,在河北平原上我军野战不怕他。”
金熙宗又问道:“那燕京呢?”
完颜希尹答道:“把三路大军撤回来就是为了燕京,只要我们能把宋军挡在两河以外,那么燕京附近我们便可以慢慢收回,当然在命令三路大军回撤的时候,国内也要征调大军向燕京压过去,臣估计突袭燕京的宋军不会超过十万,这样宋军只有防守之力而没有进攻之力。”
金熙宗又问道:“丞相,国内的军队谁可为帅?”
完颜希尹自荐道:“若皇上允许,臣请为帅率领十万大军压向燕京。”
完颜希尹刚说完,便听到殿外有侍卫喊道:“急报。”
侍卫进了殿跪拜道:“皇上,上京传来急报。”
金熙宗接过急报一看差点瘫坐在龙椅上,他把奏报递给完颜希尹道:“丞相,化城县也被宋军抢占了。”
完颜希尹看过奏报后皱眉道:“皇上不要急,这必是一支宋军偏师,奏报上说道这支宋军占领化城县后一直在加强城防,而没有主动出击,说明这支宋军人数一定不多,他们的任务应该是为了牵制我军,使我军不能全力压向燕京,因为从化城县北上可以直抵我大金腹地,不过对于这支宋军我们也不能放着不管,必须再派一支军队看住他,这样臣举荐右丞相萧庆率军五万前往化城县,臣愿率军十万亲赴燕京。”
金熙宗点头道:“好,就依丞相之请,丞相可还有什么进言?”
完颜希尹说道:“臣请皇上给予前线便宜行事之权,战场上形势瞬息万变,往来传递信息太耽误时间,战机稍纵即逝,有时候消息还没传递到,战机就消失了。”
金熙宗下决心道:“好,朕同意丞相的请求,给予前线便宜行事之权,丞相还有其他要求嘛?”
完颜希尹摇摇头道:“暂时没了,臣现在最担心的就是前线三路大军是否能安全撤回,大帅带走了大部分我军精锐,现在留守国内的军队远远比不上大帅手下的军队,这一来一回传递消息时间太长了,太耽误事情。”
金熙宗叹气道:“没办法,咱们这里距离中原太远了,就先这样办吧,朕这就回会宁府。”
就在金人开始忙着征调军队准备进攻燕京等地的时候,庐州攻防战进入了白热化阶段,金兀术集结几乎所有能动用的兵力,日夜不停的轮番攻打庐州城。
庐州的形势也随即变得更加艰难了起来,他们不得不每日面临着数量大大多于他们的金军的进攻,一次又一次的击退金军的进攻。
而随着伤亡人数的继续增加,李昕不得不在庐州城中征调更多的青壮来补充守城力量,可是即便到了如此地步李昕依然没有同意杨沂中跟张俊动用预备队以及最后的杀手锏火油的建议。
金军一次次的逼迫着那些北方汉儿以及契丹人组成的军队朝着庐州城冲击,一架架投石车密集如林一般被他们竖在城外,将炮石如雨一般的砸向庐州城,这样的攻击每天几乎都在不间断的进行着。
而城中的宋军也毫不手软,他们的数百架雷霆车不断的对城外的金军进行着还击,将一座座金军的投石车给打得粉碎。
七月二十七日,又是一个白天的血战结束了,金军依旧没有攻入庐州城内,看着伤痕累累的庐州城墙,金兀术一声叹息回了大营,军队连续三天白天黑夜不停歇的战斗已经有些疲惫了,金兀术决定让军队休息一晚次日再战。
这时完颜阿离补急匆匆来禀报道:“大帅,盖天大王传来消息,他建议大帅现在就撤军,曲端已经率部挺进中原了,南阳、汝州、嵩州均已陷落,曲端在朝着洛阳陕州而去,他的目标显然就是撒离喝将军的西路军。”
金兀术看过信后道:“东路军可有消息传来?”
阿离补摇摇头道:“东路军目前还没消息传来。”
金兀术说道:“告诉盖天大王,就说我们再打两日,如果七月二十九日还拿不下庐州我们就撤。”
阿离补抱拳道:“是,大帅。”
此时韩世忠率部已经过了滁州,距离庐州只有一百公里了,也就是说最多再有两日便可抵达庐州。
庐州府衙,王庶说道:“王爷,开战至今我军已经伤亡一万五千人了,杨沂中部已经伤亡过半只剩下一万人,张俊部伤亡五千,眼下庐州城不算临时征调的青壮,可用之兵仅有两万五千人,而其中还有五千人的预备队王爷一直没允许动用。”
一旁的张俊谏言道:“王爷,臣看可以动用预备队了。”
李昕摆摆手道:“不行,还不到动用预备队的时候,让将士们再坚持两天,本王估计韩世忠的部队应该快到了,不过火油你们可以用了。”
张俊松了一口气道:“能用火油也是好的。”
李昕掏出一张纸递给张俊跟杨沂中道:“这是半个多月前的战报,现在你们可以拿去激励将士们的士气了。”
张俊看过后吃惊道:“燕云……!”
李昕点头道:“是的,燕云在半个多月前便已经被我军占领了,具体的王尚书,你跟二位将军好好讲讲吧。”
于是王庶便把李昕的整个北伐计划详细的跟张俊和杨沂中详细的讲解了一番,听完后杨沂中振奋道:“也就是说只要这一战打赢了,臣就可以回家乡看看了。”
李昕点头道:“正是如此,但是目前我们还是要先争取把来犯的敌军都消灭了才行,这样以后我们收复失地的时候阻力才会很小。”
二人抱拳道:“王爷放心,我等一定尽力把敌人都留下。”
当天晚上,因收到了完颜宗贤的信件,金兀术取消了原本让全军休息一晚的计划,再次安排军队攻城。
第七百零一章 北伐之两淮乱战(十五)
走在城墙上的杨沂中看着疲惫的士兵高兴道:“众将士,今天王爷让本将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咱们这十多天来的浴血奋战没有白费,燕云已经被我军其他军队收复了。”
听了杨沂中的话,士兵们反应不一,有的累得继续沉默不说话,有的则不敢相信道:“将军,您说的可都是真的?”
有的质疑道:“将军,不会是王爷骗我们的吧?”
杨沂中不悦道:“何大元怎么说话呢?王爷何曾骗过你们?”
何大元兴奋道:“将军,那是不是说明这一战只要我们赢了,我们就能回家乡了?”
