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不许勾搭男人
顾轻舟现在跟三姨太是盟友,故而她的计划,她悄悄告诉了三姨太。
三姨太听完,忍俊不禁。
“轻舟,你真是一只小狐狸。”三姨太悄声道。
她不再客气叫轻舟小姐,而是直呼其名,带着熟稔和亲热。
顾轻舟笑笑。
“三姨太,你这么帮我,你所求之事,肯定很难办,到底什么事?”顾轻舟问三姨太。
“我只能告诉你,我所求之事,需要你费力,但是不损害你的利益。”三姨太微笑,“现在,时机未到。”
顾轻舟笑,看了眼狐狸一样的三姨太,突然觉得找到了同类。
她挺喜欢三姨太的。
三姨太精明的眸子里,总有几分挥之不去的正义,这让顾轻舟感动。
这天又下雨了,寒雨料峭,把庭院的雨花石小径冲刷得干净,泛出清幽光泽。
顾圭璋昨夜歇在二姨太白慕房间里,早起气色还不错。
秦筝筝那母女几个,个个似霜打的茄子,恹恹的坐在饭厅,不敢说话,眼神也虚弱无力。
顾轻舟今天还有事,她打算出门一趟。
“阿爸,司家的老太太身体还不算痊愈,每到阴雨天,我都要去替她揉按,缓解疾痛。今天我能去吗?”顾轻舟问。
顾圭璋颔首。
顾轻舟去司家,这对顾轻舟的婚事有好处;也就意味着,对顾家和顾圭璋有好处。
既然有好处,顾圭璋就不会阻拦。
顾圭璋甚至问:“可要车子送你?”
顾家只有一辆汽车,一个司机,若是送了顾轻舟,顾圭璋自己就不好出门。况且司机是顾圭璋的人,他跟着顾轻舟,顾轻舟不放心。
顾轻舟今天有别的事,去司公馆只是个幌子。
“不用了阿爸,您今天不是还有应酬吗?”顾轻舟道。
顾圭璋就不再勉强。
吃了饭,顾轻舟换了件大红色斜襟长袄,领口和袖口镶了一圈白狐毛,红白相间,衬托出一张精致的小脸。
她穿着白色澜裙,行走间步履生辉。
顾轻舟下楼,众人看着她,心里又是一惊:这套老式的衣裳看似艳丽,可穿在少女身上,毫无庸俗感,反而瑰艳俏皮,如火明媚。众人觉得好看。
“你发现没有,轻舟小姐的老式衣裳,都好看得不行!”二姨太白慕跟三姨太苏苏嘀咕。
三姨太点点头。
“从前只觉得洋装和旗袍好看,都没觉得老式的斜襟衫也好看,怎么轻舟小姐穿出来就特样不同?我看别人穿都土气,就她穿得华丽。”二姨太想不通。
三姨太反而明白了些:“因为轻舟小姐的衣裳,都加了时髦的点缀。她的斜襟衫,全是用做旗袍的滚边镶嵌的;长袄上白狐毛,像不像皮草的做法?”
这么一说,二姨太恍然大悟。
神奇!
原来这轻舟小姐,如此的妙手灵巧。
“轻舟小姐,不太像乡下的女孩子啊。”二姨太感叹,“她好像挺机灵的。”
三姨太抿唇不语。
机灵?
用机灵这个词来形容顾轻舟,太小瞧她了!她哪里只是机灵,她简直是狡猾万分。
二姨太和三姨太都吃过秦筝筝的亏,而且是有苦难言的那种亏。
可顾轻舟回家这么久,秦筝筝一再找事,反而自己吃亏,弄得满身狼狈。
这已经不知道是老爷多少次骂秦筝筝,从前是没有过的。
三姨太心思飘远。
顾轻舟不知她们的艳羡,在顾公馆门口乘坐了黄包车。
黄包车的雨布放下来,顾轻舟什么也看不见,她随意说了个地方,让车夫先过去;到了地方之后,顾轻舟再换了辆黄包车,对车夫道:“去平安西路的何氏药铺。”
顾轻舟怀里放着两根金条,这是从顾圭璋那里赚来的。
她不能放在家里,准备交给慕三娘。
慕宗河是顾轻舟的恩师,慕三娘是她恩师的妹妹,顾轻舟信任她。
上了黄包车,车夫把遮雨的雨幕放下了,顾轻舟仍是看不见任何东西,她就阖眼打盹。
稀里糊涂的,顾轻舟居然睡着了。
等她再次醒过来时,她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清冽,那是雪茄的香味。
顾轻舟一个激灵,下意识要坐起来,却被车顶重重撞了下,跌坐回了座位上。
“哈。”身边有人笑出声。
一回眸,顾轻舟触及一双淡墨色的眸子,修眉飞扬,是司行霈。
顾轻舟惊呼,转身就想跑,已经被司行霈拦腰抱住:“小心点,别再撞了头!”
司行霈护住了她的头顶。
这是司行霈的车上。
她从顾家出门,司行霈就知晓了她的行踪,故而一路跟着。
她居然在黄包车上睡着了,司行霈平生罕见。
于是,司行霈轻手轻脚把她抱回了自己的汽车上,她居然还没醒,只是翻了个身继续睡。
约莫睡了半个钟,她终于睁开了眼。
司行霈也静静打量了她半个钟头。
今天带了司机,司行霈就坐在后座,和顾轻舟并肩挨着。
“我怎么会在你车上?”顾轻舟吸气,轻轻揉撞疼了的脑袋。
司行霈则帮她揉。
他只是揉按她的头,不答她的问题。
“你找我有事?”顾轻舟又问。
司行霈薄唇微抿,深邃的眼眸有寒意缱绻,他一双布满薄茧的大手,托住了她的下巴。
她下颌纤柔,双唇粉嫩,堪堪一巴掌就能托住。虽然不够绝艳,但细看时精致,一分不多一分不少,竟有点妩媚。
“你找到了司慕?”他问顾轻舟。
他托住顾轻舟下巴,让顾轻舟处于劣势,顾轻舟挣脱。
司行霈手掌微微用力,钳住了她,再问:“你找到司慕了?”
“是。”顾轻舟挣脱不开,如实回答。
“怎么找到的,和他相认了?”司行霈唇抿得更紧,唇角的弧度显示出主人的恼怒。
顾轻舟如实回答,把她一开始发现司慕的事,告诉了司行霈。
“小东西,你没有勾搭司慕吧?”司行霈神色微缓。
“没有!”顾轻舟回答得快,且干脆利落。
司行霈满意,眼底的寒意渐渐收去,眸子里有了些温度,他松开了顾轻舟。
“别忘了你是我的。我没有开餐,并非我不想吃,而是我在等成熟。若是我还没有采摘,就被别人捷足先登,我会杀了那个人,亲手将他剥皮抽筋。
小东西,你若是不想害人,就规规矩矩的。要是有什么其他心思,掂量掂量自己的皮结实不结实!”司行霈俯身,轻咬顾轻舟的耳垂,喁喁低喃道。
第47章 贪嘴的少帅
车厢里幽静如水,她的馨香、他的清冽,混合在一处,就有了几分缭绕靡丽的暧昧。
司行霈对顾轻舟肌肤的触感有点恋恋不舍,凉滑细软,粉润柔腻,轻轻吻上去,就能落下柔媚的痕迹。
多娇小的人儿,乡下的水土纯天然,养育出嫩白的她。
司行霈想亲吻她,可想到她的抵触,甚至内心有点憎恶,司行霈又烦躁,放弃了这样的念头。
他是狩猎者,不是偷花贼。
司行霈喜欢在女人半推半就的时候下手,亦或者全心全意,而不是顾轻舟这样的抵抗之下。
“这是什么?”司行霈从顾轻舟的手袋里,拿出两根黄澄澄的金条。
金条泛出耀目的光,似乎能点亮光线幽淡的车厢。
顾轻舟微微抿唇,双手却紧紧绞在一起。
司行霈一眼就能看穿她,故作镇定的少女,此刻内心不知多么惶然。
她很害怕。
“两根小黄鱼,可是一笔很大的数目。”司行霈微微眯眼,眼睛的缝隙里有危险审视的光芒。
那目光似寒雨,寸寸打在顾轻舟身上,让顾轻舟遍体生寒。
她咬唇不语。
“哪里来的?”司行霈再问,“偷的,还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买卖?”
“是我阿爸给我的。”顾轻舟如实回答。
“你小小年纪,你阿爸给你两根小黄鱼做什么?”司行霈追问,一寸不让。
顾轻舟不答。
她眼睛滴溜溜的转,那修长的羽睫像两把小扇子,忽闪忽闪的,正在编谎言吧?
司行霈促狭而笑:“你一个女孩子带着两根小黄鱼太危险,我不信你的话,我得去问问你阿爸,这笔钱是给你做什么的。”
顾轻舟大惊,急促拉住了他的手。
她的小手又薄又嫩,掌心柔软,像一团细腻的缎子落在司行霈的手背。
司行霈喉结一紧:她还太小,现在不能满足他,但是她浑身是宝,她的小手、她的小嘴,都足够让司行霈**的,他为何要等?
“少帅!”顾轻舟着急。
她着急的时候,一张脸泛出粉润的红潮,更是激起了司行霈心中滔天的涟漪。
司行霈最近素了一个多月,心中早积累了一团火,烧灼着他。
“想要拿回去?”司行霈将金条随手塞在自己的军靴里,压抑着粗重的呼吸,拍了拍自己的大腿。
他让顾轻舟坐到他腿上。
顾轻舟咬唇,眼睛却盯着他的军靴,她非常想要那两根金条。
“过来。”司行霈满心都是灼热,烧得他嗓子微哑,又拍了拍自己的腿,“今天给你一个机会,做得好了,自然有赏赐。”
顾轻舟清湛幽蓝的眼波里,浮出几分晶莹水雾,她气得要哭。
司行霈不依不饶。
僵持了一下,司行霈掏出一根金条,准备往外扔。对于司少帅而言,金条不值什么。
顾轻舟所有的犹豫一扫而空,坐到了她的大腿上。
钱对她很重要。
她坐到司行霈腿上,眼底太过于悲切,泪光盈盈中,反而添了娇丽。
“知道怎么做吗?”司行霈问。
顾轻舟抿唇。
“嗯?”司行霈挑眉。
顾轻舟点点头,低喃了一句“知道”,一双手揪住了司行霈大衣的衣领。
她粉润纤薄的小唇,凑在他的唇上,轻轻点点,慢慢啄了上来。
司行霈浑身的热油像遇到了点点星火,这轻啄的触感,让他一下子就爆炸了。
顾轻舟感受到了,她也懂了。
她浑身发抖。
顾轻舟想起那天,他在堂子里睡女人,那女人的惨叫、最后的狼狈,浑身没一块好的肌肤,一直在顾轻舟脑海里挥之不去。
她绝不想做司行霈的女人,她承受不住那样的糟蹋!
那像是一场酷刑。
顾轻舟当时被司行霈锁在床脚,她非常清楚那个酷刑的过程,简直是一场凌迟,一寸寸的剖挖。
太痛苦了,生不如死!
眼泪猛然更烈了,夺眶而出,她低声哽咽,像只受伤的小兽。
“好了,好了。”司行霈被她的哭声惊醒,人也从欲念里回神,看到少女泪流满面,他轻轻抚摸她的后背,让她安静下来。
“不哭了,小东西,我又没拿你怎样。”司行霈轻笑,用手去擦她的泪珠。
他的手常年握枪,有满手的薄茧,轻轻刮过她的面颊,酥酥麻麻的,让顾轻舟抖得更厉害。
他吻她的眼泪。
司行霈对顾轻舟有十二分的耐心,这是从未有过的。
每次他烦躁不堪的时候,都会想起那天在火车上,这少女很镇定的配合,救了他一命。
如若不然,司行霈现在不知被哪位军阀关在牢里,动以酷刑,等待着他父亲赔钱、让地盘,救赎他。
那样的话,司行霈就失去了他军人全部的尊严。
顾轻舟挽救了他的尊严、他的威望,甚至他的地位。所以,他对她格外耐心,耐心到浴火起来了,他也强行压住。
这是司行霈第一次这么理性对待女人。
“轻舟,我逗你呢。”司行霈低喃,在她耳边悄悄道,“我疼你还来不及呢,怎舍得伤害你?好好,你不想吻我,下次不逼你吻了。还是我吻你,好不好?”
顾轻舟抽噎,得寸进尺道:“你要是真疼我,也不要吻我,放开我!”
司行霈笑:“这可不行,我的女人没有我的滋润,会枯萎的。”
顾轻舟又哭了,顿时感觉自己一点活路也没有。
她不想做司行霈的女人,被他玩几次都要残疾了,她可是亲眼瞧见司行霈怎么玩女人的,他在床上像只毫无理性的猛兽。
最让顾轻舟无法接受的是,哪怕被他玩残了,也得不到身份地位的肯定,到头来跟伎女一样,被司行霈睡,用钱打发她而已。
顾轻舟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她不想深陷司行霈的牢笼里。
最后,司行霈从自己车子的后备箱,多拿了一根小黄鱼给顾轻舟,算作补偿,顾轻舟才彻底停住了哭。
司行霈也松了口气。
“小东西,你哭起来我真受不了,将来你会不会哭得更狠?……”司行霈在她耳边低喃。
顾轻舟拿住金条的手微微一抖,咬紧了牙关。
常年混在军中的司行霈,有时候说话粗俗露骨。
司行霈则哈哈大笑。
他少帅心情很好,每次碰到顾轻舟,司行霈的心路都明媚了。
第48章 少帅吃醋
顾轻舟拿到了司行霈的金条,加上顾圭璋那两根,一共三根。
全部换成现钞,还有之前司督军给的那根,顾轻舟有三千多块现金了。
在岳城,一千块钱就可以买一套简陋的小房子,顾轻舟就能把乡下的乳娘接到城里来。
剩下的二千多块,若是物价不涨、局势稳定,足够顾轻舟和她的乳娘李妈紧衣缩食生活七八年。
七八年之后,她肯定夺回了外公的财产。
顾轻舟心里安定。
这么一大笔钱,顾轻舟在城里彻底站稳了脚跟,现在哪怕顾家赶她走,她也可以不慌不忙。
唯一让顾轻舟没把握的,就是司行霈。
当天,她就把这三根金条全部换钱,又把钱都交给慕三娘。
慕三娘和何梦德都是很重诺正值的人,哪怕再穷,慕宗河徒弟的财产,他们也绝不敢私吞。
接到钱,慕三娘心里发热:这么一大笔钱,轻舟居然都给我保管,她如此信任我!
