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6章 相互打一枪
司慕心中有一团火。
这火烧灼着他的理智。
他一只眼睛被打得肿起,视力不佳,而另一只也簇拥着火苗。
火越烧越旺,司慕攥紧了手枪,只想趁着顾轻舟进门时,一枪毙了她。
其他的事,以后再说。
既然要斗,他就索性和司行霈鱼死网破。
司慕绝不忍受这样的屈辱。
顾轻舟刚踏进来,冰凉黑漆漆的枪管就对准了她。
司慕的手指,快要开动扳机。
顾轻舟猛然趴下。
一声巨响,子弹从她头顶飞过,重重打在大门上,把雕花木门打了个洞。
之前所有的犹豫,在看到顾轻舟的瞬间化为乌有。司慕看到她,立马就开枪了,他想要她死!
手枪的后座力、枪的响动,好似让司慕稍微回神。
顾轻舟趴在地上,蜷缩成了一团。
司慕只感觉憎恶无比。他居然喜欢过这么个肮脏、淫,荡的女人!
他恨不能把自己的心,也全部挖出来洗涤一遍,将那些痕迹全部抹去。
司慕从小就记恨司行霈。他爱过魏清嘉,也想过给魏清嘉一个前途。自从他知道魏清嘉试图勾引司行霈,他就再也没想过娶魏清嘉做姨太太。
司行霈的女人,他绝对不沾,哪怕是仅仅对司行霈有个好感的女人。
他觉得脏。
这世上没有比司行霈更脏的人,被他沾过的女人,更是脏得离谱,比最烂的腐肉还要烂。
令人作呕!
“来做什么?”司慕口吻中,那种厌恶到了极点的恶心感,从字句里不加掩饰流露。
他把手枪重重丢在茶几上。
杀她?
脏了他司少帅的手!
她是个什么东西?司行霈的玩物罢了,肮脏下流,也值得他司慕动怒吗?
杀了她容易,解释起来却很麻烦,甚至还要承受流言蜚语。
“司少帅杀了自己的未婚妻。”不管是在社会上还是军中,司慕的威望会一落千丈,这些传言会毁了他的声誉。
司慕觉得不划算,顾轻舟没这样的资格。
“我来和你谈个条件。”顾轻舟半晌爬起来,见他手边没了武器,便拍了拍身上的灰,坐在了他对面的沙发上。
她身姿端正,从上到下没有半分惧色,眼波似一泓清泉,清湛而幽静。
她胆子很大!
司慕笑。
一笑,眼睛的肿胀就剧痛。他丝毫感受不到肌肤上的疼痛,笑不可抑:“谈条件?想让我退亲?”
司慕觉得滑稽。
真他妈的滑稽可笑!
这女人以为,自己得知了她和司行霈的事,为了报复他们,不肯让他们在一起,死也不退亲,是吗?
就好像遇到了一滩狗屎,恶心到了自己,还非要较劲把狗屎吃下去?
司慕恨得深入骨髓,可他不会做如此恶心的事。
司慕会报复,会把这些侮辱还给他们,但是他绝不会拒绝退亲。
顾轻舟顶着他未婚妻的名头一分钟,司慕就感觉恶心感涌上来一分钟。
他当然不想这对奸,夫,淫,妇如愿以偿,他的退亲不是懦弱,而是他还有尊严。
报复的方法有千万种,司慕绝不会用顾轻舟想的那种。
“不。”顾轻舟却定定瞧着他,她美丽的眼睛里,浮动一层霜华,似有严霜轻覆,冷冽而孤傲,“朱晟如的小妾周烟,就是我父亲现任的五姨太,这件事我希望到此为止,你替我保守秘密。”
司慕没想到,出了这么大的事,顾轻舟要求的,居然是这等细枝末节。
她不在乎!
司慕一直觉得,她不爱他。她拒绝他,和他保持距离,他明白她心中无他。
直到现在,司慕才明白,顾轻舟不仅不在乎他,她甚至对他都谈不上尊重。
她和司行霈的奸,情,丝毫没有令她惭愧和内疚。
她不是哭哭啼啼来认错,不是要求退亲,而是说了件跟现在毫无关系的事。
司慕的牙关发紧,笑声消弭。
“我凭什么要替你保守秘密?”司慕从狂躁中,逐渐有了三分平静,再也不笑了,声音冷漠问她。
“因为这个。”顾轻舟从手袋里拿出一张纸,递给了司慕。
司慕不解,接了过来。
这是一张旧纸,看上去颇有年头了。为了保存,好像做过特殊的处理,有股子防腐的干燥剂气息。
司慕看了几眼,从愤怒疑惑,到目光微讶,继而露出震惊。
他读完之后,倏然抓起了茶几上的枪,重新对准了顾轻舟:“这是谁伪造的信?”
“这是真信。”顾轻舟眼睛直视司慕,好似没有看到冰凉冷酷的枪管,语气平和安静,“第一封信,我已经交给了司夫人,让她被迫承认我的身份,要不然前年我们就退亲了。
这是第二封,我交给了你,希望你能对周烟的事守口如瓶。剩下的,还有十五封信,我会在恰当的时间,全部还给你们母子。”
司慕手里的枪,握得更紧,他眼神凌厉,似只捕猎的豹子,浑身毛发调动,等着扑过来将他的猎物咬死。
他手指再稍微弯一下,子弹就要冲出手枪,打破顾轻舟的脑袋。
顾轻舟神色却没有半分慌乱,仿佛不知这枪的危险。
“我以前就告诉过司夫人,我不是单独一个人。只要我死了,我的人就会将信公布于众。到时候什么结果,少帅想要试试看吗?”顾轻舟问。
司慕的另一只眼睛,能看清楚顾轻舟,她浑身上下带着悠然而娴雅,丝毫没有把司慕的杀意看在眼里。
这些信
司慕非常清楚,这些信对他母亲来说意味着什么!
怪不得母亲会妥协!
司慕用力,他手里的枪顿时四分五裂,他拆了枪,子弹丢在顾轻舟脚边。
“信全部给我!”司慕道,“否则我就告你谋杀亲生父亲!”
“第一,没人清楚周烟的真实来历,哪怕是在香港,甚至在朱家,都没几个人见过她女装的模样,她几乎没有照片留下,通缉令上都没有照片。第二,我父亲活得好好的,没人谋杀他。”顾轻舟道,“少帅,你犯不着和我斗智斗勇,我是一条烂命,你可是尊贵的权贵少帅。”
司慕牙关紧合,他用力想要说句话,偏偏无法撬动自己的唇齿。
他身子有点僵硬。
顾轻舟说得对,通缉令上,的确没有周烟的照片。
“信全部给我,周烟的事我保密,而且我会立马退亲。”良久之后,司慕才重新道。
他的声音,突然间就低沉而嘶哑。
“信,我会给的。”顾轻舟道,“在将来的某一天,我会给你。你母亲尝试了两年,还是没有寻到信的下落,我劝少帅莫要枉费心机。”
司慕攥紧了拳头。
“至于退亲。”顾轻舟轻柔婀娜站了起来,“我没有卖身给司家,不仅少帅可以退亲,我也可以。你同不同意,我根本不在乎。”
订婚,依照如今的新规矩和新法律,一点意义也没有。
现在结婚的婚书,需要政府盖章。没有婚书,就没有法律效用。
若不是这样,顾轻舟也不会拿信去威胁司夫人了。
顾轻舟只需要支会司督军一声,就可以退亲。哪怕司督军不同意,还能逼迫她签下婚书吗?
顾轻舟甚至可以单方面登报,宣布她和司慕退亲。就像男女朋友分手,一方非要纠缠,就能阻止另一方不分手吗?
顾轻舟一直没有退,从前是想要对付秦筝筝,需要军政府的虚名来立足;后来是害怕司行霈逼她做妾。
现在,顾轻舟已经不需要了。
“再见,少帅。”顾轻舟施然转身。
她走到了门口,突然又站住了,“少帅,我希望您能明白一件事:承诺婚姻的不是我,我那时候才满月,我没有背叛你。
我为司夫人保守秘密,司夫人承认我是你的未婚妻,这是我们俩的交易,此事跟你无关,你的耻辱也不是我给的。
况且你跟我说,你想要娶魏清嘉,你约会魏清嘉的时候,根本没有考虑过我就是你的未婚妻,也没有考虑过我的体面。不管站在什么立场上,你都没有资格骂我是淫,妇而我对你,没有半分愧疚。”
她倏然举起手。
顾轻舟纤瘦嫩白的掌心,落了一把勃朗宁。
她话音一落,手指就扣动扳机。
司慕大惊,慌忙扑倒在地,顾轻舟的手也没有弯、没有下移,子弹平平稳稳,从司慕方才站立的上空滑过。
这是司慕打顾轻舟的那一枪,顾轻舟要还给他。
一声巨响,子弹落在对面的墙壁上,将墙壁打出一个大洞。
“请你下次不要试图威胁我的生命。”顾轻舟淡淡道,“我与司家,从来都是平等的。我借助你们的势,我也帮你们救回了老太太的命。我不欠你们的,你们也不欠我的。”
她走了出去。
司慕半晌才从地上爬起来。
浑身都痛。
他看了眼背后的墙壁,倏然大怒,将面前的茶几、沙发全部踹倒。
司慕的双目,已经赤红了。
他从顾轻舟身上,没有讨得半分便宜。哪怕是受尽了凌辱,她也只是把他和魏清嘉做的事,还给了他。
司慕恼怒中开了一枪,她就要还一枪。
他想要咆哮。
“我应该多开几枪,把她打成筛子的!”司慕愤怒的想着。
第317章 我的神秘
司慕反复看了顾轻舟给他的信。
再看了几遍之后,司慕知晓这信是真的,是绝不能见光的。
怪不得他雍容高贵的母亲,会接受顾轻舟这样身份低微、品德败坏的女人,原来是受到了她的威胁。
司慕想:“要不要去和姆妈商量?”
他最终没有去。
他怕他母亲尴尬。
母亲一旦尴尬,会做出蠢事,到时候落入顾轻舟的圈套。
“姆妈真是查了两年?”司慕残存的理智,开始思考最实际的问题。
他一直把顾轻舟当个医术高超、略有智慧的女孩子,直到事发,他才觉得自己看错了她!
她像条狡猾的毒蛇!
司慕冷静了下来。
他这个人一旦冷静,就变得极其冷漠。
顾轻舟把事情办完,就去了趟何氏药铺。
师父给顾轻舟看过一千多张药方,很多外伤药,顾轻舟都会炮制。
“慕家的外伤药,能快速治好司行霈的外伤,免得他脸上带伤无法出门。”顾轻舟想。想到这里,她需得去一趟药铺。
司行霈和司慕两个人带伤,外人一看就知道他们俩打了起来。
这件事,会在军中引来无端的猜测,甚至会引起司行霈那些亲兵的愤怒,从而军心不稳。
司行霈肯定不愿意看到这样,特别是司行霈准备离开的这个重要当口。
司慕那脾气,大概是一时也忍受不了恶心,会尽快退亲的。到时候,他和司行霈的伤,又是谈资。
顾轻舟想尽快治好司行霈。
到了何氏药铺时,已经是半下午了。巷口的石榴树,硕果累累,沉甸甸压弯了枝头。
顾轻舟踏入大堂时,看到了一个人。
准确的说,是一个男士。
他刚刚进门,身材高大结实,穿着一袭深黑色的衣裤,看上去有点诡异,偏偏面容却白净。
屋子里的光线稍微暗淡,大堂里没有其他的客人,只有这个人,顾轻舟想不留意到他都难。
他微微侧过脸,顾轻舟看清楚了他的面容。
他极其英俊——和司行霈的英俊不同,他的英俊更柔和些,有种雌雄莫辩的国色天香,让顾轻舟恍惚以为他是女扮男装。
司行霈很英俊,有时候笑容露出邪魅,但是别人永远不会把司行霈和女人联系起来。
然而,这人却不同,他的气质更加中和。他梳着小分头,很是时髦派,修长的颈项上,喉结颇为明显,这肯定是位男士。
他瞧见顾轻舟进来,只当是另一个客人,转过头去,继续和伙计说话。
“我看报纸上说,何氏药铺最擅长治疗疑难杂症,还能起死回生,对吗?”这人问。
他声音清冽动听。
小伙计瞧见了进门的顾轻舟,又听到这话:“先生,您真是来对了地方,我们药铺最擅长难症。顾小姐,您这边请。”
男士又转头,看了眼顾轻舟。
他眸光很轻,很绅士又礼貌看着女孩子,略微点头。
顾轻舟也颔首。
她走到了柜台后面,隔着柜台问:“先生,哪里有恙?”
“你?你会治病吗?”男人显然是难以置信。顾轻舟心中揣着事,而且着急给司行霈炮制外伤药,她略微颔首:“你有什么事,先跟掌柜的说,回头若是用得着我,我再来看。”
她从琳琅满目的柜子里,一个个翻出药材。
何梦德这时候也从后院出来了。
“轻舟?”何梦德笑道,“来看莲儿啊?”
“是啊,姑父。”顾轻舟笑,又道,“我弄点药。”
“哪里不舒服吗?”何梦德关心。
“不是给我自己的。”顾轻舟道,然后又指了指这个人,“姑父,有病家登门呢。”
何梦德转头去看这位男士。
很显然,他和顾轻舟一样,第一眼被这男人的外貌所惊。
真是副极好的皮囊!
别说女人,就是男人看到他这幅容貌,也要露出惊叹。
“学生长亭,是刚从外头念书回来。”顾轻舟进后院之前,听到那人如此说。他看上去的确是书生气很足,除了那全套的黑衣黑裤有点奇怪之外。
不过,每个人对颜色都有自己的喜好,人家天生就喜欢黑色,这无需吃惊。
顾轻舟拿着药材,去了后院。
她在后院厢房捣鼓了半晌。
药膏的配制,需得熬煮,顾轻舟在何梦德制作中成药的厢房里忙碌了将近五个小时。
她出来时,刘海已经被汗水打湿,湿漉漉搭在脑袋上。
顾轻舟走出来,发现了异样。
何家灯火通明。
两名副官站在院子里。
顾轻舟捧着药膏,脚步微顿。
而后才看清,司行霈坐在何家的厅堂里,正在和慕三娘、何梦德聊天。
司行霈脸上肿胀淤青,这模样吓到了慕三娘和何梦德,而且他们没见过司行霈,一时间结结巴巴的。
“姑父、姑姑,这是司家大少帅。”顾轻舟走进来,说道。
何梦德和慕三娘点头,复而又想:是顾轻舟未来的大伯子。
那他来找顾轻舟干嘛?
却见司行霈牵住了顾轻舟的手,道:“回家吧,都大半夜了。”
慕三娘震惊。
何梦德也愕然。
他们夫妻俩面面相觑,一时间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顾轻舟嗯了声,脸上也有讪讪,对慕三娘和何梦德道:“我先回去了,改日再来看莲儿。我现在一身脏臭,别熏了她。”
慕三娘和何梦德将他们送到了门口。
上了汽车,顾轻舟将瓶子里的药倒出来,为司行霈擦拭脸。
她一边用指腹轻轻涂抹,一边说:“明早起来就能消肿化瘀。我这个药,比军政府的药厉害多了,就是难以配制。”
司行霈不言语,静静等着她擦药。
顾轻舟去了趟督军府,司行霈的眼线听到,司慕的屋子里先后开了两枪,司行霈整个人都吓傻了。
当然,眼线紧接着禀告说:顾轻舟安然无恙走出了督军府。
司行霈还是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他在家里等顾轻舟,等了半晌也不见她回来,跟着她的副官说,她直接来了何家。
若是平常,司行霈也就懒得多想,现在可不行,他追着到了何家。
原来,顾轻舟是给他配药了。
“我和司慕说清楚了。他会退亲的,司慕最不屑死缠烂打了。我父亲的事情,他也会保持沉默。”顾轻舟道。
司行霈问:“你怎么跟他说的?”
直到现在,司行霈才露出了惊讶。他直到顾轻舟有本事,有大智慧。但是这件事司行霈都感觉棘手,顾轻舟却办妥了,司行霈心中震动。
他到底找到了一个什么样子的宝贝?
他的轻舟有勇有谋,敢杀人、有智慧,简直是古今第一人了!
司行霈爱极了顾轻舟,在心中也是给予她最高的评价。
顾轻舟微笑。
“你答应了他什么?”司行霈抓住了她的手。
顾轻舟道:“没有答应什么,我只是威胁他。”
司行霈的心情,轻盈而飞扬,含笑看着这张精致小巧的脸:“怎么威胁的,说给我听听。”
顾轻舟沉吟。
有些事,她不能说。
一旦说了,司行霈可能会忍不住,到时候毁了顾轻舟的计划。
顾轻舟慢条斯理,她不伤害司行霈,却不代表她什么底细都要交给司行霈。
“你不用知道啊,反正我成功了。”顾轻舟狡狯一笑,“我也会有你永远猜不透的地方,这是我的神秘!”