杨沂中点头道:“是的,只要打赢这场战争,我们就能回家了。”
杨沂中正跟将士们聊着天,城外突然点起了成片的火把,赵春起身道:“看来金蛮子是不打算休息了。”
杨沂中喊道:“弟兄们,把金贼挡在城外,再坚持几天我们就能回家了。”
激烈的攻防战再次开始,士兵们射箭的射箭,打炮的打炮,搬石头的、搬箭的、熬金汁的忙的不亦乐乎。
不过看似激烈的攻防战,其实金军士兵已经提不起什么斗志了,特别是金军中的汉兵跟契丹兵,自开战以来他们的损失是最大的,真正的女真兵都还没怎么损失,这些人也都明白金兀术是拿他们当炮灰来使用来的,所以随着战事的延长他们的士气跌到了低谷,往往刚攻上去稍微碰到点儿激烈的抵抗就退了下来,金兀术看到这种情况很着急,他砍了几个领头的,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没办法整个金国女真人也不过才几百万人,其他的不是汉人就是契丹人或者其他少数族异的人,这次南侵金兀术只带了三万女真人,剩下的都是汉人或者契丹人,这三万女真人就是金兀术最后的底牌,不到关键时刻他是不会派上这张底牌的。
金兀术看情势不行,只能祭出重赏这张牌,金兀术下令加紧攻城,并宣布他会赏第一个攻入庐州城中之人万夫长的职位,同时还赏千金。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金军攻城士卒在听闻金兀术宣布的消息之后,也都重新振作起了士气,开始舍命的攻城。
然而经过一夜激战,在金军反复的猛攻下,庐州城却依旧岿然不动,耸立在金军面前,城头上的宋军军旗以及大书李字的帅旗还是在庐州城城头上飘扬不倒,而攻城的金军也依旧在宋军的顽强抵抗下死伤陈籍,无法迈入庐州城半步。
七月二十八日,早上趁着金军休整,杨沂中赶紧趁着这个空隙眯一会儿,自打金军不分白天黑夜的进攻以来,他就没怎么安心休息过。
过了一会儿,杨沂中副将刘正飞过来汇报道:“将军,火油已经准备好了。”
杨沂中睁开眼睛道:“好,一会儿金军攻城,就把火油撒到城下,今咱们就整一道火墙,看看金军怎么办。”
很快金军再度开始攻城,当金军攻城云梯车以及攻城锤历尽艰险终于到达庐州城下时,随着杨沂中一声令下,无数宋军士兵端着事先准备好的火油沿着城墙就往下泼,有的甚至泼到了攻城的金军士兵身上。
有的金军士兵跟宋军多年作战见过火油,当火油泼下来的时候,他们便知道大事不好,当即拔腿就往回跑,有的没见过的士兵被泼中还处于一脸懵逼之中,而金兀术看到宋军泼火油之后也急忙下令全军撤回。
泼完火油后,宋军弓弩手立马射出火箭,瞬间整个庐州城墙外燃起一层火墙,金军很多没来得及撤回的攻城器械及士兵便被点燃了,整个庐州城墙都是砖石砌成的不怕火烧,真正怕火的也就是城门了,不过李昕前段时间命令士兵在城门后又砌了一层土墙,相当于把庐州城陆地出入口封死了,只留下了三道水门,水门都是钢铁打造的,自然不怕火烧。
城墙外的熊熊大火在城墙上就能感受到大火的热浪,于是为了避免中暑,杨沂中跟张俊下令士兵下城暂避,只留巡逻士兵监视城外情况。
看着这大火,韩常叹息道:“大帅,宋军这真是下了血本了,这得多少火油啊。”
金兀术平静的说道:“下血本是好事,说明城中防御手段不多了,今天看着情况是攻不了城了,命令全军休息一天,随军工匠继续打造攻城器械,明天就是攻城最后一天期限,韩常,明天我准备动用女真士卒做最后一搏,争取明天拿下庐州城,结束这场战事。”
这场大火让两军都得到了喘息的机会,特别是宋军,毕竟经过了这么多天的战斗,他们一直都没有得到过好好的休息,现在还能有如此战斗力进行战斗,完全就是凭着毅力在撑着,此时的韩世忠大军距离庐州还有七八十公里,若无意外,二十九日下午就能到庐州。
七月二十九日上午,李昕再度登上了庐州城的北门之上,高大的身材在城头上显得是那么引人瞩目,一件红色的披风批在他宽厚的肩膀上,随风猎猎招展,透过云缝,一道霞光洒落在庐州城上,在他的身上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无形之间使得他的身躯仿佛如同天神一般的散发出一圈光环,他的身躯在风中岿然不动,如山一般的伟岸。
而城上城下到处都是一片震天的喊杀之声,一块块巨石在城外金军的投石车的投掷下,如冰雹一般的落在庐州城城墙上下,砸的庐州城尘土弥漫,原本还算是整齐的城垛,在这样连番的打击下,几乎尽数被毁,整座城墙都变得斑驳不堪,残破的像是随时都会垮塌下来一般,数不清的金军如同潮水一般的朝着城墙涌来,抬着或者推着各式各样攻城器械,涌到了庐州城城墙之下,如蚁一般顺着长梯攀援而上,朝着城墙上涌来,而更多的金军兵将则站在城下,列队集体朝着城墙上射箭,箭支如同飞蝗一般的纷纷洒落在城墙上面,压制着城墙上宋军的抵抗。
第七百零二章 北伐之两淮乱战(十六)
今天就是金军攻城的最后一日,金兀术从压箱底的三万女真士兵中抽调了一万出来参与攻城,要说金兀术为什么不把三万都抽调出来,那是因为金兀术内心深处感觉很不好,总好似要发生什么大事一样,他不敢把宝都压上去,这或许就是为将者久经战阵的直觉吧,金兀术可能不知道,正是他的这个决定到后来才救了他一命。
李昕在城上观战,金兀术在城下观战,杨沂中这个时候也来到了李昕身边,举目朝着城外望去,脸上充满了忧色,他对李昕说道:“王爷!这里实在是不安全,还请王爷暂且下去,这里有臣坐镇足矣!”
李昕没有马上下去而是问道:“不急,正甫,先跟本王说说情况如何了?”
杨沂中答道:“刚刚击退了一次金军的进攻,不过这次金军进攻跟以前不同了,比之前猛烈了许多。”
李昕说道:“哦,那看来金兀术是派了女真兵上阵了吧。”
杨沂中点头道:“是的,金兀术看起来应该是急眼了。”
李昕若有所思道:“那必然是金军那边发生了什么缘故,才让金兀术着急了。”
杨沂中疑惑道:“难道是燕云之事被金兀术知道了?”
李昕摇摇头道:“不可能,金兀术若是知道了燕云失陷的消息,必然会马上撤军,绝不会向我们发起比之前还猛烈的进攻,或许是曲端那边有了什么进展了,总之既然金兀术向我们发起猛攻,那就说明这场战事快结束了,这两天或许就是金兀术最后的垂死挣扎,你们切忌要当心。”
杨沂中抱拳道:“是,王爷。”
说完李昕便走下了城墙,而后金军发起了又一次的进攻,这次金兀术抽调了三万女真兵中最精锐的八千步兵跟两千契丹兵组成了攻城集团再度向千疮百孔的庐州北城墙冲去。
一万最精锐的金兵徒步扛起了云梯等攻城器械,一起发力朝着庐州城涌去,眼望着这么多的兵将如潮一般的滚滚而去,金兀术的信心再一次恢复了一些。
“大概这一次该能攻下这座庐州城了吧!”金兀术望着无数兵将的背影,站在他的帅帐前面,用只有他听得到的声音轻轻的说道,不知为何,金兀术自己都觉得自己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那么没有气力,不由得恼怒的重重的甩了一下他的马鞭。
曾几何时他们大金军队纵横天下,什么时候吃过这样的亏呀!即便是再坚固的城池,在他们的大军兵锋之下,都纷纷瓦解,可是自从这次南侵开始数次攻城战全都无功而返,而且还给他们造成了极大的损失,金兀术想不通这是为什么,宋人短短几年的时间,便变得如此的强硬,难道他们有什么秘法不成?
金兀术不相信什么奇迹,他用力的甩了甩脑袋,试图将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甩出他的脑袋,再一次注目远处的庐州城的城墙,咬着牙道:“鸣号!今日必要攻克此城!第一个攻上城头的人,必有重赏!”
无数牛角大号在金军的帅帐外被吹响,呜呜低沉的号声卷着地面,朝着前方滚去。
金军兵将们在听到了背后这阵牛角大号声之后,越发加快了他们的步伐,纷纷奋力嚎叫着,挥舞着他们的兵器,朝着庐州城的城墙涌去。
嗖嗖的箭支一刻不停的落在城墙上面,杨沂中的亲卫持盾侍立在杨沂中的四周,举盾为杨沂中遮挡着这密集如雨一般的箭矢,可是既便如此,还是不断的有人中箭,身体摇晃一下,马上便又站直了身体,奋力的举着大盾,继续为杨沂中遮挡着箭雨。
杨沂中的眼睛微微的眯了起来,凝视着城下金军的动向,当看到无数金军已经靠在城墙下面之后,他一把推开了挡在他前面的亲卫,大声吼道:“都给我让开!去前面站在你们该站的位置上去,拿起你们的弓弩,不要留一点力气,给我狠狠的打!我不需要你们这么保护!我杨沂中还不需要你们这样的维护!把我的弓给我!再给我多取一些箭矢来!”
说罢之后亲卫便将杨沂中所用的那张两石五斗的超强硬弓送到了杨沂中面前,然后一挥手道:“全都散开!上去干死这些金贼!”