慕三娘更是尽心尽力,在自己里卧的床底下刨了个坑,把这些钱都装在一个坛子里,仔细藏起来,半分也不敢动。
安顿好了自己的财产,顾轻舟拖着疲倦回到了顾公馆。
回去的时候仍在下雨,顾轻舟这次没有叫黄包车,怕又在黄包车上睡着,而是直接坐了电车。
她没有坐过电车。
电车在顾公馆隔壁两条街停站,顾轻舟下了车,撑伞往家里走。
细雨迷蒙,似愁思轻织,纵横交错的雨幕像深秋林间的轻雾,遮掩着繁华,让视线朦胧。
顾轻舟虽然撑着墨绿色油布雨伞,可细雨还是打湿了她的衣襟,白狐毛滚边落满水珠,晶莹欲滴。
她在想司行霈。
想起他,心里不免沉甸甸的,好似入了他的牢笼,挣脱不开。
黄昏天晚,街上的行人匆忙,衣袂摇曳着,橘黄色的路灯慢慢亮起,把顾轻舟的影子拉得斜长而单薄。
她回到顾公馆时,天完全黑了,半身湿濡,半身憔悴。
她没胃口吃饭。
随便应景吃了几口,顾轻舟就上楼洗澡,然后窝在被子里看书。
而后,有人敲门。
“请进。”顾轻舟声音低低的,没什么力气。推门而入的是顾绍。
顾绍手里端了厨房刚做的糕点,还有一杯热腾腾的牛乳。
“我看你晚饭没有吃饱。”顾绍用一个红漆托盘端着,双手白皙纤瘦,骨节分明。
这个家里,除了三姨太主仆,就属顾绍对顾轻舟最有善意了。
任何的善意对顾轻舟,都是一种慰藉。
“多谢阿哥。”顾轻舟道。
顾绍就把托盘放在桌子上,先端了蛋糕给顾轻舟,让顾轻舟用小勺子慢慢挖着。
“轻舟,你回来不久,家里很多事你看不明白,不用害怕的。”顾绍温柔斯文,“姆妈和姐妹她们,对你并没有恶意。”
她们是满满的恶意。
顾绍未必懂。哪怕懂了,他也要安抚顾轻舟。
顾轻舟顺着他的话,点点头。
“明天无事,我带你去跳舞好不好?就当散散心,我看你这几天心情都不好。”顾绍低声道。
他说到这里,神色竟有几分羞赧和慌乱,好似少年邀请自己的心上人,他忐忑等待着回应。
顾轻舟心里暖融融的。
顾绍是她的兄长,他身上却不带秦筝筝的影子,也不带顾圭璋的脾气,在这个家里,顾绍像一朵孑然独立的白玉兰。
他优雅,纯洁,对顾轻舟很用心。这种用心,让顾轻舟稚嫩的心明媚起来。
司行霈带来的阴霾,一扫而空。
“好。”顾轻舟不忍拂了少年人的好心,笑道。
岳城有很多的舞厅,每家大的饭馆,都预备着舞厅,跳舞成了一件非常时髦的事,被贵妇名媛们竞相追逐。
翌日早膳之后,顾绍准备出门,他换了套件纯白色的衬衫,咖啡色的西装,同色条纹马甲,马甲的口袋上缀了只金怀表,外头套一件很长的青灰色大风氅。
他手里拿一根“斯的可”,就是文明棍,一副法式绅士的装扮,让他看上去成熟几分,也更加英俊。
他下楼的时候,顾缃先看到了他,不免惊呼道:“顾家的小克勒,蛮有派头的嘛!”
克勒,也是一种外来的称呼,指小资阶级的男人。
“要干嘛去?”秦筝筝蹙眉问,“你不会是在外头交了什么乱七八糟的女朋友吧?”女朋友
顾绍莫名红了脸。
他生得白皙,这么一脸红,越发显眼,秦筝筝微讶:“你还真交女朋友了?是谁家的千金小姐?”
然后又问,“我可告诉你,门第低了的,只能做姨太太,你别跟人家纠缠太深--你女朋友叫什么?”
变相打听他女朋友的身份。
顾绍回神:“不是女朋友,是男同学约了去舞厅,今天他做生辰,大家都盛装去的。”
秦筝筝松了口气。
顾缃也觉得无趣。
顾绍是想跟顾轻舟一起出门的,可是被他母亲和姐姐一打趣,他莫名心慌意乱,居然先走了。
到了舞厅之后,他再给顾轻舟打电话,让她坐车到舞厅来。
顾轻舟不解,还是去了。
“我去趟司公馆,晚点回来。”顾轻舟仍用这个借口。
他们去的,是一家英国人开的舞厅,叫佛乐门,琉璃大门五光十色,绚丽妖娆。
门口站着高大金肤的印度侍者。
顾绍在门口等着她。
他头发整整齐齐,已经脱了大风氅,穿着裁剪合身的西装,黑曜石的纽扣流转着温润的光,亦如他的人。
“阿哥,你今天好帅气。”顾轻舟感叹。
顾绍却从脸颊一直红到了耳根,半晌微笑,伸出手,让顾轻舟的手落在他的臂弯。
“谢谢。”顾绍低声道,心头很甜,甜得发腻。
司行霈今天和军政府的后勤部长谈点要紧事,凑巧到了佛乐门舞厅。
他走在二楼雅间的楼梯,习惯性目观八方的司行霈,看到了一楼,有个笑靥如花的佳丽。
是他的小女人--顾轻舟。
她穿了件中袖月白色绣银丝玫瑰的旗袍,披着一条缀满流苏的长披肩,雪藕一样的胳膊隐藏在流苏里,若隐若现,美得不像话。
像个勾魂的小妖精。
而她对面,坐着个文弱的小白脸。
司行霈的脸一下子就冷了。
好个小东西,前几天才教训过她,不许她乱跟男人搭腔,转眼就勾搭个小白相,完全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她害怕他,还怕得不够!
司行霈薄唇微抿,透出蚀骨寒意。
第49章 枪杀
“跳舞?”顾绍一杯咖啡喝完,掌心还带着几分温热,起身冲顾轻舟行了个绅士礼。
顾轻舟多次跟顾绍出来玩,她心情轻松,毫无杂念的她,就难掩少女的纯真娇憨。
“好。”顾轻舟褪了白色蕾|丝披肩,穿着中袖旗袍的她,将雪白小臂伸出,落在顾绍的掌心。
刚落未落,突然掌心一紧,坚硬如铁的宽大手掌,越过顾绍的颀长单薄,握紧了顾轻舟的手。
顾轻舟微愣。
她扬起眼帘,瞧见了面如沉水的司行霈,不免心下一紧。
顾绍则大惊:“你谁啊,如此无礼?”
说罢,顾绍就要上前夺顾轻舟的手。他还没有靠近,司行霈突然抬起胳膊肘,重重一下打在顾绍的门面上。
顾绍是个读书的十七岁男孩儿,哪里受得住当兵的司行霈一记重拳?
鼻血如倾,顾绍当场昏死过去。
四周的人停下脚步,纷纷驻足。
顾轻舟咬紧了牙关,想咆哮但是没敢,怕被人认出来,怕众人多看她。
她怕司督军知晓司行霈为她争风吃醋,打伤她的男伴,虽然这男伴是她的异母兄长。
“带走,丢到军政府的监牢去!”司行霈冷冷吩咐。
说罢,他一用力把顾轻舟抱在怀里,阔步出了舞厅。
顾轻舟不发一语,捂住了脑袋,尽量不让人认出来,出了舞厅。
被司行霈毫不留情丢上了他的汽车时,顾轻舟才发怒:“你疯了吗,那是我哥哥!”
司行霈脸色更是铁青,似裹挟着风暴:“哥哥?那油头粉脸的小白相是你什么哥哥?”
顾轻舟更怒。
他打伤顾绍,还要把顾绍丢到军政府的监牢去,同时人格侮辱他,让顾轻舟怒不可竭。
他伸手抱顾轻舟时,顾轻舟扬手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你有病啊!”
巴掌清脆,在车厢里回荡,司行霈被她打得懵了下,一时间没有抱紧她,她打开车门就要跑。
旋即,司行霈捞住了她的腰,强行将她逮回车上,怒喝目瞪口呆的副官和司机:“开车!”
他将顾轻舟紧紧压在后座时,两个人都想红了眼的豹子,喘着粗气。
顾轻舟头一回这么愤然,一步不让盯着司行霈,眼眶却不争气的红了。
司行霈的愤怒,也慢慢散去。
顾轻舟的手虽然柔软,力气可不小,司行霈半边脸发麻,只怕留下了巴掌印子。
敢掌掴他的女人,从小到大顾轻舟还是第一个。
他吸了口冷气:“你敢打我?”
顾轻舟脑子慢慢清醒,后怕也涌上来。她当时太生气了,这会儿心里微颤,强自镇定道:“你打伤我哥哥,还骂他是小白脸,我以牙还牙!”
“好个以牙还牙。”司行霈这时候反而笑了,轻轻啄了下她的唇,“我的女人性子这么烈,真像一匹小野马!”
挨打了他还高兴,简直是个变态的神经病。
顾轻舟觉得自己应该去拜拜佛,求佛祖让她走点好运,远离这个疯子!
“烈的女人好,操起来够劲!”他又凑在她耳边,热气呼入了她的耳朵里,在她的耳郭上轻舔。
顾轻舟只感觉一股寒流,从后背涌入,传达四肢百骸。
她完蛋了!
她要为这一巴掌付出惨痛的代价。
不该冲动的!
顾轻舟面对所有人都很冷静,独独在司行霈面前会失控,他总是能触及她灵魂的虚弱,让她的防线溃不成军。
“回别馆!”司行霈对司机道。
“我要回家!”顾轻舟怒喝,声音却毫无底气。
司行霈微笑。
他的笑容,带着几分笃定,还有悲天悯人。
他是不可能放她回家的。
他挨打了,他当然不能打回去,男人打女人算孬种。但司行霈从不吃亏,既然被她打了,那么她就要付出些东西,才能让司行霈心中平衡。
“我哥哥”顾轻舟又道。
“等完事了,我会叫人送他回家。”司行霈道。
完事了
完什么事?
顾轻舟很快就懂了。
正是因为懂了,她身子微颤。她心里很重,想哭却又哭不出来,茫然得攥紧了拳头,心里惶惶想:“杀了他,杀了司行霈,再也没有噩梦了!”
她唇瓣紧抿。
车子让司行霈的别馆而去,车速很快,偶然会放慢转弯,顾轻舟在考虑跳车能脱逃的可能性时,倏然一声巨响,车窗玻璃碎裂,一枪子弹打中了副官。
副驾驶座上的副官应声倒在血泊里。
“趴下!”司行霈反应极快,立马把顾轻舟按到了座椅下面,用他高大的身躯护住了她。
刺杀。
司行霈只怕是树敌无数,在司督军管辖范围内的岳城,都有人光明正大要杀他。
“快开车!”方才那颗子弹,是瞄准了司行霈的,可惜司机一个刹车,让车速慢了一下,就打到了副官。司机是司行霈的老部下,为了护住不畏生死,此刻疯了一样踩油门,直直往前冲,一路就冲到了码头。
后面两辆汽车,紧跟着不放,势要置司行霈于死地。
顾轻舟一直躲在后座的底下,紧紧捂住了脑袋。
耳边全是枪林弹雨,不绝于耳。
不知过了多久,车子一个拐外,车门突然开了,顾轻舟被甩了出去。
她摔得眼冒金星,浑身不知哪里擦破了皮,疼得一阵阵抽搐。
一个高大的男人,站在顾轻舟的面前,黑洞洞的枪口对着顾轻舟。
顾轻舟心头紧紧缩起来,她似乎看到了那刺客扣动扳机的手指在动。
顾轻舟耳边倏然一静,当生命走到尽头的那个瞬间,她突然想起齐老四跳跃夺枪的招式。
齐老四是东北的杀手,躲避仇家藏到乡下,他教过顾轻舟开枪,却没有教过顾轻舟武艺。
因为武艺要从小学起,顾轻舟的骨骼已经成型,现在再去习武,会伤筋动骨,武术学不成,反而一身病,不值得。
但是齐老四自己武艺很好,他常在后院习武,顾轻舟一看就是一个早上。
生死攸关的时候,人的求生**涌现出来,顾轻舟想着动也是死,不动也是死,就是照着记忆中的招式,双手撑起身体,一双腿临空架起,朝着刺客袭击。
司行霈被围堵在汽车的左侧,枪林弹雨中,他看到顾轻舟甩了出去,直接甩到了刺客的脚边。
哪怕再好的枪,也无法越过那么远的距离去救顾轻舟。
司行霈更是来不及,距离太远了。
他心中发紧,一顿美食还没有享受,就被人打碎了,全部毁了。
顾轻舟活不成了。
司行霈替她哀婉。
可下一瞬,他视线里那个倒地的柔软女子,一个风扫垂柳跃起,修长的双腿夹住了刺客的头颅,手如疾风夺了他的枪。
顾轻舟毫无犹豫,利落干脆对准了那个脑袋,砰得就是一枪。
动作极快,她没有半分犹豫。
司行霈震惊,那一枪似打在他的心头。
司行霈的心,一下子就被击中了,痕迹深深烙了下去。
他的小女人,居然如此厉害?司行霈心中莫名涌入了什么情愫。
她的发髻松开,发丝缱绻萦绕,随风摇曳着,纠缠住了司行霈的心。
“我的女人!”司行霈亢奋起来,这比他自己杀人还要高兴。
他很骄傲,他的女人真厉害!
