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7章 大胜之后
王玉年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七月初的天气,早上微凉,可太阳出来之后,晒得大地滚烫,仍是热的。
暑气并未真正消退。
王玉年腿脚不便,艰难走回了自己的办公室时,已经满身的汗,鬓角全湿了。
“见了鬼!”他惊恐自语。
他当时就站在顾轻舟的旁边,亲眼所见顾轻舟的所作所为。
她先是摸骨,把病人的伤处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
检查的时候,她没什么表情。
王玉年还以为,她彻底难住了。不成想,她后来居然说她可以治。
听到那句话的王玉年,几乎要笑出声。他笃定顾轻舟会闹笑话,甚至会害那个病人截肢。
病人的死活,王玉年不关心,他又不是医生。
顾轻舟说完了,给了病人希望,她就开始一下下戳病人的大包,甚至问病人疼不疼。
她问了很久。
别说病人,就是王玉年也不耐烦了,不知顾轻舟的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
现在,他知道了。
“她在转移病人的注意力。”王玉年后来才醒悟过来。
那病人看似顶骨了,实则手腕没断,只是错位得厉害。顾轻舟再三摸骨,确定了这一点。
可如此厉害的错位,需得强大的手劲才能复位。
只是,那样的话,病人会痛得死去活来。病人一痛,本能的就会挣扎。稍微不慎,仍是会导致错位断开。
“接那种错位,要一次成功,没有第二次机会。”
顾轻舟力气不足,在大庭广众之下,哪怕她让其他人帮忙,也无法完全让病人静止,病人已经很疼了,再碰会疼得更加剧烈。
病人不是悍勇的猛将,可以忍住疼,他只是个普通人。
于是,顾轻舟一点点的消磨病人的耐心,让病人对疼痛的注意,全部转移到了对顾轻舟的不耐烦上。
等病人已经完全被烦的受不了时,他几乎就忘记了自己的痛。
顾轻舟瞅准了这个机会,用力一拳将错位的骨头打了下去。
这一拳,狠,有力,而且精准。
如此一来,病人没有只觉的情况下,不存在挣扎,错位就复位了。
“医术好,有心机,太有心机了!”王玉年眼睛里冒火。
医术好的大夫,没有顾轻舟这样的心机,怕是也治不好那个骨伤。
“怪不得她是第一神医!人品且不论,单单这份心机,谁能及她?”王玉年又感叹。
在世人看来,有心计的人好似都没什么人品,精于算计。
王玉年看不上顾轻舟的为人,却也赞叹她的厉害。
“从前是听说过她的,知晓她能力超群,为什么没放在心上?”王玉年自问。
阻止学校开设中医专业,他可以想其他的办法。
他还以为,这招可以一劳永逸,而且让他自己不沾染半分腥臭。
可顾轻舟成功了。
她成功了之后,其他人都会明白是怎么回事,不会批判顾轻舟,话头就在王玉年身上。
他这次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怎么办?”王玉年担忧。
他觉得顾轻舟不会饶过他。哪怕是顾轻舟不说,她丈夫也要大作文章的。
看司行霈,就知道那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听闻是个声名狼藉的恶棍。
王玉年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一冷静,他心中的主意就快速定型了:一旦顾轻舟和司行霈敢来,他就让他们再吃个大亏。
王玉年想好了对策,彻底放松了。
一放松,他才惊觉自己出了满身的汗,汗水早已将他的衣裳湿透。
他办公室里有备换的衣裳,他起身,倒了水擦拭身上的汗,换了套干净的西裤白衬衫,好整以暇等待着顾轻舟登门问罪。
不成想,他等到了下午四点多,也没人来。
没有人想起他。
哪怕想起了,也深感不屑,不愿意多提他。
“顾神医,学校会聘请您为教授,不知您可赏光?”校长亲自问顾轻舟。
顾轻舟摇摇头:“我怕是没时间,也没有太多的心思。这样的话,会耽误了学生的前途,对他们不公平。
不过,我可以推荐几位老中医,他们多半就在华北附近,问问他们可有愿意来的。”
“这样最好,顾神医仁厚。”校长感激道。
叶督军开口了:“轻舟,我有个主意,你看行不行。”
众人都沉默,不敢打扰叶督军说话。
顾轻舟颔首:“督军您说。”
“你也莫要推辞了,学校聘请你做医学院的副院长,你每个星期给学生上两节课。
作为选课,可以来也可以不来,将来你有事耽误了,这门课也不会影响学生们的成绩。”叶督军道。
顾轻舟心中一动。
她实在没时间教导学生。
不过,目前大家对中医的认识很片面,顾轻舟上课,可以教授一些理论知识,顺便说些她和她师父看过有趣的疑难杂症医案给学生听。
她能做的,是引发学生们的兴趣。
另外,她的药方和医案都是现成的,她可以誊抄出来。
以前在岳城,她就做过这样的事,只可惜随着那场爆炸,无疾而终了。
“好,这个我愿意。”顾轻舟笑道。
司行霈看着她,表情仍是很平静,只是顾轻舟在同意之前,看了他一眼。直到他点头,顾轻舟才答应。
这点小小的默契,蔡长亭也看到了。他的心紧了下,有点不好的阴霾攀爬上了心头。
讲座结束,大家就各自散了。
叶督军把话告诉了顾轻舟,这次没有询问卫生部的意见,就等于是直接下了通知。
卫生部的人也是服气的,故而无异议。
众人纷纷离开。
王游川一家三口,也上了汽车。
王?亲自开车,带着他的父母和一位堂叔。
“大哥这次是丢人现眼了。”王?一边开车,一边笑道。
他不太喜欢大堂哥。
大堂兄王玉年,是个霸道的性格,所有人都要听他的,包括弟弟妹妹,以及他的妻妾儿女。
若有人不听话,他甚至会动手打人。
王?是个顽皮的性格,他父亲对他是亲昵多于严厉,而且王家是他父亲当家,所以每次大哥管束他,甚至扇他的耳光,他心中就对大哥产生了记恨。
他很讨厌王玉年,背后骂他“死瘸子”!
“别这样说。”王游川叹了口气。
大侄子的性格乖僻,王游川只比他大九岁,对大侄子有点无可奈何。
“四哥,玉年这次是丢了人。如果他成功了,大家可能会忽略,但他失败了,一定会成为谈资,他在学校和卫生部的声誉,怕是要扫地了。”堂叔道。
这位堂叔叫王东川,是偏房的孩子,今年才二十五岁,从小在王游川身边,算是王游川生意上的左膀右臂。
虽然他也是姓王,王玉年却从未尊重过这位堂叔,把他当下人一样使唤,甚至责骂,王东川也不喜欢大侄子。
“正是,东川叔说得对。他的意图,我都看得出来。”王?道,“不就是用很难的病例来为难轻舟姐,想让轻舟姐颜面扫地,学校和卫生部拒绝再开中医专业吗?他的意图是自私的,手段是下作的。
我都看得出来,那些当官的全是人精,他们能看不出来吗?他们心中宛如明镜,大哥以后难以受人尊重了。况且,他做这个院长,原本就不太服众。”
王游川重重咳了声:“回家别乱说话。”
王?被王游川宠坏了,并不把父亲的威严放在眼里:“爸,你叫了那么多人来捧场,我不说,他们也不说吗?”
王游川略微蹙眉。
秦纱知道他的悔意,轻轻握住了丈夫的手:“你只是想给轻舟撑场面,谁知道玉年做这样的事?他在家里颜面不存,不是你的错。”
那么多人看到了,王玉年不仅在事业上丢脸,在家里也是如此。
王游川比较后悔,早知道是这样,他就只带妻儿过来,不叫其他人了。
“对啊,四哥,这是玉年自己作死,不与你相干。”王东川也道。
王游川就不再说什么了。
同时,叶督军请了几名官员,到督军府议事。
太原府是没有教育厅的,所以学校事务,都是由校方处理。
因为涉及医学院,才跟卫生部有点瓜葛。
“王玉年的事,需得从重处理。”叶督军对校长道。
王玉年任院长,是有原因的。
一是机会不错,上一届的医学院院长自己无缘无故辞职离开,谁也留不住他,正好有了空缺。
第二是王家有钱有势,王玉年说动王游川资助了一大批教学设备,对学校帮助很大。
第三,王家和叶督军府是姻亲,叶督军的大女儿就是嫁给了王玉年的堂弟。
认真说起来,王玉年上任,既不是因为他的声望,也不是因为他的资历,实在像架空的楼阁。
叶督军一句话,就可以把这楼阁给推倒了。
“是,督军。”校长答应了。
叶督军只说从重,却没说到底怎么处理。
然而,校长在这些方面是非常精通的,立马就有了决定。
很快,决定就通发了下去。
处理王玉年的决定,是和顾轻舟上任的决定一起发的。
当顾轻舟听说了之后,她颇为吃惊。
第1128章 我们真厉害
顾轻舟记得,叶督军要让她去大学的医学院做个名誉“副院长”。
不成想,等聘书发下来,却是个“院长”。
同时,医学院的原本院长王玉年,被降职成了副院长。
“我怎么能做院长呢?”顾轻舟拿到聘书时,吃惊了很久,问司行霈,“我要不要打电话问问叶督军,是否弄错了?”
“错不了。聘书又不是叶督军喝醉了随便填的,这是大学里经过决定发出来的。”司行霈道。
他拿起来,看了又看,满脸的喜悦。
在文化这方面,司行霈素来是不行的。不成想,他的妻子居然可以做到院长,是实实在在的文化职位。
而且,这还不是在他的地盘上,而是叶督军的地盘。
这名誉院长,实在有份量!
司行霈与有荣焉。
他打电话给东跨院的霍钺,让他也来瞻仰。
霍钺看到了,也是笑:“轻舟以后就是文化界的人了。”
顾轻舟道:“有点胆怯。”
“怯什么?”
“那些教授,全是勤修苦读出来的,谁不是一身的学问和本事?我......”顾轻舟言语迟缓。
司行霈道:“你从小学习医术,十几年如一日,难道不是苦读出身吗?不用发怯,你实至名归。”
顾轻舟笑起来。
她把聘书合上,算是接受了。
不过,她这个院长,仍是名誉上的,不会参与医学院的具体事务,就是挂个名字而已。
医学院也不设院长了,院长的职务交给副院长。
“医学院之前就有两个副院长,加上王玉年就是三个了。”司行霈出去逛了一圈,就把事情弄清楚了。
王玉年那个副院长,不管是权力还是地位和名声,全部降了一级。
“这个处理结果,还是挺有诚意的。”司行霈又道。
“那王玉年肯定会有怨气。”顾轻舟笑道。
她说说而已,并不恐惧或者担忧。
顾轻舟最近活得坦然,可能是受了司行霈的影响,心肺全集中在她亲近的人身上。外界的陌生人,她匀不出心思去关心。
“有怨气就有怨气,若是再敢挑事就抽他,抽到他消停为止。”司行霈道。
顾轻舟笑起来。
程渝也跑过来凑热闹。
瞧见了聘书,她真心实意的高兴,就好像自己取得了什么了不起的成就一样。
“我们真厉害!”程渝感叹道。
她已经擅自做主,把顾轻舟收在麾下,划为自己人了。自己人的成就,就是她程渝的成就。
她带着几分忐忑和兴奋想:“我们这样厉害,将来还不得做皇帝吗?”
司行霈把聘书拽过来:“什么就我们?跟你没关系,这是轻舟的。”
“小气鬼!”程渝正沉浸在幻想里无法自拔,突然被司行霈打断,气得一蹦三尺高,跃跃欲试想要揍司行霈。
瞧见了司行霈结实的胳膊,心想这人皮肉紧实,打不疼他,还会先折断了自己的手。
“不跟你一般见识,土匪玩意儿!”程渝自己生气,又自己消了气,心思快得让顾轻舟应接不暇。
她趁司行霈不备,再次将聘书抢过来,对顾轻舟道:“借我玩几天呗?”
“这有什么好玩的?”顾轻舟也被她逗乐。
“这是胜利的成果。你不知道,当时我都吓疯了,疯得哭唧唧的。”程渝说,“你要补偿我!”
顾轻舟就彻底无语了。
“行,你拿去玩。”顾轻舟道。
看着程渝欢欢喜喜出去了,顾轻舟又笑了笑。
司行霈问她笑什么。
“程渝啊,她现在多像个孩子。”顾轻舟笑道,“我还记得刚到太原府遇到她,她虽然话不多,满身阴沉暮气,和现在完全不同。”
“她没心没肺。”司行霈嗤之以鼻,“不要说她了。这么大的喜事,咱们出去庆祝?”
“去哪里?”顾轻舟问。
问完了,她又补充一句,“不带程渝和霍爷吗?”
司行霈蹙眉:“他们又不是我们的儿女,还非要带上?”