几十个亲卫随即一起大喝了一声,纷纷抛下了手中的盾牌,迅速的散开飞奔到了城墙两翼,各自抄起了弓箭,奋力的拉开,朝着城下蜂拥而来的金军射了下去。
宋军的守城武器除了弓弩、金汁、雷霆车、虎蹲炮外,还有夜义擂,这夜义擂还是这段时间城中工匠赶制的,只见这些钉满了五寸多长钉子的夜义擂被宋军奋力的抬起来砸下了城墙,每一个夜义擂放下之后,都会有几个甚至十几个金兵惨叫着跌下城墙。
随即便有宋军奋力的摇动绞车,用绞车上的轱辘将这些东西又吊了上来,做好了再次投掷以此循环往复打击金军,不过控制夜义擂的士兵也容易被金军弓弩手盯上压制。
一些宋军身披重甲,身上不断被金军的箭支射中,但是好在宋军现在的甲胄结实异常,在板甲上面往往都只是钉出一溜火星,便滑到了一侧,即便是射入甲胄,但是也往往很难对宋军造成致命的伤害,有些宋兵身上已经插了数支箭矢,但是他们一把掰断箭支之后,却连看也不看自己的伤势,马上便又投入到了酣战之中。
对宋军伤害最大的还是城外金军的那些投石车,在金军兵卒们的操作下,这些投石车一刻不停的在运转着,将各种大小不一的石块疯狂的投掷到城墙上面,有些直接砸在城墙立面上,更有一些石头越过城墙落在了城中,不断的砸的城中的房屋房倒屋塌,扬起一片片的尘土。
许多宋军便是被这些石块砸中之后,阵亡在了城头上下,不管他们的盔甲多么坚固,在遭受到这样的轰击下,也万难有幸免之理,顿时便会被砸的筋断骨折,软倒在地。
第七百零三章 北伐之两淮乱战(十七)
宋军能压制金军投石车的只有雷霆车,当然不是说其他武器不能压制金军投石车,而是李昕给宋军各守城器械都分配了任务,比如床弩跟虎蹲炮就是用来压制金军步兵跟除了投石车之外的攻城器械的。
所以金军一开始攻击,城中的雷霆车也没有停止片刻,不断的按照城墙上站着的定位炮手们的指示,将一块块石头发射出城,纷纷落在了金军投石车阵之中,或击毁金军投石车或给金军造成人员的伤亡,使宋军始终都没有被金军的投石车彻底的压制住。
但是这一次金军的进攻之猛烈也是不同于往日的,金军精锐尽出,战斗意志比起前些日子更为强悍了许多,大批金军像是洪水一般,凶猛的冲击着庐州城残破的城墙,无数云梯被架在了城墙上,城外的矢石从一开始便如同不要钱一般的被挥洒在城墙上,每一刻都有宋军将士倒在血泊之中。
此刻北墙的战事可以说是整个庐州城最激烈的,自打庐州攻防战开战以来,杨沂中部防守的北墙就承受着最大的压力,基本上宋军大部分损失都来自于北墙。
看着跟随自己多年的兄弟一个个的倒下,杨沂中没时间悲伤,面对金军的猛烈进攻他不得不亲自举起了弓,不停的朝着城下放箭,将一个个冲近城墙的金兵将射杀在城下,两石五斗的硬弓,即便是金兵将身披重甲,也不能抵御,加上杨沂中那手精准的射艺,几乎可以说是一箭一命,很快亲兵为他送来的两壶箭便射了个精光。
不过连续射了那么多箭,杨沂中自己也感觉到两臂酸痛难忍,一般人连续射六七支箭就已经是不错了,何况他还持的是两石多的硬弓,一连发射四十多支箭矢,也早已力竭了,开弓的胳膊累的几乎肿胀了起来,使他几乎无法忍受。
再看一下城墙上面,宋军已经有许多人因为连续射箭胳膊都快举不起来了,可是由于金兵攻城猛烈,现在还不能换防,换防需要时间,一旦换防就会减弱防守力度,给金军可乘之机,不过即便不换防,现在宋军的防守力度也已经有所减弱了。
看到宋军防守力量减弱了,大批金军便开始加快蚁附在各式梯子上面,朝着城墙上攀爬了上来,如此情形弓弩手便基本没什么作用了,接下来就是肉搏战了,杨沂中只好下令弓弩手下去休息,调刀盾兵等擅长近战的兵种驰援上来,为了让换防顺利进行,城墙上就连虎蹲炮手都搬起脚下的滚木礌石朝城墙下面猛投,但是金军的箭雨实在是太密集了,往往宋军将士一伸头,刚刚投下石头或者滚木,便立即会被敌人的箭矢射翻在地,但是大多数人只要没有被射中要害,都一把掰断插在甲胄上的箭杆,又一次搬起石头扑了上去,接着朝城下猛砸。
还有宋军抬着装满滚水的大锅,对准搭在城墙上的云梯便劈头盖脸的浇下去,烫得爬在云梯上的金军兵将凄厉的惨叫着滚翻下去,而那些抬锅的宋兵们的双手和胳膊上也都起满了被开水灼伤的燎泡,但是他们依旧往来不停的去取来开水,朝着城下倾泻下去。
其实原本应该是用金汁的,不过金汁前几天就都用完了,只好换成开水了。
李昕此前下了城墙后并没有回府,一直带着赵鼎等人在城下关注着守城的形势,看着这一个个被抬下来的伤兵或者尸体,李昕心里面一阵阵的发疼,多好的健儿们呀!为了他的计划,这些人已经将他们所有的潜力都发挥了出来,一个个视死如归的拼死抵抗着金军的进攻。
李昕对着赵鼎说道:“元稹,此战过后,这些死伤将士的抚恤一定要做好,他们都是应该被历史记住的英雄,我们不能让英雄流血又流泪。”
赵鼎作揖道:“王爷放心,老臣明白了。”
城墙上不断有宋兵倒下来,杨沂中亲眼看到两个宋兵正抬着一口大锅,锅里面盛满了开水,要倾倒下城墙,但是一个宋兵忽然间脖子上被金军射上来的箭支命中,两手一软,顿时倒在了地上,那满满的一锅开水便顿时倾泻在了他的身上,将这个濒死的宋兵烫得皮开肉绽,其状之惨,几乎无法形容。
还有两个宋兵被金军用抛车投上城墙的火球击中,两个人身上立即溅满了火油,瞬间便燃起了大火,疼得两个人拼命惨叫,但是他们两个不约而同的同时扑向了城墙外面,一把抱住了一个刚刚攀上城墙的蒙古兵,与之一起摔下了城墙,即便是落在城墙下面,他们也死死的抱住敌人,与之一起烧成了一团。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尸臭味、硝烟味,几乎令人有些窒息,而庐州城各处都在传来轰轰隆隆的炮石落地的声音、濒死人员的惨嚎声、两军一起发出的如同野兽一般的吼叫声。
这个时候不远处的城墙上已经开始有金军兵将涌上城头,挥舞着他们手中的刀枪、狼牙棒、斧头和城上的宋军厮杀在了一起,在金军不计代价的猛烈进攻下,他们还是开始涌上了城墙。
于是杨沂中一把扔掉了那张硬弓,伸手从亲兵那要来自己心爱的陌刀,这把陌刀还是几年前李昕送给杨沂中的,整把刀都是用精钢打造,杨沂中举起陌刀大喝一声便冲至了一架云梯前面,手起刀落便将一个刚刚跃上城墙的金兵拦腰斩作了两段,接着一脚踹过去,将那个金兵的上半身一脚便踹飞出了城墙,惨叫着跌了下去。
“抽刀!死死守住!我们是大宋铁军,绝不能让他们踏入城中半步!”杨沂中脸上溅满了敌人的鲜血,势若猛虎一般的在城墙上来回奔走,口中大声疾呼着,手中陌刀寒光闪闪,每一次挥动,都要取去一条敌人的性命,而敌军在他强悍的陌刀之下,罕有一合之将,身上的铠甲更是如同纸糊一般,纷纷扑倒在他的脚下。
第七百零四章 北伐之两淮乱战(十八)
城上的宋军看到他们的主将都亲自上阵奋勇杀敌,更是全然不顾性命了,一个个抓起刀枪剑戟,嚎叫着扑向了登上城头的金兵,奋力的劈砍着,捅杀着他们。
仗打到这样的程度,基本上已经不需要什么指挥了,所有人都只是在凭借着一腔子的热血,和他们求生的本能,在寻找着一切可以攻击的对象,然后扑上去,杀掉对方或者被对方杀掉。
许多宋军的伤员也无暇被抬下去救治,于是这些伤员心知必死,一边破口大骂着,一边呻吟着,勉强站起来,然后也扑到城墙的残破垛口上,翻身滚落下去,用他们的身体将攀附在梯子上的金兵生生砸落下去。
这样惨烈的一幕幕战斗,不断的在杨沂中面前上演着,即便他是铁石心肠,也忍不住要落泪了!
