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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帅你老婆又跑了全文阅读

作者:明药     少帅你老婆又跑了txt下载     少帅你老婆又跑了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406章 反将一军

    董晋轩呈上了物证。

    物证是一支金表。

    “这能说明什么?”军法部的长官问,对董晋轩的证物不是很了解。

    一支手表,就能证明董铭的清白吗?

    司慕可是抓到了他掳走少夫人的证据,甚至拿到了船票。

    “这是司太太的手表!”董晋轩道,“她以此为信物,蛊惑董铭与她私奔!董铭还留下书信!”

    书信也送了上去。

    可顾轻舟已经说过,董铭故意留下证据,诬陷顾轻舟与他私奔。

    这手表与书信,都是董铭刻意伪造的。

    “这到底是实证,还是司太太口中董铭故意留下来的伪证?”

    几位长官又交头接耳。

    片刻之后,坐在最中间的军法部部长开口了:“你们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到底这是证据还是伪造的,我们需得查实。这支手表,若真是在司太太名下,那么司太太的话就不可信。”

    董晋轩大喜。

    这话,实在太偏袒董家了!

    顾轻舟的手表,可以是被董铭偷去的。但考虑这么多,这案子几百年也完结不了,故而军法部的人提出苛刻要求,若是这手表属于顾轻舟,顾轻舟之前的话,全部不能成为证词,她与司慕面临谋杀董铭的罪行。

    这发展太顺利了,董晋轩心中落定,实在太可喜了!

    “部长,这是证据,证明这手表属于司太太!”董晋轩将一本账册拿上来。

    秘书起身,呈给部长。

    部长翻了钟表行的记录,又对了型号,发现的确是在顾轻舟名下的。

    几个人商量一番。

    这一商量,就是很久,他们甚至看顾轻舟与司慕的脸色。

    这对夫妻,仍是进屋之前的怡然,丝毫没有慌乱。

    “再换司太太自证。”秘书高声道。

    董晋轩狠狠刮了顾轻舟一眼,退到了旁边。

    顾轻舟坐过去,开口就道:“这不是我的手表。”

    众人一愣。

    董晋轩全家露出冷嘲与恨意。

    白纸黑字,岂容顾轻舟狡辩?

    顾轻舟的这份记录,的确是不同于其他记录,当时钟表行的老板解释了,说顾小姐身份不同寻常,是他亲自接待记录的。

    在这份记录的前面和后面,也有老板亲手记录的痕迹。

    “这里有记录。”军法部的人不高兴,顾轻舟的辩解,在铁证面前实在苍白,看上去像是耍赖。

    “这份记录是伪造的!”顾轻舟道,“请钟表行的老板进来,他是做记录的人,他应该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军法部的人窃窃私语。

    而董晋轩,已经把老板带了过来。

    这位老板姓冯。

    董晋轩再三威胁冯老板,让冯老板坚持自己的证词。

    结果,冯老板一进来就道:“这支手表,绝不是从我店里卖的。这个型号的货,只有香港才有,不信可以叫了其他几位同行来问。”

    董晋轩一怔。

    冯老板之前不是这么说的。

    况且,董晋轩还抓住了冯老板的妻子和孩子们,他怎么敢撒谎?

    军法部的人也是微愣。

    “怎么回事?”部长先开口,“到底是谁的手表?”

    冯老板道:“不是小店卖的。不过,这份记录,是一位年轻的少爷,给了我一笔钱,让我补录上去的。

    您瞧这笔迹,跟旁边的完全不同。我们铺子的记录,每隔几行就要空出一行,为的就是帮贵人们补录。”

    所谓补录,只是找个面子而已。

    当然,补录的时候,会用相同的笔迹。

    顾轻舟这个特殊,是老板亲自补上去的,更明显。

    “看这字迹,的确是补录的!”南京方面商量了下,认同道。

    董晋轩知道大事不好。

    董夫人也察觉到了。她再也忍不住,站起来高声道:“部长,这是诬陷!这个老板被少夫人买通!”

    军法部的人蹙眉看了眼董夫人。

    有一位不客气道:“这可是董家请上来的证人。”

    董夫人哽住,顿时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是她家的证人,居然倒戈了。

    老板却道:“大人,我没有诬陷,我只是凭良心办事。况且,董元帅将我的妻子和孩子们都请走了,我断乎不敢撒谎诬陷董元帅。”

    董夫人的脸色,顿时更加白了,她几乎摇摇欲坠站不住。

    这个冯老板!

    这个贱民,他怎么敢!他怎么敢说出实话!他不要他妻儿的命了吗?

    一瞬间,空旷的会议厅静了又静。

    南京来的人,个个面面相觑。

    这件事的发展,怎么完全超过了他们的想象?

    董晋轩额头也冒出了一层薄汗。

    他没想到,这冯老板会反将他一军。

    “你的妻子和孩子?”次长忍不住问。

    “是!”老板哀切道,“董元帅把他们接走了,让我咬定是少夫人买了手表。可我是信了耶稣的,若是我做了伪证,将来我全家都要下地狱!”

    说罢,他呜呜哭了起来。

    军法部的所有人全惊呆了。

    董晋轩也愕然。

    威胁证人,若是严苛一点,董晋轩这是也要被判刑的。

    董晋轩的冷汗更甚。

    接下来,又是一番较量。

    首先,司慕提出:“部长,还是先派人去把老板的家人接出来。”

    董晋轩清醒过来,立马否认:“我没有抓他们!”

    司慕冷哼:“你不承认?好,那我派自己的人去找!”

    说罢,他喊了王副官,让王副官动用军政府的势力,去找老板的家人。

    然后,顾轻舟又提出:“这支手表,真不是我买的,老板也说了绝非内地货,请其他两位同行老板来辨认吧。”

    岳城卖瑞士货的,只有三家。

    很快,部长就把另外两个老板请了过来。

    一位老板姓白,一位姓孟。

    他们俩异口同声:“岳城没有这样的型号。瑞士那边出货,是分型号的,要不然市场错乱了。”

    就是说,顾轻舟买手表的记录是假的。

    冯老板也道:“我们补记录,是一件让买主有面子的事,他们都以买我家手表为荣,所以我拿钱办事,心安理得。

    可是做伪证,就是触犯道德的事,我做不出来。这份记录,的确是一位年轻公子让我补上去的。”

    南京军法部的几个人又交头接耳。

    一位秘书拿出几张照片:“你看看,找你补记录的人,在这里面吗?”

    冯老板就拿起来,一张张看。

    看到第二张,他就停下来了,很笃定道:“是这个人!”

    秘书拿回照片,给几位上峰看。

    董晋轩的面色更加难看,董夫人浑身冰凉。

    “这是董铭!”部长道。

    董夫人与董家的孩子们,再也忍不住。

    “这是陷阱!”

    “我大哥绝不会做这样的事,这是事先设好的陷阱。”

    “司慕害死了我大哥,还要把过错推给他!”

    军法部的人只得挥手,让副官们把咆哮的董家母子全部押住。

    只有董晋轩没有闹。

    他静静坐着,心口越来越凉。看着顾轻舟和司慕安静的神态,董晋轩知道,董铭的死,他们挽救不回来了。

    董铭不仅死了,还臭名昭著的死了。

    就在这个时候,副官们押了几个人进来。

    他们身后,还有妇人孩子。

    “阿爸!”孩子一下子就扑到了冯老板怀里。

    冯太太也是泪流满面

    而被副官们押进来的,全是董家的亲侍。

    “好,伪造记录,绑架证人家属,董晋轩,你做得很好!”部长愤怒将记录本砸在地上。

    什么相约私奔,全是假的。

    正如司家少夫人所言,董铭从一开始,就是捏造好了证据,想要害死少夫人,反而诬陷她与他苟且!

    既害死了顾轻舟,又毁了司家的名声,其心可诛!

    “部长,这件事”董晋轩还要解释。

    而他的夫人与孩子们,全部大叫了起来:“冤枉啊部长。”

    “我大哥是被害死的,他没有绑架。”

    冯老板的孩子与太太也在哭。

    一时间,屋子里喧闹极了,耳边全是声音。

    顾轻舟看了眼司慕。

    司慕冲她略微一笑,顾轻舟也勾了勾唇角。

    直到有副官朝窗外放了一枪,巨响让屋子里所有人都静下来。

    大厅里,高高的穹顶还有枪声在回荡。

    “就算犬子绑架了少夫人,少夫人也平安无事,司慕没资格枪杀犬子。”大厅里静得可怕,董晋轩的声音,苍白响起。

    他虚弱无力般,好似瞬间就丧失了一切,不再是精明的董元帅,而是个孤立无援的父亲。

    司慕就站起身:“当时,我的人看到,我家四名副官倒地,全部都是额头中枪而亡。董铭用枪挟持我太太,杀了我的下属,我才开枪将他击毙。”

    说罢,又有人去拿了副官们的照片。

    董晋轩吐血:“这明明是我们家的副官!”

    “你们家的副官,为何穿了军政府的军装?”司慕冷冽道,“当时是雨夜,是不是这些人冒充我们家的副官,才有机会靠近我夫人?

    董铭冒充我的亲信,绑架了我的太太。天那么黑,我自然以为是他杀死了我的人,又要害死我的太太,我才击毙他!”

    董夫人再次要吵起来:“狡辩,全是狡辩!”

    其实,董晋轩和董夫人都不知道,董铭到底是如何下手的,那些军装到底是怎么来的。

    他们没有底气,因为董铭没跟他们商量过。

    “好了,全部出去!”最终部长发了话。

第407章 睚眦必报

    部长发怒了。

    他被董晋轩全家气得半死,觉得董家耍了他们。

    董铭是犯罪了,罪该万死的,董晋轩却非要翻案。

    到目前为止,督军府这对年轻夫妻,看上去毫无嫌疑。

    董晋轩全家与司慕夫妻,被南京的副官们,分别送到了饭店的房间里,暂时不准离开。

    “部长要调查取证,亲自动手,你们不许外出。”

    房间位于五楼,门口守了六名副官,等于软禁。

    “好。”顾轻舟和司慕态度平静。

    董家那边又闹了,可惜南京的人才不管他们。

    接下来,南京方面取证、再调查、再打电话回南京,在各方面运筹。

    顾轻舟与司慕,被关在饭店的房间,一关就是两天三夜。

    这段日子里,司慕睡地板。

    顾轻舟看着他自觉抱着被子,铺到地板上,就想起前不久,他才颐指气使让顾轻舟睡地板,不免微笑。

    “怎么了?”司慕问。

    顾轻舟道:“你还是挺懂得感恩的。”

    司慕没理会。

    其实,这个机会不错,他可以趁机与顾轻舟同床。

    然而,司慕没那么厚的脸皮,他有自尊。

    军法部的人,不眠不休查了两天。

    所有的人证、物证,全部指向了董铭。

    顾轻舟说,董铭绑架她、诬陷她;董晋轩说,顾轻舟蛊惑董铭,司慕因戴了绿帽子而嫉妒枪杀董铭。

    最后,军法部拿到了铁证,顾轻舟的证词属实:手表的记录是董铭伪造的;董晋轩绑架了钟表行的冯老板,反而是不打自招,帮了倒忙;董铭的随从偷了军政府的副官军装,伪装成军政府的人,方便绑架了顾轻舟,已经被击毙。

    “手表不是岳城的,也绝非少夫人的,冯老板在妻儿被绑架之下指认董铭,此事属实。”

    “如果是少夫人自己跟董铭跑,岂会带副官?”

    “董铭罪行成立!”

    董铭绑架顾轻舟,杀了四名随从,他被判了枪决。虽然他去世了,无需再毙一回,但罪行书还是发了下来。

    司慕错认副官,为了救妻子而自卫杀人,无罪。

    顾轻舟被绑架,予以安抚。

    事情落定。

    董夫人当场吐血。

    殷红的血,从她的唇角滑落。

    从五国饭店离开,顾轻舟唇角含笑,上了自家的汽车。

    董夫人看到了,越发怒不可遏。

    “你这个毒妇!”她攀附着顾轻舟的汽车,歇斯底里的咆哮。

    顾轻舟一脚踹开了她。

    乘车回新宅,司慕见顾轻舟一言不发,轻轻握住了她的手:“你没有错!”

    顾轻舟立马抽回手。

    司慕身子僵了下。

    “我当然没错。”顾轻舟道,“是董铭想要害死我。若不是他死,就是我亡。对他仁慈,我就是对自己残忍。”

    董铭可没想过放顾轻舟一马。

    唯一的区别就是,董铭失败了,而顾轻舟成功了。

    “董夫人现在知道哭了,当初她放狼想要咬死洛水的时候,她怎么不哭?她那时候,可没有想到洛水也是一条命!”顾轻舟冷冷道。

    顾轻舟永远无法释怀。她对董夫人,始终心存芥蒂。

    谋杀未遂,当然不可以在律法上定罪,但是在个人心中呢?

    车厢里陡然安静了下来。

    顾轻舟继续道:“司慕,以前别人害我,处处用杀招。只要我中招,我就是万劫不复,或死,或无葬身之地。

    我拆穿了他们,没有反过来报复,任由事情轻描淡写的过去,可最后的结果,仍是他们再三扑过来,想要害死我,直到他们自己把自己作死才罢休。

    一时的仁慈,换不来对方的体谅,反而是更凶残的报复。我的乳娘总是跟我说,手不能沾血,要不然将来落个声名狼藉,无法服众。

    我一直不明白,却牢牢记住。现在,乳娘没了,我也没想过去统帅谁,更不想保持好名声。谁在害我,我就要以其人之道还他!”

    顾轻舟决定做个睚眦必报的人。

    从前的事,给了她太多的教训。

    放过想要害她却未遂的人,只是让自己至于险地。

    就像董夫人,当初她要用狼要死颜洛水,挑拨颜家与司慕、顾轻舟的关系,顾轻舟没有反过来弄死她,她现在感激吗,收敛吗,谨慎吗?

    不,她在寻找下一次的机会,再次弄死顾轻舟。

    假如这次放过董铭,董铭会醒悟吗?

    不会,他更会疯狂的报复,直到无可救药时死去,顾轻舟才安全。

    “我不想再放任害过我的人,给他们第二次机会来害我!”顾轻舟道,“我是个屠夫,同时我也救济生病的人,这不矛盾。”

    司慕沉默听着。

    沉吟片刻,司慕问她:“你的乳娘,让你服众?为何要统帅众人?”

    顾轻舟摇摇头。

    “不是,她不是让我统帅谁,她是让我保持名声,手不沾血。”顾轻舟道,“乳娘说,一个人爬得越高,声望越是重要。声名狼藉的人,永远无法做君主。她在比喻。”

    若顾轻舟是个男人,司慕会觉得这番话别有深意,可她是女人。

    她又不能做武则天。

    “我认同这话。”司慕道,“一无所有的人,才会不顾一切。好名声是用道德换来的,一个有德的人,顶天立地,问心无愧。”

    顾轻舟笑了笑。

    她觉得自己跟司慕,全是理想主义者。

    司行霈就绝不会在意道德,所以他走得更远。

    盛世才讲道德,当前乱世,拳头与实力才是根本。

    回到了新宅,顾轻舟梳洗更衣,带着几名副官,准备出门。

    “去哪里?”司慕问。

    顾轻舟笑道:“去送送冯老板。”

    那个钟表行的老板。

    “嗯。”司慕不再说什么,他去了趟军政府。

    他被军法部的人审查了三天,军政府那边也是心急如焚。

    夫妻俩各自出门。

    冯老板已经收拾好了箱笼,准备离开岳城,他身边有六名男家丁,看上去个个身材高大。

    顾轻舟进了院子,家丁们立马恭敬叩靴行礼。

    是军政府的人。

    “冯老板,收拾妥当了吗?”顾轻舟问。

    此事一出,董家只怕不会放过冯老板,冯老板决定去美国生活了。

    “收拾妥当了,少夫人。”冯老板道。“好,我已经安排好了专列,将你们送到广州,你们再乘船离开。”顾轻舟笑道。

    岳城的海域,有董晋轩现在管辖的海军,冯老板直接乘船,可能会被董家的人抓住。

    董晋轩当然不知道冯老板做了伪证,只是他记恨冯老板不听话,也要整死他。

    在董晋轩抓冯老板的妻子和孩子们之前,顾轻舟就派了副官,跟冯老板接洽。

    “我们会保证你家人的安全。”这是副官说的。

    在作证之前,顾轻舟的副官将一张照片递给了冯老板。

    照片是从远处拍的,一处陌生的房子,他的妻子正带着孩子们在吃饭。

    司慕的人找到了董晋轩藏人的地方,而且派了重兵把守,董晋轩的人无法真的伤害老板的家属。

    冯老板这才敢放心,照顾轻舟说得做。

    在岳城,军政府比董晋轩势力雄厚百倍,任何人都会选择军政府,特别是冯老板知道军政府已经包围了他的妻儿。

    他不听话,军政府的人,就会杀了董晋轩的下属,顺便杀了冯老板全家。

    “少夫人,您不必亲自来。”冯老板低声道。

    其实,这几年的钟表生意也不是那么好做。

    冯老板的妻弟在美国买了大农场,请他一家人去帮忙。华夏局势动荡,冯老板早就想走了,只是犹豫来犹豫去,犹豫到了今天。

    现在,再也不敢犹豫了。

    去美国是计划好了的,冯老板一家人走得也是挺开心,甚至迫不及待。

    “这是一点小心意,请您收下。”顾轻舟道,“算是我给您的程仪吧。”

    顾轻舟将两根大黄鱼,放在桌面上。

    冯老板大惊。

    这两根大黄鱼,顶得上他好几年的收入,甚至够他去美国买房买地的。

    “少夫人,我”冯老板吃惊。

    顾轻舟已经站了起来:“收下吧,这次的事多亏了你!”