司行霈抱紧了她。
他喜欢她这点神秘。
“好,我不猜了。”司行霈口吻宠溺,任由她卖关子。
顾轻舟推开他,继续给他涂抹药膏。药膏火辣辣的,司行霈感觉很难受。
睡前的时候,她又涂抹了一次,每次都要揉按很久,揉得司行霈的肌肤火烧火燎的。
效果却是极佳。
第二天早起,司行霈从镜子里看到自己的脸,昨日一块淤青的左边脸颊,已经退了肿,痕迹也不太明显了。
司行霈是军人,训练常有轻伤。
现在他脸上,若是不仔细,几乎看不出他昨天挨揍了。
“的确是神医了。”司行霈凑在床前,轻轻吻顾轻舟的头发。
顾轻舟已经醒了。
她昨夜的睡眠很浅,心中总担心司慕冥顽不灵,对周烟的事紧咬不放。
“好多了。”顾轻舟也端详他的脸。
司行霈的伤,不着痕迹,只是身上被司慕揣的还很疼;而司慕脸上重多了,他离家去了趟老旧的客栈,临时躲了起来。
一躲就是七天,等伤彻底好了,他才回到督军府。
这七天里,没人知道司慕经历了什么。
回来之后,他一派如常的冷漠疏离,继续做他自己的事。
关于周烟,他只字未提;关于顾轻舟和司行霈,他也恍若不知。
咬人的狗不叫。
司慕在酝酿一个更大的计划,这是毋庸置疑的。
所以,司行霈和顾轻舟,也默默在心中酝酿一个针对司慕的计划,免得再次栽在司慕手里。
暴风雨来临前,充满了宁静。
顾轻舟还是要过日子的。
她去了趟何氏药铺,看望莲儿,这是上次答应的,而且慕三娘看到了司行霈,肯定有很多疑问,顾轻舟也要去解答。
不成想,顾轻舟再次在何氏药铺,碰到了那个叫长亭的病患。
第318章 三个人的爱情
顾轻舟到了何氏药铺。
那天和司行霈离开时,慕三娘脸色很惊惶。
何家认识司慕,此事对他们颇为震撼,可能都吓坏了,胡乱猜测了一气。
顾轻舟不想被世俗的流言蜚语所累,可李妈的教诲时刻都在耳边。
李妈总说:女人要有声望,没有声望就无人敬重,再聪明漂亮也没有前途。
可如今,顾轻舟的声望全被司行霈给败了。
顾轻舟过来瞧莲儿,顺道解释此事。
其实也没什么可解释的。
顾轻舟在司慕面前可以问心无愧,因为他们是当事人,他们很清楚彼此的立场,以及是否牵涉背叛。
司慕最明白。
但跟第四个人说,就涉嫌为自己开脱、污蔑司慕了。
到了何氏药铺,却碰到了上次那个病患,顾轻舟有点惊讶。
一个人生得如此漂亮,不管男女,见过之后都很难忘记了,顾轻舟甚至记得他叫“长亭”,是个学生。
长亭还是一袭黑衣,全黑色不带任何纹饰的西裤,黑色绸缎衬衫和马甲,一溜烟的黑。
不过,他衣裳面料的质量极佳,哪怕是全黑的,也透出几分尊贵,更显得他肌肤白皙、鬓角鸦青。
黑色将他衬托得更加特别。
他也瞧见了顾轻舟,略微颔首:“顾小姐。”
上次小伙计称呼顾轻舟为“顾小姐”,长亭也记住了。
“您好。”顾轻舟道,“先生贵姓?”
“姓长。”长亭道,然后又解释,“不是寻常的常,是长短的长。”
顾轻舟疑惑:“百家姓里有这个姓吗?”
长亭一笑,笑容绚丽,眼角眉梢似叠锦流云,顿时满室繁花盛开般的,他的笑容点亮了整间屋子。
他真的很漂亮,漂亮到让人忽视他的性别,只感觉是这世上最美好的至宝,不管男人还是女人,都要折服在他的华美之下。
顾轻舟看到他,就会下意识将他和司行霈比较。
没什么可比性,司行霈的英俊是硬朗而邪魅的,身材高大粗壮,胸前块垒分明,肌肤幽深,一看就是个威武的军官。
顾轻舟恍惚了下,回神笑道:“长先生,您是看病,还是抓药?”
“看病。”长亭道。
顾轻舟颔首:“那您稍等,掌柜的一会儿就来了。”
她说罢,绕开了长亭往屋子里走,长亭也继续和小伙计说话。
何微开学了,慕三娘的小女儿何稚正在逗莲儿玩,两个小家伙玩得很开心。
慕三娘在旁边裁药。
满屋药香。
“轻舟来了?”慕三娘尽量不漏端倪,笑盈盈接待了她。
顾轻舟想要解释。
话到了嘴边,最后都咽了下去,只是放了一百块钱在桌子上:“莲儿又要打扰您数日,这些钱是给她的生活费。”
慕三娘笑:“你又来客气了,上次已经给了钱。再说了,一百块钱能够她吃半年的,用不着!”
她起身将钱塞给顾轻舟。
慕三娘沉吟了片刻,知晓顾轻舟的来意,也知道顾轻舟不好意思开口,她就先问了:“上次那位,是司家的大少爷吗?”
“嗯。”顾轻舟尽量想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可脸上的难堪之色,怎么也遮掩不住。
她这个人很爱颜面,这是李妈从小教她的,所以她无法理所当然的承认。
她又不得不认。
记得刚开始还没有爱上司行霈,最恨他的,无非就是他让自己处境尴尬。那么尴尬的境地,她竟然陷了进去。
所以现在的一切,都是自找的。
“他待你真心吗?”慕三娘又问。
“嗯。”顾轻舟再次回答。
慕三娘道:“我知道,阿木和魏清嘉是一对儿,他们总说你配不上阿木,不如魏清嘉。阿木非良人,这位大少爷疼你的话,你就好好跟他过日子啊。”
连慕三娘都知道魏清嘉的事。
魏清嘉和司慕的那点情缘,早已天下皆知。
顾轻舟名不见经传,又是司慕的未婚妻。在所有的故事里,她都是那个阻拦男才女貌真挚爱情的罪魁祸首。
慕三娘听说过,心中不平已经多时了。
“您都知道这件事?”顾轻舟骇然。
慕三娘道:“是微微说的。微微挺生气的,之前还跟同学吵了一架。”
顾轻舟就忍不住笑了。
何微将顾轻舟视为偶像,自己的偶像被人攻击,成为恶婆娘,何微自然不会坐视不管。
事情其实不是那样。
司慕如果想跟魏清嘉好,顾轻舟也拦不住,不存在她破坏爱情。
“姑姑,您真疼我。”顾轻舟低声,眼中浮动盈盈水光。
慕三娘心疼不已:这孩子没娘,谁稍微对她好点,她就恨不能掏心掏肺,真是可怜巴巴的,太招人疼了。
“轻舟,我们是你的家里人,旁人怎么说都没关系,我们站在你这边的。”慕三娘道。
顾轻舟心中的郁结和阴霾,一扫而空。
司慕怎样、顾公馆如何,她顿时全看开了。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若顾圭璋的事失败,自然是天意,顾轻舟也用不着担心。
没人能规划所有的事,生活里总有意外和失败,顾轻舟也能接受。
她们这边说着话,那边何梦德站在门口,高声喊:“轻舟,轻舟!”
顾轻舟走出来。
何梦德招招手:“你来你来,给这位先生把脉。”
慕三娘慈祥微笑:“快去吧。”
顾轻舟就走到了前头的大堂。
大堂左侧有个小小梢间,低垂着印花帘布,是一个诊断间。
长亭坐在暗处,黑衣黑裤的他,似乎只剩下那张脸,越发的白净好看。
何梦德道:“这位先生常常两臂发麻,不是风邪导致的痹症,就是萎弱不用的萎症。可他这点年纪,不会有痹症,也不会有萎症,你来看看是怎么回事。”
痹症和萎症,多出现在老年人身上,这位长亭不过二十出头,年轻健朗。
顾轻舟安慰何梦德:“您别急,我来瞧瞧。”
她又看了眼长亭。
长亭会意,伸出手给顾轻舟把脉。
顾轻舟就坐下了。
长亭手腕的肌肤很白,隐约可以瞧见青色的血管。
顾轻舟认真把脉,却感觉总有目光落在她的面上。
她抬头看了眼长亭,见对方正认真瞧着她的手,并没有看她的脸,顾轻舟就收回了心思。
诊脉半晌,顾轻舟收回了手指。
“姑父,我们到后面去说话吧。”顾轻舟道。
何梦德颔首。
长亭却阻拦道:“我知道顾小姐有神医之称,并非虚名。上次何掌柜也提过了。我诊金仍是会给的,顾小姐不必请何掌柜传话,您的诊断直接告诉我吧。”
顾轻舟是怕砸了何梦德的生意。
长亭将此话直接说了出来。
何梦德老实忠厚,道:“轻舟,你直接告诉这位先生吧。病家的身体要紧,我医术平庸,大家都知道的。”
“何掌柜医德高尚。”长亭道。
这么老实的掌柜,医术又普通,难怪生意不太好了。
顾轻舟微笑。
既然说开了,就没必要遮遮掩掩。
“长先生,您这个病,不是痹症,也不是萎症。我师父说过,若双臂发麻,除去痹症、萎症,另外就是脾胃虚弱。
脾胃乃天生之本,主四肢。长先生的病情复杂在于,您应该是经过了很长时间的船舶旅途,回到了华夏。在船上旷日持久,脾胃虚弱导致湿邪滞留、运化无权,所以两边胳膊时常发痛。
您上岸也有些日子,脾胃恢复得差不多了,只是气机阻塞。就是说,您的脾胃逐渐恢复,双臂的气机还没有跟上。
您想要早点好,可以针灸推拿;若是您不想花钱,平素多锻炼筋骨,左不过十天半个月,也能慢慢痊愈。”
“哦!”何梦德在旁边听了,顿时就通透了。
怪不得顾轻舟的医术好,她的学艺实在是精湛。
“那我针灸推拿,多久可以痊愈?”长亭问顾轻舟。
“也是十天半个月吧。”顾轻舟道,“所以我建议您,没必要花这个钱了。如今快要入秋了,岳城气候不那么湿润,好起来很快的。”
长亭沉思。
犹豫了下,他道:“我这个人怕死。任由它自己恢复,我心中不安。不如这样吧,我给一笔诊金,顾小姐替我针灸半个月,如何?”
“针灸不需要半个月,一连三天就可以了,剩下的是等。”顾轻舟道,“其实真没必要。”
“我还是坚持要针灸。”长亭道。
顾轻舟心中有些念头微闪。
长亭的行为,其实挑不出毛病:有钱的病人都愿意花钱买个安心。
明知可以自己康复,长亭却坚持要针灸,也是常见的。顾轻舟从小跟着她师父从医,见识过很多次。
可不知为何,她心中对这个人总有点莫名之感。
好像一切都很凑巧。
“是不是他太漂亮了,所以我会多想?”顾轻舟问自己,“若是个很丑的男人,我心中会不会起警惕?人家又不是主动找我看病,而是直接来药铺的,应该没什么可疑的。”
这些念头在心中滑过。
顾轻舟的第六感还是告诉她,离这个长亭远一点。
第六感,就是莫名其妙的警惕,顾轻舟也觉得毫无理性和根据。
第319章 师父的过往
顾轻舟最近的警惕性很高。
她在司慕手里栽过一次。
那些书信是双刃剑,既是护身符,也是夺命器。知道的人越多,司夫人知道藏不住了,索性就同归于尽,最终吃亏是顾轻舟。
她没打算全部拿出来的。
可她轻视了司慕,害得她把对付司夫人的法宝,再次拿出来对付司慕。
有了这样的教训,现在陌生人稍微露出点不合常理的要求,顾轻舟心中立马就起了警觉。
她是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绳了。
“既然您坚持想要针灸,我们开门行医,没有将病家拒之门外的道理。”顾轻舟略微沉吟,对长亭道。
长亭松了口气般,轻微笑了笑。
顾轻舟道:“那你明天早上来吧,以后每天早上九点过来,一连三天。”
长亭道:“好,多谢和掌柜、多谢顾小姐。”
他走出去的时候,皮鞋声音清脆。
何梦德老实巴交的,也略有感叹:“这个人生得体面排场,将来只怕有碗饭吃。”
连何梦德都觉得长亭漂亮,说明他这个人是漂亮到了极致,反而盖过了他其他的优点。
“是啊,漂亮的人活得更容易些。”顾轻舟道。
同时,她心中仍有几分警觉:长亭是到何氏药铺看病不假,却正好次次碰到了顾轻舟。
然而,顾轻舟来何家也是没计划,临时起意的,说长亭故意等她,倒也牵强。
有了司行霈的副官暗中保护,长亭想跟踪顾轻舟是不可能的。
这么说来,他跟顾轻舟,只能算是很有医缘。
这些念头,顾轻舟很快就丢开了。
从何氏药铺离开,顾轻舟回到了顾公馆。
五姨太带着顾圭璋出去了。
这些日子,顾圭璋每天下班就跟五姨太出去,有时候深夜才回来。
顾轻舟让五姨太带着顾圭璋去赌。
他们去的赌场,是青帮暗中的股份,锡九在后面操控。
五姨太是出千的老手,她想赢就赢,想输就输。
顾圭璋这几天又是上班、又是赌博,每天的睡眠都不足,一脸疲倦,心情却是前所未有的好。
他赢钱了,赢了很多的钱。
吃早膳的时候,顾轻舟冲五姨太眨眨眼,五姨太心领神会,旋即也眨眼,彼此心中明白。
司慕那边毫无消息。
出事之后,司慕就躲了起来,躲了七天伤势也没有完全痊愈。
他保持沉默,估计背后会有大动作。他既没有泄露周烟的身份,也没有提出退亲。
顾轻舟给他的那封信,暂时稳住了他,也让他有了忌惮。
颜洛水对此很八卦,又将她打听到的,告诉了顾轻舟。
“没想到,大少帅身手不凡,二哥浑身是伤,大少帅却是毫发无损。督军问了二哥,是跟谁打架,二哥不肯说,此事暂时搁置了,司夫人挺生气的。”颜洛水在电话那头道。
顾轻舟哦了声,挂断了电话。
她沉吟了片刻,猜测司慕的下一步。
第二天,顾轻舟去了何氏药铺,何微也在家里等她。
两个人说了片刻的话,慕三娘催促何微:“还不快走,学校要迟到了。”
“姐,你晚上别走,等我回来一起吃饭啊。”何微和顾轻舟聊得正起劲,意犹未尽。
顾轻舟笑:“好。”
何微离开不久,长亭就到了。
顾轻舟让他脱了上衣,趴在药铺的小榻上,从后背针灸,何梦德在旁边看着。
她用的是平补平泄的手法。
“停针三十分钟。”顾轻舟针灸完毕,对长亭道。
长亭颔首。
顾轻舟等着起针,就坐在旁边喝茶。何梦德见长亭趴着甚是无聊,就有一搭没一搭和他说话。
“长先生是哪里人?听您这口音,有点京腔。”何梦德道。
长亭笑道:“是北平人,不过我在日本多年了。”
“在日本留学啊?南京的总统,也是日本留学的,长先生留在南方发展,也许更有前途。”何梦德道。
长亭微笑:“我是没有打算回北平,家里人走光了,姐姐嫁到了岳城,不过前些年跟着姐夫全家去了英国。”
何梦德心想,这人生得漂亮,却是孤立无援,也甚是可怜。
顾轻舟静静听着,没有言语。
她想起了前些日子到岳城来参加儿子婚礼的胡夫人,她差点将顾轻舟认错,还去祭拜过顾轻舟的外祖父。
而顾轻舟的师父们,也是北平人。
如今这个长亭
顾轻舟低垂了羽睫,浓郁的眸子隐藏在纤浓的睫毛之下,用茶盖撩拨着浮叶,慢慢喝茶。
那边,长亭继续和何梦德闲聊,问起何梦德关于岳城的形势。
“我们岳城是绝不会打仗的,这任军政府兵力强盛,南京都依靠着我们呢。”何梦德与有荣焉。
顾轻舟唇角微扬,忍不住有了淡淡笑意。
她想起了司行霈。
虽说是司督军英明神武,可司行霈也为这片繁华的土地出过力气。
旁人赞叹岳城的安全时,顾轻舟心中就甜滋滋的,就好像在称赞司行霈一样。
半个小时之后,顾轻舟给长亭拔针。
长亭穿衣,给了十块钱的诊金,顾轻舟放在柜台上。
何梦德有点事跟顾轻舟谈。
等长亭走后,何梦德慎重坐在了顾轻舟面前,态度端正。
顾轻舟被他吓了一跳,笑道:“姑父,您这是有什么大事求我?”
她是开玩笑的,没想到何梦德认真道:“轻舟,你是不是背过慕家的药方?”
顾轻舟微愣。
从前的中医中药世家,都有祖上传下来的秘方,制成独家的中成药。若是药效果极佳,就誉满天下,药铺一家家的开,分号无数。
慕家从北朝末年就行医,中间经历了朝代的更迭,家业的兴衰,一代代的积累,足足有上千张珍贵药方。
这些药方,除了慕家长房长子长孙,其他人都没有资格看。
顾轻舟看过,她全部背过,也会制慕家的药。
她出来之前,师父叮嘱过她:慕家的药不能泄露,否则外人就会知道我没死。
若不是司行霈受伤,顾轻舟也不会用的。
“是的。”顾轻舟低声。
“轻舟,你知道当年慕家是发生了什么事吧?”何梦德道,“你师父他,在太后的药里下毒,害得太后身体元气大伤,没过半年就死了,慕家被抄家灭族。”
顾轻舟当然知道。
要不然,她师父也不会躲到深山去。
慕三娘是托了朋友,改名换姓,彻底和慕家断开关系,才辗转到了岳城,保留了一条命。
如今皇帝没了,朝廷也散了十几年,何梦德才敢说这话。
“朝廷是散了,可是保皇党成天等着复辟,你师父是保皇党的大仇人。若是你的药方泄露了机密,别说你无法安生,就是我们”何梦德声音越发沉了。
顾轻舟道:“姑父,我知道轻重的!这次,真是对不住,那些药已经用完了,不会留下痕迹。”
她当然是知道的。
上次司行霈受伤,顾轻舟其实也可以用一点中药的。
她当时犹豫再三,还是没有,这次也是逼不得已。
“轻舟,你是个好孩子,话也不用我多说。”何梦德拍了下顾轻舟的肩膀。
顾轻舟点点头。
她果然不敢再打慕家秘方的主意了。
顾轻舟留在何氏药铺,帮何梦德清点一些药材,又陪着莲儿玩。
何微放学就立马回家了。
“姐,你现在毕业了,在家里是不是很悠闲?”何微羡慕问。
顾轻舟笑道:“悠闲得过了头,有点无聊了。”
想起青帮霍龙头的事,顾轻舟问何微:“你还给霍爷做家教吗?”