金军实在是太多了,仿佛怎么杀也杀不完一般,城外金军中军大营之中的号角一刻都没有停歇过,金兵在这样的号角催促下,也爆发出了他们野兽般的本能,根本不顾生死的朝着城上攀爬着,砍到一个,又爬上来一个,劈翻一双,又爬上来一双。
杨沂中不断的挥舞着手中的陌刀,两臂酸麻的越来越厉害了,他知道自己的力气也在快速消耗之中,几天来,他跟众多宋军士兵一样连续作战,自然力气也衰减了不少,但是他不能停手,因为他只要稍微一缓,便会有更多的金军兵将爬上城墙,此时包括他在内的所有城上的宋军,都疲惫的要死,但是还是在依靠着本能,奋力的同眼前的敌人拼杀着。
听着城墙上喊杀声,在城下的李昕知道此战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候了,王庶急道:“王爷,目下庐州攻防战已经到了最危急的时刻了,那五千预备队是不是可以动动了。”
李昕把令牌递给他道:“好吧,王尚书,杨将军正在城墙上指挥部下奋战,不便下来调动军队,你携本王的军令从那五千预备队中抽调一千人驰援北墙的战事。”
王庶接过令牌道:“是,王爷,老臣这就去调兵。”
李昕叫住刚要走的王庶道:“等下,王尚书,去调兵的时候,把军乐队也调来,现在这种关键时刻,双方比拼的就是士气。”
王庶作揖道:“是,王爷。”
城墙上,杨沂中又一次挥刀劈了下去,刀锋一下斩在一个刚刚在垛口露头的金兵的肩甲上面,破开了他的肩甲,但是却没有能成功的一刀将其劈开,陌刀的刀锋也早已不像起初那样锐利了,结果是一下便卡在了这个金兵肩膀上的骨缝中,没有能一把拔出来。
而这个金兵显然也疼急了,惨叫着将他手中的短矛朝着杨沂中猛刺过来,一下捅在了杨沂中的大腿护甲上,破开了护甲之后,扎在了杨沂中的腿上。
接着这厮便仰面朝天的仰倒了下去,带着杨沂中的那把心爱的陌刀一起滚落了下去,还把梯子上的几个跟着他的金兵也撞下了城墙。
城下又发出一阵惨叫声和痛骂声,没摔伤摔死的金兵又一次爬起来,攀上了长梯。
杨沂中一把将插在他腿上的刺枪拔掉,腿一软险一些跪在地上,但是他咬着牙强撑着又站直了身子,探手把他腰间那把大马士革宝刀抽了出来,跳上去一脚将那副搭在城墙上的长梯踹的翻倒了下去,转身扑到另一个长梯前面,把手中的横刀一拖,一个金兵的人头便撒着血飞了出去,无头的金兵的尸体腔子里面喷射着血雾,还死死的抓着长梯,却没有摔下去,看着要多怪异就有多怪异,坚持了好长时间,他的无头尸体才缓缓的滑了下去。
杨沂中自己都无法记清楚自己今天已经杀了多少人了,但是他知道一切还远没有结束,接着又挥刀扑到了另一处地方,运足了所有的力气,劈砍捅刺,将一个个登城的金兵斩杀在眼前。
即便他再怎么厉害,也架不住敌人太多,就这么一直率领着北城上的宋军坚持着,就在这危难时刻,城下突然又响起了那熟悉的乐曲,而后又是一阵喊杀声上来了,原来是王庶从预备队中抽调的援军到了。
领队的正将上了城墙看到杨沂中后,举刀冲过去边砍杀金兵边说道:“杨将军,末将奉了王爷之命前来增援来了。”
杨沂中看到援军来了之后紧绷的精神松了一点道:“来了就好,我们一起把金贼赶出去。”
正将发现杨沂中的腿受伤后道:“杨将军你这腿都受伤了,还是下去吧,这里就交给末将了。”
杨沂中摇摇头道:“没事,一点小伤,先杀退金贼再说。”
随即杨沂中又冲周围高喊道:“弟兄们,杀退金贼我们一起回家。”
就这样双方一直战到中午,金军实在顶不住了才撤军,金兵撤走后,杨沂中一下子瘫坐在地上,他扭头望去残破的城墙上布满了两军的尸体,到处都是残肢断臂,许多宋军的尸体和金军的尸体叠加在一起,一些人致死还在纠缠着,没了武器的人用手掐着敌人的脖子,还有人致死都用嘴在死死的咬着敌人的肉,鲜血早已将城墙上的染红,又汇成小溪在朝着低处涓涓的流淌着,踩上去之后湿滑不堪,还有一些未死的伤者,在尸体堆中依旧呻吟不停,其状用惨不忍睹已经不足以形容了。
再看看城墙上,还能站着的宋军将士,一眼望去,已经不到一千人了,而且一个个都是浑身浴血,各个带伤,有些人只能依靠着手中的枪杆才能站稳,饥饿本来就已经侵蚀了他们的身体,加上长时间的激战,许多人都在如同打摆子一般的晃动着。
杨沂中身上到处都疼,疲劳和伤口都在让他身体疼痛不已,靴子里面满满的都是他大腿伤口流出的血,又粘又滑。
他感到一股强烈的口渴,于是习惯性的叫亲兵拿水来,结果回应他的并不是他熟悉的亲兵,而是另外一个宋军士兵递给了他一个水囊,杨沂中拔掉塞子大口的灌了几口,感觉火烧火燎的喉咙才舒服了一些,肚子里面空落落的,居然还咕噜了几声。
第七百零五章 北伐之两淮乱战(十九)
喝完水后,杨沂中把水囊还给那士兵道:“你叫什么名字?我的亲兵呢?”
那士兵含着泪水道:“属下叫赵春,将军,您的亲兵都已经战死了。”
杨沂中的心一下便揪了起来,那些亲兵都是从河东开始便一直跟随他多年的老兵,多年以来虽说是主仆关系,但其实都跟一家人差不多了,现在都倒下了,这如何能不让杨沂中心疼。
于是杨沂中顾不得伤痛,挣扎着一瘸一拐的朝着尸体集中的地方走去,果真在一堆尸体中间发现了自己的亲兵们。
不过有名亲兵这会儿还没有断气,刚才激战之中,这名亲兵独当一面,他连中数刀数枪,但是凭着一身铠甲,伤势倒也不重,但是却在刚才,一块炮石却砸在了他的下身,一下便将这名亲兵砸倒在了城墙上,整个下体这会儿都血肉模糊,眼看是快要不行了。
亲兵眼神已经有些涣散,当杨沂中一把抓住他的手的时候,亲兵精神又好了一些,眼神渐渐的凝聚在了杨沂中的脸上,看到杨沂中还活着,他那沾满了污血的脸上居然露出了一个欣慰的微笑。
“将军……属下没法再随同您……您左右了!您……您一定要保重呀……夫人……们……夫人们还等着您……您回去呢……!”杨沂中把亲兵的头揽在自己的怀中,亲兵嘴里面冒着血沫,断断续续的对杨沂中说道。
“不!你不会死的!我不许你死!你给我撑着,金贼就要败了!我相信他们马上就要败了!援军一定会来的!相信我,你能活下去,我们还要一起回河东老家呢!不许死,我命令你不许死!听到没有?医官?医官呢?为什么不见医官上来?”杨沂中抱着亲卫的头,大声的吼叫着。
“医官刚才上来抢救伤员,也被金贼的箭射死了!伤员太多,救不过来!”赵春站在杨沂中身后,哭着答道。
“不行了……我不行了!将军!你要保重呀!我……我疼!这一次我不能听您的了!帮帮……帮帮我……让我走!我……疼……好疼……受不了……”亲卫躺在杨沂中的臂弯中,呻吟着艰难的哀求道。
杨沂中看了一下亲卫的伤势,他的下半身几乎都被炮石砸烂了,骨头茬子都已经露出了烂肉,白惨惨的带着血珠,他的伤口里面几乎已经不再流血了,身下积了一大滩的鲜血,而且他疼得浑身都在颤抖着,抽搐着,杨沂中和周围的许多人都哭了出来。
谁都知道,亲卫已经没救了,于其让他慢慢的疼死,倒也还不如送他一程,早点让他结束痛苦。
杨沂中喷涌着热泪,用力的点了点头,轻轻的为亲卫解开了胸甲,从地上捡起了他的那把大马士革刀,缓缓的将刀尖对准了亲卫的心脏。
亲卫欣慰的看着杨沂中,已经说不出话了,就这么带着哀求的目光,一直望着杨沂中,似乎是在求杨沂中赶紧结束他的痛苦一般。
杨沂中热泪不断的顺着面颊流淌下来,痛苦的闭上了眼睛,手腕猛的一用力,刀尖一下便刺入到了亲卫的胸膛之中。
亲卫身体剧烈的抽动了一下,躺在杨沂中的臂弯之中的身体便迅速的软了下去,杨沂中心里面疼的在抽搐,他睁开眼看到亲卫的眼睛还微微的睁着,似乎带着一丝不甘,一丝欣慰,还有一丝的期待一般,他用力的抱紧了亲卫的身体,肩膀开始剧烈的耸动了起来。
城上那些官兵们都纷纷放声大哭了起来,在他们看来,亲卫算是幸运的,他能死在最亲近的人怀中,比任何人都要幸运了,许多人在战死的时候,是不可能有这样的机会的。
杨沂中哭了一阵之后,强自压下了心头的疼痛,缓缓的为亲卫合上了双目,对亲卫轻声说道:“兄弟!你一路走好!我杨沂中永远都不会忘记你的!”
