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抓个现行
深夜,天色青黑,薄寒袅袅。
屋子里的人玩疯了,也喝醉了大半,丝毫没有留意到院子里进了人。
庭院子站着的三个人,却久久没有挪脚,望着这一幕,不敢相信。
桃蕊在轻寒的夜风吹拂之下,如烟似雾,落英缤纷,花瓣被风转起,萦绕着衣袂蹁跹。
“没事吗?”压在李太太心头的阴霾,顿时散去。
她亲眼看到了女儿活蹦乱跳的,其他天大的事,李太太都能承受。
她松了口气。
只要李桦没事,其他都好说!
李先生和李太太都是精明百倍的人。正是因为他们精明能干,李桦在父母的爱护之下,始终无需操心俗务,故而保持着她的天真可爱。
到底怎么回事,李先生和李太太心中有了八成的肯定:这是宛敏搞鬼的。
没出事,宛敏却说得有板有眼,因为这是她的策划。
“姆妈!”李桦先看到了李太太,惊喜着跑出来。
她输了很多次,喝了不少的酒,双颊酡红,比桃蕊更加?艳,只是舌头有点控制不住,说话声音很大。
她扑到了李太太怀里。
软软的女儿,身上带着酒香的热气,一切都那么真实,李太太的心彻底归位了。她从未觉得女儿这么可爱过,简直是她的珍宝!
她抱住了李桦。
“宛敏,你也来了?”李桦看到宛敏,更是高兴,“我今年的生日过得真圆满!你们都来了?”
她最后才看到她父亲,挣脱母亲的怀抱,扑到了李先生怀里,“阿爸,我没有喝醉。”
李先生跟李太太的感触差不多,抱到热乎乎的孩子,才知道虚惊一场,终于有心思来考虑其他事了。
宛敏说,有人打电话说出事了,可那到底是什么人,黑灯瞎火的看到了?
又从那里打的电话?
花圃离岳城不过一个小时的路途,中间没有镇子,想要打电话就得回城。
这一切都是漏洞。
李先生和李太太管事爱女心切,此刻才看出端倪。
屋子里的喧闹,暂时停止了。
女孩子们都不太好意思,毕竟平日里被教导做淑女,一时间放出本形,在长辈面前多少有点难为情。
顾轻舟是唯一没有喝酒的。
她看着宛敏面无人色,眼神飘忽,甚至想跑的样子,顾轻舟微笑,上前对李桦道:“该你罚酒了。”
“胡说,明明是该你喝辣椒水了。”李桦笑道。
李太太情绪不对,所有人都看得出来。
顾轻舟走到了李太太跟前,低声道:“您肯定好奇,到底发生了何事吧?今天是阿桦的生日,十八岁一生才一次,咱们别打扰她们。”
李太太看了眼顾轻舟。
整个屋子里的人,都是懵懂的,唯有顾轻舟比较清醒。
可见,她处理好了一切。
李太太欣慰看了眼顾轻舟。
宛敏这时候就想跑,顾轻舟拉住了她的胳膊,同时喊了声:“阿静?”