第50章 同床共枕
枪战持续了五分钟,警备厅的人就赶到了。
刺客死伤五人,剩余的逃走了。
司行霈损失一名副官,一辆车。
顾轻舟杀了一个人之后,手枪的后座力震得她手麻,她跌坐在那尸体旁边,看着他血淋漓的窟窿,顾轻舟神色呆滞。
她第一次杀人!
她根本没有杀人的资本,那不过是逼急了之下的超常发挥。人在求生的边缘,潜能果然可怕。
突然,一件温暖宽大的风氅,盖在她身上,司行霈抱起了她。
“少帅,这里还需要您协助”警备厅的军警拦住了司行霈。
“城里的治安差到了这个地步,你的脑袋还要不要?”司行霈冷冷逼视他,“滚开!”
警备厅都知道司少帅脾气不好,却不知差成这样。
军警吓得脸色苍白,再也不敢说多余的话,让出了路。
司行霈的副官死了,他的司机则无事,那辆他常开的奥斯丁汽车则彻底毁了。
他开走了一辆警队用的道奇汽车,留下司机善后,和警备厅对接,自己开车把顾轻舟带到了他另一处别馆。
司行霈在城里有无数的别馆。
这间别馆,是司行霈最隐秘的住宅之一,家里没有佣人。
直到热腾腾的茶递到顾轻舟手里,顾轻舟才回神。
司行霈半蹲在她身边,替她擦拭左边胳膊肘和左腿外侧的划伤,药酒有点刺激。
可顾轻舟不知道疼,她精神木木的,人也吓呆了。
“幸好那时候汽车已经停了,要不然肯定要摔断骨头。”司行霈低喃,“现在没事的,皮外伤,好了连伤疤都不会留。”
顾轻舟还是愣愣的。
司行霈替她擦药之后,轻轻吻她的唇,将她抱在怀里。
司行霈见过无数的女人,不管是美艳绝伦,还是温润如玉,从未有一个女人,像顾轻舟跳起来杀人那么美。
那个瞬间,她似一道绚丽的光,照亮了司行霈整颗心。
他的女人!
他绝不会松开这个女人的,他真是欣喜极了,自己不知不觉,就遇到了宝贝。
轻吻她的唇,司行霈发现她唇上冰凉,她的身子在微微发抖。
司行霈烧了壁炉,拿了条长长的绒毯给她,让她坐在壁炉前烤火。
而他自己,则去下厨了。
顾轻舟身上逐渐暖了,壁炉里的炉火炙热烈焰,驱走了她浑身的阴寒,她眼前仍是那张血淋淋的脸。
微微阖眼,顾轻舟的眼泪顺着眼泪滑落,滴在绒毯上,晶莹的水珠又沁入羊绒里。
她闻到了香味,是米粥的清甜。
司行霈亲自下厨,给顾轻舟熬粥。
差不多火上来了,等着粥慢慢熬煮时,司行霈回到了客厅。
见顾轻舟抬眸看着他,他坐到了她身边,将她搂在怀里。
顾轻舟难得温顺,没有推开他,将脸贴在他结实的胸膛。
“吓坏了吧?”司行霈缓缓抚摸着她的后背,心疼极了。
“我、我杀了人”顾轻舟低喃,喉咙里泛出诡异的哽咽,“我以前连死人都没见过。”
“别怕。以后跟着我,这种事像家常便饭,习惯就好了。”司行霈安慰她。
他的安慰,简直是一记重拳,打垮了顾轻舟,她终于哭了出来:“我不要跟着你,我只想安安分分过日子,找个老实人相夫教子,给李妈养老送终!”
司行霈低笑,替她擦拭眼泪,吻着她的眼角,低声道:“晚了,轻舟,你遇到了我是逃不开了,注定只能做我的女人。什么老实人,你就不要再想了。”
顾轻舟哭得更厉害。
“我会疼你的,轻舟。”司行霈凑在她的唇边,摩挲着她的柔软,“我的轻舟,我怎舍得放开你?我又不是老实人,只得委屈你放弃理想,跟着我了。”
顾轻舟哭了一会儿,将内心的恐惧哭出来一些,抽噎着拉住司行霈的衣领,问他:“司少帅,你要是狠逼我,我就想办法真嫁给你弟弟,到时候”
“放心,我一样可以杀了我弟弟。若是你喜欢,我还可以在你们的婚房里弄你,保证比司慕更让你快活。”司行霈微笑。
他的笑容,又让顾轻舟失去了挣扎的动力。
魔鬼!
她拉住他的衣领大哭:“我恨你!你不像个人,你变态!”
司行霈微笑,搂住这具娇软稚嫩的身子,心想他的轻舟真像一只猫,骄傲又矜贵,同时惹急了跳起来杀人却很利落。
他寻到了宝贝。
谁敢抢他的宝贝,他就要杀了谁。
“好好好,我变态,是我变态。”司行霈哄她,“乖,来吃饭。”
司行霈做的是腊肠米粥,咸味和米粥的清香混合,特别爽口。
他自己做的。
顾轻舟没想到,尊贵如斯的司少帅,居然会自己煮饭。
他一勺一勺的喂顾轻舟。
顾轻舟眼睛哭过,那眼眸像被水洗过的,越发璀璨明亮;眼波很干净,甚至泛出淡淡的浅蓝色,深邃如海洋。
他喂着她吃饭,她很乖,一口口吃得香甜。
司行霈从未觉得岁月如此静好,两个人依偎在炉火前,一碗粥也这样幸福。
吃完之后,顾轻舟依靠着他的肩膀睡着了。
她今天吓坏了,同时又累,在司行霈面前,她放下了所有的防御,睡得沉稳。
司行霈坐在旁边,守护着她。
等顾轻舟睡着了,他起身打了几个电话,询问刺客的身份,以及让军政府的监牢放了顾绍。
最后,他把顾轻舟抱到了他床上,两人并头而睡,他将她搂在怀里。
司行霈有过很多女人,但完事之后,他绝不留宿。
真正在他身边安睡,却没有被他上的,顾轻舟是第一个。
等顾轻舟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的早上,阳光从棕色衬窗里照进来,顾轻舟睁开眼,只见司行霈在床前穿衣,金色朝霞铺满了他的周身,让他的眼眸格外深邃。
他穿好了军装,正在扣上衣的扣子,整整齐齐的模样,毫无痞气,反而透出军官的威严和杀伐。
他胸前的勋章,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他短短头发梳得整齐,五官格外的俊朗。
顾轻舟还没有见过比他更英俊的男人,司慕也输他二成。
“早,轻舟。”司行霈余光早已瞥见了她,微笑道。
顾轻舟一怔,收回了视线。
同时,她立马坐起来,看着自己衣着整齐,还是白了脸:“我一夜未归”
“放心,我昨夜叫司公馆的人给你家里打了电话,也吩咐了你哥哥保密,你昨夜是歇在司公馆,你自己回去别说漏嘴即可。”司行霈道。
说罢,他又指了衣架上的一套衣裳:“换好吧,就说是老太太给你做的,别一身褴褛回去,自己也解释不清。”
第51章 选择
司行霈今天会很忙。
青天白日遭遇刺杀之事,司少帅不会善罢甘休。
他穿戴整齐,铁灰色的军服裁剪合度,军官的杀伐咄咄。
他走后,顾轻舟才起来梳洗。
“我昨晚居然睡在这里。”顾轻舟看了眼凌乱的床,有点后怕。
还好,司行霈没把她怎样。
同时,她又想起自己枪杀掉的那个人,浑身一个哆嗦,寒意冒上来。
她赶紧丢开这些回忆。
司行霈给顾轻舟准备了一套天水碧绣缠枝海棠元宝襟旗袍,一双薄薄透明的玻璃袜,羊皮小靴,一件天蓝色英式长款风氅,围上一圈精致的白狐毛。
顾轻舟被司行霈从舞厅拉出来的时候,她刚刚脱了外套跳舞,只剩下中袖旗袍,如今多处破损。
她换好了新的衣裳。
看着凌乱的床,她又将被子仔细叠好。
床上很干净,却也有司行霈清冽的气息,就如他的吻。
顾轻舟蹙眉,迫不及待将被子叠好,再也不肯靠近那床。
司行霈这处别馆很小巧,是一栋精致的两层小楼。
小楼外面,带着一处宽大的院子,院子很整洁干净,种满了常青树,寒冬腊月照样可以看见深绿浓翠。
一条石子铺陈小路,一直通往大门口。
小径两旁,是两个花圃,此刻没有鲜花着锦,花坛有点落寞。
“我怎么回去?”顾轻舟立在窗前,有点犯难。
她下了楼,却见客厅的大门口,毕恭毕敬站着两名副官。
厨房还有一位女佣,煮好了早膳。
“小姐,您早晨好呀。”女佣是朱嫂,司行霈的亲信之一。
这间别馆原本不带佣人来的,都是司行霈自己收拾。
临时派人,是为了照顾顾轻舟。
他不变态的时候,是个处处仔细的人。
“早晨好。”顾轻舟微笑回应,很有礼貌。
朱嫂煮了满满一桌子早点,有小汤包、面条、米粥、新蒸的红豆米糕、两样西洋蛋糕、牛乳等,顾轻舟不吃点,实在糟蹋厨娘的心意。
虽然顾轻舟毫无胃口。
她站在桌子旁,要了一碗米粥,慢腾腾喝着。
眼前还是会浮动被她枪杀那个人的影子,不免打了个寒战。
“很好吃,多谢朱嫂。”顾轻舟道谢。
朱嫂很欣喜。
“小姐这样客气,都没有吃多少的,再吃些汤包好伐?”朱嫂作势要给顾轻舟夹。顾轻舟只得再吃了一个。
朱嫂越看越满意:她在少帅身边服侍十几年了,看着少帅长大的,从未见少帅带女人回家,朱嫂跟司老太一样着急。
第一次带回这么个教养极好的女孩子,端正温婉,良家风范,朱嫂喜欢得不行。
偏这女孩儿又客气温柔,朱嫂更是热情。
“阿弥陀佛,大少爷终于开窍了,太太在天之灵,足以安息!”朱嫂默默念叨。
早饭完毕,副官将顾轻舟送到了顾公馆。
除了顾圭璋,顾公馆其他人都在家。
顾轻舟进门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顾缃很是吃惊:“她居然穿了新新百货最新式的英伦风氅?”
这件衣裳是去年上货的,顾缃垂涎了很久,可百货公司的人说,这件衣裳如今是样货,到了正月才有正款,需得提前预定。
光预定,就要五百块。
如此巨款,顾缃哪里付得起?
顾缃以为,只有城中极富极贵的人,才能狠心去买那么贵的衣裳。
可顾轻舟穿上了,果然比顾缃想象中更有英伦范,而且气质极佳,那个土包子都改头换面了。
顾缃嫉妒得眼睛都红了。
“你一夜未归,是死到哪里去了?”顾缃恨恨道,“还换了衣裳!”
司公馆的人打电话,说老太太留顾轻舟住在司公馆,众人不疑有他。
这话,在秦筝筝等人听来,仅仅是顾缃嫉妒顾轻舟。
可顾绍脸色煞白。
只有顾绍知晓顾轻舟去了哪里。
顾缃一句无意的话,让已经懂得人事的顾绍想偏了,他低垂了头,不敢看顾轻舟。
昨夜,她是和司少帅睡了吗?
“在司公馆啊。”顾轻舟盈眸微敛,从顾缃脸上滑过,冷冷问,“昨日不是打过电话了吗?”
顾缃梗住,复又气得半死!
“你跟谁这么说话!”顾缃大怒。她才是长姐,若是连顾轻舟都不怕她,她长姐的威严何在。
“跟你啊。”顾轻舟莞尔,丝毫没有把顾缃的话放在心上。
秦筝筝也怒。
见秦筝筝上前欲说什么,顾轻舟凝眸沉思了一瞬,问她:“太太,阿爸选了哪位小姐去上学?”
秦筝筝母女几人,脸上顿时严霜倾覆,像被霜打的茄子,偃旗息鼓。
她们再也没心思和顾轻舟吵了。
顾轻舟也快步上楼。她把衣裳脱下来,换了自己的老式衣衫,钻到了冰凉的被窝里,不想再动了。
顾绍旋即从阳台的门进来,暗携了一卷寒风。
“舟舟,昨晚那个人”顾绍白了脸,“他是司少帅吗?”