“我杨沂中不会忘记跟着我抛头颅洒热血的任何一个将士的!我们只要还有一个人在,庐州城便不会被金贼攻克!金兀术!有本事你就放马过来吧!老子等着你!我军必胜!王爷必胜。”杨沂中放下了二虎的遗体之后,猛然间站起来,奋力将他的宝刀举向了天空。
“王爷万岁,我军必胜!”在城头上响起了无数人异口同声的怒吼声,这个声音由近至远,滚滚在庐州城各处被叫响了起来,如同沉雷一般传遍了庐州城内外,就连城外的金兀术也隐隐中听到了这片从城中发出的怒吼声。
说罢杨沂中第一个引头唱了起来:“狼烟起,江山北望。龙起卷马长嘶,剑气如霜。心似黄河水茫茫。二十年纵横间谁能相抗。恨欲狂,长刀所向。多少手足忠魂埋骨它乡。何惜百死报家国,忍叹惜更无语血泪满眶。马蹄南去人北望。人北望草青黄尘飞扬。我愿守土复开疆,堂堂中国要让四方来贺……”
当精忠报国的歌声响起的时候,城墙上的宋军上下不管是站着的还是躺着的,只要还活着的人,都不约而同的跟着一起高唱了起来,连那些伤员也停止了他们的呻吟,跟着一起高唱了起来,守在城墙上的兵将们用手中的枪杆击打着脚下布满血迹的城砖,刀盾手们用刀敲击着盾牌和着拍子。
歌声替代了吼声,再一次在庐州城上空滚动了起来,朝着四面八方传了出去,躺在伤兵营的伤员们也都纷纷挣扎着坐了起来,轻伤员们只要能走的,都站了起来,相互搀扶着一边高歌着,一边缓缓的挪出了伤兵营,在外面堆了一地的器甲堆之中,翻检出来盔甲,相互帮扶着穿戴了起来,然后在地上捡起了武器,又相互搀扶着朝着城墙走去。
更多的伤员们挣扎着站了起来,走出了伤兵营,捡起了武器,跟着前面的伤员们,也朝着城墙走去。
那些伤兵营的医官们默默的为他们让开了道路,没有人出声,默默的看着这些东倒西歪的伤员们从他们面前走过,而那些实在站不起来的伤员们,则躺在病床上,看着他们的袍泽走出伤兵营,竭尽了全力,大声的高歌着,甚至有人嘴里面已经冒出了血,剧烈的咳嗽着,也不肯停下歌声。
第七百零六章 北伐之两淮乱战(二十)
庐州城残破不堪的街道上出现了一支雄壮的队伍,他们虽然器甲不整,但是却散发着一股熊熊的杀气,缓缓的在街道上移动着,即便他们的脚步踉跄,但是给人的感觉却还是那样的坚定,让人看着不由为之气夺。
甚至连城中的老百姓,在这一刻也纷纷打开了屋门,站在门前看着这些伤兵们缓缓的在他们面前走过,其中很多人脸上都淌满了泪水,有些人也开始踏出了院门,不顾他们亲人的阻拦,加入到了队伍之中,最后连那些想要拉住自己亲人的老百姓,不分男女老幼,也都走了出来,加入到了队伍之中。
“王爷!你快看!”曹彪一边高歌着,一边微微扭了一下头,结果嘴巴立即大张着,唱不下去了,赶紧拉了一下正在闭眼倾听将士们歌声的李昕叫道。
李昕于是疑惑的扭头顺着那个曹彪手指的方向望去,结果也楞了一下,但是很快他便明白了过来,热泪再也忍不住喷涌而出。
李昕转过身擦了擦眼泪道:“这一百多年来作为汉家正统我们大宋面对外敌一直软弱无能,无论是小小的夏国,还是北方的大辽,亦或者现在的大金,谁想欺负我们一下就欺负我们一下,当真是他们不可战胜嘛?我看不是,看看今日这场面,我想答案是显而易见的,有如此百姓,有如此将士,何愁我大汉不能复兴,何愁不能再造一个汉唐盛世。”
张浚也被感动的老泪纵横道:“王爷说得极是,臣等惭愧。”
李昕接着说道:“抗金不仅仅是朝廷的事,也是百姓们的事,更是整个国家的事,国破家亡最苦的是谁?是百姓,一个国家最大的力量在哪里,就在这些普普通通的百姓身上,唐太宗李世民那句名言你们都应该知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百姓就是水,朝廷就是舟,得民心者得天下,为什么会出现王朝更迭,就是因为到了王朝末期朝廷跟百姓之间离心离德,失了民心,再有你们这些官员当官之前或者考中科举之前是什么身份?大部分都是普通百姓吧,那当了官之后为何有部分官员会鱼肉百姓呢?这大概就是忘本了吧,从百姓中来,到百姓中去,这才是你们这些官员应该做的事,也是我们朝廷应该做的事,毕竟我们的吃穿用度都来自百姓,我们不能忘本啊,不能端起碗来吃肉,放下筷子骂娘,说得再简单点,“为人民服务”,才应该是我们朝廷的宗旨,这样的国家才能长久的存在下去。”
赵鼎咀嚼着李昕的话语道:“从百姓中来,到百姓中去,王爷这话说得太好了,让臣犹如醍醐灌顶一般。”
李昕点头道:“作为官员就应该多去地方上走走,多跟百姓们交流交流,不要让百姓害怕我们,躲着我们,什么时候我们能跟百姓们打成一片了,到那时本王相信不会有任何人敢欺负我们了,当一个国家抱成团的时候,任何敌人都会害怕的。”
赵鼎等人作揖道:“臣等受教了。”
本来已经死气沉沉的庐州城这一刻似乎突然间在歌声中又活了过来一般,无数人流开始涌上了城头,相互搀扶着,挺直了胸膛,紧紧的握住了手中的武器,将目光投注向了城外的金军,一面面残破的军旗,也再一次被人扶了起来,高高的耸立在了庐州城残破的城墙上面随着风猎猎的招展起来。
金兀术在城外指挥着麾下的兵将重新整军,听着城中不断传来的吼声,接着就是雄壮的歌声,心烦意乱的要死。
他的损失太大了,今天攻城不同于往日,他可是把本钱中的三成都押了上去了,这些可都是他们金军的精华呀!他们女真族人才有多少呀!这样的伤亡让他几乎无法承受,跟千千万万的汉人相比,他们实在是死不起呀!
可是一个上午下来,他又付出了成千人的代价,可是呢?庐州城却还在宋军的手中,眼看庐州城已经是摇摇欲坠了,似乎只要上去猛踹一脚,这座城池便会轰然垮塌下来一般,可是他却还是无法攻入城中。
他不明白这些宋军为什么要如此顽强的抵抗下去,仿佛永远都杀不光一般,他们一次又一次的打退他的大军的进攻,这些宋军难道就真的无法战胜了吗?他们为何要如此执着呢?假如早些年他们遇上的宋军都能像眼前这些宋军一般顽强的话,那么他们金国还能那么顺利的占领中原嘛?
金兀术自问一下,应该是不可能!但是他还是不甘心,这不过只是一个小小的庐州城罢了,岂能就这样挡住他们统治这个国家的脚步?
这一战他付出太多了,多到已经让他们金国无法承受的地步了,所以他不能放弃,也不敢放弃,庐州城不破,城中的那个姓李的不死,他便会彻底失败,从此金国可能就此再也不能覆灭大宋了,所以他同样也没有退路,他必须要攻克这座城池,将城中的所有人都杀掉,才能挽回局面。
“大帅!您看!城中宋军似乎又增兵了!他们的人多了许多!”韩常指着庐州城的城墙上面对金兀术小声说道。
金兀术注目望去,果真看到城头上的宋军数量似乎又多了许多,不由得让金兀术有些疑惑,但是很快他又想明白了其中的缘故,强作笑颜用马鞭指着庐州城叫道:“大金的勇士呀!你们大可不必害怕!宋军已经不行了!他们甚至连伤兵们都调上了城墙,说明了什么?他们已经不行了!再也撑不下去了!难道你们还会害怕这样一支残兵败将吗?