顾轻舟一阵大笑。
她最近笑起来就没边,学了些程渝的疯气。
“我还是想去见见叶督军,甚至还要去见见校长。”顾轻舟道,“人家说了是挂名院长,我总得把自己的态度表明。”
司行霈说:“那我们先去校长家,回头再到叶督军府蹭饭。”
“好主意。”
司行霈弄到了校长家的电话,先打了电话询问。
校长在家,亲自接了电话,表示很欢迎。
顾轻舟到了之后,发现校长的妻子和孩子们,全部换上了崭新的衣裳,在门口迎接顾轻舟。
“打扰人家了。”顾轻舟在车上就瞧见了,低声对司行霈说了句,颇有点不好意思。
她的到来,让人家慎重其事。
司行霈握住了她的手:“以后会有机会偿还的。”
和校长家的众人见了面,彼此说了些闲话,校长太太就带着孩子们上楼了,只留下顾轻舟两口子和校长在客厅说话。
“司院长,看您的样子,是有什么问题想要问我吧?”校长笑眯眯道。
不管是东方还是西方的文化里,女子结婚之后就要冠以夫姓,比如后退几十年,顾轻舟就要被称为“司顾氏”,西方也如此。
“司”这个姓氏,也要成为顾轻舟的姓氏。
校长是个文化人,又是个时髦派,故而他直呼顾轻舟为“司院长”,尊重顾轻舟的婚姻,同时又满足了古典与时髦的论调,颇有水平。
顾轻舟听得明白,笑了起来,笑容是纯粹快乐的。
“我是有点疑问。”顾轻舟笑容微微收敛几分,对校长道。
“请说。”
“不是说了荣誉副院长吗,怎么成了院长?”顾轻舟直接道,没有再弯弯绕绕的,“这是督军的意思吗?”
“不,这是我的意思。”校长笑道,“至于司院长您,还是挂名院长。如今没有设院长,不是我不肯,而是还没合适的人选。”
顾轻舟了然。
她讲述了下自己的问题:“我只能是个挂名的,授课也只能是每周一次,甚至不能保证半年之后还在太原府......”
就是说,她只能挂个虚名,连一周一次的授课都未必能做到。
“这个无妨的,我心中有数。”校长道。
说罢,校长又看了眼顾轻舟:“司院长,你特意问这个,是有什么想要交代的吗?”
第1129章 八卦的司行霈
校长神色微紧,看着顾轻舟。
顾轻舟知他误会了。
“不不,我很荣幸能任院长,并不是来推辞的。我之所以先说,免得耽误了学校正常的运转。”顾轻舟笑道,“既然是这样,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
她原是打算客套的,顺便问问医学院的事。后来见校长如此紧张,顾轻舟就想到了自己的身份。
她没什么特别敏感的身份,可叶督军很器重她。
学校不是军队,校长是手无寸铁的学者,他怕叶督军怕得要命。
山西是叶督军的天下,他想要一枪毙了谁,就可以一枪毙了谁。
叶督军亲自发话,校长就要善待顾轻舟。
在校长眼里,顾轻舟是叶督军的亲信。顾轻舟的一句话,可能会引发学校内部的讨论和研究。
所以,顾轻舟不问了,也不说了。她只是来打听情况的,不是来给旁人添麻烦的。
她又说了几句,就要和司行霈告辞。
校长和她握手作别。
离开了校长家,顾轻舟心中就彻底轻松了,把此事也放在脑后。
“还去叶督军府上蹭饭吗?”司行霈打趣她。
顾轻舟心情好,不与他一般见识:“不了,找个好地方,我们去喝点酒。”
司行霈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又捏了下脸:“真乖,乖孩子!”
顾轻舟蹙眉把头发理顺:“不要总是摸头,我又不是小狗。”
司行霈不以为意。
太原府好吃好玩的地方,差不多逛遍了。
司行霈想了想,想起前不久才开业的那家酒楼。
酒楼在一处很偏僻的街道上,装修得简朴,不过店里很干净,食材也新鲜,大厨的手艺极好。
“......去尝尝。”顾轻舟笑道,“你什么时候去的?”
“上次跟霍爷去的。”司行霈道。
她阖眼打盹,不再开口,任由司行霈的汽车穿过繁华闹市区,一路往偏远的街道开。
到了酒楼时,需得穿过一条狭长胡同,司行霈停了车。
顾轻舟出门穿的是高跟鞋,踩在胡同的土路上,差点就陷进去。
她问司行霈:“你知道为何太原府的胡同里,都是土路,而岳城的弄堂里都是青石板路吗?”
司行霈根本没留意到这点细节。
“为何?”司行霈问。
“因为西北少雨,岳城多雨。江南连绵的雨水,有时候能下半个月,弄堂里不垫上青石板,根本没发下脚。
太原也下雨,雨天却不会那么夸张,泥泞的时候还能忍耐,忍忍就过去了,不值得花钱专门铺路。”顾轻舟道。
司行霈听得一愣一愣。
然后他问:“真的?”
“假的。”顾轻舟哈哈笑起来,“其实没有根据,是我自己揣度的。”
司行霈在她脑门上轻轻弹了下。
“你没事琢磨这些作甚?”司行霈问她。
顾轻舟道:“将来可以说给小孩子听。要不然,孙儿孙女围绕膝下的时候,我跟他们说什么故事呢?没故事,还算合格的老太婆吗?”
司行霈心中一暖。
顾轻舟随手在他面前,勾勒一幅蓝图。他看到了明亮平坦的前途。
他眼前的世界变了:他老了,顾轻舟也老了。两个人沿着海堤散步,顾轻舟问他:“你知道海水如今的泡沫,预示着即将刮什么风吗?”
想到这里,司行霈就笑了。
“你老了之后,仍是很博学睿智。”司行霈轻轻又揉了她的头发,“会是最好的祖母。”
“这个是肯定的,我的孙儿孙女们肯定很爱我。”顾轻舟得意起来。
司行霈哈哈大笑。
顾轻舟又说:“孩子们肯定不爱你。”
“为什么?”司行霈不服。
“你脾气不好,又爱摆长辈的威严,装腔作势的,他们才不要搭理你。”顾轻舟道,“我那时候老了,手掌是温热柔软的,身上干净,有一点熏檀香的味道,脑子里有天南地北的好故事,口袋里有香甜可口的果糖......”
司行霈被她说得心中急躁了起来,恨不能立马老去。
他可以牵着顾轻舟散步,然后从她的口袋里掏糖吃。
“真好。”他道。
说着话,他们就穿过了胡同,到达了酒楼门口。
酒楼很简朴,远远就能闻到饭菜的清香。
司行霈低声对顾轻舟道:“这里的消费一点也不低,菜是极佳的,最适合偷偷摸摸的约会。”
顾轻舟啐他:“你脑子里就没点正经东西?”
司行霈还想要打趣几句,却发现顾轻舟突然用力挽住了他的胳膊,几乎把自己贴在他身上,露出罕见的亲昵和热络。
他不解,低头看了眼顾轻舟。顾轻舟高高扬起下巴,一副倨傲姿态,不瞧司行霈。
司行霈心中突然疼了下,疼得很剧烈。
他知道,顾轻舟想起了往事。
往事里的他,总是逼迫顾轻舟和他约会,却又不能见人,总是偷偷摸摸的。
司行霈的话,勾起了顾轻舟的难堪。如今,她是名正言顺的司太太,所以她要扬起她的脸,不惧任何目光。
“司行霈啊,你从前真混账。”司行霈内疚骂了自己。
他不再说什么,和顾轻舟上了二楼。
他们进来时,正有一位客人上楼,带着英伦淑女帽,帽子的边沿宽大,又缀了面网,几乎将她整张脸笼罩其中。
他们上楼时,对方已经踏上了二楼。
等顾轻舟他们到了二楼,对方身影婀娜,消失在雅间的后面。
“好熟悉。”顾轻舟想。
司行霈却跟她耳语:“刚才那个,是不是......”
他悄悄说了个名字。
顾轻舟一想,的确是熟人的身形,司行霈的记忆力比她好多了。
“对对,就是她。”顾轻舟道。
司行霈立马对伙计道:“我们要这间雅间。”
他指了一间,正好在方才进入女子的隔壁。
他声音很轻。
同时,他塞给伙计两个银元。
伙计大喜,恭恭敬敬把那隔壁雅间让给了司行霈和顾轻舟。
“干嘛?”顾轻舟拉司行霈,“万一......”
“万一隔壁有什么不能见人的事,撞破了不好?”司行霈道,“没关系,撞破了我也装作不知情。”
顾轻舟无奈摇摇头。
她不再说什么了。
今天是出来庆祝的,顾轻舟只想把心思放在她和司行霈身上,其他事不想管。
第1130章 羞辱
雅间的窗帘被金钩挂起,柔软半垂,日光照进来时,金钩熠熠璀璨。
顾轻舟面对窗棂而坐,拿起菜单翻看。
“......醉虾,是什么醉虾?”顾轻舟问伙计。
伙计道:“太太,您想吃什么样子的?我们不止一位大厨,南腔北调的口味都地道,全能给您炮制出来。”
顾轻舟眼底,闪过几分惊讶的芒。
这地方,如此用心巧妙,只怕用不了多久就会名扬山西的。
古朴外表,奢华内里,供应全面,既好吃好玩又富有噱头,怎能不出名?
“我不要鲜活的,吃不来活的醉虾,其他的都可以。”顾轻舟道。
司行霈说:“傻孩子,醉虾就要活的才鲜美。要一盘活的,另一盘用黄酒做,如何调治看你们的本事了。”
伙计记下了。
顾轻舟又点了几个。
她把特色的菜,全部点了一遍。
司行霈也点了几样他觉得好吃的,推荐给顾轻舟尝尝。
伙计拿了菜单出去,不过片刻又进来,捧了一只玉瓶,玉瓶里装着新鲜馥郁的丹桂。
满室清香。
“桂花开了吗?”顾轻舟问司行霈。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丹桂飘香的时节吗?顾轻舟记得日子,不是才七月初?
“还没,这不是节令的桂花。”司行霈道,“若是节令的,就不值钱了。”
顾轻舟心中了然。
她也是糊涂了,问出这样的话来。
最近,顾轻舟常有种时间飞快的错觉,真怕不知不觉就到了金秋。
“这顿饭要破费了。”顾轻舟低低笑了。
司行霈道:“谢谢太太请我吃饭。”
他们说话的时候很轻声,隔壁雅间始终没什么动静。
伙计给他们上了菜。
满满一桌子美食,色泽丰盛,芬芳诱人。
司行霈夹了一个凤尾虾给顾轻舟:“这是苏菜,你尝尝地道不地道。”
“我又不常吃苏菜。”顾轻舟笑道,“你还会做苏菜?”
“不太会,但是认识。”司行霈道,“我见识多,将来等你老了,我天天说给你听。”
顾轻舟打了他一下。
司行霈又给她斟酒。
不是西洋酒,也不是黄酒,而是颜色清淡的白酒。
酒香浓烈,闻着都要醉了,顾轻舟端起来又嗅了嗅:“味道挺好闻。”
“这是他们自己封的酒,用了不少的技术活,闻着香,酒劲却不烈,你尝一口。”司行霈道。
顾轻舟正要喝,她听到了帘外的脚步声。
脚步声越过他们的雅间,直接到了隔壁。
是男人的步伐。
她不由竖起耳朵。
听了片刻,几乎听不见隔壁说话的声音,只能听到伙计的笑语。
她回神时,司行霈一脸坏笑看着她。
顾轻舟撑住不脸红:之前还说司行霈八卦,现在她自己比他更甚,实在不够光彩的。
“我听听是谁。”顾轻舟道。
“不用听,我能猜到是谁,要不要和我打个赌?”司行霈问。
顾轻舟白了他一眼。
她喝了一口酒,入口绵柔,的确不算烈酒,只是太香醇了,口感不如气味那么浓重。
“余味还有点清甜,这是用什么酿的?”顾轻舟问。
司行霈尝了口:“好像是山西特有的什么野果。”
他们说话,始终声音轻微,不让隔壁的女人听到。
然后,隔壁又起了脚步声。
似乎是男人走到了阳台上。
阳台是微微伸出去的,和顾轻舟他们这边只有帘幕的遮蔽,影影绰绰能看得见人影。
声音自然也听得一清二楚。
“天气真好,已经不热了。”男人道。
顾轻舟听出了这声音,是王游川。
意料之中。
顾轻舟动了动筷子,把碗里的凤尾虾吃了。
她一个虾还没有吃完,隔壁的女人也出来了,立在阳台上对男人道:“今天还是挺热的,我们进去说话?”
“站一会吧,晒晒太阳。”王游川笑道,“阿姗,你找我来,就是单单吃饭?我还没想到是你。”
他立在阳台上,似乎是避嫌,免得瓜田李下。
女子是叶姗。
叶姗今天改变了装束,一身旗袍格外的收腰,曲线更加玲珑有致,而且戴着宽檐帽,顾轻舟初见时没认出她来。
司行霈目光毒辣,一般的装扮都无法逃过他的眼睛。
他认出了叶姗,而且笃定叶姗是要行不轨之事。
不成想,果然如此。
“......他不知道请他的人是叶姗,这事有趣。”司行霈和顾轻舟耳语。
顾轻舟轻轻捶了下他。
她没开口,不想叫叶姗听到。
那边,叶姗说话了:“我怕用自己的名义请你,你不肯来,就托了黄先生帮忙。我知道你和他是很重要的生意伙伴。”
原来,是用旁人的名义把王游川骗出来的。
王游川对叶姗,是敬而远之的。
不是因为叶姗不好,而是因为她太好了,且爱慕他。
若王游川陷入其中,或者给了叶姗希望,叶督军绝饶不了他。
王家的声誉也要受损。
叶姗的爱慕,就像是王游川的鸦片,不能碰,一碰就万劫不复。
王游川不肯到雅间里,仍站在阳台上,像个长辈对叶姗道:“你想要和我说话,直接到家里去的,没必要这样麻烦。”
叶姗低垂了头。
她的牙齿,深深陷入贝齿里,故而就有几分狠劲。
“你为何装傻?”叶姗抬眸,声音猛然一提,像是怒吼般。
隔壁的顾轻舟和司行霈,听得一清二楚,甚至楼下门外的人也听见了,故而抬眸看着他们。
王游川被她怒气冲天的样子吓了一跳。只是,他是心里受吓,面上仍是纹丝不动。
多年的视若不见,如今终于要面对了,逃避是愚蠢的,而且不可取。
王游川整顿了心绪。
“阿姗,有时候难得糊涂。”王游川轻轻叹了口气,“此事你明白,我也明白。为何装傻,我们都心知肚明。”
叶姗的气血不稳了。
他什么都说清楚了,却让她空落落的。明明什么都懂,为何还非要见这么一次,问这么一次呢?