    说罢,她转身走了。

    她留下来的六名副官,会一直护送冯老板全家去广州。

    冯老板感激涕零,收下了这笔钱。有了这笔钱,他们未来的生活更加有保障。

    回到新宅,司慕还没有回来。

    顾轻舟又吩咐王副官:“董铭身边死去的那四名随从,都是军人,他们不该是这样的下场,全是董铭害死了他们。

    这些话,你派人去海军基地散播,挑起董家亲侍的反感,让董晋轩内忧外患。”

    那四名随从,就是被换上军政府军装的那四位。

    换装,看似是很小的事,却坐实了董铭的绑架。

    明眼人都知道,若顾轻舟私奔,是绝不会带副官的,只有董铭绑架顾轻舟,才会让人假装军政府的副官。

    董铭绑架的舆论更加牢固,顾轻舟完全不会被卷入猜测里。

    “是,少夫人!”王副官去了。

    顾轻舟准备上楼,带着木兰和暮山散散步。

    这件事彻底落定,顾轻舟接下来都要处理药铺。

    她正想着,佣人急匆匆上楼:“少夫人,二小姐回来了。”

    二小姐,是司芳菲。

    顾轻舟没有太多的惊讶,道:“请她到正院来。”

    司芳菲,她是来为董铭报仇的吗?

第408章 司慕的告白

    芳菲急匆匆从南京回来,顾轻舟自当她是兴师问罪。

    结果并非如此。

    顾轻舟下楼时,只见司芳菲正好进门。

    司芳菲穿着一件深紫色风衣,里面是浅色旗袍,鹿皮小靴,戴着一顶黑色英伦淑女帽,帽檐半缀了面网。

    她的面网上,有两颗很小的紫色宝石,映衬着光芒,有种娇艳与妩媚,落在芳菲的下颌。

    下颌尖尖的,唇边勾起一抹微笑,芳菲道:“二嫂。”

    居然不是问罪,也不是悲伤。

    顾轻舟诧异看了眼司芳菲。

    这个女孩子,真的爱过董铭吗?

    惊讶之余,顾轻舟含笑迎接她:“芳菲,你回来了!”

    “是。”司芳菲道。

    姑嫂俩坐下,司芳菲开门见山。

    “是阿爸让我回来的。”司芳菲道,“董铭的死,南京方面很重视。阿爸说,这是总统还重视董晋轩呢,让你和二哥稍微收敛,别太张扬了。”

    顾轻舟哦了声。

    她反而不知该说什么了。

    若是司芳菲兴师问罪,或者哭哭啼啼,顾轻舟都有话对付她。反而她这毫不在意的模样,让顾轻舟心中发毛。

    她摸不清楚司芳菲的脾气。

    真的不在乎?

    还是那种,越在乎表面上越不显露,背地里狠狠报复?

    司芳菲似乎察觉到了顾轻舟的想法。

    摘了帽子,司芳菲又脱了大衣,一副很自然舒适的模样。

    女佣正好端茶进来。

    手捧香茗,司芳菲缓缓喝了一口,清香从口腔一直延伸到了喉间,她笑道:“董铭罪有应得,我知道的。”

    顾轻舟眼波微转。

    司芳菲起身,笑着对顾轻舟道:“话我传到了。二嫂,我晚上住在督军府,已经跟五姨太她们商量好了。”

    顾轻舟也站起身:“我送你过去吧。”

    司芳菲说不必了:“门口的汽车还等着呢,不劳烦二嫂了。”

    出门之后,司芳菲立在门口,远远望着新宅的缠枝大铁门,陷入沉思。

    良久,司机出声问:“二小姐,回去吗?”

    司芳菲回神般,笑着上车了。

    晚夕,顾轻舟刚刚溜了狼回来,司慕也到家了。

    他身上有酒气:“芳菲回来了,五姨太设了家宴,我才吃过饭。”

    居然没有打电话邀请顾轻舟,他们是全部忘记了,还是谁提出不要请顾轻舟?

    顾轻舟并不是特别在意,哦了声,没有多问。

    “芳菲挺奇怪的。”顾轻舟对司慕道。

    司慕问:“怎么了?”

    顾轻舟又摇摇头,笑道:“可能是我多心了。你也知道,我这个人向来多疑。”

    司慕坐下。

    佣人端了茶给他,他喝了两口,才继续说话。

    “我与芳菲谈过董铭的事,也把前因后果告诉了她。”司慕道,“芳菲只说,董铭是应得的。况且,他们俩已经分手,芳菲不会太伤心。”

    顾轻舟看了眼司慕:“你太不了解女人了。”

    “怎么?”司慕蹙眉。

    顾轻舟又摇头:“没怎么,我只是觉得,芳菲太过于平静,她若无其事般。”

    “没感情,也只能是这样了。”司慕道。

    顾轻舟这边怀疑着司芳菲,那边董家举行了丧礼,司芳菲去参加了。听说,她当时眼泪都没掉。

    “这个女人太狠心了!”

    “到底是好过几年的,难道就真没感情吗?”

    顾轻舟又觉得,她可能真的多心了,司芳菲只是对董铭感到厌倦罢了。要不然,司芳菲怎么会跟董铭分手?

    参加完葬礼,司芳菲被备受非议。

    “她跟董铭都分手了,况且董铭要害她的兄嫂,她哭不出来也是人之常情。”

    “看来,董铭真的是被甩之后不甘心,才去害司家的少夫人。”

    “这个女人也太狠心无情了些。”

    “她回来干嘛?”

    司芳菲参加完了葬礼,再次回到了新宅,跟司慕与顾轻舟辞行,一切那么不慌不忙,礼数周全。

    司慕夫妻俩送她去车站。

    看着火车远行,顾轻舟良久没有挪脚。

    司慕问:“怎么?”

    远处,火车白茫茫的蒸汽,一点点升腾,再慢慢隐没入天际,车子渐行渐远。

    顾轻舟望着,片刻才道:“芳菲一直都是这样吗?”

    “哪样?”司慕不理解。

    “冷漠。”顾轻舟道。

    司慕沉吟,也觉得司芳菲此次的表现有点奇怪。哪怕不难过,她也没必要专门回来祭拜董铭,给董家添堵。

    她的祭拜,又是如此孤傲冷淡,让董家雪上添霜。

    督军要她传达的意思,完全可以打电话告诉顾轻舟和司慕,无需让司芳菲亲自跑一趟。

    “以前不这样!”司慕沉吟一瞬,最终肯定道,“她这次是有点奇怪。”

    “她心中怪我们。”顾轻舟笃定,“她对董铭的感情,并非我们看起来那样浅薄。也许,董铭自己都误会了她。”

    司慕转眸看着顾轻舟。

    这么一瞧,不免走了神,再难集中心思去考虑芳菲与董铭。

    “谁知道呢。”司慕最终道。

    两个人回到家中,顾轻舟兴致阑珊。

    司慕仍去军政府。

    顾轻舟提不起劲儿,小腹处一阵阵发冷,才知道是月事来了。

    上午还好好的,到了下午就疼得肝肠寸断。

    顾轻舟爬起来,忍痛给自己开了一副暖宫的药,让佣人去何氏百草堂抓药。

    “您没事吧?”女佣万嫂很担心,“要不要叫西医?”

    西医也治不了胞宫寒冷的痛,这病需得中药温养。

    “不用了,去抓药吧。”顾轻舟道。

    药方送过来,何梦德带着何微,他们父女俩亲自来了。

    何梦德还给顾轻舟把脉。

    “的确是胞宫有寒。”何梦德道,“吃些暖宫的药。”

    顾轻舟点点头。

    何微陪着她,跟她说话。

    顾轻舟有气无力,道:“你们先回去吧,药铺离不开姑父,微微也要好好念书。”

    何微只得帮她掖了掖被角:“那我给你打电话,就不打扰你睡觉了。”

    顾轻舟颔首。

    吃了药,又添了床被子,顾轻舟沉沉睡去。

    睡梦中,她梦到了司行霈。

    他宽大温热的手掌,轻轻抚摸着她的额头,手指还有雪茄的清冽。

    “还疼吗?”他问。

    顾轻舟反手握住他的手:“冷,你上来陪我睡!”

    司行霈却微愣。

    旋即,他脱了军装,穿着短裤和衬衫,上了床。

    他胸膛像有火。

    顾轻舟靠过来,恨不能全部缩在他怀里。

    然而醒过来的时候,枕边空空的,被窝里有个毛绒温热的,是木兰。

    她怅然良久。

    她的生活早已面目全非,而她固执装作毫不知情。

    她把木兰拉出来。

    顾轻舟摇铃。

    女佣知晓她醒了,立马端了药进来。

    “少帅回来过吗?”顾轻舟问女佣。

    方才那个梦,实在有点清晰,清晰到像是真的。

    司行霈不可能回来,那么司慕

    女佣笑道:“没有。”

    顾轻舟也笑了笑,松了口气。

    她没有再下楼。

    司慕当天很晚才回来。

    翌日早上,顾轻舟在楼上摇铃,让女佣把药和早饭一起端给她。

    结果,是司慕端了托盘进来。

    “好点了吗?”司慕走进来,眼神有点飘忽,没往顾轻舟脸上瞧。

    他很不自在般,又解释道,“佣人说你不舒服。”

    “没事,就是女人的小日子。”顾轻舟道,“胞宫有寒,所以疼起来很厉害,多喝些药就能好转,不算大病,更不算顽疾。”

    司慕抬眸,深邃的眉眼望着她:“是不是腊月在江水里浸泡了,还有前几天淋雨?”

    顾轻舟也不矫情:“应该是的。”

    司慕眼底闪过几分情绪。

    他的情绪莫名,似乎想要说什么。

    顾轻舟道:“我在江水里浸泡,你答应给我钱;我淋雨是为了收拾董铭,为自己报仇,董铭绑架的是我。都跟你没关系的。”

    就是说,跟司慕这个人没关系。

    司慕眼底的情绪,一丝丝慢慢流逝,逐渐归于寂静。

    “要照顾好自己,健康的事不能乱开玩笑。”司慕沉声道。

    顾轻舟点点头。

    司慕又道:“轻舟,虽然你把一切都撇清,虽然你的初衷只是为了自己,但你的确是帮了我很多。”

    顾轻舟一愣。

    她慢慢喝药。

    药有点苦,一点点沁入喉间。

    司慕继续道:“我仍记你的情,我知道是你帮了我!”

    顾轻舟放下碗,笑道:“突然这么煽情,你又要求我帮忙啦?”

    司慕却不言语。

    他低垂了头,略微沉默片刻,司慕抬头了:“轻舟,我不是个轻浮的人。”

    顾轻舟又一愣。

    这些话,为何要告诉她?

    顾轻舟穿着睡衣,身上批了件月白色小短袄,青墨色的头发撩在耳后,露出纤长的颈,以及小巧的侧颜。

    雨后初晴的阳光,带着泥土的芬芳,从窗帘后面照进来。

    屋子里充满了药香。

    中草药的气息,是纯冽而干净的,它下意识暗示着健康。

    司慕坐在顾轻舟的床边,突然说起的一些话,让顾轻舟费解。

    不知他这么说的用意,也不太明白他话中的真假。

    司慕却解释了:“我十五岁追求十八岁的魏清嘉,与她约会短短不过数月,根本没想过去触碰她。

    后来,我就出了车祸。当时血肉模糊,我吓得生病,久病不愈。再国外五年,学校破格收取我,只因我家里捐了一座实验楼。

    军校全是男生,我又不能说话,更无从谈女朋友。回到岳城,在何家还没几个月就被你出卖了。

    在何家那些日子,我也是做小伙计,没女人会青睐我。回家之后,我一直在驻地,直到魏清嘉回来。

    她回来之后,我的心态就发生了改变,我早已不再是当年的司慕,她也不是当年的魏清嘉。

    我没有和她亲近过。

    再后来,你就知道了,我们结婚。从头到尾,我没有谈过更多的女朋友,也没有与其他女子接触。”

    顾轻舟诧异看着他。

    她还是不懂这话的用意,为何要告诉她?

    司慕又道:“我亲吻过两位女孩子,不过”

第409章 两个强大的人

    司慕说,他亲吻过两位女孩子,只不过,那样的亲吻带着几分莫名其妙。

    “我亲吻过两个女孩子,一个是魏清筠,一个是聂芸。”司慕继续道。

    顾轻舟诧异:“聂芸?”

    那个聂芸?

    这点,顾轻舟倒是真没想到。

    司慕却看了她一眼。

    她不是应该更吃惊魏清筠吗?

    “嗯,就是她。”司慕低垂着头,“当时在饭店的房间。”

    顾轻舟连忙打断他:“我不想知道细节。”

    怪尴尬的。

    一大清早,她满口药的苦涩,小肚子隐约牵扯作疼,再听着司慕这番话,顾轻舟全身都不舒服。

    司慕沉默了一瞬。

    一瞬之后,司慕道:“那我说下魏清筠。”

    魏清筠,就是魏清嘉的妹妹,死在司慕车里的那个女孩子。

    顾轻舟也蛮好奇。

    她没有反对。

    司慕看到了她的赞同,才继续往下道:“我不是带魏清筠出去玩,而是带魏清筠回城。是魏清嘉对我说,她想要让我去乡下的花圃给她挑两盆花。

    我到了花圃,才知道魏清筠也在,她帮着魏清嘉的生日宴挑花。

    魏清筠知道很多花语,她跟我介绍说,玫瑰象征爱情,然后她就顺势搂住了我的脖子,亲吻了我。

    我第一次和女孩子接吻,回来的时候心里乱跳,都没发现车子的刹车失灵了。后来,下坡的时候有人赶着牛车横跨道路,牛车上坐着一个妇人,抱着刚出生的孩子。

    我不得已,将车子往路旁开,失控的车子撞到了树上,翻车的时候将魏清筠摔了出去。”

    顾轻舟沉默。

    司慕懂得她的沉默。

    “太多的凑巧,是不是?”司慕也问。太凑巧,可司慕不想查,也不敢去查。

    魏清筠的亲吻、魏清嘉的指派、莫名其妙失灵的刹车,这些都是问题。

    顾轻舟没言语。

    “我不太想知道为何会这样,反正魏清筠死了,我没死。”司慕继续道。

    然后,他又说起了聂芸,“你也见过她,当时我很想要她,就在饭店的房间里亲吻了她。但是没有做成,我就清醒过来,回家了,你还问我怎么如此快。”

    顾轻舟听到这里,不免笑起来。

    看到她笑了,司慕似乎更有勇气。

    “轻舟,我把我感情的这间房,全部坦诚给你看了。而且,我已经打扫干净,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四周雪白。我想邀请你,住到我的房间里来。”司慕道。

    顾轻舟震惊。

    她的震惊在心里,表情没跟上心绪的急转,故而看上去有点冷漠,也有点呆。

    司慕站起身,弯腰就要吻她。

    顾轻舟立马捂住了唇。

    司慕的唇,轻轻落在她的手背。

    顾轻舟往后一靠,靠在床板上,眼睛里的笑意全部敛去,只剩下冷冽。

    她想要说什么,司慕继续开口了:“我想了很多,你跟司行霈的过往,我是不是很在意?

    我要么放开你,要么放开那些成见。我想了很久,我选择后者。你与司行霈的过去,我不会再问。”

    顾轻舟看着他。

    她的眼神冷漠、疏离。

    司慕心头微跳:这个时候,她不是应该感激吗?

    “你的自尊呢?”顾轻舟问,“这么快,你就连尊严也不要了吗?”

    她声音不高,却带着威严。

    这话说完,论理司慕应该气得半死,甩袖而去的。

    而他的确是变了脸。

    可是,变脸只是刹那,司慕强行压住,神色有点紧。

    “当初他追求你的时候,是不是很有尊严?”司慕道,“我看未必,我知道他的性格。他能做到,我也能。”

    顾轻舟的脸铁青。

    “不要这样!”顾轻舟神色更厉,“司慕,男人要堂堂正正的,背脊骨要笔直,才能像个人!你不要在我面前卑躬屈膝,不要弯腰!

    一棵树枝繁叶茂,自然有鸟儿依附筑巢。你若是足够强大,我也许会真心喜欢你。你若是坚持这样,你狼狈,我也狼狈!”

    司慕倏然抬眸。

    他定定看着她。

    顾轻舟的眼神坚毅。

    司慕就觉得,比起自己,顾轻舟更像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死缠烂打不适合你我。”顾轻舟道,“我们好好相处,三年之后,我得到了我想要的,你在军中威望显著。

    那个时候,我们都是两个很强大的人。若我爱你,我会走近你。”

    司慕的眼底,涌动寒芒。

    “他当初不也是死缠烂打?”司慕咬了咬牙。

    顾轻舟认真而慎重道:“这不一样!他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是恐惧。敬与畏只有一线之隔。我畏他,慢慢也敬他。有了敬畏,他在我心中高高在上,我才会产生濡慕之情。”

    女人会对自己崇敬的男人产生感情,至少顾轻舟是这样的。

    司慕没有这样的契机。

    能让顾轻舟害怕的人与事不多,只有司行霈做到了。

    况且,经过和司行霈相处那两年的各种经历,经过他苦心的栽培,顾轻舟现在所敬畏的人事,更加少了。

    司慕越发没了这个机会。

    相反,司慕好像挺崇敬顾轻舟的。

    “敬畏,才有濡慕之情?”司慕的脸色,瞬间煞白。

    顾轻舟是说,她不会爱不如她的男人。

    而司慕很清楚,自己军校的生活,没有打磨出丰富的经历。不管是见识还是心智,他都输给顾轻舟。

    顾轻舟俯瞰他,而不是仰视他。

    “对。”顾轻舟道,“所以,你赶紧变得强大,将来会有其他女孩子仰慕你。这三年,我们一起成长,不是很好吗?”

    说到这里,顾轻舟自己笑了下。

    怎么感觉像谈判似的?

    他们不是在谈情说爱吗?

    司慕也意识到了。

    气氛全变了,再也寻不出半分旖旎。他们俩之间,很难有暧昧的火花。

    司慕也笑了下,情不自禁,完全是跟着顾轻舟笑的。

    顾轻舟声音已经温和了下来:“去军政府吧,不是说最近驻地又要集训吗?”

    司慕嗯了声。

    顾轻舟的药是喝完了,可早饭一口没吃,全凉了。

    司慕端起来:“我让厨房送新的来。”

    下楼的时候,司慕有种醍醐灌顶的透彻。

第410章 司行霈的馄饨

    顾轻舟的一番话让司慕通透了。

    司慕想,他要么变得更加强大,能让顾轻舟崇拜他;要么转移目标,去爱其他女人。

    今天这席话,看似是顾轻舟拒绝了他,实则也是指明了他的方向。

    “少帅,您的床铺要搬上楼吗?”女佣接过司慕手里的托盘,问道。

    司慕道:“不用。”

    然后他眉宇一凛,“你跟少夫人说什么了?”

