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5章 铃铛
登门拜访,先得打个电话。
顾轻舟打通了康家的电话,转到了姑奶奶康芝的院子里。
“我们想去看看二宝,还有王家四太太......”顾轻舟解释道。
康芝比秦纱小十岁,在秦纱最出名的那些年,康芝还是几岁的小奶娃娃,后来秦纱就离开了太原。她只是听说过秦纱,却没怎么跟秦纱接触。
听闻他们要来,康芝很是欢迎:“我在家里等候着。”
众人就去了康家。
康芝在大门口迎接他们。
其他都是熟人,独独对秦纱很好奇,故而康芝的视线,只落在秦纱身上。
秦纱穿着一件天水碧的旗袍,清淡的颜色,丝毫不能遮掩她的艳丽。
她上了年纪,仍有万种风情。
康家姑奶奶估量着,只感觉秦纱的风采比自己还好,顿时就有点羡慕。
秦纱装扮得很普通,有点不同的是,她围了一条雪色披肩,披肩两头的流苏上,各自缀了小小的金铃铛。
她行走间,铃铛轻轻作响,有点张扬。
这跟她的外貌不同。
“这样太不得体了,除了那些舞娘,谁在身上系铃铛?”康芝想。
她还没见过如此打扮的。
不过,康芝又想:“秦纱是从国外回来的,这也许就是他们的时髦派?”
总之,秦纱那一步一响的披肩,让康芝心中挺意外的。
顾轻舟则和司行霈对视了一眼。
两人的视线里,都看到了诧异。顾轻舟冲司行霈使了个眼色,让他不要声张。
司行霈就表情不变。
走在他们身后的程渝,没有他们俩如此沉稳,挤上前来好奇问:“她那个披肩是从哪里拿出来的?”
秦纱的披肩,是刚刚下车才围上的,并非一直都在。
“一直响呢。她这是给康家姑奶奶示威还是干嘛?”程渝又问。
顾轻舟回眸,低声对她道:“不是。”
“那是为何?”
“我也不知,你暂时别多嘴,回头看我的眼色行事。”顾轻舟道。
程渝点点头。
秦纱已经和康芝寒暄上了,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很是热络。
一扬手,秦纱披肩上的小金铃铛就叮铃铃作响,声音不大,刚够清脆的,丝毫不刺耳。
康芝问:“王太太,您这装饰是哪里来的?太原还没有如此心潮的装饰品。”
秦纱笑道:“我就是胡闹着玩。我今天穿得太素净了。”
说到这里,她转移了话题,问起了康家的姑爷朴航:“姑爷身上好点了吗?”
康芝的注意力立马转移,用心回答秦纱的问题,再也没闲心去考虑其他了。
朴航的问题很敏感,康芝不想说错半句。
“......游川说,他跟姑爷好像还有点生意往来。”秦纱笑道,“是有这么回事吗?”
康芝略有点紧张:“是吗?”
秦纱道:“他也就是随口说说的。”
她故意不让康芝难做。
康芝慢慢透出一口气,心想秦纱挺厚道的,不是咄咄逼人的性格。如此一来,秦纱装饰上的不妥,康芝也没放在心上了。
康芝请他们到了她自己的院子。
秦纱问:“姑爷今天在家?”
康芝笑道:“他烦透了我们,早已不住在家里,在郊外的庄子上静养。”
这话,是对秦纱和程渝说的。
顾轻舟和司行霈两口子,都知道朴航是被软禁了起来。
秦纱眼珠子略微一转,没有再说什么。
顾轻舟始终态度温和,康芝和她寒暄,她也略微应合。
直到秦纱主动开口,笑问康芝:“二宝是不是在贵府?”
康芝好奇看了眼她:“您也认识二宝?”
“我曾经在江南小住过,二宝和轻舟都是我养大的孩子。”秦纱道。
康芝震惊。
顾轻舟立马笑出声,道:“师父,你不必如此的。就算你不这么说,姑奶奶也不会觉得我和二宝是孤儿。”
然后,顾轻舟对康芝道,“我曾经跟王太太学过两年钢琴和舞蹈,她也在我们庄子上小住了两年多。
她一直对我和二宝很好,不过二宝跟她不熟。哪怕如此,师父也将我和二宝视如己出。”
康芝心中就有数了。
秦纱跟顾轻舟只有两年的交情,而且那两年里,她和二宝也不熟。
“她突然如此说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康芝想。
康芝和顾轻舟接触过,知晓顾轻舟的能耐,故而她看了眼顾轻舟。
求助之意很明显了。
顾轻舟却没有看她。
秦纱笑了,对顾轻舟道:“你还是从前的脾气,什么都要说得清清楚楚的。如此挺伤感情的。”
顾轻舟也微笑:“师父,咱们回家再说这些吧。”
秦纱颔首。
她端起茶,慢慢喝了一口。
润了嗓子之后,她对康芝道:“我好久没见二宝了,带我去看看他吧?”
康芝又看顾轻舟。
顾轻舟笑着对康芝道:“姑奶奶,我和司师座过来,也是想看看二宝的,要不然岂敢打扰?”
一直沉默的司行霈,此刻也开口了:“二宝辛苦贵府照料。”
“别客气,二宝以后就是康家的女婿。”康芝道。
话已经点明了。
秦纱做出一副很惊讶的样子:“竟有如此好事?我倒是不知道。这样一来,我也就放心了。”
康芝笑笑,派人去请二宝。
康晗陪同着二宝,到了康芝的院子。
秦纱站起身,往前走了几步,金铃铛叮叮当当的作响。
二宝的脚步却是一停,大喜道:“师姐!”
顾轻舟微讶。
司行霈和程渝一起看了眼顾轻舟。
秦纱挡在门口,二宝被康晗拉着停下了脚步。
“二宝,你还记得我吗?我是张姨。”秦纱开口,同时手腕微抬,轻轻撩拨了下碎发。
她一扬手,又是一串铃声。
顾轻舟心中恍然大悟。
想明白了秦纱的意思,顾轻舟眼眸微沉。
她微微抿唇。
二宝则想了半晌,最终道:“我想起来了,张姨给我做衣裳。”
秦纱微笑:“算你小子还有点良心,居然还记得!我还以为,你跟你师姐一样狼心狗肺呢。”
她随时随地控诉顾轻舟没有对她愚孝。
顾轻舟的理智和冷静,就好像是亏欠了她的。
顾轻舟不动声色,仍是装作没听懂。
第1096章 合谋
见过了二宝,康芝安排午膳,招待了众人。
顾轻舟对康家有恩,听闻是顾小姐带着丈夫来了,康家三个房头都有人来作陪。
康暖和康昱兄妹也到了。
午饭很热闹。
饭后,姑奶奶叫人上了茶点,就悄声对顾轻舟道:“司太太,老太爷想见见您。”
顾轻舟起身。
司行霈道:“我也要去拜见老太爷,否则太失礼了。”
康芝略微踌躇了下。
顾轻舟笑道:“姑奶奶别为难,我们两口子是没有秘密的。”
告诉了顾轻舟什么,就等于是告诉了司行霈,没必要避开他。
康芝笑道:“那好,司师座、司太太请。”
三人穿过了抄手游廊,就到了后面的小院。
小院种满翠竹,这个时节竹子亭亭,风过就有簌簌响声。
满眸翠绿,庭院越发幽静。
顾轻舟一边走,心中思考着秦纱的种种。
绕过两处小院落,就到了康老太爷的院子了。
康老太爷最近很忙碌,精神倒也不错。女婿倒了之后,他就在家中挑选合适的孙子,帮衬他的女儿康芝,管理庞大家业。
很多事,他需得亲力亲为,还要教导孙儿,他有点力不从心。
“好些日子也不见司太太了。”康老太爷道,“忙些什么呢?”
顾轻舟道:“太多事了。”
康老太爷道:“我听说你婆婆去世了......”
顾轻舟立马就沉默。
司行霈道:“老太爷,您误会了,那不是我妈。”
康老太爷是成了精的老人家,大家族的恩恩怨怨,他通透得很。继子女和继母的感情,一言难尽。
看司行霈的反应,哪怕是司夫人死了,也不肯叫她一声妈,说明司夫人那个继母做得不得人心。
如此,康老太爷就转移了话题:“司师座最近常在北边?”
“常在。”司行霈道,“我太太到了太原府,康家多有照顾她,更是肯把闺女许配给二宝,我很感激,故而特意前来问安。”
康老太爷笑了笑,说司师座客气了。
闲话了几句,康老太爷复又看向了顾轻舟,道:“被朴航藏起来的钱,还有一小部分没找到。单单那么一部分,也是庞大的数目,我们很想要寻到它。”
顾轻舟有点诧异。
这种事,康老太爷肯定能应对的,怎么会跟顾轻舟说?
不可能如此小事也麻烦顾轻舟的。
“......老太爷,您有事就直接告诉我,我听着呢。”顾轻舟绕开了弯弯曲曲,直接问。
康老太爷看了眼司行霈。
康芝笑道:“爹,司太太和司师座感情好,您对司太太说了什么,司师座是不会传出去的。”
康老太爷颔首。
沉吟了下,康老太爷道:“司太太,如果您不来,我们也想去找您。您是平野夫人的女儿,对吧?”
平野夫人把顾轻舟介绍给保皇党成员,顾轻舟就是他们的“公主”。
她这个身份,并不安全,只是太原府有司行霈的密探,也有叶督军的,还有顾轻舟自己的,他们都会保护她。
故而顾轻舟出入自如,身边没发生什么意外之事。
可危险还是存在的。
顾轻舟这个身份,也并非每个人都清楚,消息几乎封锁在了太原府。
康家乃是太原世族之一,他们家财力丰厚,消息也灵通。
康老太爷点明,顾轻舟不否认:“是。”
“我知道保皇党。”老太爷道,“此前军阀混战,保皇党比起那些军阀,并没有什么伤天害理之事,我们康家素来是中立的,不跟保皇党有什么冲突。”
顾轻舟嗯了声:“我明白的。朴航和保皇党有点勾结,这个我也知道。”
明白人说话,字字句句都很清楚,康老太爷不再遮掩:“最近保皇党的人,想要找到朴航,将他救出去。
他们图的,无非就是朴航手里藏起来的那些钱。那不是一笔小数目,康家是不会让给保皇党的。
假如非要闹起来,就算是宣战了。保皇党来了一次,我姑且卖个面子给平野夫人。这次呢,就是想请司太太帮我们传个话。”
保皇党来了一次,惹恼了康老太爷。
康老太爷没有发火,当然不是卖面子给平野夫人,而是卖面子给顾轻舟。
他不知道顾轻舟和保皇党的矛盾。
康家对此事深恶痛绝,对朴航也是下定了决心要除掉的,如今就等着他口中吐出藏钱的下落。
顾轻舟的脑子,把所有事前前后后过了一遍,就有了个主意。
她对康老太爷道:“去找平野夫人是无用的,她说不定还想劝康家入伙。”
康芝在旁边道:“司太太,我们康家从来没吃过清廷的饭。当然,我们也没吃过革命党的饭。天下局势如此混乱,不管是复辟的统一还是革命的统一,我们都欢迎。
所以,我们不会入保皇党的伙。若是平野夫人容不下中间派,那我们就投靠革命党好了。这话,哪怕是平野夫人来问,我也是如此说。”
因为朴航,让康芝对保皇党也憎恨了起来。
顾轻舟让康芝稍安勿躁。
她和平野夫人的恩怨,是不好对外人言的,康芝和康老太爷把她当保皇党的核心,顾轻舟有苦难言。
“我的师弟养在康家,我就永远都是康家的挚友。”顾轻舟道,“姑奶奶误会了我的意思,我不是怕平野夫人,而是想说,没必要告诉她。”
康老太爷听出了弦外之音:“我们私下里解决?”
“是,不是你们和保皇党,而是我们和保皇党。”顾轻舟道。
司行霈就看了眼她。
这么短的时间,顾轻舟已经明白了前因后果,并且想出了办法。
司行霈钦佩这个女人。
很多时候,顾轻舟在他面前爱哭爱闹还馋嘴,像个小孩子。可一旦离开了他,她就像一只猎豹,敏捷、聪慧、狠辣。
“我们?”康老太爷问,“我们要如何是好?”
“我们要套出朴航藏起来的那笔钱,同时给保皇党以反击。”顾轻舟道。
康老太爷和康芝都很吃惊。
然后,康芝就开口了:“轻舟,你不是......”
不是保皇党的人吗,怎么会想着反击保皇党?
她叫她轻舟,已然是把她当成了值得信任的人。
“一言难尽。”顾轻舟淡淡道,“我对康家的友情,这点不虚假。”
康芝和老太爷都点点头。
顾轻舟对康家的情分,从未作假过,这点他们都很清楚。
她是个值得信任的朋友,否则康家也不会把康晗许配给二宝的。
“那我们如何反击?”康芝问。
第1097章 爱妻
顾轻舟是偶然来的。
若不是秦纱提议,她今天也不会来拜访康家。
康家也没预料到她今天登门。
两下都是凑巧。
顾轻舟凑巧来了,康家凑巧提了保皇党的事。
如此凑巧之下,他们居然商量出了一个计谋。
“司太太,此事一旦办成,要我们如何酬谢你?”康老太爷笑道。
他心中的担忧消失,取而代之是一点喜悦。
他让佣人又上了热茶。
顾轻舟端起茶,体面话就先放了出去,道:“二宝托付给康家,我很放心。这些小事,就算是我这个师姐替二宝做的。老太爷若是感谢我,就把这个情寄在二宝头上,将来多照顾他。”
康老太爷和康芝都点头。
事情说妥,顾轻舟和司行霈也要告辞。
两人随着康芝出门,依旧回前面的餐厅。
司行霈笑着对顾轻舟道:“轻舟,你如今很慷慨。”
这话,康芝听懂了,她只是笑笑。
顾轻舟道:“别胡说。”
康芝道:“司师座没有说错,司太太的确很慷慨,康家都记得,不会忘记。”
顾轻舟道:“姑奶奶,你别听他瞎说,我没那样的心思。”
一番推辞,康芝不再说什么,顾轻舟却不太好意思起来。
三个人回到了饭厅。
秦纱正在跟二宝说话。
她对二宝很关心,嘘寒问暖:“想你师父吗?你师父在哪里?”
二宝很茫然。
秦纱又问:“你师姐知道你师父的下落吗?”
二宝还是茫然。
顾轻舟就走过来,坐到了秦纱身边,笑道:“师父,您是想要找齐师父吗?我们都不知他的下落。假如您现在找到了,也告诉我们一声。”
秦纱笑了笑:“的确是挺想念他的。那时候,他对我颇有一番情谊,你知道吗?”
顾轻舟往秦纱脸上瞧了瞧。
齐师父一直沉默寡言,不愿意与人接触。说他对秦纱有情,顾轻舟错愕。
反正她是没看出来。
“那还是不要见面的好。”顾轻舟道。
秦纱问:“为何?”