提到这点,何微倏然眼眸一黯。
她似乎不太想提这件事。
“还在做呢。”何微道,“姐,莲儿可不可以留在我们家?我可以给她启蒙。”
她转移了话题。
顾轻舟就以为霍钺欺负了她,拉住她的手问:“霍爷”
“姐,我不想谈这个!”何微立马道。她低垂了头,不让顾轻舟看到她的表情。
“他欺负你了?”顾轻舟却没有停止,她关切道,“若是他欺负你,我可以”
“不是!”何微道。
何微的情绪,顿时就差到了极点,她半个字都不想多谈,起身出去了。
何微素来有主见,司行霈又说过霍钺重情义,他应该不会很欺负何微的。男女之间的事,最容不下外人插嘴。
顾轻舟将满心的担忧敛去,果然不再追问了。
而后几天,顾轻舟天天到何氏药铺,给长亭针灸。
长亭也一连来了三日,每天都很准时。
第二天开始,他不愿意趴着,坐着让顾轻舟针灸。
同时,他跟顾轻舟说话。
他就是闲聊,可顾轻舟对他总有点戒备。
顾轻舟现在很小心警惕。
“若是我半个月之后,病情没有大的改善,可以再找你吧?”长亭问。
顾轻舟颔首。
三天之后,长亭就从顾轻舟的世界里消失了,他没有再来过,顾轻舟才肯定自己多想了。
又过了几天,司慕脸上的伤彻底好了,他约了顾轻舟再谈条件。
“事情还没有解决,我希望我们能拿出诚意来。”司慕在电话里道,声音出奇的平稳,没了愤怒。
顾轻舟道:“好,我们在咖啡店见面吧。”
她给了司慕一个地址。
第320章 司慕的条件
仲秋的岳城,梧桐树的叶子褪去了青翠,披上了金黄外衣,斑驳的阳光透过,地上的影子亦是暖暖的金黄色。
顾轻舟穿着月白色的斜襟上衣,围着一个羊绒长流苏披肩,坐在窗前喝咖啡,神色悠闲。
司慕走了进来。
顾轻舟往他腰上瞧了瞧。
司慕穿着深棕色的西裤,雪色绸布衬衫,深棕色的马甲,西装上衣搭在臂弯。
他神色冷漠而疏离,一如从前的他,没有半分的表情。
“不必看,我没有带枪。”司慕道,“杀了你后患无穷,我没必要把自己和我母亲都搭进去。”因为你不配。
这是实话。
杀了顾轻舟,顾轻舟背后的人可能会将那些信流露出去,到时候司慕的母亲性命不保,而且身败名裂。
杀了顾轻舟,司行霈也绝不肯善罢甘休。司慕比司行霈小五岁,他年纪太轻,根基太浅,根本不是司行霈的对手。
司慕是个心思深沉的人,他早已过了冲动的年纪,他懂得将屈辱化为动力。
“请坐。”顾轻舟也道。
阳光透过来,照在她手上,她肌肤白得透明,指端莹润有淡淡粉光。
司慕坐下,他先开门见山说了自己的意思。
“把信全部给我,这是我的要求。”司慕道,“周烟的通缉令,岳城只有督军府唯一的一份,我会交给你,这件事我保持沉默;同时退亲的事由你做主。”
这个退步极大。
司慕言语中,平淡得有点温和,看不出他的愤怒,甚至看不出半分异常,就好像出事前的他。
到了今天,顾轻舟才觉得,自己一直轻瞧了司慕。
司慕的隐忍和心气不同寻常,男人能忍到他这个份上,他绝非池中之物,将来也许是位枭雄。
“好。”顾轻舟答应了。
司慕眸光微动。
其实,他是在试探顾轻舟。顾轻舟和司行霈在一起多时,假如她真的有那些信,早就交给了司行霈。
司行霈应该很想要那些书信。
顾轻舟却没有给,司慕觉得她只有两封了。
没想到,顾轻舟态度不露半分端倪,一口就应下,她可以交给司慕。
从她的表情和言语中,看得出她手上是有信的,而且她需要通缉令。
“何时交换?”司慕问。
“你先把通缉令给我。”顾轻舟道,“等我决定退亲的那一天,知晓你没有反悔,我再把信全部给你。”
她就这么轻飘飘的,想要司慕的通缉令。
司慕眸光幽静:“你身上根本没有其他的信!”
她在使诈。
“你可以赌一把。”顾轻舟直直看着他的眼睛,唇角微微勾起一抹淡笑。
司慕端着咖啡杯的手发紧。
“你若是有,何不给司行霈?”司慕又问。
他想让顾轻舟平静的面上,露出其他神态,这样他可以做个判断。
然而,顾轻舟没有半分惊慌,她眼睛平静和司慕对视,璀璨的眸光里还有几分恬静的笑意。
“因为,他一直看不上我的身份,他想要我做妾。信给了他,我毫无退路。”顾轻舟道。
司慕表情不动,手也不动,听着这话,目光深深落在顾轻舟脸上。他沉默看了足有五秒钟。
而后,他视线微垂,和顾轻舟的眼神错开,脸上仍是毫无表情。
顾轻舟以前觉得,司慕的冷漠是装酷,如今才知道,这个男人什么心思都不会露在脸上。
他像条藏在暗处的蛇,隐秘而毒性强烈。
顾轻舟和他接触很少,而且没什么过结,故而都没怎么了解过他。直到现在,她才觉得司慕是个强有力的对手。
司家的男人,没人是虚有其表。
“那我们没什么可谈的。”司慕道。
顾轻舟微笑:“还是有的。周烟的事,你泄露半个字,我同样会把你母亲的信,就是给你们的那两封,卖给小报。”
司慕眸光一沉。
“你在威胁我?”司慕问。
“是的。”顾轻舟道,“我觉得夫人是最聪明的人,她明明可以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杀了我,但是她隐忍了。我们和平相处了两年,因为她知道,消息一旦泄露,就再也没有回转的余地。
司少帅,你自负聪明,足智多谋,你想试探我的底细,殊不知你太过于冒失?所以,请不要打其他的主意。亲事还没有退,通缉令还在你手里,你手上有我想要的东西,你不动、我不动,大家共赢,如何?”
司慕的手攥的更紧了。
他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像一块漂亮的面具,开始有了裂痕。
他快要控制不住,想一枪毙了顾轻舟。
司慕对顾轻舟,似乎也有了不同的认知。
她在司慕心中,由一个医术高超的温柔少女,变成了狠戾恶毒的淫,妇。这个毒妇的能耐,超过了司慕的估计。
他第一次有了棋逢对手的感觉。
他们好像认清楚了彼此。
顾轻舟放下咖啡杯,道:“今天的谈话我很满意。司少帅,告辞了。”
司慕看着她出去,愣是没说半个字。
顾轻舟走在大街上,阳光温暖,照着她身上,慵懒的情绪蜂拥而至,她想寻个地方,软软躺下去。
和司慕的这场危机,到了今天为止,差不多稳住了。
“李妈,你要是知道的话,肯定不会失望。”顾轻舟心想。
她总算没有辜负李妈的养育之情。
一切事,都在自己的掌控之内。这是李妈对顾轻舟的期望,她做到了。
顾轻舟去了趟司公馆。
老太太午睡刚醒。
顾轻舟坐在她身边,又是端茶递水,又是揉按捶腿,十分的殷勤。
“今天怎么这样孝顺?”老太太笑着问她。
顾轻舟犹豫了下:“我怕以后没机会。”
老太太神色微变。
“谁又欺负你了?”老太太问。
“没有的,老太太。”顾轻舟低声,“是我,我只怕没福气。”
她先给老太太打个预防针。
退亲是迟早的,顾轻舟怕老太太受不了,提前告诉了她。
老太太当即一口气喘不上来:“是不是你婆婆又刁难你?”
顾轻舟摇摇头,说:“没有,没有!是我做错了事,我”
她欲言又止。
老太太追问了半晌,顾轻舟却只透露,她想跟司慕退亲,不是谁的错,是她和司慕缘分太浅。“我不同意!”老太太板起脸孔,“你们小孩子胡闹,婚姻岂能儿戏?”
顾轻舟略微沉默。
她把预防针打好了,相信等事情彻底爆出来的时候,老太太不至于受惊过度。
从司公馆离开之后,顾轻舟剩下的日子,都在家里织毛线。
自从毕业考试结束,顾轻舟有空就织毛线。
这件毛线衣裳,居然被她织得差不多了,现在就剩下两条袖子了。
只是真丑!
顾轻舟用了最简单的花纹,还是打得东倒西歪的,拙劣之极。
她没办法,她从小就没干过这种事。李妈样样能干,家务事从来不用顾轻舟沾手。
“哈哈哈哈哈。”
楼下,传来顾圭璋放肆开怀的笑声。
顾轻舟将毛衣拢在怀里,唇边也有了淡然的微笑。
“时机快到了。”顾轻舟心想。
果然,第二天下午,顾公馆的电话响了,女佣让顾轻舟去接电话。
打电话的是海关衙门的秘书。
“顾次长说生病告假三天,已经第五天了,他可痊愈了?总长让我们代为看望,请问顾次长住在哪一家医院啊?”秘书问。
顾轻舟露出极为惊讶的语气:“医院?我阿爸很好啊,他天天出去打牌,从未生病。”
电话那头,顿时寂静。
秘书半晌不知该说什么。
“不、不好意思顾小姐,那是我弄错了。”秘书挂了电话。
顾圭璋一开始还撑着去上班,现在已经全心全意去赌博了。
时机彻底成熟了。
顾轻舟去了趟五姨太的房间,留下了暗示。
第二天,顾圭璋凌晨三点才回来,一回来就大发脾气,把女佣端上来的宵夜给砸了。
所有人都被吵醒。
顾轻舟披衣下楼,站在楼梯蜿蜒处,满头的黑发萦绕着面容,她含混不清的问:“阿爸,您怎么了?”
“滚回去睡觉!”顾圭璋大怒。
四姨太见顾轻舟都挨骂了,顿时缩回了房间。
顾圭璋进了自己的房间之后,又是痛骂了一顿。
他骂,五姨太也骂,两个人几乎快要打起来。
片刻之后,房间里却传出来五姨太低低的闷哼。他们俩打着打着,就打到床上去了。
吃早膳的时候,五姨太下楼了。
三姨太和四姨太问她:“老爷昨天怎么了?”
“输钱了呗。”五姨太道,“昨晚遇到了高手,输了不少。”
三姨太看了眼顾轻舟。
四姨太则心惊肉跳:“你怎么带老爷去赌啊?赌可不是好东西,有的人输得倾家荡产!”
五姨太立马怒了:“老爷自己去的,怎么就是我带了他?”
五姨太得宠,怒目一睁,把四姨太给镇住了。
四姨太当即闭嘴沉默。
可这件事,让四姨太意识到了严重。
原来老爷这些日子,成天早出晚归的,都是去打牌了吗?
“轻舟小姐,您可得劝劝老爷,不能再去赌场了。”四姨太忧心忡忡,“十赌九输,老爷会把家业败光的!”
顾轻舟表情悠然,却好像没听到一样,上楼继续织毛衣去了。
第321章 上瘾
顾轻舟接到了海关衙门的电话,并未告知顾圭璋。
她甚至吩咐家里人:“若是衙门再打电话来了,就说老爷不在家。”
没必要让顾圭璋惊醒过来。
她依旧忙着织毛线。
衣裳织好了,只剩下两条袖子还没有织上去,像件马甲。
顾轻舟忙活了大半年,毛衣初成形,比别人费了近乎百倍的功夫。
她拿着半成品,邀功般去了司行霈的别馆。
“来,试试。”顾轻舟道。
司行霈的眸光温暖而宁静,毫无初见时的戾气和狠辣,他像只温顺的豹子,静静守卫着他最心爱的姑娘。
“不容易,还真织好了。”司行霈笑道,很是意外。他让顾轻舟织毛线,却没指望她真能织成。
如今是意外之喜,喜悦就莫名其妙添了一层。他伸展双臂,让顾轻舟为他穿上毛衣。
毛衣有点宽大,缺少两只袖子,而且领口很高,快要勒住他的脖子了。
可是真暖,暖得人心中都软了,像春日的骄阳,透过了肌肤和骨头缝隙,丝丝缕缕照进来。
顾轻舟端详着,为他整了整衣领:“领口高了些,我拆了重新打。衣裳有点宽松,袖子要再收两针。有点丑,这不能怪我,我不熟练。”
“已经很好了,一点也不丑!”司行霈含笑听着她的打算。
她从前十指不沾阳春水,如今学会了织毛线,越发有了太太的模样,像个操持家业的。
“再过一周,就可以穿了。”顾轻舟道。
当天晚上回家,她果然将衣领拆了。
她一时心急,拆了重新织,发誓要把领子织好。看起来很简单,她却不知不觉忙碌着就到了凌晨三点。
楼下传来响动。
是顾圭璋和五姨太回来了。
“人呢,快开门!”顾圭璋仰着脖子大骂。
他声音极大。
女佣跑过去,被他重重踹了一脚,他怒喝道:“都是挺尸,要你们有什么用!”
女佣闷哼一声,险些疼得落泪了。顾圭璋穿着皮鞋,又是个中年男人,这一脚的力度可想而知了。
顾轻舟撩起窗帘的一角,静静看着。
复而,她又放下了窗帘,同时熄灭了房间的灯。
第二天,女佣罗嫂就向顾轻舟道:“小姐,我做完这个月就不做了。”
昨晚被顾圭璋踹了一脚的,就是这位罗嫂。她又疼又怕,这顾公馆两年不到减少了一大半的主人,让女佣毫无安全感。
顾轻舟略微沉吟:“你做到什么日子满一个月?”
“旧历二十八。”罗嫂道。
距今还有五天。
顾轻舟又问:“你在顾公馆几年了?”
罗嫂有点伤感,道:“已经五年了。”顾家不富足,太太也不是慈善之辈。可人都有点习惯性,一旦做惯了,就不想挪地方。
只是现如今,顾公馆已经不成样子,人心都散了,罗嫂忍无可忍。
罗嫂昨晚挨了顾圭璋一脚,心窝疼了一夜,下定决心要走,她可不想死在顾公馆。
顾轻舟点点头。
她上楼去,拿了三个月的工钱,结算给了罗嫂。
“拿去看病吧,昨晚老爷那一脚踹的有点重,你去教会医院检查检查,该吃药就去买药。剩下的买些补品。”顾轻舟道。
她当即让罗嫂走了,没有为难她。
罗嫂千恩万谢:“小姐,您菩萨心肠,老天爷会保佑您的。”
顾轻舟苦笑。
她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老天爷不用响雷劈她,已经很厚待她了。
吃饭的时候,顾圭璋顶着一脸的疲倦下楼,顾轻舟就把罗嫂的事,说给了他听。
“罗嫂要走,我就打发她走了,以后晚上由王管事应门。”顾轻舟道。
顾圭璋顿时大怒:“谁让你做主的?是你当家,还是我当家?”
他火气极大。
姨太太们敛声屏息,全不言语,恨不能把头埋到饭桌上。
“阿爸,您最近挺累的,家务事我帮忙操持了。”顾轻舟道,“况且,我也没问您要钱管家,是不是?这些日子的吃喝,都是我填补的。”
顾圭璋立马说不出话。
可是他心中仍有愤怒。
一股子无名火,烧灼得他五脏六腑全燃了起来。
顾轻舟又道:“阿爸,衙门来了电话,问您何时病愈。您哪里不舒服吗?”
顾圭璋微愣。
他已经一个月没去衙门了。
上楼之后,顾圭璋抽了两根雪茄,五姨太跟他说:“老爷,您白天多睡一会儿,晚上精神才好啊。”
顾圭璋用力推开了她。
他洗澡更衣,去了趟衙门。
五姨太见状,匆忙去找顾轻舟:“怎么办,他又去了衙门。”
顾轻舟把周烟安排在顾圭璋身边,最终的目的,就是让顾圭璋陷入赌瘾里。
上次股票的事,让顾轻舟明白,顾圭璋虽然混账,心智却很坚定,他不碰鸦片和赌博,妄图拉他去赌,这不可能!
这是有渊源的。
顾圭璋小时候家业颇丰,他也算是地主家的孙儿。可是他爷爷迷恋上了赌博,把家里的田地全部输光了。
那时候顾圭璋才六岁,没了祖业,生活一落千丈。
他父亲是啃老的,自己没本事。爷爷输光了家当,他父母没了依靠,抱怨了一辈子。顾圭璋也听了一辈子,他深知赌博的危害。
这样的心理阴影存在,根深蒂固,想要让顾圭璋入赌场是千难万难的,他平时连麻将都不怎么碰。
上次股票的诱惑那么大,顾圭璋都能及时收手,没有特殊的圈套,套不牢顾圭璋。
顾轻舟为了推他入坑,首先给他的生活营造一系列的痛苦,让他对家庭愤怒、对工作恼火、对女人憎恨。
二姨太的离开,是顾圭璋的第一个重打击,让他怀疑起自己的魅力和威严。
二姨太逃走之后,顾圭璋丢了一大笔钱,这让爱财如命的他痛心疾首,这是第二个打击。
胡次长使诈,让顾圭璋被总长骂,这是第三个打击,让顾圭璋看不到事业的前途,被同僚打压排挤。
宝来的尸骨暴露,虽然不是为了打击顾圭璋,却也给了顾圭璋重重一击,让他担惊受怕,怕自己担上杀人的罪名,这是第四个打击。
这一切的痛苦加在一起,太过于沉重,任何人都想要逃避现实、逃避这些痛苦。
家庭、衙门,全部都让顾圭璋待不下去,他简直无处可逃。
五姨太再撺掇他去赌博,顾圭璋就去了。
他去的赌场,是顾轻舟安排好的。
五姨太擅长出千,在那家赌场,她出千永远都不会被打,故而顾圭璋赚了很多钱,尝到了甜头和快乐。
这就是赌瘾。
赌瘾和鸦片瘾一样,想要戒掉特别难。
赢了半个月,赚了不少的钱之后,顾圭璋上瘾了。
他连衙门都不去,足见他深陷进去了。
最近这些日子,顾圭璋不再是一味的赢钱,他有时候赢,有时候输。
输了就想翻本,赢了就想赢更多,起起落落的,让顾圭璋再也没了其他心思,所有的精力都扑在赌博上。
他赌瘾越来越严重。
他明知这样下去会毁了他,却泥足深陷,再也无法拔出来。
顾轻舟给五姨太的任务,五姨太快要完成了。
可今天,顾圭璋居然收拾好了心情,去了衙门,这让五姨太大惊失色,难道之前的努力,全部白费了吗?