    “我什么也没说。”女佣万嫂吓了一跳。

    司慕的情绪稍微平复,眼神也平淡下去,他道:“你先去忙吧。”

    女佣急忙退出去,再也不敢抖机灵。

    顾轻舟躺在床上,回想昨天的事,以及司慕今早这席话。

    她幡然醒悟。

    昨天陪着她的,并非木兰,也不是梦境,是司慕。

    她在迷糊中,把司慕当成了司行霈。

    而他居然将错就错!

    司慕不是应该很生气吗?

    什么时候开始,司慕的心态发生了如此可怕的变化?

    这变化让顾轻舟不安。

    早饭清淡,顾轻舟食欲不振,吃了两口就放下了。

    她没有下床。

    中午的时候,顾轻舟喝了药,仍是吃不下饭。

    女佣问她想吃什么,她道:“没什么想吃的。”

    可事实上,她很想吃鲜虾馄饨。

    情绪涌上来,让顾轻舟很失落。她不能动,一动小腹更疼。

    熬到了下午,顾轻舟出去散了一会儿步,没有去颜家。

    回来时候,顾轻舟闻到了熟悉的味道,她身子发僵。

    鲜虾馄饨!

    餐厅的饭桌上,铺着亚麻色的桌布,风掀起了一角。

    桌上放着一只填白瓷的汤盆,汤盆里热气袅袅。

    鲜虾馄饨的香味,一点点散发出来。

    顾轻舟慢慢走了过去。

    馄饨的面上,撒了一小把葱花点缀着。

    “少夫人,您回来了?”万嫂出来,看到顾轻舟愣神,不免笑道,“您现在开饭吗?”

    顾轻舟倏然转眸,狠戾看着万嫂。

    万嫂被她这阴狠的眸光吓了一跳,后退半步。

    顾轻舟却紧紧盯着万嫂:“这是哪里来的?”

    “是颜太太派人送过来的。”万嫂吃惊道,“派了一位厨娘,说少夫人喜欢吃鲜虾馄饨。”

    司行霈记得顾轻舟小日子的日期,他也知道她最近为了司慕受苦,只怕会不舒服。

    她不舒服的那些日子,喜欢吃他做的鲜虾馄饨。

    万嫂不是奸细,而是司行霈派人,假托了颜家的厨娘送过来的。

    顾轻舟放松了警惕,眼底也不知不觉起了一层水光。

    “端下去,倒掉!”顾轻舟道。

    说罢,她疾步上楼。

    走得太快了,牵动了小腹处,一阵阵的发疼。

    女佣为难站在原地。

    今天是怎样了?

    这对小夫妻,怎么叫人捉摸不透?万嫂两次拍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说不出的心慌。

    只是这馄饨,她到底没敢倒,放在厨房的灶台上,让人用隔热水温着,万一少夫人想吃呢。

    送晚饭的时候,顾轻舟房间里没有开灯。

    万嫂准备以为她睡了,准备退出去,却听到顾轻舟轻声道:“馄饨倒了吗?”

    “没没呢。”万嫂揣着小心,“我这就去倒了。”

    “不用了,端上来吧。”顾轻舟坐起来,开了床头的灯。

    灯光是暖黄色的,她一双漂亮的眼睛有点浮肿,像是哭过了。

    万嫂愈发觉得她难以捉摸,更加谨慎小心。

    “幸好没倒。”万嫂不知不觉中透了一身的冷汗。

    馄饨端了上来。

    鲜虾的馄饨,用的是清汤,因为顾轻舟小日子里不喜欢油腻的。

    清汤透亮,馄饨的皮薄而软,有淡淡的麦香。和面的人,手上有力气,故而面皮劲道。

    馅儿是鲜虾的,放了点糖,又放了点盐,恰到好处的鲜美异常。

    顾轻舟吃了一个,就吃出了差别:不是司行霈做的。

    他还没有回来。

    这是他吩咐其他人做的吧?

    顾轻舟一连吃了两碗。

    剩下的,宵夜的时候又吃了。

    万嫂试探着问:“少夫人,原来您喜欢吃鲜虾馄饨啊?”

    “是啊。就是因为喜欢,就格外苛刻,一般人做的我不爱吃。”顾轻舟淡淡道。

    她希望佣人不要擅自碰这个吃食。

    万嫂背后又惊出一身汗,喏喏应了:“知道了,少夫人。”

    三天过后,顾轻舟就不怎么疼了,人也从郁结的情绪里好转过来。

    她接到了南京司督军亲自打过来的电话。

    “董铭的事,你办得不错。”司督军对顾轻舟道。

    司芳菲怎么想的,顾轻舟不知道,可司督军很满意。

    司督军是看不上董铭的,他还担心女儿跟董铭藕断丝连。

    如今董铭去世,解决了司督军的心头隐患。当初同意司芳菲与董铭订婚,第一是看着董晋轩的面子,第二是司芳菲自己喜欢。

    如今呢,面子和喜欢都没了,董铭这个人,存在实在毫无价值。

    “你也受苦了!董铭这厮敢绑架你,他死有余辜!”司督军又道。

    “阿爸,南京方面会不会深究不放?”顾轻舟道,“此事,也并非没有痕迹。”

    越是精心设计过的,越是会落下把柄。

    司督军笑道:“放心,你阿爸不是吃素的。”

    其他事,司督军会帮顾轻舟拦下。

    顾轻舟欣慰舒了口气。

    放下电话,顾轻舟接到了一封信。

    信上的邮戳是南京,她以为是司督军或者司芳菲给她寄过来的,打开才知道,里面还有一封信,是从云南寄到南京的。

    熟悉的字迹摊开,司行霈的字历历在目。

    “轻舟,很想你!”

    信的开头,就不拘一格。

    顾轻舟慢慢看完。

    看完了,放在抽屉里。

    她又枯坐了半天。

    一旦跟司行霈有关,顾轻舟就会陷入迷茫中。

    她去祭拜了师父和乳娘。

    她在墓地,一直坐到了黄昏。

    夕照笼罩在墓地,有种诡异的阴晦,顾轻舟站起身,准备离开。

    往前走,正有新坟要下葬,挖开了土,不少人在施工。

    顾轻舟就绕了个弯。

    新的路不熟悉,顾轻舟的高跟鞋不小心陷入泥里,她急促扶住了一块墓碑,才稳住身形。

    这样扶住墓碑,看上去很不礼貌,顾轻舟站稳之后,对着墓碑施礼:“对不起,叨扰您了。”

    她弯下了身子,就看到了墓碑上的照片。

    顾轻舟微愣。

    这照片

    顾轻舟太意外,身不由己低下身子,再仔细看了墓碑上的姓名,对照着照片,顾轻舟露出惊讶。

    她实在有点吃惊。

    “你什么时候去世的?”顾轻舟吃惊,却也不至于悲伤。

    岳城这么大,认识的人死了她不知道,倒也很平常。

    毕竟很多人只是过客。

    “真没想到”顾轻舟又低喃了一句。

    这墓是被打扫过的,有人摆了很新鲜的水果和鲜花。

    顾轻舟沉思,她将事情串起来想,脑子里总有点东西要呼之欲出,偏偏隔了一层,就模模糊糊的,探不清楚。

    她再三沉思。

    直到副官提醒她:“少夫人?”

    回神间,顾轻舟见四周已经天黑了。

    她站起身,跟着副官出了墓地。

    回到家中,顾轻舟还在想那墓碑,真是造化无常。

    电话响起,打断了顾轻舟的思路。

    “姐,我拿到了通知书,我要去伦敦读医科了!”何微在电话里,惊喜对顾轻舟道。

    还没等顾轻舟问什么,何微继续道,“姐,我考到了公费生!我才复习了一个月,居然考到了公费生,我是不是太厉害?”

    “哪里的公费生?”顾轻舟吃惊。

    “是南京政府教育部资助的公费生,一共就四个名额,我考取了。”何微惊喜不已。

    顾轻舟却沉吟了下。

    这点念头一闪而过,顾轻舟没有丝毫的停顿,笑道:“真是太好了,恭喜你,微微!我们选个黄道吉日,摆几桌酒席。”

    “阿爸也是这么说的。”何微笑道。

    跟何微寒暄了半天,分享了她的喜悦之后,才挂了电话。

    挂完电话,顾轻舟想起给霍钺打个电话。

    “微微公费生的事,您帮忙了吗?”顾轻舟问。

    霍钺道:“没有。”

    他顿了下,补充道,“轻舟,我不骗你,我没有帮忙。”

    自从不与何微接触,霍钺的心思就不在那个女孩子身上。

    顾轻舟打这个电话,霍钺倒是挺吃惊的。

    她以为自己会为了何微?

    霍钺不太懂顾轻舟的想法,假如是顾轻舟要去考的话,霍钺大概会帮忙的。

    至于何微

    “哦,那太好了!”顾轻舟反而笑了,“那就是微微自己凭本事考上的!她真了不起!”

    霍钺也承认何微很厉害,对功课极其认真。

    “轻舟?”快要挂电话的时候,霍钺突然又强调,“我对何微,只是有点念头,没有太深的感情。这点念头,早就没有了,所以现在连稀薄的男女之情也没有。”

    “不好意思。”顾轻舟低声。

    “我有件事想告诉你,咱们见面说,如何?”霍钺又道。

    顾轻舟问:“跟司行霈的事有关,还是跟我乳娘和师父有关?”

    “跟你师父。”霍钺道,“如果你师父是慕宗河的话。”

    他查到了慕宗河的事。

    慕宗河就是慕宗河,顾轻舟觉得没什么隐秘的。

    “好,什么时候?”顾轻舟问。

    霍钺道:“明天有空吗?”

    顾轻舟颔首。

    霍钺笑道:“每次你找我,不是到家里,就是到烟馆。这次,咱们也换个地方,去咖啡店如何?”

    顾轻舟说好。

    晚上去颜公馆吃饭,顾轻舟的注意力,没有在霍钺和何微身上,而是始终想着那块墓碑。

    顾轻舟忍不住对颜洛水道:“你猜我今天看到了谁的墓碑?”

    满桌的人都看着顾轻舟。

    好好的,说谁死了?

    颜洛水打量顾轻舟的态度,不是难过,而是饶有兴趣的,说明死者跟她没什么交情。

    “谁的?”颜洛水应和着问。

第411章 谁才是慕宗河

    顾轻舟在饭桌上,突然提到了某个人的墓碑。

    大家目光全在她身上。

    “蔡可可。”顾轻舟告诉颜洛水。

    颜洛水失措惊了声:“谁?”

    她听清楚了,仍是反问了。

    不仅颜洛水听清楚了,在场每个人都听清楚了,只是颜洛水难以置信。

    蔡可可死了?

    “蔡可可是谁啊?”颜太太好奇。

    提到死人,顾轻舟和颜洛水没有半分的同情,悲伤更是谈不上,仅仅是意外,好像她不应该死似的。

    “是我们在圣玛利亚读书时候的同学,她是洪门的小姐,人生得漂亮极了,而且嚣张跋扈,还划伤过我的胳膊。”颜洛水解释道。

    同学,就是跟顾轻舟与颜洛水年纪相仿。

    这般小,自然非正常死亡,所以吃惊。

    颜太太恍然大悟,就继续夹菜,也给换了双筷子给顾轻舟和颜洛水夹了:“吃饭吃饭,吃完饭再说。”

    “她居然死了?”颜洛水心中竟有点高兴。

    蔡可可在学校嚣张,刺伤同学,甚至害得同学摔下马背,变成了瘫痪。这些事,颜洛水一直记得。

    后来,蔡可可还弄伤了颜洛水和另一名同学,顾轻舟一时不忿,正巧顾维刻意陷害顾轻舟偷试题,顾轻舟就趁机嫁祸到蔡可可头上。

    蔡可可被学校开除。

    为了挽回名声,洪门蔡家向司行霈抛出橄榄枝,想把蔡可可嫁给司行霈联姻,其实是想利用司行霈。

    蔡家自然配不上军政府,司行霈也假意周旋,暗中勾结霍钺,杀了蔡龙头,蔡家从此垮下去。

    洪门是跟青帮一样的大帮派,除了岳城,党羽遍布天下。

    蔡家倒下之后,青帮慢慢将洪门逐出了岳城。不过,在上海的洪门,依旧是压了青帮一头。

    只是岳城分舵彻底不成气候了。

    蔡家其他人后来如何,也无人提起,毕竟他们家是上不得台面的。

    颜洛水与顾轻舟功课要紧,又不喜欢蔡可可,没有再问过她的事。

    “你不说,我都忘记了她这个人!”颜洛水道。

    顾轻舟倒是记得。

    蔡可可倒在她手里,况且她差点误会蔡可可要跟司行霈结婚,怎么说来也是印象深刻的。

    “我挺意外的。而且,我仔细看了她的墓碑,是一年前立下的。”顾轻舟道。

    蔡可可实在不得人心。

    顾轻舟班上的女同学,全部惧怕她,几乎每个人都被蔡可可欺负过。

    蔡可可被退学,洪门也倒了,除非有受虐倾向,没人会想起去关心她,问候她,甚至提都不想提到她。

    别说同学,连老师们都记恨蔡可可。

    所以,蔡可可死在顾轻舟和颜洛水毕业之前,班上也无人知晓。

    “轻舟,我觉得真有报应这回事,老天爷都看着呢,我要去拜拜佛!”颜洛水笑道。

    颜太太蹙眉:“口下积德!”

    颜洛水不忿:“蔡可可死了,才是积德呢。”

    饭后,颜洛水打电话给霍拢静,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她。

    当初,青帮与洪门平分秋色,蔡可可自恃甚高,成天拿霍拢静开刀,没少欺负霍拢静的。

    那时候,霍拢静性格自闭,被欺负也不想还手。

    “谁?”霍拢静在电话里问。

    “蔡可可啊。”颜洛水失笑,“你居然不记得她?”

    “对我不好的人太多了,我都记不住,我只记得对我好的。”霍拢静道。

    颜洛水微愣。

    顾轻舟失笑。

    接过电话,顾轻舟邀请霍拢静:“我明天跟霍爷有点事说,约了咖啡馆。估计半个小时能说完,你要不要一起来?等说完了,我们自己去逛街吃饭?”

    霍拢静想了下:“还是下次吧。”

    顾轻舟眉头蹙了蹙。

    霍拢静知道霍爷对顾轻舟有点想法?

    这很麻烦。

    假如霍钺表明心迹,顾轻舟可以拒绝他。

    然而,霍钺在顾轻舟面前很谨慎,从来不说半句僭越的话。

    有的话,最不适合捅破窗户纸。一旦捅破了,连朋友都做不成。

    顾轻舟挂了电话。

    翌日跟霍钺在咖啡馆见面,他也是订了个雅间包厢,并非随意坐在外头。

    霍钺的仇敌也不少。

    “轻舟,你认识此人吗?”霍钺拿了张照片给顾轻舟。

    照片是最古老的样式,不是很清楚,四周的景色呈现灰白色。况且,有了点年月,只能瞧见模糊的轮廓。

    顾轻舟仔细辨认。

    “这是洋人传教士拍的,我周转才拿到。”霍钺又解释,“那时候的照片,能拍成这样,已经很好了。”

    照片上是一个男人,肩上背着一个很沉重的行医箱。

    他身材高大挺拔,还留着长辫子,故而半个脑门剃得干干净净。

    “这是谁?”顾轻舟抬眸,问霍钺。

    霍钺眸光深邃,落在顾轻舟脸上。

    他似乎想要看透她。

    顾轻舟疑惑。

    “你觉得是谁?”霍钺问。

    顾轻舟秀眉微拧:一个陌生人,猜测他的身份,这有点难吧。

    况且,对方拎着行医箱,也是大夫。

    顾轻舟倏然心口发紧,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汩汩往外冒。

    她不敢想,立马强迫自己敛去心绪。

    “轻舟,这就是天下闻名的慕宗河。”霍钺道。

    顾轻舟的脸,一瞬间褪去了全部的血色。

    她面容惨白:“你怎么知道?”

    “你若是不信我的话,可以拿这张照片去问慕三娘,她总不至于认错自己的兄长。”霍钺放缓了声音。

    顾轻舟的心,猛然沉入谷底。

    她不愿意相信,也不能去相信。

    她用力想要吸气,然后空气就像加了层隔膜,全部挡在外头。

    有人拍她的后背。

    顾轻舟只差昏迷,霍钺扶住了她。见她好转了几分,霍钺松开了手,退回到旁边去。

    顾轻舟肺里的空气冰凉、浑浊。

    “这不是我师父,我师父不长这样!”良久之后,顾轻舟才道,她的声音早已变形。

    霍钺已经猜到了。

    从顾轻舟问这是谁开始,霍钺就知道。

    毋庸置疑,顾轻舟的师父,不是慕宗河。

    可师父的医术是真的。

    “我师父是谁?”顾轻舟怔怔望着霍钺,似想要从他身上得到答案,“他的医术是真的,我们在乡下行医多年,我亲眼所见,而且我的医术您也瞧见了,全是我师父教的。不仅如此,我师父还有慕家的药方”

    说到这里,顾轻舟一愣。

    显然,霍钺也知道她为何愣住。

    慕家全部死光了,慕三娘从小背井离乡,而且是女人,只怕医术都没学过,去哪里见识慕家最珍贵的机密药方?