她不知缘故,内心深处却感觉疼。
“他结婚了,已经无力回天了。”叶姗更明白此处。
她的眼泪,蓄积在眼眶里,似乎稍微用力就能把它们震落。
她耗尽了耐力,不让泪珠掉下来。
“不要装傻。”叶姗的声音嘶哑了,“我来见你,就是不许你再装傻。”
王游川道:“那好,我就不装傻了。你想要问什么,你告诉我,我都会解答。”
“如果你不是我大姐的四叔,你会不会也喜欢我?”叶姗问。
她的声音,暗哑中带着几分仓皇,最后几个字时全部失控了,哽咽又颤栗。
她的眼泪,也滑落在雪白面颊,忍耐是徒劳无功的。
“不会。”王游川道。
此刻的他,是个成熟稳重的男人,顶天立地,不能有任何的拖泥带水。
他知道,想要让叶姗解脱,就必须狠。
用猛药才能治疗毒疮。
王游川就是叶姗心上的毒疮,他的存在对她的人生没有任何益处,只会让她疼,让她难受,让她无法过正常人的生活。
所以,王游川得拯救她。
对她绝情,让她绝望,才是拯救这个年轻的姑娘。
她才二十几岁,她的生命还有很多的前途,她应该放开执念去追求属于她的未来。
“阿姗,我喜欢身材娇小一点、性格却又强势一点的女人,比如秦纱。”王游川道,“况且,我从小看着你长大。你小时候什么样,现在什么样,我都记得。
对于你,我没有任何的幻想。你喜欢我,我也谈不上得意。你的智慧是浅薄的,容貌是平常的,全不是我欣赏的类型。
我见识的女人太多了,已经到了麻木的地步。没有惊艳的外貌或者才华,很难令我心动。”
王游川对付叶姗,用的是釜底抽薪的办法
不是外界的原因,只是你自身的原因,让我不喜。
我就是不喜欢你,你没什么值得我喜欢的。
你还能改变不成?
“够果断,不亏是太原王氏的家主。”司行霈低声对顾轻舟道。
顾轻舟也听到了,点点头。
这个时候,王游川对待叶姗,不需要任何风度,因为稍微善意的言语,都不能斩断叶姗内心的情愫。
王游川都结婚了,叶姗还偷偷摸摸约他,借助旁人的名义。
她想要的,已经超出了范畴,纵容会令她泥足深陷。
她破釜沉舟来约王游川,难道还想逼迫王游川离婚不成?
“对不起,阿姗。”王游川道,“你应该喜欢和你差不多的男人。”
言外之意:哪怕你叶姗是叶督军的女儿,也配不上我王游川,你应该找个和你一样平庸的男人。
叶姗良久没有回答。
她听着王游川的话,眼睛却是看着外头的街景,半晌没有动,似乎没有听懂,在慢慢消化。
过了很久之后,她道:“我会的......”
隔壁传来急促沉重的脚步声,是叶姗狼狈逃走了。
司行霈偷听了这么一场戏,只感觉索然无味。
“一个太理智了,一个面皮太薄了,一点也没闹起来。”司行霈很失望,“还以为有好戏呢。”
顾轻舟瞪了他一眼。
司行霈是看戏不怕台高的。
而顾轻舟,往门口看了几眼。
司行霈立马给她夹了菜:“不要去追,任由她去,否则她就知道你听到了,更加尴尬。”
顾轻舟深以为然。
第1131章 土匪
叶姗从酒楼出来,浑浑噩噩往外走。
她是乘坐黄包车来的。
门口也有黄包车,车夫瞧见了她,就招呼了句什么,叶姗上了黄包车。
上车之后,她应该是说了个地址,但具体说了什么,她不知道。
眼泪全堆积在心里。
哭不出来,心里就被烧灼着,要熬干她,将她焚烧殆尽。
她面无表情,目光没了焦点。
幻想中的一切,半分都没有实现,让她一败涂地。
“小姐,到了火车站。”车夫道,“一共一块五。”
叶姗的手提包里,有好些银元,还有一块名贵的表。
她拿出两块银元,给了车夫。
车夫要找她钱的时候,她就进了火车站。
“我怎么来了火车站?”这个念头在她心尖一闪,很快就消失无踪,她没有思考的能力了。
她来车站做什么,又要去哪里,这些全不在她的脑海中。
她脑子里空空荡荡,就好像血肉全被抽空了,她只剩下一副骸骨。
她买了一张车票。
做这件事时,她是茫然的,因为她没说买哪里,而是说了句什么。
她掏了钱,拿到了车票。
看了眼车票,具体是开往哪里,她不知道。车票上的两个字她熟悉,合在一起却愣是不知其意。
她随便找了个站台。
检票员看了眼她的车票,又看了眼她,还真让她上车了。
她买的就是最早出发的火车票。
上了火车,她特意让自己清醒些,看清楚了车票的座位号。
她选好了座位号,就把自己的帽子盖住脸。她落在一片喧嚣和吆喝里,却格外的安静。
她的皮包还在手里。
包里有钱。
火车开了一天,叶姗又换了火车。越往远走,停车的时候越凉快。
她才走了七八天,早晨下车时已经冻得快要昏厥了。
叶姗没有再走,因为往前的火车已经没了,她走到了这条铁路的尽头。
已经很远了,已经很安全了。
她在停车的小县城找了一家客栈,让自己落脚。
裹好了棉被,她发现自己的手背有血迹,这让她吓了一跳。
再看自己的衣裳,好像不是那么干净,什么味道都有,还有鲜血干涸的痕迹。
“我这是哪里受伤了?”她解开衣裳看。
没有受伤。
客栈很小也很破旧,被褥味道复杂,屋子里有蟑螂爬来爬去。
叶姗检查了自己,的确没有受伤,血迹可疑,她又去翻开自己的皮包。
皮包的带子有一根被拉得很长变形。
打开之后,包里的银元还剩下很多,手表还在。
除了手表和银元,包里还有一把小刀,刀上也是血迹斑斑。
叶姗这才想起来,几天前她转火车时饿了,去了当地的饭馆吃饭,就有小流氓来抢她的皮包。
她一刀刺穿了那人的手。
然后,她转身跑回了火车站,逃票上了一辆火车,离开了那里,后来被罚了钱才给她下车的。
“一共三十块。”她数了数银元。
除了钱和手表,她还有一只金镯子,是前些天放在包里准备送给六姨太的,后来不知怎么就忘记了。
叶姗现在不需要手表和镯子,她想要大洋。
她手里的大洋,一路往西北都通行,不过支撑不了多久。
思考了大半夜,第二天她早起出门,替自己置办了一身夹棉的袍子,一双暖和的鞋子。
这花去了几块钱。
手表和金镯子,她拿去卖了,是彻底卖了,将来不打算赎回来。
手表是外国货,这个小县城还是认的,叶姗卖了三百块,只有她当初买时候的十分之一;镯子份量很足,纯金的,故而没有贱卖,卖了七百块。
她这个手表,买的时候没有登记,不在她名下,而且她手表特别多,督军府的人查不到她身上。镯子更是平常货。
卖了这些东西,也不会留下线索的。
叶姗拿到了一千块的现金大洋,这是特别显眼的。
考虑再三,她又买了个大皮箱,两套男人的衣裳和鞋袜。
换好了之后,她拎着皮箱,雇车出城了。
她一直往西北走。
要去哪里,她是没有计划的,走到哪里算哪里。
这么多天了,她心里还是空,空得没了主意,好像全世界都跟她无关,她要走,往偏远的地方走。
到了偏远地方去做什么,她也不知道。
越是往远处走,早晚的天气就越凉,简直像要过冬了。
叶姗明白,她已经走了很远了。
从县城出发,她乘坐牛车到了一处小镇。
远远的,就能看到镇子后面的山脉。
“进了镇子,再买一头小毛驴,我就可以进山了。”叶姗想。
当然,她也可以在镇子上生活。
随便,都可以。
这里早已不是她父亲的地盘,而且离太原十万八千里,口音不同了,气候也不同了。
她在镇子上寻了客栈。
落脚之后,她熟悉一番准备去吃些东西,天就擦黑了。
她现在没有手表,全无时间概念,不知早晚。
天黑了下来,她也打算出去吃饭,却听到了前头女人的叫声。
声音很乱,慢慢的,男女的声音都有,全是凄厉的、惊惶的。
在那些陌生的口音里,叶姗听到了“马贼”这个词。
她也是吓了一跳。
这个镇子靠在山边,有响马下来抢劫,原是正常的。不过,他们很少进入镇子,多半是在外围活动。
叶姗拿起自己的皮箱,也跑。
旁人全部往后跑,她也跟着跑。只是,后面没有门,所有人都被堵在后墙根时,叶姗想起军营里的集训,她先用力把箱子甩出去,然后利落爬上了墙头。
她爬,其他人也爬,然而他们的成绩不佳,没几个爬上去的。
叶姗心中一松,往下跳。
皮箱没有坏,她抓起来就要跑时,一下子撞到了人的怀里。
抬眸间,眼前逐渐亮了火把,几个人高马大的汉子,个个胡子邋遢,好奇看着她。
叶姗的刀在皮箱里,一千大洋也在皮箱里,此刻的她手无寸铁。
“这娘们真俊。”火把照亮了叶姗的脸,那人操了一口类似新疆话的口音,兴高采烈指了叶姗。
叶姗后背下了冷汗。
那些年,时常看到她父亲剿匪,土匪窝端了好些。从土匪窝里出来的女人,个个形容枯槁,简直非人非鬼。
叶姗哪怕是死,也决不能落入土匪窝里。
可此地太远了,又偏僻,连个发电报的地方也没有。
脑海中翻腾着什么,叶姗站直了身姿,突然就有了点主意。
她可以说日语。
大部分的土匪都怕外国人。叶姗的容貌,伪装不了西洋人,只能装东洋人。看看这些土匪能否抢了钱之后放过她,不自找麻烦。
这是一条路。
要不然,她大概不会有好下场。
“装日本人,还是承认自己是叶督军府的小姐?”叶姗冷汗直下,脑子里快速转动。
她突然憎恶自己的身份,她不想再做叶姗了。
叶姗的那一生,几乎没什么成就感,太痛苦了。
要不然,她也不会从太原府跑到这千里之外的贫瘠小镇上。
于是,她快速下了决定,做出倨傲神色,说了几句日语。
日语她没有认真学过,只是偶然涉猎了些,勉强学了半个月,没什么成效。所以一小半是日语,一大半是鬼话。
“这娘们鼓捣啥?”
“不知道啊,也听不懂。”
叶姗把后背挺得更加笔直,下巴高高扬起,不可一世的模样,用高桥荀那口音相似的中国话说:“我是日本大使馆的......”
话音未落,突然有人从背后给了她一个闷棍。
她整个人被打蒙了。
“操他娘,日本娘们!剁了她喂狗!”叶姗听到身后冷笑的声音,那声音狠戾而残酷。
叶姗彻底陷入昏迷。
话说两头。
顾轻舟和司行霈偷听了叶姗的秘密之后,并未声张,只是怕叶姗知道了尴尬。
这是一件非常不光彩的事,毕竟王游川是有妇之夫。
他们喝了酒,心情很好。
吃饱喝足,顾轻舟和司行霈就回到了家中。
“王游川自己能应付,我们还是别跟叶督军说。”司行霈道。
顾轻舟同意。
刚回来,就有副官送过来一封电报。
电报是平城发过来的,已经译好了,直接送到司行霈手里。
不是军务,而是司行霈那边的老佣人朱嫂病重。
朱嫂算是司行霈半个母亲,和顾轻舟的乳娘相似,一直照顾他的饮食起居。
司行霈看完电报,立马喊了副官:“去准备飞机。”
顾轻舟道:“我也去。”
“当然,你不说我也要带你回去,你医术那么好,也许还能救朱嫂一命。”司行霈道。
顾轻舟又问:“是什么病?”
“电报上没写,估计是三两句话说不清楚的病。”司行霈道,“赶紧回去吧。”
副官去安排飞机的同时,顾轻舟上楼收拾。
短短时间,她收拾出了一个小藤皮箱。箱子里没有衣裳或者用度,全是药。这些成药,是顾轻舟自己治的,用起来方便。
半个小时后,顾轻舟和司行霈出发了。
满心都是朱嫂的病,顾轻舟彻底把叶姗忘到了脑后。
司行霈也不记得。
他们俩一块儿回了平城。
朱嫂是摔了一跤,昏迷了两天。她可能是太累了,一直没醒,医生说没事,副官们和阿潇却沉不住事,给司行霈发了电报。
等司行霈和顾轻舟回来时,朱嫂已经睁开了眼睛。
“没有大碍,就是太操劳了,气血两虚。”顾轻舟道,“她年纪大了,别再做太多事,家里那么多人呢。”
朱嫂的女儿阿潇道:“我也是这样跟姆妈说的,可是她闲不住啊......她前几天就发烧,让她去医院她不肯去,说在额头涂抹些白酒就好了,没必要去医院,她怕打针......”