“师父你已经嫁为人妇,而且嫁得这样好。若是再见面,齐师父仍是求而不得,岂不伤心?”顾轻舟道。
顾轻舟记得,在岳城时,齐老四对贺市长家的小姨子很有点不同寻常。
不过,那个薛莹如今下落不明。
董晋轩和贺明轩想要杀顾轻舟,没有成功,反而是全被司行霈秘密干掉了。
顾轻舟回到岳城的时候,再也没听说过那两家人的踪迹。
秦纱这番话,未必是真的,却是别有用意。
“你想得周到。”秦纱笑道。
顾轻舟也微微一笑。
饭后,众人告辞。
送走了宾客,康芝回到了内院,去见了老太爷。
“爹,顾神医跟保皇党的关系不好,你的担心可以放下了。”康芝笑盈盈对老太爷道。
老太爷陡然听闻了保皇党内的秘密,知道了顾轻舟的身份,就很担心自家和二宝结亲,以后摆脱不掉。
如今看顾轻舟的做派,康家就明白她和保皇党不是一条心。
康老太爷道:“的确,顾神医心思通透,我们是白担心了。”
康芝道:“她能想得通,如此甚好。保皇党看似颇有力量,但把这全天下的军阀都招安,岂是容易事?”
“不错,你有远见。”康老太爷道,“我一个糟老头子,都知道民意不可违。想要冒险去复辟,死路一条。”
“偏偏那些人不懂。”
“哪里是不懂?他们是想要荣华富贵。一旦复辟成功,他们就是从龙之功,将来全有封赏。不是被权迷了心窍,又是什么?”老太爷道。
康芝笑道:“爹,你说得对,那些人全是活该。”
他们父女,心中早已定了主意。
保皇党的事,绝不搀和。假如顾轻舟真的执意拉他们入伙,他们就要寡恩薄情,和顾轻舟姐弟断了来往。
如今看顾轻舟的态度,她没有丝毫祸害康家之意,让康老太爷和康芝都感觉她难能可贵,是个值得信赖的朋友。
“幸好她的心跟保皇党不统一,否则她对咱们家的恩情,咱们如何开得了口去拒绝?”康老太爷感叹道。
康芝点点头。
顾轻舟对康家的恩情是很重的,真要恩断义绝,说起来轻松,做起来可不容易。
“爹,您说她到底是什么心思呢?”康芝又问。
康老太爷想了想,末了也没得出结论。
他对女儿道:“顾神医是什么人?她在江南的名声,显赫一时。只要明白她不会陷咱们家于不义,其他都随她。”
康芝颔首同意。
除此之外,她也想不到好的办法。
顾轻舟和司行霈等人,在康家大门口就分开了。
二宝也送到了大门口。
秦纱披肩上的小铃铛,不时响着,惹得二宝总想要靠近她。
“师父,你去我们那边吗?”顾轻舟问秦纱。
秦纱摇摇头:“你又不欢迎我,去了也是受气。”
说罢,她就上了自己的汽车,直接回王家去了。
王家是个庞大的家庭,如今没有了长辈,家中是王游川做主。
秦纱娶进门,因得到了王游川父子的器重,她在王家颇有分量。再加上她言行举止都有度法,王家上下也挑不出毛病来。
她一回家,直接去了王游川的书房。
王游川去了公司。
王家诸多生意,不好在家中办事,故而王游川买下一套办公楼,上下五层。
他自己也在其中办事。
每天下午五点,他都会准时回家。
秦纱等了很久,王游川才回来。
“怎样?”王游川问她。
秦纱摇摇头:“没见到朴航。”
“我就说了,朴航心情不好,躲着谁也不肯见的。”王游川道。
王游川和朴航有点私底下的生意。
那些生意,并非小数目。
自从朴航出事,生意别说分红了,就是王游川的本钱也没有要回来。
哪怕交情再深厚,那么一大笔钱,总得算清楚的。
秦纱这些日子替王游川管理他的私账,看到了那笔买卖,就主动说去趟康家。
她是女人家,去找朴航,见到了就说生意,没见到就说探望,既能处理好事情,又不至于闹得难看。
这个主意不错,王游川一开始却是没答应。
他不缺钱,那笔生意又是私账,更加不急。
可秦纱好像迫不及待想展示她的才能,王游川和她新婚,几乎还是热血上头的时候,自然什么都答应她了。
王游川想:“她只是想帮我,还能有别的什么目的吗?”
当然不可能还有别的目的,王游川对爱妻万分信任。
秦纱眼底,却闪过几分笑意。
第1098章 甜蜜
顾轻舟和司行霈、程渝回到了家。
下午的阳光明亮,透过玻璃窗落在客厅,满室辉煌。
“有点热。”程渝道。
顾轻舟道:“要过夏天了,再过几天会更加热。”
“一年了啊。”程渝很感叹。
她是去年这个时节到太原府的。
那时候的她,心中惶惑,一边担心司行霈不受自己的控制,一边担心母亲和弟弟的下落。
她被金千鸿算计,差点丢掉了一条命,是顾轻舟救了她。
那天,程渝对顾轻舟道:我这辈子都会效忠于你的。
一转眼,那些令她沉痛的记忆都消失了,她学会了更加恣意的活法,她内心深处的本性全被司行霈给带了出来。
“谁能想到呢?”程渝对顾轻舟道,“若不是遇到你和司行霈,我一定不会像现在这样好。”
“你现在很好吗?”司行霈问。
程渝白了他一眼。
她说得好,当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好,而是她自己的感受。
快乐与否,只有她知道。
如今的程渝,是很快乐的。曾经那些压在她身上的重担,全被她抛开了。
这是她和司行霈、顾轻舟混久了的结果。
当然,其他人可能觉得她堕落了。
程渝不在乎。
“顾轻舟,我这辈子都会对你好。”程渝认真道。
司行霈道:“谁稀罕?你是会做饭,还是会开车?佣人比你好使。”
程渝气得想要杀人。
顾轻舟却道:“这次,我真的需要程渝帮个忙。”
程渝很大方:“你尽管开口。”
顾轻舟就把自己需要程渝做的事,告诉了程渝。
程渝听罢,很是兴奋。
“好玩,我愿意帮忙。”程渝道,“顾轻舟,你比司行霈有良心多了,有了好事没忘记我。”
司行霈抽出了雪茄,在桌子上磕了磕,裁开点上:“你得谨慎。若是你坏了轻舟的事,我会毙了你。”
程渝想要砸死他,道:“你住口!你老在旁边吓唬我,帮倒忙!”
顾轻舟笑着安慰他们,让他们别吵。
三个人说妥,顾轻舟和司行霈上楼睡觉。
临睡前,司行霈用手戳了戳顾轻舟的额头。
顾轻舟诧异:“作甚?”
司行霈很惊讶的说:“这么娇嫩的小脑袋里,装如此多的主意,到底是什么做的?”
顾轻舟失笑。
这是夸她,她听得出来,就问:“要不要破开给你瞧瞧?”
“破开了,全是血和脑浆,都一样的。聪明的是智慧,智慧是破开了看不见的。”司行霈说。
他把顾轻舟抱坐在自己的臂弯。
如此一来,顾轻舟就比他高一个头。
他微微扬起脸,很认真且虔诚审视她:“我的小仙女,你为何下凡尘?”
顾轻舟大笑。
司行霈偶尔也会肉麻,什么情话都能说出口,这点他比顾轻舟强多了。
他就将她压在床上。
这一晚,他很温柔缠绵,似乎想要把他最好的一面都表现出来,要不然就配不上他的仙女了。
每每想到轻舟的好,司行霈就恨不能把自己内在所有的理智都掏出来,这样就能平衡,勉强配得上她了。
他轻轻咬了她的耳朵:“让我给你出一次力,如何?”
顾轻舟意外:“这不是大材小用吗?”
“没有轻舟,我算什么大才?”司行霈道,“我心甘情愿。”
顾轻舟心中发软。
“那好,你替我出力,亲自出马吧。”顾轻舟道,“不过,不准杀人,这是底线。”
司行霈道好,然后就覆盖住了她。
又过了两日,秦纱早早出门,去了趟康家。
她不找其他人,只找二宝。
她和顾轻舟、司行霈一块儿来过的,故而她来找二宝,康家的人不太在意。
“想带二宝出去玩,给他做身衣裳,也算是我的心意。我还没怎么对二宝好过呢。”秦纱笑道。
康家的姑奶奶道:“那好。我今天还有点事,就不陪同你们。”
秦纱心想:跟轻舟来过一趟之后,果然什么都方便了。
“保皇党的人都说轻舟精明,她哪里精明?”秦纱想。
顾轻舟在乡下时,医术是不凡的,这点秦纱知道。至于心计,她又没跟别人作对过,秦纱没看出来。
如今,顾轻舟被她轻易就利用到了,让秦纱感觉她不过尔尔。
就是因为顾轻舟不过如此,秦纱才不对她抱希望。
接到了二宝,秦纱带着他去吃喝玩乐。
二宝很开心。
他不时问秦纱:“我师姐还在吗?”
秦纱总是笑着不回答这个问题。
平野夫人告诉秦纱,顾轻舟的师弟,眼睛看不见,却很容易被铃声控制,因为他每次去找顾轻舟时,屋檐下都有风铃声。
那串风铃,是平野夫人亲自挂上去的。
二宝是瞎子,对风铃声很敏感,以至于他听到了风铃,就下意识当师姐还在,对其他人也放松了警惕,甚至信任。
“二宝,晚上出来一趟,悄悄从后门出来,好吗?”秦纱对他道。
二宝答应了。
秦纱傍晚时对王游川说,她要出一趟门,去带顾轻舟吃晚饭和看电影。
“妈,我也想去。”王?道。
秦纱摆摆手:“轻舟的丈夫会吃醋的,下次吧。”
王?无奈。
秦纱出了门,却不是去顾轻舟的院子,而是直接去找了二宝。
除了二宝,秦纱身边还有另一个男人。
男人是保皇党的杀手,身手敏捷,可以带着瞎子二宝。
“二宝,去姑奶奶的院子,把姑爷背出来,一切都要听话。”秦纱道。
二宝是个小傻子。
他已经对秦纱不设防了,故而很听话的,跟随着秦纱安排的人,重新进了康家。
他们先去了二宝的房间,小心翼翼蛰伏到了凌晨。
凌晨两三点,所有人都进入了梦乡,康家内院值夜的,多是老妈子或者女佣,到了凌晨也体力不支,昏昏欲睡。
二宝领着杀手,一路上很轻便就到了康芝的院子。
他什么也看不见,可他的感觉比其他人都灵敏百般,故而黑夜对他毫无影响,他轻易就寻到了地方。
杀手是负责给二宝放风,以免身边有人。
其实这是多余的。
有人走动的风声,都逃不过二宝的耳朵。
他是瞎子,又习武多时,如果没有这点敏锐,早就被棍棒打死了。
第1100章 一巴掌
秦纱美美睡了一觉。
这一觉睡得很香甜。
天亮之后,她梳洗一番,就出门去吃早茶了。
太原府没有早茶的习惯,不过她是从国外回来,又在南边住过。对于她生活的小习惯,不影响王家正常生活,王游川都会随她。
王游川宠她宠得厉害。
因王游川宠溺爱妻,王家上下没有不尊重她的。
她去了一家茶楼。
茶楼早上提供的茶点,多半是甜腻的,生意不算特别好。
秦纱点了两份。
有个人若无其事,推开了她雅间的房门。
进来的人,身上裹挟了玫瑰的清香。抬眸处,朝阳映照着一张倾国倾城、男女莫辩的脸。
“长亭先生,请坐。”秦纱笑道。
秦纱是受命到了太原府,目的是帮平野夫人做事。
她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确定自己的身份,于是她嫁给了王游川。
嫁给王游川这件事,带着目的,却并非勉强。
她心中一直有王游川的,能和他结婚,也是秦纱梦寐以求的事。
保皇党的人,到底是如何蛊惑了王游川的儿子,让他出面办理此事,秦纱至今也不知道。
她嫁给了自己的初恋,嫁得心满意足。她想等保皇党的事结束,就安安稳稳和王游川过几十年的好日子。
她并不老。
虽然四十出头了,可她尚未丧失生育的能力。
“也许,等将来太平了,我得到了我应得的,可以给游川再生个孩子。”秦纱幻想着,想得甜蜜又幸福。
想到了孩子,她又幻想孩子的性别:“生个女儿吧。一来女儿可爱,二来女儿不会争夺家产。
我这辈子,已经够累了,有钱给女儿做陪嫁,不需要贪图王家的,不想和他们起冲突。
女儿好,生了女儿他们省心,我也快乐。女儿是妈的心尖宝嘛,我和游川将来都指望她。”
秦纱脸上,就有种静谧安详的光,让她一瞬间充满了母性。
人生有了盼头,她也想往后的几十年,和王游川携手度过。老来作伴,有家庭有儿女,秦纱是挺幸运的。
当然,她也需要帮平野夫人做事。
平野夫人交给她的第二件事,就是找到朴航。
救出朴航不是他们的目的,要到朴航手里那笔钱才是。
那笔钱,朴航原本就是要捐给平野夫人的。
平野夫人有钱,可每一笔钱都有它的用处。既然朴航答应了,那么顺手救出他,也是理所当然。
“为何非要救他?”这是秦纱问过平野夫人的,“您如果需要那笔钱,我可以捐给你。我这些年,钱赚了不少。”
平野夫人却摇摇头,认真看着秦纱道:“内部的人都知道,朴航是我们的人。自己人落难,我们视若不见,会寒了其他跟随者的心。钱不重要,人心才重要。”
秦纱那时候才知道,要钱只是个幌子。
平野夫人要的,是其他人死心塌地的忠诚。
“不要让康家知晓,不要落下把柄给康家。和康家相比,朴航那点钱不算什么,切不可因小失大。”这是平野夫人的要求。
其他的,任由秦纱自己发挥。
秦纱听说过顾轻舟的盛名,那是顾轻舟离开村子之后的功业。
人多少会受自己固有思维的控制。
在秦纱的记忆里,顾轻舟是个甜美聪慧的女孩子。那时候的顾轻舟,只展露过医术,没有展露过谋略。
外人吹捧她,就连平野夫人和蔡长亭也忌惮她,秦纱总感觉是司行霈在背后帮衬了她。
耳听为虚,秦纱是没太把顾轻舟和司行霈放在眼里的。
一个小丫头,一个莽夫,能有什么大智慧?
“事情办得如何?”蔡长亭问秦纱。
秦纱微笑:“已经办妥了,长亭先生。”
蔡长亭道:“如此甚好。没有引起什么波动?”
“没有,我让二宝出手的。二宝很敏捷,又力大无穷,做起事来很容易,没有惊动康家任何人。”秦纱道。
蔡长亭颔首:“那就继续吧。朴航失踪,康家早上肯定能知道,毕竟有痕迹的。尽快处理好此事,然后送走他。”
秦纱笑道:“等我吃了早茶,就去办此事。”
同时,她也问蔡长亭,“长亭先生,你去不去?”
蔡长亭摇摇头:“这点小事,没必要让我参与。”
秦纱深以为然。
蔡长亭是平野夫人最亲信的人,他是没必要做这些事的。
他看了眼秦纱。
有些话,蔡长亭想要说几句,但是他没有。
平野夫人有她的目的,秦纱也有,蔡长亭更有。
显然,他们三个人的目的完全不同,故而就没必要多费口舌。
秦纱吃了早茶,心思略微动摇。
她出城之前,不太放心自己的判断,去了趟顾轻舟的院子。
佣人给她开门。
瞧见是她,佣人笑道:“王太太,您这样早,吃早饭了吗?”