    何梦德是后来才娶了慕三娘,他更是不知道慕家的药方。

    他们只当顾轻舟是慕宗河的传人,自然就以为顾轻舟拿出来的,全是慕氏秘方。没见过,他们无法判断真伪。

    “这天下的能人异士多了去。”霍钺道,“最出名的那一个,往往不一定就是最厉害的那一位。”

    顾轻舟的师父很厉害。

    可他未必就是慕宗河。

    顾轻舟浑身发寒。

    她感觉寒意迫不及待钻入她的四肢百骸。

    自从乳娘和师父惨死,顾轻舟也预感,自己的生活可能是个精心的骗局。可当这件事一点点变成现实,她还是接受不了。

    “我到岳成来,我师父让我拿个信物给姑姑,那个信物是真的!”顾轻舟声音嗡嗡的,不知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霍钺听。

    她所有的情绪,都在一步步慢慢收敛,人也平复下来。

    霍钺看着她呆呆的。

    她心绪急转时,面上就毫无表情。

    霍钺没有打断她,任由她陷入沉思。

    顾轻舟拿了东西,稀里糊涂出了咖啡馆的门。

    “太太,坐车吗?”有人在耳边道。

    顾轻舟就上了黄包车。

    霍钺跟着出来,看到了顾轻舟上了车,而车行的黄包车挺可靠的,霍钺就没有跟上去。

    他知道顾轻舟现在很受煎熬。

    “轻舟,你到底是什么人?”霍钺不免沉思。

    这张照片,并非霍钺找到的,而是司行霈千里迢迢来了电报,让霍钺去抓某个人,处死那个人,把那个人身上的东西全部藏起来。

    “千万不能让轻舟看到,更不能让那些人找到轻舟。”这是司行霈的原话。

    霍钺很想知道司行霈和顾轻舟的秘密。

    司行霈让他藏,他偏不!

    只有和司行霈走相反的道路,霍钺才有可能追上顾轻舟的脚步,因为顾轻舟和司行霈在渐行渐远。

    霍钺审问了那人。

    显然,司行霈把顾轻舟藏得很好,对方也不是大人物,只是来打探消息的,并非刻意找上顾轻舟。

    霍钺有心试探,现在隐约是得到了一点眉目了。

    “司行霈,原来你藏着这样的秘密吗?”霍钺望着远处的黄包车,沉思良久。

    他想,他找到了突破口。

    顾轻舟则完全是失神的。

    不知不觉闻到了药香,她猛然惊醒,自己已经站到了何氏百草堂的门口。

    “少夫人,您来了。”伙计很热情招呼她。

    顾轻舟怎么跟霍钺告辞的,怎么坐车过来的,她竟然不知道。

    只知道自己走了。

    她的手里,还紧紧握住那张照片。照片的一角,几乎被她捏湿了。

    这照片原本就模糊,再一弄皱弄湿,就快要看不清楚了。

    顾轻舟手上松了几分。

    “掌柜的去安国药市进药材了,最近是石先生坐镇。”小伙计又道。

    顾轻舟只顾往里走。

    她没有回答小伙计的话。

    走到了后院门口,顾轻舟强迫自己停下来,整了整心绪,把所有的情绪按捺住。

    见到了慕三娘,她先笑了。

    “姑姑。”顾轻舟上前,“您瞧我拿到了什么?”

第412章 洪门蔡家

    顾轻舟进来的时候,慕三娘在缝补冬衣。

    冬天过去了,这些冬衣她浆洗了出来,准备将破旧的缝补一番,收回箱笼里。

    闻言,慕三娘也好奇:“什么?”

    凑上去,她看到照片。

    慕三娘看清楚了,情绪微动,眼泪涌上来,笑道:“这是二哥。他这个行医箱啊,是他自己做的,笑死了,还有典故呢”

    慕三娘说,慕宗河的行医箱,是他自己制作的,说将来要传承百年,还说慕宗河很喜欢做木工。

    慕宗河平时不是制药,就是锯木头。

    顾轻舟听到慕三娘毫不迟疑的话,她身子不由自主晃了下。

    照片上的人,千真万确是慕宗河。

    所以,师父是假冒的,他是个跟慕宗河一样医术高超的大夫。

    顾轻舟的师父,是个中等身量的男人,很有特色的是,师父有一双特别大的眼睛。人家说大眼无神,顾轻舟的师父看上去的确是无精打采,慵懒中添了几分神秘。

    照片上的慕宗河,却像慕三娘一样,是双聚光的小眼睛,很精神。

    “这是什么时候照的?”慕三娘看了看这照片,仔细辨认背景,可惜什么也看不清了。

    “好像是在我们家西园子里照的,那时候有洋鬼子拿着照相机拍,我们都不敢照。”慕三娘道,颇为唏嘘。

    顾轻舟唇上没有半分颜色。

    慕三娘回过神,也感觉顾轻舟不太舒服的样子。

    “轻舟?”

    慕三娘准备要问,顾轻舟已经开口,想到了借口:“姑姑,我想师父了。”

    这么一说,顾轻舟的形容惨淡就合理了。

    慕三娘深深叹了口气。

    “轻舟啊,你还年轻。”慕三娘道,“老一辈的人,总是要走的。有的人寿终正寝,有的人盛年而亡,都是命。我们做小辈的,把自己的日子过好,他们才能安心。”

    顾轻舟点点头:“我知道了,姑姑。”

    回到新宅,顾轻舟原本就一团乱麻的心绪,更加萦绕不散。

    她久久静坐。

    她来岳城时,因带着任务,家中东西全部没带,都交给了师父和乳娘。

    现在,她想要查找蛛丝马迹,却完全没了头绪。

    她无法画出师父的脸,无法说出他的姓名,不知他的过往。

    司慕回来的时候,顾轻舟对他道:“我想回趟老家,去找点东西。”

    司慕问她怎么了。

    顾轻舟摇摇头。

    同时她又想,师父的身份不对劲,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她确定还能找到什么可靠的东西吗?

    估计很难了。

    “我陪你去吧。”司慕道。

    顾轻舟却又改变了主意:“派个人去吧,那么远。”

    她派了副官,去乡下她生活过的地方,果然什么也找不到了。

    “宅子里是空的,什么都没有,家徒四壁。”副官道。

    在顾轻舟离开之后,师父和乳娘就离开了村子。

    因为师父给所有人都看过病,全村的人受过师父的恩惠。师父请求他们,不管谁来问,都不要说起他们的身份。

    况且,乡下人根本不知道师父的身份,只知道顾轻舟和她的乳娘是孙家的外孙女和佣人。

    故而副官去乡下问,乡下人都摇头,都不知道这宅子曾经住了谁。

    “这宅子啊,一直空着啊,听说是岳城有钱人的祖宅。”

    “顾轻舟是谁啊?我们这里没人姓顾。”

    “孙家啊?孙家的人都死光了啊,全埋在西头呢。”

    “孙家的坟谁照料?您说笑吧,当然是我们照料了。一个族里的,能让他们家的坟头瘪了吗?这对全村都不吉利。”

    副官回来告诉顾轻舟。

    顾轻舟一时竟不知是高兴还是难过。

    师父惠泽了十里八乡一辈子,故而当他表明自己有困难,善良的村民极力回报他,为他们遮掩。

    顾轻舟的眼睛顿时红了。

    “司慕,我好像是浑浑噩噩渡过了大半辈子。”顾轻舟对司慕感叹,“从小专心学医,想着将来给外祖父和母亲报了仇,开间小医馆。

    然后,我离开了家。就好像从那天开始,一切都不对劲了。到了今天,我都怀疑我到底是不是顾家的孩子。

    司慕,也许我根本就不是你的未婚妻,你的未婚妻可能另有其人。”

    司慕身子倏然僵了下。

    若她不是顾轻舟,那么他们所剩下的,只有协议的三年婚姻。

    司慕后背发凉,道:“也许,你的师父冒充神医,想要借用他的名头,骗了你乳娘和你。

    但是你,肯定是顾家的孩子,你乳娘也是顾家的佣人,这点无法作假。你身上,不是还有我们定亲的玉佩吗?”

    顾轻舟沉默。

    她想起去年的一桩事。

    那时候,顾维回到了岳城,她想要害死顾轻舟,到处搜罗顾轻舟的把柄,抓到了一个女人。

    顾维说:“那才是你真正的乳娘李娟。”

    可是后来,司行霈审问了那个女人,得到的答案并非如此。司行霈还杀了她,他身上沾了血迹。

    “玉佩是真的,人未必就是真的。”顾轻舟喃喃。

    司慕突然发火:“所以你觉得你不是我的未婚妻,你跟司行霈是光明正大,没有对不起我,是吗?”

    顾轻舟的心思,还没有飘到司行霈那边去。

    司慕如此一提,她反而想起来了。

    她没有接话。

    屋子里陷入诡异的沉默。

    司慕的呼吸声有点沉。

    良久之后,他坐下来拉顾轻舟的手,将她柔软纤瘦的小手包裹住:“轻舟,别多想了”

    顾轻舟用力抽回了手。

    司慕顺势松开了她,掌心仍残留她肌肤的微凉细腻。

    “这些日子,我光想着自己的事,反而忘记告诉你另外一件事:之前我总感觉有人在针对军政府,现在有了点眉目。”顾轻舟道。

    司慕愣了愣。

    她的情绪转得好快。

    前一刻还在难过,后一刻已经能把难过收敛,若无其事跟司慕谈起了政务。

    司慕恍惚了下,拉回了心绪,问:“什么眉目?”

    “会不会是洪门蔡家的人?”顾轻舟道,“据我所知,蔡龙头全家都死了,会不会是忠诚的下属,或者家族私生子,回来报仇?”司慕错愕。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洪门蔡家去。

    “洪门蔡家?”司慕反问。

    顾轻舟颔首。

    这件事,顾轻舟比司慕更清楚,因为她那时候在司行霈身边。

    “你怎么怀疑起洪门蔡家来?”司慕问。

    顾轻舟现在只是怀疑。

    师父的事,让她陷入泥潭,无瑕旁顾,自然也不会派人去查什么。她现在是想借助这件事抽身,逃离自家身份的隐情牢笼,故而又想起了此事。

    “当初霍钺发展势头很猛,可想击倒洪门是千难万难的,洪门在全国的势力都很雄厚。

    是司行霈,他暗中和青帮勾结,吞并洪门的生意、码头等。到了后来,督军也参与其中。

    所以,蔡龙头提出把蔡可可嫁给司行霈时,督军都首肯了,督军也想铲除洪门,将岳城的势力牢固抓住。

    后来,军政府与霍钺联合,挤垮了洪门。最近一年,洪门销声匿迹,再也不敢到岳城来看分舵。”顾轻舟道。

    这些事,司慕肯定不知道,那时候司慕刚刚回到岳城,还不能说话。

    如此机密,司家父子连军政府的总参谋颜新侬都没告诉,自然也不会告诉司慕这个不在军政府权力中心的人了。

    顾轻舟却一清二楚。

    什么军机,司行霈是从来不瞒顾轻舟的。

    “若是蔡家的人,他第一对军政府有灭族的仇恨,这是不共戴天的,所以屡次要将你置于死地;第二,岳城的洪门虽然被剿灭,整个洪门势力还是庞大。他们未必不想重建岳城的分舵,暗中支持蔡家的人复仇。”顾轻舟道。

    一有动机,二有实力。

    “你还记得那个长亭吗?”顾轻舟倏然灵光又一闪,“他总是一身黑衣。上次我们还开玩笑,说他在日本留学,日本有黑衣孝服的传统,他不知道为谁守孝。”

    司慕的眉头,深深锁了起来。

    虽然难以置信,可顾轻舟的确是把前因后果都串了起来。

    司慕再怎么精明,也很难想到洪门。

    “军政府的仇人太多,的确很难想到蔡家。”司慕道,“我去把长亭抓起来拷问。”

    “不急。”顾轻舟道。

    司慕看着她,想看清楚她的情绪。

    顾轻舟解释:“我们一则是没有借口抓人。若他背后真的是洪门,还怕不能脱身吗?我们抓了他,会惹一身骚,正让他如愿以偿。

    二则,他做得明显,万一是障眼法呢?他未必就是那个人,只是别人用来吸引我们注意力的。”

    司慕就慢慢坐了回去。

    岳城埋了一颗炸弹,肯定就要把司慕和顾轻舟炸得血肉模糊,而他们根本不知道炸弹埋在何处。

    顾轻舟则沉吟良久。

    她觉得冥冥中,师父和乳娘一直在帮她。

    她若不是看到了蔡可可的墓地,也不会想到蔡家。想不到蔡家,威胁军政府的人,顾轻舟也找不到突破口。

    这次的事,真算是个很好的契机了。

    蔡可可的墓地,立在顾轻舟的师父和乳娘之前,所以顾轻舟也是凑巧把亲人埋到了那个墓地。

    “我们坐以待毙?”司慕问顾轻舟。

第413章 打草惊蛇

    最近的事,让司慕心中有了点阴影。尤其是佐瑞格的军火案子,让司慕的阴影更加强烈。

    他觉得对手全是人精。

    精明到了让司慕措手不及的地步。

    在对方有意陷害时,各种陷阱存出不穷。司慕擅长的,不是应对这种阴谋诡计,所以他不敢胡乱出主意。

    他甚至觉得只有“坐以待毙”这条路可以走。

    这个时候,司慕倏然没了法子。

    他觉得自己能想到的办法,可能会弄巧成拙。

    顾轻舟身上,则有种淡淡的光,牵引着司慕,让司慕看到了明亮的前途。

    “不,我们设个局,请君入瓮。”顾轻舟道。

    他们要拔出这颗钉子。

    司慕逐渐有了信仰。

    他信仰这个女孩子。

    顾轻舟甚至不能被称为“女人”,因为她才十八岁零几个月。

    她是个半大的孩子。

    只要她说“没问题”,司慕就会觉得多大的难事都可以迎刃而解。

    “对方已经多次下手了。”顾轻舟对司慕,“他也知道,再这样下去会被我们警惕,故而他下次再下手,就是更大的杀招。我们要及早将他找出来,消灭他。”

    司慕颔首。

    点燃了一根雪茄,司慕依靠着沙发,道:“轻舟,你的运气不错。”

    说罢,他又感觉此话不妥。

    那个墓地是公共墓地,很多人会去。若司慕遇到了,他绝对想不到这么多,他只会看一眼,然后绕开离去。

    只有顾轻舟,细微的痕迹都要落入她的眼中。

    她这个人心细如发。

    “你为何会注意到如此小的细节?”司慕问。

    顾轻舟道:“这大概是学医术的时候培养的。医术很难,脉象、舌苔,千奇百怪,而且同病不同源。

    看一个病,就等于是一次医典的大考。你看我随口说出病名、药方,其实在出口之前,我心中早已将这一条条框框列举了数不清的,从中寻到最适合的治疗方案。

    一个细微处的忽略,会导致诊断南辕北辙。你看很多疑难杂症,就是这样形成的。大夫不小心看错了,慢慢积累成顽疾。”

    这倒是真的。

    顾轻舟的医术,司慕是知道的,那出神入化的技艺,非凡人能及。

    她的睿智与精明,就是这样从小的培养而成。

    “不过,发现蔡可可墓地的事,只是运气而已。若不是这次的突然发现,我死也想不到洪门蔡家头上去。”顾轻舟道。

    蔡可可被安葬的时候,肯定想不到顾轻舟的师父和乳娘会去世,更想不到会葬在同一个地方。

    凑巧而已。

    “况且,现在的一切都是我的猜测,我未必就猜得准。”顾轻舟道。

    司慕则笑了下:“我相信你。”

    两个人就各自行动了。

    司慕派人,去调查蔡龙头的儿女。

    听说蔡龙头有很多儿子,只有蔡可可一个闺女,所以特别宝贝。

    至于蔡家的儿子们,似乎全被杀死了,逃出去的也没几个。

    “那个长亭,他是从日本回来的,我们查不到他的背景。”顾轻舟道。

    司慕颔首。

    和司慕的背后查访不同,顾轻舟选择直截了当。她请颜一源给长亭发了名帖,邀请长亭去看赌马。

    “长亭?”颜一源不解,“谁啊?”

    颜洛水倒是知道:“就是那个戏子吧?”

    “什么戏子?”颜太太一听急了,“你们敢包戏子?”

    在颜太太的心中,养戏子就是不务正业。

    其实,颜一源的赌马,也挺不求上进的,只因它是新鲜事物,颜太太没那么在意,反而一颗心提防着孩子们走老路。

    从前那些贵族少爷们,包戏子闹得不成体统,颜太太的父亲和兄弟们就都干过,她深恶痛绝。

    “哪跟哪啊!”顾轻舟啼笑皆非,“虽然长亭生得好看,可他不是名伶,洛水你别乱说。”

    颜一源就来了兴趣。

    “多好看啊?”颜一源问。

    颜洛水蹙眉:“男的!”

    “男的怎么了?好看就行,养兔子的人多了去”颜一源道。

    他还没有说完,颜太太早已变了脸。

    包戏子、养兔子这种事,颜太太恨得牙关痒痒,这跟她自己童年的经历有关。她娘家富贵极了,父兄们都爱这些把戏,最后把好好的家业全给毁了。

    颜洛水就拿马鞭,想要打颜一源。

    顾轻舟看着他们闹腾,心中莫名其妙就涌现了一点温暖。

    她唇角有了个浅浅的弧度。

    颜太太看顾轻舟高兴,也就没有扫兴,叮嘱他们几句,先走开了。

    颜一源也给长亭下了帖子。

    长亭很给军政府总参谋家公子的面子,答应了去。

    颜一源包了雅座,霍拢静、颜一源、颜洛水坐了一边,顾轻舟和长亭坐了另外一边。

    对面三个人,眸光不停在长亭身上睃动。

    他们都见过长亭。

    颜洛水和霍拢静是很有印象的,颜一源则只顾追着霍拢静跑,他倒是头一回打量长亭。

    长亭生得白净,年纪不大,不过是和颜一源同龄,五官却是谲滟的精致。

    “他要是个唱戏的,肯定很红。”颜一源悄声对霍拢静道,“怪不得洛水把他当成了戏子。”

    颜洛水在底下重重踩颜一源的脚。

    台子很近,他们的话,顾轻舟和长亭都能听到。

    长亭表情未动,端起酒轻轻抿了一口。

    “洛水,你们不是要选马吗?”顾轻舟道,“快去吧。”

    支开他们,这是有话跟长亭说。

    颜洛水会意,带着颜一源和霍拢静暂时离开。

    顾轻舟就开门见山:“长亭先生,您贵姓?”

    “以前说过了,少夫人贵人多忘事。”长亭笑道。

    “你说自己姓长,董铭又说你是满人,我一直就以为,你真的是北平人。现在想来,你也许是岳城人吧?”顾轻舟微笑。

    她带着英伦淑女帽,帽子的面网掀起,白玉般的面容,笑容清淡,眼底碎芒莹然。

    “是吗?”长亭则表情不变,依旧很温柔,“少夫人是不是多心了?”