大家也该都吃饱了吧!那么我们便再努力一次,没有任何城池能挡得住我们大金勇士的步伐!攻入城中!我会把所有所获的财物都赏赐给你们的!谁要是杀掉了那个宋军王爷李昕的话,那么我就赏谁个万户做做,再赏给他一百个美丽的女人,一千个强壮的奴隶!还要赏赐给他大片的土地,让他的子孙可以自由的繁衍下去!开始吧!今天我们必须进入这座城池之中!”
第七百零七章 北伐之两淮乱战(二十一)
金军的号角再一次在城外吹响了起来,重新整队之后的金军再一次迈开了脚步,朝着城墙方向走去。
望着滚滚而来的金军,城上的人们并未露出惧色,歌声还在不停被他们反复高唱着,每个人都默默的攥紧了手中的武器。
金军的那些投石车再一次扬起了长长的炮臂,将石块火球抛掷到了城上,有人被瞬间砸倒在地,抑或是带着一身的火焰跳下了城墙,但是却并未压住城上的歌声,随着金军开始进入到一箭地的时候,城上的弓弩手们便再一次瞄准了城下的金军,奋力的发射了下去。
陈布在城墙内侧的雷霆车也同时一起扬起了炮臂,将一块块炮石投出了城池,重重的砸在了金军的投石车的队列之中,腾起一片的尘土,还有一些金兵被砸的飞了起来。
刚刚稍稍恢复了一丝平静的庐州城便再一次响起了震天的喊杀之声,刚多少恢复了一点体力的宋军将士们,马上便又投入到了惨烈的搏杀之中。
城上长枪如林,刀光耀眼,一块块滚木礌石被推下了城墙,重重的落在密如蚁群般的金军的头上,砸的金军惨叫连连。
而如雨一般的金军的箭矢,也在城头上纷飞不停,每一秒钟都有守军惨叫着倒在城墙上面,炮石如雹一般的落下,在城上激起一团团的尘烟,中弹的将士们瞬间便血肉模糊的飞了出去,重重的摔在城内的地面上,转眼便咽了气……无数的金军再一次涌到城墙脚下,蚁附在遍布城墙上的各种梯子上,朝着城上攀去,宋军的官兵们不顾城下射上来的箭雨,探出身体,用他们手中的长枪、钩枪奋力的捅杀着眼前的敌人,很快便又被下面的敌人杀死,坠下城墙。
可是马上便会有人又接替了他们的位置,堵在了城墙残破的垛口中,接着拼命的阻挡着金兵的进攻。
杨沂中疲惫欲死的挥舞着他手中的大马士革刀,不停的斩杀着冲上城墙的敌军,几乎每一刀斩下去的时候,他都以为这是他最后挥动战刀了,但是接下来,他却又一次举起了战刀,奋力的砍了下去。
城上已经不需要人指挥了,不管是军官还是兵卒们,都自发的在以命相搏,随时都会有人倒下,随时都又有人扑上去接替他们的位置。
这样的激战在持续着,宋军上下现在全靠一种信念支撑着,始终坚守不退,不为别的,这一战只为了荣耀,为了他们汉人的光荣,为了他们的王爷、他们的将军们也跟他们一样正在城墙上浴血奋战,所以他们不退,致死也不后退。
太阳在天空中缓缓的朝西移动着,越来越多的金军开始涌上城墙,和城墙上的宋军厮杀在一起,满眼都是血光迸溅的景象,却无人去看一下身边的情况,每个人都瞪着血红的眼睛,只看着眼前这方寸之地,寻找着可以扑杀的目标,然后奋不顾身的撞上去。
眼看激战持续到了申时将过,宋军由于体能等原因抵抗力度有所减弱,而金军冲上城墙的人数也越来越多,金兀术终于开始缓缓的松了一口气。
然而就在这时,位于庐州城东的龙虎大王完颜突合速突然派人来传信道:“大帅,将军派小的来传信,在城东二十里外发现大量宋军。”
金兀术瞪大眼睛道:“什么,发现大量宋军,打得什么旗号?”
传令兵答道:“是韩字旗号,另外还有数目不明的骑兵,将军让属下问问大帅该怎么办。”
金兀术说道:“那应该就是韩世忠的军队了,东路军到底是没牵制住韩世忠,那么聂黎贝堇那边肯定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先等等,让本帅想想。”
金兀术刚要开始思考,便又有传令兵送来消息:“禀大帅,距离城南二十里处发现宋军。”
韩常说道:“大帅,这应该是先前驻守舒城的宋军,想来他们应该是得知了韩世忠率军到来的消息,便也大着胆子赶来了。”
韩常说得没错,驻守庐州城侧后方舒城的刘宝部确实是得了韩世忠的命令才出击的,现在的情况让金兀术很为难,一方面眼看着庐州城就要被攻破了,一方面韩世忠的到来也让金军陷入了被动,经过这么多天的激战,金军损失巨大,现在若分兵阻击韩世忠,那么庐州城肯定是拿不下了,撤还是不撤一时之间让金兀术很难决断。
就在金兀术犹豫不决的时候,城头上双方的战斗还在持续着,这个时候又有一个金兵挺着一杆铁枪凶悍的朝着杨沂中扑来,即便这会儿杨沂中身上盔甲早已破烂不堪了,他也认出这个人便是宋军的大将,所以他抛下了其它宋军,直向杨沂中扑来,带着一丝残酷的狞笑,用力的朝着杨沂中的胸膛扎了过来。
这个时候的杨沂中已经累得快不行了,这时的他居然生出了一丝放弃的念头,他自言自语道:“累了!太累了!难道我这次真的要栽在这里了?罢了,就这样去吧!”杨沂中看着那个金兵的枪尖在眼前逐渐的放大,一切似乎都不那么重要了!
就在那个金兵的枪尖刺到杨沂中胸前的时候,忽然一个身影出现在杨沂中的面前,原来是士兵何大元,何大元猛的扑到了杨沂中的身前,用后背一下挡住了那个金兵的枪尖,张开嘴立即喷出了一口鲜血,摇晃着扑在了杨沂中的怀中,他瞪着眼睛对杨沂中大叫道:“将军!你不能死呀!不要放弃,你说过要带我们一起回家的。”
何大元的话一下子让濒临绝望的杨沂中清醒了过来,他举着刀说道:“对!我不能放弃!我不会放弃!”
何大元的双眼缓缓的一翻,身体软倒在了杨沂中的臂弯之中。
杨沂中就这么一只手架着已经死去的何大元,双目怒睁,眼中喷着怒火,死死的盯着那个想要杀死他的金兵。
第七百零八章 北伐之两淮乱战(二十二)
杨沂中的这幅表情,如同要吃人的野兽一般,居然吓到了那个金兵,他夺了一下枪杆,但是那杆枪却卡在了死去的何大元的肋间,而这个金兵吓慌了神了,他再也鼓不起勇气了,如同疯了一般的大叫了一声,丢掉了枪杆,转身居然直接便从城墙上跳了下去。
杨沂中缓缓的将何大元的尸体放在了地上,身体中不知道哪儿又涌出一股力量,支撑着他站了起来,将那把大马士革弯刀高高举起,声嘶力竭的吼道:“我们决不放弃!杀!”