“对。”顾轻舟道。
顾绍见她轻抬皓腕,不时揉按鸦青色发丝间的太阳穴,不敢相信她昨晚发生了什么。
被投入军政府的监牢,顾绍知晓是少帅,却不知是哪位少帅,只当是跟顾轻舟定亲的那位。
人家是未婚夫妻,名正言顺,顾绍又能说什么。
他心情低落,好像初恋的孩子,懵懂间又失恋了。
他垂头丧气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而顾轻舟因昨天她杀人的事,心里沉闷,也没心情安抚顾绍。
半下午,阳光从后窗照进来,金芒碎碎铺满了屋子,温暖明媚。
顾圭璋回来了。
随后,顾轻舟听到了哭声,是秦筝筝。
顾圭璋做了决定,他的两个女儿里,只有老三顾维可以复学,老四顾缨因“体弱多病”,暂时修养一年。
“阿爸,你疼三姐远胜过疼我!”老四顾缨大哭。
同时,她也恨上了顾维。
三姨太苏苏见状,悄悄跟她的女佣妙儿嘀咕:“看到了吗,轻舟小姐随便用个计策,她们就内斗了。”
这是顾轻舟的打算。
顾家那对双胞胎,并没有看上去那么的和睦。上次老四捅伤老三,两个人已有罅隙;如今上学二选其一,老四恨上老三。
她们之间从此就无法相安了。
哪怕和睦,她们也是表面上的,这层关系迟早要土崩瓦解。
“太太只怕是分身乏术了。”妙儿低笑,“这个家里要彻底翻天了。”
“老爷最恨在他眼皮子底下吵闹。她们迟早是要打的,等她们自己开战,会让老爷失去耐心。”三姨太微笑。
顾轻舟总是有更适合的方法,来对付秦筝筝母女。
这一点上,三姨太远远不及她。
“轻舟真是乡下长大的吗?”三姨太也会疑惑,“如此足智多谋,她要么是受人训练,要么是天生的强者。”
“您觉得她是哪种?”妙儿好奇问。
三姨太想了想,道:“后者,轻舟生而不凡。”
妙儿连连点头。
上学的事,就算解决了。
秦筝筝为了衣裳、为了舞会,想要害顾轻舟,结果断送了一个女儿的前途,如今后悔莫及。
太过于忧伤,秦筝筝病下了。
第52章 团圆饭
秦筝筝病下了。
顾轻舟也因刺杀案的事,心中惶惑良久,整日窝在家中不肯出门。
顾轻舟的消沉,让顾绍误会了。
“舟舟,你别担心,其实有一种西药,可以可以”顾绍面红耳赤,安抚顾轻舟。
顾轻舟没听懂,茫然看着他。
她没想吃药。
她现在只是心情郁结,身体上没有毛病。
哪怕想吃药,她也宁愿吃中药。
顾绍落荒而逃,当天出去了。
晚上他回来,带了一些石榴籽给顾轻舟,一张脸红得滴血:“不知道有没有用,你试试看。”
顾轻舟仍是不解。
她为什么要吃石榴籽?
“为何要吃这个?”顾轻舟问。
顾绍更是尴尬,整个人像被煮熟的虾子。
此事应该女眷来说。
可这个家里,没人知晓顾轻舟那晚的去向,顾绍不能出卖她,任何人也不敢告诉的,只得他自己出面。
他痛苦杵在那里,憋了半晌说不出来。
后来他回房,写了个关于石榴籽的功效给顾轻舟。
顾轻舟看完,发现顾绍写的石榴籽功效,还有“避孕”这一项,顿时就明白顾绍在想什么了。
她的一张脸也是红若晚霞。
她不是不知道石榴籽的这种功效,而是根本没往那方面想。
“阿哥,那天晚上,少帅把我送到了司公馆,我并没有和他”顾轻舟雪白的脸,热浪一阵阵的蓬上来,不由自主红透了,“再说了,石榴籽避孕是谣传,中医里并不用的。”
顾绍见顾轻舟无精打采,还以为顾轻舟被司少帅糟蹋了,担心未婚先孕的丑事,才没精神。
这误会大了。
听完顾轻舟的解释,顾绍夺过石榴籽,这下子更尴尬了。
于是,他很久不再跟顾轻舟打照面,远远躲开她。
过了两天,秦筝筝病愈了,顾轻舟仍是恹恹的。
正月十五,司老太派人接顾轻舟去司公馆。
司行霈也在。
他脱了军装,穿着西装马甲,倜傥雍容,眉目俊朗得能逼退世间的繁华。他俊美却不阴柔,威严却不匪气,足以使任何女人为之痴迷。
司行霈趁人不注意,悄悄跟顾轻舟耳语,伏在顾轻舟耳边说:“轻舟好看。”
顾轻舟今天穿着司行霈送给她的风氅和旗袍,进屋后脱下了外裳,批了件淡蓝色浓流苏披肩。
流苏在她周身摇曳,皓腕凝霜雪,她眉眼格外韵致。
司行霈此人有个怪癖:只要是他的东西,他就会越看越喜欢,无一处不是完美的!
如今,顾轻舟是他的!
顾轻舟则脸色微变,恨不能离他八丈远,低声道:“不要跟我说话,我不认得你!”
司行霈失笑:“我和你睡过一个枕头,你浑身的肉我都摸过,你不认得我?”
顾轻舟细细吸气,感觉自己真没出路了,脸色更惨白,面无人色。
他们说着话,司行霈的两位叔叔婶婶,以及他的堂兄弟姊妹,全部到了。
司老太也从里屋更衣出来。
“今天吃个团圆饭!慕儿回国了,轻舟也来了,我也不知还有多少光景能看到这样的好日子!”司老太笑道。
顾轻舟顿时明白:司督军那一家人也要来。
她看了眼司行霈。
她和司行霈一样,都是原配生的孩子,在继母当家的新家庭里,格格不入。他的处境,顾轻舟是明白的。
司行霈表情不变。
很快,司督军就带着他的妻儿来了。
司慕走在最后面。
抬眸触及顾轻舟,司慕眼神冰凉,幽蓝色眼波里毫无涟漪。
司慕是和他哥哥司行霈一样高的个子,念军校的他,也不是文弱公子,高大结实。他今天穿着白色衬衣,深棕色马甲和西装,宽肩长腿,器宇不凡。
绝大多数的男人在司行霈跟前,都会黯然失色,气质输上一大截,只有司慕能与司行霈一较高下。
他站在司行霈身边,气度竟然丝毫不输司行霈。
“嫂子也来了?”司琼枝笑着道。
司慕神色一敛,薄唇微抿,一张脸冷若冰山。
司琼枝微笑。
她哥哥逃离家庭,却被顾轻舟出卖,现在恨极了顾轻舟。她再提“嫂子”,她父亲和祖母会喜欢,觉得她懂事;而她哥哥,则更对顾轻舟恨之入骨。
拔高了自己,又无形中踩压了顾轻舟,司琼枝是个特别机敏的孩子。
司慕不能说话,他上前给老太太见礼。
老太太一看到他,心里就阵阵泛酸:“我的慕儿,你的病还没有好?”
司慕点点头。
司老太攥紧了他的手,痛心道:“德国医生都是废物,若是留在国内,寻个名医,这会子早好了!五年啊,可怜你吃了这么多苦!”
司慕什么也表达不了,轻轻抚摸他祖母的手背,安抚着她。
老太太这时候想起了顾轻舟,晦暗的眸子立马亮了:“轻舟医术了得,让轻舟给你开个方子!”
其他人一怔。
司慕眸光深敛,下颌紧抿,他全身上下被寒意裹挟着。
“姆妈,今天是团圆的大喜日子,什么治病不治病的,岂不是晦气?咱们应该说些吉利的事体。”司夫人也吓了一跳,急忙打岔。
她可不想顾轻舟给她儿子治病!
顾轻舟是谁啊,她有什么资格给少帅治病?
老太太不怕死,任由顾轻舟折腾,司夫人可不敢将儿子的性命交给顾轻舟。
“姆妈,治病也要等过了正月再说。”司督军也笑,“慕儿才回来,轻舟也要准备入学的功课,看病先缓一缓。”
“轻舟要去念书了?”老太太高兴。
“是啊。”司夫人忙笑道。
话题暂时转移到了读书的事上。
司慕看顾轻舟的眼眸,更加阴冷。若是眸光可以杀人,顾轻舟现在只怕千疮百孔了。
顾轻舟全然当没看见。司慕又不是她什么人,她根本不在乎司慕怎么看待她。
很快司公馆开了午饭。
吃饭的大厅里摆放着三张桌子,宽敞明亮,墙角数盆水仙,亭亭盛绽,似一个个聘婷绰约的佳丽。
长辈们坐了一桌,成年的孩子们一桌,未成年的一桌。
顾轻舟坐到了司行霈和司慕那桌,司琼枝紧挨着她。
司行霈的余光,一寸不让盯着顾轻舟:若是顾轻舟敢偷瞄他弟弟,他就把她眼珠子挖出来喂狗!
好在,顾轻舟一直埋头吃饭。
“果然乖巧。”司行霈心中微笑。
司慕一开始对顾轻舟很冷漠,现在是漠视,只当没这个人。
司琼枝想着心思。
他们这一桌,静悄悄的,居然没人说话,筷子落在碗碟的清脆声,格外清晰。
“绝不能让她给我哥哥治病!”司琼枝璀璨盈眸微微转动,心中打起了主意,“顾轻舟只比我大一岁,她治好了我祖母,还不知道是什么鬼把戏!”
她不相信顾轻舟的医术。
这么小的年纪,能有什么医术呢?
“她为了嫁入豪门,用尽了心机。治死了我哥哥,哪怕杀了她,她一条烂命也不值钱;若是治好了,以后就是我司家的恩人。风险虽然大,回报却也很高,她居然拿我们家的人命去赌!”司琼枝揣测顾轻舟的用意。
除此之外,司琼枝想不到其他缘故。
这个势利的女人,治好老太太是她的运气,司琼枝不相信她总能有这样的好运。
于是,司琼枝有了个很不错的主意。
这个主意,可以让顾轻舟以后再也不敢提她的医术。
饭后,大家一处喝茶闲聊,司琼枝对老太太道:“祖母,我们过几日去看看颜婶母,可好?”
同时,她也对顾轻舟道,“嫂子,你也跟我们一块儿去吧?”
顾轻舟问:“颜婶母,是谁啊?”
第53章 我会栽培你
从第一次见面开始,顾轻舟就知晓,眼前这个绝艳的妙人儿司琼枝,她很不喜欢顾轻舟。
这很好理解,司夫人不喜欢顾轻舟。司琼枝不管是先入为主,还是同仇敌忾,对顾轻舟都不会有好印象。
第一印象不好,后面就很难改观了。
司琼枝说要带顾轻舟去看“颜婶婶”,定是藏着阴谋诡计。
顾轻舟不知晓谁是“颜婶婶”,一时间也想不到司琼枝欲耍什么把戏。
以静制动,是顾轻舟最擅长的策略。
她微微垂眸,修长羽睫在眼底投下阴影,浓稠的黑发泛出淡墨色的清辉,映衬住她一张小巧的脸,越发纯净无瑕。
顾轻舟问谁是颜婶婶,老太太笑着跟顾轻舟解释:“督军府的总参谋长姓颜,他太太身体不太好,这两年常生病,从前她健朗的时候,总过来陪我打牌。”
原来,颜家是军政府的高官。
“老太太,您别伤心。”司琼枝安慰她,“嫂子她会看病,不如让她去瞧瞧颜婶婶?”
司老太眼眸骤然发亮:“还是琼枝聪明,这主意挺好。”
顾轻舟就懂了,原来司琼枝是打这个主意。
司夫人也明白了,微微笑了下。
唯有司督军不解深意,笑道:“去看看也好,就老颜整日夸他儿媳妇好,也让他见见我们家儿媳妇!”
司督军是真喜欢顾轻舟,这个儿媳妇他特别满意。
司行霈表情无异,静静听着。
司慕的唇抿得更紧,隐约要发作了。儿媳妇这几个字,让司慕格外刺心,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于是,他们约定,正月十八带着顾轻舟去看望颜太太。
这也是司老太力主的。
老太太相信顾轻舟的医术,她也很喜欢陪着她打麻将的颜太太。顾轻舟若能治好颜太太,那是一桩大德,可以积福的。
当天,司家的汽车送顾轻舟回去,司行霈没有机会单独和她说话。
但是翌日上午,司行霈让他别馆做事的朱嫂给顾轻舟打电话,自称是司公馆的。
电话到了顾轻舟手里,换成了司行霈接听。
“到门口来,我去接你。”司行霈命令道。
每每见司行霈,都是一番惊心动魄。
他的触摸,他的亲吻,都让顾轻舟不寒而栗。
她实在怕他。
顾轻舟拒绝:“我不太舒服,改日再去看老太太。”
“听话。”司行霈在那头笑,“你敢不出来,是不是打算诱我深夜翻墙进你的香闺?”
顾轻舟一个激灵。
司行霈真做得出来。
这个家里,到处都是眼睛。若是被人看到司行霈半夜爬她的闺房,顾轻舟在整个岳城的名声都要臭了。
她还没有成功,她还没有夺到家业,不能任由司行霈现在就毁了她。
半个小时之后,一辆崭新的奥斯丁停在顾公馆门口。
他自己开车,没有带副官和司机。
顾轻舟打算坐到后座,司行霈喊她:“过来。”
她不敢在顾公馆门口逗留,不想被家里人看出端倪,就快速上了他的副驾驶座。
司行霈一边开车,一边轻轻握了下她的手:“穿这么少跑出来,不冷吗?”