五姨太惊慌失措找到了顾轻舟:“小姐,现在怎么办?”
“无妨。”顾轻舟神色宁静,嫩白的胳膊压在毛线上,认真织着,修长的羽睫留下淡淡阴影,将她的视线全部遮住。
她似一樽白玉雕像,脸上全无情绪。
五姨太愣在旁边。
良久,顾轻舟扬眸,再次道:“不用担心,他去衙门做什么,现在还不知道呢。赌瘾起来了,不丢了半条命都戒不掉,你放心。”
五姨太这厢火急火燎,顾轻舟这厢风平浪静,对比之下,五姨太忙收敛心绪:“约定的时间快到了。”
顾轻舟找来五姨太,是有时间规定。过时还没有让顾圭璋入瓮,顾轻舟就会把五姨太送入监牢。
五姨太输光了朱晟如的全部家当,还杀了朱晟如,已经犯下众怒,朱家到处找他,世人也等着看她的下场。
她能否活命,全看顾轻舟的。
“不用着急。”顾轻舟微微一笑,唇畔的笑意清浅。
五姨太垂了头。
顾轻舟道:“五姨太,你一直做得很好!每件事都会有点小波折,你不要偶遇挫折就惊慌失措。”
五姨太微愣。
“要相信自己。”顾轻舟低声笑道。
五姨太道是:“多谢小姐。”
“出去吧。”顾轻舟继续织毛线,她的胳膊细嫩白润,像玉藕般压在毛线上,让她看上去格外温柔。
这么个温柔的女孩子,居然用此等毒计陷害她的父亲。
五姨太不寒而栗。
“我要尽快摆脱顾轻舟!”五姨太心想。
顾圭璋去了衙门,不过两个小时,他又回来了,手里拎着一个皮箱。
他派人去喊了五姨太。
五姨太听说顾圭璋又回来了,心中稍微安定,她就知道自己没有失手。她下楼,去了书房。
“过来,给你看点好东西!”顾圭璋笑道。
周烟微讶。
顾圭璋打开了皮箱。
看清楚皮箱里的东西,周烟愣住,脸上浮动几分费解的神情,望着顾圭璋
第322章 顾圭璋认罪
顾圭璋带回来满满一箱子香水。
五姨太享受惯了,一看就知道是顶好的法国货,香港那边卖得很紧俏。香港的通用货币跟岳城不同,五姨太最近才知道换算,她在心中想了想,这么一瓶香水,怎么也要值十四五块钱。
很贵的!
“老爷,您怎么买了这么多香水?”五姨太难以置信望向他。
这些日子输了不少钱,正缺现金,买这些香水折腾什么?
顾圭璋出去一趟,五姨太还以为他去衙门了,不成想他转头就做这种让人哭笑不得的事。
“不是我买的,是海关截留,放在库房的。”顾圭璋道,“你算算,这么一箱子拿出去卖,能值多少?”
这一箱子,约莫六十瓶。
拿去黑市,这等高级香水,十块钱一瓶是稳妥极了的,就能换六百块。
六百块,能在岳城买一栋极好的房子!
“至少值五六百。老爷,衙门会不会找您的麻烦?”五姨太问。
顾圭璋最近一连输了两个晚上,有点急眼了。
五姨太拿出了两次的钱,然后大发淫威,不肯再给了。顾圭璋也觉得,真惹急了她就一拍两散,她剩下的钱自己都花不到了,也不敢狠逼五姨太。
同时,顾家那点家底,顾圭璋已经拿出来两千多了,剩下的断乎不敢再动。
他就打起了衙门里的主意。
海关衙门的库房,的确是有点好东西,每次到了过年就会平分。
说是平分,其实是总长挑完最贵重的,次长再挑一遍,剩下不值钱的再分给其他人。
顾圭璋这次偷拿的,是总长名下的那份。他是缺钱缺疯了,居然打了偷窃的主意。
“麻烦?”顾圭璋冷笑,“这些东西,每一样都是私扣下来的。惹急了我闹到市政厅去,督军府不会不管,他总长的位置也坐不牢靠!”
五姨太眉梢全是喜色:“那就是白得的?”
“可不是白得的?”顾圭璋道。
他们俩合谋,顾圭璋托人寻了个黑市,将东西卖了。
价格没有五姨太想象中那么好,黑市的掮客最会压价。
顾圭璋偷拿回来的这批高档香水,卖了四百多。
这四百多块,足够普通人家好几年的生活费,他们俩却拿出去逍遥快活。
这天晚上,顾圭璋“手气”好,又赚了些,顿时兴高采烈。
“看来,这钱带着福气!”顾圭璋道,同时心中再次打了海关库房的主意。
这点高兴还没有回过神来,顾圭璋就开始走“霉运”了,他接二连三的输,有天晚上一口气输了十根小黄鱼。
连续好几天的大输,顾家的家当,被他输掉了一半。
他赌瘾犯了,人就变得糊里糊涂一根筋,又想起了海关衙门的库房。他再去海关偷时,被人抓住了。
“老顾,你以后不要再来了!”总长开除了顾圭璋。
顾圭璋一连两个月不上班,天天沉浸在赌场,而且偷库房的东西,他有个女儿是司督军儿子的未婚妻又能如何?
“老爷别生气了,今晚肯定能翻身!”五姨太鼓励他。
顾圭璋已经急红了眼睛。
这个时候,他已经收不住手了。他输了一半的家当,丢了差事,若是不赢回来那些钱,他如何甘心?
他只有继续赌博这条路了,就重新下了赌场。
再过来,短短不过半个月,顾轻舟就知道,顾公馆这座花园洋房的地契都压下去了。
顾圭璋从未再赢过,越输越惨。
“把你的钱拿出来!”顾圭璋对五姨太道。
五姨太就拿了三百块,结果那天晚上,顾圭璋输了两千多。
“老爷,我这些钱都是我那死鬼留下来的,会不会是死人的钱在赌场上不吉利啊?”五姨太问。
顾圭璋怒喝:“你那些钱都是银行里取出来的!”
五姨太顿时不言语。
但是过了几分钟,顾圭璋把五姨太的话听明白了,他也怕晦气。
他没有再逼迫五姨太拿钱。
甚至赌钱的时候,他会让五姨太先避开。
从九月初一到初八,顾圭璋一直泡在赌场,甚至把五姨太赶回了家。他每次输很多的时候,就会赢回一小点钱。
这点赢头刺激他,重新入场,然后再输个大的。
不过一个月,顾圭璋输光了全部财产时,他回到了顾公馆。
“五姨太呢!”他知道五姨太还身负巨款,他输光了也没关系,五姨太的钱足够逍遥一辈子的。
顾公馆的人却全部愣住了。
顾轻舟道:“阿爸,五姨太不是跟您在赌场吗?”
顾圭璋也微愣。
上楼之后,发现五姨太房间里的东西没有动,但是她的私人物品全部不见了,她已经跑了。
顾圭璋这时候稍有清醒:“是她害了我,她肯定是赌场的托!”
双目赤红的顾圭璋,去了趟警备厅,状告自己的五姨太,说她带着自己入了赌场。
警备厅的人面面相觑,在顾圭璋大吵大闹之下,他们把他赶了出来。
“赌徒都这样,输光了呗!”警备厅的人习以为常,丝毫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连半个警惕都没有。
顾圭璋又去赌场闹,说他们串通一气,用出千来骗钱。
去赌场说这种话,等于是找死。
赌场的人把顾圭璋狠狠打了一顿,一条腿还打折了。
“以后不许再踏入我们赌场,否则割了你的舌头!不知死活的东西,赌场你也敢闹?”赌场的管事居高临下骂道。
这种事,赌场每天都要发生七八起,那些打手都打出经验来了。
顾圭璋的闹腾,在赌场看来毫无新意。
司机将顾圭璋拉去了医院治腿,又给顾轻舟打电话。
“小姐,您快来看看吧,老爷已经疯了。”司机颤颤巍巍。
顾轻舟就去了医院。
老远就听到了顾圭璋的咒骂。
这个时候,顾轻舟差不多就知道,顾圭璋完了。
顾圭璋一完蛋,顾轻舟的名声就全完了,她在岳城再也待不下去,司家也容不下她。
但是她是干净的,没人会说她弑父,她甚至还有了新的前途。
她遇到了司行霈。
想着,顾轻舟走到了顾圭璋面前。
“他们都害我!”顾圭璋当着顾轻舟的面,骂着骂着就哭了,老泪纵横道,“轻舟,你去跟督军说,让督军救救我!”
他哭得惨兮兮的。
顾轻舟心中,无法生出半分怜悯来。
她看着顾圭璋,发现他眼角下垂,鬓角有了几缕白发。
他彻底不成气候了。
“我可以去说。”顾轻舟言语温柔。
顾圭璋止住了哭,紧紧攥住了顾轻舟的手:“你真是我的好女儿,阿爸以后就指望你了!”
顾轻舟用力抽回了手。
“阿爸,你那点家底在督军府看来,并不算什么大钱,我将来做了督军府的少奶奶,可以把钱都拿给你。”顾轻舟继续道,浓刘海之下的眸子,安静而乖巧。
顾圭璋更是喜极,他就知道自己生了个好女儿。
“不过,我想要一个答案。”顾轻舟突然话锋一转,眼帘也微微抬起,乖巧文静的面上,有一种肃然。
“什么?”
“我外祖父是如何去世的?”顾轻舟问,“我舅舅去世,姆妈也死了,外祖父是怎么走的?”
顾圭璋心中一怔。
他顿时露出警惕来。
望着顾轻舟,顾圭璋倏然觉得,他这个女儿一点也不简单。
她看似文弱的外表之下,也许藏着更深邃的心思。
“老人家生病,自己病死的,又有什么不妥?”顾圭璋大怒,“你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是问,是不是你杀了我外公?”顾轻舟慢吞吞道。
顾圭璋脸色煞白。
他想要掴顾轻舟一巴掌。
顾轻舟早已绕开,顾圭璋就一拳打在病榻上:“混账东西,你敢诬陷老子杀人?”
“是不是诬陷,阿爸您最清楚了。”顾轻舟平静而笑,“您若是承认,我可以拿五十根小黄鱼给您!以后,我也可以不停给您钱。”
顾圭璋又是一愣。
他的怒气,顿时就消散了七八分。
他随便哄哄顾轻舟,把钱拿到手之后,自己再翻脸无情,顾轻舟根本奈何不了他。
“是,是我杀了你外公。”顾圭璋道,“他怀疑我和筝筝合谋杀了你姆妈,要去告状,我迫不得已,只得将他捆在地下室,不给他东西吃,又堵住他的嘴,说他是得了怪病消瘦,其实他是活活饿死的。”
这是实话。
顾圭璋没有杀过顾轻舟的舅舅,但是他和秦筝筝杀了孙绮罗,这个很容易查到。
孙老爷子起了警惕,要把顾圭璋赶出去,甚至要去找司督军。
那时候司督军已经入伍了,在军中做个小团长,有点声望。
顾圭璋做贼心虚,杀了孙老爷子灭口,做成他病死的假象。
生了怪病的人,消瘦不成人形,最后去世,看上去很合理。
这些话,他现在告诉顾轻舟,得到了顾轻舟的钱,等司督军再来对峙的时候,顾圭璋可以矢口否认。
能拿到钱就行。
顾圭璋到了今天,脑子已经被赌瘾腐蚀到了一定的程度,他现在满脑子想着要一笔钱去翻本。
三岁孩子都知道不能承认的事情,顾圭璋承认了。
病房的门口,倏然有光影一错,一个高大的身影,稳稳站立着。
顾圭璋回头,就瞧见了脸色铁青的司督军。
司督军在门口站了多时。
孙老爷子是司督军的恩人,要不然司督军也不会承认顾轻舟的身份。
陡然听闻恩人是被女婿活活饿死的,司督军只感觉一口气提不上来,脸色白中带青。
而那边,顾轻舟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噗通一声昏倒了。
第323章 大仇得报
顾轻舟利诱顾圭璋说实话,她做到了;她提前通知了正在市政厅办事的司督军过来,她也办到了。
她应该痛哭指责,博取司督军同情的时候,她昏倒了。
顾轻舟不想晕倒,她实在受不住。
当她知道自己的外公,是被顾圭璋活活饿死的,那种旷日持久的痛苦折磨时,顾轻舟喉间发苦,气血沸腾而翻滚着,她眼前一圈圈发黑。
司督军快步过来,将她扶了起来。
“督军,不是这样的督军,我只是骗轻舟的!”顾圭璋也知大事不妙,不顾断腿,上前准备去阻拦司督军。
他腿脚不便,猛然从病榻上摔下来。
两名高大威严的副官,站在了顾圭璋面前,挡住了他。
司督军把顾轻舟安置在另一个病房。
她头晕眼花,半晌都无法说话,眼泪却是禁不住的流。
李妈说外公是被顾圭璋害死的,具体是怎么害死的,李妈也不太清楚。
谁能想到是如此的酷刑?
活活饿死是什么滋味?
顾轻舟偶然跟师父去问诊,要走一天的山路,饿得挠心挠肺的难受。
顾轻舟要是早知道这样,她就该一刀捅死顾圭璋的!
李妈也许知道,但是她怕顾轻舟太过于激动,会不顾一切脏了手,所以没告诉她。
“轻舟啊”司督军坐在旁边,想要安抚几句,却觉得千言万语都没什么意义。
司督军心中,同样万蚁吞噬般的疼。
顾轻舟哭了。
她一开始小心啜泣,后来放声大哭,哭得几乎肝肠寸断。
司督军的眼睛都被她哭红了。
“轻舟,你别难过。”司督军声音不由自主有点哽咽。
征战多年的司督军,早已心如铁石,这个瞬间却再也忍不住难过。
一想到孙老爷子一生睿智,却得了那么个下场,司督军眼泪就模糊了视线。他忍了再忍,才把这点眼泪给忍回去。
司督军骂人信手拈来,可安慰人却是多年没有做过了,他总不能扔根雪茄给顾轻舟,让她自己抽着烟把痛苦咽下去吧?
他平素就是这样安抚自己的儿子和下属的。
一时间,司督军手足无措,顾轻舟却是哭得声嘶力竭。
好半晌,她这边都无法停下来。
司督军自己抽了烟。
烟雾缭绕中,司督军道:“轻舟,你放心吧,这件事有我呢,我会替你做主!”
顾轻舟太过于伤心,无法站起身,当天就住在了医院。
司督军的人,倒是把顾圭璋给带走了。
顾圭璋说,他是为了哄骗顾轻舟,才故意说那些话的。
“督军,您听我解释啊。”顾圭璋快要给司督军跪下,“我真是只是骗轻舟,胡乱说话的。我怎么会害死我岳丈,他对我有恩啊!”
司督军道:“我们是亲家,我不会诬陷你,你是要解释清楚的。医院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换个地方说。”
顾圭璋大喜,知晓有了转机,司督军愿意和他谈。
他一口气终于放下了。
司督军上了前面的汽车,顾圭璋上了后面一辆。
一路上,顾圭璋就开始在心中默默编造谎言。他的确是活活饿死了孙端己,还说他是得了怪病,突然像抽干了水分一样死去,跟顾圭璋无关。
那时候,司督军正在外地打仗,两三年都没怎么回家,孙家没有厉害的亲戚朋友,孙老爷子死的时候,看上去油尽灯枯,实在是病死的模样。
孙家没人了,其他亲戚朋友都没有立场去报官。
顾圭璋是女婿,他说老爷子病死了,老爷子就是病死了。
等司督军回到岳城的时候,孙老爷子都下葬一年了,司督军也许怀疑过,却不会去挖坟验尸。
如今,事情过去十几年了,老爷子的尸骨都烂透了,而且被送到了乡下,司督军再也找不到证据。
顾圭璋随便编个谎言,事情就能说圆满,他根本不担心。
“我还要哭诉一番,说姨太太骗了我的钱,司督军应该会把剩下的钱都给我吧。”顾圭璋甚至做起了美梦。
“那点钱,对督军府应该不算什么。督军一声令下,还能让赌场把钱吐给我。”顾圭璋又想。
他愉快想着,汽车就停了下来。
一下车,顾圭璋有点懵:这不是督军府,也不是某个饭店,而是一座破旧高大的院墙,门很小,墙上站满了扛枪的侍卫。
顾圭璋愣住:“这是哪儿?”
“这是军政府的监牢。”司督军表情平静,淡淡道。
顾圭璋心知大事不妙,他大腿发颤:“督军,您这是怀疑我吗?我是乱说的督军,我有证据,老爷子真的是病死的,我手里还有病历啊督军。轻舟认定我害了她外祖父,我顺着她的话说,是想骗钱!”
“如此,我们就再仔细谈谈。”司督军道。
司督军大手一挥,副官将顾圭璋推进了军政府的监牢。
这座监牢是司督军所建,却被司行霈完善,里面算是人间炼狱了,各种刑罚应有尽有。
司行霈是个很变态的人,这点连司督军都不否认。司行霈的刑讯手段,整个江南都闻风丧胆。
铜皮铁骨的人到了这里,都要被剥皮拆骨。
司督军自负有点仁慈,就把顾圭璋交给手下的人:“给我审!传我的话,审不出我要的证据,你们都等着挨枪子!”