霍拢静走了出来。
宛敏被霍拢静钳住了胳膊,动弹不得。她想要叫,霍拢静将一把锋利的匕首对准了她的喉咙:“宛敏,别扫兴啊,阿桦难得过个快乐的生日。”
背着众人,没人看到宛敏被胁迫。
宛敏吓得腿全软了,声音梗在喉咙里,再也出不来。
李桦稀里糊涂的。
李先生跟着顾轻舟,先出了院子。
李太太坐下来,陪着喝了一杯酒,笑道:“多谢你们来给阿桦过生日,好好玩,我不会告诉你们父母的。难得你们赏脸,薄酒粗茶,怠慢了啊。”
众人露出了笑容。
李太太真和善。
有了这点鼓励,半醉的、束缚了半生的女孩子们,意犹未尽的玩闹了起来,丝毫不觉得方才宛敏和李氏夫妇到来的诧异。
脑子里是半醉的,眼前是繁华奢靡的,心里是快乐的,哪有心思去考虑其他?亦或者,她们将不快乐的事,主动屏蔽。
李太太喝完酒,安抚好了李桦,急匆匆跟了出来。
在不远处的一栋小院子里,六名农夫打扮的人,双腿双手脱臼,无力依靠着墙壁,浑身是伤。
李家的管事在跟李先生解释:“大约在一个钟头前,我听到有人敲门,打开房门就看到了门口摆着他们。
我叫人将他们抬进来,还想锁着呢,发现他们的手脚都被人下了,动不了,就没有绑,只问他们。”
管事指了指这个人,他们浑身是伤,还有一个人的左边的胳膊,从手臂到手指,肌肤活生生被剥去,他早已疼昏了。
而其他人,都吓坏了,争先恐后的交代着。
“我本想等他们交代清楚了,我这边做好记录,明日一早送去警备厅,再回家报备,不成想老爷和太太连夜到了。”管事道。
宛敏看到那血淋淋的胳膊,差点吐了。
李先生脸色铁青。
顾轻舟和霍拢静站在旁边,两位女孩子表情恬柔,一副淡然事不关己的模样。
“到底是怎么回事?”李太太问,“谁能说一说?”
管事就指了最西边的匪徒,道:“太太,他说他是领头的,让他自己告诉您吧。”
李太太就走到了那个人身边。
那个人挨了打,看着同伴被活剥了一条胳膊,现在所有的神志都崩溃了,一见李太太问话,立马老老实实的交代,半个字都不敢错。
“我们是在海盐帮犯了事被赶出来的,平日里海盐帮接一些违反帮规的活,孟爷不敢动用帮里的人,怕吃帮规,就找我们。
孟爷说,让我们来这个庄子,夜里在院子外放火,把屋子里的女孩子们都吓唬出来,然后找到这三个人。
三个人都要破了身子,另外一个短头发的,多糟蹋几次,让她疯了最好;还有一个掐死;一个长头发的,动她一次就行了,将来把责任都推给她,让她活着受苦。”这人如实道。
李太太的双手,止不住的痉挛。
一模一样,和宛敏告诉他们的一模一样。
事情根本没有发生,不可能存在什么路过拍照的记者。
唯一的解释,宛敏就是那个背后的买主,所以她知道。
李太太回身,重重掴了宛敏一个耳光。宛敏差点跌倒,李太太抓住了她的胳膊,反手又是一个耳光。
“你这个蛇蝎毒妇!”李太太哭着骂,声音早已走样了,气得浑身都发冷,“她们都是你的同学,什么深仇大恨,你要把她们全毁了?你还特意要把阿桦给弄疯,阿桦到底怎么对不起你?”
没人来拉。
宛敏全身脱力。
她想要挣扎,甚至想狡辩说她没有,是有人陷害她,却说不出口。
她在去通知李家的那一刻,早已自证,她就是那个买凶的!
她是接到了电话,确定事情非常顺利,已经做完了再去李家报信,得到最后的胜利成果。
哪里知道,根本不是海盐帮的人报信的额,而是有人故意设套,让宛敏钻进来。
果不其然,宛敏得意忘形,踏入了陷阱,她已经没办法抽身了。
“好了,好了!”李先生有种劫后余生的幸运感,他的宝贝女儿没事,所有人都没事,他上前抱住了李太太。
“把他们全部送到警备厅,让警备厅立案吧,这件事我们已经管不了了。”李先生道。
宛敏回神,挣扎着坐起来。
她被李太太打了两巴掌,双颊生疼,说话也口齿不清:“不要,不要送我去警备厅!”
她爬起来就跑。
她可以跑到南方去。
霍拢静将她抓住,在她腿上一踢,重重的一脚,霍拢静的左腿顿时骨折。
骨裂的疼痛,让她几乎要昏厥,她大叫起来,再也没有力气去跑。
李家的下人,连夜把宛敏和这六个人绑的结结实实,送到了警备厅,顺便让警备厅的人去抓孟爷,最好拿到宛敏买凶的实证。
李太太坐在椅子上,连声念“阿弥陀佛”。
顾轻舟坐到了她身边。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李太太问顾轻舟,“人是你抓的?”