“别虚情假意。”顾轻舟抽回手,“你若真替我着想,就不会逼我出来。”
司行霈低笑,笑容温醇却透出霸道。
“我的轻舟喜欢躲,比猫儿还矜贵,不逼迫你,你都不会往我怀里逃。”司行霈道。
顾轻舟望着车窗外,不说话。
她自己不知道,司行霈却可以看出,她微微抿唇的模样,是有点委屈的。
前不久才遇到的刺杀,司行霈又敢一个人外出,不带任何的副官,顾轻舟觉得他太过于自负。
也许是自信,没人能伤他。
沉默了片刻,司行霈的汽车穿城过巷,越走越偏。
“你要把我带到哪里去?”顾轻舟问。眼瞧着就要出城了,四周的柏油路也变成了石子路,两旁种满了垂柳。
早春的柳芽新嫩,迎风舒展着枝条,摇曳款摆,婀娜韵致。
“带你去出口气,教训教训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司行霈道。
顾轻舟的后背一下子就僵硬了。
他是不是抓到了刺客?
又要刑讯?
想起他上次的刑讯,仍像噩梦一样萦绕着顾轻舟。
“出什么气?”顾轻舟声音里带着几分轻颤,“我不去,我要回城!”
说罢,顾轻舟就要解开安全带,仓皇中连跳车都准备好了。
司行霈猛然一踩刹车,顾轻舟差点撞到了挡风玻璃上。
他俯身,解开了她弄了半天的安全带,身上带着雪茄的清冽,在她脸侧萦绕。
他将她抱到了自己腿上。
“胆子这么小?”司行霈轻轻吻了下她的鼻尖,用薄茧的手指摩挲着她苍白的小脸。
顾轻舟胆子从来不小。
她所谓的大胆,无非是不惧怕任何阴谋;哪怕是漆黑的天,也敢在田埂上行走。那时候,顾轻舟以为自己很勇敢,超乎所有人。
直到司行霈活剥了一个人给她看。
从那天起,十六岁的顾轻舟第一次知晓了什么是恐怖!
她对胆大、胆小有了崭新的认知。
“轻舟,你们村里过大兵吗?”司行霈收起了他的温柔,面容肃然看着她,认真问道。
顾轻舟一怔,摇摇头:“没有。”
“是啊,没有。”司行霈低喃,“相对于北方的军阀混战,南方的局势很稳定。平常百姓只听说过北方又打仗了,难民又南下了,却又有几个人清楚,什么是战争?”
顾轻舟哑口。
司行霈说的是实情。
“轻舟,南方的局势又能稳定几年?现在大家都有饭吃,哪怕再大的矛盾,用钱调停就解决了。
可战争就像山上滚下来的石头,没有人能够阻挡。生在乱世,你能躲避杀戮吗?死人一点也不可怕,轻舟,可怕的是居无定所。
我带着你见识了杀戮,见识了丑陋,你也许恨我,但是你要明白,这就是现实,就是这个世道,它迟早会来到你的身边,你躲避不开!”司行霈道。
顾轻舟又愣住。
“轻舟,我是个当兵的,我从来不敢去筹划自己的前途。计划好了前景,娶妻生子,哪一天枪不小心走火,命就没了,留下孤儿寡母,十分凄惨。
你看着军政府显赫,司家贵不可言,殊不知这样的督军府,换了多少主人?前任的督军,他们的尸骨还不知在哪条臭水沟里烂。
对我这种没前途的人来说,过一天算一天,我喜欢的军火,我就要抢过来;我喜欢的地盘,我就要打下来;我喜欢的女人,我就要弄到手。
轻舟,我不仅要把你弄到手,我还要栽培你,教你杀人,教你坚强。哪一天我死了,你真正无畏,才能在这乱世好好生活下去,也不枉你跟了我一场!”司行霈道。
他缓慢说罢,轻轻吻顾轻舟的唇。
顾轻舟的内心,像是被震撼了,她忘记了躲,任由司行霈的唇齿相依,辗转缠绵。
第54章 轻瞧
顾轻舟当时颇有几分迷惘,任由司行霈拥吻她,忘记了世俗。
他的话、他的眼神,迷惑了她。
他将她抱在怀里,低喃着:“轻舟!”唇齿间缱绻,像丝线缠绕着,寸寸收紧,能把人的心扼住。
顾轻舟心头闪过几分异样。
旋即她回想,手握一方生杀大权的司少帅说“我是个没前途的人”,顾轻舟就想骂脏话:“去你奶奶的!”
站在权势最高端的尊贵人说,他没有前途
他都没有前途,那顾轻舟是行尸走肉吗?
就好似天天穿着俄国皮草的贵妇,突然有一天穷了点,穿了件国货的貂皮大衣,在衣衫褴褛的乞丐面前说:我好可怜,我好落魄
什么鬼!
顾轻舟嘴角抽搐:她猪油蒙心了吗,听他说这些话!
那天下午阳光温暖,外头春寒料峭,车厢里温暖和煦。
城外的小路没有行人。
司行霈像是疲倦了,他把顾轻舟抱到后座,自己枕着她的腿,打起了盹儿。
金灿的骄阳照进来,落在他的脸上。他幽深的肤质,细腻紧致。双目轻阖,神态安详,薄唇也噙着轻微的淡笑。
他很放松。
顾轻舟端详着司行霈的脸,哪怕睡着了,他也很俊美。
而后,顾轻舟迷迷糊糊的,也起了睡意。
等她睁开眼,已是黄昏,旖旎晚霞从车窗照进来,顾轻舟的脸沐浴在暖阳中,双颊粉润,眉目曳情。
司行霈静静看着她。
“睡好了?”他揉了下她的脸。
顾轻舟坐正了身姿。
司行霈下车,换到了驾驶座,调转车头回城。
顾轻舟睡得迷迷糊糊的,放下车窗吹风,头发就被吹得凌乱。
清醒了些,她问司行霈:“我们出城是要做什么?”
“本想带你去看刑讯的,你害怕,所以停在这里歇午觉了。”司行霈微笑。
她蜷缩起来睡觉,真像只慵懒的猫。
司行霈从未养过猫,现在他想养一只了。锦衣玉食养着,养到哪天他死了,尊贵的她能再找个好人家。
名贵的猫,永远不缺主人。
所以,司行霈打算把顾轻舟养得极其精贵,他要她无人能及。
“我要出去一趟,多则一个月,少则十天。”司行霈道,“我不在城里,要记得你是谁的女人。”
“反正不是你的!”顾轻舟反唇相讥。
司行霈抿了下唇,道:“这样啊?那我带你回别馆,让你长些记心?”
顾轻舟无言,低垂了眸。
“别委屈,又没怎么着你。”司行霈轻笑,“我是认真打算要你的,你这么小,我不会现在睡你,毁了你的健康。我的轻舟,你要长长久久陪着我,我有耐心等你。”
“那你将来结婚了,如何处理我?”顾轻舟冷冷呼气。
“将来?”司行霈笑,“你也瞧见了,我三个月之内遇两次刺杀,谁知道还有没有命讨媳妇?
真有那么一天,我不会让你到太太跟前去敬茶,自认妾室的。你是我的轻舟,不是司家的小妾。到时候”
他沉吟了下,“你始终是我的女人!”
“没有名分,不见天日,连姨太太都不如。”顾轻舟冷漠道,“就是你的表子,陪你睡罢了,说什么你的女人!”
“别胡说。”司行霈轻轻蹙眉。
表子两个字,他听来格外刺耳。
顾轻舟是他的猫,他的宠物,她是尊贵优雅的,不是他花钱发泄的玩物。
他要养她。
“轻舟,我答应你,我会栽培你。等我死了那一天,你可以很优雅全身而退。但是我活着,你就是我的。”司行霈道。
顾轻舟撇过脸。
“司少帅,你欺负我年纪小!”顾轻舟咬唇,“我不是谁的宠物,我是个光明正大的女人。你现在看不起我,将来你会后悔自己瞎了眼!”
司行霈失笑。
“我怎么看不起你?”司行霈笑问。
小小年纪、温软可爱的小姑娘,自称是“光明正大”的女人,着实有趣。
顾轻舟却沉默了。
她很想说,“你若是看得起我,你就会想娶我,而不是养我。”
可这席话,会让他以为顾轻舟想嫁给他,平添误会。
顾轻舟不想。
司行霈正常的时候软语温柔,可他疯狂的时候杀人不眨眼,他就是个疯子。顾轻舟不想嫁给这个疯子。
退一万步说,哪怕他不疯,顾轻舟也不愿意嫁给他,她不爱他!
他将顾轻舟视为宠物,宠物始终是物,不是人。
他没有平等看待过她。
顾轻舟合上眼睛,不再和司行霈说话,斗嘴实在没意义。
回到家中,顾轻舟沉思良久。
她看着衣橱里司行霈送给她的衣裳,那旗袍上的缠枝海棠盛绽,妖娆妩媚,让她摆脱了几分少女的稚嫩,同时又不张扬,美得恰到好处。
司行霈很会选衣裳。
正如他所言,他若是养她,会把她养得很好。
顾轻舟用力合上了衣橱,不想再看了。
转眼到了正月十八,顾轻舟依约去了司公馆,跟着司老太去看望颜太太。
顾轻舟今天穿了件樱桃粉软绸滚边长袄,月白色澜裙,外头仍套着那件大红色镶嵌白狐毛的风氅。
红色映衬着她细致的眉眼,淡墨色的长发,俏丽里有几抹绮色。
“这样好,去人家探病,就是要带着喜气去!”司老太满意,她自己也穿了件金蓝色的长袄。
等了片刻,司夫人和司琼枝就来了。
她们母女一袭时髦的装扮,都是大衣里穿旗袍,气派又华贵,只是老太太看着不喜。
司琼枝给她母亲递了个眼神,两个人颇有默契。
顾轻舟隐约知晓她们的打算,唇角微翘。
司老太则没想这么深。
乘坐汽车的时候,顾轻舟和司老太同坐,司琼枝和司夫人同坐。
“姆妈,顾轻舟这个人很聪明,知道讨老太太喜欢,连穿衣裳都是照老太太的喜好来。”司琼枝低声对司夫人道。
司夫人冷哼:“可惜聪明用错了地方,专攻这些下贱巴结的手段,一辈子也上不了台面!她到底是顾圭璋的女儿,流着顾圭璋的血脉,就是个贱种!当年绮罗看中顾圭璋,我就说过她会吃亏,她不信我的。”
提起孙绮罗,司夫人还是有几分感情的。
但她又特别讨厌顾轻舟。
思前想后,只觉得顾轻舟是太像顾圭璋了,才令她生厌。
顾轻舟的五官,也不太像孙绮罗。司夫人一见面就说顾轻舟像她姆妈,不过是客套话。
司琼枝却心尖一动:“姆妈,我看过您和绮罗姨的照片,顾轻舟一点也不像绮罗姨。”
司夫人点点头:“她是不太像她生母。”
“姆妈,她才两岁就被抱到乡下去养,乡下环境那么差,为何她没有夭折呢?”司琼枝略有所指,“她真是顾轻舟么?”
司夫人倏然一愣。
这个问题,倒是要好好查访查访。
第55章 吐血症
顾轻舟跟着老太太,从司公馆出发,往颜公馆而去。
车厢里很温暖,顾轻舟坐在老太太身边,心里安静。
司老太受不得颠簸,故而汽车很慢。顾轻舟从后视镜里,瞥见了身后司琼枝和司夫人的道奇汽车,莫名打了个喷嚏。
“她们是在议论我吗?”顾轻舟暗揣。
司夫人和司琼枝肯定是在议论顾轻舟,顾轻舟得到了司老太的喜欢,司夫人很不高兴。
就是不知道,她们会如何对付她。
司老太则关切问顾轻舟:“冻着了?”
顾轻舟摇头:“没有,老太太。”
暖心的关怀,让顾轻舟回神。
司老太轻轻握住了顾轻舟的手:“还说没有呢,这手冰凉。你们小年轻,总是穿得这么少。”
老人家掌心的肤质微松,像极了家里的棉绒毯子,温热熨帖。
顾轻舟心中发暖。
老太太叮嘱她,一定要多穿衣,平时要照顾好自己,嘘寒问暖非常仔细。
“您放心,我会穿得暖和的。今天不知怎么的,感觉怪冷,还是您老人家身上暖意足,气血旺。”顾轻舟笑道。
司老太道:“你也要滋补些,回头我叫人送些燕窝给你。”
“家里都有,我若是想吃,就去您府上蹭饭。”顾轻舟忙拒绝。
燕窝拿回去,秦筝筝哪怕不没收,也要换成低劣的。
“那更好了。”司老太笑道。
而后,她们说起了颜太太。
老太太告诉顾轻舟说:“颜新侬是督军身边的总参谋长,督军最器重他了。”
顾轻舟心念微转:原来是总参谋长,相等于副司令员,是司督军的二把手,整个岳城的二号人物。
若是结交上了颜家,顾轻舟又多了一条路。
顾轻舟想起李妈的话:轻舟小姐,你到了城里一定要广结人脉。人情是钱买不了的,它才是辅助你成功的根基。
如今,笼络人脉的机会到了。
顾轻舟不需要人脉给她带来荣华富贵,她只需要人脉作为依靠,让她可以给母亲和外祖一家人报仇。
她母亲的死很好解释,肯定是秦筝筝为了上位而出手的;而她舅舅和外公的死,至今没有明目。
知晓颜家的身份地位,顾轻舟就更关心颜太太的病了。
那厢,老太太继续说:“颜新侬这个人,有些新派的作风,他不娶姨太太,跟他夫人鹣鲽情深,家庭非常和美,我倒是很喜欢他。”
现在这个世道,如此位高权重却不纳妾的,简直罕见,罕见到别人会怀疑你是不是太惧内,亦或者性无能。
司督军就有五房姨太太,就连顾轻舟的父亲,也不是一妻两妾?