“吃过了。轻舟呢?”秦纱问。
佣人笑道:“太太和师座还没起呢,昨夜陪着督军他们打牌,打到很晚才散场,估计得睡到中午。”
秦纱不好去顾轻舟的卧房看个究竟,只得含笑搭讪了几句,就离开了。
她临走前,看到了顾轻舟院子里的汽车。
这辆汽车,是顾轻舟惯用的,而且是唯一的。
除了汽车,顾轻舟三楼的窗帘也是紧闭,似酣睡未醒。
秦纱心中稍定,乘坐汽车出城去了。
车子下了官道,经过一段坑洼不平的小路,颠簸得秦纱的早饭都差点吐了,就到了一处房舍。
房舍是崭新的,大门紧锁。
秦纱的司机是亲信,上前去敲门。
此刻才早上九点多,阳光已经很强烈了,白炙的阳光万丈金芒,照得秦纱有点睁不开眼。
她又坐回了汽车里。
正在考虑如何和朴航交涉时,车门被拉开,她闻到了一股清苦的气息,这是玫瑰的味道。
猛然抬眸,顾轻舟低头看着她。
她短短的头发,被阳光一照,就有淡墨色的光圈,而她的面容逆光,模糊成了明媚的一团。
她的声音,沉稳温柔:“师父,早啊。”
秦纱身子一僵。
她想起蔡长亭和平野夫人说过的种种,想起外人对顾轻舟的评价。
这是一个比狐狸更加狡猾的女人。
她睿智的计谋,令人折服,哪怕是平野夫人也要忌惮她三分。
岳城曾经将她视为一城之母,但那时候她还不满二十岁。如此年纪就得到那样的盛赞,可见她的能耐。
秦纱下意识还觉得,她是那个学钢琴时候谦逊可爱的小姑娘。
此刻,她看清楚了。
平野夫人没有骗她,谣言也没有夸大,顾轻舟毫不意外的出现在了这里。
“轻舟?”秦纱整顿好心绪,将满心的震惊全部压下,笑盈盈看着她,“你在这里做什么?”
“这话,应该是我问您。”顾轻舟笑道,“师父,您来这里做什么?”
秦纱想要找个说辞,顾轻舟却一把将她拉了出来。
拽住了秦纱的胳膊,秦纱略微吃痛。
“你......”
“师父,你跟我来。”顾轻舟笑道,“有个熟人想要见见你。我想,你肯定也很想见到他。”
说罢,她不由分说将秦纱拖拽进了院子。
院子里的朴航,已然面无人色。
他的脸上、身上,都有血痕,很显然他是挨了打的。
除了朴航,另一个跟着二宝的杀手,也被绑在旁边。
和朴航相比,杀手反而没有受罚,只是神色惶惑,有点痴傻了似的。
“轻舟......”
秦纱想要说什么,倏然顾轻舟抬起手,重重掴了她一个耳光。
一声脆响,在院子里回荡开。
秦纱脸颊生疼,刺辣辣的痛感,沿着双颊攀爬,她半边头颅都疼了起来。
“曾经你们把我当棋子,可到底抚育大了我,我不怪你们。师父走了,乳娘也走了,我总会保留几分幻想,幻想事实并非如此。”顾轻舟的声音,清冷如冰。
她的诉说,也似冰雹,一颗颗砸下来。
冷,坚硬。
她继续道:“你的出现,明目张胆表明你的立场,毁了我的幻想。我的过去,就是个精心的骗局,而你证实了这一点。”
秦纱捂住脸。
她想要说什么。
顾轻舟继续道:“二宝是个未成年的孩子,你利用他作恶,就像你们曾利用我。从前的那点恩情,我们一刀两断了,秦纱!”
秦纱的呼吸,略微迟钝。
她第一次出手,太过于轻敌,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秦纱这些年过得很顺利。
她在香港有自己的生意,做得很红火,赚了很多钱。
旁人恭维她,说她人情世故练达,导致她飘飘然。
女人之间,会相互瞧不起,秦纱没把平野夫人放在眼里,就更加不会把顾轻舟放在眼里了。
此刻,她却栽了跟头。
“轻舟......”秦纱牙齿酸痛,忍着不适开口了,“这不是我的计划,我是替人做事。”
顿了下,她继续道,“我知道你无情,你若是有情,也不会看着你师父和乳娘惨死,他们那样疼你。”
见顾轻舟不言语,秦纱继续道:“你敢不承认吗?你的师父和乳娘对你如何,你心中没数吗?”
到了这一步,她认识到了顾轻舟的厉害,却不怕她。
她心中有底气。
不成想,顾轻舟淡淡对司行霈道:“我听不得这样的话,杀了她。”
第1102章 是想要得到你
蔡长亭看了眼他们,露出了微笑。
“轻舟,你好些日子没回家了。”蔡长亭道。
顾轻舟也微笑,像极好的朋友,彼此打招呼:“你没出去忙?”
“最近不忙。”
“夫人在家?”顾轻舟又问他。
蔡长亭颔首:“夫人也不忙,她一直在等你。”
秦纱看了眼蔡长亭,又瞧了眼顾轻舟,心中莫名发虚。
怎么回事?
早上自己还见过了蔡长亭,那时候的蔡长亭,是否就意识到她要失败?
秦纱知道自己落入了一群人精的手里。
不过,自己的路向来不平坦,她秦纱是大意失荆州,并非无能之辈。
既然顾轻舟让她活了,那么秦纱的将来,就要再努力一把,才不会辜负顾轻舟的宽容。
“夫人知道我要来?”顾轻舟笑问蔡长亭。
蔡长亭嗯了声:“知道。”
他跟随着顾轻舟往里走,没有看秦纱,也没有看那个杀手。
他们把人带到了平野夫人面前。
看着平野夫人,顾轻舟的眼神安静中透出几缕犀利:“夫人,此事是你安排的?”
平野夫人穿着一件天蓝色杭稠旗袍,头发挽起,露出纤长的颈。
她有了年纪,肌肤也出现松弛,不似少女的皮肉那样光滑有弹性。
她看了眼秦纱,瞧见了秦纱脸上的巴掌印子,就知道那肯定是顾轻舟打的。
微微颔首,平野夫人的笑容是温婉的:“是。”
“为何?”
“轻舟,朴航帮过我们,他理应得到我们的回赠。”平野夫人笑道,“不过照现在看来,大概是没有成功。早知道这样,就让长亭去办了。”
顾轻舟道:“为何要利用我的师弟?”
“当然是为了行方便。”平野夫人道,“他不是正好就在康家吗?”
顾轻舟哦了声。
她总感觉,平野夫人这是在遮掩什么。
假如顾轻舟是个普通人,那么她就会想,平野夫人给她的风铃,都用在二宝身上了,从而对风铃放松了警惕。
一旦她放松了警惕,那么就会有后招对付她。
平野夫人知晓她的厉害,却派一个对她完全不了解的人来出手。
秦纱教过顾轻舟的,可灯下黑的缘故,秦纱真的没把顾轻舟放在眼里。
这不是平野夫人的做派。
这是一次试探。
既试探秦纱对顾轻舟的影响,也试探顾轻舟的防备。
亦或者说,这是偷袭。
用小小的偷袭,让顾轻舟紧张。紧张之后,却什么也没发生。久而久之,顾轻舟会疲倦,那时候她才会彻底落入平野夫人的网里。
平野夫人回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把对付顾轻舟提上日程。
顾轻舟微微一笑。
“夫人,谢谢你。”顾轻舟道。
平野夫人倒是不解,问:“谢什么?”
“这个杀手和秦纱,全部被我催眠了,所以他们都成了我的人。将来我想找到保皇党的杀手基地,大概会容易些,所以要感谢你。”顾轻舟笑道。
平野夫人的眼神一紧。
她问:“你会催眠?”
“我不会,可是程小姐会。”顾轻舟笑道。
平野夫人微微抿唇。
程渝回来了,稍微打乱了平野夫人的计划,还害得她失去了秦纱这颗棋子。
既然秦纱被催眠过,平野夫人就不会再信任她了。
当然,平野夫人从未信任过她。
从此之后,秦纱只能用来做别的事,而不能用来对付顾轻舟了。
秦纱听到这里,心中一动。
“轻舟救了我。”精明的秦纱,突然明白了这一点。
顾轻舟打她的那一巴掌,她也彻底释然了。
她看似没了价值,其实是摆脱了漩涡,即将可能成为自由的人。
秦纱的价值,从眼线或者杀手,变成了单纯的钱财提供者。
给保皇党钱,这没什么的,不少人都给他们钱,换取将来虚无的荣华富贵;可给保皇党做事,可能会身败名裂,也可能会死。
秦纱逃不过做事的命运,顾轻舟却帮她逃脱了,她成了单纯的钱财提供者。
顾轻舟看似害苦了秦纱,实则帮助了秦纱。
秦纱心中,一阵阵荡漾着暖流。
她想:“我的背叛,虽然让轻舟伤心,可她到底没有忘记旧情。”
从前的种种,顾轻舟还记得,她威胁杀死秦纱,都是说说而已。
她打了秦纱一巴掌,就算这次的事两清了,她并不记恨秦纱。
很多时候,旁人说了什么不重要,做了什么才重要。
平野夫人许诺了种种好处,也救过秦纱,却是把她当棋子;顾轻舟嘴上冷漠无情,却是用她的办法,保护了秦纱。
很多年了,秦纱很多年都在风雨里飘荡,从未有人真正考虑过她。
她的尊严、她的安危,都没有考虑过。
顾轻舟却考虑了。
秦纱总是调侃,说顾轻舟是她的孩子。在这个瞬间,她眼眶发热,几乎想要落泪。
“她是我的孩子。”她心中如此想。
她的孩子,哪怕再恨她,也用她能想到最好的办法,维护了她。
秦纱心绪澎湃,面上却丝毫不露,故而平野夫人和蔡长亭也忽视了她。
事情说完,平野夫人对秦纱和杀手道:“你们出去。”
然后,她给蔡长亭也使了个眼色。
让蔡长亭带着他们退下去。
蔡长亭会意,带着秦纱和杀手走了。
他们一走,顾轻舟就微微叹了口气,走到了平野夫人身边。
她用疲倦且哀伤的声音,对平野夫人道:“我好累。”
平野夫人大为意外。
顾轻舟可从未如此情真意切过。
“夫人,为何你这次回来,对我如此的冷酷?”顾轻舟开门见山,“是蔡长亭说了什么吗?”
平野夫人眼底一冷,心中就有了冷意,心想顾轻舟愈发难以控制了,而且她时时刻刻挑拨什么。
“轻舟,你多心了。”平野夫人笑道,“长亭是咱们的人,你为何总要和他过不去?”
“我不信任他。”顾轻舟道。
平野夫人微笑:“哦,这是为何?”
“他是男人。”顾轻舟道。
平野夫人失笑:“你不信任男人?”
顾轻舟点点头。
平野夫人的笑意,缓慢收敛,她心中的情绪,正在缓缓酝酿、发酵。
似心有灵犀般,她很明白顾轻舟言语的用意。
蔡长亭是男人。
这个世界正在变化,可男人是主宰。不管是在日本军部还是华夏百姓的心中,男人地位都远远胜过他们。
蔡长亭只要出两成的力气,就能达到平野夫人和顾轻舟十二成的功效。
这中间的差距,足以叫人绝望。
“夫人,是谁如此急迫挑拨,您比我更清楚。”顾轻舟道,“我没有挑拨,我在还击。”
说罢,她又看了平野夫人,“再说了,我根本没有挑拨的立场。我原本就是司太太,您成功与否,对我的影响能有多大?”
顾轻舟言语中,急迫挑拨的人,是蔡长亭,她只是回应蔡长亭的离间,才说了这些话。
除此之外,平野夫人和顾轻舟是平等的,她们都是女人,她们不存在谁比谁更有优势。
平野夫人没说话。
见她沉默,顾轻舟就用力握住了她的手:“夫人,您在日本多年,为何大业至今未成?将军在的时候,日本人对您也不过如此,您如今没了将军,还指望什么?”
平野夫人用力甩开她的手。
她冷冷道:“轻舟,别跟我玩花样。”
“我的话,到底是玩心计,还是忠告,随您怎么想。”顾轻舟道。
说罢,顾轻舟转身就要走。
她知道,与其等待平野夫人和蔡长亭的攻击,还不如主动。
上位者都有个缺点,哪怕再精明的人也如此:他们多疑。
至高的位置只有一个,当出现可能的威胁者时,他们会敏感疑心,最后将那个威胁者除掉。
蔡长亭的地位,足以威胁到平野夫人,而顾轻舟却不会。
所以,平野夫人只要还有三分脑子,她就会把顾轻舟的这根刺埋在心里,时时刻刻提防蔡长亭。
阿蘅死后,他们之间的联盟就出现裂痕;平野四郎死后,他们之间的信任即将瓦解。
顾轻舟是渔翁,她静看鹬蚌相争。
平野夫人一回来,为何着急对付顾轻舟,因为蔡长亭明白,先下手为强。
一旦时间拖延下去,他和平野夫人之间的关系,就可能被顾轻舟挑拨利用。他想要用二宝,在顾轻舟和平野夫人中间制造裂痕。
但显然,他又错了。
顾轻舟从来不叫平野夫人为“额娘”,这就等于告诉平野夫人,顾轻舟无意分享她胜利的成果。
她走出来时,表情恬柔。
蔡长亭送完了秦纱,就在大门口等待着。
“轻舟,你又跟夫人说了什么?”蔡长亭问。
顾轻舟笑道:“不管说了什么,你总能让夫人改变主意的,是不是?”
她不等蔡长亭回答,转身离开。
蔡长亭喊住了她。
走上前几步,蔡长亭道:“轻舟,我们为什么就不能和平相处,共谋大业?”
“从头到尾,我都不是你们大业的参与者。你让我到太原府来,初衷是让我和叶督军结盟,我早已没了利用价值,你都忘了吗?”顾轻舟笑道。
蔡长亭也笑了。
他笑得突兀,且恣意:“你一直这么觉得?”
顾轻舟看着他不言语。
蔡长亭好似听到了极好的笑话,继续道:“我们在岳城交锋多次,难道我天真的以为,你会顺从我们的安排,嫁给叶督军吗?”
他不等顾轻舟回答,继续道,“我让你来太原府,动机从来都不是将你交给另一个男人,而是我想要你。”
说罢,他转身往回走,走得快且狠,好似鼓了满满的一肚子气。
顾轻舟则是愣了下。
第1103章 母女之情
风轻轻吹过顾轻舟的面颊,撩起青丝。她将短头发压在耳后,眼神中有那么一瞬间的震惊。
她竟然相信了蔡长亭的这席话。
相信了而已,从她心尖滑过,毫无痕迹。
回到家中,程渝正在等着她。
“怎样,看得出破绽吗?”程渝第一次参与顾轻舟的计划,兴奋不已,“那个老巫婆怎么说?”
老巫婆,是司行霈对平野夫人的评价,被程渝学会了。
顾轻舟笑道:“别这样称呼她。”
程渝顺从改了口风:“那平野夫人怎么说?”
“她相信催眠术的,好像也遇到过,所以她没有怀疑。”顾轻舟道。
程渝大喜。
同时,程渝也有点失望:“这样吓唬王太太,没什么价值的,我应该真给她催眠,让她听话。”
“我不需要她听话。”顾轻舟喃喃。
程渝看了眼她。
想起顾轻舟曾经的失落,程渝一下子就明白了。
她伸手,戳了戳顾轻舟的脑袋:“我知道你缺亲情,缺得不行,可你别真的把谁都当亲人啊。你不肯对王太太下手,你心中还念着旧情,是不是?”