顾轻舟点点头:“阿桦说,来庄子上过生日是宛敏提议的。宛敏之前和她姐夫苟合,被我们拆穿,她在家里不好过,所以伺机报复我。
只是我没想到,她想要牺牲阿桦和蒋春妮来对付我。阿桦和蒋春妮在学校不设防,所以我跟了来,斩草除根,免得宛敏下次再的手。”
李太太紧紧握住了顾轻舟的手:“你真是个聪明的孩子,你是?”
她不认识顾轻舟。
她甚至想问,顾轻舟用什么方法,将那些人都弄得如此之惨烈。
“我姓顾,叫顾轻舟。”顾轻舟自我介绍。
李太太和李先生立马就知道是谁了。
原来是军政府的少奶奶。
“顾小姐,阿桦这条命是你捡回来的!”李太太感激对顾轻舟道。
李太太心里明白,假如没有顾轻舟,阿桦根本不会陷入险境。顾轻舟帮她,是应该的。
但是,李太太很想结交顾轻舟,故而用好听的话来恭维她。反正阿桦没事,让顾轻舟得点人情又能如何?
“李太太,您别这么说,大家没事就好。”顾轻舟道,“对了,暂时就别告诉她们了,她们今天玩得好开心。”
李太太颔首。
霍拢静也心照不宣。
然后,她们重新进了屋子。
李太太又陪着喝了一杯酒,就和李先生临时歇在管事的西厢房里。
正院这边,一直闹到了凌晨两点多,她们才渐渐累了,东倒西歪的睡着。
第242章 司行霈的维护
顾轻舟从庄子上回来,当天下去就去了司行霈的别馆。
她用了司行霈的副官,自然要通禀一声,免得司行霈为她担心。
司行霈去了军政府,直到深夜才回来。
“轻舟,我一点也不担心你,这个世上的阴谋诡计,对你是无用的。”司行霈抱紧了她,低声道,“我只怕枪炮无眼。你没有经历过战争,不知道哪里有硝烟,无法躲避”
“又没人刺杀我。”顾轻舟道,“我要是过你这样的日子,天天担心被刺杀,我会疯掉的。”
司行霈一顿。
而后,他更加用力抱住她:“你放心,我不会让你过这样的日子,我会保护你的,轻舟。”
顾轻舟失笑。
两个人说了一会儿话,顾轻舟还是回了趟家。
顾圭璋已经给四姨太生的女儿赐名了,叫“顾纭”。
顾轻舟给这位小妹妹送了一副镯子。
宛敏的案子,警备厅是送到了法院,公开审理,司行霈关注了。
他要求速办此案。
于是,案子的审理提前,直接安排是在周二。
顾轻舟班上一半的同学,才从李桦生日宴的兴奋中回神,才听说宛敏被抓了。
“怎么会这样呢,那天晚上,宛敏不是去了花圃吗?她怎么犯事了?”
同学们议论纷纷。
“我想起来了,那天李太太和李先生也去了,带着宛敏一起!”
“宛敏犯了什么事?”
“好像是买凶杀人。”
“杀谁啊?”