    旁边有人经过,倒吸一口凉气:“那个人好漂亮。”

    指的是长亭。

    长亭无动于衷。

    “他们都说你漂亮。”顾轻舟微笑,“我念书的时候有个同学,她生得也特别漂亮。只不过,她跟你不太像。”

    长亭的表情,动也没动一下。

    顾轻舟的每句话,长亭都当个趣闻听着。

    听得有趣了,他微笑一下。

    “你为何穿黑衣,是当孝服穿吗?”顾轻舟又问。

    她今天就是打草惊蛇来了。

    若背后操控一切的人就是长亭,他会受惊。

    当一个人失去了镇定,他就会犯更多的错。

    司慕在收集情报,顾轻舟请君入瓮。

    “打草惊蛇”是顾轻舟计划的第一步。

    不过,长亭一脸无奈的模样看着顾轻舟,好似长辈看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他是完全不动声色的。

    “披麻戴孝,不是应该穿白色吗?”长亭笑问顾轻舟,“我不太懂礼俗,少夫人见笑了。”

    “可日本是黑衣啊。”顾轻舟道。

    “我不是日本人。”长亭仍是笑着。

    顾轻舟看了眼他,他也回视顾轻舟。

    他眸光深邃,眼波含情,静静看着顾轻舟。

    在顾轻舟的连番发问之下,长亭滴水不漏。

    他没有半分异样。

    顾轻舟则改变了话语。

    “你的胳膊,还疼吗?”顾轻舟问。

    上次在餐厅后面,长亭与歹徒搏击,他的一条胳膊脱臼。

    提到这事,长亭倒是笑了起来:“已经好了。少夫人,您当时可真够狠心的。”

    他说顾轻舟不肯帮他接上。

    “事后不是嘉奖了金条吗?”顾轻舟不以为意,“我以为这样就足够补偿了啊。”

    长亭表情顿时有点落寞。

    他叹了口气。

    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顾轻舟则不动声色,装作看不懂他的懊恼。

    颜一源他们回来,顾轻舟就打住了话题。

    晚夕回家,司慕告诉顾轻舟:“我已经派人去日本,搜集长亭的消息,不日就会有回音。”

    又问,“今天如何?”

    “他很老练,似乎知道我只是试探他,不可能有什么证据缉拿他,所以他完全无动于衷。”顾轻舟道。

    司慕沉吟。

    “确定是他吗?”司慕道。

    “以前是三分肯定,现在是五分了。”顾轻舟道,“司慕你想想,若是平白无故有人猜忌你,你会不会生气?”

    司慕颔首。

    “可长亭没有。”顾轻舟道,“他什么表情都没有。这说明,他可以隐藏好情绪,甚至他有恃无恐。”

    司慕再想到,顾轻舟不建议去抓长亭,果然是对的。

    长亭只怕做了万全的准备,一旦去贸然去抓他,司慕和军政府都会陷入被动里。

    “他是刻意的。”顾轻舟道,“我坚持我的看法,他就是蔡家遗孤!他回来是报仇的。”

    他应该是找司行霈和整个军政府报仇。

    结果他一回来,就直接找到了顾轻舟。

    顾轻舟后背微凉:长亭知道顾轻舟和司行霈的关系!

    这层关系,司督军都不知道。

    顾轻舟咬了咬唇。

    “我想起了一个老朋友,是时候把他找过来,让他帮我一个忙。”顾轻舟道,“这个忙,还真的只有他能帮我!”

    想起那个人,顾轻舟就不免笑了笑。

    她觉得那是个很可爱的人。

第414章 骗术

    顾轻舟想到了郭七。

    郭七是位算命的瞎子,顾轻舟几次拜托他办事,他都办得不错,颇有口碑。

    他虽然没什么相术,坑蒙拐骗却是独具匠心。

    顾轻舟需要他再去坑骗一个人!

    司慕高高大大立在门口,问正在出门的顾轻舟:“去哪儿?”

    顾轻舟如实告诉他。

    司慕道:“去请个算命的先生?派副官去好了,老城区鱼龙混杂,你一个女孩子家的,不适合去。”

    女孩子家?

    顾轻舟在世人眼里,现在已经是妇人了吧?

    她眯起眼看了眼司慕。

    顾轻舟穿着月白色的旗袍,批了件长流苏的披肩。

    她一边和司慕说话,一边拉着披肩,长流苏就在她周身摇曳,似荡开了波纹。

    “没事,我曾经一个人都去过,现在还有副官跟着。况且,岳城还算安宁,没那么多动乱。”顾轻舟笑。

    她玉藕般的小臂,在长流苏的披肩下若隐若现,肌肤就有了些莹白的光泽。

    司慕怔怔望着她。

    看到她,总有点入了迷似的。

    顾轻舟见他不急不忙,随口问:“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那老头很有意思。他帮过我的忙,我亲自去更礼貌些。”

    司慕微愣。

    回过神,司慕沉吟一瞬,抬腕看了眼手表,时间还早,赶得上下午的军事会议:“好。”

    上了汽车,司慕闻到了淡淡玫瑰的清香。

    他说:“你的头发很好闻。”

    顾轻舟自己也闻了下。

    除了洗发香波的味道,其他什么也没有。

    顾轻舟失笑:“这有什么好闻的?满大街都是这种香波,不少女人用这个洗头。”

    “不,你的头发更香。”司慕道。

    说罢,他有点沉默。

    她的头发再好,他也不能凑上去,她不属于他。

    司慕也想:假如是司行霈的话,他肯定不顾一切占有她吧?

    司慕有学识,他做不到那样的强势与掠夺。

    顾轻舟也觉得气氛太过于暧昧,将脸沉了下去。

    对待司慕,顾轻舟素来绝情而冷漠,不给他半分希望。

    协议就是协议,没有人情搀和在里头。

    顾轻舟把这件事分得清楚明白,而协议当天信誓旦旦要纳妾的司慕,反而泥足深陷了。

    “对了,郭半仙还说他开过天眼呢。”顾轻舟对司慕道。

    司慕回神。

    这次,他们没有再郭半仙的摊子上见到他。

    旁边摆摊卖鞋底的大嫂说:“吃酒去了,他前些日子赚了笔钱,不花完他是不会出摊的。”

    顾轻舟摇头笑了笑。

    “您知道他住在哪里吗?”顾轻舟问。

    大嫂很热心,指了指远处的弄堂。

    顾轻舟感激她,买了她十双鞋底,反正顾轻舟自己是偏爱布鞋的,到时候请佣人帮她做。

    她还问司慕:“你穿多大的鞋码?”

    司慕没有穿过布鞋,沉吟了片刻,才没有当面拒绝顾轻舟,说了自己的鞋码。

    各自五双,卖鞋底的大嫂很感激:“太太是慈善人,菩萨保佑您长命百岁。”

    顾轻舟笑笑,抬脚往里走。司慕则亲自拎了鞋底,跟着顾轻舟往里走。

    他看了几眼这鞋底,心中总有些莫名其妙的情绪。

    弄堂很破旧,到处伸出来竹竿、绳子,挂满了衣裳,还有些在滴水。

    地上潮湿泥泞,墙壁斑驳,被煤烟炉子熏得发黄。

    顾轻舟下足很轻,不想把泥水溅到身上,司慕则不紧不慢跟在她身后。

    进了弄堂最后面,一间破旧的小楼,一共四层。

    郭七住在最下面一层,还没有靠近都能闻到烟味、酒味和霉味。

    这种味道,驻地偶然会闻到,司慕也习惯了。

    只是,顾轻舟会不会难以接受?

    他看了眼顾轻舟,却见顾轻舟眉头都不蹙一下。

    她这个人,经得起富贵,也受得起贫寒,偏偏还是个智谋无双的。司慕不能想她的好处,一想就没了原则,甚至连她和司行霈的奸,淫罪行都无法牢记。

    看到顾轻舟这个人,司慕的眼前总是美丽而纯洁的,她的过往都被淹没,逐渐褪色。

    “老先生?”顾轻舟敲了门。

    没人答应。

    她又敲了。

    一连敲了四声,司慕终于忍不住:“会不会出去了?”

    弄堂口卖鞋底的妇人说,这老头爱喝酒,也许打酒去了。

    “没有,还在屋子里,门是从里面拴的。”顾轻舟道。

    司慕失笑。

    屋子里的人,再也装不下去了,只得其起身顾轻舟开了门。

    “少夫人,您这一大清早的毁人清梦,实在不厚道!”郭半仙道。

    他请了司慕和顾轻舟进去。

    屋子里很暖,就有种暖烘烘的臭味,令人作呕。

    司慕一个大男人,在军校和军营多年,什么脏乱都能忍受,偏此刻很难忍。

    他见平静的顾轻舟,也憋住了气,不免失笑。

    郭七犹自不觉,到处乱摸,摸出一把油腻腻的凳子给顾轻舟。

    顾轻舟不坐,上前猛然打开了后窗,又打开了门。

    风灌了进来。

    这个时节的风,已经没什么寒意了。

    “老先生,我想请您出去一趟,帮我办件事。”顾轻舟道。

    “办事好说。”郭七打着哈欠,满身的酒气,“不过,您现在是军政府的少夫人了,钱可不能少给。”

    “当然!”顾轻舟微笑,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物件,递给了郭七。

    郭七油腻腻的掌心微凉,然而顾轻舟递过来的东西更凉。

    掂量一下,郭七顿时就知道是什么了,喜得眉开眼笑。

    “少夫人,您的确大度!”郭七反复摸着顾轻舟递过来的小黄鱼。

    是一根小黄鱼啊,能换八百块钱。

    郭七租的这个破房子,去年涨价了,一个月的房租从两块多涨到了三块五。

    郭七算了算房价,再算了算自己爱喝的那种白酒:“有了您这笔钱,接下来的四五十年,我都能躺在家中喝酒了。”

    司慕想,这老头又脏又乱的,酗酒不成样子,还能有四五十年的活头吗?

    顾轻舟也笑笑。

    郭七高兴,问顾轻舟需要他去做什么。

    “我需要您去趟上海。当然,去上海的路费我另外出,不需要您花钱。”顾轻舟道。

    说罢,她慢慢跟郭七耳语。

    司慕在旁边,听着顾轻舟慢条斯理的吩咐。

    顾轻舟的这个计划,是针对“长亭是洪门蔡家的遗孤”这个推断。假如长亭不是,那么顾轻舟的行为,就有点缺德了。

    司慕觉得,顾轻舟的行事风格,很果断雷利。

    他格外欣赏。

    顾轻舟对自己的判断,总是格外的坚信。哪怕司慕反对,她也会认为自己是对的。

    这大概也是她医术教的。

    看病也是如此。

    仔细诊脉,一旦确定了病案,就轻易不要被外人动摇,坚持己见。对病人负责,也对自己负责。

    顾轻舟那边和郭七嘀嘀咕咕,商量一个损招。

    司慕这厢则是心思飘忽。

    他在想顾轻舟,想从她身上找出令他讨厌的地方。

    除了和司行霈那一段,她其他地方都是司慕所仰慕的。

    “一个女人,明明订婚了,还跟我兄长上床,如此污秽不堪,有什么值得欣赏的?”司慕如此告诫自己。

    然而,他不知从何时起,认定顾轻舟跟司行霈不会再藕断丝连,他就将这个污点慢慢忽略。

    想起来,心中剧痛,也恨极了顾轻舟。

    可恨意持续不过片刻,思路又变了,仍觉得她很好,哪怕她曾经污秽,她仍是很好。

    司慕猛然站了起来。

    “怎么了?”顾轻舟吓一跳。

    “我出去透口气。”司慕道。

    他站在屋檐下,默默抽了一根雪茄。

    抽完了,心思回转了,司慕重新进了屋子。

    他正听到顾轻舟对郭七道:“怎么取信他,随便你啊。”

    郭七保证道:“少夫人,不是我小老儿说大话,论起坑蒙拐骗,您还没见过比我更娴熟的。”

    顾轻舟失笑。

    司慕沉了脸:擅长骗术有什么好骄傲的?

    他想着,郭七抬了脸。

    郭七皱纹纵横的一张老脸,两只眼睛全是灰浊的颜色,其中一只稍微透亮几分,能瞧见几分光线。

    他看到司慕,裂开嘴笑,露出一口黄得发黑的牙齿:“少帅,少夫人,你们如此大方,我给你们算算姻缘,如何?”

    司慕一愣。

    算算姻缘?

    那边,顾轻舟已经笑了:“多谢您了,老先生,我们还着急赶回去呢。”

    顿了下,顾轻舟道,“对了”

    回头见司慕还在,顾轻舟道,“少帅,您先去门口的汽车等我,我马上来。”

    司慕却顺势坐到了旁边另一个脏兮兮的小板凳上:“我想算算姻缘。”

    顾轻舟错愕。

    “免费的吗?”司慕又问,“少夫人给你一根小黄鱼,价格算是上百倍了吧?给我们算算姻缘,就免费吧?”

    这厮抠门,不及小丫头可爱!郭七愤愤想着。

    “免费吧,反正你这姻缘也说不了几句话。”郭七笑道。

    司慕哽住,顿时就想甩袖而去。

    顾轻舟在旁边,再也忍不住哈哈笑起来。

    司慕真的太绅士了,连个算命的老头他都说不过。

    这世道,不是被别人气死,就是把别人给气死,没有一口利齿怎么行?

第415章 司慕的命

    司慕心血来潮想要算命,顾轻舟就在旁边听。

    郭七是通过摸骨算命。

    摸的还是手骨。

    “一岁半行运,有点早,不过你八字较重,早点也无妨。”郭七道。

    顾轻舟笑道:“老先生,你不是不会算命吗?”

    郭七摆明了自己是胡说八道,司慕还要听他说,真是奇怪。

    司慕也注意到了顾轻舟的话外之意,却固执的没有缩回手。

    “这世上的人,谁不是胡说八道?”郭七高深莫测说了句,“况且,少夫人还给了那么多钱不是?”

    顾轻舟再笑。

    那边郭七继续道:“辛金命,喜水,丙火划水,十五岁动红鸾星。”

    他继续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顾轻舟和司慕都听不懂的。

    那些言语中,都是在讲述司慕的过去。最后,郭七总结道,“结婚太早了。假如少帅相信我的话,您给我两根小黄鱼,我在您府上给您摆个阵法,扭转您的姻缘。”

    果然,骗钱的来了。

    司慕沉了脸。

    这郭七字字句句的,都是在说,司慕不应该结婚,现在的婚姻对他很不利。

    司慕心情极差。

    他站起身。

    郭七在身后道:“少帅,您别碰枪!枪属于阳火,而您是阴金,最容易被烧灼。这两年更加要当心,一个不慎会有性命之忧!”

    顾轻舟摇了摇头。

    这老头为了赚司慕的钱,实在太下血本了。

    司慕乃军阀之子,如今接管军政府,不让他碰枪?

    估计这老头接下来要说:给多少钱,我替您化解。

    司慕没给他这个机会,愤愤然走了出去。

    “老先生,一切都拜托了,请您尽快启程吧。”顾轻舟笑道。

    她原本还想问问上次这老头说她父母“劳燕分飞”的话,现在却顾不上了,她追上了司慕。

    司慕坐到了车子里,顾轻舟则留下副官,让他陪同郭七去上海。

    毕竟给了一根小黄鱼,万一郭七跑了呢?

    上了汽车,司慕情绪不佳。

    顾轻舟道:“他就是想骗钱,别往心里去了!你给他一点钱,他立马就说能化解灾难。什么不能碰枪啊,都是胡扯。”

    司慕转眸,定定看着她。

    他眼神中的阴霾,一寸寸覆盖下来。

    顾轻舟就往旁边挪了几分,尽可能离他远些。

    “我是因为这个吗?”司慕冷漠道,“顾轻舟,你装什么傻?”

    顾轻舟微顿。

    原来,他是因为郭七说他的婚姻才恼怒。

    他什么时候对协议的婚姻投入了期望?

    他是觉得婚姻是儿戏,还是协议是儿戏?

    顾轻舟缄默。

    “他擅长攻心。他如此说,不过是希望你出钱,请他为你化解。”顾轻舟缄默片刻,还是开口了,“他不会算命的,他只会骗钱。要不是他精通骗术,我也不会找他。”

    司慕仍是冷着脸。

    中途,司慕下车,让司机送顾轻舟回新宅,他则步行去了趟市政厅。

    顾轻舟就自己先走了。

    回到家中,顾轻舟的思绪,回到了长亭这件事身上。

    晚夕司慕回来,他的情绪已经平复了下来。

    他主动找顾轻舟说话,有示好之意。

    “我在想,你派那老头去上海,会不会弄巧成拙?”司慕解开了两颗外衣的扣子,姿态悠闲坐在沙发上。

    “不会的,我需要一个能言善辩的人,又需要一个懂点风水的人。”顾轻舟道,“此事,若单纯的说客,或者单纯的算命先生都不行,就需要用到郭老先生这种懂点风水相术却又精通骗术的人。”

    司慕略微沉吟,问顾轻舟:“你如何断言他就是骗子?”

    说起这个,顾轻舟就有些小伤感。

    “他曾经说,我母亲还活着,可是我母亲死了很多年了。”顾轻舟道,“况且,他自己也说,他靠坑蒙拐骗为生。”

    司慕想说,假如这个人骗术真的高超,他完全可以生活得更好。

    看他那么落魄,怎么也不像是骗术惊人的。

    被骗钱没什么,司慕担心顾轻舟投入太多的期望,最后会失望。

    “你还是得另做打算。假如那老头不成功,你这个计划后面的步骤就更难了。”司慕道。

    顾轻舟颔首:“你说得对。”

    他们俩又商量了一个后续方案。

    这天晚上,副官就打了电话给顾轻舟:“少夫人,郭老先生已经进了闫堂主的家里。”

    顾轻舟惊喜:“这么快?”