朱嫂是感冒发烧,硬抗着做活计,把自己给弄垮了。
知道了原委,司行霈大大松了口气,顾轻舟也感觉心情轻松了。
朱嫂还很虚弱,顾轻舟就对司行霈道:“学校还没有开学,平野夫人和蔡长亭那边也消停,我暂时留在这里照顾朱嫂吧。
朱嫂一直很照顾你,她累倒了我照顾她几天,等你忙好了我们一块儿再去太原。”
司行霈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回来一趟,这次既然回来了,他肯定要处理一点军务再走。
于是,顾轻舟和司行霈暂住平城半个月,彻底把偷听到叶姗和王游川的事忘到了九霄云外。
第1132章 机密
朱嫂修养半个月,身子养好了,性格却懒散了。
“家里琐事交给其他人吧,你也做做老太太,享享清福。”司行霈道。
“也好,养养筋骨,将来给你和太太带孩子。”朱嫂笑道。
司行霈说:“这话才是正理。你才多大年纪?以后还有四五十年的好日子,别说替我带儿子,带孙子都使得。”
朱嫂这次生病,意识到她老了,真不能拼命了,需得珍惜身子骨,能养就好好养。
“好,好!”朱嫂道,“将来看着你儿孙满堂,我到了地下也跟你姆妈有个交代了。”
顾轻舟陪同着她,每天都要去散散步,买买菜,还要去趟阿潇家。
阿潇两口子搬了出去,就在司行霈官邸的后街,从后门进出不过十来分钟的路,很便捷。
夕阳西下时,顾轻舟会挽着朱嫂回家,身后另有年轻强壮的女佣拎篮子,装了满篮子的新鲜菜蔬。
顾轻舟是非常快乐的。
平常的小事,竟是这般温馨,她闻到了空气里弥散的花香。
在平城小住,顾轻舟时刻留意太原府的动静。
平野夫人却沉寂了。除了她的工厂,她什么也不做了,真像个安静守寡的模样。
顾轻舟就安心了几分。
朱嫂问她:“在太原吃得饱吗?”
“吃得很好,现在我不客住旁人家了,有辛嫂照顾我们的饮食。”顾轻舟道。
辛嫂是平城过去的女佣,朱嫂对她很熟悉。
“那就好,她做事踏实,有她照顾你们,我就放心了。”朱嫂道。
她不催促顾轻舟快回来。司行霈告诉过她,顾轻舟还有正经事做。
太太的正经事,比少帅的命都重要。朱嫂没办法帮衬她,只能不添乱。
“岳城的夫人走了,少帅心中放下了一大心病。”朱嫂道。
她说的是司夫人蔡景纾。
朱嫂又问:“她是真死了吧?没有其他阴招吧?”
“是真的。”顾轻舟给她吃定心丸,“她生病了......”
“她也年轻,怎么会那么容易生病?”朱嫂又问。
说到底,还是不放心司夫人,怕她假死,将来再祸害司行霈。
“司慕去世之后,她精神就一直不太好,身体也不好。司督军又和她决裂,她失去了希望。”顾轻舟道。
一个人求生的意志全没了,身体就逐渐垮了。
朱嫂不再追问。
她彻底放心了。
司夫人去世的消息,她知道了,高兴中带着忐忑,怕不真实。
司行霈回来过几次,朱嫂却找不到机会问话,因为他在家的时候太少。
哪怕是回来了,也是累得不轻,鞋子都不知道脱就躺在床上。第二天,却又不知什么时候起床走了。
朱嫂都逮不住他的人。
如今,朱嫂听顾轻舟这般解释,彻底放下一桩心事了。
“太太,你在外安心,家里我会替你照顾好。”朱嫂道。
顾轻舟用力点点头,心中格外的安宁。
半个月后,顾轻舟和司行霈回到了太原府。
一回来,程渝就跟顾轻舟八卦:“叶家的二小姐丢了。”
顾轻舟和司行霈才下飞机,有点风尘仆仆。
听闻这话,他们俩一时间沉默。
特别是顾轻舟,太多的东西在脑子里一瞬间炸开,理不出头绪来。
她不接话,程渝还以为她不相信。
“是真的!”程渝语气肯定,“叶督军不是在练兵吗?等他回来时,叶小姐已经不见了十天。”
司行霈坐在沙发上。
他不甚在意,把脚高高搭在茶几上,弄得满桌的灰尘和泥土。
“叶家其他人呢?”司行霈问,“叶妩呢,其他姨太太和佣人呢?”
程渝这几天也在打听此事,司行霈的问题,她全部知道。
“叶妩光顾着谈恋爱,没想起去看二小姐。叶家其他人是不敢管二小姐的,二小姐不见了,轮不到他们说话。”程渝道。
叶姗不回家,叶督军不过问的话,谁敢擅自多嘴?
叶家内院,就是叶妩和叶姗姊妹俩当家的。
顾轻舟也坐到了沙发上,不言语。
程渝自顾说完了,发现顾轻舟态度不太对。
听闻此事,不是都应该惊讶吗?
“你知道?”程渝双目炯炯看着顾轻舟,“你知道叶姗去了哪里?”
“不知。”顾轻舟道。
程渝看她的神色。
顾轻舟瞳仁乌黑,眼神就格外的幽深莫测,她略微低头,像小扇子一样的羽睫覆盖下来,眼珠子更加看不见了,像个女妖。
这个时候的顾轻舟,浑身散发出冷意,情绪莫辩。
“真不知?”程渝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顾轻舟嗯了声。
真不知。
“那......”程渝将食指按在唇上,不让自己的话太快脱口而出。
她平常口无遮拦,此刻需得斟酌用词时,格外费劲。
半晌,她才想到几个自以为好听的词:“你知道叶姗出了什么事,对吗?”
叶姗勾引有妇之夫,还被对方狠狠打脸,狼狈出逃,此事别说叶姗不想人知道,就是叶督军,也未必愿意听到。
顾轻舟知道的这个秘密,必须烂在心里,哪怕叶姗失踪了。
“也不知道。”顾轻舟说。
程渝再看她。
端详来端详去,程渝没看出什么秘密,倒感觉顾轻舟的肌肤比她好,毫无瑕疵,嫉妒得有点想挠她。
司行霈慢条斯理,将一根雪茄拿在手里掂来掂去,并不点燃。
“你们,要不要去趟叶督军府?”程渝问。
司行霈收回了他的脚,大皮靴落地,一声重响。随着这靴跟落地的声音,司行霈已经站了起来。
他冲顾轻舟伸手:“走吧,去督军府打个招呼。”
顾轻舟把手伸给了他,被他带起。
两人出门。
路上,司行霈叮嘱顾轻舟:“上次听到的秘密,就烂在心里好了。叶二小姐不见了,满城风雨,谁不想知道缘故?
一旦泄露几分,叶姗的名声全毁了,王游川估计也要被牵连。若叶姗平安归来还好,若是不回来,叶督军非要毙了王游川不可。”
虽然王游川没什么错。
他结婚了,他的绝情和冷漠是在帮叶姗。可一旦叶姗出事,叶督军是不会这样讲理的。
唯有把秘密烂在肚子里。
叶姗回来最好了,她肯定也不愿外人知晓内情;她若是不回来,无人知晓,此事更不会牵连无辜。
“我懂轻重。”顾轻舟道。
第1133章 父爱
顾轻舟两口子到了叶督军府时,府上气氛肃穆。
司行霈牵住了顾轻舟的手,往叶督军的外书房去。
叶督军不在家。
总参谋长在,正在开个小军事会议。
瞧见了顾轻舟和司行霈,总参谋站起身,宣布散会。
他招待了司行霈。
“......二小姐是怎么回事?”司行霈直接问。
总参谋道:“是五天前才知道二小姐不见了。督军问了家里佣人,二小姐并非失踪五天,而是半个月。”
之前的十天,叶家全然没意识叶姗不见了。
十天之后,哪怕叶督军再手眼通天,叶姗离开的痕迹也找不到了。
“有人在车站说见过二小姐的,但具体是乘坐什么火车,往哪个方向,没人说得清楚。”总参谋道。
司行霈撇撇嘴,心想太原府的情报全用在军事和政治上了,并不那么四通发达,还不如司行霈自己的。
“这几天呢?”顾轻舟开口了,“没消息吗?”
“天下之大,二小姐那天穿了什么衣裳出门,几乎没人记得;去了哪里,也没人知道;为何要走,更是无从知晓。”总参谋道。
“那天我在街上遇到了她,她好像是穿了身白色收腰的短袖旗袍,还有一顶很大的淑女帽。”顾轻舟道。
总参谋道:“二小姐院子里服侍的佣人,也是这样说的。司太太,你在哪里见过她?”
“就是街上,我出门的时候看到她路过。”顾轻舟道。
顾轻舟只能说这么多了。
她怕这点消息遗漏,会让叶姗踪迹全无。不成想,她这点消息没什么价值,督军府的人已经知晓了。
“她是去了火车站,这点很确定吗?”顾轻舟再次问。
总参谋点点头。
“当天开出去的火车,督军都派人去查了。火车熙熙攘攘的,二小姐又不是特别醒目,目击人又是天南海北的旅客,找都找不到人。”总参谋又道。
顾轻舟叹了口气。
司行霈在桌子底下,轻轻碰了下她的脚,示意她别再多问了。
顾轻舟会意。
她也没有打算再问。
她知道的内情,和叶姗离开的方向毫不相关。知道她被王游川拒绝,只能证明她逃离了。
火车站有她的踪迹,她的确是跑了。
具体往哪里跑,顾轻舟的消息就无法佐证,也无法找到她,没必要说出来。
“督军还在找。”总参谋道,“会找到二小姐的。”
大家都如此安慰彼此。
顾轻舟和司行霈坐了片刻,准备告辞时,叶督军回来了。
他这几天情绪暴躁。
“真叫人不省心!”叶督军怒道,“一点小事,她......”
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住了,没有继续往深处说。
顾轻舟和司行霈心中透彻。
王游川已经找了叶督军,把叶姗离家出走的原因,告诉了他。
显然,叶督军也觉得是丑闻,不想外人知道,哪怕是顾轻舟和司行霈这样亲密的朋友。
既然叶督军不愿意公开,而且对叶姗不好,顾轻舟更是闭口不言了。
“您别担心,能找到的。”顾轻舟道。
叶督军的眉头紧锁,并未感到轻松些。
世道很乱,叶姗眉目清秀,又手无缚鸡之力,很容易落入歹人之手。
正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叶妩急匆匆跑了进来。
“父亲!”她跑得满头是汗,声音又急切,让叶督军和顾轻舟都以为,是有了叶姗的消息。
叶督军猛然站起身。
叶妩阔步进来,满头大汗:“父亲,六姨太她......”
原来,不是叶姗的消息。
叶督军心头一窒。
他对六姨太谈不上有什么好感,不过她怀了身孕,叶督军很尊重她,也格外照顾她的家庭。
不成想,在叶督军最心烦气躁的时候,添堵的却是她。
“她怎么了?”叶督军心先灰暗了一层,尽可能克制内心的情绪,不让它轻易爆发。
“她上楼时滑了一跤,见红了。”叶妩气喘吁吁。
叶督军的怒气,就像一壶滚开的水,汩汩冒泡往外滚,怎么也盖不住,还会把壶盖顶起来。
“见红了去医院,跑来问我?我是医生吗?”他厉声道。
叶妩吓一跳。
六姨太怀孕这么多过月份了,现在见红是很不安全的。
这一胎对父亲很重要,对叶家更重要。叶妩也担心姐姐,可六姨太出事也不能放在寻找二姐之后,她就来了。
不成想,被父亲兜头骂了一顿。
叶妩嗫喻着,不敢搭腔。
“我去看看。”顾轻舟站起身,揽住了叶妩的肩膀,把她带了出去。
她们走后,叶督军愤怒踢了一脚桌子,重新坐下来,对司行霈道:“看到没有,我这家里就没一个成事的,全他妈拖老子后腿!”
司行霈第一次听到叶督军骂人。
叶督军有能力也有狠劲,外头看着却是儒将,并非满口脏话的人。
现在瞧着他,是气急了。
原来,父亲对儿女的心思,都是这样的吗?
司行霈想到了自己的父亲,又想到他和轻舟上次离开时,父亲那眼神——不舍、难过。
“您别担心,会找到二小姐的。”司行霈安慰她,“她一个小姑娘,肯定是躲起来了。”
叶督军道:“这次,只怕不是......”
顿了顿,叶督军开口了,他把叶姗为什么离家出走的事,告诉了司行霈。
“......我早就警告过她,不许她给叶家抹黑,她到底还是做了这件事。王游川亲口告诉了我,说她表白未遂就走了。”叶督军深深叹气,又是担忧又是气愤。
司行霈诧异看了眼他。
他没想到,叶督军会把自家的丑事告诉他。
他们之间,已经如此亲近了吗?