全班沸腾了。
正好是自习课,她们就围着学监密斯林,央求密斯林带她们去看法院的审判。
“不行。”密斯林拒绝。
女学生们不依不饶。
密斯林没办法了,去请示了校董。
在岳城,法院是新鲜事物,公开审理更是寥寥无几,算是大事了。对方是圣玛利亚的女学生,而且是宛老先生的孙女,引起各方面的注意。
校董不同意学生请假去看,但是李先生和太太为李桦请假了,特意带着李桦去瞧。
同时,李太太打电话给蒋春妮的姐姐,让她也带着蒋春妮去,长点见识。
大人总感觉孩子单纯,其实孩子没有经历世事,才是最不懂得节制和害怕、甚至不懂得仁慈,所以宛敏如此心狠手辣。
“宛敏是不是被冤枉的啊?”李桦去法院之前,还在可怜宛敏。
然后,经过了审判,知道了前因后果,蒋春妮当场吓哭了,李桦也全身发冷。
出了法院,蒋春妮趴在花坛那边吐,她姐姐在劝说什么。李桦想过去安慰她,腿却千斤重,怎么也挪动不了。
李桦帮不了任何人。
“宛敏好可怕!”回到家里,李太太哄了她半晌,她才哇的一声哭出来,“要不是轻舟,我和春妮是不是都完了?”
“是啊。”李太太也后怕。
李桦哭得更厉害:“姆妈,我好害怕!”
“没事,没事!”李太太道,“宛敏这辈子是出不来了。”
宛敏的案子,认证、物证俱全。她买凶的钱、凶徒都在场。
她爷爷有几个学生很有出息,却是在北平政府任官,跟岳城军政府说不上话。
宛敏想要陷害的,是岳城军政府少帅的未婚妻,此事就没有反转的余地。行凶未遂,宛敏最终被判了有期徒刑八年。
“八年?”不少人议论,“太便宜她了!”
“你懂什么?她关到牢里,还想出来吗?岳城是谁家的天下?”
宛敏关在牢里,当然只是个敬畏法律的借口,而她的归宿,司行霈早已替她想好了。
当天晚上,司行霈就弄了个和宛敏容貌五分相似的人进来,将宛敏弄出去杀了。
而军政府的监牢,拒绝宛家的人探视宛敏,没人知晓宛敏已经死了,包括顾轻舟。
但是,顾轻舟能猜到宛敏不好过,司行霈是不会放过她的。
宛敏被判刑,学校立刻开除她的学籍,抹去她这个人的痕迹,不想被她牵连,名声不好听。
宛敏的父母很难过,只是因为宛敏丢脸,让他们抬不起头。说起宛敏,都是责骂她。
而宛敏的姐姐,冷漠道:“她这是罪有应得!”
和她相恋的姐夫,也只是一时走错了路,后来重新回到了她姐姐身边。宛敏去坐牢了,不在眼前晃,她姐夫也松了口气,生怕她再来纠缠,影响自己和妻子的感情。
总之,司行霈拒绝宛家的人探监,实则是多此一举,宛敏的父母和姐姐,从未想过去看她。
他们只担心她八年之后出来,怎么再给他们抹黑。
“她死在牢里就好了,一了百了。”她父亲这样说。
宛敏的案子很快就结束了。
大家谈论了几天,慢慢归于消寂。
倒是教会了李桦和蒋春妮这两个傻姑娘一点人情世故,让她们懂得防人之心不可无。
蒋春妮特意做了点心,送给顾轻舟:“谢谢你救我一命。”
“你做的饼干,跟洛水做的一样好吃,谢谢你。”顾轻舟笑道。
蒋春妮含笑点头,然后眼泪就涌了上来。
她和顾轻舟不太熟,破天荒的拥抱了一下顾轻舟。
李桦家里给顾家送了不少的鲜花盆栽,还有鲜花饼。
各种各种的盆栽,大约送了二三十盆。
这些都是很名贵的。
“轻舟,你这同学挺懂得礼数。”顾圭璋高兴。
他又给太仓发电报,请倪小姐到岳城来玩,这些鲜花都是给他充门面的,他心情不错,觉得顾轻舟能能耐,会交朋友。
顾轻舟的确是救了李桦,因为宛敏是李桦自己结交的朋友,不是顾轻舟带给她的厄运,顾轻舟等于也救了她。
“谢谢李太太,送我们这么多花。”顾轻舟给李家打了个电话。
李太太热情笑道:“不谢不谢。顾小姐,改日过来吃饭呀?”