“我们决不放弃!杀!”城墙上的宋军们又一次跟着杨沂中同声发出了惊人的怒吼声,拖着疲惫到了极点的身体,再一次朝着金军撞了上去。
金兵在这样的情况下,终于开始胆颤了,他们再也不是以前的那些勇敢的女真勇士了,在宋军疯虎一般的反攻下,他们纷纷掉头想要逃走,可是城墙上岂容他们再安然退走呢?于是许多金兵慌乱之中,被宋军在背后捅翻在地,一些人慌不择路,居然也选择了直接跳下了城墙。
刚刚取得优势的金军便又被宋军给撞了下去,使得城下还未能登城的金军士气为之一夺,不由得放缓了脚步。
杨沂中此时如同疯魔一般,指挥着身边的宋军用长枪不断的朝前刺杀着,将一个个城墙上的金兵捅翻。
这时的场面已经彻底乱套了,城上的金兵想下来,城下的想上去,而城墙上的宋军则抓住机会一面追杀城上的金兵,一面用能抓住的一切东西,朝着城下的金军砸去。
城下跟云梯上的金军十分的郁闷,他们明明看到城墙就要被攻下了,可是愣是被挤在这里不能寸进,后面还在有更多的金军朝这里涌来,人挤人,人碰人,摩肩接踵已经不能形容这里的拥挤程度了,所有人都这么被死死的挤在一起。
看着城墙上狰狞的宋军将士们的面庞,和扔下来的石头等武器,最前面的金兵也被吓到了,纷纷想要退下去,可是后面的金兵又在拼命的朝前挤,使得他们根本无法后退半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长枪捅入到他们的身体之中,然后颓然扑倒在地。
“不要挤了!不要朝这里挤了!”有金兵在人群之中大声的叫道,但是很快便被挤倒在地,瞬间无数大脚便踩在了他们的身上,发出了只有倒下的人才能听到的骨头折断的声音。
不知道有多少金兵被挤倒在地,又被自己人活活的踩死在城下,可是越来越多的宋军出现在了城墙上,越来越多的东西被砸了下来。
鲜血在两军交接的地方不断的喷溅起来,一些站在城墙上面的宋军已经找不到可以丢的东西了,情急之下他们连手中的武器都投掷了下去,有的伤员甚至干脆高呼着纵身跳了下去,用自己的身体把下面的金兵砸死砸伤。
有人这么做了之后,便有更多的人效仿,远处的金兵目瞪口呆的看着城墙上面的宋军如同下饺子一般的,从城墙上跳下去,用他们的身体砸在堵在城墙下的金军头上,一些人被金兵举起的长枪一下穿透当场惨死,但是也有人重重的砸在人群之中却并未死去,就这么趴在金兵的头顶,用拳头砸,用牙齿咬,用脚踹,想尽办法和金兵拼杀着,直至他们也被杀死或者坠入人群消失不见为止。
这是什么打法呀!一些远远看着的金兵不由得惊呆了,他们心底最软弱的东西被挑动了出来,不知道是谁停下了脚步,开始缓缓的后退,用女真语惊叫道:“他们不是人!他们不是人!这不是人能做出来的事情!这仗没法打了!”
渐渐的城外的金军都停下了脚步,看着豁口处那惨烈的一幕,手中的武器不由得都缓缓的垂了下来,女真兵也是人,他们也懂得害怕,看到这一幕,他们也胆怯了。
此时的金兀术还在犹豫之中,然而又一个信使的到来打破了金兀术的犹豫,一个信使被带到金兀术面前气喘吁吁道:“禀大帅,属下是聂将军派来的信使,东路军被击败,山东也出了大事,这是聂将军的信件。”
金兀术接过信件后,看完阴沉着脸道:“出了这么大的事,信件怎么今天才送来?”
信使解释道:“聂将军为了保证信被送到派出了好几波信使,想来应该是被宋军拦截下来不少。”
金兀术又问道:“那聂黎贝堇现在人呢?”
信使答道:“属下走的时候,聂将军已经准备回济南府重新组织兵力去了。”
金兀术下令道:“韩常,命令全军撤回来。”
韩常争论道:“大帅,不能撤啊,我们马上就能攻入庐州城了啊,这时候撤军我们这些天的努力不是白费了嘛?”
金兀术把聂黎贝堇的信递给他道:“本帅也不甘心,可是我们的东西两路大军都出事了,现在宋军已经在山东登陆了,正在山东攻城略地,西边曲端现在打到哪了还不知道,只剩下我们中间这一路大军了,我们现在的位置既尴尬又危险,况且韩世忠部已经赶到这里了,再打下去已经没有意义了,我们现在需要考虑的是如何安全的撤回去,好了去传令吧,命令城西、城东、城南的我军都撤到我们这里来。”
韩常叹气道:“唉,是,大帅,末将这就去传令。”
正在城墙上奋战的宋军忽然间有人人惊呼道:“金人鸣金了!金人鸣金了!金兵撤退了!金兵们开始撤退了!快看呀!快看呀!”
城上一个人叫,接着更多人也跟着叫了起来,站在城墙上的宋军官兵们看着退潮一般撤下去的金军,一个个喜极而泣,相拥着高呼了起来:“我们胜了!我们胜了!我军必胜!胜了哈哈哈哈……”
一直在城下关注着战事的李昕松了一口气道:“我们终于又撑过了一天。”
张浚则疑惑道:“王爷,这金军眼看就要攻进城里了,怎么就突然撤军了?”
李昕想了想道:“应该是城外发生了什么事吧,或许我们的援军到了也说不定,等等看不就知道了。”
第七百零九章 北伐之两淮乱战(二十三)
城墙上一些人哭着笑着,缓缓的颓然坐在了布满尸体的城墙上,当啷一下丢下了手中的武器,双手捂着脸,放声大哭了起来。
胜利的喜悦感并未维持多久,活下来的人不管认识不认识,都凑到了一起,紧紧的拥抱在一起,抱头痛哭了起来,一时间城上城下的哭声响成一片。
杨沂中被赵春搀扶着下了城墙之后,李昕上前关切道:“杨将军这伤的重不重。”
杨沂中说道:“臣只是腿上受了些伤,王爷,臣无能,在这种关键时候受了伤。”
李昕制止他道:“好了,不要这么说,快送杨将军去伤兵营治疗一下,杨将军就先安心养伤,这次金兵突然撤了,想来应该是发生了什么突发情况,等等看情况再说。”
当一面面宋军大旗出现在地平线上的时候,太阳在西面光秃秃的地平线上做了最后一次的挣扎,然后寂然落在了地面一下,天地间也开始暗了下来。
“是咱们的人!咱们的援军到了!快看呀!是咱们的援军到了!”站在城墙上值守的兵卒忽然间指着城东方向,对着城下的官兵们大声的叫了起来。
躺在城墙下面的官兵们本来已经是疲不能兴了,欢喜过后的他们,如同一滩烂泥一般的躺倒在了地上,也根本顾不得地面上是不是布满了鲜血,就这么躺了下去,甚至连一个小手指都不愿意再动一下了。
可是在听到了城上的兵卒一声叫喊之后,他们仿佛被打了一剂强心针一般,纷纷挣扎着又爬了起来,相互搀扶着顺着城梯走上了城墙,朝着还有一丝落日余光的地方望去,结果看到无数面宋军的大旗,落日余光的映衬下,缓缓的在地平线上升了起来,朝着庐州城开了过来。
庐州城再一次沸腾了起来,本来已经一点力气都没有的这些官兵们,纷纷跳着叫着,相互拥抱着,甚至激动的把头盔都脱下来,抛到了半空之中,落在了城外的尸体堆中。
韩世忠一脸肃穆的走在队伍的最前面,率领着近五万宋军,快速的朝着庐州城开来,其实他原本可以派岳云跟李世辅带领一万多骑兵先行来庐州解围的,不过那样的话便很难对金兀术的大军造成重创,会让金兀术很从容的撤军,所以他并没有派骑兵单独先行。
安排好大军在城东扎营之事后,当韩世忠带着岳云、李世辅等人策马驰至庐州城下的时候,他不由自主的拉住了马缰,停了下来,呆呆的张着嘴看着眼前的这座城池,这还是一座城池吗?
眼前的庐州城,哪儿还有一点城池的模样呀!整个城墙上的城砖,几乎都已经被金军的炮石击碎,露出的夯土城墙也布满了坑洼,可以说城墙整个被金军的炮石剥掉了一层,而城墙下面的护城河早已被彻底填平,城墙脚下堆满了金军的尸体和各种各样残破不堪的攻城器械,直到现在,城墙上还靠满了各式的云梯、飞梯等物,一些还在燃烧着。
整个城墙上都是黑乎乎的颜色,使得城墙看上去如同铁铸的一般,作为一军大将,韩世忠等人深知这种颜色是什么染成的,这全部都是浸满了人血,才将整座城墙染成这种颜色,这到底需要多少人血才能做到呀!