介于此,顾轻舟对不纳妾的颜总参谋也有几分好奇。
“颜太太到底什么病啊?”顾轻舟问。
提及此话,老太太脸色微沉:“说起这件事我就生气!颜太太常年胃病,一直靠中药养着,好好的。
三年前,颜太太胃病转重,你婆婆说介绍一位德国医生给她。那个德国医生说什么,颜太太是胃溃烂出血了,要切掉一些胃。”
顾轻舟插话:“那可能是胃溃疡。”这是她师父告诉过她的。她师父是中医神医,却也涉猎过西医。
老太太口中的“你婆婆”,是指司夫人,虽然顾轻舟听着有点别扭。
“对对,就是这个鬼说法,要给颜太太开膛破肚,我是极力不同意的。可颜家信了你婆婆的鬼话,非要做颜太太做手术。
手术之后,倒是好了一年多。去年却又开始发病,那个德国医生还说,胃的什么口子再溃疡,又有开膛破肚一次,阿弥陀佛!
从那之后,颜太太就患病了,胃疼不止,每次发作必吐血,断断续续两年了,最近这两个月,天天吐血,越吐越多,还有鲜血块。
年轻吐血,命不长久!西医害死人,我们老祖宗的药,从来没这么害过人。我就说过了,开膛破肚的手术,都是奇技淫巧,我哪怕是死了,也绝不要西医给我肚子里划一刀!”
老太太说起来,痛心疾首。
现在的行情,是西医被极力追捧,但是医疗设备和医生资源短缺,西医成了很紧俏的事。
而中医又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弄得不少的百草厅关门歇业,大家都没心思做大夫。
这么一来,有些寻常的小病,两种医疗观念的冲突,反而弄成了大病。
“老太太,我一定会全力治好颜太太的,您放心!”顾轻舟握住了老太太的手。
老太太欣慰叹了口气,说:“轻舟,你肯定是得了高人的真传。我们老祖宗的医术,讲究一个天赋。若是天赋极高,就算是三岁也能看病;若无天赋,不能开窍的话,学到六十岁医术也平庸。
轻舟,你是个天赋奇才,你治好了我的病,他们都猜你是蒙对的,但是我老太婆见过些薄世面,你这孩子心中有数!
到了颜家,你放心大胆去说,我给你做主。等治好了颜太太,颜家会对你感恩戴德的。”
顾轻舟心中温热。
老太太的面容慈祥,她真心实意的相待,让顾轻舟几乎落泪。
她从小没什么亲人,老太太的善意,让顾轻舟感受到了亲情,虽然很遗憾,她没什么机会真正做老太太的孙儿媳妇。
“是,老太太,我会尽力的!”顾轻舟暗暗敛去了眼底的浮光。
汽车半个小时之后,到了颜公馆门口。
颜公馆是一栋很宽敞的花园洋房,比司公馆还要大,高高的缠枝铁门,透出威严。
听说司老太和司夫人、司家的三小姐以及司家的未来少奶奶都来了,颜家的大少奶奶亲自跑出来迎接。
一行人客套几句,进了颜家的内院。
颜总参谋不在家,只有女眷们。
颜太太坐在床上,穿了件家常的藕荷色长袄,消瘦得双颊都深陷下去,一双眼睛晦暗无神,形同骷髅。
她有气无力:“老太太您来了?我这也起不了身,不能给您请安。”
“快躺好,快躺好!”老太太上前,亲自扶了她,“我们来看望你,若是惹得你反而添病,就是我们的不对了。”
又问,“今儿如何了?”
“老太太,还是跟昨儿一样,早起吐了两口,早膳之后又吐了三口血,带些血块。”颜太太的大儿媳妇代为回答。
瞧着颜太太这模样和气色,司琼枝和司夫人当即明白:颜太太活不成了。
她们进来的时候,隐约瞧见偏厅摆放了一副棺木。
第56章 捧杀
司琼枝建议顾轻舟来颜家治病,当然没安好心。
看到颜太太的气色,再加上偏厅停放的棺材,司琼枝心想:“大罗神仙也救不了颜太太,她的阳寿到头了。这时候,不管那位大夫接手,都是烫手的山芋。”
颜家在德国教书的大儿子,也带着儿媳妇回来了,多半是奔丧。
司琼枝就明白,颜家的人也清楚颜太太的病情,已经不抱指望了。
“颜太太没几天活头了。”司琼枝心想,“可怜,她倒是个好人。”
同时,司琼枝又想,“既然这个好人要死了,何不在死前帮我们一把呢?”
颜太太的病不行了,医者不是神仙,对阳寿将尽的人无可奈何。
而司琼枝想做的,就是一定要让顾轻舟接手。
“等颜太太死在顾轻舟手里,谁又能解释得清,到底是不是顾轻舟害死的呢。”司琼枝心想。
司琼枝知晓她母亲被顾轻舟敲诈,却又不知顾轻舟用什么敲诈的,司夫人不肯告诉司琼枝。
不知内情,司琼枝也无法帮忙,只得重新找机会。
顾轻舟治死了总参谋长的太太,司督军不管是为了军心,还是为了颜面,都会立马退去和顾轻舟的婚事,甚至可能会把顾轻舟关到警备厅,告她一个谋杀罪。
就连司老太,都没有理由阻拦。
到时候,司琼枝和司夫人就可以落井下石。
真是好机会!
“顾轻舟,你的末路来了!”司琼枝微笑,心情很不错。
颜太太的内室很宽敞,颜家几个孩子围绕着,不肯离开。
司琼枝目观四方,顾轻舟亦然。颜家什么光景,顾轻舟扫一眼也看清楚了。
顾轻舟瞧着颜家的孩子们,心中猜测:“估计是医生说颜太太只有这几日的寿命了,所以颜太太的孩子们在替母亲送终。”
颜太太生了五个孩子,长子在德国教书,次子在铁道局做事,第三女随着婆家定居英伦;四女和五子是一对龙凤胎,今年十七岁。
几个孩子里,除了第三女怀孕无法前来,余者皆到了。
一个穿着杏色海棠花旗袍的女孩子,是颜太太的第四女颜洛水,她眼皮始终肿着,仍见盈盈泪光,可见是多么舍不得她母亲。
“婶母,您放宽心,好好养病,不日就能好起来。”司琼枝上前,低声对颜太太道。
颜太太的第五子,也就是那对龙凤胎中的儿子,从小就喜欢司琼枝。
司督军偶然开玩笑,说要和颜家结儿女亲家,当时司夫人就翻脸了,闹了个不愉快之后,颜太太再也没想过司琼枝做她的儿媳妇。
只是,颜老五有点不死心,至今还惦记着司琼枝。
此刻,颜老五的余光,也瞥向司琼枝,爱慕之情难以掩饰。
颜太太笑了笑,道:“借三小姐吉言了。”
“婶母,前不久我祖母也生病,后来遇到了一位神医,您何不也见见她?”司琼枝眸子明媚,唇色柔润,说话也透出高雅。
她声音更动听。
“哪位神医?”颜家的四小姐颜洛水立马问。
几个孩子里,颜洛水最舍不得她母亲,一点微薄的希望都不肯放过。
“就是顾小姐!”司琼枝指了指老太太身后的顾轻舟。
颜家众人的目光,随着司琼枝的手指,落在顾轻舟身上。
听说这位是二少帅司慕的未婚妻,乡下来的老派女子。如今一见,果然是很腼腆内敛,端庄有余,活泼不足,没什么时髦气息。
可能是那大红色的风氅,映衬着顾轻舟的脸,红光璀璨,让她看上去更年幼,颜家众人看完她之后,都微微蹙眉。
一个孩子!
孩子能治什么病啊!
琼枝小姐不是说笑的吧?
可司琼枝从小贞静,有世家名媛的风范,不会无缘无故说笑的。
颜太太又狐疑看了眼司老太和司夫人。
司夫人道:“说来你们可能不信,老太太的病,的确是轻舟治好的。她这孩子天赋不同寻常,当时我们也吃了一惊。”
此话一说,颜太太和她的孩子们更是错愕。
难不成是真的?
颜太太复又打量顾轻舟,怎么看都觉得顾轻舟很小,太过于稚嫩年幼,不像是会治病的样子。
颜家众人蹙眉。
“你真的会治病吗?”颜家的四小姐颜洛水,小心翼翼问顾轻舟。
全家都在怀疑顾轻舟,只有颜洛水带着几分希望,希望真的会出现奇迹。
她最盼望出现奇迹!
颜洛水从小粘着她母亲,她们母女感情深厚,颜洛水在感情上还没有“断奶”,她离不开她母亲。
“你能救我姆妈吗?”颜洛水几乎要哭出来,上前欲拉住顾轻舟的手,求顾轻舟帮忙。
颜家的大少奶奶,抢先一步拦住了颜洛水:“四妹,你别添乱了。”
这时候,司老太也道:“轻舟的医术的确很好,我的病多亏了她。要不是她,我现在可能瘫痪在床了。”
颜家众人又是一愣。
连老太太也说顾轻舟医术好,难道是真的吗?
顾轻舟是个医学天才不成?
司老太很有威望,她是绝不会乱说话的。她这么说了,众人就不得不信。
颜太太却犹豫了。
“司夫人向来掐尖要强,她的未来儿媳妇,她肯定是吹嘘她的。而老太太,见我们都怀疑司夫人的话,为了儿媳妇的面子,也要夸耀几句。”颜太太心想。
这么想着,颜太太更是不敢让顾轻舟尝试了。
她还想留一条命,多跟孩子们相处,等老颜回来呢!
虽然不认同顾轻舟,面子还是要做的,于是颜太太道:“顾小姐这样厉害?那我的病,就拜托顾小姐请脉了。”
她伸出了手。
颜家的孩子们有点紧张。
不过,哪怕顾轻舟开了方子,她们也是可以不用的。这么想着,提起的心倒也放下了一半。
“我才疏学浅,斗胆献丑了。”顾轻舟道。
说罢,顾轻舟就坐到了颜太太床边,果然认真给颜太太把脉。
颜太太的手腕瘦若枯骨,冰凉脉弱,顾轻舟浅按深取,认认真真把脉,然后又对颜太太道:“太太,我看看您的舌苔。”
颜太太就张开了口。
顾轻舟一番诊脉之后,约莫十分钟,她站起身,扫视了一眼屋子里的人,见颜家的二少爷、五少爷、大少奶奶、二少奶奶、四小姐都在,就道:“咱们借一步说话吧。”
医者都不会在病家面前说病情,影响患者的心情。
颜家的男主人不在,顾轻舟就得对颜太太的孩子们道。
第57章 傲气
顾轻舟认认真真诊脉,完毕之后对众人道:“我们借一步说话。”
很是熟练的样子。
司琼枝好笑:“她倒是装模作样,我要看看她有什么能耐!”
颜太太这时候开口了,她对顾轻舟道:“顾小姐,我这个病已经百无禁忌,他们都是些孩子,您的诊断直接告诉我吧。”
饶是长子快三十岁了,颜太太眼里,他仍是孩子。
颜太太怕孩子们对她的病还抱有希望,被顾轻舟蒙蔽了。
顾轻舟看了眼司老太,心想:“最近碰到的病人,都要求当面说病情。”
司老太点点头。
这个时候,取得病家自己的信任更要紧。
颜太太最是不相信顾轻舟。她不是对顾轻舟有意见,而是因为引荐顾轻舟的是司夫人和司琼枝。
颜太太不信任司夫人。
顾轻舟就道:“那我直言不讳了。吐血很很多种情况,有外感吐血、内伤吐血、阴虚吐血、劳心吐血等。
颜太太您脉象细软无力,手足冰凉,舌淡红而苔薄黄,此乃阳气不守,是虚症,您这是阴虚吐血!应该健脾温阳。只要吐血止住,胃痛自然就停歇。”
顾轻舟说得头头是道。
颜太太这些年一直吃西药,没见过几位中医,顾轻舟的说话,颜太太和颜家众人无法明白对错。
他们都不懂医术。
“顾小姐果然是医术高超。”颜太太敷衍着,抬举了顾轻舟几句,“请顾小姐开个方子吧。”
顾轻舟开了“金匮肾气丸”,以及“香砂六君丸”
金匮肾气丸是温阳的,香砂六君丸是健脾的,都是对症下药。
这些药,都能从各处的成药铺子里买到。
药方写好之后,顾轻舟交给了颜太太。
“多谢您。”颜太太收好了。
司琼枝冷眼旁观,见颜太太大约是不相信顾轻舟,这药方应该不会吃的样子,微微一转眸,心中有了另一个主意。
她准备过几天再来看望颜太太。
这药,司琼枝一定要让颜太太吃下去。
只有颜太太吃下去,再病死了,司家才能收拾顾轻舟。
也许,可以给顾轻舟判个枪毙?