“学校要小考了,等小考结束了,再去叨扰您。”顾轻舟道。
宛敏的事,司行霈做了很多,但是他没有跟顾轻舟谈过,好似事不关己。
倒是司慕,特意去接顾轻舟放学。
顾轻舟不想跟他接触。
司行霈对他们接触很防备,顾轻舟不想和司行霈有这种误会。
顾轻舟是要离开司行霈的,在离开之前,她和司慕接触太多,司行霈对她的惩罚就越重。
他总是用很恶心的方法收拾她。
司慕的车子到了学校门口时,顾轻舟想躲开。
她从西边的校门溜出去。
结果,没走两步,就听到了喇叭声。
司慕看到她往回溜,知晓圣玛利亚还有个后门,就去找她了。
后门处,一整排高大粗壮的梧桐树,夕阳金灿的余晖,从树影里筛过,落地金黄。
顾轻舟想躲,没躲开。
“我听说了你同学的事。”司慕走下车,对她道,“有没有吓到你?”
顾轻舟摇摇头:“没有。”
然后,她说,“你怎么来了?”
司慕哑然。
他想说路过,又说不出口--没这么巧合的路过。
“你没吓到就好。”司慕答非所问。
“谢谢关心。”顾轻舟道。“对了,你的钱筹好了吗?”
“还没有。”司慕道。
顾轻舟瞪圆了眼睛,说:“这点小钱,需要筹备这么久吗?”
司慕微微笑了下:“这点小钱?”
顾轻舟知道,她要得挺多,但是对司慕而言,应该是微不足道。
“你现在筹了多少?”顾轻舟问,“要不这样吧,你有多少给多少,我周末就跟你一起,去把婚事给退了,如何?”
反正快要毕业了,反正顾轻舟快要收拾顾圭璋了,军政府的这层关系,不再是顾轻舟必须的拐杖,而是锦上添花的关系。
司慕一怔。
他眸光微敛,高大的身材矗立,落下修长的影子,挡在顾轻舟面前。
顾轻舟感觉气氛一紧。
“玉佩呢?”司慕问她,“你先把定亲的玉佩给我,我再给你钱。”
玉佩被司行霈抢走了。
“我没戴在身上,周末拿给你。”顾轻舟道,“那周末见?”
“好,周末见。”司慕笑了下。
顾轻舟觉得他突然开心了。
果然又不想给钱,又想要退亲。等顾轻舟终于松口,他就露出了笑容。
真小气这个人,和他母亲、妹妹一样。
事情说完了,顾轻舟道:“我先走了,不用你送的,你也早点回去吧,再见。”
说罢,她转身就走。
司慕犹豫了下。
看着她避之不及,司慕没有追上去,他望着她上了黄包车,然后黄包车消失在路的尽头时,司慕依靠着车门,点燃了一根雪茄。
轻吐云雾,那云雾在他眼前幻化,是一幅幅瑰丽的图。
司慕回到家里,问他妹妹司琼枝:“你们女孩子周末喜欢去什么地方?”
司琼枝微讶:“你要约会啊?”
司慕不答,唇角却微微扬了下,若有若无。
司琼枝就知道,是和魏清嘉。真奇怪,他们两个不用上班也不用上学的人,非要约周末见面,难道是想重温从前的日子吗?
“阿哥,你当心姆妈知道。”司琼枝悄声,“姆妈不喜欢魏小姐,你别惹姆妈生气了,小心一点。”
司慕心情不错,轻轻揉了下司琼枝的头发,转身走了。
司琼枝在这件事上,跟她母亲不是一条心,她倒是宁愿她哥哥跟魏清嘉好。
魏清嘉一直都是司琼枝奋斗的目标,她对魏清嘉没有恶感。假如司慕能和魏清嘉重修旧情,司琼枝会第一个替他们遮掩。
第243章 例行吃醋的少帅
春潮微寒,蝴蝶停歇在桃蕊枝头,慵懒煽动翅膀。一阵轻风,落英如雨,地面落满了粉红花瓣,像一张瑰丽的锦图。
杨柳依依、春暖花开的日子,终于降临人间。
顾轻舟也换上了春装。
她去找司行霈,要回被司行霈抢走的玉佩。
“要玉佩作甚?”顾轻舟问司行霈要玉佩的时候,司行霈很警惕,微微眯起眼睛。
他双目有神,微眯时透出一种犀利的锋芒,能在人身上辟出一个洞来。
顾轻舟解释说:“司慕要。”
“他凭什么要?”司行霈冷漠看着顾轻舟,用眼神审视她,“当初是父母定亲所赠的玉佩,让他母亲来找你母亲要,跟他没关系!”