这就是要放开手脚的审。
审讯的过程很残酷,这些人都是司行霈训练出来的,司督军看不下去。
他坐在外间的骑楼上喝茶。
约莫一个小时,审讯官拿了供词给司督军。
已经审问清楚了。
顾圭璋和秦筝筝合谋杀孙绮罗,此事千真万确;顾圭璋饿死孙老爷子,细节都审问出来了。
不仅如此,司督军还审到了另外一件事。
司督军知道顾轻舟的乳娘为何带着顾轻舟去乡下,是因为秦筝筝给顾轻舟也下了轻毒,让她夭折。
孩子大病,城里的医院说救不了,已经快没气了,乳娘就把孩子送到乡下,说她的家乡有巫婆,可以救顾轻舟。
“现在看来,乡下没什么巫婆,应该是有位名医,他救活了轻舟,还教了轻舟医术。”司督军想。
顾轻舟那时候才一岁多,没有夭折真是福大命大,幸好她乳娘及时将她送走了。
审出这些证据时,司督军长长叹了口气:“孙绮罗真是引狼入室,害死了自己和父亲,还差点害死了刚出生的女儿!”
而这匹中山狼,司督军就不打算放过了。
况且这些消息传出去,会毁了顾轻舟娘家的声誉,司督军还是想要这个儿媳妇的,就没打算再给顾圭璋活命的机会。
他给副官递了个眼色:“知道怎么做吧?”
副官会意:“是,督军!”
当天夜里,司行霈悄无声息去了医院,看望顾轻舟。
顾轻舟换了病服,她没有睡,坐在窗前愣神。
新月弯弯的,将清澈的月华洒在她脸上,琼华清凉如霜。
司行霈进来,脱下自己的风氅,盖在她身上。
顾轻舟似回神般,看到了他。
她漂亮的眼睛浮肿。
“督军让人杀了你父亲。明面上会给他安排一个去向,没人知道他死了,他也永远不会再出现,你放心。”司行霈柔声握住她的手,半蹲在她面前。
顾轻舟轻轻点头。
司行霈问她:“还难过?”
“当然难过。”顾轻舟道,“任谁听到如此惨事,都会很难过的。”
顾轻舟很难过,却没有她表现出来的这么严重。
当时听到顾圭璋的话,她太过于意外,怒极攻心而晕倒。后来,她慢慢理清楚了思绪,难过是有的,伤痛欲绝倒也不至于。
顾轻舟没有见过她外祖父,她对顾家的仇恨,都是李妈言传身教的。从来没见过的人,哪怕是至亲的血脉,对他的感情也是有限。
只是她晕倒之后,司督军的表现让她明白了一个道理:司督军对孙家的感情,甚至比顾轻舟深。
顾轻舟的悲痛,会更加重司督军的内疚,她就做了。
她哭得惨烈。
现在,她成功了。
司家不会怀疑她,哪怕司慕把周烟的事告诉司督军,也没什么用。
司行霈揽住了她的肩膀:“别难过了,你还有我。”
顾轻舟点点头。
司行霈却略有所思。
顾轻舟在医院住了两天,姨太太们急坏了,还以为顾轻舟是被她父亲打了。
同时,顾家收到了顾圭璋的信,是他的亲笔书信。
“轻舟小姐,老爷留信了,说他要带着五姨太去南洋旅行。”四姨太焦虑道,“老爷什么时候回来啊?”
顾轻舟面上不动声色。
旅行,这是很不错的借口。
这样,顾圭璋既不会死,顾轻舟不需要为他守孝三年,年底照样可以跟司慕结婚;同时,顾圭璋在旅行中,可以十年八年都没消息。
更让顾轻舟高兴的是,司督军让顾圭璋的信里,带上了五姨太。
这样,五姨太消无声息,就再也没人知道她的去向,包括司慕。
“老爷怎么会突然去旅行呢?”四姨太又追问。
很快,四姨太就知道了答案。
整个岳城都知道了答案。
顾圭璋输光了整个家底,带着他的姨太太跑了。
就连顾公馆这座房子,都被顾圭璋给输了出去。
“他不是去旅行,而是跑了!”众人纷纷猜测,家里的姨太太们也纷纷猜测。
第324章 今夕何夕
顾圭璋烂赌的消息,司督军是打算隐瞒的。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性格,优点或者缺点因立场而异。
司督军这人好面子,顾轻舟不知算他的优点还是缺点。
顾圭璋的事,司督军决定藏下去,他要考虑顾轻舟今后的声望。不管是顾圭璋杀孙老先生还是烂赌,都无人知晓。
可烂赌的消息还是传了出去。
放出消息的人是顾轻舟。
顾圭璋从旅行,变成了逃难。和他一起逃的,还有他的五姨太。
“他死了,是不是?”三姨太追问。
顾轻舟如实道:“他借秦筝筝的手杀了我母亲,又亲自害死了我外祖父,我舅舅的死他没有招认,跟他却也脱不了干系。
他弑父杀妻,抢掠孙家的家业,已然是死罪了,若是审下去,他应该被枪毙。况且,他身上还有宝来一条命,他死有余辜。”
三姨太的眼泪夺眶而出,喜极而泣。她又是哭又是笑,一张脸格外的扭曲。哪怕面容扭曲,被泪水进润的眸光也华采咄咄。
“我太高兴了!”三姨太捂住脸。
顾轻舟笑了笑。
三姨太又想到,司督军将此事一力承担,没有公开去审讯,保存了顾家的体面,给顾轻舟减少流言蜚语,为何事情还是败露了?
“你放出去的消息?”三姨太试探着问。
顾轻舟又点点头。
三姨太吃惊:“家里出这种事,旁人少不得议论你,你何必”
这件事说开,对顾轻舟没有半分好处;藏起来的话,顾轻舟更加受益。
顾轻舟眼眸微微一黯。
“我就是希望,流言蜚语多一些,将来督军想起来,就感觉不跟顾家结亲更好。”顾轻舟低喃。
三姨太没听懂:“你希望督军认为,顾家不值得结亲?”
顾轻舟嗯了声。
三姨太骇然:“你疯了?家当没有了,我们一穷二白,你以后怎么办啊?”
顾轻舟微笑了下。
这天傍晚,顾轻舟出门了。
她去了趟赌场。
顾轻舟进去雅间之前,以为是锡九爷,推开房门却看到了霍钺也在。
“霍爷。”顾轻舟恭敬称呼他。
霍钺仍是长衫布鞋,笑容温文尔雅,带着眼镜,一副白面书生的模样。
“来了?”霍钺示意顾轻舟坐下。
锡九身边放了个箱子,箱子是紧闭着的,手边拿着账本和金算盘。
摇了下算盘,锡九道:“顾小姐请坐。这是账本,每一笔都记录在案,您是否要先过目?”
顾轻舟摇头:“不必了,我若是信不过九爷,就不会劳烦您。直接算吧。”
锡九笑道:“那好,顾小姐是直爽人,我们就开始算了。”
账本上,记录顾圭璋在整个赌场的输赢。
将他输掉的钱算出来,锡九给顾轻舟过目。
“一共五万三千九百四十二块三毛。”锡九爷道。
这是顾家的全部财产。
顾轻舟和李妈,一个月三四十块的生活费,就可以吃喝不愁了。这五万多块,足够顾轻舟将近一百年的用度花销。
当然,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顾轻舟以后也不需要靠这笔钱生活了。
“就按照五万三千算吧。”顾轻舟道,“说好了,四成给赌场。”
这是顾轻舟和锡九的合谋。
锡九先借给顾轻舟一笔钱,顾轻舟用五姨太的名义存到银行,然后把票根拿给顾圭璋看。
看完了,钱取出来还给锡九爷。
锡九爷的赌场,顾圭璋和五姨太随便赌,主要是让顾圭璋输钱。
他所输的钱,锡九爷和顾轻舟四六分,顾轻舟拿六,赌场拿四。
只因顾轻舟是霍钺的恩人,赌场破格的。
“阿九,你先出去。”霍钺这时候,慢条斯理开口。
锡九显然是知道主子要说什么,起身走了。
屋子里只剩下霍钺和顾轻舟,气氛顿时有点沉默。
橘红色的灯光有点暗淡,把人的轮廓收敛,似蒙了层细纱,面容越发绝艳。
“轻舟,剩下的四成赌场不要,全部还给你。”霍钺道。
顾轻舟急忙说:“这怎么行?”
霍钺笑道:“你是我的好朋友,帮你这点忙还要回扣,岂不是太见外了?况且你这四成的钱,还不够我赌场半天的收入。轻舟,帮朋友的忙是应该的。你家里还有事,钱你拿着,以后我若是需要你帮忙,你尽力即可。”
顾轻舟再三推辞。
霍钺态度坚持。
顾轻舟想起,上次她给霍钺治病,霍钺随手给了她一根大黄鱼,值一万块钱。
顾家这点财产,对普通人来说是一辈子的花销,对霍钺来说却不及打赏孩子的零用钱。
“霍爷,谢谢您的好意。”顾轻舟道。
霍钺道:“不用再三客气,我们不是朋友吗?再说了,我跟司少帅还有人情往来,我会从他身上扣回来的。”
顾轻舟忍不住低笑。
想起上次何微的异样,顾轻舟问他:“霍爷,何微还在给您做家教吗?您英文学得如何?”
“还在。”霍钺表情没有丝毫的异样,态度温和道,“我学得还不错,能跟得上何微。”
“何微好像”顾轻舟故意欲言又止,试探着看霍钺的脸色。
霍钺倾听,等待她的下文。
他丝毫不乱。
顾轻舟这时候就想扇自己一巴掌:对方是青帮龙头,能在你面前露出端倪吗?
见霍钺不肯说,顾轻舟笑笑:“没什么。”
司行霈说,两个人的事,外人不能插嘴。他比顾轻舟痴长几岁,顾轻舟就相信了他。
她果然不胡乱管闲事了。
从赌场回来,顾轻舟去了趟司行霈的别馆。
司行霈的副官护送顾轻舟,去了城外的一座小镇。
在一家陈旧的客栈,顾轻舟遇到了躲藏多时的五姨太周烟。
顾轻舟拿出两根小黄鱼给周烟:“在任何势力的情报里,朱晟如的姨太太周烟都是跟着顾圭璋逃命去了。他们没有你的画像,你从此就是自由身了,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怎么玩都行。”
周烟拿住金条,眼中浮光微动:“真的?”
顾轻舟颔首:“真的。”
狼心狗肺的周烟,难得动容,抱紧了顾轻舟:“多谢你,你真是我命中的贵人!”
她半晌才松开顾轻舟。
顾轻舟建议她:“往北去吧。越往北走,越是没人知道你的底细。北平也很繁华,好玩的地方多得是。”
周烟点点头。
她当天就走了。
顾轻舟目送周烟离开,心想:“不知以后还会不会遇到她,遇到了也不知是什么光景。”
她这次遇到周烟的时候,周烟是在锡九的赌场出千,差点要被打死。
一个偶然的机会,周烟成就了顾轻舟的复仇大计,让一切都变得这般顺利!没有周烟,顾轻舟不可能这么快成功。
对于周烟,顾轻舟还是很感激的。
周烟不是个好人,她害得朱晟如家破人亡;但是她对顾轻舟,又有大恩。
顾轻舟觉得人很复杂。
送走了周烟,顾轻舟回到顾公馆。
她把莲儿接了回来,让女佣做了一桌子山珍海味。
顾缨、三姨太和四姨太,围坐在顾轻舟身边。
“轻舟,你要说什么吗?”三姨太开口问。
顾轻舟道:“先吃饭吧。”
四姨太还想问,却硬生生咽了下去,举起了筷子。
除了顾轻舟和莲儿,其他人都味同嚼蜡。
顾缨偷偷瞥顾轻舟。自从顾维再次离开,顾缨就恹了,她现在任人宰割,再也没有反抗的资本。
酒过三巡,顾轻舟开口了。
“你们都知道,老爷逃走了,咱们家这栋房子也被老爷输了。我托了关系,才延长赌场收房。”顾轻舟道。
三姨太心中有底,不动声色。
四姨太惊慌失措,她有两个孩子要养活,以后怎么办?
顾缨很麻木,不知生也不知死。
“我跟我义母借了一笔钱,先安顿好你们。”顾轻舟道。
她将一个小匣子放在桌面上。
匣子里是小黄鱼金条。
“我给你们每个人两根小黄鱼。”顾轻舟道,“你们各自谋生,有前途奔前途,又故乡就奔故乡。”
她拿了两根给三姨太,又拿了两根给顾缨。
而后,顾轻舟道:“四姨太要养活莲儿和顾纭。莲儿另说,顾纭却是父亲的亲生骨肉,所以我要单独给她三根金条。”
她把剩下的五根小黄鱼,交给了四姨太。
四姨太这时候就不想哭了。
有了这五根小黄鱼,足够四姨太回乡下去置办宅子和田地,将孩子们抚养成人。
三姨太原本就有点存款,那些钱顾圭璋都不知道。添了两根小黄鱼,更是有了资本,足以安身立命。
唯一懵懂的,是顾缨。
“我我怎么办?”顾缨问。
顾轻舟道:“你已经十五岁了。按照十几年前的规矩,你已经及笄,可以嫁人生子,已经是大人了。以后你怎么办,与我无关。”
顾维和顾缨是双胞胎姊妹,顾维能活得那么精彩,相信顾缨也能。
顾轻舟遣散她们,翌日又把佣人们全部遣散。
“五天后,赌场的人会来收房。”顾轻舟收拾了行礼,下楼对众人道。
三姨太和顾缨看着顾轻舟,全部发愣。
顾轻舟穿着一袭月白色碎樱斜襟上衣,深绿色长裙,裙裾覆盖脚面,穿着一双豆绿色布鞋。
她长长的头发,从两肩清泄,落在她的胸前。
她手里拎着一只藤皮箱。
这是顾轻舟两年前进入顾公馆时候的打扮,衣裳、鞋袜甚至箱子都是。
一时间,三姨太和顾缨有种时空错乱之感,不知今夕是何年。
第325章 轻舟,我爱你
顾轻舟带着自己的行李,去了司行霈的别馆。
司行霈不在家。
顾轻舟简单整理了一番,就下楼坐在客厅里喝茶。
“李妈交给我的任务,我几乎全部完成了。”顾轻舟想。
母亲和外公的仇已经报了,凶手也伏诛了,外公的家产如数到了顾轻舟手里,虽然已经被顾圭璋花的差不多了。
“唯一没有消息的,是舅舅的死。”顾轻舟想。
她舅舅是在烟馆被人捅死的。
她去过那家烟馆,也托锡九查过。没什么意外,他舅舅是抢了人家的伎女,对方气不过,一刀捅死了他。
凶手被判了绞刑,舅舅的死,没什么阴谋诡计。
一切都有迹可循,而且李妈也没有吩咐顾轻舟为舅舅报仇,看来舅舅的确是没什么冤情。
顾轻舟软软坐着,复又上楼把毛线衣拿出来织。
她高估了自己。
一个月之内,她根本没有把袖子织好。
如今快要收尾了,顾轻舟却有点不满意,光左边的袖子,就拆了两回。
司行霈一直没有回来。
快到晚上九点,朱嫂给顾轻舟做了晚饭,顾轻舟问副官:“少帅何时回来?”
副官道:“少帅没说。”
“他今天是在城里吧。”顾轻舟又问。
副官道:“属下不知。”
顾轻舟没办法了。
她睡了一夜,木兰躺在她身边,司行霈彻夜未归。
顾轻舟有点狐惑:“他知道我今天要来,哪怕再忙也应该飞速回家的。既没有口信,又不回家,怎如此奇怪?”
她很少患得患失。
司行霈很好,只是想起他从前那些话,以及他让顾轻舟做的事,顾轻舟就没有安全感。
她爱他,却真害怕给他做妾。
她开始整理医案。
顾轻舟到了岳城,也看过很多病例。依照师门规矩,这些医案都要整理成籍册,留给后人。
她每次都记录了,却从未系统整理过。
顾轻舟出门,买了半桶宣纸,又买了两块布。
她回家之后,先做封面。
封面很简单:把五张宣纸用米浆浸泡,让它们黏在一起晾干,有了硬度和厚度,再用布包裹着。
忙了一下午,册子才做好。
是黄昏了,庭院种着的花草树木,逐渐露出了败相,特别是木樨,已经落了满地的碎蕊。
只要墙角的菊,层层叠叠盛开,沐浴在暖金色的夕阳里,?丽冷幽。
彻夜未归的司行霈,这时候回来了。
他一丝不苟的头发凌乱,有几缕洒落在眉梢,添了妖冶的邪魅,让他看上去既英武又漂亮。
他的军服有点脏,甚至还有几块暗淡的颜色,不知是机油还是血迹。
顾轻舟不管这些,看到他,她就笑起来:“你回来啦?”
她真有点想念他。
司行霈脚步微顿。
屋檐下的女孩子,花颜云鬟,正看着他微笑,阳光的余晖落在她的眸子里,她睿智又聪明,是司行霈的最爱。
司行霈脚步一顿,差点软了下去。
“怎么才回来?”顾轻舟又开口了,笑盈盈望着她,夕阳落入她莹然的眸子,她懂事又温柔,“很忙?”
司行霈却把她手中的茶盏接过来,放在窗台上。
“轻舟,你跟我走。”司行霈表情肃然。
一句问候也没有。
顾轻舟不解何意,心中便打鼓。
上了汽车,司机开车,副驾驶座上坐着副官,车门外的脚踏上,也各自站了两名副官。
前后各有汽车跟着。
一副严密保护的模样,像是出了大事。
顾轻舟心中越发不安,惶然问道:“咱们去干嘛?”