顾轻舟没回答。
程渝道:“你不像这样傻的,原来亲情真是你的软肋。”
想到这里,程渝在心中感叹,每个人都有缺点,就像顾轻舟,一遇到亲情就感情泛滥,丝毫没了往日的杀伐果断。
她让程渝假装给秦纱用了催眠术,其实只是让秦纱有那么一个瞬间的昏沉,并非真的催眠她。
秦纱不过教了顾轻舟两年,还主动想要利用二宝,她都能如此心软。
真可怕。
程渝又想到,司行霈杀了顾轻舟的师父和乳娘,那两个人也是保皇党的。
假如他们还活着,顾轻舟一定会死心塌地听平野夫人的话,她大概不会拒绝自己的乳娘吧?
“幸好。”程渝心中冷漠的想着,“幸好司行霈了解顾轻舟,当机立断,否则顾轻舟现在不知成了什么样子了。她如此的性格,到底算好,还是算坏?”
作为顾轻舟的朋友,程渝觉得顾轻舟这点很好,她一旦认同了你,就会一辈子对你真心。
当然,如果敌人知晓了,还不知要怎么利用呢。
顾轻舟这样精明,也得罪了不少人,她的软肋可不能叫人知晓了。
“顾轻舟,王太太是有心和你作对的,你也回报了她一次,以后别多情了。”程渝劝诫她。
顾轻舟颔首:“以后不会了。”
她又问程渝:“司行霈呢?”
“他带二宝出去了,说要给二宝一点苦头吃,让你别担心。”程渝道。
顾轻舟后背微僵。
这是她和司行霈说妥的。
二宝听到风铃声就会跟着跑,而且下意识对那声音有好感,司行霈需要扭转他。
如何扭转,无非是给他一点苦头吃,同时再让他听到风铃声。
这样一来,耳边再有风铃响起时,二宝就会下意识抵触,故而破了平野夫人给他的心理暗示。
当然,这不是一朝一夕的。
二宝估计要吃一两个月的苦头。
顾轻舟同意了。
这是对二宝好,能保住二宝的命,不让他再受到平野夫人的伤害。顾轻舟不能想,一想就心疼得不行。
二宝的眼睛一直没好。
当初他们逃离时,她无数次叮嘱二宝,千万别睁开眼,可二宝忍不住好奇,没有听她的话。
此事,到底跟她脱不了干系,她总感觉二宝是因她而瞎的。
“我知道了。”顾轻舟声音低沉。
程渝还想要劝她几句,佣人就进来了。
佣人是四丫,年轻又活泼的小丫头,对顾轻舟忠心耿耿:“太太,王太太又来了,要不要赶走她?”
顾轻舟收敛好了情绪。
“找你算账来了。”程渝笑道。
顾轻舟也笑了:“你先回房吧,我来对付她。”
程渝起身走了。
顾轻舟对四丫道:“别胡闹了,请客人进来。”
四丫道是。
秦纱进了屋子。
佣人端了茶给她。
顾轻舟坐在沙发里,闲闲看着她。早上打她的那一巴掌,她没有用十成的力气,秦纱脸上的指痕已经消失了。
对待秦纱,顾轻舟做到心中无愧即可,她也没指望秦纱能懂。
有的感情,别人没有的时候,自己的说出来就可笑了。
顾轻舟是不会告诉秦纱,哪怕秦纱利用她的二宝,想要害她,她还是把她当成师父。
这话,秦纱未必相信,顾轻舟也不会说。
她稳坐,静静看着秦纱。
秦纱脸上是灰败的,今天经历了这么多,她总无法回神。
喝了两口茶,心绪平静了几分,她开口了。
“轻舟,我真无颜面对你。”秦纱道,声音嘶哑。
顾轻舟轻描淡写:“跟我没关系,你对不起的是二宝。不过,二宝是傻子,他不会记仇的,王太太大可心安理得,继续过自己的好日子。”
秦纱苦笑了下:“你嘴巴真毒,一点也不饶人。”
“实话而已。”顾轻舟道。
“既是实话,为什么要帮我?”秦纱抬眸,眼中已经有泪,“才两年的交情,又不值得。”
顾轻舟又是一愣。
今天很多事,都出乎了她的意料之外。
秦纱能明白她的苦心,让她很惊讶,没想到她竟然识得好人心。
一时间,顾轻舟不知该说什么。
她沉默了。
秦纱却没有沉默,她继续道:“我知道你把我变得没价值,才是真正让我解脱。你不必如此的。但是你为了我,这样做了。
我真没想到,你会这样善待我。这些年,我见识太多的丑恶,就连你的乳娘和师父,我也是提防着。
对你和二宝,你们俩像两个孤儿似的,我恻隐之心照顾过你们,也不全是好意。你却对我这么好,让我无地自容。”
说罢,她声音就哽噎了。
顾轻舟没有接话。
秦纱自己缓了缓,继续道:“现在好了,我能脱身了,夫人以后大概不会再让我办事。我这辈子算是暂时安稳了些。”
顾轻舟终于开口了:“既然安稳了,你好好过日子。王叔人很好,王?也很善良。王家是世代豪门,很有根基的门第。
你嫁到这样的人家,前半生的漂泊都有了个结果。把你手里的生意,都交给保皇党算了。你心里若是不踏实,多留点钱在手里。
我想,你这些年赚的钱,也足够你下半辈子奢侈的。还不放手的话,我也救不了你。”
秦纱点点头:“我知道的。”
她是真的下定了决心,找个合适的机会,把自己资产的七成,以及香港的生意,全部给平野夫人。
剩下的三成,也足够她给女儿攒下陪嫁,以及终身依靠的。
再说了,她还有王家和王游川。
“我们还能来往吗?”秦纱道,“平野夫人已经认定我受你的控制,我跟你来往,不犯她的忌讳。我还能做你的师父吗?”
“你还有什么能教我?”顾轻舟问。
“没什么能教的,但感情总不会空落落的,是不是?”她问。
顾轻舟心中一涩。
对待感情,她总是无可奈何,就像秦纱。
依照她的脾气,她真该一棍子打死秦纱的。可事到临头,她完全下不了狠心。
她并非变得软弱,只是对亲情无法抵抗。
人很复杂,感情更加复杂。顾轻舟时常觉得自己狼心狗肺,就像她对平野夫人那样。
“那好,以后常来往。”顾轻舟道,“别再做错事了。若是你再犯到我手里,我会杀了你的。”
秦纱点点头。
脑袋一动,蓄满了眼眶的泪,就簌簌滚落。
她尴尬转过脸,不着痕迹把眼泪抹去了。
她站起身,道:“我回去了。”
回到家中,秦纱恹恹将皮鞋脱了,就往床里一滚。
现在才下午三点半,不成想王游川回家了。
看到秦纱躺着,他有点担心:“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
秦纱满脸的泪。
王游川诧异。
她早上出门的时候,可是心情很不错的,怎么短短的时间就......
“怎么了?”王游川很关切问,“你没事吧?”
秦纱只是摇头。
“到底怎么了?”王游川又问。
“我以为自己怀孕了,不成想去医院检查,却发现没有。”她随口道。
王游川一愣。
他心中带着喜悦,手轻轻搁在她的腰上:“想生孩子?”
“想生个女儿。”秦纱道,“最好像我。我年轻时很漂亮,是不是?”
“现在还是很漂亮。”王游川立马道。
秦纱破涕为笑。
“还是年轻时更漂亮。只可惜,我年轻时多灾多难,不肯入家里人替我编造好的牢笼,所以吃了很多苦。”秦纱说。
王游川心中大恸。
他想要说什么,秦纱就继续道:“所以年轻的时候,我生得漂亮,活得却不漂亮。我想要个女儿,让她代替我,漂漂亮亮活一世。”
王游川感动了:“好,生个女儿。”
“可惜没怀上。”秦纱又哭了。
王游川说:“不急,还有时间呢,我们又不老。”
秦纱道:“其实,我还有轻舟,她也是我的女儿。”
王游川点点头:“是,轻舟很好。”
“嗯,真的很好。”秦纱道,“我前半辈子最大的成功,大概就是教导了这个孩子。”
她的情绪,慢慢收敛。
坐起身时,王游川看到她眼睛哭得红肿,可见是真的动了感情。
“才三点多,你怎么回家了?”秦纱突然想起这茬,问。
“出了点事。”王游川道。
秦纱心一提:“什么事?”
第1104章 本能
王游川说出了点事,把秦纱吓了一大跳。
她真是怕了。
王游川连忙道:“不不,不是咱们家的事,是康家的事。”
秦纱心中就有了数。
朴航怕是死了。
说出了钱财和账本的下落之后,朴航对康家就没了意义。
康家老太爷眼里容不下沙子,是不会多留朴航的。
秦纱心中有数,故意问:“康家出了什么事?”
“他们家姑爷不是在庄子上静养吗?坐车回来时,车子撞到了树上,着火了。该死的司机,一瞧起火就吓到了,自己跑了,把昏迷不醒的姑爷给烧死了。”王游川道。
秦纱想,司机哪里是逃走了?分明就是康家给了他一大笔钱,让他躲起来了。
这般一闹,康家反而令人同情。
“唉,世事无常。”秦纱道。
王游川点点头。
“我们和康家是至交,既然他们家来报丧了,我就要去看看。”王游川道。
王家是山西的实业大族,康家是金融巨头,两家生意上来往密切。
不过,王游川跟朴航不太熟,他的生意多半都是跟康家老太爷接洽的。
老太爷早已不管事了,只有非常重要的生意,或者非常亲近的生意,他才会出马,以表康家的重视。
王家既是重大生意,也是亲近家族。
王游川和朴航接触不多,他死了对王游川来说没什么感触。
“我去康家瞧瞧。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安慰姑奶奶几句?”王游川问。
秦纱知道,二宝能顺利偷出朴航,是康家和顾轻舟商量好的。
康芝什么都知道。
秦纱实在没脸见康芝,况且兔死狐悲。朴航的下场,让秦纱惊觉若不是顾轻舟,她以后大概也是如此。
如今,顾轻舟替她抽身了。
秦纱的情绪,又是一阵涌动:后怕、感激、惭愧,一起击向了她,让她的眼泪又滚落下来。
她捂住脸,道:“我这个样子,康家的姑奶奶还不知我是怎么了呢,还是不去了。”
她又道:“别人最擅长用恶意来揣测旁人。若是看到我哭肿了眼睛,谣传我是哭康家的姑爷,那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王游川大笑。
大笑之余,王游川也觉得秦纱考虑得有道理。
秦纱之前就哭泣了半晌,又不是听到朴航去世的消息才哭的,可外人哪里知道?
流言的可怕,王游川是清楚的。
“你好好休息,莫要太伤心了。”王游川道,“我早去早回,争取尽快回来陪你。”
秦纱点头。
王游川去了康家。
康家已经设了灵堂,陆陆续续有客人来吊唁,他在大门口处,遇到了顾轻舟。
秦纱刚刚还说顾轻舟是她的女儿呢,让王游川对顾轻舟也生出了更多的亲切感。
“轻舟?”他高声喊了她。
众人都听到了,转过脸来看王游川。
王游川含笑示意,就走到了顾轻舟和司行霈跟前。
“王叔,你也来了?”顾轻舟道,“我师父没来?”
“她今天心情不太好,回家就哭了一场,眼睛肿得不能见人。你若得空,去陪陪她。”王游川道。
顾轻舟心中了然,也感叹了一口气。
“好,我得空了就去看她。”顾轻舟道。
王游川又跟司行霈握手:“司师座。”
“您也叫我的名字吧,我叫行霈。”司行霈笑道。
王游川依言,当了长辈。
旁边又有熟人,和王游川打招呼,王游川先过去了。
顾轻舟和司行霈往里走。
她准备来康家,在半路上被司行霈拦下了汽车,两个人就一块儿来了。
司行霈已经派人用飞机送二宝去了平城,打算在平城军中苦训他两个月,让他长点记性。
顾轻舟知道不能溺爱孩子,就同意了。
只是,此事还没有跟康家说,顾轻舟借着吊丧,也要去见见康三太太和康晗。
他们往里走,有佣人找到了顾轻舟。
“司太太,姑奶奶请您。”佣人道,“您这边请。”
顾轻舟认得出,这是康芝院子里常用的女佣人。
她给司行霈使了个眼色,道:“回头见。”
司行霈答应了。
他往灵堂去,顾轻舟则去了后院。
康芝是借口病倒了,暂时还没有去灵堂。
灵堂那边也没有正式发丧,乱糟糟的,亲戚朋友却是来了不少。
康芝这边,倒是空荡荡的。
不少人来看望她,都被佣人拦住了,说姑奶奶昏倒了,要静养。
顾轻舟进了里卧,发现康芝披头散发坐在床上,脸色的确很不好看。
瞧见了顾轻舟,她挤出了笑容。
“爹说要给你道谢。”康芝道,“要不是你,爹和我也不能出这口气。”
顾轻舟小心翼翼坐到了她的床旁边。
看着康芝的神色,顾轻舟问:“姑奶奶,会不会是我多管闲事了?有时候难得糊涂......”
康芝忙道:“别这么说,我可不想糊里糊涂的被骗,我不是那种人。”
然后,她很坦诚道,“我爹逼问他的时候,我在旁边气得恨不能亲自挖下他一块肉。可他真的死了,我却又有点难过。”
顾轻舟沉默。
康芝道:“不是为他难过,是为了我自己。这么多年了,光阴都浪费在这个人身上,连孩子都没有。如今呢,我也三十多了,青春再也捡不回来了。”
想到这里,她心情就很糟糕。
顾轻舟能体会到这种心情。
有时候人就是如此,在眼前的时候恨得牙根痒痒,可真的消失不见了,却又能想起他的好来。
一旦心软了,就难以对他的死无动于衷。
朴航是康家杀的,顾轻舟知道康芝只是一时间的伤感。毕竟下得了手,说明她对朴航是真的没了感情。
顾轻舟这一整天都在感叹,人性的复杂,令她应接不暇。
人不是简单的正面、反面,情绪也不是。
“我们还是很感激你的。”康芝收拾好了情绪,重复这一句道,“朴航一死,他解脱我们也解脱了。”
顾轻舟不再说什么,只是握住了康芝的手。
康芝的情绪很糟糕,可远远没有到想哭的地步。
她之所以不见人,就是想要酝酿情绪。
然而,还是哭不出来。
不过,朴航一死,她的三个哥哥怕是都要动心思,康芝知道接下来的路,会有一番坎坷。
她没空去装腔作势,还不如先躲起来养精蓄锐。
“姑奶奶,你休息吧,我去灵堂上柱香。”顾轻舟道。
康芝点头。
她又对顾轻舟道:“常来玩。”
顾轻舟同意了。
从康芝的院子出来,顾轻舟径直去了灵堂。
上香完毕,顾轻舟到了旁边的小花厅休息,康晗就找到了她。
好几天不见二宝回来,康晗急坏了。
“师姐,二宝呢?”康晗拉着顾轻舟的手,眼睛里全是急切。
顾轻舟还记得,当初遇到康晗时,她可怜兮兮的,一双大眼睛却明亮有神,如今亦然。
“你父母呢?”顾轻舟答非所问。
康晗不解,道:“他们在外头待客。”
顾轻舟站起身,对康晗道:“你带着师姐去找你母亲吧。”
康晗说好,又问:“二宝怎么不来?”
“我回头告诉你。”顾轻舟道。
康晗明显是急了。
她和二宝的感情,已经深到了“相依为命”,离开了二宝,康晗一刻也坐不住。
她知道师姐那边有事,才让二宝去的,不成想二宝竟然一去不复返,康晗几乎要哭出来。
顾轻舟在大门口,找到了康三老爷。
康三老爷也疲倦了,听说顾轻舟有话找他说,他当即请顾轻舟去他的院子。
康三太太就在院子里。
顾轻舟当着他们的面,说道:“二宝回平城了。”
康三老爷和太太都吃惊。
康晗张大了嘴巴,眼泪就滚了下来:“二宝不要我了吗?”