从此就永绝后患了呢。
“西药胜过过中医,颜太太吃了两年的西药都无用,眼瞧着就不行了。顾轻舟给她的中药方子,不会有效果的。颜太太只有这几日的病情,但愿她能吃了顾轻舟的药再死,这样,顾轻舟就永远也洗不清了。”司琼枝想。
她有法子让颜太太吃顾轻舟的药,只是需得等几天。
司琼枝唇角有个淡淡的微笑,踌躇满志。
颜太太将药方收好,表情很敷衍。
颜家的孩子们都不说话。
顾轻舟淡扫一眼,已将众人表情尽收眼底,她心里全明白了。
她非常清楚,颜太太绝不会喝她开的方子。
中医治病讲究缘分。
若是病家和大夫无缘,怎么也不肯相信大夫的话,那么这病就难以痊愈。
同时,顾轻舟看了眼司琼枝,她也明白,司琼枝最终会帮她。
这是司琼枝的目的。
来看颜太太,还是司琼枝提议的,她早已有了万能的应对之策,必须让颜太太喝下顾轻舟的药。
“我的药绝对有效,而司琼枝不会明白的,她肯定想让颜太太喝下,然后盼着颜太太去世,把罪过推给我。”顾轻舟心想。
司琼枝等机会,顾轻舟等司琼枝,众人各怀心思,离开了颜公馆。
路上,司老太还对顾轻舟道:“轻舟的辩症很好,颇有大医风范。”
顾轻舟微笑:“您喜欢我,怎么看我都觉得很好,旁人大概以为我卖弄。”
“谁敢?”司老太故意瞪目,惹得顾轻舟大笑起来。
司老太又安抚顾轻舟说:“当初轻舟给我开了方子,我心里懵懵懂懂的就明白,一定能治好我,结果就好了。
轻舟,这就是医缘。若是颜太太不肯相信,那也是她的命,你不必难过。你年纪还小,以后的路很长,医术迟早会扬名天下的。”
顾轻舟心中温暖,道:“是,老太太,我明白的。”
顾轻舟跟司老太离开不过半个小时,颜总参谋就带着他的长子,以及一位名医,回到了颜公馆。
颜总参谋长直接去了他太太的院子。
他向他太太引荐一位中医。
“这是徐其真,他就是南京有名的徐一针,医术了得,针灸更是一绝。你从前用中药,病情稳定,这几年吃西药,我也觉得你是被西药治坏了,我重新请了位神医,再给你把把脉。”颜总参谋长道。
颜太太看着丈夫,心绪起伏。
他们的挣扎,让颜太太难过又心酸。
都说久病无孝子,久病无恩情,怎么她的丈夫和孩子们,还是不能接受她的离开?
他们接受不了,颜太太就更舍不得了。
她内心的求生**全起来了,为了丈夫和孩子,她也要争一口气。
收敛好心绪,颜太太笑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家里来了两位中医!”
“还有谁啊?”颜总参谋长问。
“是督军府二少帅的未婚妻顾小姐,听说她也是位中医,曾经给老太太看过病。”颜太太道。
“是吗?”颜总参谋有点吃惊,“顾小姐还会看病?”
颜总参谋知晓司家新近接了位顾小姐回来,听说是二少帅司慕的未婚妻,他却没见过。
旁边站着的徐神医,眉头微锁,淡淡道:“太太,一病不烦二医,要不我还是算了,先回去了!”
神医都有怪癖,他的病家不能在他面前夸其他的医生。
他在南京认识很多的权贵,根本不把岳城一个总参谋放在眼里,转身就要走。
颜家求他来的,他需得端起架子,颜家才能更信任他。
医者最需要的,就是患者的信任。
颜总参谋长拉住了他,笑道:“神医莫怪,内子不通人情世故,我给您赔罪!内子的病,还求您妙手回春!”
这位神医好傲气!
医者不是应该仁慈宽容吗?
颜太太有点不喜,从心里怀疑这位医者的人品,就更不相信他的医品了,微微蹙眉。
颜总参谋看出了妻子的不耐烦,他悄悄跟妻子嘀咕:“徐一针是给南京的高官看病的”
“他太傲气了,不像个大夫!”颜太太低声道,“从前在京师,慕神医几乎是药到病除,为人却和和气气的。”
颜太太口中的慕神医,是指北平第一神医慕宗河。颜太太出身北平望族,当年她家中显赫,慕宗河常去给她祖母看病。
可惜慕宗河死了十几年,慕家连个传人也没有。
第58章 病情转重
南京来的徐一针神医,很是傲气,让颜太太打心眼里不太喜欢。
她更怀念医术高超的慕宗河。
慕宗河死后,这天下再也没有像样的中医了,可怜几千年的医术,几乎快要断绝传人。
“可惜了,慕宗河那么好的医术,却没一个传人。”颜太太在心中惋惜。
颜总参谋再三安抚妻子,然后请徐一针给颜太太把脉。
徐一针认真把脉,任何询问了很多关于病情,诊断说道:“凡血动,由惟火惟气。惟火乃实症,惟气乃虚症。
尊夫人的病,乃是火盛而血热妄行,是实症,应该要凉血清热、滋阴生津。老夫开一方,你们照方抓药,先吃十天,老夫再行复诊。”
这时候,颜家的二少爷着实满心疑惑。
这大夫的诊断,和顾轻舟的诊断南辕北辙。
徐神医说是实症,要清热滋阴;顾轻舟却是是虚症,要温阳健脾,这是两种截然相反的治疗方法。
徐神医用凉药,顾轻舟说要用温药。
一个人的病情,怎可能察觉如此之大?截然相反的方法,万一错了,岂不是火上浇油,要了他母亲的命?
“阿爸,方才顾小姐说,姆妈这是虚症,要温阳健脾。若真是虚症,这凉寒的药下去,只怕”颜二少很担心。
就好似,他母亲正冻得瑟瑟发抖,顾轻舟说要给她添衣,结果这位大夫来了,却要给他母亲泼冰水。
万一他母亲真是虚症,这一剂寒凉清热的药下去,母亲病情岂不是添重?
两种截然不同的诊断,让颜家二少心里胆怯。
“怎么,少爷不相信老夫?”徐神医冷哼了一声,“老夫说过了,此乃实症!若是老夫看错了,你大可砸了我徐一针的招牌!”
这徐神医在南京,那是服侍过诸位总长的,被人吹嘘得不知天高地厚。
此前,中医是比较落寞,很多名望好的中医世家,要么移居国外,要么后继无人。
西医治疗急病,见效很多;但是很多的隐疾或者难症,还是要看中医。
也不是西医真的不堪,而是此前西医院的医生,医术有限;而中医发展近千年,许多疑难杂症,都有经验。
徐神医在这个复杂的环境之下,非世家出身的他,居然名利兼收,故而非常傲气。
“二弟,别胡说了,你不信神医的话,居然信一个孩子的话?”颜大少阻止他弟弟,不能再惹神医生气了。
徐神医还是气着了,气哼哼开了药方,转身离开。
颜大少忙跟上去,安排他在颜公馆的客房住下。
拿着徐神医的方子,颜太太有点犹豫了。她觉得自己不太像实症,她应该没有火盛。
“阿慧,这位是久负盛名的神医,他肯定能治好你的病。”颜总参谋低声喊着妻子的小名,“而那位顾小姐,她只是个孩子,孩子的诊断你也敢相信?
实症和虚症之间,差别很小,往往号脉的差池就看错,有时候不小心就判断错了,那位顾小姐年轻,她失手是常事,你应该听徐神医的话。”
颜太太吸了口气,道:“也对。”
虽然如此说,顾轻舟的方子,颜太太还是叫人认真收起来,别弄丢了。
当天,喝了徐神医的药,颜太太没什么反应。
第二天早上,她早起没有吐血了。
颜家上下大喜:“果然是神医!”
“咱们老祖宗的医术,就是比洋人的医术厉害!”
“是那位徐神医厉害!司夫人还说她未来儿媳妇医术好,若是吃了她的药,姆妈现在还不知什么光景呢!”
“是啊,司夫人太轻狂了,应该去告诉她,让她知晓她未来儿媳妇多丢人现眼!”
“你们姆妈病情好转,这是好事,你们多积德行善,顾小姐那事,就不要多提了。”颜太太对孩子们道。
颜家的众人纷纷道是。
颜太太自己也高兴。
吐血两年了,从未间断过,结果这神医一剂药下去,就好转了,真是厉害。
话传到了徐神医那里。
徐神医冷哼:“没见过世间的土包子,老子的神医名头是白来的吗?”
到了中午,原本好好的颜太太,却突然再次吐血。
这次,她吐得比以往更多更鲜红。
不仅如此,她喝了清热的药,下泄的时候,尿里还带血。
颜太太昏死过去。
颜家还没有来得及高兴多久,倏然全部懵了。
颜太太的病情,毫无预兆的转重了。
“怎么会这样,姆妈吐血从来没吐得这么多!”颜家四小姐颜洛水急哭了,失控叫嚷了起来。
佣人立马去请徐一针。
徐神医听闻颜太太病情转重,心想:“不可能啊,怎么会突然转重呢?”
他很吃惊,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但是他不能露怯,于是一脸淡然去了颜太太的院子。
到了颜太太的院子,徐神医更懵了,好像被人当头打了一棒。
颜太太的病情转重了,是他没有预料到的重,徐一针立马心里发虚。
颜太太上吐下泻,上面吐血不止,下面尿血带赤,清热的药多少会下泄,颜太太重创中昏迷。
“快,拿住那个姓徐的,他要害死我姆妈!”颜二少大怒。
“混账,你知道我是谁吗!”徐一针心虚中,已经给自己找到了借口。
可颜家的下人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直接把他绑了起来。
“土匪,你们敢这样对我,我要回南京告你们,你们等着上军事法庭!”徐一针咆哮着,妄图给颜家施压。
结果,颜家根本不理会,直接把他关起来。
徐一针又恼怒,又吃惊颜家的强悍,心里倏然就没底了。
“怎么会加重呢?”徐一针吃惊,难道他真的看错了吗?
不可能!
颜家全乱了套,立马给军医院打了电话。
等待军医来的过程中,颜家上下充满了自责。
“那什么狗屁神医,欺世盗名,我要出去宰了他!”颜五少愤怒。
“不许添乱!”颜大少呵斥弟弟。
女人们更慌乱了。
颜家的大少奶奶道:“现在看来,是顾小姐的诊断才是正确!”
同时,大少奶奶也震惊,顾轻舟那么年轻,医术竟然比一个老中医还要厉害?
徐一针诊脉的时候,还问东问西;顾轻舟都不问,直接就下方子,这份能耐,远在徐神医之上!
顾轻舟,到底是何方神圣?
她这等本事,会不会是慕宗河的传人?
第59章 相信顾轻舟
颜太太的病情转重,让颜家众人明白,徐一针的诊断是错误的,而和徐一针正好相反的顾轻舟,她的诊断是正确的。
正确的诊断放在眼前,颜家却视若不见。
现在,他们都很后悔。
后悔之中,他们也惊叹顾轻舟的医术,到底她是谁的传人,如此了不起。
“顾小姐的药方,咱们怎么不用,非要轻信那个徐庸医,害得姆妈如此惨?”颜家四小姐哭道。
昨日还满怀希望,觉得徐神医肯定能救活颜太太,如今却又这样了,如何叫人不痛苦?
颜洛水哭个不停。
“顾小姐到底年轻,咱们也不敢”颜家二少奶奶解释,“虽然当时老太太和司夫人都帮顾小姐说话了。”
“就是咱们愚昧,是咱们害了姆妈,咱们小瞧了顾小姐!”颜洛水哭得更狠了。
“我现在想想,老太太最是睿智,她也说顾小姐医术好,我们应该相信顾小姐的。”颜家大少奶奶后悔不跌。
“是啊,我们太无知了。”颜家四小姐哭道,“再去请顾小姐来,她也许还有法子救姆妈。”
他们这边闹成乱成一团糟,军医们终于到了。
军医们给颜太太挂上了盐水,同时准备了氧气机,颜家才稍微安定些。
司督军也来了。
司督军是听闻颜太太病情突然恶化,颜家乱成一团糟,就跟着过来了。
颜总参谋坐在大厅里抽烟,一根接着一根。五旬的精明汉子,隐约是要落泪。他们夫妻感情深厚,颜总参谋太舍不得他太太。
“都是我!”颜总参谋声音都嘶哑了,“不该找什么神医来!”
“你只是病急乱投医。”司督军拍了拍老友的肩膀,“你这么灰心,我给你出一个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方法。若是平常,我也不敢这么冒险。”
“督军请说!”颜总参谋像抓住救命稻草那样,紧紧看着司督军。
“司慕的未婚妻顾轻舟,那孩子天赋异禀,前不久我们家老太太的病,就是她治好的。你别看她年轻”
司督军还没有说完,却见颜总参谋站了起来。
“昨日顾小姐给内子开了药方,我们只当她年轻,不敢用。她的诊断,正好和徐一针的诊断相反,那就是说,顾小姐的方子有效?”颜总参谋吃惊。
“哦,她来看过?”司督军诧异。颜总参谋现在回想一下,司夫人和司琼枝举荐顾轻舟,老太太力保顾轻舟,现在司督军也说顾轻舟的药方管用。
那么,颜总参谋还有什么理由怀疑?他放着良方不用,实在太蠢了。
颜总参谋猛然站起来,也不和司督军说什么,疾步回了内院。
军医们守在旁边。
“阿爸,司家都说,顾小姐的医术了得,就用顾小姐的方子吧!”一见到颜总参谋,颜五少就立马道。
颜总参谋没回答他。
“阿爸!”颜五少极力道。
“我知道了!”颜总参谋撇开他儿子。
颜太太也醒过来了。
她醒过来之后,第一句话就是说:“去帮我抓顾小姐开的方子吧,我实在受不住那位神医的方子了。”
家里人更是心酸。
颜总参谋知晓胡军医也是中医世家出身,就把顾轻舟的方子,给胡军医看,问胡军医:“您看这方子行不行?”
胡军医前不久才败在顾轻舟手上,顾轻舟不计前嫌帮他求情,他正感激顾轻舟呢。
一听说顾轻舟开的方子,胡军医很慎重,说:“我相信顾小姐,前不久司家老太太的病,就是顾小姐治好的!”