    “是的,他在茶馆门口拦住了闫堂主。少夫人,这位老先生很邪门,他好像认识闫堂主,而且知道他在哪里。”副官警惕道,“少夫人,咱们会不会被他们联手骗了。”

    副官还以为,到了上海,他需要诸般帮衬,才能接近闫堂主。

    没想到,那老头一下火车,拎着他那面铁口直断的幡,直接去了一家茶馆,还说闫堂主会来。

    两个小时之后,闫堂主果然来了。

    副官担心是这老头给闫堂主通风报信了。

    可少夫人去之前,这老头绝不知道要去见闫堂主,副官都不清楚;少夫人离开之后,副官就紧紧盯着这老头,甚至他上茅房副官都跟着。

    毕竟少夫人给了一根小黄鱼,副官不敢怠慢。

    他也没瞧见这老头到底是怎么弄的,一下子就能寻到闫堂主。

    顾轻舟也愣了下。

    “没事,你继续盯着。”顾轻舟道,“郭老先生怎么吩咐,你就怎么办,不需要擅自做主。”

    副官道是。

    顾轻舟挂了电话,把此事也告诉了司慕。

    司慕同样吃惊:“他认识闫琦?”

    闫琦,曾经是岳城洪门的坐堂,权力仅次于正副龙头。

    顾轻舟听司行霈说过,他能顺利拿下洪门的蔡龙头,主要是这个闫琦做了叛徒。

    闫琦做叛徒,并非势力单薄,而是上海的洪门有人授意他。

    上海总舵有人想要除掉蔡龙头。

    故而,蔡龙头一死,闫琦没像其他人那样被铲除,而是直接被洪门总部接回了上海,成了上海圣贤堂的堂主。

    “闫琦不想回上海的,他一直有野心,想要做岳城分舵的龙头。”司行霈还这样说过。

    顾轻舟也能理解。

    宁为鸡头不为凤尾,闫琦在岳城十几年,他本身就是岳城人,又兢兢业业攀爬。蔡家一倒,他接任龙头,是最好的局面。

    只是,蔡龙头一死,岳城分舵的龙头大印不见了。

    上海总舵的人,大概是不愿意让闫琦到岳城继任龙头,甚至可能要派出其他亲信,故而借口说:“没了龙头大印,你也做不成的。”

    “重新做个大印就是了。”闫琦当时如此反驳。

    对方却坚持不肯:“龙头大印是随便做的吗?”

    这还真是随便做的。

    只是,对方死咬这件事不松口,摆明想要把岳城空出来,不知要留给什么人,不肯给闫琦。

    闫琦却到处找这大印。

    顾轻舟让郭七去上海,就是找这个闫琦,再利用大印作为诱饵,诱导闫琦上钩。

    她需要闫琦帮她办件事。

    这件事,顾轻舟不合适自己去办。

    第一是晦气;第二是没有立场,会被报界讨伐。

    如今是自由民主的世道,那些报馆的记者,拍到什么都敢骂,顾轻舟怕引起民怨!

    闫琦是顾轻舟的一颗棋子。

    事情如此顺利,顾轻舟反而吃惊。

    “这个郭老先生好邪门!”顾轻舟对司慕道。

    司慕蹙眉:“轻舟,你总是布阵,请旁人入瓮。如今事情这般顺利,会不会是旁人在请你入瓮?”

    顾轻舟微愣。

    “倒也有可能。”顾轻舟道。

    司慕望着她。

    “试试看吧。”顾轻舟道,“我就要赌一把!”

    晚上十一点半,顾轻舟洗漱之后,准备躺下,突然电话又响了。

    顾轻舟急匆匆下楼接电话。

    仍是跟着郭七去上海的副官打回来的。

    “少夫人,郭老先生让您赶紧准备好,闫堂主已经动身往岳城来了。”副官焦急道,“郭老先生还说,他劝动了闫堂主,让闫堂主亲自去岳城。”

    顾轻舟惊讶,有点合不拢嘴。

    太顺利了!

    若是有诈,这么急促反而会惹人怀疑的。

    顾轻舟放下电话,忍不住笑了笑。

    司慕也听到了电话。

    他正在洗澡,想要知道事情的进展,故而围着宽大的浴袍就出来了。

    “谁的电话?”司慕问。

    顾轻舟一回头,就看到了他垒块分明的胸膛。

    他拿着毛巾擦短短的头发,把整个胸前的带子弄送了,露出一大片。

    顾轻舟转过脸。

    司慕也察觉到了。

    有点尴尬,他也赶紧系上了衣带,把浴袍裹紧。

    顾轻舟这才回答他:“是副官打过来的,闫琦已经从上海出发了,而且是他亲自过来。”

    司慕微愣。

    “不是有人设局,是郭老先生能力超群!”顾轻舟最终肯定,笑着对司慕道,“这真是我花得最有价值的一根小黄鱼了。”

    事情的顺利,让顾轻舟心情极好。

    司慕也知道,今晚睡不成了。

    他进屋更衣,重新穿了军靴军裤,以及一件雪色衬衫。

    他没有穿军装,衬衫袖子挽起一半,露出结实有力的小臂。

    “我现在去打电话,让人守株待兔?”司慕道。

    “不急!从上海过来,至少要三个小时。”顾轻舟道,“你过一个小时,再让人去埋伏。”

    司慕颔首。

    他们俩等待的过程中,有点枯燥。

    偏偏夜风如此的温暖和煦,他们身上都有沐浴之后的清香。

第416章 对他好一点

    司慕坐在顾轻舟的对面。

    他能闻到顾轻舟头发里香波散发出来的清香。

    “还是玫瑰的味道。”司慕道。

    顾轻舟道:“你别吓唬我!因为你说了这话,我现在洗头可仔细了,不能有残留香波,有损发质。”

    司慕被她逗乐。

    顾轻舟也的确是开了个玩笑。

    气氛一下子就松弛了很多。

    司慕是很乖的,他绅士静坐,从来不屑于动手动脚。

    顾轻舟每次看到他,想起司行霈说,男人那些劣根性,越发觉得司慕很有涵养。

    当然,她并不爱他,仅仅是欣赏他的修为。

    一个小时之后,顾轻舟和司慕,带了人去墓地附近的海堤。

    这里距离墓地更近,只要副官发出信号,顾轻舟和司慕十分钟就能赶到。

    已经是凌晨一点办了,海风有点凉。

    司慕和顾轻舟乘坐一辆车,身后跟着七八辆军政府的车子,带着数十名副官。

    “这是援军。”司慕告诉顾轻舟说,“不管何时,都需要后援。”

    顾轻舟微笑。

    司慕站在黑暗中抽烟。

    烟火泯灭间,他高大的影子落在车窗上,薄唇与司行霈如出一辙。

    顾轻舟倏然攥紧了拳头。

    她心中有痕迹滑过,很冷、很疼,却又无可奈何。

    她始终无法挣脱司行霈的牢笼,不管她离他有多远。

    司慕站了片刻,回到了车子里。

    他们俩聊天,顾轻舟谈起长亭的事。

    “我们如此大费周章,就是把对方的身份挑明?”司慕问顾轻舟,“何不动手杀了他?”

    “对方有备而来,岂是容易杀死的?只是一直敌暗我明,太过于被动。将他找出来,就算是我们一个巨大的成功了!”顾轻舟道。

    知道了谁是对手,就会研究他。有了目标,会提防他,更会冲他下手,消灭他。

    “也对。”司慕道。

    顾轻舟有点困。

    可能是她觉得事情很顺利,无需紧张,故而到了睡眠的时间点,她昏昏沉沉的。

    反而是司慕,一点睡意也没有。

    顾轻舟的头,时不时点一下,就像小鸡啄米,司慕不免失笑。

    他将她的脑袋扶正,放在自己的肩头。

    她如青稠般的长发,就铺洒了满身,头发里有淡淡的清香。

    司慕心头微跳,最后还是忍不住,轻轻一个吻落在顾轻舟头发上。

    吻很轻。

    这大概是他对她做过最亲密的举动了。

    司慕心中苦涩,为自己的小心翼翼。假如顾轻舟清醒着,肯定不愿意的。

    迷迷糊糊中,司慕将脸依靠着她的头,两个人相依,直到车窗被副官敲响。

    顾轻舟猛然一惊,一下子就撞到了司慕。

    司慕吃痛,一声闷哼。

    顾轻舟也顾不上问他,只是摇下了车窗,问副官:“开始了吗?”

    “抓到了,少夫人!”副官道。

    顾轻舟大喜,立马来了精神。

    司慕也坐正了身姿。

    他们的汽车,十分钟之后,赶到了墓地。

    蔡可可的坟墓,果然被人挖开。

    里面的棺材,已经从墓地里抬了出来。正要抬走的时候,督军府埋伏在附近的军士们,立马扛枪冲了出来。

    “不许动!”

    和军政府的长枪相比,洪门闫琦带过来的八名随从,个个都是落后的短枪。

    这边约莫上百人,而闫琦的人,加上自己和司机,一共才十一人,毫无胜算!

    于是,他们没有反抗,也可以开枪。

    “少夫人,就是他们。”王副官急忙上前。

    四周的汽灯亮起,照着闫琦的脸。

    闫琦四十来岁,高大壮硕,眼睛却炯炯有神,看上去很精明。

    “少夫人,我挖个坟而已,不犯法吧?”闫琦很快平静下来,有恃无恐对顾轻舟道,“您没有资格抓我吧?”

    “谁说你只是挖坟?”顾轻舟冷笑,“你明明是在墓地埋炸药,还开枪袭击军政府的副官!”

    闫琦道:“我们没有开枪。”

    顾轻舟却接过副官们递过来的枪。

    这些枪,全部是从闫琦和随从身上搜出来的。

    顾轻舟拿起来,一把把的朝天开。

    一时间,墓地枪声震耳。

    直到把所有的子弹都打完了,顾轻舟才道:“好了,你现在开枪了,袭击罪名成立。”

    闫琦波动的情绪,再次快速镇定。

    他这次到岳城,没有犯任何的帮规,况且他们洪门的致和堂是海外革命组织,南京政府也要给他们几分面子。

    深夜挖个墓,根本不值得小题大做。

    “闫堂主,先委屈你了。”顾轻舟道,“来人,全部关到警备厅的监牢去。”

    离开的时候,顾轻舟让人把棺材当做罪证,一起抬走。

    蔡龙头葬蔡可可,用的是楠木棺材,入土一年整,棺材依旧牢固,只是掉了点漆。

    顾轻舟一声令下,军政府副官们,就把棺材抬到了警备厅去。

    “你们所有人,全部去警备厅待命。没有少夫人和我的手谕,不许放任何人进去,更不许放任何人出来。谁敢硬闯,格杀勿论。”司慕吩咐道。

    副将道是。

    顾轻舟和司慕都打了个哈欠。

    这一步很顺利了,接下来就是请君入瓮了。

    顾轻舟慢慢透出一口气。

    夜里,她在墓地放枪,已经惊扰了城里的人。

    岳城的百姓对枪声格外敏感。

    警备厅的电话都被打爆了。

    厅长被停职,军政府的孙副将暂时坐镇,拿着少帅的命令,不许任何人进出军政府。

    “上海洪门的龙头张先生给我打了电话,问闫堂主怎么犯了岳城的法律。”一大清早,颜新侬直接到了新宅,问顾轻舟和司慕。

    “他挖开了蔡可可的坟墓。”顾轻舟道。

    “这点小事,交给他们洪门自己处理吧。”颜新侬蹙眉,“你要知道,洪门跟青帮不同。闹大了,美国的致和堂卷入其中,此事就是大事。”

    致和堂是洪门支持革命的华侨组织,第一任总统也是致和堂的人。

    “义父,我非常清楚应该怎么善后。”顾轻舟笑道,“您放心,我不会落下太多的把柄。”

    顾轻舟又道,“若是再有人问,就说闫琦不是挖坟,而是埋炸药,想要把墓地给炸了,此事危害很大。”

    颜新侬蹙眉看了眼顾轻舟。

    他总感觉,顾轻舟在背后搞什么把戏。“他还把蔡小姐的棺材挖出来。”顾轻舟继续道。

    第二天,督军府就被记者围满了。

    司慕一一跟他们解释。

    昨天有人去墓地挖坟、埋炸药。

    “对方挖的是洪门蔡小姐的坟,我们尊重洪门,才把歹徒给绑了起来。大半夜的,没人知道是谁,对方为了逃避,还放枪伤人,直到子弹打完才住手。

    军政府已经将歹徒扣留,才知道是洪门的堂主。还在审问,若真是误会,我们会放了闫堂主的。”司慕道。

    司慕的话,被记者全部记下来。

    顾轻舟稳坐后方,等待成效。

    洪门的抗议,顾轻舟置之不理。

    “不要理会,事情闹得越大越好。”顾轻舟道。

    当天下午,副官带着郭七老先生,也从上海回来了。

    “老先生,多谢您了!”顾轻舟站起身,给这位老先生行礼。

    此事办得这么漂亮及时,全是这位老先生的功劳。

    他是如何劝说鼓动的,顾轻舟不知道,可她知道这很难,一般人办不到。

    “小丫头,你不是想对付闫琦吧?”郭老先生笑道,“你是想把事情闹大,让所有人都知道,蔡小姐的棺材就在军政府的警备厅吧?”

    顾轻舟颔首。

    她不是要蔡可可的棺材,而是要让所有人知道,蔡小姐的棺材被她截留了下来。

    她不会给任何人,除非蔡家的人出面。

    若是无声无息,蔡可可的棺材被盗,只怕没人会在意。

    可是,它被闹得天下皆知,所有人都知道这棺材被挖了出来。

    若是不放回去好好安葬,洪门脸上无光,蔡家更是丢人现眼。

    这时候,就算蔡家的遗孤不想站出来,洪门的人也要逼迫他出来,作为蔡家的人息事宁人,把闫琦领回去,把棺材葬回去。

    现在,各方面跳得越起劲,越是给顾轻舟添把柴火,顾轻舟乐见其成。

    “小丫头,我要走了。”郭七突然对顾轻舟道,“临走前,我有句话要告诉你:若你真不喜欢你那个假丈夫,就对他好点,免得将来后悔。”

    顾轻舟错愕。

    他知道顾轻舟和司慕是假夫妻?

    都是假夫妻了,不是应该更避嫌,免得陷入感情吗,为何要对司慕好?

    “怎么了?”顾轻舟脸色微带忐忑,看着郭老先生。

    郭老先生微微一笑。

    他苍老了,一笑就是满脸的褶皱。

    “您知道我们的事?”顾轻舟小心翼翼问,“难道,很多人都知道吗?”

    “不,我看得出来。”郭七笑道,“小丫头,你那丈夫若是没几天活头了,你将来会不会遗憾?”

    顾轻舟头皮发麻。

    上次郭老先生还说,让司慕别碰枪。

    “他有危险吗?”顾轻舟立马道,“老先生,您救救他!您想要多少钱,我会给您的,您帮他化了此劫!”

    郭老先生这次去上海,若他没有鬼才的本事,根本找不到闫琦,也不能说动闫琦。

    顾轻舟若再把他当成江湖骗子,就实在太傻了。

    她知道这世上有很多的能人异士。

    也不是每个人都需要锦衣玉食。

    她甚至抓住了郭七的手:“老先生!”

第417章 被逼现身

    顾轻舟不了解相术,却也耳闻过一种“梅花易数”,可以用来推演方位。

    村里人丢了牛或者其他牲畜,都会去问问村头算命的瞎子,请瞎子推演一番,算出个方向,让村民去寻找。

    那瞎子相术不佳,十回里还真有三四回能找到。

    师父当时说:“这样的成功,已经是很高了。”

    说明梅花易数很管用。

    顾轻舟派去的副官说,郭七老先生一到上海,就直奔某个茶楼找闫堂主,无疑他也是用了梅花易数推演。

    和村里算命的瞎子相比,郭老先生的相术更加成熟、精准。

    顾轻舟的最终目的,是想要引得闫堂主来挖坟。

    挖坟这种事,没有一个能言善辩、而且精通风水的人去劝说,闫琦也不敢干。毕竟闫堂主刀口舔血,他更害怕晦气和损阴德。

    然而,闫琦不过短短几个小时,就被郭老先生蛊惑到了岳城,足见这位老先生的相术,到了何等程度!

    顾轻舟若还觉得他只是个骗子,就未免太蠢了。

    正是知晓郭老先生的厉害,他说司慕没几天活头,顾轻舟下意识吓了一大跳。

    “郭老先生,请您帮他解劫难!”顾轻舟道,“多少钱我都愿意出。”

    若能用金钱救司慕一命,多少都值得。

    顾轻舟被郭老先生的话,吓了一跳。

    她太意外了!

    司行霈曾经说过,枪炮无眼,当兵的人没有前途,永远都不知道哪一颗子弹会打在自己头上。

    这话顾轻舟从来不懂。

    现在听郭老先生说司慕命不久矣,顾轻舟心中莫名酸涩。

    司慕还年轻,他壮志未酬!

    “你先拿两根大黄鱼来。”郭老先生笑道。

    他总是一副坑蒙拐骗的态度,就连此刻要钱,他也充满了调侃。

    顾轻舟却不敢大意,急匆匆上楼,打开了保险柜,拿出两根大黄鱼下楼。

    “小丫头,我可以帮你丈夫。”郭半仙拿到了金条,在心中掂了分量,这才松口道。

    他浑浊的眼睛,望着顾轻舟,“不过,我只能帮你一样,也只能告诉你一个机密。帮了你丈夫,我就不会再回答你另外的问题,你确定要帮他?”

    另外的问题?

    顾轻舟知道他说什么了。

    她很想知道自己父母的事,很想知道郭半仙有没有撒谎,她的父亲顾圭璋已经死了,那么她的母亲,是否还活着?

    此刻,她却要面临这样的选择。

    顾轻舟沉吟了下,道:“救司慕!”她果然不追问什么。

    郭半仙将金条藏起来,对顾轻舟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数,更改也无法延年益寿,最多增加一两年的寿命,最后甚至会死得更惨。”

    顾轻舟唇色微白。

    “那”

    “没有其他办法!人的命是天定的,你更改不了,我也更改不了!我所做的,只是为他蒙蔽天机,换取微薄的寿命。”郭半仙说。

    这话,顾轻舟从前不信,觉得是无稽之谈。

    她现在却相信了郭半仙。

    “小丫头,答应我一件事。”郭半仙继续道。

    顾轻舟没有立刻答应,因为她不确定自己能否做到。

    “您说。”顾轻舟道。郭半仙沉吟,似望了眼穹顶,半晌才道:“天道不可逆,记住了吗?”