顾轻舟搂住了她。
康三太太也问:“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司师座请了一命美国籍的教官,训练一批特种军官,为期是两个月。机会难得,我想着二宝看不见,总得有点特殊技能防身,所以让他也参加了。”顾轻舟道。
康三老爷和太太松了口气。
“他能学吗?”康三老爷问。
“能的,他的听觉和嗅觉很好,学起来不费劲。”顾轻舟说。
康晗却不依不饶:“我不想二宝学什么,师姐你让他快回来吧。”
说罢,她又哭了。
康三太太再三道:“晗晗,你要听话,这是对二宝好,也对你好。”
康晗道:“我就要二宝在我身边。”
一时间,她也无法理解。
顾轻舟没空留下来开导她,就把她交给了康三老爷和太太,他们一定能说服康晗的。
况且,顾轻舟并没有完全撒谎。
什么美国籍的教官是假的,司行霈自己有很厉害的教官。
这次回去,第一是改变二宝对风铃声的依赖,第二也是教他更加厉害的防身术。
从前不知道二宝还有这个能力,顾轻舟和司行霈也没有多想,而且那时候顾轻舟要留他在身边,帮他治疗眼睛。
如今,顾轻舟算是认清楚了现状。
她再抱有糊涂的念头,盼着二宝痊愈,就会继续害了二宝。
她现在是把二宝当瞎子了。
她还在想办法治好二宝。在这个过程中,她却不再逃避了,她要好好照顾他,让他学会更好的生存本能。
第1105章 你喜欢我,与我不相干
夏天到了。
顾轻舟换上单薄的夏布衣裳,宽大的斜襟短衫,以及葱绿色长裙,身形轻盈而姣好。
司行霈又回平城去了。
顾轻舟带着程渝,去看叶督军给他们准备的房子。
房子就在叶督军府的后街,离督军府很近,离平野夫人也近。
崭新的房舍,木制的门窗,却镶嵌了五彩窗玻璃,有种俄式的绚丽。
程渝看了眼,对顾轻舟道:“这院子还挺时髦。”
卓五少今天休沐,跟着一块儿参观,也说很新颖时髦。
“我还是喜欢透明的玻璃窗。”顾轻舟道。
“换就是了。”程渝道。
顾轻舟摇摇头:“五彩玻璃窗更贵,既然装上了就用吧,反正是新派的东西,我也要尝试接受。再说了,这些都是民力,平白浪费要遭天谴。”
程渝就道:“我们轻舟忧国忧民。”
顾轻舟作势要打她。
院子很宽敞,有三进院落,前院后院还带个后花园,比平野夫人那栋有过之而无不及。
顾轻舟原本就打算,过了夏天搬入。
不成想,屋子里的气味已经散得差不多了,而且很宽敞。
院子里树木森森,浓密树影下,有几分难得的阴凉。
顾轻舟对程渝道:“搬过来避暑,倒也不错。”
程渝说:“对,院子很宽敞。我要西跨院,那院子种满了翠竹,瞧着可爱。”
顾轻舟还在犹豫。
程渝极力撺掇她:“搬吧。咱们住的那栋小楼,实在吵闹得厉害。每次夜里......”
顾轻舟立马打断她:“好,选个良辰吉日就搬。”
程渝大喜。
她拉了卓莫止,又去逛西跨院。
顾轻舟也跟着进去了。
西跨院收拾得很整齐,屋子里除了五彩玻璃窗,就是一张西式大弹簧床,软而阔,非常舒服。
除此之外,屋子里全是木制家具,又透出传统的古色古香。
别说顾轻舟了,就是程渝这般不着调,也察觉出来了,问顾轻舟:“这些都是督军府的人置办的吗?”
“对啊。”顾轻舟道。
“这都是什么眼光?要么干脆时髦派,要么全用旧东西。如此新旧掺杂,怎么感觉......”
说到这里,程渝突然将食指按在唇上,话音戛然而止。
她的目光,在顾轻舟身上穿梭,脸上笑得很神秘高深。
顾轻舟问:“笑什么?你感觉到了什么?”
“感觉到了,这院子的确是为你量身定制的。”程渝道。
顾轻舟不解。
程渝说:“你看看,你这一套老式的衣裙。而你平时出门做客,又爱穿旗袍皮草。
外头瞧着摩登,内里实在老旧,就跟这房子一模一样。漂亮的窗户,却是老式的桌椅,又有张很舒服的床。”
顾轻舟撸了下袖子:“让你免费住了,还要排揎我,你欠揍呢?”
“来啊。”程渝也打开了架势要迎战。
卓莫止看着她们俩,心想不会真打起来吧?
真打起来的话,我帮谁比较好呢?帮房东司太太,还是帮爱人程小姐?
帮了任何一方,都可能落个扫地出门的下场,卓五少自觉人生的选择好艰难啊。
他的担心是多余的,顾轻舟和程渝并未打架,因为程渝嘴贱,顾轻舟已经习惯了。她每次想要揍程渝,也就是做做样子。
打架的话,司行霈不在,顾轻舟未必就有胜算。
没胜算的事,顾轻舟才不做。
一番嬉闹,顾轻舟回眸间,就看到有个人立在院门口。
他一袭黑衣,衬托得身材修长,匀亭手指微扬,冲顾轻舟打招呼,是蔡长亭。
“他怎么来了?”程渝低声问。
“他就在对面街上住,走过来很方便。”顾轻舟道。
程渝横了她一眼:她并不是这个意思。
蔡长亭走近,程渝带着卓莫止进了屋子,准备再看看其他的家具等,是否还需要她另外添置。
卓莫止则低声对程渝道:“那是谁?生得那样漂亮,是唱戏的名角吗?”
程渝很警惕:“你喜欢他啊?”
卓莫止哭笑不得:“我不喜欢兔子。”
程渝狐疑:“真的?”
“真的!千真万确!我从来没碰过兔子的。”卓莫止道。
程渝道:“那你自己想做兔子吗?”
卓莫止脸一下子就黑了,道:“太恶心了,快住口。”
程渝哈哈笑起来。
既然卓莫止如此说了,程渝也就放心了。
她问卓莫止:“你来太原府也快一个月了,没听说过蔡长亭?我不信叶督军的军官学堂里,没人提过他?”
程渝就不相信,军中那么多人,没人对蔡长亭感兴趣?
玩兔子也不算什么污点。
卓莫止道:“原来他就是蔡长亭?那他比传说中更漂亮些,也不像兔子。他看上去挺......”
蔡长亭虽然漂亮,却丝毫不阴柔,他漂亮得没有性别,也不忸怩做作,是个堂堂正正的漂亮人。
“......他是平野四郎的养子吗?听说他跟日本军部关系很不错,自身却是中国人。”卓莫止道。
程渝点点头:“这个人不简单,可别打他的主意,小心死在他手下。”
卓莫止避如蛇蝎:“我不会打他的主意。”
他们这边谈话,顾轻舟和蔡长亭都没有听到,他们俩徒步出了院子。
朴航的葬礼已经过去了半个月,顾轻舟再也没见过平野夫人。
平野夫人也没有找过她。
顾轻舟很清楚,上次自己的挑拨,在平野夫人心中起了作用。
若不是她深思熟虑,也不会这么久不联系顾轻舟了。
蔡长亭也消失了很久。
如今,是他先出现了。
“打算搬到这里来?”蔡长亭看了看这院子,颇为欣赏点点头。
顾轻舟则问:“你是怎么进来的?”
院子里虽然没有佣人,可顾轻舟进门前,反锁了大门的。
蔡长亭很自然道:“翻墙进来的。”
“这样,不失礼吗?”顾轻舟看着他,表情却很安静。
她修长羽睫微动,像蹁跹的蝶。
蔡长亭道:“在你面前,我又不是第一次失礼。上次有些话,没有和你说清楚,心里总是想着。”
“什么话?”顾轻舟反问。
“为何要把你接到太原府来。”蔡长亭道。
顾轻舟哦了声,似乎想起来了。
她在桐树下停了脚步,借助那点阴凉和蔡长亭说话。
蔡长亭却突然用力拉了她。
顾轻舟吓一跳,几乎跌入他的怀里,脸色微变。
她还以为蔡长亭打算行轻薄之事,不成想蔡长亭指了指她的身后。
一只颜色鲜艳的虫子,从树上掉了下来。
这种虫子通体翠碧,长了满身柔软的毛,南方叫“洋辣子”,它的毛有毒,随着掉入身上而释放毒素,被蛰一下又痛又痒,非常遭罪。
顾轻舟吓一跳。
刚刚若不是蔡长亭拉她,这东西就要掉在她的后颈。
顾轻舟想想,心底发寒。
“这鬼东西!”她后怕捂住了胸口。
蔡长亭笑道:“你怕这虫?”
“你不怕?”顾轻舟斜睨他。
蔡长亭很干脆道:“怕。”
顾轻舟:“”
他们就离开了桐树,往正院的屋檐下走,两个人走得很快,似乎想要赶紧离开那虫子。
顾轻舟心中盘算着,明天叫人来打上药水,先把院子里的虫子杀死,自己再搬进来。
她想着,就到了正院。
尚未住人,两人也无法进屋喝茶,只得立在屋檐下闲聊。
蔡长亭说起了上次之事。
“......当初请你来太原,并非拿你当棋子。”蔡长亭道。
顾轻舟听闻此言,表情不动,只是略微一笑,浅浅的笑容似蜻蜓点水。
“还是那句话,我从不相信你会嫁给叶督军。”蔡长亭道,“只要你不想这样做,没有人能逼迫你。轻舟,我了解你。”
顾轻舟嗯了声:“你的确了解我。”
“那么,你就懂了我的心意。”蔡长亭道,“我的心意,上次也在司行霈面前对你说过,我不躲躲藏藏。”
顾轻舟微笑。
她玩味斜睨他:“你喜欢我?”
“喜欢。”蔡长亭很认真,表情端庄肃穆,像在神圣的祷告,言语也很轻柔。
顾轻舟又笑了:“你很有眼光,谢谢你。”
蔡长亭心头一窒。
她没有说,不要喜欢我、为什么喜欢我。
对她而言,这些都不重要。
她就是那样优秀,你可以喜欢她,就好像天际的云彩。云彩高高在上,飘过你的心房,你心中落下了影子,是你自己的事,跟云彩无关。
云彩没有招惹过你,任何人都可以仰望它。
云彩是美丽的,你可以喜欢它,也可以不喜欢它。喜欢与不喜欢,都是你的喜好,与云彩本身不相干。
顾轻舟没有女孩子应有的羞涩。
她像个心灵空阔的智者,面对众人的质疑或者倾慕,都无喜无悲。
你可以喜欢我,你也可以讨厌我,但我都不在乎。
这种感觉,让蔡长亭心中窒闷,这远比讨厌他更叫他沮丧。
“很多人喜欢你。”蔡长亭淡淡道。
顾轻舟说:“我做好了自己。我努力的时候,不是为了谁喜欢我而努力。至于换来什么样子的结果,我不在意的。”
蔡长亭笑了。
笑容生涩,有点阴冷。
他望着远处明艳的骄阳,只感觉那阳光炙热刺目,把人的心照得空落落的,四处通风,都寻不到藏匿之处。
“我希望你也可以喜欢我。”蔡长亭道。
“那你保持希望。”顾轻舟道,“这也是你的希望,和我无关。”
你的喜好、你的希望,全不与我相干。
第1106章 愤怒的蔡长亭
蔡长亭没有再开口。
上次以为,他没有清楚。今才知道,他多了。
多余的话,毫无意义。
顾轻舟靠着栏杆,思考着平野夫人、蔡长亭和自己的事。
她想,三角是最稳固的,也是最难撼动的。
他们谁也不敢贸然出手。
蔡长亭上次那番话,今这番话,到底用意何在?
顾轻舟想了想:“麻痹我吗?”
女人对爱慕自己的男人,都是下意识放松警惕,认为他不会害自己,毕竟有爱情在里头。
然而,蔡长亭的这种爱慕太廉价。
他曾经也爱慕阿蘅,还不是看着阿蘅惨死,丝毫不挽留她?
“长亭,你有很大的理想,是不是?”顾轻舟突然开口。
蔡长亭道:“什么理想?”
顾轻舟笑而不语。
蔡长亭就懂了。
他道:“我有的。一个人有很大的理想,难道是错误的吗?轻舟,我愿意陪伴你、辅助你。”
如此**裸的承认了。
顾轻舟就知道,平野夫人和蔡长亭都沉不住气了。
他们全部想要拉拢顾轻舟。
顾轻舟才是名义上的“固伦公主”,她才是拥有清廷血脉的人,她才是复国名正言顺的人。
平野夫人是什么?
对清廷而言,平野夫人只是“媳妇”,得难听些,就是个外人。
阿蘅一死,顾轻舟的立场变得至关重要。
“挟子以令诸侯”,顾轻舟在这盘棋局里的地位,越发明显了。
随着平野四郎的去世,她的作用变得至关重要。
“然而,我不需要任何人的陪伴,也不需要你的辅佐。”顾轻舟笑道,“你不怕我将这话告诉夫人?”
“夫人会相信吗?”蔡长亭温柔笑道,“你时常挑拨我们的关系,这席话你告诉夫人,无非又是一场挑拨。”
顾轻舟就笑起来。
原来他如此大胆,也是捏住了顾轻舟和平野夫人的软肋。
也好,大家平分秋色,谁也不落后半步。
“我有时候挺恨老爷的。”蔡长亭道。
“恨什么?”
“恨我们出身的年代。假如我们再提早出生三十年,也许就不是现在的局面了。”蔡长亭道,“轻舟,你也不是现在的你了。”
“我喜欢现在的我。”顾轻舟笑道,“司行霈也喜欢现在的我,我们很满足。”
蔡长亭微笑了下。
他们俩了很久的话,虚虚实实的,谁也不会相信谁。
直到程渝和卓莫止找过来。
看到了卓莫止,蔡长亭就用日语问顾轻舟:“这位程姐,不和高桥荀好了吗?高桥荀可是回来了。”
“你操心人家的爱情作甚?”顾轻舟笑道,“程渝没有插足旁人的婚姻,自己又是单身,愿意爱谁都光明正大。”
蔡长亭对这话,倒是赞同,他道:“对,一个人的爱情,不管经历多少遭,都是走过一条路。爱情的多少,只是选择的寡众,不能用来评价她的人品,更不是衡量她成就的标准。”
顾轻舟一开始挺意外的。
后来才回味过来,心想蔡长亭这是在投我所好,让我可以给他机会。
真是狡猾万分的人。
和蔡长亭相处,时时刻刻都要提防他下拌子。
有趣归有趣,但太累了。
顾轻舟此刻非常想念司行霈。在司行霈身边,她可以完全不动脑子,做个贪吃贪睡的傻瓜。
做傻瓜好幸福。
这个瞬间,顾轻舟迫不及待想要见到她的丈夫。
程渝和卓莫止走近,她问顾轻舟:“你们用日语什么?是不是我们的坏话?”