司行霈却沉默。
顾轻舟把所有事都在心头过了一遍。这么前思后想,越想越害怕。
“是不是司慕做了什么?”
“是不是司督军说了什么?”
“是不是要打仗了?”
“他是不是又反悔,还想再娶一个军阀千金?他是不是想让我藏起来,他将我养做外室?”
顾轻舟一瞬间脑子里似乎要炸,所有的事蜂拥而至。
她想得多,脸上的表情跟不上,看上去就呆呆的。
不好的预感很强烈。
在火车站停下了汽车,白炽灯光照得整个火车站亮如白昼时,顾轻舟才开口:“要送我走?”
她的心,彻底沉了下去。她觉得自己猜对了,她不能见光,司行霈要赶走她,又不肯松开她。
司行霈心思沉重般:“不是。”
他不看顾轻舟,没有了往日的温柔,率先进了火车站。
顾轻舟疾步跟上去。
火车站被管制戒严,停靠着一辆专列。
专列的车身上,有着数不清的子弹痕迹,玻璃窗破了八成。
“这是遇到了袭击?”顾轻舟忍不住又问,“谁在车上?”
司行霈不回答。
到了最中间的一节车厢,他停下来,转身牵住了顾轻舟的手:“轻舟,你跟我来。”
他掌心温热,有湿濡的汗意。
车厢里有血迹,满地的碎玻璃还没有清理。
顾轻舟蹙眉,随着司行霈往里走。
她看到了尸体,远远躺在车厢的另一头,血流成河。
顾轻舟呼吸一紧。
过了这么久,她甚至不止一次杀人,却仍是很害怕尸体。
旋即,顾轻舟看到了不同寻常。
等走近时,顾轻舟倏然双腿发软,差点跌坐在地上。
司行霈紧紧扶住了她。
顾轻舟看到座椅上,一个穿着宝蓝色衣衫的女人,梳着发髻,带着一把玳瑁梳篦,迎面被一颗子弹打穿了脑袋,正是顾轻舟的乳娘李妈。
浑身的血液都在逆行。
顾轻舟只感觉身子发僵。
她挣扎了半晌,才从发僵的状态里回过神来,她疾步奔到了李妈身边。
一摸她的脖子,尸体都硬了。
在车厢的尾端,有个人迎面倒地,穿着天青色的长衫,胸前种了数枪,血流了满地。
是顾轻舟的师父慕宗河。
顾轻舟的牙齿打颤,咯咯作响的打颤。
她不知是扑在李妈身上哭,还是该扑在师父身上哭。
这个瞬间,顾轻舟的脑子里像凝聚了无数的冰柱,她的脑浆都被冻住了,双手和双腿不像是她的。
耳边有司行霈的声音:“轻舟,轻舟”
顾轻舟良久,才能看到司行霈就在自己身边,正抱着她。她一把推开了司行霈。
她在师父跟前慢慢蹲下。
师父被枪达成了筛子,胸膛几乎打烂了,扶起来的时候软绵。他死的时候眼睛是睁开的,司行霈的副官强行为他合上,却没有合严。
顾轻舟隐约瞧见了他眼睛缝隙里的光。
这像是吓到了顾轻舟,顾轻舟重新将他放下。
“我做了个噩梦!”顾轻舟喃喃,她用力拉住了司行霈的手,“我做了个噩梦,快点把我叫醒!”
司行霈沉默,满眸痛色看着她。
顾轻舟发怒了:“快点醒过来!”
她猛然用力拍打地面,想要让自己在痛感中清醒。
地面有碎玻璃。
顾轻舟一掌拍下去时,碎玻璃砸进了她的掌心。
很疼,疼得钻心,血汩汩往外流。
顾轻舟难以置信看着自己的手,她眼神里的光聚了散,散了又聚,将玻璃一下子拔了出来。
还是疼。
疼得刺骨而钻心。
她坐在地上,不顾师父和李妈,只是抱住了自己的脑袋:“我不是在做梦,就是中了某种迷幻药。是司慕做的,对吗?司慕想要我死。”
司行霈半蹲着,沉默不语。
“你真乖,你在现实里很少这样沉默乖巧。”她伸手去摸司行霈的脸,结果抹了他满脸的血。
她掌心的血还没有止住。
顾轻舟又用袖子去擦司行霈的脸。
他的肌肤是温热的、他的呼吸也是温热的。
像真的一样。
顾轻舟用力,狠狠扇了他一巴掌:“你疼不疼?”
他没什么感觉,目光哀痛看着她。
顾轻舟的手心却疼了。
“好奇怪的梦!”顾轻舟攥住了司行霈的衣领,开始哭了,“好真实,司行霈我好害怕!我怎么醒不过来,我好害怕司行霈!”
她攥得很紧,很是用力。
她又去看师父。
泪眼婆娑里,她师父的确是被枪打烂了,她乳娘是被一枪毙命的。
顾轻舟想要用玻璃割破自己的脸时,司行霈用力攥紧了她的手腕。
他死死抱住了她:“轻舟,对不起轻舟!”
他的胸膛结实,他的呼吸喷在顾轻舟的颈侧。
顾轻舟安静数着他的心跳。
一下下的,竟是不多不少。
这时候,她才真正有了恐惧之感。因为太真实了,真实得像是真的。
不可能是真的。
她的师父和乳娘还在山里,没有她的电报,他们是不可能出来的。如今,他们却在司行霈的专列上。
他们死了,死得极其惨烈。
若这是真的,可能是仇家把她的师父和乳娘当成了司行霈。他们是为了司行霈而死,等于是司行霈害死了他们。
若司行霈不去接他们,他们就不会死。
“不是真的,我只是做了个噩梦而已。”顾轻舟喃喃,“我会醒过来的,我不会一下子就失去了亲人和司行霈,我不会一无所有。”
司行霈听到了她的喃喃,倏然更加用力,紧紧抱住了她:“轻舟,我爱你!”
他第一次说他爱她,竟是在她的梦境里。
她太想听他说这句话了,所以在幻想中实现了。
“我为什么醒不过来?”顾轻舟越发焦虑。
第326章 不共戴天
顾轻舟没有得失心疯。
她后来还是分清楚了现实和梦境,她从来没有入梦,一切都是真的。
疼痛和鲜血,以及司行霈的呼吸、心跳,都让顾轻舟冰冻的脑子开始思考。
这不是做梦,也不是幻想。
分清楚了,她宁愿是做梦。
“李妈,李妈!”顾轻舟抱着李妈僵硬的身体,死也不肯松手。
她嚎啕大哭,哭得肝肠寸断。
这个女人养大了顾轻舟,她胜过顾轻舟的生母,是顾轻舟生命的根基,比顾轻舟的命都要重要!
而顾轻舟的师父,像顾轻舟的父亲,给予她医术和父爱。
顷刻间,她失去了双亲。
而害死他们的,是顾轻舟的爱人司行霈,他成了顾轻舟的灭门仇敌,顾轻舟和他之间,再也不可能结为连理。
前一秒,顾轻舟还依门赏花,心心念念等待他归来,筹划着他们的生活,她过着温馨甜蜜的小日子;下一秒,司行霈就变成了害死她全家的凶手,她失去了全部。
“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李妈!”顾轻舟不撒手。
她又去抱慕宗河。
慕宗河被打烂了,身体根本抱不住,软软的,顾轻舟就哭得更加厉害。
她声嘶力竭。
她可以做任何事,但她无法承受她的至亲离开她。
她从小就知道,自己和李妈相依为命,顾圭璋、秦筝筝都是仇敌。
顾轻舟现在终于明白,顾维和顾缃失去秦筝筝之后,对她的恨意有多深。
“不!”顾轻舟死死不松手,“不要死,不要死!这不是真的!”
冰凉的针管,插入了她的脖子里。
她眼前发花,意识开始不受控制,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等她睁开眼,看到司行霈坐在床边时,顾轻舟愣了又愣,继而她大口大口喘气。
“司行霈,你不知道我做了什么可怕的梦”她的话音未落,就瞧见了自己掌心的纱布。
不是梦。
“不,不会的。”顾轻舟大哭起来。
而后的几天,真真假假一直让顾轻舟无法分清。
她做了个很长的梦。
梦里,是春水盈盈的三月天,到处垂柳摇曳、桃蕊初绽。烟波流水的早晨,晨雾弥漫,空气湿濡微寒,顾轻舟和师父走在阡陌纵横的田埂上,水田中一丛丛碧油油的水稻苗。
她嫩白的小脚,走在滑不溜秋的泥里,留下一阵阵清铃般的娇笑。
乳娘的声音,在阡陌的尽头,温柔而敦厚:“轻舟,吃早饭啦”
她没办法回家了!
顾轻舟昏迷了一天一夜,她知道自己应该醒过来,她甚至听到了耳边有人说话,但是她没办法睁开眼。
一旦醒了,她就要失去一切。
她隐约听到了军医的声音:“再给她打一针吧。”
“她什么时候能醒过来?”司行霈的声音低沉而嘶哑,像只受伤的兽,在痛苦中失去了锋芒。
“她没事,只是自己不肯醒。”军医道。
屋子里沉默了下来。
顾轻舟则在梦里走了一遭。
从前生活的片段,一点点在脑海中回放。
师父教她背《大医精诚》,她错了半句时,师父拿戒尺打她的手背,说:“学医,先学医德!没有医德,医术再好也是屠夫!”
不知是哪里疼,顾轻舟的眼泪涌了出来。
她感觉有温暖的手为她擦拭眼泪,这双手绵软,同时也有点粗粝,是乳娘那双长期劳作的手:“轻舟乖,不要哭。”
乳娘只是顾轻舟母亲雇佣的下人,顾家和孙家对她毫无恩情,她却含辛茹苦养大了顾轻舟。
李妈的女儿去世之后,她丈夫也病逝了,她就和顾轻舟相依为命。
若没有她,顾轻舟哪怕不死,也要被秦筝筝折磨得不成人形,从精神上失去一个人该有的自信和骄傲。
顾轻舟从梦里醒过来时,是第二天的深夜。皎洁的月色从窗口照进来,带着寒意般,像铺满了一地的残雪。
司行霈半坐在床上,将顾轻舟抱在怀里,他阖眼打盹。
顾轻舟一动,立马惊醒了他。
“轻舟?”司行霈低声喊她,声音里全是温柔。
“李妈和师父呢?”顾轻舟开口就问。
她这几天睡觉,每次醒过来都分不清梦境和现实,都以为自己只是做了场噩梦,然后想明白了,放声大哭。
这次,她没有再犯糊涂了。
她一睁开眼,就知道再无侥幸,司行霈害死了她的乳娘和师父。
“放在另一处宅子里了。”司行霈道。
“带我去看。”顾轻舟道。
司行霈犹豫了下,起身抱了顾轻舟下床。
他为顾轻舟批了件外衣,亲自开车带着顾轻舟去看她的师父和乳娘。
别馆有重兵把手,正堂里摆放着两口棺木。
司行霈已经请人给李妈和师父整理了遗容。
师父还好,脸上没有伤口,只是胸腔被打烂了,装束之后安静躺在棺材里,表情竟是宁静悠然。
跟他活着的时候一模一样。
李妈额头上一个洞,却怎么也遮掩不住了。
顾轻舟伸手,摸了摸李妈的脸。
她这次没有哭,眼睛肿胀的厉害,已经哭了无数次了。
良久,顾轻舟问:“司行霈,他们为何会在你的专列上?”
司行霈立在顾轻舟身后,毫无花哨,有一说一。
“我派人去接他们来的。”司行霈道。
顾轻舟表情冰凉,手按在棺木上,她声音也带着几分冰凉:“我师父和乳娘藏得很深,轻易找不到他们。你去接他们,这话从何说起?”
司行霈微微抿唇:“轻舟”
“你派人去抓他们了。”顾轻舟不等他回答,笃定道,“为什么?”
司行霈眸光不动,静静看着她。
“怕我跑了,想要把李妈和师父捏在手里,这样你哪怕娶个军阀千金,我也不得不委身给你做妾,是不是?”顾轻舟又问。
司行霈眼芒微动。
若她这么以为,反而比司行霈预想中更好。
他沉默了。
他此刻的沉默,在顾轻舟看来是一种默认。
“可是你出行无数次,你的专列从未遇到那么大的袭击,怎么这次就偏偏遇到了危险?”顾轻舟又问。
她哪怕沉浸在巨大的悲伤里,仍不失睿智。
“是李文柱的人。”司行霈道,“轻舟,我会替你报仇的。”
“不,我的仇人不是李文柱。”顾轻舟的声音,比霜华更寒,“若你不从山里把师父和乳娘找出来,一般人都找不到他们。
况且回岳城的方法千百种,你偏偏用了你的专列。你明知道无数人等着宰了你,你还用专列招摇过市,你就是想借刀杀人。”
司行霈不言语。
顾轻舟也不需要他的回答。
“可是为什么?”顾轻舟这时候,忍不住哽咽了。
司行霈拿捏她的师父和乳娘,想要掌控她,甚至要她做妾,她能理解;可他为何要安排人杀了他们?
这一点,顾轻舟是死也想不通了。
杀了他们,就等于毁了顾轻舟。
司行霈这么疼她
顾轻舟第一次对司行霈,产生了怀疑和动摇。
“你为什么要害死我的乳娘和师父?”顾轻舟转身,咆哮着抓住了司行霈的衣襟。
司行霈用力将她按在怀里:“只是意外,轻舟!”
他解释说,“专列更快,而且车上有无数的侍从,他们会保护你的亲人。不知是哪里走漏了消息,这是个意外,轻舟,是李文柱害死了他们。”
顾轻舟用力推开他。
不是李文柱,是司行霈!
哪怕打在乳娘额头上的子弹属于李文柱的,也是因为司行霈招惹了李文柱,这子弹本应该打在司行霈身上,顾轻舟的乳娘和师父是为司行霈挨枪了。
她没办法说服自己原谅司行霈,更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原谅自己。
“我为何不早点跟你鱼死网破?”顾轻舟大哭不止,“在你一开始逼迫我的时候,我就应该像个贞洁烈女,跟你玉石俱焚。
可是我像个女表子,我一边说恨你,一边跟你做龌龊的事,我甚至爱上了你!是我毁了一切,是我毁了李妈和师父。”
养育之恩,半分都还没有报答,他们全因为顾轻舟而死了。
她大哭起来。
哭得快要断气了,顾轻舟昏迷了过去。
等她再次醒过来,她睁着眼睛在床上躺了半个小时,突然间又像变了一副脸孔,冷漠而决然:“火化吧。”
这样,骨灰她能随时带着,不管她走到哪里。
顾轻舟应该不会住在岳城了,她不会把师父和乳娘的尸骨留在岳城。
“好。”司行霈声音嘶哑。
他低下头想要吻下顾轻舟,被顾轻舟绕开了。
当天,司行霈就将顾轻舟的师父和乳娘火化。
他们在林海公墓买了两块墓地,将师父和乳娘骨灰的三分之二下葬,用顾轻舟的名义立了墓碑。
剩下的骨灰,顾轻舟放在两个罐子里,用布将罐子包裹,方便她随身携带。
而顾轻舟,也该跟司行霈做个了断了。
这天司行霈半夜醒过来,就见顾轻舟蹑手蹑脚靠近他,手里拿着一把锋利无比的短刃。
他愣了下。
那刀直直朝他的脖子上扎下来,没有半分的犹豫和手软时,司行霈快速往旁边一翻。
短刃插入枕头,甚至插到了床板上,可见顾轻舟用了多大的力气。
第327章 消失
司行霈将刺杀未遂的顾轻舟按在床上。
顾轻舟没有动。
她浑身无气息般,任由司行霈压住。
司行霈这才轻轻叹了口气,吻了下她的面颊:“轻舟,对不起。”
顾轻舟徐徐开了口:“你看,你的警惕性永远都是这么高。哪怕你说我是你最爱的人,你对我都保持着警惕”
司行霈心中一凛。
“你警惕性这么高,你的专列怎么可能会被人打成那样?我师父和乳娘,怎可能轻易死在你的车上?”顾轻舟声音幽幽,像只幽灵般询问。
司行霈心中大恸。
顾轻舟与其说在试探,还不如说她在恳求。
她求司行霈解释。
司行霈若是能为自己开脱,顾轻舟就愿意相信他。
顾轻舟已经失去了至亲,她只剩下司行霈了。
她不能失去全部。
司行霈却只言不漏,坚称是意外,简直把顾轻舟当傻子。
“你告诉我,发生了一些事对吗?”顾轻舟声音更轻,好像稍微用力,她的眼泪就要被震下来,“你不是故意害他们的,是出事了对吗?”
她像个饥饿的孩子,望着一勺米粥,等着救命般长大了嘴巴,嗷嗷待哺。
她希望司行霈能把原本的生活还给她,更希望司行霈能给她一个理由,让她说服自己继续留在他身边。
否则,她真的一无所有,她一下子失去了全部!
她可怜兮兮哀求着,奢望着!
顾轻舟那一刀没有扎进司行霈的脖子,却像扎入了他的心窝,疼得他险些落泪。
“轻舟,我只是想把他们接过来享福,路上出了意外”
他还没有说完,顾轻舟就咆哮了起来:“我不相信!”
她使劲捶打司行霈:“你害死了他们了!你知道什么让我最难过吗?就是我不知道你为何要害死他们!李妈和师父死得不明不白,我却连动机都不知道!”
她疯了一样拉住司行霈的衣领:“告诉我,你告诉我!”
司行霈任由她揉打。
在黑暗中,顾轻舟一边打一边骂,倏然司行霈又感受到了利器滑过空气轻微的响动,他一把攥住了顾轻舟的左手。
精准无比,顾轻舟左手的袖子里藏了一根银针。
这银针无毒,是她平常行医针灸用的,她要刺向司行霈,司行霈就下意识挡住了。
司行霈攥住她的手,她又大哭起来:“你的警惕到了如此程度,除非你动手的,他们绝不会死在你车上!你为何要杀我的亲人?”