司行霈走了下神:“王游川可以什么也不说的,这样能避免很多麻烦,也能避免被叶督军记恨。
不成想,他居然什么都说了出来,坦坦荡荡的,是个君子。不错,假如秦纱不作妖,我倒是可以跟王家多些来往。”
能有这样的魄力,王游川是不简单的。
司行霈快速想着,心思已经转了回来,对叶督军道:“她这是受了情伤。为情所伤之下,很可能走极端。”
“我就怕这点。”叶督军道,“这么久了,外头不是小军头混乱就是土匪流窜。她那么漂亮一个小姑娘,被走私犯盯上,得吃多少苦头?我得早点找到她。”
司行霈道:“我帮您一起找。”
叶督军道:“那也好。”
司行霈犹豫了下,没有把自己也知道叶姗私会王游川的事说出来,因为解释不清楚。
王游川已经说了,司行霈再说的话,这消息就是重复的,不能帮忙找到叶姗,反而让叶督军对王游川的坦诚生疑。
太凑巧了,事后来解释,怎么都像是串通一气的。
他们说完了,顾轻舟就单独回来了。
叶督军没有问什么。
司行霈难得通情达理,替叶督军问了:“六姨太如何了?”
叶督军估计也想知道,只是此刻没心思去管,司行霈就帮他问了。
第1134章 分析
叶督军的六姨太没有大碍,只是动了胎气。
这个胎气动得厉害,中医中药的慢节奏可能会耽误了。
顾轻舟道:“我看过了,做主让人送到城里的西医院。有没有大碍,暂时还不好说,要等几天看看情况。”
叶督军的浓眉紧锁。
顾轻舟又道:“阿妩陪同着去了,我过来给您说一声。”
叶督军摆了摆手。
他心不在焉。
叶家乱糟糟的。
叶姗离开之后,叶督军满心都是找女儿。六姨太动了胎气,内院全部人心惶惶,叶督军却压根儿不在乎。
顾轻舟则走不了。
她在叶家呆的时间长,佣人们认识她,也敬佩她,甚至暗地里还把她叫“神女”,叶姗和叶妩都不在,只有她能暂时稳定局面。
“督军,您去看看六姨太吧,后院的事我替阿妩处理了,您不用担心。”顾轻舟道。
叶督军看了眼她。
他抬脚出去了,没有去看六姨太,而是继续派人去找女儿了。
他还把司行霈也带走了。
司行霈敏锐狡猾,也许他能从已知的信息里分析出其他的细节,从而能找到叶姗呢。
他们俩往外走,司行霈问:“不去看看你的小老婆?”
叶督军哼了声。
“人家怀着孩子呢。”司行霈又补充了一句,“现在正担惊受怕,需要大督军的安慰。”
“你别恶心我!我把你当个小兄弟,你成天在我家看戏?”叶督军厉喝。
他真动怒了。
司行霈开玩笑,并非是取笑他,而是真希望他去看看小老婆。
女人的温存和柔情,多少能纾解内心的焦虑。叶督军脾气不对,可找人的时候,着急上火只会让思路混乱,像无头苍蝇乱窜。
六姨太是个温柔的女人,又怀了孩子,也许可以让叶督军暂时冷静几分,心里的焦灼平息。
不成想,叶督军压根儿不明白司行霈的苦心。
他对女儿们的感情,是司行霈不能理解的。
特别是他的妻子曾经虐待过他的女儿们,导致叶督军总好像欠了她们的,内心深处是把未嫁的两个闺女当菩萨一样供着。
突然之间,菩萨少了一位,天都要塌了,叶督军哪里还有心思去关心其他人?
六姨太这个时候出事,叶督军脑海中只有“添乱”这个念头四窜,越发憎恨她。
当初六姨太不过十七八岁,为什么要给一个年过四十的男人做小老婆?她可是心甘情愿自己上门的。
想到这里,仿佛六姨太有了原罪,她肚子里就是怀条龙都无法令叶督军动容。
他不喜欢自己那些姨太太们——归根究底,一群年轻漂亮的女孩子,争先恐后为了他的权势而来。每次看到那些漂亮的脸,他就厌恶得想要吐。
而六姨太,时常给他送吃的,又先怀了孕,手段露骨。在这个当口,她好好的摔一下,更显得别有用心。
无非是一种“趁虚而入”。
叶姗丢了,叶督军心中孩子的位置空了一个,正好六姨太肚子里的孩子,以这种方式出现在叶督军的视线里。
叶督军要为它操心,同时内心空虚,正好那个孩子能填补上。
孩子还没有出生,在叶督军心中就有了份量。将来若是个男婴,六姨太这一生就母凭子贵了。
叶督军不能想。
他一深想,就决定等孩子出世之后先毙了六姨太,免得留个惹祸精在家。
“少娶姨太太。”叶督军对司行霈道,“否则,家就完全没了意义。”
司行霈忍俊不禁:“我娶姨太太?我家那位,可是连老天爷都能算计的,我敢娶姨太太?那我们全家都要被她玩死。”
叶督军很鄙视他:“你不要把惧内如此直白说出来,丢人不丢人?”
“丢人也兜不住,我就是惧内。”司行霈道。
叶督军终于笑了笑。
这一笑,内心紧绷的弦,好像松弛了不少。
到了军营的情报站之后,他们分析了很多,司行霈帮叶督军理出几条思路。
“要么是被人绑架了,要么是自己躲起来了。”司行霈分析叶姗的失踪案,“若是被人绑架,那什么人绑架她的可能性更大?”
“土匪。”叶督军道。
司行霈点点头。
西北虽然乱,可小军头们谁敢动叶家的二小姐?叶督军漫天撒网这么多天了,军阀们哪个不是消息灵通?
他们一听到消息,肯定会把叶姗放了的,因为叶督军找人的时候说过了,无论叶姗如何,都是不知者无罪,绝不会秋后算账。
谁愿意和叶督军为敌?
军阀们个个面皮像城墙厚,哪怕他们真的抢走了叶姗,考虑之后也会送回了。
唯一敢绑架叶姗的,就是土匪。
山窝里既没有电台,也不通报纸。而且,这个军阀混战的年代,稍微有点见识的都成了军阀,只有那些完全没知识的,字也不认识,才继续窝在山里当强盗。
土匪们消息不灵通,十天半个月不下山,而且不认识字。
哪怕认识,也不懂军阀们之间那些约定俗成的规矩,不敢贸然和叶督军接洽,索性继续把人扣押住。
司行霈分析之后,认定叶姗是落入了土匪手里。
“土匪难找。消息发出来,也到不了土匪窝。”司行霈道。
这就是当前的难题了。
“西北幅员辽阔,没有目的的乱找,你十年八年也未必能找到你女儿。”司行霈又道。
叶督军听罢,心烦气躁。
“你说这些屁话,到底有个鬼用?”叶督军怒喝。
司行霈淡淡撩了他一眼:“我是想告诉你,你能否找回叶姗,凭实力远不及靠运气。所以,你拼了命找也未必就能快速找到。
既然如此,军队正常运转,专门派出一批人,做长久打算找叶姗。而你叶督军要做的,就是保持希望。”
叶督军气得牙齿作痒,恨不能咬断谁的脖子:“你这些都是胡扯,也许我在接下来几天的小县城客栈里,就能找到阿姗。”
司行霈道:“但愿。”
叶督军还是不够冷静。
司行霈说罢,就离开了军营,自己开车回到了城里。
顾轻舟不在家。
“太太还没回来?”司行霈问佣人。
第1135章 瞧不起
司行霈回到家,没看到顾轻舟,佣人说太太一直没回来。
他就知道,叶督军府的事尚未结束。他去找霍钺,想要让霍钺也帮忙,找找叶姗。
“你如果有心娶叶家二小姐,倒也不错,可以插手军界。”司行霈给霍钺出主意。
霍钺笑笑:“如果能找到叶二小姐,我倒是乐意。”
心尖似有什么滑过,霍钺在这个瞬间,想到了何微。
何微再也没给他发过电报。
她每隔两个月给她父母发一次电报,内容霍钺都知道,这个不需要他去何家问,就能从邮局拿到。
内容很空泛:她很好,身体好,学业好。
其他的,未说半句。
“我三十多了,是该有个家。”霍钺笑道,“不过,叶督军的女儿还是算了,他可不愿意把女儿当联姻的筹码。”
叶督军的女儿都是宝贝,叶督军看得比眼珠子还要重要。
“这也未必。”司行霈狡狯一笑。
霍钺顿时就知道他想要说什么。
他无奈对司行霈摇摇头:“你这个人,恶毒又刻薄,我真不知为何要跟你打交道。”
司行霈说的“未必”,意味着什么,霍钺是清楚的。
“这叫人以群分。”司行霈道。
霍钺就叹了口气,非常不情愿承认了自己和司行霈是同类。
顾轻舟仍在叶家。
叶家没了主人,顾轻舟的话还是好使的。
不过两个小时,内院急需处理的事,顾轻舟都替叶妩效劳了。
这些,多半是采办上的,因为其他人还要衣食住行。
特别是厨房的采办,好久没批下来,家里的人快吃不上饭,就连叶督军那边的厨房,也短缺了供应。
急切的,顾轻舟全批了。
剩下不是十分急切的,顾轻舟留给了叶妩。
“都别着急,能拖两天的就先回去,等三小姐回家之后,会给你们办的。”顾轻舟对管事的人道。
众人只得散去。
忙完了,顾轻舟也去了医院。
六姨太住到了专门的病房里,有两名西洋医生照顾她,已经在打保胎针了。
顾轻舟来了之后,先给六姨太把脉。
气血还是不稳。
“放轻松。”顾轻舟对六姨太道,“摔一跤不是大事,放松心情修养,很快就会没事的。”
六姨太点点头。
这天,叶妩仍是陪在医院。
六姨太睡着了之后,顾轻舟就带着叶妩去医院楼下的走廊上散步。
她们说到了叶姗。
叶妩很担心她,说着说着就哭了,顾轻舟安慰了她半晌。
到了下午五点半,顾轻舟就告辞了。
翌日,她照例去看六姨太。一夜过后,六姨太的气血逐渐稳住了,落红也减少了。
这是很好的征兆。
“督军......他没说什么吧?”六姨太问顾轻舟。
顾轻舟笑道:“督军没说什么,只让你好好养胎。他现在很忙,等空闲了就会来看你的。”
六姨太知道不会的。
假如叶督军会来,昨天就来了。
她也真是倒霉,碰巧在这个当口出事。
怀孕了之后,她和叶督军接触更多了,似乎更加了解了他。这位督军,表面上肃穆,内心却是非常瞧不起自己的小妾。
这到底是什么缘故,六姨太不懂。
外人对做姨太太的女人鄙视,六姨太能理解,可叶督军自己为何要鄙视?
认真说起来,是小女孩做妾下贱,还是老男人讨小老婆下贱?
他们明明都不是好东西,为什么叶督军会看不上她们呢?
六姨太不懂,不过叶督军的确是瞧不上。相处时间越久,叶督军越是讨厌她们,从根本上就觉得她们自甘堕落。
接触时间久了,越讨叶督军的嫌。六姨太怀孕之后,免不得要多次碰到他,每每他的憎恨和眼神都阴冷一层。
讨厌的人,做什么都是错的。如果再犯错,那更是错上加错。
偏六姨太总是在这种当口出事。
她也不想的,她那几天小心翼翼的,不让自己弄出半分声响。
老天爷却总是不让人如意,你越是小心,最后越是糟糕。
六姨太这几年不走运。她的运气如果不是这样坏,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摔跤了。
“督军一定以为,这是我的诡计。”六姨太想,“他能来看我才叫怪了。”
她没觉得委屈,甚至庆幸。
他不来的话,她更加自在些,不用看到他那严肃的表情。
“将来方小姐进门了,我们的日子估计要好过一点。”六姨太想。
这样一想,她脑子里就有个问题,想要问顾轻舟。
顾轻舟是天下第一的神医,她肯定知道。
问题在脑海里略微盘旋,六姨太问出了口:“司太太,我这胎怀的是儿子还是女儿?”
叶妩微讶。
顾轻舟看着六姨太,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
她没想到,六姨太公然询问她。
“司太太,你一定是知道的,拜托你告诉我吧?”六姨太哀求道,“我很想知道,心里有个准备。”
顾轻舟看了眼叶妩。
她当然是知道的,可未必知道了就能说出来。
六姨太的问题,让她无从回答。
“你放宽心等待吧,孩子健康就好,其他的都不重要。”顾轻舟道。
叶妩也道:“六姨太,不管是儿子还是女儿,父亲一样疼爱,你养胎才是最要紧的。”
说罢,叶妩让六姨太睡一会儿。
六姨太没有坚持。
叶妩和顾轻舟出了病房,站在走廊尽头聊天。
“我父亲不来看她,她是不是多心了?”叶妩悄声问顾轻舟。
女人在怀孕中总是很敏感的。
六姨太流血的时候,吓得半死,这算是大事故了。而叶督军完全不管不顾,六姨太如何能淡然处之?
顾轻舟沉吟了下,没回答。
她和六姨太接触次数不多。短短几次相处,顾轻舟印象中的六姨太并非浅薄之辈,她问出的问题,不太像其作风。
“......唉,我也盼望六姨太能生个儿子,这样全家都安心,父亲高兴,她自己也高兴。”叶妩继续道。
顾轻舟则摇摇头:“我看六姨太的意思,未必就是想要生个儿子。”
“是、是吗?”叶妩没反应过来。
不想要儿子,那问孩子的性别作甚?