“程姐误会了,怎么敢你的坏话?”蔡长亭道,“我在跟轻舟,程姐和卓少帅很般配。”
蔡长亭知道卓五的身份,卓五就感觉此人很危险。
他笑笑,没开口。
程渝则大喜:“蔡长亭,你嘴巴真甜。你长得这样美,嘴巴又甜。要是没有遇到莫止,我一定会爱上你的。”
她得很夸张。
蔡长亭听得出反义,故而道:“那也不一定啊,高桥先生比我更可爱。”
程渝一怔。
顾轻舟第一次看到蔡长亭为了点事反击别人,平常他都是不在意的,可以看得出,他今心情非常不好。
卓莫止也有点尴尬。
顾轻舟轻咳,道:“长亭,我们要去吃饭了,一起吗?”
蔡长亭道:“不了,回头见。”
罢,他跑几步往前冲。
顾轻舟和程渝、卓莫止都不知他要干嘛时,却见他借助跑起来的力道,一跃而起,直接翻墙出去了。
他居然不走大门。
顾轻舟也很意外。
蔡长亭一直是从容不迫的,似温柔的春风。翻墙而出的行为,似乎只有司行霈那种兵痞才做得出来。
程渝则目瞪口呆:“这兔子今发疯了?”
她又把蔡长亭比作兔子。
蔡长亭虽然生得美,男人却无法享受他,故而他真不是兔子。
“还不是你先挑刺的。”顾轻舟直接道,“你没事惹他作甚?”
“我看不惯他。”程渝道,“瞧他那样,分明就是想要撬墙角。司行霈不在,我得看紧你。”
顾轻舟失笑,原来是替司行霈鸣不平了。
她道:“那我回头告诉司行霈,让司行霈高兴高兴。”
“给司行霈发电报,他回去都大半个月了,也该回来了。平城又没战事,他老在平城干嘛?是不是养了妾?”程渝道。
程渝嘴里没边,刚被蔡长亭堵了一顿也没长记性。
顾轻舟戳了下她的脸。
他们三个人出门,顾轻舟吩咐副官,让人过来给院子除虫。
“先除虫吧,等半个月我们再搬家。”顾轻舟。
“那时候都要热死了。”程渝嘟囔,“顾轻舟,你能不能别矫情?”
顾轻舟对这种法不能理解,问她:“我可以矫情的时候,凭什么不让我矫情?我就要先除虫!”
卓莫止旁观了片刻,终于笑出声。
见惯了自家姊妹、姨娘、兄弟们你死我活的争斗,见惯了军营里钻研的攀比,顾轻舟和程渝的感情,让卓莫止生出了向往。
她们俩这样毫无心机的相处,让人感觉透明又温暖,像冬的玻璃房。
三个人去吃了饭,顾轻舟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她翻了翻黄历,发现六月二十九适合乔迁新居。
她把日子告诉了程渝。
还要再等七八,让程渝颇为不耐烦。最近气热,程渝心情更加不好。
卓莫止来了一,重回了学堂,家里又只剩下程渝和顾轻舟。
“出去吃冰淇淋,如何?”程渝问顾轻舟。
气炎热,一动就满身薄汗,太阳也毒辣了起来,晒得地上生烟。
顾轻舟道:“我约了阿妩。”
“一起!”程渝很大方道,“我不嫌弃阿妩。”
顾轻舟:“阿妩好像有事跟我谈。”
“反正你也会告诉我的,我在场又何妨?”程渝道。
顾轻舟道:“你太给自己面子了!”
程渝又想掐死她。
顾轻舟不陪她闹,因为太热了,打一场架就要弄湿后背,又要洗澡更衣,麻烦得很。
晚夕,等那如火的骄阳西垂,院子里的蝉鸣却更加激烈了,似声嘶力竭挽留住那轮西沉的红日。
顾轻舟和程渝踩着红灿灿的夕阳出门了。
地面被烤的滚烫,一出门,热浪迎面袭击,把出门的勇气差点给撞没了。
顾轻舟和程渝到了一处饭店,叶妩已经等待多时。
她神色并不算很好。
瞧见了程渝,叶妩站起身:“程姐姐,你也来了?”
“怎么了,我不能来啊?”程渝揶揄她。
叶妩是个好脾气的老实孩子,任由程渝欺负,当即笑道:“哪里话?”
程渝这时候也发现,叶妩真的有话跟顾轻舟单独谈,她来有点碍眼了。
饭店的饭后甜点有冰淇淋,旁边还有个酒水台,再往旁边就是舞厅。
饭桌上,叶妩显得满腹心事。
程渝虽然爱胡闹,却也懂得察言观色。见叶妩如此,程渝就道:“你们孩子才吃冰淇淋,我要去喝酒了。”
顾轻舟道:“吃了冰淇淋再去吧。”
“不了,那边的酒水里也有冰块,我要去凉爽一番。”程渝大咧咧笑道。
她起身,果然去了酒水台。
酒水台一共有六七张桌子,此刻时间尚早,故而只有一桌客人。
程渝选了个靠近内侧的位置,这个位置正好可以瞧见顾轻舟和叶妩。
她坐下之后,点了一杯冰镇红葡萄酒。
喝了一杯,程渝远远看到,顾轻舟似乎在拍叶妩的肩膀,而叶妩肩头一耸一耸的,似乎是哭了。
“那丫头怎么了?”程渝心想,“整个山西都是她父亲的,她还有什么事值得哭?肯定是感情问题。”
程渝又想到了康昱,“是不是那子变心了?”
康家是太原府的金融巨头,可和军政府作对,那不是找死吗?
程渝想得乱七八糟。
她好奇看着叶妩那边,反而没注意到,酒水台这边有个人,默默坐到了她对面的桌子上。
“万一叶妩太伤心,可以把她请到我们那边去,通宵打麻将。气这样热,夜里也睡不踏实。”程渝又想。
她好奇看着,手里的红葡萄酒喝完了,才回神。
顺便喊侍者再来一杯酒时,她终于看到了坐在她对面的人。
那人也在看她。
第1107章 情伤
毫无预兆的四目相对,程渝的心猛然一缩。
太过于意外,故而心就太随了自己的本意,没有任何遮掩和装饰,让程渝几乎看到了自己。
太过于丑陋的本心,让程渝又惊又怕,表情就变了变。
她有了点反应,那桌的人就挪到了她这桌。
“阿渝”高桥荀略微有点生硬的中国话,在她耳边响起,像炸雷般。
程渝用力握紧了拳头,才能平复内心的情绪。
眼前的人,她再次认真端详他。
和上次相比,不过短短数日,他竟又消瘦了一圈。
程渝的心,毫无预兆的刺痛了起来。
和卓莫止相比,高桥荀是个没用的男人。他从前生活在他父亲的羽翼之下,没有好胜心,也没有上进心。
正是因为他的无用,才叫人生出伤悲来。
假如他很厉害,像卓莫止那样,程渝绝不会难受。
她从不肯正视自己。
程渝外表不甚在意,内心深处却不欣赏自己,故而她从来不肯对着自己的心去思考。
浑浑噩噩,就是她的幸福。
“好久没见你了。”高桥荀的声音,那样低沉,就像一个虚弱的气泡,稍微用力就能戳破,情绪就会一泻千里。
“是啊。”程渝回答。
然后,两下沉默,谁也没有再看彼此。
程渝觉得她喝醉了,她不应该留在这里,否则自己的心就会背叛她。
她道:“我是跟轻舟一块儿来的,告辞了。”
罢,她站起身,直接从酒水台这边的偏门而出。
出门之后,她四下里寻找自己的汽车,却发现汽车不是停靠在这个门口的。
惊觉之后,程渝看到了高桥荀也站起身,似乎在付钱。
她告诉自己:“快走,赶紧找到我的车。”
进去是不可能的,她得绕到前门去。
绕道过去,有个极大的转弯,似乎路长得看不见尽头。
街灯鳞次栉比,橘黄色的暖光,给盛夏的夜添了炙热。
程渝使劲往前走,脸上火烧火燎的发烫,几乎要烫伤她。
“还没有到,还没有到!”她急切了起来,想要跑。可惜,她今穿了双漂亮的高跟鞋,鞋跟稍微高出平常,让她跑不动。
越是如此,她越是着急。
胳膊被高桥荀拉住的时候,她已然是气愤不已,不知是气自己走不快,还是气他要拽她,故而她扬起手,重重打在他的手背上。
“松开!”程渝高声呵斥。
高桥荀道:“你慢点,你差点被车子撞到了。”
程渝的呼吸是急促的,面颊是滚烫的,饭店的灯火和路边的街灯,一起落在她脸上,她满眸?艳之色。
高桥荀用力搂住了她。
她身上滚烫,他也是,两个人都热,都喝了酒。
宛如一次次激烈的缠绵之后,浑身薄汗的疲倦,高桥荀把唇凑在她的耳边,轻轻吻了她的耳朵。
他的胳膊似铁箍。
程渝却一脚踩在他的皮鞋上。
她的高跟鞋,鞋跟很尖很细,几乎要踩断了高桥荀的脚趾。
他吃痛低呼,手就松开了。
程渝后退两步,怒指了他:“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调戏我?”
罢,她索性将鞋子脱下来,捏在手里,利落往前跑。
转过弯,车子就在眼前了,司机正靠车抽烟,和另一个司机闲谈。
瞧见了程渝,他急忙将烟灭了。
“回家!”程渝厉声对司机道。
司机问:“程姐,不等太太吗?”
“赶紧开车,听到没有?”程渝似发了疯,用力吼叫。
司机瞧见叶家的司机也在,太太肯定跟叶姐在一起,故而顺从发动了汽车。
程渝按下了车窗。
车子跑起来之后,夜风吹拂在面上,却有点凉意。
这个时节的夜风是温热的,她感觉到凉,只是因为她双颊烫得太厉害了。
她匍匐在窗口,看着车子穿过街道和车流人群,人影一点点后退,她才问自己:“程渝,你怎么发疯了?你明明可以妥善处理的,为什么要发疯?”
不过是见面,他礼貌周到和她打招呼,她为什么要发疯?
“全毁了。”她心想,“那个白脸,还以为我忘不了他,他还敢搂我!”
功亏一篑。
程渝太热了,浑身都热,热得似火将要燃烧殆尽。
回到家里之后,她放了一浴缸冷水。
佣人准备替她放热水,被她阻止了。
见她脱了外衣就要进入浴缸,佣人急了:“程姐,你一身汗回来洗冷水澡,是要得病的。”
“不用你管,出去!”程渝吼道。
女佣是四丫,年纪面皮薄,她是顾轻舟的佣人,顾轻舟还没有骂过她,被程渝一吼,她尴尬退了出去。
程渝就把自己埋在浴缸里。
两个时之后,顾轻舟才回到家里。
一进门,女佣就跟她告状:“太太,程姐一身汗透了回来,放了一浴缸冷水,这会儿都还没有洗好出来。”
顾轻舟一惊:“怎么不阻拦她?这样会感冒的。”
盛夏出大汗的人,毛孔都张开了,再泡冷水澡,一定是要出事的。
顾轻舟顾不上脱鞋,咚咚咚跑去敲门,浴室里没反应。
女佣也伶俐,找了钥匙过来。
顾轻舟开了门,就看到程渝在浴缸里睡着了。
她浑身泡得发白,整个人就像死了一般,把女佣吓得腿软。
“一个两个的,怎么都不省心啊?”顾轻舟叹气。
她捏紧了程渝的口鼻,这才把程渝给弄醒。
“你不要命了?”顾轻舟道,“这样冷的水,你是要发疯啊?”
程渝也打了个哆嗦。
“你别管。”程渝道。
她披了女佣递过来的睡袍,随意擦了擦头发就要回房去睡觉。
顾轻舟拉住她:“等头发干了再回房。四丫,你快去煮些姜汤来。”
程渝被拉到了客厅,一边擦头发一边打喷嚏。
她的脑壳,开始发胀,脑子里疼痛得厉害。
“我醉酒了。”程渝道。
“我看你是感冒了。”顾轻舟道,“你今晚怕是要发烧。”
程渝道:“别大惊怪的。”
她喝了姜汤,就回房睡觉了。
顾轻舟放心不下她,翌日凌晨五点多就去了她的房间。
程渝还在睡。
顾轻舟一摸她的脑袋,已经是滚烫了,她果然发烧了。
这会儿佣人还没有起床,顾轻舟自己给军医院的值班室打了个电话。
叶督军的军医院,对顾轻舟还是很尊重的,一听是顾姐,当即派了医生过来。
“给她打一针退烧的药。”顾轻舟对军医道,“其他的问题倒是没有。”
军医道是。
程渝半睡半醒,任由军医给她打了针。
“已经烧到了三十九度,若是两个时内没有退烧,就要去医院。”军医对顾轻舟道,“夏如此高烧,可不能马虎。”
顾轻舟点头。
打了针之后,没过多久程渝就开始浑身出汗。
出汗就意味着要退烧了,顾轻舟又叫佣人给她加了两床棉被。
盛夏发烧,太折磨人了。
程渝这时候就醒了,看到顾轻舟将她裹在棉被里,程渝有气无力:“我怎么了?”
“发烧了。”顾轻舟道,“昨晚那样折腾,发烧才是正常的。”
程渝道:“顾轻舟,我难受。”
能不难受吗?
“没事,再忍忍,等一身汗全部出透了,洗个热水澡再睡片刻,就会好的。”顾轻舟。
程渝道:“不,我是心里难受。”
顾轻舟明白过来。
她昨晚遇到了高桥荀。
“为什么难受?”顾轻舟明知故问,“是因为高桥荀吗?”
程渝点点头:“他可怜兮兮的望着我”
顾轻舟的心,也是往下一沉。
她替程渝压了压被子。
程渝的脸上,大颗大颗冒汗,不过片刻她就被汗水浸湿了。
大量出汗之后,不过一个时烧就褪尽了。
顾轻舟一边安排佣人放一浴缸热水,一边又叫佣人准备米粥,米粥里要放点盐。
等程渝泡了个热水澡,浑身泡得有点发红时,仍是出汗。
再站起身,虽然手脚发软,可她的精神好了不少。
喝了一碗米粥,她又去睡了。
这一觉,她睡到了下午五点,醒过来时日影西移了。
她坐起身,已经是神清气爽。
顾轻舟就在客厅里看书。
瞧见她又洗了澡,更衣出来,顾轻舟问她:“感觉如何?”
“好了。”程渝道。
“瞎折腾。”顾轻舟此刻才翻了个白眼,“不听劝,非要把自己折腾一顿才舒服。”
程渝不和她一般见识,笑嘻嘻道:“我的确舒服了不少。”
佣人准备了一些吃食。
程渝坐到了桌前,顾轻舟也陪同着。
“昨晚,你和叶妩什么呢?”程渝问。
“你还有闲心操心阿妩?”顾轻舟啼笑皆非,“昨晚闹得最大的,是你吧?我凌晨起来照顾你,你也不感谢我。”
“咱们不必见外,我心中有数呢。”程渝道。
她对叶妩的事,还是挺好奇的,追问道:“我看到叶妩哭了。到底怎么了,她是不是被康昱甩了?”
“你就不能盼望一点别人的好吗?”顾轻舟道。
“她一个权贵门阀出身的姐,那么伤心欲绝,除了感情问题,我还能想到什么?”程渝也翻了个白眼。
见顾轻舟不答,她在桌子底下踢顾轻舟:“告诉我嘛,要不然我自己打电话去问叶妩了。”
第1108章 因爱生恨
时间缓缓流淌,帘外是暖暖的夕阳。风掀起窗帘一角,金芒轻覆,地板也被晒得发烫。
蝉鸣此起彼伏,夜虫也潜伏墙角,准备应合傍晚的喧嚣。
盛夏夜从不寂寞。
顾轻舟吃了点心,就算作晚饭。
“快告诉我。”程渝磨蹭着她。
顾轻舟却始终摇摇头,不肯把叶妩的秘密给她听。
“你真不够意思!”程渝道。
顾轻舟反驳:“就是因为够意思,才不会告诉你。难道希望我将来也把你的秘密,到处给旁人听?”