她哭得凄厉,整个身子都颤抖了起来。
司行霈抱紧了她。
“轻舟,我当时不在车上,才发生了意外。”司行霈道。
司行霈始终不肯松口。
是李文柱的人要杀司行霈,结果错杀了顾轻舟的乳娘和师父,这是司行霈的说辞,不管轻舟怎么闹,他都不改口。
顾轻舟却坚持认为是司行霈的谋杀。司行霈算准了时机,把乳娘和师父放到了车子上,借助李文柱的手杀了他们。
等事情结束,他咬紧牙关声称是意外。顾轻舟没了一切,只剩下他,她不得不相信,她会说服自己的。他慢慢磨着她,总有一天她自己也会承认:只是意外,是李文柱害死了他们,跟司行霈没关系。
想当初,顾轻舟对司行霈是又憎恨又害怕,后来她不也爱上了司行霈吗?
司行霈需要的是时间,拥有的是耐心。
顾轻舟明白他的阴谋,却始终不知动机:为什么要杀他们?
为什么!
“你想要的不是他们死,而是他们彻底从我的世界里消失。”顾轻舟哭道,“若是单纯让他们死,你明明可以在深山里杀了他们。你把他们给我看,就是想让他们永远离开我。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
这几乎要将她折磨疯。
她大哭大叫。
从出事到现在,不过五天,顾轻舟已经消瘦了一大圈,整个人近乎疯狂。
司行霈将她从云端推下来,摔入烂泥坑里。
她很痛苦,浑身的血脉都要沸腾而咆哮,想要刺破血管,奔流而出,将她五马分尸般。
顾轻舟都没有跟李妈和师父告别,都不知他们最后的遗言。
她从小在乡下长大,没有朋友,只有师父和李妈,那是她全部的生活,那是她的至亲!
司行霈把她的生活一把推倒了,他结束了她的过去。
“告诉我,你编个理由骗我!”她拉住他大哭,“求你了司行霈,求你!”
司行霈痛苦抱住了她,他嘴唇微动。
等顾轻舟以为他会说出什么的时候,他艰难而痛苦道:“轻舟,真的是意外,我会杀了李文柱给你报仇的。”
顾轻舟不信这种鬼话,她半个字都不相信!
“上次有个女人,顾维说她是我的乳娘李娟,结果你查出来,她只是我乳娘的妹妹。可我乳娘从来没说过她有妹妹,后来你送她离开,回来时身上有血迹,你出去的时候没有,你是不是杀了她?”顾轻舟又问。
那件事,顾轻舟一直放在心上。
她说,她相信司行霈,是她宁愿装聋作哑,不代表她愚笨。
顾轻舟始终心存疑虑。
她觉得司行霈杀了那个女人。
这就意味着,那个女人的话全是假的,顾维的话才可能是真的。
那个自称李红的女人,很有可能就是顾轻舟的乳娘。
那么,和顾轻舟一起生活了十几年的人,又是谁?
司行霈是不是知道?
“你告诉我,你解释给我听!”她死死搂住他。
司行霈轻轻拍她的后背:“轻舟,我爱你!我哪怕自己死,也不会伤害你,更不会伤害爱你的人!”
不会伤害爱她的人?他是在暗示,李妈和师父不爱她吗?
顾轻舟以为自己抓到了什么时,司行霈继续道:“真的只是意外!”
一切都回到了原点。
意外!
“轻舟,这个世上每天都有意外,汽车、火车翻车的事,时常发生。有时候一条渡船好好的过江,也能无缘无故翻了。意外就是意外,是天意,我们都无法避免。
我知道你难过,但是你要接受意外。我在你身边,轻舟,我爱你,我会弥补你生活里的缺失。将来我们会有孩子,会有我们的家庭!”司行霈道。
他字字句句劝顾轻舟要看开。意外,的确是无法避免。
顾轻舟在乡下的时候,有位勤劳忠厚的大叔,暴风雨天气在田埂里做活,被雷劈死了。这种意外,顾轻舟也见识过。
毫无道理可讲!
若是意外,顾轻舟也只能任命接受。
再过两年,或者三年,她内心就会平静下来;等她有了孩子,她想起师父和李妈,大概只会心头滑过一缕痕迹。
她会有自己的生活。
“我知道,是你杀了师父和李妈。哪怕是意外,也是你的意外转移到了他们身上,他们是为你而死。”顾轻舟倏然沉了双目,眸光似一汪寒潭水,“我要杀了你!”
随后的半个月,顾轻舟对司行霈进行了三次谋杀。
她已经绝望了。
她从司行霈身上,问不到半点消息。而她师父为了躲避保皇党,藏匿得很深,除了司行霈,只怕连霍钺也不清楚他的底细。
师父和李妈的死因,只有司行霈知道。
要么是被司行霈所杀,要么是做了司行霈的替死鬼。
不管是哪种,司行霈都是杀了顾轻舟师父和李妈的仇人。
她和他从此不共戴天。
顾轻舟到了这个时候才明白:“我想要的,不是他们的死因,而是司行霈的无辜。”
经过了漫长的追问,顾轻舟明白,司行霈不无辜。
意外也好,谋杀也罢,都是司行霈的责任。
退一万步说,哪怕真的只是意外,若司行霈不将他们从深山里找出来,根本就不会有这种意外;司行霈不招惹李文柱,更不会有这种意外。
这种意外,是司行霈造成的。
李妈和师父不是翻车、翻船而死,他们是被人打成了筛子。子弹是有主人的,它的主人不是老天爷!
所以,顾轻舟想要逃避,想要为司行霈开脱,是她的软弱。她在这件事上,无能又不孝!
司行霈就是仇敌。
她的双亲死了,她爱的男人成了杀害她全家的凶手!
就在顾轻舟第三次用枪打司行霈的时候,司行霈避闪不及,子弹一下子就打穿了他的肩膀。
血如泉涌。
军医来取子弹的时候,司行霈的亲信站在旁边,默不作声。
只有一位叫邓高的副官,愤愤不平对顾轻舟道:“顾小姐,您不能这样对少帅,您要知道,少帅他全是为了”
“闭嘴!”司行霈猛然起身,狠狠掴了邓高一个耳光。
邓高的门牙被打断了,鲜血不由自主从唇边溢出。
顾轻舟瞬间血液微凝,邓高知道隐情,司行霈不肯让他说。
“为了什么?”顾轻舟追问。
邓高满口的血,耳边嗡嗡的,眼睛发花,再也说不出话来。
司行霈狠戾,对自己的亲信却很好,这是他第一次动手打人。
“出去!”司行霈厉喝。
邓高捂住口,转身走了出去。
司行霈挥手打邓高,太过于用力,自己的伤口又崩开了,血流如注。
顾轻舟想要去找邓高,从他口中套话,她却再也没见过邓高。
有了邓高的事杀鸡儆猴,其他亲信对此事讳莫如深,没人敢泄露半个字,顾轻舟什么也问不到。
第328章 宣战
短短月余,顾轻舟像脱了层皮。她睡不着,脸上泛出淡淡的青灰色,毫无往日的红润。
她眼睛瞪得大大的,日夜看着司行霈,似只猛兽,随时要扑过来把司行霈杀死。
她一再动手。
这次得手,是司行霈的疏忽。他提防她太久了,身体上出现了疲倦,才不小心中枪。
“团座,把实话告诉顾小姐吧!”身边的参谋劝司行霈,“顾小姐聪明厉害,你千日提防她,她总有一日会得手,您白丢了命。”
“不行!”司行霈干脆利落的拒绝。
参谋又劝:“您好些日子,连个囫囵觉都没有睡,这样熬下去,您再年轻的身体也吃不消了。”
“我自有分寸!”司行霈道,“此事谁敢泄露半个字,我的枪就不留情面!”
“就咬死是意外?”参谋问。
司行霈颔首:“就是意外!”
参谋道是。
司行霈的确很久没好好睡觉了,他日夜提防顾轻舟下杀手。
从顾轻舟第一次捅他开始,司行霈就知道她不会手软,她要报仇。
这也能理解。
谁害死了司行霈的母亲,司行霈也要杀了他,不管他是什么身份,和自己的感情多深。
含辛茹苦养大了自己的乳娘、恩师如父的师父都死了,顾轻舟若是不报仇,她也是个没心没肺的,司行霈反而看不起她。
他的轻舟有情有义!
他并不担心她,司行霈知道闹脾气归闹脾气,她总会闹累的。
司行霈会哄着她,加倍疼爱她,她剩下的一生都会平安遂顺。
“轻舟,我送你去颜家小住几日,好吗?”司行霈道。
顾轻舟不言语。
她侧躺在床上,长发在枕被间一点点荡开,像批了件青稠,她将自己笼罩在黑发里,毫无生机。
司行霈抱起她:“轻舟,你想跟我出去玩,还是想去颜家?”
顾轻舟直愣愣看着他,眼神涣散:“为何要害死我的乳娘和师父?”
“只是意外,轻舟,我绝不会害你的。”司行霈低声,轻轻吻她的头发,“轻舟,我只会保护你、疼爱你,永远不会害你的。”
顾轻舟觉得好笑,她却笑不出来。
她一点力气也没有。
杀了她的家人,算什么保护?
“司行霈,你一直都是个变态!我到底少不更事,被你迷惑,害得我师父和李妈惨死,我也是凶手。”顾轻舟喃喃。
司行霈吻她的头发。
他温热的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轻舟,会过去的。”
“我要杀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顾轻舟声音冷漠得像一把利器,泛出嗜血的光芒。
“我不想死。”司行霈将下巴落在她的头顶,“我以前不怕死,也不在乎生死。现在我有了你,我怕我死了,没人像我这样疼你。”
顾轻舟感觉喉间泛出腥甜,一口血几乎涌上来。
她气得吐血。
她转身,枕头下掏出一把刀,刺向了司行霈。
毫无意外的,这把刀再次刺空。
她杀不了他!
除非
顾轻舟眼睛微转。
她看着司行霈,眼睛阴森森的。留在别馆,她没有机会了。
司行霈不同于其他人,并非靠得越近越容易得手,顾轻舟需得离开。
司行霈轻轻吻她的眼睛。
顾轻舟被迫阖上了眼帘。
“我想去颜家。”顾轻舟道,“你把我送到颜家去吧。”
“好。”司行霈答应,“你记住了,我们冬月初一离开,我已经安顿好了。”
还有一个多月。
顾轻舟抱紧了胳膊,没有言语。
她没有带任何东西,除了师父和李妈的骨灰盒子。
出事之后,顾轻舟哭过、闹过、用计刺杀过、盲目刺杀过,可惜她全然不是司行霈的对手。
想要杀了司行霈,给师父和乳娘报仇,只得借助其他的力量。
要借力打力!
“我恨你,我要给我师父和乳娘报仇!”顾轻舟上了汽车之后,对司行霈如是道,这算是宣战。
司行霈将她收拢在臂弯里,让她的面颊贴着他的胸膛,轻声细语:“你太累了轻舟,休息一会儿吧。”
等颜太太和颜洛水看到顾轻舟的时候,她们俩差点哭出来。
颜洛水泪眼婆娑冲司行霈大喊:“你折磨她了?”
出事的最初,顾轻舟无法吃喝,靠军医输液保命;她为了刺杀司行霈,多次动刀动枪,自己撞了不止一次。
顾轻舟的左边面颊,有一块青肿,怎么也无法消散。
她瘦得脱了形,脸上又带着伤,像是受尽折磨。
况且司行霈在颜洛水心中,素来邪佞恶毒,他折磨顾轻舟,反而是更合理的解释了。
原本很漂亮的小姑娘,如今只剩下一双大眼睛。因为太瘦了,这眼睛格外的大,大的恐怖。
“洛水!”颜太太阻止了女儿的怒吼,“过来扶住轻舟。”
哪里还需要两个人扶?现在一阵风也能吹倒顾轻舟。
颜洛水忍着眼泪,狠狠瞪了司行霈一眼,上前去搀扶住了顾轻舟。
颜新侬也被吓了一跳。
顾轻舟的师父和乳娘出事之后,司行霈打电话给颜新侬:“让婶母给老太太打个电话,就说轻舟家的四姨太带着两个孩子回乡下,轻舟怕她们一路不顺利,亲自送她们,可能要一两个月才回来。”
顿了顿,司行霈又道,“也把这话告诉督军。”
颜新侬当时挺担心的,追问道:“轻舟没事吧?”
“没事,轻舟在我这里。”司行霈道。
颜新侬放下心,果然让颜太太打了电话,就说顾轻舟走得匆忙,而且家里出事,她有点不好意思见人,就没有跟老太太告辞。
老太太相信了,还关怀了几句。
营地来了一批新枪,司督军正在抓集训,颜新侬告诉了他,他也没放在心上。
颜新侬只当司行霈带轻舟去玩了,他也没多想,谁知道顾轻舟弄得这般狼狈?
“怎么回事?”颜新侬的脸也变了。
司行霈没有解释:“照顾好她,让洛水和一源带她散散心,我过些日子来接她。”
颜新侬一头雾水。
司行霈没有解释,顾轻舟却说了。
颜太太端了一杯人参汤,顾轻舟一边喝一边讲述事情的经过。
她从自己进城的目的开始说起。她进城了,为母亲和外祖父报仇了,秦筝筝和顾圭璋得到了下场。
“乳娘怕顾家去找她,到时候她成了我的掣肘,就先躲了起来;师父担心我出世之后,引来保皇党,也躲了起来。”顾轻舟道。
她又解释了自己师父的身份,“他就是天下第一名医慕宗河。”
颜太太震惊。颜太太是北平人,她家从小富足,慕宗河还给她祖母看过病。
颜洛水和颜一源也怔愣看着顾轻舟,不管是顾轻舟的目的,还是顾轻舟的师父,都让他们大为意外。
谁能想到呢?
顾轻舟看上去跟他们一样年幼无知,却隐藏着如此巨大的秘密。
就连波澜不惊的颜新侬,也错愕看着顾轻舟:一个小小的少女,神不知鬼不觉弄倒了一个家庭,手段真厉害!
况且,她居然是慕宗河的关门弟子。
“慕宗河还没有死?”颜太太最先从震惊中回神,词不达意问了句。
问完她便后悔了。
果然,顾轻舟用低沉而柔软的嗓音道:“现在他死了。他为了帮一个女革命党,在太后的药里下毒,害得全家被诛杀,他东躲西藏,却万万没想到死在我手里。”
颜新侬安抚她:“轻舟,这是个意外。”
顾轻舟摇摇头:“义父,李文柱跟我师父无冤无仇,他的子弹不会落在我师父身上。因为我招惹了司行霈,司行霈又无恶不作,李文柱将我师父当成了司行霈,才将他打烂。”
想到师父走的时候,死不瞑目,而且没有全尸,顾轻舟的心就像被冰锥扎了,又冷又疼。
她的呼吸都能透出凉意。
“若不是司行霈,李文柱都不知道我师父和乳娘的存在;若不是司行霈,普通人根本找不到他们,是司行霈害死了他们。”顾轻舟道。
她说罢,喝了口人参汤。这汤有点凉了,像凉凉的血,她慢慢咽了下去。
她和司行霈之间,从前考虑什么妻妾名分,如今是隔着血海深仇了。
“我甚至怀疑,是司行霈故意利用李文柱,杀死了我的师父和乳娘。”顾轻舟道。
颜洛水这时候就跟不上思路:“他为何要杀你的师父和乳娘?”
顾轻舟摇摇头。
她不知道。
师父和乳娘死不瞑目,顾轻舟却连他们为何而死都不清楚。
顾轻舟到了颜家,颜太太准备的饭菜和补品,她全部吃了下去。
晚上,顾轻舟和颜洛水睡一张床,颜洛水问她:“你以后怎么办?”
“报仇。”顾轻舟道。
想到这里,顾轻舟苦笑。
她人生的意义,好似一直在复仇。以前是为了母亲和外祖父,如今是为了乳娘和师父。
这次,她的仇敌是司行霈,不再是对她无情无义的父亲和继母,而是深爱过她的男人。
“轻舟”颜洛水只感觉特别犯愁。
她都不知道是该怎么劝说顾轻舟。
叫她放弃复仇?这不可能,顾轻舟的乳娘和师父可谓惨死,特别是她师父,前胸都打碎了。
叫她复仇,杀死司行霈?似乎也不可能,顾轻舟爱司行霈,他们明明应该结婚的。
颜洛水活了这么大,好似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左右为难!