    顾轻舟道:“嗯,记住了。”

    “明白吗?”郭半仙又问。

    顾轻舟却摇摇头:“不是很明白,我没想过去违逆天道。”

    “将来你会明白的。”郭半仙笑了笑。

    他站起身,离开了顾轻舟的家。

    随后,他这个人就彻底消失了,再也没了他的痕迹。顾轻舟想要去找他,可茫茫人海,寻找这样的人无疑是大海捞针。

    这是后话了。

    顾轻舟借助闫堂主的手,想要把蔡家的遗孤逼出来。

    棺材是洪门的堂主挖的,事情是上海洪门的人闹的,顾轻舟做的就是在中间煽风点火,以及无论如何也不肯放人。

    “闫堂主在墓地埋炸药,我的家里人还葬在那里呢!”顾轻舟道。

    她给师父和乳娘下葬时,墓碑上没有写具体的名字,而是写了“先师”“先妣”等字样,落款顾轻舟。

    没人知道她的师父具体是谁,现在连顾轻舟自己也不能肯定师父是谁了。

    不管是谁,都是她的师父。

    她不肯放人。

    挨了两天之后,消息越传越盛,上海的洪门总舵坐不住了。

    他们打电话向顾轻舟赔罪,也表示愿意接受岳城的法律制裁。

    顾轻舟却还扣押着蔡可可的棺材。

    “等蔡家的亲属来了,才能重新给她下葬。”顾轻舟道。

    洪门的龙头亲自打电话说:“我会给蔡小姐重新安葬。”

    “不用您了,让蔡家的人亲自来吧!家人出了这种事,藏头露尾的还算人吗?”顾轻舟道。

    她态度坚决。

    洪门的人一听,还以为她知道有这么一个人,沉吟良久。

    长亭早已坐不住了。

    顾轻舟之前的打草惊蛇,看似无意,实则给长亭埋下了心中的隐患,让他觉得顾轻舟什么都知道,现在只缺实证。

    这种猜测,会让长亭觉得:“她知道了,隐瞒是没有必要的”。

    而洪门要人的时候,顾轻舟又非要蔡家的人出面,更加让长亭明白,顾轻舟再等他,她什么都知道。

    对方什么都知道,这时候的隐瞒,就带着几分没必要。

    “张龙头,别怪我不信任您。可是您的堂主跑过来挖坟的!”顾轻舟疾言厉色,“我怎么知道上海总舵是什么意思?再让您来安葬蔡小姐,是不是还要折腾一回?这对死者不敬!”

    电话里寂静无声。

    顾轻舟又道:“让蔡家的人出面吧,否则棺木就停在警备厅里!我是绝不会把棺木交给你,让蔡小姐受第二次侮辱!”

    顾轻舟的话,合情合理。

    的确是洪门的堂主去挖坟的,她不信任洪门是应该的,除非蔡家的人亲自去。

    “让家属来吧!这件事,还是请家属出面。”顾轻舟道。

    张龙头道:“蔡家的人已经死光了,没人出面。”

    顾轻舟就哦了声,拖长了声音道:“是吗?”

    一副根本不相信的样子。

    她挂断了电话。

    张龙头气得把电话给砸了。他想:“看来,这位少夫人什么都知道!”

    “洪门这次露脸啊!堂主去挖分舵龙头家千金的坟墓,此事也颇为香艳!”

    这种消息,是顾轻舟派人放出去的,还公然写在报纸上。

    洪门的龙头气得半死。

    这是抹黑洪门!

    而后,顾轻舟又派人去说:“洪门的堂主挖出了棺木,洪门的当家坐视不理。”

    于是,洪门又落了个“道德沦丧”“无情无义”!

    “这个少夫人,她就是想逼迫蔡家的人现身!蔡家没人去接,她就不放行。”洪门那边气急败坏,“她这么一天天的给洪门抹黑,也不是个事儿!”

    “我去接吧!”长亭道,“她已经知道了!”

    “她未必知道吧?”有堂主道,“她在讹诈!”

    “不管真假,我妹妹的棺木,我要去接回来。”长亭冷漠道。

    就这样,长亭带着他父亲蔡龙头的大印,以及他自己的名牒,来见了顾轻舟和司慕。

    等他真的出现时,司慕脸上露出了震惊。

    他的震惊,长亭看在眼里,一瞬间也沉了脸:感情真的是讹诈!

    直到长亭走进警备厅,顾轻舟和司慕才确定是他。

    “还真是你!”司慕感叹。

    他怀疑过顾轻舟的判断,事实却总是反过来扇他一巴掌,告诉他:怀疑顾轻舟是愚蠢的。

    “我上当了!”长亭微笑,笑容如夏花绚丽,却也有几分无奈和恼怒。

    顾轻舟微笑。

    “你一直很笃定是我,不管是面对我,还是面对张龙头,你都是自信我的存在。其实,一切都是你的猜测。你能把猜测表现得这般坚定,是个擅长攻心的女人!”长亭笑道,似春风般温和。

    哪怕再生气,他都是笑着的。

    顾轻舟用了个损招。

    这件挖坟的缺德事,是顾轻舟算计了闫琦,闫琦这个蠢货一步步踏入顾轻舟的陷阱。

    洪门所有人都绑在一根绳子上。

    闫琦掉入陷阱,一定会把同在一根绳的长亭拉下水。

    果不其然!

    “过奖了,蔡先生!”顾轻舟皎皎眉目微扬,有了个轻盈而优美的弧度,“终于知道你的姓了!”

    什么长姓、什么满人,全是故布疑阵,把顾轻舟的注意力转移开。

    长亭是洪门的人,董晋轩也是洪门的人。

    第一任总统是洪门在美国致和堂的人,故而洪门有了总统的依仗。董晋轩是总统亲自派到岳成来的。

    顾轻舟一开始就想偏了,主要是长亭误导了她。长亭满口的胡话,董铭也帮着长亭撒谎,让顾轻舟误以为长亭是满人,甚至可能是清廷遗孤。

    直到今天,她才把一切捋顺。

    毋庸置疑,财政部贺家也是洪门的人。

    “我对你的身份很好奇,我从未听说过蔡家还有你这个儿子。”顾轻舟笑道,希望蔡长亭能为她解答。

    蔡长亭道:“那你就保持好奇吧。既然你好奇,你就不会无视我。少夫人,我很希望你能看到我。”

    “因为你妹妹是被我害了?”顾轻舟问。

    蔡可可被开除,的确是顾轻舟做的。

    可归根结底,还不是蔡可可作孽在先?顾轻舟始终觉得,她弄得蔡可可被退学,是为民除害。

    “不仅是我妹妹吧?”蔡长亭依旧微笑,“我的父亲,难道不也是吗?”

第418章 我的理想是你

    蔡长亭把蔡可可的棺木接走了。

    顾轻舟依照岳城军政府的法令,将闫堂主关了半个月,罚款一百块钱,才将他放回上海。

    “来人,去给我找到那个老头,老子要把他挫骨扬灰!”闫琦一出大牢,就咆哮着要去抓郭半仙。

    那时候,郭半仙早已踪迹全无。

    很快,洪门的岳城分舵,重新立起,蔡龙头仅剩下的孩子蔡长亭,成了新任的龙头。

    洪门召集旧部,从上海和日本调了人手,将岳城的洪门分舵操办起来。

    他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重新修建码头。

    “少夫人,这是蔡龙头送给您的请柬。”副官拿了大红烫金的请柬进来。

    蔡长亭继任新的分舵龙头,不仅得到了上海总舵的支持,还得到了总统的赞赏,甚至有日本军方的背景支持他。

    一时间,他风光无限,成了整个岳城的焦点。

    他又生得漂亮。

    他准备开个宴会,邀请全岳城的上流社会参加。

    顾轻舟也在受邀之列。

    顾轻舟拿过来看了看。

    她还是挺满意的,终于知道自己的敌人是谁。

    不仅她满意,远在南京的司督军也满意。

    “感情接二连三闹事的,都是洪门在背后搞鬼?”司督军失笑,“魏市长家的,财政部总长家的,甚至董晋轩,都跟洪门脱不了干系。看来,洪门胃口很大嘛。”

    洪门的胃口多大,顾轻舟不知道,长亭的胃口是很大的。

    一直藏在暗处的长亭,是想吞并整个岳城吧?

    终于,他被顾轻舟拎到了明面上,再也享受不到背后捅刀的便宜。

    顾轻舟不免微笑。

    “轻舟,办得漂亮!”司督军笑道,“我在岳城的时候,他们一个个都藏头露尾,只怕等着起了战事,再让我后方失火。

    没想到,我突然离开了岳城。这一个个妖孽似的,全部蹦了出来。轻舟,你给我好好收拾他们。

    岳城是我们的大本营,大后方,它不能坍塌。那些人,能用就用,能杀就杀,阿爸给你做主。”

    顾轻舟心中非常的温暖。

    司督军无时无刻不在给予她父爱。

    好像天塌下来,都有司督军顶着,顾轻舟什么都无需害怕。

    一阵阵的暖流,缓缓在顾轻舟的胸腔里徜徉。

    “阿爸,我不会让您失望的。”顾轻舟声音低了下去,怕露出自己的哽咽。

    司督军还是听出来了:“别哭,记住阿爸说过,将来的岳城有你一半!你是阿慕的妻,那就是你们俩的一半;若是你和他离婚了,阿爸就让他滚蛋。阿爸说一不二!”

    顾轻舟被逗笑。

    她也知道,司督军不是随口说说,他非常的重视承诺。

    十几年前对顾轻舟外祖父的一个小承诺,让他坚持接纳人人厌弃的姑娘,愣是扶持她,一路做了司慕的妻子。

    如今,他这番话,更是经过了深思熟虑。

    司慕不好好对顾轻舟,他真的什么也得不到。

    想到郭半仙的话,顾轻舟心头一紧。

    挂了电话之后,顾轻舟独坐沙发。

    “想办法给他延续一两年的寿命”顾轻舟想到这些话,骨头缝隙里都冒寒气。司慕要不行了吗?

    他只剩下一两年的寿命吗?

    他会死于枪炮,这大概是军人最体面的下场,可顾轻舟不想提前知道!

    不,应该说他可能很快要死了,是郭半仙答应为他蒙蔽天机借命,这种事能成功吗?

    “若是这次郭半仙错了,我再也不跟相术之流打交道;若是他对了,那么我就去把他找出来,好好照料他。”顾轻舟想。

    正想得入了神,司慕回来了。

    他手中拎了个很大的包袱。

    蓝布包袱,看上去很普通平常,里面却是鼓鼓囊囊的,不知装了什么,满满一大包。

    不过,司慕高高大大,长胳膊长腿,拎起来也轻松。

    “鞋子做好了。”司慕一进门,就把包袱放到了沙发上,自顾解开了。

    上次顾轻舟和他去接郭半仙,然后在门口买了指路大嫂的鞋底。下车的时候,顾轻舟就忘到了脑后,司慕却记得了。

    于是,司慕派人送去城里最好的作坊,让他们抓紧时间加工,把这些鞋全部做出来。

    才几天的功夫,作坊就交给司慕一批做工精致繁复的绣鞋。

    “这”顾轻舟惊讶,“你请人做好了?”

    她随意拿起一只,用的青锻鞋面,上面绣了并蒂莲花,累了金丝。

    鞋面光彩夺目。

    “花了很多钱吧?”顾轻舟问,“这样好的绣工,没有半个月做不出来。你一口气做了十双,这才几天?”

    花了大价钱,连夜请人赶工,才能做出来。

    “喜欢吗?”司慕神态温柔。

    “很喜欢!”顾轻舟道,“我就是爱这些老式的东西,可能是受了我乳娘的影响。新派的衣裳鞋子,我真的只是为了应景。”

    司慕笑起来。

    “试试。”他起身,随意拿了双月白色锦缎绣金丝云纹的绣鞋,膝盖利落半跪下去,就要给顾轻舟穿鞋。

    顾轻舟吓一大跳,急忙中言语也不流畅了,伸手去搀扶司慕:“好孩子,快起来,别给我下跪!”

    司慕蹙眉,用力打了下她伸过来的手背:“我不是你儿子!”

    说罢,他将她的肩膀往沙发里一按。

    顾轻舟坐着,他半跪着,仍是比顾轻舟高大。

    顾轻舟任由他脱了自己的鞋子。

    看着他单膝跪地,看着他浓密发丝下年轻的脸,顾轻舟突然就没有再动了。

    万一郭半仙说得都是真话,万一他不能给司慕改命,那么

    司慕温热的掌心,包裹着顾轻舟穿着薄薄丝袜的小脚。

    他的背后顿时有点僵硬。

    新鞋比较紧,司慕费劲才给顾轻舟穿上了一只。

    “司慕,假如我们活不到端午节,那么你现在最想要做什么?”顾轻舟问,声音有点发涩。

    司慕继续为她穿第二只鞋子。

    她柔软的小脚,落在他的掌心。透过玻璃袜,司慕可以瞧见她白皙的肌肤,似珍珠般乳白色的脚趾甲。

    心中一动,司慕道:“若真的那样,我现在就想不顾一切将你按在沙发上。”

    顾轻舟闻言,愣了一愣。回神时,她伸手轻轻打了下他的肩膀:“你好好的,怎么泛起了流氓德行?”他这话一出,让顾轻舟错觉司行霈回来了。

    司慕却低低笑了下。

    他费力给她穿好了第二只鞋子,顾轻舟就敛住了呼吸。

    司慕放下他的脚抬眸,修长的双臂绕过她的身子,撑住了沙发的后座,将顾轻舟圈固在沙发里。

    他道:“我想吻你!”

    顾轻舟可怜他,也为他的命运担忧,可感情上她无法弥补他。

    “不行!”顾轻舟沉脸拒绝。

    司慕还是快速靠近。

    顾轻舟捂住了唇。

    他的唇,却是轻轻落在她的眉心,着他的清冽与温暖。

    他站起来,拍了拍膝盖,道:“来,试试你的鞋子。”

    顾轻舟没有动。

    司慕往后站了几步。

    顾轻舟抬眸,看着他欲言又止,最终什么也没说。她起身,慢慢走了起来。

    用布纳成的鞋底很软,不像皮革那样硬。新鞋很挤脚,说不出什么愉快的体验,顾轻舟却很喜欢。

    她用力踩了踩。

    司慕也坐下,试了试他的青锻素面布鞋。

    他也觉得挤脚:“这有什么好穿的?”

    顾轻舟失笑。

    暧昧尴尬的气氛,一下子就不见了,他们像两个傻子似的,来回跺脚,把地板跺得震天响。

    顾轻舟将自己的鞋子分出来,准备自己拿着上楼。

    司慕却在背后突然道:“顾轻舟,我是认真的。假如我真的寿命不长,我希望余生能得到你。”

    顾轻舟的脚步微停。

    “没有其他想要的?”顾轻舟问。

    “其他?”司慕苦想了一下,然后他又笑了,“我又不会真死。”

    顾轻舟也笑了笑。

    怀着满心的忧虑,顾轻舟上楼了。

    她当然不会去实现司慕这种理想,她只是有点苦涩,想到他可能会命不久矣,还如此年轻。

    顾轻舟现在很敬畏生命。

    通过郭半仙那席话,司慕的生命就好像一个漏斗,顾轻舟一点点看着它流逝,却束手无策。

    命中注定的死亡,这个顾轻舟帮不了他,她又不是术士,更不能逆天改命。

    假如有人害司慕,顾轻舟也许可以帮忙,但寿命这种东西

    她唯一期望的,就是郭半仙真的只是个最高级的骗子,骗走了她两根大黄鱼而已!虽然她知道这个期望很渺茫。

    司慕好似对这个话题的兴趣不减。

    吃晚饭的时候,司慕又问顾轻舟:“假如你即将要去世,你现在最想要做什么?”

    如果即将要死

    顾轻舟想,她会去找司行霈。

    然后呢?

    然后就可以不顾乳娘和师父的仇恨了吗?

    “我希望明天能吃顿鲜虾馄饨。”顾轻舟道。

    司慕失笑:“你这算什么理想?”

    顾轻舟的情绪却一落千丈。

    司慕不懂这话的深意,果然让佣人去准备鲜虾馄饨作为宵夜。

    顾轻舟吃到了。

    还是熟悉的味道,虽然不是完全一样,吃起来的心境却是相同的。

    顾轻舟陷入一个死胡同里,她丢不开又放不下。

    她跟司慕落入了同样的困境里。

第419章 长亭的邀请

    司慕新做的鞋子,顾轻舟当时穿着挤脚,过几天才发现,的确是太小了点,不合适她的脚。

    她再也没穿。

    和上次司行霈送的旗袍一样,顾轻舟认真包裹起来,放到了库房里。

    “衣裳和鞋子,还是自己做的更适合我。”顾轻舟想。

    亦或者,顾轻舟不太喜欢别人送给她的东西。她总是宁愿自己去挣,自己去努力得到,而不是不劳而获。

    这种心态,是李妈教的。

    顾轻舟受过很多人的影响:李妈、师父、司行霈

    她又把司行霈写给她的信,拿出来看了一遍。

    这个时候,远在云南的司行霈,打了个喷嚏。

    云南程家的飞机场,早已修建完整。

    “南京成立了海陆空三军总司令部,这就意味着,南京也要买进飞机了。”参谋告诉司行霈。

    他这意思,是暗示司行霈该回家了。

    司行霈却是个不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程家的飞机快要到了,大概就是这两天。”司行霈道。

    他也是熬到了头。

    离开顾轻舟,整整五个月了。

    这段日子,除了那次不过几秒钟的电话,他再也没有听到她的声音。

    回想起来,她骂他变态、恶心的话语,都是那么温柔可爱。

    司行霈心中有团火,日夜烧灼他,他很想轻舟。

    他关注岳城,知道顾轻舟杀了董铭,知道被他打垮的洪门蔡家,重新成立了分舵。

    “轻舟一定水深火热。”司行霈叹气,“司慕只怕根本护不住她。”

    他的一颗心,在飞机和顾轻舟之间来回的转,这么一想,就枯坐了整夜。

    顾轻舟则是把他的信,反复读了很久。

    三月初一,新上任的蔡龙头蔡长亭设宴,在自家的花园洋房里,请了诸位名流政要参加。

    顾轻舟也接到了请柬。

    青帮、洪门都不是小角色,虽然混在黑界,岳城的政要却也不敢拿大,故而纷纷应邀。

    “岳城是怎么回事?霍钺像个教书先生,如今新的蔡龙头,漂亮得像倾国倾城的名伶!”