“可以啊,我事无不可对人言。”程渝是无赖式的坦荡。
顾轻舟白了她一眼。
两个人正在话,佣人有客来访,又:“是高桥先生。”
程渝的后背略微绷紧。
她犹豫着,脸上似乎想要生出什么勇气,但一瞬间又化为泡沫。
她面上全是退缩:“我有点疲乏,回房睡觉了。你打发走他。”
“不见他吗?”顾轻舟问,“有什么清楚,不是更好?”
“早已得清清楚楚了,没必要再。”程渝道。
的确,该的都过了,该做的也做了。程渝很冲动,可冲动过了之后,并不幼稚。
她和高桥荀成了往事。
好马不吃回头草。
不回头,过去的感情还值得纪念。一旦回头了,那点稀薄的想念,就变成了怨怼。
她对他有怨,他也是,要不然他之前不会主动离开。
这些,程渝心中似透明,全看得清楚。
罢,她回了自己的房间,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色渐晚,屋子里亮了灯。
顾轻舟让佣人请高桥荀进来。
高桥荀没看到程渝,满眸失望,直接用日语问顾轻舟:“她不在家?”
顾轻舟没接话,笑笑请他坐下。
“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顾轻舟含笑道,“太原府可没有入夜访客的道理,除非是报丧。”
高桥荀表情一顿。
他似坐立不安的,挪了挪身子,重新选个姿势坐稳。
不过两秒钟,他又换了个姿势。
换了七八个姿势,他才稍微自在了几分。等他终于坐定,顾轻舟问:“来找程渝的?”
“嗯。”高桥荀声音低沉,总好像是含着悲伤和胆怯,“昨她离开的时候,走得很快,不知她受伤了没有。”
如果真的担心,一早就来了,可见他知道程渝昨晚是安全回家的。
拖到晚上才来,无非是刚刚寻好借口。
顾轻舟道:“没有受伤,司机都是当过兵的,开车稳,身手也好,不会让程渝出事,你放心。”
高桥荀嗯了声。
他转头,往程渝房间的方向看了一眼。他的腿动了下,想要自作主张站起来去敲门,可双手压住了它们。
内心的情绪,正在和他的理智争斗。
他用日语话,顾轻舟全部都能听懂。就好像加了密一样,他起来更加通畅自然。
“她可有提起我?”高桥荀问。
顾轻舟坐在灯火之下,眉眼被灯光笼罩,眼睛深邃发黑,黑得幽静,甚至渗人。
她的声音,也是僵硬的,毕竟日语她不熟练,得磕磕绊绊。
了几句,她干脆换了中国话。
她中文,高桥荀能听懂;高桥荀日语,她也能听懂。
两种语言,表达丝毫不受影响。
“提到过,对于你的离开,她曾经很伤心。”顾轻舟如实相告。
高桥荀道:“我不是想要走的,她那时候总瞧不起我”
“有一种人,叫嘴贱心软,程渝就是这种人。”顾轻舟道。
高桥荀放在膝盖上的手指,略微蜷缩了下。
顾轻舟继续道:“她,该告诉你的话,都完了。如今,她是和卓莫止相处的”
高桥荀一直低沉着头,此刻才抬了抬眼帘。
望着顾轻舟,他略有点磁性的日语很动听:“轻舟,帮帮我,帮我找回她!”
“她不是布娃娃,你弄丢了我帮你找。”顾轻舟正色道,“高桥,我无能为力。”
高桥荀吸了下鼻子。
咬住了牙关,高桥荀心中的情绪到了极点,他道:“她心里还是有我的,她昨晚她昨晚落荒而逃,我知道的。轻舟,你帮帮我。”
顾轻舟沉默了下。
程渝昨晚,哪里只是落荒而逃?她简直是一场情伤。
把自己弄得那么狼狈。
顾轻舟虽然年轻,却也通晓世事。她可以医病,却不能医心。
这场情伤,是高桥荀和程渝的,他们是彼此的药,任何人搅合其中,可能会导致局面更加混乱。
一旦出现了混乱,顾轻舟就里外不是人。
顾轻舟耳根子向来不软,该拒绝的时候利落干脆,故而她道:“很抱歉,我帮不了你。”
就像程渝过的,该的都完了,再拖下去也没意义,顾轻舟站起身。
她准备上楼。
立在楼梯的蜿蜒处,顾轻舟看到高桥荀还怔怔坐在沙发里,就道:“高桥。”
高桥荀转头看她。
“你程渝瞧不起你,那么你哪一点值得她高看?”顾轻舟慢慢道,“你不是孩子了,别一出事就指望旁人。”
罢,她脚步轻盈,消失在楼梯处。
高桥荀内心的激荡,一层层似海浪翻滚。
他站起身,走到了程渝的房门前。
敲响了房门,屋子里没有回应,于是他坚持敲了五分钟。
程渝没开门。
佣人却被他吵得受不了,上前对他道:“先生,程姐昨晚发高烧,这会儿怕是睡了,你勿要打扰她。”
“高烧?”高桥荀一愣。
佣人道:“程姐昨晚回来就不太舒服。”
高桥荀听到这里,心中似乎全明白了。
他一时间又是喜,又是担忧。两个情绪在胸膛里碰撞,故而他满脸的泪痕。
他再也忍不住,抬脚就踹开了程渝的房门。
她,为了他病倒了。
高桥荀此刻,宁愿跪在她面前,恳求她的原谅,也不能转身离去。
他一辈子不曾坚持什么的。
可等房门打开时,屋子里空空荡荡,床上的被褥叠的整齐。
高桥荀的心头,顿时就阴了。
他不甘心,就在衣柜里、床底下到处找,从而忽略了敞开的窗户。
程渝早已从窗口离开。
高桥荀脱力般,坐到了她的床上,闻到了熟悉的香味,他心中的阴霾积累到了一定的地步,故而满心都是恨。
他恨她!
她狠心到了如此地步。
高桥荀站起身,阔步往外走,走得很快,似一阵疾风。
他上了汽车,风驰电掣离开了。
顾轻舟立在三楼的栏杆上,静静看着街头汽车的灯消失不见。
“太太,要准备宵夜吗?”女佣进来问。
顾轻舟道:“不用了。”
女佣又道:“太太,那位先生走了,却把程姐的门给踢坏了。是今晚修好,还是明再修?”
“今晚就修好吧,别等程姐回来瞧见。”顾轻舟。
佣人道是。
楼下叮叮咚咚的敲,是佣人在修锁修门,顾轻舟听着远处的蝉鸣,近处的敲击,心里很烦躁。
程渝九点多回了家。
她从后门回来,心翼翼问女佣:“那个人走了吗?”
“早就走了,程姐。”
程渝松了口气。
顾轻舟的房间还亮了灯,程渝放下自己的皮包,看了看房门新鲜的痕迹,心中了然。
她上楼去找顾轻舟了。
她告诉顾轻舟:“我去了趟叶督军府。”
顾轻舟诧异。
她还以为,程渝只是单纯躲了出去。
“你以为,你不告诉我,我就什么也不知道吗?”程渝哼哼,“我直接去问了叶妩,她给我听了。”
顾轻舟正在翻看账本,此刻就放下了。
“你没有胡乱给她出主意吧?”顾轻舟担心道。
程渝自己的感情,也是一团糟。
而顾轻舟,在感情方面也不高明。
她真怕程渝乱来,让叶妩难做。
“什么叫胡乱出主意?”程渝道,“我给她的,都是正经主意好不好?我告诉你,你过几瞧成效吧。”
“你给她出了什么主意?”顾轻舟问。
程渝冷哼:“你不肯告诉我,难道我就肯告诉你?你想要知道,就打电话去问叶妩啊。”
顾轻舟白了她一眼。
程渝坐着不肯走,喊佣人准备宵夜,又要喝咖啡。
瞧着她的架势,是不打算回房睡觉了。
“你病好了吗?这样深夜,你又折腾。”顾轻舟道。
程渝的身体是强壮的,一场发烧之后,她饱餐了一顿,竟然恢复如初。
她得意道:“全好了。”
佣人果然端了咖啡和宵夜上来。
程渝吃吃喝喝的,还劝顾轻舟也吃几个水晶虾饺。
顾轻舟睡前如果吃得太饱,就会睡不着,故而拒绝了。
“高桥荀,他把我的门踢坏了?”程渝忙里偷闲,问顾轻舟。
顾轻舟道:“你都瞧见了。”
“那个混账玩意儿,你没有将他打出门?”程渝气道。
顾轻舟没言语。
程渝也沉默吃了起来。
等她吃好了,顾轻舟才问她:“你跟他真清楚了吗?”
“清楚了啊。”程渝一脸笃定,“我上次就告诉他,我这里,他回不来了。也许他不死心,碰几次钉子,也就死心了。”
顾轻舟微微咬了下唇。
她道:“程渝,你对高桥荀,到底还有没有感情呢?我看你昨晚的样子,倒好像是放不下。”
“我给你个故事。”程渝道。
顾轻舟端正坐好,等待着她的故事。
第1109章 欺负
程渝了自己前一次的婚姻。
“我前夫出轨之后,我并没有那么坚决。我回头了一次的,可最后的结果,就是导致我悔恨不已。”程渝道。
她那段故事,告诉她:已经做了决定,就不要反复。
“反复无常,误人误己。”程渝道,“所以,顾轻舟,我可以难过,也可以悲伤。
和高桥荀那一段,到底在我心里落下了痕迹,我又不是草木,怎么会没感觉?但是我决定了自己承担。
你我放不下,那你得对。可我要做的,不是自己放不下就去折腾高桥荀。我要做的,是放下,而不是回头。”
顾轻舟自己,曾经对爱情回头过。
她和司行霈当初闹得那样僵,最后她还是回到了他的身边。
对于顾轻舟而言,她的想法和程渝背道而驰,就没有建议的必要。
她道:“好,我以后不了。我明白了你的心思,下次高桥荀再找我,我就让他清楚我的立场。我站在你这边。”
程渝满意,欣慰点点头。
翌日,叶妩来到了顾轻舟这里。
她穿了件水粉色旗袍,薄薄的夏衫勾勒她玲珑曲线,已然是个窈窕佳丽了,褪了丫头的青涩。
她满头的汗,故而将头发高高挽起。
瞧着她脸热得通红,顾轻舟叫佣人拿了毛巾给她。
叶妩一边接过来,一边问顾轻舟:“程姐姐呢?”
顾轻舟打量她:“你不会真的听从了程渝的建议吧?”
叶妩迟疑了下,还是点点头。
她见顾轻舟不言语,就问:“老师,这样是否不妥?”
“倒也没什么不妥。程渝的作法,比我的主意更加痛快些。”顾轻舟道,“你既然做了,就做下去吧。”
叶妩点点头,心思沉重。
程渝睡了个懒觉,起来后洗了澡,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出来。
瞧见叶妩,她开口就问:“你甩了康家那子没有?”
叶妩听她的口吻如此轻松,心中惴惴的,道:“我昨晚十一点和他通了电话,告诉他分手了。”
程渝笑道:“好丫头,有魄力。”
叶妩则叹了口气。
程渝笑道:“叹什么气呢?这件事包在我身上,我保证不会出乱子。”
叶妩不太信任程渝,她转而求助顾轻舟。
既然她已经开口了,顾轻舟就要帮她做下去,虽然顾轻舟觉得不靠谱。
可人生的路,为什么非要谨慎靠谱呢?
年轻的恋爱,多是浪漫且荒唐的啊。想通了之后,顾轻舟没有反对什么。
“别担心,我来安排,会做到万无一失。”顾轻舟对叶妩道。
叶妩就松了口气。
她坐在沙发里,端着佣人递过来的冰水,又是叹息。
“真没想到”叶妩道。
叶妩前找顾轻舟,当时她都气哭了,是因为康昱。
起因不是康昱,而是康家的二太太,也就是康昱的母亲。
康二太太打电话给叶妩,邀请叶妩去康家玩。
叶妩和康暖关系匪浅,而且康暖已经确定了明年开春出国留学,故而两个人走动很频繁,趁着在家多相处,以后见面怕是困难。
康二太太打电话,叶妩没有多想,只当是康暖或者康昱约她,她就去了。
不成想,到了康家二房之后,不见了康暖和康昱,只有康家的二太太和二老爷。
两位老人家,穿得整整齐齐,盛夏的时节,康二太太还穿着紧身旗袍,像是要谈很重要的事。
叶妩想到:“怕是要谈论我和七哥的婚姻了。”
她今年已经中学毕业了。
毕业之后,叶妩没打算再念大学。外头没有女人做事业的,大学里也没什么女学生,念来作甚?
叶家也不靠学问吃饭。
既然无所事事,她的婚姻就提到了日程,叶督军年底应该会下决定的。
叶姗已经无望了,叶督军肯定要把叶妩的婚姻敲定。
此事,叶妩在刚刚和康昱要好的时候,就对他过了。
康昱知道,叶督军是要女婿入赘的。
叶妩问过康昱:“这样会不会太委屈你?”
康昱当时:“我不怕委屈,我只怕失去你。”
那时候的心境,非常甜蜜。
叶妩也未必真的会招婿,但这件事到底要等叶督军开口,毕竟她还有个备选的未婚夫对象,叫古南橡。
心中有数,面对康家二老,叶妩却没什么底气。
果然,康二太太开口了,对叶妩道:“阿妩,你和阿昱好了这些日子,你心中是如何打算的?”
叶妩微愣。
她是女孩子家,此事问她的打算?
正常人家,不是都应该去找父母谈吗?康家太太若是对此事有兴趣,应该去问叶督军啊。
如此开场,就让叶妩感觉不安。
“我会听从我父亲的安排。”叶妩如实道。
“叶督军的意思,是不是非要女婿入赘?”康二太太问。
叶妩如实道:“是。”
康二太太和二老爷当时就沉默了。
后来,是二老爷先开了口,道:“阿妩,我们只有阿昱一个儿子,将来还指望他养老送终。
如果阿昱入赘到叶家,还不如先让叶督军毙了我们两口子。阿妩,这下的男人那么多,阿昱配不上你。”
叶妩一张脸,苍白中见青。
她虽然难堪到了极点,却非常认同康家二老的话。
仅有的儿子,怎么可能给叶家?
叶妩能体谅,此事她也打算和叶督军谈。
六姨太怀孕了,叶督军将来会有自己的儿子,叶妩嫁出去也未尝不可。
接下来,她就听到了康家二老道:“阿妩,我们已经替阿昱选好了人。我们不是不喜欢你,可我们高攀不上叶家。
假如你不离开阿昱,此事我们就会闹到督军府去。那时候,你没有面子,我们也没有面子。”
叶妩看着他们。
她能体谅他们,可一瞬间又生出了恨意。
既然不喜欢她,既然已经选择了其他女人做儿媳妇,那为什么不跟自己的儿子谈?
叶妩是外人,如此逼迫威胁的对象,不应该是他们自己的儿子吗?
可见,他们当叶妩好欺负,捡了软柿子捏。
到时候,叶妩承担分手的过错,他们一家依旧和睦,父母和儿子之间,没有矛盾和隔膜。
受伤的是叶妩,挨骂的也是叶妩,凭什么?