在叶家,只有生了儿子才能站稳脚跟吧?叶督军对姨太太们,可谈不上多怜香惜玉的。
“我也是随口说说。”顾轻舟笑道,拍了拍叶妩的肩膀,“若急迫要生个儿子,肯定会把秘密藏在心里,不叫人窥见,这叫别有用心。
六姨太如此询问,不像是如此用心的。她的心思,大概只有她自己知道,咱们别乱猜了。”
叶妩在顾轻舟面前,是完全的真性情,不懂就问:“那她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第1136章 远见
顾轻舟和叶妩说了片刻的话,她就离开了。
叶妩回到了病房。
六姨太望着天花板出神。
满脑子都是事,一桩桩似跑火车般,在她的神经脉络里流窜。
她想得脑袋嗡嗡的。若脑袋是个机器轴轮,她都能听到自己脑子吱呀吱呀的叫了。
叶妩搭讪着开口:“六姨太,你想吃点水果吗?”
六姨太没有动,就连羽睫也不曾颤抖一下,嘴唇亦静止,声音却传了出来:“不了,不想吃。”
低低的,有些空洞。
叶妩坐在旁边。
她一直守着六姨太,生怕她出事。二姐不见了,假如六姨太肚子里的孩子再有意外,真的会打垮父亲。
父亲需要这个孩子。
这个孩子的存在,就预告着父亲的血脉可以继续传承。它健康活泼生下来,便是叶家的未来。
好像实验的种子,这一粒种子的好坏,关乎收成。
“喝水吗?”叶妩又问。
“不。”六姨太继续一动不动。
她仍在看天花板。
叶妩顺着她的目光,也往上看。
日光照进来,窗帘上的绣花落下斑驳痕迹,像教堂里的天使。窗帘随风微动,那影子也微动,天使在扇动翅膀。
六姨太看得出神,面无表情。
叶妩不好打断她的思路,坐在旁边看书,不时拿眼光看她。
六姨太突然转过脸,看了眼叶妩:“三小姐。”
她这声虽然不高,温柔好听,还是把叶妩吓了一跳。
“怎么了?”叶妩放下站起身,走到了她身边。
六姨太拉住了她的手,眼睛定定看着她:“三小姐,司太太告诉你了吧?我到底怀的是男还是女?”
她仍是不死心。
叶妩想起顾轻舟评价六姨太的话,心中不忍。
“三小姐,你告诉我吧?”六姨太拉紧了她。她的声音毫无哀切,眼神却是格外的凄然。
她看着叶妩,盯住了救命的稻草。
叶妩很想知道,顾轻舟的那些猜测,是否正确。
故而她用力抽回了手。
叶妩先去关上了病房的门,插上门栓,然后把椅子搬过来,坐到了她床边。
保持一点距离,叶妩问她:“你想要儿子,还是女儿?”
六姨太微微抿唇,不答。
“生个儿子好,是不是?”叶妩又道,“我父亲没有儿子,若是你......”
“好不到哪里去。”六姨太打断了她的话。
她很敏锐察觉到了叶妩的善意。
只是她不明白,叶妩的好感来源于何处,自己可没在叶妩面前献过殷勤。
既然三小姐对她友善,她就要抓住。想要得到旁人的支持,就要以心换心。诚实是必然的。
六姨太声音很冷静,如说旁人的故事,跟己无关。
“一个娇弱的孩子出门,穿得破破烂烂,比满身金翠更安全。”六姨太道,“督军真会因为我的孩子而高看我一眼吗?
我娘家不靠谱,兄弟这辈子是没办法成材了,督军再提拔也没什么用。若我生了儿子,那儿子就可怜了。
他亲娘没地位没尊严,外祖家没依靠,他难道不是身怀巨宝独行吗?
他男丁的身份,不能让他赢得父亲的疼爱,只会让其他人忌惮他。将来,他还会有其他兄弟。如此一来,永无宁日了。”
叶妩吃惊看着她。
她眼神的碎芒,全是错愕。
她太过于吃惊,也让六姨太惊讶:“三小姐,你为何如此意外?”
然后她又想,自己是个自愿上门的姨太太,在叶妩心中就是苦心钻营的人,怎么会透彻想到这些问题?
她的问话,突兀且自负了。
六姨太心中一敛,面上的表情就静了,静得像没了表情。
她不等叶妩回答,继续道:“生个女儿就好了。依照督军的性格,对女儿是多怜惜的,又不会戒备。
除了督军,其他人也不会死死防备我们母女。督军疼她,她就过得奢靡一点;督军不疼,她就过得简单点。既有前途,也有退路。”
叶妩听到这里,自己的情绪也慢慢收敛了。
她没有思考六姨太的话,而是想到了自己的老师。
老师真厉害,六姨太的心思,被老师猜了个七八成。
不过,叶妩没经历太多的挫折,不懂六姨太的隐忧。在她看来,此刻的六姨太很消极。
人在难受的时候,都非常消极,甚至失去了争夺的动力。
不过,不管争不争的,六姨太这辈子是不可能有清净日子了,她设想的美好都不会实现,而她恐惧的压力一定会发生。因为顾轻舟告诉了叶妩,六姨太怀的是儿子。
叶督军还想娶方悠然。
家里还有另外的姨太太。
方小姐年轻貌美,肯定会再次生育的。六姨太自己地位低下,叶督军又讨厌她,偏她的孩子是长子。
长子,就要受人忌惮,尤其是叶督军的继室。
这就难办了。
“你不要和她太亲近。一旦她把你当了靠山,可能会生出其他希望,到时候你要被人当枪使。六姨太这个人,是很聪明的。”这是顾轻舟叮嘱叶妩的话。
没有希望还好,一直绝望着,就会老老实实。
有了希望,人就会不安分。
叶妩发了一会儿呆。
六姨太见她不说话,自己心头一阵灰白。
她知道自己的话不恰当了,听起来那么像惺惺作态。
她也不再开口。
叶妩总不开口也不好,于是她空洞洞安慰她:“你不要多想。”
六姨太并没有找到台阶下来,脸上尴尬又难堪,抿唇点头。
屋子里的空气很窒闷,她们俩都不太想呼吸,全部憋着气息沉默。
然而,这个时候想起了敲门声。
声音洪亮有力,可见敲门的人手劲多足。
不是医生护士,妇科的医护都很温柔;也不是副官,副官们是不敢敲门的,都要高声打报告。
叶妩莫名其妙紧张了,声音不受控制般:“谁?”
这一声很高,透出军阀门第小姐的威严,颇有震慑力。
六姨太意外看了眼她。
她没想到,恬静温婉的三小姐,也有强势的一面。
门外的人,显然也是愣了下,被她的气势所摄,沉默约莫三秒钟,才回答:“是我。”
这声音很熟悉。
叶妩站起身,去开门了。
第1137章 偷听
来客没什么稀奇,就是叶督军。
叶督军说是来看六姨太,其实内心是来看叶妩的——老二失踪了,老三成天在医院,离了他的眼皮底下,他心里不踏实。
至于六姨太,叶督军觉得自己对得起她的。好吃好喝供养她,她家里有事也是督军府出面解决。
钱货两讫的交易,她生孩子是分内之事。
孩子没生下来,说父亲对孩子有什么深情,全是扯淡。
血脉亲情什么的,需得见了面慢慢培养。而叶妩却不同,这是他的心上宝。
“好了些吗?”叶督军走进来,走到了六姨太床边,略微低了头,让自己目光向下,看着六姨太问。
六姨太是圆嘟嘟的面颊,最近瘦了,也是粉嫩颜色,没什么病容。
正是如此,叶督军心里更生不出什么怜惜和同情来。
“已经好多了,督军。”六姨太挣扎着要坐起来。
叶督军虚虚伸了手,把空气往下压:“躺着吧,医生不是说了你要多躺躺?”
六姨太果然不动了。
叶督军这一套形式走完了,走得很敷衍,转身就面对了自己的女儿。
这才是他的亲人。
“派几个勤快细心的老妈子在这边照顾,你一个姑娘家,懂什么?”叶督军道,“你回家去。”
家里更安全。
虽然叶姗是自己跑了的,叶督军却成了惊弓之鸟,生怕叶妩也出事。
还是在督军府好。
铜墙铁壁的督军府,对叶妩而言是安全的,叶督军也放心。
“父亲,我......”
“你照顾不好。你没生过孩子,又没学过护理,杵在这里耽误事。”叶督军道。
叶妩深以为然,道:“虽然医院有看护,可不如咱们自家的老佣人贴心。我派两个人来,您让副官长和医院打个商量。医院好像只要家属陪同。”
叶家的姨太太住院,医院恨不能掏空了人力来服侍,哪会敢不同意叶家的佣人登门?
不过,叶妩这种时时刻刻把自己放在平常人位置的心态,是很好的,叶督军就没有说什么。
“你自己安排吧。”叶督军道。
再看了眼六姨太,叶督军很勉强说了句安心养胎,就把叶妩接走了,送回家去保护起来。
六姨太躺着。
她没动。
她觉得自己应该流几滴眼泪,或者伤心伤肺一场的,然而她没有。
她内心格外的平静。
就好像学生时期坐在教室里,密斯教她们手工课,教室里声浪小而微弱,阳光从窗口照进来,她在缝补一只布娃娃。
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处。
肚子里的孩子,就是她学生时期的布娃娃。明明女孩子都爱布娃娃的,可她缝补的那只,却要交上去,因为那是作业。
哪怕如此,她也是认真的,她需要一个好成绩。
她做的布娃娃精致,老师就会多看她一眼,从而她有个更好的前途。
如今是一模一样的。
一针针的缝补,全是她的心血。肚子里的孩子,一点点成长,汲取的也是她的气血。
她没有伤心,也没了忐忑,很坦诚接受了这一切。
叶督军百忙之中出现一趟,不是看看她的安危,而是好几天没见自己的女儿了,想要把叶妩带走,不忍心叶妩做老妈子的活计伺候六姨太。
换言之,六姨太有什么资格让督军府的小姐伺候?
“我怀了儿子。”六姨太想。
三小姐是没程府的,自己之前那番话里,故意藏了陷阱。
她说完,三小姐的态度是尴尬的,似乎很用心来安慰她。
假如她怀了女儿,三小姐只会替她高兴,言语和态度都不是那样的。
司太太不肯说,她很精明,不过三小姐没那份心计。
六姨太想要利用三小姐,实在太容易了。可她没了这份心思,督军府不是她的前途,她不想去奔。
她活在这里,活着就行了。
噩梦一下子落实了,六姨太反而镇定。
没有人问过她,是否真的自甘堕落来做妾;也没有问过她,是否有过对未来的筹划。
全部没有。
做了督军府的姨太太,除非叶督军哪一天失败了、被打垮了,否则她就没了未来,到死都是叶督军府的一名小妾。
“军阀们起起落落是有的,但叶督军不会。”她又绝望的想。
叶督军不是普通的军阀,他有非常精明的大脑,高瞻远瞩的计划,甚至还有一群学问精深的幕僚。
他不是土匪出身的军阀,他是革命出身的。
他自己念过武备学堂,又去日本留过学。
一步步走到今天,叶督军是稳打稳的。这天下的军阀联合起来,也未必就能撼动山西的铜墙铁壁。
山西地理位置很重要,山西的媒铁冠绝天下。
就是因为叶督军的地位稳,六姨太的前途才是彻底没了。
她沉默闭了眼睛。
接下来的几天,叶妩照常每天都来看她,小坐片刻就离开。
她的母亲和弟弟妹妹们也来过了。
就连叶督军府其他的姨太太,也拿了礼物过来。
独叶督军没有再来。
又过了两天,她母亲不顾医生的劝阻,熬煮了鸡汤送来。
两位督军府的女佣被她母亲打发下去吃饭,只留了她们母女在病房里说话。
六姨太已经能坐起来了。
医生说可以出院。
不过,她母亲阻止了,说在医院多住几天,让胎儿更加安稳,做到万无一失。
医生不敢硬赶督军府的姨太太,就答应了。
“你们家二小姐丢了?”她母亲问六姨太。
六姨太颔首。
“真可惜。”她母亲说,“不过丢了也好,那二小姐脾气辣的很,你将来还不得受她的气?”