这时候,颜家对顾轻舟的质疑,已变成了深信不疑。
颜总参谋长后悔不跌:为何昨天没有用?
他太太吃了这么大的苦头,都是因为他们不信顾轻舟。
于是,颜家派人去抓药,给颜太太吃下去。
颜家用了顾轻舟的药方,这件事很快也传到了司琼枝耳朵里。
“颜五向来是个窝囊废,居然真的帮我办成了此事?”司琼枝微笑。
颜家那对双胞胎--颜洛水和颜一源,都只比司琼枝大两岁,从小一起长大的,颜五少颜一源更是仰慕司琼枝已久。
司琼枝不喜欢颜一源,不过身边有个英俊的追求者,也是赏心悦目的事,更提高自己的身价,所以她也从未明确回绝过颜五少。
顾轻舟的药方,司琼枝更是给颜五少打电话,极力说药方有效,她就是希望让颜五少在旁边吹风。
若是颜五少不行,司琼枝就再利用颜家的大少奶奶。
她对颜五没什么指望,没想到却成功了。
当然,这也不会让司琼枝对颜五刮目相看。
“颜太太吃了顾轻舟的药,哪怕今天不能吃死,等她挨个一年半载死了,我们也可以说,是顾轻舟的药害死了她。”司琼枝粉嘟嘟的小唇微翘着,心情还不错。
只要颜太太吃了顾轻舟的药,颜太太不管什么时候死,司琼枝都可以用颜太太的死给顾轻舟扣屎盆子。
司琼枝也把此事告诉了司夫人。
司夫人道:“我就不信,这次顾轻舟还能蒙对!颜家真是病急乱投医,什么人的药也敢用!”
“姆妈,我去颜家瞧瞧。”司琼枝道。
司夫人颔首。
司琼枝到了颜家,才知道颜太太吃了顾轻舟的药,暂时病情稳定。
没有继续吐血。
“顾小姐的药方,果然管用。”颜洛水道,既像是安抚自己,又像是怀着某种希望。
司琼枝想:“昨日吃那个徐神医的药,当时也没吐,且等等吧,未必就管用。”
等了大概半天,颜太太的病情暂时安稳,司琼枝复又回家了。
司琼枝刚刚回到家,司督军也回来了。
想到司督军对顾轻舟的喜爱,司琼枝心中就有一根刺。
她不想任何人来分夺她的父爱。
黄昏的时候,司琼枝接到信,说颜太太又吐了几口黑血,颜家把顾轻舟接去复诊了。
司琼枝立马去找司督军。
“阿爸,颜太太又吐血了。”司琼枝告诉她父亲。
司督军轻轻叹了口气。
颜太太,只怕是活不成了。
“阿爸,都是顾小姐的药,加重了颜太太的病情。”司琼枝笃定道,“当时她非要开药方,我和姆妈在旁边劝了她半晌,让她莫要轻率,她一句也不听。”
她现在将顾轻舟摘出去,再也不叫嫂子了,直接称呼顾小姐。
“好孩子,你有心了。去告诉你姆妈,要颜家准备些祭品,我看颜太太是撑不过三五天了。”司督军又叹气。
司琼枝内心大喜,脸上却有哀婉的悲切:“阿爸,您说颜太太死了,颜家会不会怪顾小姐?”
司督军一愣。
“到底是顾小姐的药,害死了颜太太。”司琼枝看着她父亲,小心翼翼道。
她这是先在她父亲心中埋下一根刺。
等颜太太死了,颜家在司琼枝的鼓动下怪顾轻舟,司督军也会想起司琼枝今天的话,下意识觉得是顾轻舟害死了颜太太。
所有的罪过都是顾轻舟的。
第60章 好转的颜太太
司琼枝说,一旦颜太太死了,颜家会怪顾轻舟的。
司督军也担心。
他很器重颜新侬,一直没推荐顾轻舟,就是怕小孩子失手,真治死了颜太太,从此他和颜新侬有了罅隙。
治病,关乎性命,还是小心为上。
“阿爸,在颜家的时候,我和姆妈极力阻拦,顾小姐还是开了方子,她有点轻率。若是颜太太有个好歹,我真怕将来阿爸难做。”司琼枝又低声道。
司督军看了眼这个小女儿,莫名的舒心。
女儿是父母贴心的小棉袄,的确不假。琼枝聪慧美丽,温柔娴静,从小才貌双绝,是司督军最伟大的成就之一。
“你最懂事了。”司督军摸了下女儿的脑袋。
此事,让司督军也有些为难。
司督军推荐顾轻舟去,自然没什么;可司琼枝说,顾轻舟不顾阻拦非要冲上去,这就失了分寸。
“轻舟伶俐,这件事却办得有些鲁莽。不过也不能怪她,年纪小的孩子着急表现自己,不都是这样么?”司督军心想,还是很维护顾轻舟的。
小姑娘爱出风头,这不算什么大错,反而有点可爱。
司督军很喜欢顾轻舟,所以心里格外偏袒顾轻舟。
司琼枝看了眼她父亲的表情,就全明白了。
司琼枝也不着急,现在颜太太还没有死呢,等颜太太真的死了,父亲就不会这么想了。
隔了一天,司琼枝再给颜家打电话。
昨天颜太太吐血了,她知道,今天颜太太还是会吐的。
司琼枝很清楚,颜太太一天要吐两次,都是在早上,于是她特意挑了下午。
“婶母如何了?”司琼枝请颜五少听电话。她握住电话,粉润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滑过,心情愉悦。
她可以判定,电话那头颜五少的悲切。
不成想,司琼枝却听到了一个喜悦的声音:“琼枝,你真是太厉害了,你给我们引荐了一位名医!我姆妈吃了顾小姐的药,今天早上和中午都没有吐血。”
司琼枝细长的指甲一顿,差点被桌面的坚硬折断。
没吐?
她压抑着内心的狐疑和震惊,声音故作喜悦:“太好了,婶母有救了!”
同时,她又迫不及待问,“昨日不是还吐了么,是怎么回事啊?”
颜五少道:“昨日是吐了,请了顾小姐复诊。顾小姐很有把握的说,那是最后的残血,吐完就没事了。”
司琼枝的手紧紧攥了起来,握紧了电话,粉润的指尖退了颜色!
没有吐?
顾轻舟的药起效了?
司琼枝唇色微白:难道我们又一次替顾轻舟做了嫁衣吗?
这太可恨了!
而且,这是为什么?西医的手术治坏了颜太太,顾轻舟的药为什么有用?
“她到底是怎么蒙对的?”司琼枝想不通,“她不可能有医术的!”
司琼枝实在无法忍受,她去了趟颜家。
颜家所有人都小心翼翼的,守在颜太太的屋子里,等待着颜太太的好转,或者继续恶化。
女佣领着司琼枝往里走,颜家的庭院静悄悄的,细风吹过树梢,虬枝没有叶子的点缀,在料峭春寒中瑟瑟发抖。
司琼枝也感觉冷,拉紧了风氅,她身段越发玲珑,随着女佣去颜太太的院子。
她走得很急促。
远远的,听到一位中年人在骂。
这位中年人,就是颜总参谋从南京请过来的神医,人称徐一针,针灸很厉害。
“实症的病,你们用虚症的药,就好比起火了,你们居然还添油,病情只会越来越严重,你们真是盼着太太死!”徐一针大骂。
司琼枝听了,忍不住有点小兴奋:还是出意外了吗?
“可是我母亲喝了您的药就吐血,喝了顾小姐的药就无妨。”颜二少驳斥。
“愚昧,中药治本,不像西医一天就见效,你们太心急了!颜太太吃了什么顾小姐的药,现在不吐,不出三天,就要大问题,大罗神仙也难以回转!”徐一针骂。
司琼枝倏然松了口气。
原来是这样。
顾轻舟的药,只是把颜太太的病积累了,越积越重,继续喝下去,颜太太活不过三天!
太好了!
司琼枝心想:“我不是不善良,只是颜太太已经是末路了,拖着疾病她也痛苦,早走反而是解脱,同时还能给顾轻舟泼一身黑,两全其美,愿颜太太来生投个好胎吧!”
心里有底之后,司琼枝少了焦虑,将她的高兴隐藏,进去看了颜太太。
颜太太今天没有吐血,气色也没有好转。
司琼枝略微坐了坐,关切问了几句:“婶母,您感觉怎样了?”
颜太太脸上有了淡淡的笑容:“已经好多了,多谢三小姐想着。”
“我姆妈也担心您,又怕贸然来看望,反而打搅了您修养,只托了我来。”司琼枝道。
司琼枝生得美艳,不输她母亲,粉润的小脸全是关切。
颜太太却知道司小姐根本看不起她,也看不起颜家,颜太太的笑容很疏淡。
司琼枝的目的达到了,闲话几句之后,就说不打扰颜太太静养,起身离开了。
颜家还是有人把徐一针的话听了进去,比如颜家的大少奶奶。
“姆妈,要不要重新吃徐神医的药?”大少奶奶问,“那位顾小姐太年轻了,我实在害怕”
颜太太却是铁了心要吃顾轻舟的。
吐血的痛苦、胃痛的折磨,只有颜太太自己清楚。
吃了顾轻舟的药,她不吐血了,胃痛也缓解了些,她很高兴。
颜总参谋也犹豫不决。
“新侬。”颜太太喊丈夫的名字,像儿时那样温婉。
颜总参谋坐到了她身边。
“我知晓你心里愁苦,也担心用错了药。”颜太太道,“我现在很好,这两年了,我第一次觉得舒服。哪怕是要走了,我也是开开心心的走,难道不比痛苦着走更好吗?若有来生,我还跟你做夫妻。”
颜总参谋握住了妻子枯瘦的手:“别说傻话,你才五十岁,我们还有三四十年的光阴。你可别丢下我,我一个糟老头子,没有你服侍我,晚景凄凉呐!”
饶是这么说,颜总参谋没有反驳妻子。
短暂的轻松,让颜总参谋看到了妻子久违的笑容。
这笑容,就值得冒险。
“你们太无知了!”徐一针还在骂,“颜太太至少还有二十年的命,你们居然要害死她!我的话放在这里,若是三天后不出大事,我就把这只诊脉的手剁给你们!”
他赌咒发誓,让颜家的孩子们又担心起来。
“阿爸”孩子们欲劝。
“别说了,我相信你姆妈,她自己明白的。药是她吃,我们就听她的吧。”颜总参谋道。
颜家的孩子们不敢反驳,也不敢阖眼,全守着颜太太。
他们就这么,苦熬了三天,几个孩子都熬瘦了。
到了第四天早上,原本早起就要吐血、胃疼不止的颜太太,睁开眼睛之后,突然说:“腊梅是不是开了,真香!”
众人一愣。
她闻得到花香。
之前她的嗅觉是闭塞的。
“我有点饿了。”颜太太又道,“今天胃口不疼,就是想吃东西。”
众人再是一愣。
颜家四小姐颜洛水一下子扑到了母亲怀里:“姆妈,您这是痊愈了!”
严肃稳重的颜总参谋长,倏然两行清泪落下来,喜极而泣。
颜太太好了!
颜太太想吃饭,同时又说闻到了花香,她的嗅觉居然恢复了。
西医手术失败后,颜太太被病痛折磨了两年,无药可医的情况下,吃了顾轻舟开的方子,四天之后,她痊愈了。
她持续了两年的吐血症好了,她持续了三年的胃痛不见了。
位高权重、息怒无形的颜总参谋长,当着全家孩子、军医和佣人的面,潸然泪下,这让很多人动容。
“好,好。”颜新侬哽咽着道,“果然是老天爷开眼,保全了你!”
一个睿智的长辈,如此动容哽咽,孩子们全喜极而泣。
“阿爸,不是老天爷救了姆妈,是顾小姐!”颜家四小姐颜洛水道,“阿爸,顾小姐是咱们家的救命恩人!”
这时候,他们都知道颜太太是好转了。
同时,众人更加明白,顾轻舟的医术,远胜过南京的神医徐一针!
原来不显山不露水的岳城,藏了这么个厉害的人物!
对方还是个年幼的小姑娘,就更是了得了!
“她莫不是药王转世?”颜太太提到顾轻舟,满腔的感激,几乎要落下泪来。
只有颜太太自己真正明白病痛的疾苦,最高兴的也是她。
其他人虽然心焦难受,却又如何懂颜太太的煎熬?
十分的病,颜太太素来只敢说七分。
“药王不知道,却是个活神仙!”颜新侬也开心。
听到这个消息时,那个南京的神医徐一针整个人懵了。
“真是虚症?”徐一针冷汗从额头沁出来。
回想一下,真有可能就是虚症,而他误以为是实症。
为何会看错?
除了徐一针心高气傲,有心在岳城显摆一下,同时也觉得颜太太病容太过于凄切,没有救她的必要。
他看不起岳城的人。
“要是治好了,他们高兴都来不及,给我钱给我名,我在岳城会声名大起;若是治死了,连西医都束手无策,我能怎么办?他们忙着伤心办丧事,还能想起我?想起又怎样,我在南京有头有脸,他们敢拿我如何?”徐一针之前是这么想的。
正是他这种吊儿郎当,不把人命当回事、自己是中医却又瞧不起中医的态度,让他失误了。
失误之后,他死也不肯承认错误,为了让颜家相信他,他反而说了很多的狠话。
非说什么颜太太只有三天的寿命,三天之后肯定要出事等,还说剁手给颜家。
如今第四天了,颜太太的病情并没有徐一针预料中的恶化,她完全好转了。
徐一针冷汗大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