    黑老大不应该凶神恶煞,亦或者老谋深算吗?

    怎么这两位,如此的反差?

    况且,他们太年轻了!

    如此一来,青帮和洪门两位龙头成了八卦的焦点。别说平常的宴席上会谈论他们,就是小报,也整日报道。

    “这倒是蛮有趣的。”顾轻舟想。

    司慕去了驻地,顾轻舟就泡在颜家。

    颜洛水的大婚将近,颜家准备得很充分,顾轻舟也要帮忙。

    偶然就跟颜洛水住。

    霍拢静跟颜一源越发黏腻,两个人好的不得了,她也常在颜家。

    颜新侬也去了驻地。

    晚上无事,颜太太也会带着孩子们打牌。

    打牌是最简单的消遣,比那些逛舞场、赌场、烟馆和戏院的玩乐好多了。颜太太不喜欢孩子们出去,又不能光坐着说闲话。

    起了牌桌,话题就在蔡长亭身上。

    “他那么漂亮,还做龙头!做兔子还差不多!”颜一源道。

    男人对其他男人,总是很苛刻。顾轻舟忍不住笑:“五哥,你整日兔子兔子的,你是皮痒了吧?”

    “我难道说错了?”颜一源不满,“他不够漂亮吗?他那么漂亮,明明就可以做个戏子嘛。”

    “漂亮还犯错了?”顾轻舟反问。

    颜一源不高兴:“你怎么老帮着他说话?”

    众人闻言,全部看着顾轻舟。

    顾轻舟啼笑皆非。

    她是把蔡长亭视为对手的。蔡可可被顾轻舟弄得身败名裂,最后得了病郁郁而终,蔡长亭认为顾轻舟是凶手,他们必然是敌人。

    司行霈又弄垮了岳城的洪门分舵,军政府跟洪门蔡家势不两立。顾轻舟身为司家的儿媳妇,她更是蔡长亭的敌人。

    因为知晓蔡长亭不容小窥,顾轻舟觉得,什么男生女相、太漂亮这种话,会无形中让人忽略他的恶毒,以为他漂亮而无能,从而被他算计。

    她不希望颜一源把注意力放在蔡长亭的外貌上,对他掉以轻心。

    颜家,也算是军政府的一部分。

    “你说他漂亮,分明是带着贬义的,你这样轻视他,小心吃亏。”顾轻舟道。

    颜一源不屑。

    霍拢静开口了,拍了下颜一源的手:“轻舟说得对,蔡氏来者不善。你也不是小孩子了,别被人算计。”

    “有你嘛。”颜一源理所当然道。

    霍拢静脸上顿时不自在,微微咬了下唇。

    顾轻舟带头笑出声。

    众人都收到了蔡长亭的请柬。

    他们谈论是否要去。

    “我是要去的,这等场合,怎么也得给致和堂一个面子。况且,我也想看看蔡长亭的底细。”顾轻舟道。

    顾轻舟不再是简单的一个人,她的行动,关系到军政府。

    她去了,能安抚到洪门,暂时维护岳城的稳定。

    这也是司督军的意思。

    “洪门派蔡长亭到岳城来,是做了准备的,我要去看看,有多少墙头草!督军也让我留心他们,别给他们背后捅刀子的机会。”顾轻舟又道。

    “我们也是要去的。”霍拢静笑道,“我哥哥也说了,要知己知彼。况且,宴会也不算是蔡家办的,而是上海总舵办的,这里头的水很深,我哥哥要去亲眼瞧瞧。”

    “那我也要去!”颜一源立马道。

    颜洛水就自然也要跟着去了。

    可能是说什么来什么,顾轻舟在颜公馆提到了蔡长亭,翌日蔡长亭就亲自登门。

    顾轻舟在前楼的会客厅见了他。

    蔡长亭依旧是浑身黑衣,步履悠闲从门口走了进来。

    阳光给他的侧颜渡上了金边,他原本如画的眉目,越发精致脱俗。

    “少夫人。”他先恭敬问好。

    顾轻舟请他坐下。

    “可可已经重新入土了,洪门不敢怪少夫人,是闫堂主太鲁莽了。”蔡长亭言语温柔,一如既往。

    不敢怪?

    就是应该怪了?

    顾轻舟失笑,道:“蔡小姐的坟,是你们自己人挖的。警备厅抓到有人盗墓,事关重大扣押了下来,怎么与我有关?”

    蔡长亭微笑,笑容灿烂:“少夫人,明人不说暗话。我是诚心与少帅和您做朋友,才开诚布公。”

    “蔡小姐的去世,蔡龙头节哀,不过跟我无关。您的诚意,怎么听起来像指责?”顾轻舟慢慢端了茶盏,轻轻喝起来。

    蔡长亭的笑容,凝固了一瞬。

    “少夫人误会了,是我言语不当。”一瞬之后,他转移了话题:“宴会,还请少夫人和少帅赏脸。”

    “我会去的,少帅他军务繁忙,只怕抽不开身。”顾轻舟微笑。

    她的态度,始终都是温和的。

    蔡长亭笑道:“那我就恭候少夫人了。”

    他言笑晏晏。

    终于到了宴席当天。

    顾轻舟到了下午,才开始梳妆更衣。颜洛水早已来了,要跟着顾轻舟同行。

    颜一源和霍拢静也随后过来接顾轻舟。

    顾轻舟他们俩,略有感叹。

    “想当初我们刚认识阿静的时候,她从来不爱说话,现在却跟五哥形影不离!”顾轻舟笑道。

    颜洛水也笑。

    她们三个人,如今好似只有顾轻舟顾轻舟虽然结婚了,颜洛水还是觉得她前途未卜。

    司行霈能轻易放过顾轻舟吗?

    颜洛水叹了口气。

    车子出发,到了蔡公馆。

    蔡公馆还是之前的老地方,只不过重新修葺了一番。

    在门口的时候,顾轻舟遇到了带着儿子们来赴宴的董夫人。

    董铭才死不久,董夫人就要出门交际,可见很重视与洪门的关系。

    “是顾轻舟!”董夫人的第二子董中咬牙。

    董中和董铭一样,也是高大英俊。比起他的兄长,他更加狡猾,也更加的警惕。同时,他颇有才华,能文能武,听说他已经认识了好几位报界的主笔。

    董中看到顾轻舟,就忍不住走了过来:“司少夫人!”

    他说得咬牙切齿。

    顾轻舟眼皮都不动,表情恬静,笑容优雅:“董二少啊。”

    “少夫人,晚上睡觉会做恶梦吗?在梦里,有没有被你害死的人找你索命?”董中含笑,言语却似刀子锋利。

    颜一源连忙往顾轻舟面前一站,一把推开董中:“作甚,找事啊?”

    董中知晓颜一源只是个纨绔,面容一下子冷了,被他推得倒退一步。

    “滚开,你这个吃软饭的懦夫!”董中低声呵斥,出声侮辱颜一源。

    霍拢静和颜洛水同时沉了脸。

    不成想,颜一源却高兴了:“你管我吃软饭还是硬饭,你嫉妒啊?不过,你应该是什么都吃不上,只会跟在别人背后摇尾乞怜。”

    霍拢静看了眼颜一源。

    顾轻舟也拉住他:“五哥,别伤了和气,我们是体面人。”

    说罢,顾轻舟带头往里走。

    颜一源和颜洛水连忙跟上。

    霍拢静殿后,她跨过门槛时,回眸看了眼董中。

    董中只感觉她的眼神比刀子锋利,心头微凛,霍拢静已经扭头回去了,继续往里走。

    “一源,你过来,有话跟你说!”霍拢静上前,拉住了喜滋滋的颜一源,脸色微沉。

    颜洛水怕他们吵起来,准备去劝,顾轻舟却拉了颜洛水:“我们走吧。”

    司行霈说过,两个人的事,最忌讳第三个人插手,顾轻舟不许颜洛水去打扰霍拢静他们,让他们自己处理。

第420章 旗鼓相当

    霍拢静把颜一源拉到了旁边的回廊尽头,脸色微沉。

    蔡公馆是老式的洋房,一进门就是抄手游廊。

    游廊尽头,有一处小凉亭,四周翠竹依偎,似绿色的帘幕。一株樱桃树,花蕊初绽,嫩蕊被夕阳染得璀璨红艳。

    霍拢静白净的面容,映衬着桃蕊,格外的精致漂亮。

    很多人都说,霍拢静容貌普通,可颜一源觉得她很美,比司琼枝美,比顾轻舟美,比所有女人都美!

    他忍不住伸手,想要拉住她,却被霍拢静一把打开。

    霍拢静正色道:“你要记住,这话我只说一次:你是军政府总参谋家的公子,你家的势力远胜过青帮!

    你就算是娶了军政府的小姐,也是光明正大,绝不是吃软饭的,更何况在我这里?旁人说你的时候,你要反击,知道吗?”

    颜一源却笑了:“因为这个啊?”

    他无所谓的态度。

    “当然!”霍拢静道,“这是尊严!”

    颜一源正了正神色,看着霍拢静。

    他终于端正了态度,霍拢静松了口气,等待他的下文。

    “我不要尊严,我就要你!再说了,我哪怕是吃软饭也高兴,别人管我吃什么?”颜一源的正色不过一瞬,立马跑过来抱住了霍拢静的腰撒娇,“阿静,我要跟你吃一辈子软饭!”

    霍拢静气得半死。

    她不是嫌弃,而是实情并非如此,她觉得颜一源太委屈了!

    霍拢静最舍不得他受委屈。

    旁人没说过,大家都知道颜家和青帮势均力敌,不存在颜一源吃软饭。偏偏董中的一席话,让霍拢静刺心。

    颜家的势力,在暗地里和青帮可谓旗鼓相当。

    可在社会上而言,颜家算是上流社会的,尊贵人;而青帮是底层的,算是流氓头子,被人瞧不起的。

    霍拢静总觉得,颜一源从来不正视这个问题,而旁人刻意的抹黑,他也不辩解。

    她生气,其实就是心疼,只是她有时候搞不清楚这两种情绪。

    “不许胡说!”霍拢静道,“你再闹,我不理你!”

    颜一源收回了手。

    他又正了下神色,认真看着霍拢静道:“阿静,别人说我吃软饭,我非常高兴!这就说明,我老婆有才有貌,家世了得!

    我都是总参谋家的公子了,这样的身份还算吃软饭,那我老婆在别人眼里得多厉害啊!

    董中说我吃软饭,是在夸你样样比旁人强。他夸我老婆厉害,我能不高兴吗?我真想给他一个红包。”

    霍拢静心头一酥。

    她的态度软了下来,唇角忍不住微翘:“胡说八道,我跟你又没结婚!再说了,他是你孙子吗,你给他红包?”

    “可不是孙子?”颜一源立马蹬鼻子上脸,凑过来亲吻她的唇。

    “别闹,有人看着!”霍拢静推他。

    到底没推开。

    颜一源吻了片刻,才依依不舍松开了她。

    颜一源放了手,低头看到霍拢静的唇红被他吃掉了,他立马从口袋里掏出一支口红:“来,补补。”

    霍拢静瞠目结舌:“你口袋里装这个干嘛?”

    “补妆啊,万一你弄花了脸呢?放心,我还带着粉和眉笔。”颜一源拍着胸脯保证。

    霍拢静震惊,继而忍不住笑起来。

    人与人的缘分,真是奇怪。

    霍拢静觉得,像颜一源这种不靠谱的性格,轻舟和洛水肯定不会喜欢的,绝大多数的女孩子也不喜欢。

    可她霍拢静喜欢。

    霍拢静经历过打杀,她最向往的,不是她男人口袋里藏枪,而是他随手能掏出吃的、喝的、玩的。

    这才是生活。

    颜一源不求上进,没有事业心,可是他把生活经营得很精致,这是霍拢静没有过的。

    她向往那平淡和温馨。

    她忍不住在颜一源脸上亲吻了下。

    颜一源呆住:“阿静你亲我?”

    他欣喜若狂。

    抱着霍拢静的腰,在她唇上流连。

    顾轻舟和颜洛水往里走,才知道靠近凉亭后面有一处假山,可以偷偷藏起来听颜一源和霍拢静谈话。。

    颜洛水担心她弟弟被霍拢静揍,又担心霍拢静被颜一源气哭,故而拉着顾轻舟偷听。

    “阿静,口红又被我吃完了,再补点。”

    “阿静,你这边的粉花了,我给你补点。”

    听到那边亲吻之后,就是商量补妆的问题,顾轻舟和颜洛水都是啼笑皆非。

    “走了!”顾轻舟推颜洛水,两个人敛衽,轻手轻脚往里走。

    颜洛水很感叹的样子,对顾轻舟道:“真没想到啊,阿静被我这个废物点心的弟弟给拿捏住了!”

    “别这么说,五哥人多好啊!温柔体贴,又能伏低做小!女人能找到这样的,比那种自称大男子汉的男人强多了!”顾轻舟道。

    “是吗?”颜洛水嫌弃了这个双胞胎弟弟一辈子,陡然听闻顾轻舟夸他这么多,她不太适应了。

    原来,颜一源还有优点啊?

    “当然了。”顾轻舟笑。

    假如可以选择的话,顾轻舟也会选择颜一源这样的男人。

    她大概和霍拢静一样,更喜欢温馨简单的生活吧!

    颜一源像顾绍。唯一不同的是,颜一源脸皮比较厚,不像顾绍那么腼腆。

    顾轻舟往里走,不时有人与她行礼,她也一一寒暄。

    走到花厅门口的甬道上,蔡长亭迎了出来。

    蔡长亭在今天这等场合,依旧是黑色西装,里面配着黑色衬衫和马甲。

    他衣裳的面料和裁剪已经完美无瑕,故而这席黑衣,只是将他衬托得越发白净俊美。

    “少夫人,您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蔡长亭笑着,想要给顾轻舟行吻手礼。

    顾轻舟避开了,只是和他握手:“蔡龙头,恭喜您了。”

    长亭不以为意,将顾轻舟领到了主座上。

    颜洛水是其他的侍者领路,座位也跟顾轻舟不同席。

    “少夫人,宴席快要开始了,请您跳支舞如何?”长亭笑问。

    旁边的舞池,已经聚满了人。

    长亭身为宴席的男主人,他应该跳一支舞的,只是他一直没找到和他身份匹配的女伴,直到顾轻舟出现了。

    他弯腰,邀请顾轻舟:“少夫人,请”

    顾轻舟微笑,将披肩褪下来放在旁边的椅子上,又将拿在手里的白色镂花绸缎手套戴好,才将手放入长亭的掌心。

    隔着手套,只能感觉到她手掌的纤细。

    长亭牵着她的手,步入舞池里。

    顾轻舟的舞步是出了名的优美,当初在军政府的宴席上,可是一举震惊了整个岳城。

    “今天的宴席很成功嘛,如此热闹。”顾轻舟微笑。

    长亭道:“还是要多谢少夫人捧场,您若是不来,其他人也要掂量掂量的。”

    他很低调客气。

    顾轻舟想到,蔡家是被司行霈和军政府一锅端了的,蔡可可是被顾轻舟陷害之后才郁郁寡欢染病的,间接是被顾轻舟害死了。

    而顾轻舟的丈夫司慕,三番五次被人攻击,差点身败名裂,整个军政府万劫不复,是这个长亭在背后做了主谋。

    他们俩,等于是彼此下过狠刀子,把对方和对方的家庭往死里整,如今还在笑语嫣然的跳舞。

    想到这里,顾轻舟唇角微动。

    “笑什么?”长亭好奇问他。

    顾轻舟道:“在笑蔡龙头好手段!这样年轻,心思却如此厉害,还能把所有人耍得团团转,果真了不起!”

    蔡长亭含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顾轻舟就继续道:“比如想要杀死聂芸害司慕,比如撺掇副将周成钰背叛,比如挑拨董铭要害死我,都是蔡龙头的手笔吧?”

    这些人,全部跟洪门有关,亦或者说跟长亭有关。

    “少夫人过奖了,我哪有这般的谋略?”

    他们跳舞的时候,总有一道炙热而恶毒的目光,追随着顾轻舟。

    顾轻舟撇过脸,看到了董中——董晋轩的第二子,董铭的亲弟弟。

    长亭也看到了。

    “董二少对少夫人颇有误会。”蔡长亭道,“我愿意帮少夫人化解这误会,不知可有荣幸?”

    化解?

    你不背后捅刀,我就该烧高香了。

    只是,长亭生了张绝艳倾城的脸,哪怕是顾轻舟,也会觉得这等美貌之下的人,是个善良的。

    可惜,长亭这美艳的脸,是有毒的,毒性还很强烈。

    “那就多谢蔡龙头了。”顾轻舟从善如流。

    她知道董中和董家不会放弃记恨她,她也知道长亭不会帮她。

    不过,既然长亭要做戏,顾轻舟岂能拆台?

    她倒是愿意看人表演,毕竟这些表演都是冲着她来的。

    顾轻舟再次抬眸,这次她没有看到董中的阴沉,而是看到了董夫人的笑靥。

    董夫人高挑纤瘦,雍容华贵站在那里,举了酒杯,冲顾轻舟露出一个浅淡却又真诚的笑。

    顾轻舟立马毛骨悚然。

    “少夫人害怕?”蔡长亭亦瞧见了,饶有兴趣问顾轻舟。

    “当然怕,我其实很胆小的。”顾轻舟道。

    蔡长亭的眸光微动,眼底就滑过几分涟漪。

    这位少夫人,真是个旗鼓相当的对手!

    顾轻舟则看着蔡长亭,心想:“今天的宴会不能安生了。这个蔡长亭,是不会让我消停的。”

    想到这里,顾轻舟的笑容更加明媚了。

    就在这个时候,蔡家的管事急匆匆挤到了蔡长亭身边:“龙头,贵客到了。”

    蔡长亭微笑。

    顾轻舟则想,什么贵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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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8201/ 第一时间欣赏少帅你老婆又跑了最新章节! 作者:明药所写的《少帅你老婆又跑了》为转载作品,少帅你老婆又跑了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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