“你别胡说。”六姨太声音一提。
她母亲就不高兴了:“你这个孩子,心里一点成算也没有。”
正巧此时,病房门口传来脚步声。
六姨太凝神听了,就忘记阻止她母亲说话。
她母亲的性格是一般人无法忍受的,六姨太习惯到了麻木,倒也没感觉不妥。
“......少了二小姐,少一份陪嫁呢。一个姑娘家,值什么?要我说,找不到才好。”她母亲声音轻轻的。
然而,此事病房门口的脚步声也停了。
叶督军站在门口,把这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他听力是很好的。
第1138章 饺子
八月初,顾轻舟庭院的桂花开了,空气里总有甜甜花香。
早起时,小径上落了细碎的嫩黄花蕊,秋意渐起。
离叶姗失踪,已经快一个月了。
大学里开学,顾轻舟以医学院名誉院长的身份,主持了医学院的开学典礼。
这天,天气晴朗,万里无云,碧穹澄澈干净,似一块上好的美玉。
天气好,顾轻舟的容貌和身段也好,故而她高高站在台上,以“医学院名誉院长”的身份出现时,引得全校师生震惊。
她很美,墨绸般的头发稍微长了些,堪堪披散在肩头,一袭素色旗袍。衣裳雪白,头发乌黑,衬托得她的眉眼格外醒目。
她是雪白的皮肤,嫩红的唇,以及大而润的眼睛,站在远处瞧着她,比近处更美。美得朦胧,就有了点倾国倾城之姿。
台下有校报的同学,拍到了顾轻舟的照片。
照片拍的好,顾轻舟也上相。
校报的照片被太原晚报买走了,整个太原府再次轰动。
“是她啊。”人们议论起顾轻舟,并没有特别惊讶。
顾轻舟早已是个名人了。
之前她的事迹,淡出大家的视线,也逐渐被忘记。
可忘却的记忆,稍微提点就能想起,顾轻舟的本事又被人们拿出来当了谈资。
有人来拜访顾轻舟,也有报纸要采访顾轻舟。
顾轻舟一概拒绝。
她还没准备进入文化界,也不想以“教授”自居,虽然报纸和学校全部封了她这样的虚名。
空闲在家,她和司行霈包饺子。
霍钺和程渝在旁边,一边喝茶一边闲聊,看着顾轻舟和司行霈忙碌。
这次包的,是桂花馅儿的饺子,程渝笃定不好吃。
“......桂花馅儿都要做汤圆,甜甜的才好吃。”程渝忍不住又道。
“闭嘴吧你,等着吃还那么多废话。”司行霈道。
程渝翻了个白眼。
她不理顾轻舟和司行霈了,只跟霍钺说话。
话题从顾轻舟去医学院带来的轰动,转到了叶姗身上。
“这么久了,叶督军只怕是急疯了。”程渝道,“听说这几天叶督军心情都不太好。”
“快一个月了,坏消息的可能性比好消息大,任谁也不能淡然处之。”霍钺道。
程渝记得,前天晚饭时聊天,司行霈他们都感觉叶姗是被土匪抓了。
只有可能是进了消息不通的土匪窝,否则总有蛛丝马迹。
当时司行霈说:“叶督军可是许诺了高价。只要叶姗在军头们手里,哪怕他们糟蹋了叶姗不敢交出来,他手下不安分的人肯定也会来通风报信的。”
没有谁手下的人全是忠心耿耿。
叶督军开出极其诱人的条件找叶姗:五千全副德式武装的军队,一百万大洋。
有了这些钱和武装,占领一个县城耀武扬威的,还有叶督军作为后盾,谁不动心?
只要叶姗在的地方通报纸,就会有人传来叶姗的消息。
叶督军还登报说了:“不管女儿死活,只要是有确定消息,就兑现承诺。”
哪怕叶姗被杀,也会有消息传回来的。其他人,都见过了叶姗的照片,她住宿客栈,都会被人认出来。
然而,没有。
如今只剩下一个可能:她被人抓进了深山老林。
这就难了。
程渝发表了高论:“叶姗真是傻,为了个男人不顾父亲,就这样跑了。男人值什么?
我年轻时候,爱司行霈爱得死去活来,整天在他面前矫揉造作,被我哥哥偷偷骂了不止一回,结果这贱人打了我一枪。
从此之后,我就看开了。我现在几乎不受情伤,坦坦荡荡活得快乐。我家里有权有势,我朋友有钱有势,我干嘛要作贱自己呢?
叶家是山西的土皇帝,我要是叶姗,我就横着走,把山西漂亮的男人都睡一遍!”
霍钺想要忍住笑,可肩膀一抽抽的,非常失态。
程渝道:“霍爷,您想笑就笑,憋着作甚?”
霍钺再也忍不住,一阵哈哈大笑,爽朗得毫无城府,有点不太像他。
司行霈揉了个面团,直接朝程渝的面门砸过来:“你说你的话,带上我作甚?找死吗?”
程渝躲闪不及,被面团砸中。
这一下不重,可黏糊糊的面团全粘在程渝脸上,程渝哇哇的叫。
霍钺更是笑得停不下来。
顾轻舟也很想笑,可司行霈欺负了程渝,让她不太好意思和霍钺一样落井下石,抿唇继续包饺子。
叶妩踩着这样的欢声笑语,进门来了。
她迷茫看了眼霍钺,又看了眼满脸白色面粉的程渝:“你们咋了?”
顾轻舟指了指旁边的位置,道:“没事,我们包饺子呢。”
叶妩又看了眼他们。
他们全坐在餐厅,顾轻舟和司行霈是在包饺子,然而程渝和霍钺面前放着茶盏,他们俩是在喝茶。
喝茶不在客厅,全部挤在餐厅?
不过,这倒也挺温馨的。
“好久没吃饺子了,这是什么馅儿?”叶妩问。
“桂花鲜虾馅。”顾轻舟道。
叶妩咂舌。
吃饺子,最好吃的是羊肉馅儿,其次是牛肉和猪肉,没听说过用虾泥和桂花做馅儿的。
叶妩也不挑剔这个,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
到了顾轻舟这边,她是很随意的。
“怎么不太高兴?”顾轻舟问。
“父亲又发火了。”叶妩叹了口气。
顾轻舟和司行霈搬过来之后,叶妩步行几分钟就到了,她时常不请自来。
上次叶督军把六姨太从医院接回来,当天就骂了六姨太一顿,不许六姨太娘家人再来探望。
时间越久,叶督军心中的担忧越盛,脾气就越发坏了。
叶妩有点怕他。
“因为你二姐,还是因为六姨太?”顾轻舟又问。
“都有。”叶妩无奈。
顾轻舟没有再说空洞之词去安慰她,只是道:“等会儿煮饺子给你吃,你要多吃几个。”
叶妩看着那些虾仁泥,总感觉“多吃几个”并不是一种福利。
她不着痕迹转过头去。
饺子包好了,下锅煮熟,顾轻舟先给他们调了醋,又端了几个给他们试吃。
霍钺和程渝为难看着,没敢动筷子。
叶妩本着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自己老师包出来的饺子,哪怕剧毒也要尝一个。
她小心翼翼咬了口。
虾仁泥很鲜美,略微甜和香,皮细腻劲道,竟是难得的美味。
“好吃。”她把剩下半个包进嘴巴里。
叶妩停不下来,一口气吃了三四个。
程渝和霍钺见状,这才敢放心大胆的尝试。
入口之后,都是赞不绝口。
“太太,有客来了。”佣人进来禀告道。
顾轻舟问是谁。
“是蔡长亭先生。”佣人道。
屋子里的几个人,都感觉很扫兴。
顾轻舟对佣人道:“说我们不在家,打发他回去。”
佣人却道:“他给您的,说如果您不让进,就给您看看。”
佣人把一个信封递给了顾轻舟。
第1139章 无事献殷勤
信是蔡长亭写的。
顾轻舟刚拆开,司行霈就夺了过去。
信纸很空,整页都是空白,只有顶端写了三个小字。
字很端正,像是一笔一划认真写成的。
“霍拢静”。
纸上,只有这三个字。
顾轻舟和司行霈、霍钺一直怀疑,霍拢静在蔡长亭的手里。如今他写了这么几个字,顾轻舟的心瞬间就被提起。
司行霈看了眼,递给了霍钺。
霍钺的表情也变了下。
这些日子,他和司行霈到处找霍拢静,全无消息。他们俩推测,霍拢静肯定是一直蛰伏在某一处,没有动弹过。
人不动,就没了痕迹,无从找起。
他们也怀疑过蔡长亭,派人跟踪过他。
蔡长亭的身手比霍钺和司行霈想象中要更加厉害,他总能顺利甩开所有跟踪者,消失在司行霈和霍钺的视线里。
霍钺和司行霈属于决策者,他们擅长运筹帷幄。
真让他们俩去跟踪,他们也做不到。
他们擅长的,是用钱培养会跟踪的密探,替他们办事。
然而,蔡长亭却不。
他自己就会这些。
如今,蔡长亭上门了。他无事不登三宝殿,肯定来者不善。
既然来了,自然就没有放他走的道理,司行霈和霍钺对视一眼,彼此都有了主意。
“请他进来。”顾轻舟先开口了。
她毫无知觉的,声音吊高,就好像一个人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她说完之后才意识到,忙咳了咳。
“是。”佣人退了出去。
如今的院子很大,从大门口走进来,需得两三分钟,不是一下子就能看到的。
佣人出去,再把蔡长亭领进来,前后就花费了四五分钟。
顾轻舟在这几分钟里,已经调整好了情绪。她把那些担忧都深敛下去。
她告诉自己:“蔡长亭是不安好心的,若是在他面前露出一点痕迹,我们都会死在他手里。”
越是重要时刻,顾轻舟越是冷静。
唯有冷静,才能让她立于不败之地。
蔡长亭进来,往桌子上看了眼,笑道:“这半下午的,既不是午饭又不是晚饭,你们吃饺子做什么?用饺子当下午茶?”
顾轻舟笑起来,宛如他很幽默,也宛如他的话很是动人好听,不由满心欢喜,满脸是笑。
“......就是想吃了。”顾轻舟道,“我们自己过日子,不讲究的,想吃就做了。”
然后她又让女佣添一副碗筷。
“尝尝,这是我和司行霈做的。”顾轻舟笑道。
司行霈和霍钺也是微笑着,请他尝尝饺子。
程渝和叶妩则是不说话。
几只狐狸斗心机,程渝和叶妩是跟不上节奏的,所以尽可能不添乱。
这大概是程渝最大的好处。
程渝平常口无遮拦,行事恣意,关键时刻却总能不掉链子。所以,哪怕她再碍眼,司行霈也能接受她住在家里。
“很好吃。”蔡长亭尝了一个,“鲜美异常,有点像岳城的馄钝。是煮馄饨的馅儿吗?”
司行霈道:“你还挺识货的,就是煮馄钝的馅。”
顾轻舟给程渝和叶妩使了个眼色。
她们俩借口去厨房,暂时离开了餐厅。
离开之后,叶妩悄声问程渝:“他们还没有找到霍拢静,是不是?”
她也记住了这个名字。
程渝点点头。
叶妩又问她:“程姐姐,你见过霍拢静吗?”
程渝去过岳城的,不过那时候是受了司行霈的邀请和蛊惑,只跟司家有点来往。
如果她那时候就认识顾轻舟,那肯定是见过霍拢静的,可惜她没有。
“没见过。”程渝遗憾,“要是见过,我也会去帮忙找的。”
“她失踪多久了?”叶妩又问。
程渝还在思考霍拢静的问题,就没注意到叶妩的感情,她认真又坦诚:“快两年了吧?一点消息也没有......”
叶妩已经变了脸。
程渝这才想起,叶家刚刚丢失了一个女儿。
叶妩问起霍拢静,其意不是关心,而是联想到了自己的姐姐叶姗。
有差别的是,霍拢静是失踪了,叶姗是离家出走了。
“别担心。”程渝拍了拍叶妩的肩膀,难得的聪明起来,故意不提叶姗,只说霍拢静,“会找到她的。”
叶妩点点头。头一点,心尖一颤,闷生生的疼。
她们俩去了程渝的房间喝茶。
餐厅里的人,都没有放筷子,一边吃饭一边闲聊。
“你有了阿静的消息?”顾轻舟直接问蔡长亭。
蔡长亭道:“对,我的人在一处山窝见过了她,却又不能肯定是她。如果你们有兴趣,可以去看看。”
他的话里,有没有陷阱,还是两说。
别说司行霈,就是霍钺和顾轻舟,听闻此言,脸上也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并不惊喜若狂。
“山窝?”顾轻舟继续和蔡长亭说话,柳眉轻蹙,“会是她吗?依照我们的情报,阿静不会在山窝里的吧?”
“你们有过她的情报?”蔡长亭笑问。
顾轻舟梗了下。
蔡长亭解释:“我没有别的意思。霍拢静和江临曾经是保皇党的顶级杀手和教官,你们的人能追踪到他们吗?”
这话,虽然是实情,却也是蛊惑。
他提醒顾轻舟:你们是找不到她的,这次不去,就没了机会。
“在哪个山窝?”顾轻舟问。
哪怕是陷阱,顾轻舟也要去的,因为那是阿静。
蔡长亭消息的真假,以后辨认。
他无需诱惑,随便提一提霍拢静,顾轻舟就会甘愿上钩,无法抵抗。
霍钺也是如此想的。
司行霈心中更加明白:哪怕是地狱,也要走一遭,否则顾轻舟日夜难安。
蔡长亭吃了两碗饺子,就把一张地图交给了顾轻舟。
他在地图上标了位置。
那个位置,是延绵数百里的山脉。顾轻舟和司行霈想要进山,只怕半个月都出不来。
“多谢。”顾轻舟对蔡长亭道。
蔡长亭微笑:“轻舟,这都是我应该做的。能为你排忧解难,是我的福气。”
顾轻舟道:“你太客气了。”
蔡长亭吃好了,夸赞了司行霈的手艺,就起身离开了。
他一走,顾轻舟和司行霈、霍钺,对着这张地图沉思了起来。
蔡长亭到底是什么用意?