第329章 运筹帷幄
住到了颜家,顾轻舟的情绪发生了变化。
她和颜洛水分开了房间,住到了颜洛水隔壁,不再跟颜洛水同屋了。
晚上,她一个人抱住被子哭,哭得压抑,不让声音透出去。
好几次,她隐约瞧见了窗外有个黑影,她知道是司行霈来了。为了让她快点好起来,司行霈不敢冒头,默默站在她窗外。
而白天,顾轻舟除了沉默,就是吃吃喝喝。
颜太太端给她的每一样补品,她都如数吃下去。
“轻舟这是在干嘛啊?”颜五少不太懂,把霍拢静也叫了来,一起围着顾轻舟,再三研究她。
众人都不知道。
“我前些日子太伤心,瘦得不成样子。不仅不好看,脑子也不够用了,我要补回来。”顾轻舟声音平稳轻柔解答。
众人毛骨悚然。
颜洛水把专门坏事的颜一源赶走了,她和霍拢静围着顾轻舟。
“轻舟,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霍拢静问。
“报仇啊,要不然活着干嘛?”顾轻舟低垂着眉眼,轻轻翻动手边的一本书,淡淡说道。
“找找谁报仇啊?”颜洛水小心翼翼问。
她是在明知故问。
顾轻舟沉默。
沉默片刻,顾轻舟道:“司行霈,还有我自己。”
她若是没有招惹司行霈,司行霈才不会去山里找她的师父和乳娘。司行霈是罪魁祸首,顾轻舟却有原罪。
她也是凶手之一。
“你要和司行霈同归于尽啊?”霍拢静问。
顾轻舟扬眸,眸光阴郁,像幽灵的鬼火微微闪动。
“没有。”顾轻舟道。
她不会和司行霈同归于尽,司行霈永远都没有与她同生共死的资格。
她虽然否认了,颜洛水和霍拢静却认定她不想活了。
此事关乎重大,颜洛水立马去告诉了颜新侬。
“阿爸,您智谋过人,您快去劝劝轻舟啊!我看轻舟的样子,是走火入魔了。”颜洛水快要哭了。
她不想失去最好的朋友。
颜新侬则摸了下女儿的头发:“傻孩子,这个当口,轻舟说什么你们都别当真。你想想,若是你姆妈和阿爸被”
“不会的不会的!”颜洛水浑身打冷战,想都不敢想,立马阻止了颜新侬。
换个角度,若是颜洛水的父母被司行霈害死了,颜洛水一定会宰了他,哪怕付出生命的代价。
这是人之常情。
顾轻舟现在就是这样的心思。
只是不知道,顾轻舟打什么主意。怎么杀司行霈,很多人都考虑过这个问题,从未有人成功。
顾轻舟只怕是百忙一场。
“傻丫头。”颜新侬笑,同时又叹了口气。
这件事,说起来真有点叫人糊涂,连颜新侬都摸不透司行霈。
顾轻舟到颜家的时候,颜新侬就去问过了司行霈,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要杀了顾轻舟的乳娘和师父。
司行霈道:“是意外。”
颜新侬都不信。
不可能有这种意外。
司行霈和李文柱结仇太深,他最了解李文柱。了解自己的对手,就不可能在他手下输得一败涂地。
这次的意外,是司行霈故意造成的,他借了李文柱的手杀了顾轻舟的乳娘和师父。
因为什么,颜新侬也猜不到,此事太过于诡异。
司行霈行事虽然极端,对顾轻舟却是真心疼爱,他不至于杀了她全家来独占她,他还没有扭曲到这种程度。
司行霈不肯说,连颜新侬都不告诉。
此事关乎重大,颜新侬看顾轻舟那架势,是蓄足了力量准备对付司行霈。
“阿爸,您还是去劝劝轻舟吧,若是您都没有法子,我们就更加不知道怎么办了。”颜洛水道。
颜新侬叹气。
“我试试。”颜新侬百般无奈,去见了顾轻舟。
顾轻舟正在看书,看得是《圣经》,这曾经是教会学校的功课之一。
看到义父进来,顾轻舟放下书,认真坐好了。
“轻舟,你还有什么东西落在别馆吗?我派人去帮你拿回来。”颜新侬问。
顾轻舟一愣。
旋即,她轻轻垂了脑袋:“义父,我一无所有了,顾公馆散了,乳娘和师父死了,如今只剩下你们了。若是你也站在司行霈那边,劝我想开一点,我就真的没有活路了。”
颜新侬被她说得心头大震。
一时间,颜新侬竟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看着这个单薄的女孩子,心酸一下子就填满了他。
顾轻舟比颜洛水还小一岁啊!
她正在承受的痛苦,是正常成年人都无法承受的。她没有发疯,已然是过人之处。颜新侬再来试图劝服,对她来说简直是另一种酷刑。
颜新侬拍了拍自己的膝盖,道:“轻舟,义父跟你道歉!以后,颜公馆就是你的家,我们是你的父母!”
顾轻舟点点头。
一点头,豆大的泪珠就滚落在手背上。
屋子里沉默了下来。
良久之后,顾轻舟道:“我虽然和司行霈已经是不共戴天的仇人,我还是想要那两匹狼。”
木兰曾经救过顾轻舟一次。
木兰和暮山是从小长大的伴侣,顾轻舟不想拆散它们,她想都要过来。
“好,我亲自去一趟。”颜新侬道。
颜新侬从顾轻舟的屋子里出来,心酸得厉害。
“唉,造孽!司行霈这个人,真是缺了一辈子的德!”颜新侬道。
他去了趟司行霈的别馆,特意挑了司行霈在家的时候去。
屋子里收拾得整整齐齐,只是客厅的沙发上,堆满了宣纸,满地狼藉。
司行霈在客房。
颜新侬说明了来意,司行霈颔首。
短短一个月,司行霈也憔悴了很多,他肩膀的伤口已经愈合了,只是气色不好。
“轻舟怎样?”司行霈问。
他这个问题,每天都要打电话问一遍。
颜新侬也照例道:“还是老样子。”顿了顿,颜新侬又道,“她吃吃喝喝的很卖力,像是要把自己养壮了,找你拼命。”
司行霈忍不住笑了。
他发自内心的开心:“能吃能喝就好,我真怕她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说到了这里,颜新侬忍不住又问:“阿霈,她乳娘和师父的事,到底是怎么弄的?”
“说了,是意外。”司行霈对此事,保守严密。
颜新侬正色道:“我都看得出你不坦诚,轻舟能不知道吗?你们俩将来有什么不好的下场,都是你作的!”
司行霈没有发怒。
他看了眼颜新侬,头一次认真道:“总参谋,若是我能说实话,我会不告诉轻舟吗?我疼她,胜过你疼她百倍!”
颜新侬结舌。
“为何要把人给杀了?”颜新侬还是无法理解,“你做事总是很大胆,这次我着实想不通。”
司行霈摆摆手,不想再提了。
等颜新侬走后,司行霈负手立在地图前,开始思考顾轻舟会如何跟他鱼死网破。
他了解顾轻舟,顾轻舟的才能和智慧,连司行霈也要赞服。
“轻舟,你会不会打算从这里开始?”司行霈指了下地图的某个方位,略有所思。
轻舟这样开始的话,他应该如何接招?将堪舆图重新审视一遍,司行霈的目光,再次落到了地图上的某个方位,他双目微微发亮。
“也许,这是个很好的机会。”他想。
顾轻舟对他的报复,也许可以帮司行霈完成一件他筹划已久却没有机会下手的事。
他久久没有挪动脚步,月华将他的影子拉得修长挺拔。
顾轻舟接到木兰和暮山的时候,终于露出了一点淡淡的笑容。
笑容很浅,好似她用不上力气大笑一样。
“这是狼唉!”颜一源很感兴趣,上前摸木兰的头。
木兰立马冲他呲牙咧嘴。
颜一源吓一大跳。
顾轻舟道:“木兰是母狼,你不要轻薄她。”
颜一源气急败坏,觉得顾轻舟玷辱了他的名声:“我犯得着轻薄一头狼吗?”
他气哄哄走了。
颜洛水笑得不行。
顾轻舟唇角也微微动了下。
颜太太叫人准备好了牛肉,让顾轻舟喂养这两只狼。
一转眼,她在颜家住了半个月。
她半个月里,每餐都吃两分量的饭,补品全部吞下去,她恢复了一点精神,脑子也好使了。
精神好了之后,人更痛苦,因为足够的精力去回想往事。
在乡下的日子,似场电影,一帧帧在眼前回放。李妈和师父的音容笑貌,甚至他们死后的惨状,全部充盈着她。
她很少笑,几乎没有牵动唇角的力气。唯一恢复的,是她的脑袋。她现在能正常思考了。
除了带着木兰和暮山散步,她就是困在屋子里,略有所思般的愣神。
愣了四五天之后,她的计划终于成型了。
她要杀死司行霈,然后
然后她怎么办?
她不知道了。
深吸一口气,顾轻舟换了衣裳,梳了头发,对颜太太道:“姆妈,我要出门了,您替我安排一辆汽车吧。”
颜太太和颜洛水一齐看着她。
“我陪你去吧。”颜太太小心翼翼问。
“不用了”
顾轻舟刚要拒绝,就被颜洛水挽住了胳膊,颜洛水脸色惊惶。
“我不管,我就是要陪你去!”颜洛水霸道说,“我不放心!”
“我是约了其他人。”顾轻舟道。
颜洛水不相信:“你约了谁?”
第330章 和我结婚吧
顾轻舟并非哄骗洛水,她是真的约了人。
她约了司慕。
顾轻舟知道,司行霈的人一直盯着她,她出了颜公馆,行迹很快就会禀告到司行霈跟前。
所以她见司慕,刻意隐藏。
不是为了躲开司行霈,而是让司行霈留意到她在弄鬼。
虚虚实实,到底哪一样是真的、哪一样是假的,把司行霈弄糊涂了再说。她若是非要大摇大摆去见司慕,反而让司行霈更警惕。
她将司慕约到了一家烟馆。
烟馆位于老城区的一条旧街道,四周生意兴隆,很是繁华热闹,带着旧式的生活气息。
烟馆到处轻雾弥漫,雅间里没有抽烟,也有一股子朦胧的烟雾驱散不尽,到处都是鸦片的臭味,极其难闻。
司慕蹙眉,上了三楼。
推开门时,他瞧见了顾轻舟坐在烟馆的小榻上,身边带着一条非常庞大的狼狗。这狗用绳子拴住,顾轻舟手里拿着绳子,正一下下抚摸狗头。
狗在顾轻舟的触碰之下,温柔躺在她脚边。
“来了?”顾轻舟微抬了眼帘,“请坐。”
司慕瞥了眼她。
这屋子里的气味特别难闻,他对顾轻舟充满了憎恨,此刻在气味的混合冲击之下,更让他觉得顾轻舟令人作呕。
顾轻舟瘦了很多,从前有点圆的小脸,如今纤瘦,下颌纤细,越发露出了媚态。黑发束起,她颈项修长嫩白。
更美丽了,美得有点艳。瘦了之后,就好像褪去了婴儿肥,越发?丽妩媚,似一朵花骨朵儿终于亭亭盛绽了。
已经是十月了,岳城开始降温,顾轻舟穿着一件貂皮大衣,比旁人更加怕冷。貂皮如墨圈般的纹路,在她身上一圈圈的荡开。
娇媚、华贵,让顾轻舟看上去雍容端庄,竟有几分大家闺秀的矜贵。
若她手里把玩的是只雪白小巧的狗,司慕会觉得她有点满清遗少的腐朽贵气,偏偏她手边是只狼狗
“找我有事?”司慕问。
司慕已经两个月没有和顾轻舟接触。
正如顾轻舟所言,那些书信他们找不到,刺杀顾轻舟更是冒险,只能暂时受她的威胁。
顾轻舟也的确有本事。
她利用司督军的手,除掉了她的父亲,干脆利落,谁也寻不到她的把柄。司慕觉得此事有鬼,也不敢提。提了,就是质疑司督军。
司慕不知道顾轻舟是怎么办到,心中对她除了警惕、憎恶,也有那么一丁点儿的敬佩。
这个女人很有能耐,她像条毒蛇,拥有很锋利的毒牙。
世上耿直的人不多,绝大多数的人都有好几副面孔,比如穷凶极恶的青帮打手,回家也许是孝子慈父;在欢场面目狰狞的男人,穿好衣裳又是一派温文尔雅。
顾轻舟也有很多面。司慕觉得,擅长医术的她,是最慈善温柔的一面。这一面,曾迷惑了司慕。
其实,顾轻舟更多的面孔之下,是歹毒恶劣的,她像条毒蛇。她有医德,这是她从小接受的教育,不代表她就是个好人,也不代表她有道德。
现在,自己又要和这条毒蛇打交道了。
“跟我结婚吧。”顾轻舟道。
司慕微愣。
愣了,然后就笑了。笑容很浅,稍纵即逝。
多么滑稽的一句话!
“我不想要他的女人!”司慕一派冷然,脸色丝毫不动,似樽雕像般的面容,眸光静静落在她身上,“你真脏!”
顾轻舟也觉得自己脏。
她全身上下,都是司行霈的气息,他拥吻过她,害死了她的师父和乳娘,她却爱上了他,她的身体和她的心一样脏。
最脏的,是她的心。
“你会想要的。”顾轻舟道。
她指了指四周,示意隔墙有耳,然后将一封信递给了司慕。
信很厚,拿着有点沉手。
司慕眸光阴冷而轻蔑,静静滑过她的面颊,道:“这是什么?不太像我最想要的东西。”
他觉得不是他母亲的书信,顾轻舟没那么大方。
“这是我写的。”顾轻舟说,“你拿好。”
司慕毫无耐性。
在司慕的世界里,分为三种人:他喜欢的人、陌生人和司行霈。
司慕不太愿意花心思憎恨别人,他几乎不讨厌谁。若是看不顺眼,他就会漠视对方。
他唯一憎恨的是司行霈。
“司行霈”像个分类,如今顾轻舟也归位这一类了。
这种憎恨感是极其恶心的,恶心到看到对方的面容都要呕吐反胃。这烟馆味道难闻,加重了司慕的不适。
这个女人太脏了,她的任何东西,司慕都不想碰。
和她结婚?这简直是全天下最可笑的滑稽戏码了。
“我不会碰你的东西。”司慕道,“我怕脏!”
顾轻舟这时候才知道,司慕其实很刻薄。
了解越深,越清楚一个人本性里的恶劣。
顾轻舟并不介意司慕的恶毒,她是想找个盟友,不是想找个丈夫。
敌人的敌人,就是临时的朋友,直到共同的敌人彻底消失。
顾轻舟眼眸微沉,似寒冰般滑过司慕的面颊,带着寒意和锋利:“你母亲的信,同样会通过我的手!”
司慕瞳仁微微收缩。
他沉吟良久。
他在外总是一副冷漠的模样,却罕见厌恶和鄙夷的神色,独独将这幅面孔展现给了顾轻舟。
顾轻舟也是罪有应得。
“拿来吧。”司慕沉思,决定好汉不吃眼前亏,就把顾轻舟的信取了过去。
他打开看了看,一眼撩过去,是顾轻舟的字迹,没什么惊喜的。
顾轻舟是不会把他母亲的信交出来的。
“已经没事了,少帅自便吧。”顾轻舟垂眸,给她的狼狗喂了一块牛肉干。
屋子里的光线很暗淡,她身上有种奢华的贵气。这贵气带着腐朽,带着暮气沉沉,像极了消失十几年宫廷的女眷。
司慕打了个寒颤,顾轻舟身上的诡异让他很不舒服。
信很长,司慕来不及看完,确定是顾轻舟所写,他胡乱揉成一团,塞到口袋里。
他很想知道,为什么她现在想和他结婚,是司行霈的阴谋吗?
“你在帮他搞什么把戏?”司慕站起身,居高临下的问。
顾轻舟没有抬头,轻轻抚摸着木兰的脑袋,隐藏在浓刘海之下的面目和眸子都格外平静。
“我没有帮他,他杀了我的师父和乳娘,我在报复他。”顾轻舟声音像一层琼华,澄澈而清冷,孤零零的照耀着大地。
她透出难以言喻的冷寂和孤独。
司慕眼眸微敛,不再言语。这件事,司慕的情报系统已经告诉了他,因为司行霈给顾轻舟的师父和乳娘立了墓碑,有心人都会知道。
“告辞。”他冷漠道。
转身离开之后,顾轻舟略微坐了坐,有种不知身在何方的迷茫。木兰温顺,依靠着她。
等顾轻舟想要站起身时,她听到了敲门声。
叩门声清脆、简短。
心头一缩,她担心进来的人是司行霈,眸光顿时凝聚了寒霜,口袋里的勃朗宁掏了出来。
“请进。”顾轻舟道。
门被推开,还没有看清楚面容,顾轻舟就瞧见了穿着长衫的腿迈了进来,一双布鞋干净素淡。
顾轻舟心神微收。
她客气站起身:“霍爷。”
来者是霍钺。
霍钺颔首,面上没什么笑容,坐到了顾轻舟对面的太师椅上,点燃了一根雪茄。他没有和顾轻舟说话,直到吐出一口烟雾,他才说:“轻舟,你节哀,阿静把什么都告诉我了。”
顾轻舟道:“多谢您。”
她对霍钺,始终有点像晚辈对长辈般的敬重。
“你今天在这里见司慕,司行霈回头就会派人来打听你说了什么。”霍钺又吸了口雪茄。
顾轻舟道:“无妨,您只管告诉他,我没什么不能对人言的事。”
霍钺脸上笑容不多,静静望了她一眼,旋即撇开了目光。
他这一眼,意味深长:“轻舟,你和司行霈怄气,也别嫁给司慕。你这样的姑娘,配司慕太可惜了。”
他不是听到了顾轻舟跟司慕说我们结婚吧,而是猜测,或者说担心。
他在提醒她。
顾轻舟微怔。
“况且,这世上没什么仇恨值得你拿终身来赌。”霍钺又道。
顾轻舟没有接话。
她仿佛有点敏感,能猜到霍钺的话风要往哪边吹。
她想说点什么,打断霍钺时,就听到霍钺道:“轻舟,你怎么不来跟我寻求帮助?我应该比司慕有能耐吧。”
“霍爷,您跟司行霈是朋友,我怕您为难。”顾轻舟道,“您是重情重义之人,我不能让您背叛朋友。”
霍钺眼芒微动。
这点波动很轻,宛如蜻蜓点水般,片刻就归于平静。
“况且,我没有想过嫁给司慕。”顾轻舟道,“女人的身体不是拿来卖的。卖过一次,人就彻底废了。”
霍钺唇角,略有略无现出几分淡笑。
“你这样通透,我就放心了。”霍钺道,“不要做傻事,轻舟。”
顾轻舟嗯了声。
她轻轻抚摸木兰的脑袋。
霍钺问她:“这是狼吗?”
“嗯。”顾轻舟低声。
霍钺一眼就认得出这是狼,亦或者说,他清楚这是司行霈送给顾轻舟的。司行霈那么变态的人,他不会养只狼狗。
最能和司行霈势均力敌的人,是霍钺。
可顾轻舟没有找霍钺结盟,她有自己的原因,不仅仅是为了霍钺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