韩世忠等人的心都颤抖了起来,他们缓缓的催动了战马,朝着城门方向走去。
而他们身后的那些宋军将士们当走近了城墙之后,也都被眼前的这一幕惨状惊呆了,他们仅仅从眼前的庐州城的城墙便看得出来,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样的激战。
所有人都被彻底的震撼了,他们身上的因为连番的急行军而带来的疲劳感在这一刻顿时消失不见,一个个都收起了脸上的笑容,露出了敬仰的神色,然后将士们便都挺直了胸膛,自觉的整肃了军容,然后迈着整齐的步伐朝着庐州城开了过去。
城门过了好长时间,才被守军从里面打开,不因为别的,因为城中守军为了抵御金军的攻击,早就用砖石土木将四门给彻底从内堵死了,所以在看到援军过来之后,城中守军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城门内的这些东西扒开,从里面打开了城门。
一队宋军涌出了城门,并且迅速的在城门之外列开了队形,形成了一条通道。
韩世忠等人翻身下马,丢掉了马缰,一脸肃然的举步走入了这条通道,他不断的用目光在出城的这批宋军身上打量着。
所有出城的将士下巴仰得高高的,都同样一脸肃穆的注视着韩世忠等人,眼神中带着兴奋,欣慰,自豪的复杂的神色,以他们的方式来迎接他们的援军。
韩世忠等人看到这些将士们身上的器甲无一不残破不堪,一些甲片上甚至还镶着断掉的箭簇,上面沾满了板板的血迹和各种各样的污渍,甚至分不清他们衣甲的颜色了,每个人都又黄又瘦,脸上还带着血迹和烟熏的痕迹,显得脏兮兮的。
但是他们一个个都站的笔直,仿佛一杆杆标枪一般,昂首挺胸挺立在城门之外,充满自豪的凝视着走过他们中间的韩世忠等人。
韩世忠不由自主的停下脚步,举手在胸前的胸甲上重重的敲击了一下,向这些镇守庐州的将士们敬了一个军礼。
“恭迎韩将军!”这些出迎的将士们一起大声的叫道。
“天佑大宋!”随着韩世忠等人而来的那些宋军将士们远远的站在城门之外,列出了工整的队形,以此向守城宋军致敬,并且在军官们的带领下齐声高喝了起来。
当韩世忠看到李昕的时候,才单膝跪拜道:“启禀王爷!臣韩世忠率所部兵马救援来迟,请王爷恕罪!”
跟在韩世忠身后的将领也有样学样,跪拜道:“臣等救驾来迟,还请王爷恕罪。”
李昕上前扶起韩世忠道:“好了,都起来吧,你们来的还是挺及时的,不过就算你们再晚来几天也没事,庐州城本王还是守得住的。”
第七百一十章 北伐之两淮乱战(二十四)
进了庐州府衙,李昕便问道:“你们此行带了多少人过来?”
韩世忠答道:“六万余人,臣本部五万人,岳将军骑兵九千余人。”
李昕点头道:“这次庐州防御战本王的行营左右护军可是损失惨重,目前只剩两万人了,加上这两万人,目前我军有八万人,可是当面之敌金兀术有多少人我们就不知道了,不过经过这么多天的激战,金军应该也是损失惨重,前面是我们守金军攻,下面就该我军进攻了,韩将军可有信心?”
韩世忠抱拳道:“禀王爷,臣有信心给金兀术以重创。”
李昕点头道:“那就好,这八万大军就暂归韩将军统一指挥。”
此时的金军大营中一片愁云惨淡,金兀术皱着眉头道:“怎么都不说话了,都来说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龙虎大王说道:“大帅,若想撤军我们就必须击败当面的宋军,可是如今我军经过半个多月苦战,折损近四万人,损失惨重,且士卒大多需要休整,起码休息一日让士卒们恢复恢复才能再战。”
韩常附和道:“大帅,老将军说得没错,要想撤军,只能先击败韩世忠。”
仆散忠义则叹息道:“就怕宋军不肯出战,只是牵制我们,那样我军战不能战,退又不能退,就麻烦了。”
金兀术点头道:“不管如何,先休整一天再说,我再写封战书给李昕,看看宋军什么反应。”
韩世忠的到来,让李昕终于能安稳的睡一觉了,庐州城的解围也终于让李昕再度能向各地发号施令了,次日李昕便向各地派出传令兵询问各地的情况。
想到一些事的李昕便叫来了赵鼎等人道:“诸位,本王想把云南的禁军调走一万到陕西,增加陕西诸路的兵力,你们看如何?”
王庶先反对道:“把云南的禁军调走,那云南怎么办?云南可是蛮族遍地,若无禁军镇压,恐会出大乱子。”
张浚点头道:“王尚书说得没错,此事还请王爷三思。”
李昕若有所思道:“禁军调走,肯定会有新的兵力补充,不过对于征调新兵本王却有些想法,本王想用蛮兵。”
赵鼎皱眉道:“禀王爷,蛮兵悍勇,不畏生死,且又不受拘束,时间短了还好说,时间长了恐酿成大患。”
李昕点头道:“治蛮是历朝历代都头疼的事,不过本王却有一些想法,那就是以蛮治蛮。”
张浚问道:“王爷此话怎讲?”
治理蛮族让李昕想到了大清,大清虽然烂,但是若论掌控蛮族,历朝历代,谁能比得上满清,哪怕盛唐也不行,由于出身蛮族,所以对于蛮族也是最了解的。
满清的政策,让难控的蛮夷,成为了手中的刀枪,但却依旧奈何不了西南蛮寮,改土归流对于这里而言,一直很困难。
所以,如果对于蛮寮进行强行的管控,那么大宋安定的一面就将逝去,叛乱遍地就会成为事实,故目前只能以蛮治蛮。
李昕说道:“我们就从那些土官中招兵,蛮人以利为先,告诉那些土官,每献出一个青壮就给他们一千华币跟一亩土地,如果带家眷就多赏赐一亩土地。”
赵鼎苦笑道:“土地还好说,可是这钱财,若是每个土官都献出几十上百,那得多少钱财,再有那些土官也不傻,没了部族他们拿什么要挟朝廷?王爷此举虽好,但是是不是想得太简单了。”
李昕笑道:“钱财?生不带来,死不带去,面对大好的江山社稷而言,些许钱财又算得了什么,再说了本王也不是无限制的招募,只需要两万四千人即可,这次就从广西跟湖南的土官手中招募,蛮人那么多,两万四千人分给那些土官,每个土官手里也分不到多少名额,对他们的实力并不会造成太大的影响。
招募来的蛮军分为八旗,正红、正黄、正蓝、正白、镶黄、镶白、镶蓝、镶红八旗,每旗三千人,各设统领三人,每人手下千人,每个统领手下设十个百户,每个百户手下百人。
每一旗规矩甚严,下级必须对上级行跪拜之礼,生死操之其手,口必称奴仆,不得有丝毫的违背。
每旗的旗主,由三佐领轮流担任,处理本旗事物,三人做主,事后再汇报与朝廷即可。
本王为诸旗之主,八旗之人见本王,须得跪下行礼,低头,口称奴仆,哪怕是统领也不例外,可一言决生死!
位于八旗的旗兵们,若杀一户蛮族之人,可赐钱财两千华币,田五亩,赐姓;杀五户,就赐城中宅院,赏赐二十亩地,可以择一户蛮人为仆役,世代相传;杀十户,赏赐田地四十亩,升其为百户长,从此之后就不是奴仆,而是贵族,生死决定在统领的手里。
统领可以世袭百户长,百户长不可世袭,而统领只有十年,十年后,解甲归田,在京城中奴仆成群,享受荣华富贵,并且按照功劳,赐予田地金银!”
十年任期,赐爵赏田,是大杀器,就算是英雄豪杰,想崛起也要十年,这十年刚好淋漓尽致的发挥一个人的才能。
简单的说,按照这制度,凡是磨练出来的旗兵英雄,一旦有成,就是退休之时。
而且,八旗制度容易腐朽,十年换一波人,就能重新造血,保持战斗力,而且世袭百户,又可以让他们卖死力,世袭的官着实太具有诱惑力。封妻荫子,荣华富贵,就是八旗军的目标。
赵鼎等人听后都倒吸一口凉气,李昕这招太毒了,王庶问道:“可是王爷,若是群山的蛮人被杀尽了,八旗旗兵们又如何建功立业?”
赵鼎等人听到李昕的述说后,还是有些疑惑,这八旗制度犹如滚雪球一般,越来越大,但若是之后杀尽了蛮人,又该如何?
“哈哈哈!”李昕大笑:“这天地之间广阔的很,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完了之后就吐蕃,西域,再不济还有夏国、金国,怎么可能杀得完呢?
去别的战场,照样有军功可得,可以靠军功安享富贵,不过这样就没有补充了,毕竟没有蛮人补充,这八旗甚至有时候连八旗的人都凑不起来了,天下太平,就是解散之时。
到时本王自有恩旨赐下,编户为民,赐爵封赏,尽为汉人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