他突然给这张地图,和这些消息,不可能是偶然的。
顾轻舟不言语,司行霈和霍钺也是全部紧锁眉头。
三个人脑海中翻滚着各种想法,几乎想要把所有的可能性都算计到。
“轻舟,你是如何考虑的,我们能进山去吗?”霍钺先开口了。
他想看看,顾轻舟的看法是否跟他的一致。
第1140章 四个人是一家
顾轻舟略微沉吟。
她抬眸,看着霍钺:“我们自己去。”
司行霈在旁边,微笑了起来。他就知道,顾轻舟永远是最精明的。他伸手,摸了下爱妻的脑袋:“真聪明。”
顾轻舟的想法,跟霍钺是一致的。
霍钺也道:“嗯,我们自己去。”
三个人都没有交谈,却彼此达成了默契,知道对方的考虑。
时间不等人,顾轻舟回卧室换了套骑马装。
骑马装是夹克和长裤,一双小皮靴,翻越山林最是轻巧便捷。
而霍钺也换了类似的利落衣裤,脱去了他的儒雅长衫。
司行霈现成的军装,军靴是牛筋的底,牢固又轻便。
程渝和叶妩从房间出来,就看到了他们三个如此装扮。
司行霈坐在客厅里,手边两个帆布口袋,他正在往口袋里放饼干、糖果、子弹和药品。
“你们干啥去?”程渝吃惊。
前后不过一个小时,他们这是怎么了,像是三个飞檐走壁的侠客,是去刺杀谁?
“我们有了阿静的消息,要去找她。”顾轻舟道。
她没有装东西,而是拿着一张地图研究。
程渝傻眼:“你们三?”
顾轻舟嗯了声。
叶妩在旁边忍不住开腔:“亲自?”
“是。”顾轻舟的眼睛,始终在地图上,没有抬起来看程渝或者叶妩。
程渝一把按在她眼前的桌面上,声音拔高:“怎么了嘛?我也要去。你们三个人,带多少卫队?”
顾轻舟抬眼,眼神清澈得不带感情,镇定道:“不带卫队,就我们三个。”
“你们疯了吗?”程渝叫嚷,“到底怎么了?快告诉我,要不然我就要发疯了。”
司行霈在旁补刀:“你现在跟疯也没什么两样。”
顾轻舟笑笑,不为难程渝:“我们三个都觉得,蔡长亭不会好心把阿静的消息给我们。
这次走的,是蔡长亭提供的路线,只要我们派出人马,蔡长亭就可能知晓我们密探的行动速度和方式。
等下次真的有了阿静的消息,我们的人出马,蔡长亭有了这些情报支撑,会及时阻拦或者转移。
他知道我们着急找到阿静,不管消息真假都要去的。不能落入他的圈套,我们不会把我们的底细交给他,所以我们三个人亲自出马。”
程渝和叶妩目瞪口呆听着。
小小一件事,竟有如此大的阴谋吗?
蔡长亭太可怕了。
当然,能窥探出他心思的顾轻舟等人,也是可怕。
程渝和叶妩又一次觉得,自己跟他们不是同一个品种,完全是跟不上他们的思考。
“我也去!”程渝道,“带上我!要不然,我一个人在家里要无聊死了。我们四个人是一家人嘛。”
“别往自己脸上贴金。”司行霈道。
程渝已经被他气得麻木,懒得和他斗嘴,只是拉住顾轻舟:“你想啊,万一你在山里出了事,我还可以帮忙嘛。多一个人,多一点胜算。”
司行霈继续怼她:“你是拖后腿的,不是增加胜算的。”
程渝几缕鬓发垂下了,原本很美丽的,此刻怎么都感觉是她要发疯的前奏,那头发都乱了。
霍钺及时打了圆场。
“程小姐,你耐力如何?”霍钺问。
程渝立马指了顾轻舟:“比她强多了。”
霍钺笑笑:“你不能这样比。一旦上山,轻舟累了司行霈会背他。司行霈的体力,背上轻舟走七八个小时都可以不停歇。我能跟上,你能不能?”
程渝瞠目结舌。
“......我不如司行霈,可能那时候我背不动你。”霍钺继续道,“这次进山,只怕十天半个月也出不来,金秋时节草丛里全是蚊子蛇虫,被咬一口就不得了。我们可不是去春游。问题太多了,你再考虑考虑。”
程渝笃定摇摇头:“我就要去。”
“那行。等你走不动了,我们会把你丢在山路上。你既然那么想做猛兽的午餐,你就跟着。”司行霈发话了。
程渝才不管。
她真不是贪玩,而是越听霍钺的描述,越感觉他们危险。
程渝想要和他们同甘共苦。他们在外头风餐露宿,生死未卜,程渝一个人在家里高床软枕也睡不踏实。
如此,还不如跟着。
程渝觉得,自己的生活里,真正让她感觉到自由的,就是这么几个人了。她不想他们出事。
“那行,你也回去换上骑马装,鞋子也要软。”顾轻舟最终道。
程渝大喜。
叶妩似乎也想开口,顾轻舟道:“你不能去,你家里事不用管?”
叶妩叹了口气。
简单装扮之后,四个人就出门了。
他们开了一辆汽车,先去了镇子上。从太原府到那个山脚下的镇子,汽车走了两天。
一路上没有停歇,司行霈和霍钺轮流开车和休息。
司行霈开车的时候,顾轻舟就和程渝坐在后座;等霍钺开车的时候,程渝就坐到副驾驶座上。
“轻舟,唱个歌吧。”司行霈和顾轻舟在后座,他半躺下来,枕着顾轻舟的腿,对顾轻舟道。
顾轻舟轻轻拍了拍他:“不会唱。”
程渝却开腔了。
她是学过的,歌喉婉转,声音优美。唱的是意大利歌曲,顾轻舟和司行霈、霍钺都听不懂歌词,却全部被感动了般。
程渝唱了一路,非常卖力,最后司行霈说她:“嗯,如果你家道中落了,去做歌星肯定能有一碗饭吃。”
顾轻舟用力重重打了司行霈一下。
这一下很用力。
“你别胡说八道!”顾轻舟道。
司行霈笑,爬起来亲了她一口。
程渝也啐司行霈:“我要是家道中落,就守着你们两口子吃一辈子,我才不自力更生呢!”
霍钺认真开车,没有答话,也没有言语。
两天之后的午夜,他们到了镇子上。
下了车,司行霈找寻了一家客栈,连夜让伙计去买宵夜。
吃了一顿热饭菜,彼此有了点精神,都睡饱了一夜。翌日清晨,他们在镇上又添了些糖果饼干,几个人撑开了肚子吃饭,把自己填饱,保持体力。
然后,他们就上山去了。
在山里逛了两天,他们就找到了蔡长亭说的山寨。
很显然,山寨里没有人。
顾轻舟还想要进去,司行霈突然用力一拽她:“当心!”
第1141章 默契
顾轻舟被司行霈拉得后退了两步。
司行霈很敏锐。
他对着霍钺和程渝挥挥手:“往后退,小心点往旁边退。”
他们四个人蹑手蹑脚的,往后退了五十米。
正好有个斜坡,司行霈指了指。
顾轻舟会意,先滑到了坡下,霍钺和程渝同样如此。
司行霈立在坡上,拿起一块石头。
他用力扔了过去,然后快速滚下坡来。
一声轰隆。
不远处的山寨门口,炸开了一个小雷,似乎是埋藏了炸弹。炸弹不大,足够炸死他们四个人的。
程渝目瞪口呆。
她拍了拍胸口。
顾轻舟和霍钺则看着司行霈。
司行霈解释道:“我闻到了火药的味道。”
他对枪炮弹药都是很敏锐的,在靠近之前他就闻到了,走近不过是仔细查看。
的确,此地有埋伏。
“这山里居然有炸药?”程渝惊悚对他们道,“土匪哪里来的炸药?”
“不用担心,不会有太多的炸药。”司行霈道,“你们跟着我,就不会有事,我能闻出来。”
闻出来?
程渝转过脸,问顾轻舟:“这是你养的狗成了精吗?”
霍钺先笑了。
顾轻舟的心情也稍微轻松了些。
四个人重新找了路。
他们又在山里走了两天,到处寻找痕迹,却发现他们像无头苍蝇,什么也找不到。
程渝先闹了脾气。
“我的腿好疼。”她道,“我脚下好多水泡,疼得受不了。我好几天也没吃一顿像样的饭菜了。”
司行霈斜睨了她一眼:“别矫情。”
程渝气急了。
她积累了好几天的大小姐脾气,全部发作了,不停说自己这里难受,那里委屈。
霍钺闻音知雅意:“要不要我背你?”
这些天,顾轻舟从未让司行霈背过,程渝想找茬都没寻到点子。
她眼睛微亮。
“就背一段路好了。”程渝道。
她利落爬上了霍钺的背。
这一走又到了晚上,他们寻了个地方落脚。幸而夜里不怎么冷,靠在一起又点了篝火,能取暖。
程渝拉顾轻舟:“你陪我去走走。”
她这是要去方便。
每次她只能拉顾轻舟,而顾轻舟可以让司行霈陪同。
“嗯。”顾轻舟道,同时把小手枪拿在手里,检查了子弹。确定子弹是满的,她开了保险,这才站起身。
她和程渝往树后走。
程渝道:“走远一点。”
“为什么?”顾轻舟握紧了手里的枪,问程渝。
这深山老林的,她实在不愿意远走。
程渝道:“有声音......”
解手的时候,哗啦啦的水声多尴尬啊。若是大便,还有味道,万一传过去了挺难堪的。
顾轻舟:“.......”
顾轻舟跟着程渝,又往前走了几步。圆月似冰魄,挂在墨色碧穹,琼华落地宛如白霜。
树影之下行走,一切都能看个模模糊糊的。
程渝找了一颗老树,在树后蹲下了。
顾轻舟看着远处,她还能看到司行霈和霍钺的身影,按在枪上的手略微放松了几分。
就在此时,程渝站起来了。
她悉悉索索穿好了衣裳,开口道:“顾......”
轻舟二字尚未出口,她的话音戛然而止。
有脚落在树叶上,一阵细微的脆响。
顾轻舟猛然转过脸。
她看到影影绰绰的树下,有几个身影,其中一个纤瘦娇小的,紧紧捂住了程渝的口,一把枪对准了程渝的脑袋。
程渝是军阀门第的小姐,知晓枪的厉害,当枪管抵住她脑袋时,她老实了,只从口中发出小兽般的呜咽。
“是谁?”顾轻舟厉喝。
她声音很大,司行霈和霍钺被惊动,都跑了过来。
树下的人往前走了几步。
月华撒了那人满脸满身。
是个女人。
她的头发梳成了马尾,鬓角一丝不乱,口鼻遮掩在面罩里,只有一双眼睛,反衬了月华,有流光的影子。
她身后,还有两个人,却是没动。
顾轻舟一愣。
这双眼睛太熟悉了!
“阿静?”她气息微乱,声音变了调子,双手双腿一时间泄了力,她差点没站稳。
对方不语。
程渝被对方死死捂住了口鼻,已经闷得昏厥过去。
她依旧带着程渝,把程渝当成了胸前的挡箭牌。
“阿静!”顾轻舟的声音,又提高了几分。
她想要走过去时,司行霈已经奔到了她面前,拉住了她的胳膊。
“阿静,是你吗?”身后的霍钺也开了口。
这个时候,就能看得出差距。霍钺跟顾轻舟一样想念霍拢静,可他的声音平平稳稳,一点感情也无。
女子不答。
她的身形、她的眉眼,很显然就是霍拢静了。
“阿静?”霍钺再次开口。
女子仍是不回答。
就在此时,女子身后的人突然上前,冲司行霈和霍钺开枪。
顾轻舟被司行霈抱住,往另一棵树后一滚。
霍钺躲到了旁边的树后。
耳边是子弹滑过,顾轻舟知道他们的目标是司行霈或者霍钺,亦或者是她,但绝不是已经昏迷的程渝。
程渝已经昏厥,她不会乱动就没有危险,顾轻舟心头稍微松懈了。
“轻舟,你跟在我身后,不要动乱。”司行霈低声。
顾轻舟道:“我明白。”
一阵枪林弹雨中,霍钺精准两枪,打死了那两个男的。
“不要过来。”霍拢静终于开口了,声音暗哑。
顾轻舟和司行霈、霍钺纷纷从树后站出来。
“阿静,你别怕,我们不会伤害你的。”霍钺的声音尽可能温柔,往前走了几步。
“我是你哥哥啊,你还记得我吗?”霍钺又道。
霍拢静却突然放了一枪。
这一枪,是冲着司行霈来的。
司行霈抱着顾轻舟一闪,闪到了树后。
“阿静,你听哥哥说,我们都不会伤害你。”霍钺继续道,“你不要开枪,你听话。”
霍拢静死死抱住了程渝,仍是用程渝做了挡箭牌。
她没有再开口,眼神里全是警惕,提防着霍钺。
等了片刻,顾轻舟站了出来。
霍拢静往后退了一步。
司行霈跟上顾轻舟,小心翼翼保护她。
霍钺和霍拢静说话,同时靠近了霍拢静几分,与此同时顾轻舟也往前走了几步。
他们彼此的距离慢慢近了,司行霈也靠近时,霍拢静突然抬手,瞄准了司行霈。
与此同时,林中响起两声枪响,震得人耳膜发疼。
霍拢静在枪响之后,带着程渝慢慢跌倒,额头上两个血窟窿。
顾轻舟和霍钺同时开了枪,击毙了要偷袭司行霈的霍拢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