再怎么体谅,叶妩也生气了。
她没有感受到诚意,她只觉得被羞辱了。
“我不会提分手。”叶妩当时对康家二老如此道,“若是你们不愿意,那你们自己提好了。”
罢,她就离开了康家。
这件事,让叶妩很难过,却远远没有到崩溃的地步。
康家三个房头的老爷和太太,不着调是出了名的,要不然老太爷也不会把家业给女儿和女婿打理。
她只当是康昱的父母犯浑。
她找到了康昱。
叶妩没有告状,只是问他:“你对我们的婚姻,有什么看法?你何时去跟我父亲提亲?”
康昱踌躇了下。
他开诚布公对叶妩道:“我姑父去世之后,祖父想让我和堂兄们一起,学着管理家族的生意。
我跟父母了此事,这对我的事业很有帮助,男人都需要事业的。阿妩,你我应该怎么办?你父亲是要我入赘的。”
这席话,才压垮了叶妩。
叶妩当时就哭了。
原来他们联合起来欺负她。
康昱追求她的时候,早已知晓她父亲的要求;他们相好的时候,她也主动提过这件事,当时康昱满口答应了。
现在,她反而成了拦路石,成了夺人儿子的罪人。
叶妩火了。
她一边哭,一边冲康昱咆哮,他不顾信用。
康昱当时抱着她。
良久之后,他都没有松口。
他低声问叶妩:“你希望我入赘到叶家,做个吃白饭的白痴吗?你不想我事业有成吗?”
叶妩就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漩涡里。
她找到了顾轻舟,就是寻求帮助。
她知道,她应该体谅康昱的父母,毕竟他们养大了他,不可能轻易把儿子让出去,且只有这一个儿子。
她也知道,她应该体谅康昱。男人没有事业,就没了尊严。她不想自己的丈夫成为一个没尊严的闲人。
每个人都有立场,每个人都值得被体谅,可叶妩为什么如此憋屈?
她怎么跟父亲交代?
谈恋爱的时候,明明不是这样的法。假如康昱当初就把这席话告诉她,她那时候就会认真考虑。
康昱也有他的辞:“那时候姑父还没有出事,我也不知道自己有机会继承家业。”
他很有道理。
叶妩难受,她憋屈得厉害,就好像被人狠狠打了一顿,偏偏叫不出口。
伤痛都在心里。
顾轻舟告诉她,会帮她想个办法。
当然,顾轻舟的办法是折中的、理性的。
所谓理性,就是两全其美,叶妩受的这番委屈,只能忍着。
长大了,就知道不是事事都可以快意恩仇,妥协的时候居多。
然而,顾轻舟的办法还没有想好,程渝帮把叶妩想好了。
叶妩听了程渝的建议,心里痛快极了,当即去跟康昱分手了。
分手不是目的,而是手段,目的是为了叶妩和康昱还能在一起。
“你放心,把此事交给我,我要让康昱和康家都接受一个教训。”程渝大包大揽。
第1110章 享受
程渝大包大揽,要替叶妩做主。
等叶妩一走,程渝拉着顾轻舟,开始长篇大论。
“顾轻舟,你听我说啊......”程渝拉开了谈话的架势。
听着听着,顾轻舟感觉不对味了。
程渝是揽下事,可具体怎么做,她全部交给了顾轻舟。
顾轻舟一开始,只是想保障事情的平稳,不让它超出控制,免得不可收拾。至于细节,还是程渝去做,毕竟她答应了。
可听如今的意思,程渝的那部分任务,她是直接丢给了顾轻舟。
顾轻舟气得想要骂娘:“那直接让我答应就是了,你出什么头?”
程渝不以为意:“谁家大小姐是亲自做事?就连司行霈,不也是手下的人出力?我负责决策,你负责细节。”
“我是你的佣人吗?”顾轻舟道。
程渝道:“临时充当一下!”
说罢,她扭着身子,回房拿了自己的小皮包,出门逍遥去了。
顾轻舟七窍生烟。
朋友不靠谱,顾轻舟已经习惯了。倘若程渝真负责了起来,顾轻舟反而似见了鬼。
闹恋爱的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年轻的男女,真有为爱情去死的,一个不慎就是人命官司。
既然牵扯到了人命官司,顾轻舟真还不放心交给程渝。
程渝半桶水,图的是快活,她哪里办过大事?
当年她和她哥哥两个人,野心勃勃要找母亲、要复仇,结果兄妹俩联合起来,一件屁事也没办成,还差点让金千鸿杀了。
最后,是司行霈帮他们找到了娘,又帮他们打回了云南。
就这样的大小姐,也只有叶妩肯相信她了。
“来人。”顾轻舟喊了副官。
此事已经开始了,叶妩也投入了希望,顾轻舟就要做好。
然后,她就听到洪亮清爽的声音回答:“是,太太。”
她一惊。
回眸时,司行霈站在大门口,灼热的骄阳撒了他满身。他摘了军帽,握在手里,小麦色的面颊布满了汗珠。
一身汗的他,笑得灿烂,静静望着自己的娇妻。
顾轻舟站起身。
她装作很镇定的走过去,脚步却越来越快。
一瞬间之后,她已经扑到了司行霈的怀里。
他从灼热似火的外面走进来,衣裳是滚烫的,面颊是滚烫的,就连落在她脸颊的吻,也是滚烫的。
他的汗水,沾湿了她的鬓角,顾轻舟闻到了他熟悉的气息,心中比六月的日光更明亮。
“想我了吧?”司行霈搂紧了她,几乎将她半托了起来。
顾轻舟却把头埋在他颈项间。
司行霈丢了手里的军帽,打横将她抱起来。
“太糟糕了,全身都是汗,我要去洗洗。”司行霈笑道,“天气这样热。”
“也就是热这么几天,再过两天就不热了......”顾轻舟道。
说罢,她又推了推他,“放我下来。你自己去洗吧。”
司行霈意味深长看了眼她。
“结婚一年多了,你还装傻?”司行霈低低凑在她耳边问。
顾轻舟哑然。
司行霈回来了,顾轻舟除了疲倦之外,内心就格外安宁和踏实。
他洗澡出来,将她放在床上,她的胳膊就主动搂住了他的脖子。
她要拥有他,紧贴着他。
一番**,又出了满身的汗,澡是白洗了。
顾轻舟穿好了浴袍,准备喊佣人上楼,把竹席再擦一擦,方才弄得全是水。
不成想,司行霈娴熟拧了毛巾,端了水盆。
见他擦竹席速度快且得法,顾轻舟问:“你常做这样的事?”
“军营到了盛夏,都是睡竹席的。有时候太热了,睡到半夜热醒了,竹席上全是汗,就只得自己擦一擦了。
那时候值夜的人都站了半宿,累得发昏。他们都是半大的孩子,没得这点小事也劳动他们,我就自己来了。”司行霈道。
在军营的时候,他格外体谅下属。
若不是他杀人手段太过于极端,他这样的军官,名声应该极好,声望也极高。
司行霈的刑罚,在整个江南都是闻名的,提到他,毁誉参半。
“变态”这样的名声,是洗刷不干净的。
顾轻舟从身后,轻轻搂住了他的腰。
他是裹着浴巾的,露出块垒分明的胸膛,以及像铁一样结实的小腹。
顾轻舟搂紧了他。
他的肉,就像他的军服一样坚硬,毫无柔软之处。
那肌肤上,也没几块好皮,光枪伤就有七八处。
“司行霈,你真是个复杂的人。”顾轻舟低声道。
司行霈笑起来:“你这是夸我,还是骂我?”
竹席干净了,擦过之后凉丝丝的,顾轻舟躺好了。
司行霈也换了睡裤,却不肯穿上衣,光着膀子躺在她身边,问她最近有什么趣事。
提到趣事,就不得不提程渝了。
“......她高烧了一场,幸而我发现得早。”顾轻舟道。
司行霈对此事,兴趣不是很大:“她还年轻,爱折腾就折腾,老了不后悔。”
“你倒是挺维护她的。”顾轻舟笑道。
司行霈想到程渝,似乎看到了自己那放荡不羁的灵魂。
“她给我的轻舟作伴,我当然要维护她了。”司行霈道。
顾轻舟笑了起来。
她依靠着司行霈,慢慢睡着了。
可能是太热,她贴着司行霈不太舒服,就转身往里面滚去了。
司行霈瞧见了她鬓角的薄汗。
他拿了床边的芭叶扇,一下一下替她打风。
顾轻舟很舒服,往他身边凑了凑。
屋子里没有灯,拉着窗帘。帘外是流火般的骄阳,照得庭院草木恹恹。
司行霈的眼睛适应了光线,能把顾轻舟的面容看清楚。
她小脸莹白如玉,羽睫修长,静静轻覆下来,乖巧得不像话。
在这个瞬间,她又有点像孩子了。
司行霈一下一下打着扇,自己也困了。
顾轻舟一个小时后睡醒了,就瞧见她丈夫半躺着,半阖着惺忪睡眼,想睡又不敢睡的,替她扇风。
顾轻舟的心,似落入了一片花海里,四下全是娇艳夺目的花,芳香袭人,阳光温暖。
她低声:“司行霈?”
“嗯?”他迷糊着回答。
顾轻舟接过了扇子:“你睡一会儿,我来替你扇。”
司行霈睁开了眼睛。
他伸手,搂了下她的腰,一脸满足:“闺女长大了,老子要享福了!”
第1111章 问问自己
顾轻舟还沉浸在旖旎心境里,突然被司行霈一句话气得想要杀人。
“你又不是我爹。”顾轻舟啐他,“要点脸!”
司行霈道:“我有你这样的闺女,就是上苍积德了。不过,玉藻将来肯定不比你差。”
他又阖眼:“不用打风,我不怕热,你自己出去玩吧。”
顾轻舟听着,仍是哄孩子的语气,就啼笑皆非。
她没有离开,坐在旁边给司行霈扇。
程渝不知司行霈到了,回家之后就急匆匆上楼。
顾轻舟的房门没有反锁,佣人不敢如此横冲直闯,程渝一下子就瞧见了眼前景象。
“你这是尽哪门子的孝啊?”程渝惊奇道。
司行霈被她吵醒了。
他坐起来。
光着上半身的司行霈,和程渝目光一撞,程渝顿时就想挖眼睛。
她一点也不想看这臭屁男人的光膀子。
“唉,我要瞎了。”程渝一副眼睛好疼的模样,转身下楼了。
司行霈迷糊了下,才问顾轻舟:“那疯子作甚?”
顾轻舟笑道:“没事。你再睡一会儿。”
司行霈又躺了回去。
吃午饭的时候,司行霈起床。
下楼时,程渝已经坐在客厅里,头发高高挽起。
“一回来就欺负顾轻舟,你很有出息嘛。”程渝暗暗甩闲话。
司行霈道:“我乐意,你管呢?”
他们俩,背后倒是能说几句彼此的好话,可一见面就没个好脸,有点像相看相厌的兄妹俩。
程渝转而看顾轻舟:“你争气点啊,竟给他做奴婢,出息呢?”
顾轻舟失笑:“你懂什么呀?”
饭桌上唇枪舌剑,竟比平时吃饭有趣多了,顾轻舟只觉今天的饭菜格外有滋味,她吃得香甜极了。
吃完了,三个人端了茶。
程渝揉着肚子哎哟:“光顾着讨伐司行霈,吃撑了。”
“就你事多。”司行霈鄙视她。
顾轻舟则笑得前仰后合。
一番说笑和玩闹,程渝问起了正经事,就是她让顾轻舟帮叶妩的。
司行霈听了个话尾巴:“什么事?”
顾轻舟简明扼要告诉了他。
司行霈蹙眉:“就没点正经主意吗?”
程渝道:“这主意还不够正经?司行霈,你回来得太及时了,这件事就交给你办吧。我让顾轻舟去办,她扭扭捏捏不高兴呢。”
司行霈道:“死一边去。”
这样的话,对程渝不起任何作用。她哼哼道:“举手之劳,你至于这样小气吗?”
“你说得轻松。”司行霈鄙夷她。
举手之劳,这应该是司行霈的自谦之词,而不是程渝的话。
他颇为不乐意。
程渝道:“那好,还是让顾轻舟去忙吧,我不管了。”
说罢,她自己离席了。
等她一走,司行霈凑到顾轻舟身边:“让我帮你吧。”
顾轻舟讶然:“你不是不同意吗?”
“替太太做事,我心甘情愿。”司行霈道。
“可不是替我做事,而是帮阿妩。”顾轻舟纠正他。
“一样的,能替你跑腿,我乐意。”司行霈道。
原来,只是不想便宜了程渝。
顾轻舟哭笑不得。
司行霈不喜小孩子间的玩闹,可他愿意为了顾轻舟赴汤蹈火。既然顾轻舟要做此事,司行霈就把玩闹当军国大事做。
太太身边无小事嘛。
对待太太,司行霈是虔诚的,几乎要对她顶礼膜拜了。
顾轻舟笑道:“那好,我就把此事托付给你了。”
这件事,不是这几天办,而是要等几日。
司行霈来了太原府,需得去见见叶督军。
顾轻舟跟随着。
两人并肩而行,到了叶督军府。
在大门口,他们遇到了康昱。
康昱似站了很久,浑身都汗透了,一件雪白衬衫又是汗又是尘土,隐隐泛黄,满眸狼狈。
他呆呆站着。
叶督军府门口的亲侍,将他阻拦在门外。
他听到了汽车的声音,抬眸看见顾轻舟,表情一动。
他此刻机灵了。
“老师!”他立在顾轻舟面前,“老师,求您让我见见阿妩吧,拜托您了!”
司行霈上前一步,将康昱推搡得后退两步。
同时,司行霈也将顾轻舟拉过来,让她也后退两步,免得被康昱熏到了。
康昱站了这么久,都快要馊了。
“阿妩不是她老师藏起来的,你拜托错了人,康少爷。”司行霈淡淡道。
说罢,他拉着顾轻舟就要进门。
顾轻舟还想要说点什么,司行霈握紧了她的胳膊,同时给了她一个眼神。
“老师,我知道错了,阿妩不肯见我,督军也不让我进门,我实在......”康昱高声讨饶。
司行霈还要走,顾轻舟却停住了脚步。
她回过身,对康昱道:“你说你错了,错在哪里?”
康昱急忙要回答。
顾轻舟却又阻止了他。
“你再想一想。”顾轻舟摆摆手,“你不要回答我,也不是回答阿妩和督军,你要问问自己:你可有错,又错在哪里。
回去吧,康少。你站在门口,晒伤了阿妩会心疼的。你的心意,她难道不明白吗?”
康昱证愣住。
他愣神的空隙,顾轻舟和司行霈已经进了叶督军府。
康昱回想顾轻舟的话,心中仍是一片迷茫。
问自己,回答自己?
他错在哪里?
这个问题,他已经想好了无数个答案,可突然发现敷衍不了自己的心。
他从内心深处,没觉得自己有错,阿妩这样利落说出分手,实在太儿戏绝情了。
他也是带着几分委屈的。
他想要事业,有错吗?他想要阿妩,难道就有错?
顾轻舟的话,似重锤击中了他,让他陷入了两难境地。
他果然很听话,转身上了自己的汽车,开车先回家了。
司行霈则搂了顾轻舟的腰:“厉害,几句话就把他打发了,太太攻心至上,我辈不及。”
顾轻舟推开了他的手。
这里还是叶督军府,多少人看着他们。
同时,她声音轻柔,似羽翼滑过心房,令人酥软:“不要总是给我灌**汤,我不吃这套。”
话虽如此,还是吃这套的,故而心中很欢喜。
司行霈哈哈笑起来。
他的笑声,让叶督军外书房的人都抬眼望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