然后,他又很快抓住了重点,一把将顾轻舟捞过来,宽大的手掌轻轻在她的后背摩挲:“又见他啦?轻舟,是不是我对你太宽容了?”
顾轻舟推他。
推不开,一下子跌入他的怀里,被他紧紧贴着胸膛抱紧。
“轻舟,你胆子多大?”司行霈亲吻她的脸颊。
她脸颊柔软,有种淡淡的香甜,既像是孩子的**,又像是女人的香粉,总之味道很好,能让人沉沦。
他的轻舟胆子是不小的,她什么都敢做。
司行霈发现,顾轻舟这些日子好似很乖,乖得有点异常。
按时报备、玩新花样也不用力拒绝、吵架两三下就歇火,从前她可以敢拿枪拿刀对着他的。
泼辣的小猫咪突然收敛了她的利爪?
司行霈深感不妙,这段日子是不是太忙,忽略了什么?
这小妮子这么乖,不像她!
他的轻舟是从不吃亏的,更不在他身上吃亏的,而现在,她乖得恰到好处
“轻舟?”司行霈轻咬她的唇,“又跟司慕见面,你诚心气我是不是?”
顾轻舟不悦,阖眼不理睬他,一种委屈至极的表情,眼帘轻垂。
司行霈顿时心软。
他态度柔软了,亲吻她的面颊。
顾轻舟见他柔和下来,才肯解释:“宛敏的事,司慕知晓她想要害我,去学校接我放学,我特意绕开他了,他还去后门堵我了。我没有让他送我回家,你爱信不信。”
她背过身去,不想理他。
司行霈撩拨着她的青丝,吻她雪白细腻的颈。
“我信。”司行霈低声道,“我的话轻舟肯信,轻舟的话我也相信。”
顾轻舟心中一动。
她转过身,依偎着他。
司行霈的头搁在她凉软的发丝上,握紧她的手。
“轻舟,要一直相信我,我给你的都是为你好。有时候,你认为的最好,在我这里行不通的,你跟着我就是了,我绝不害你。”司行霈道。
顾轻舟嗯了声。
两个人倏然有了默契,司行霈起身,从楼上保险柜里,把顾轻舟那半块玉佩找出来。
顾轻舟摩挲着温润的玉。
“是不是舍不得?”司行霈问她,“毕竟戴了这么多年。”
“没有,这个很重要,李妈没有给我戴过,是我到岳城来的前一天,她才给我的。”顾轻舟道。
司行霈看了她一眼。
犹豫了下,司行霈问:“轻舟,你乳娘对你好吗?”
“当然好!”顾轻舟立马道,“她是我唯一的亲人,她做什么都是为了我。当年她的女儿比我大一个月,因为要喂养我,她的女儿奶水不足,瘦得皮包骨头,三岁的时候就夭折了。
那时候我们在乡下,她的孩子体弱多病,不停的生病,我师父不擅长儿科,而且小孩子腑脏娇弱,药根本起不来作用,都是为了我。”
司行霈略有所思。
“你想她吗?”司行霈问。
顾轻舟点点头:“想啊,每天都在想,她是我母亲。”
“那把她接过来吧。”司行霈亲吻她柔软的面颊,“接过来,我孝顺她!”
顾轻舟沉吟。
她离开乡下的时候,李妈跟她分析了很多。
她出去了,她的医术就要问世,到时候会牵扯到师父。当年慕家的事,轰动天下,至今还有仇敌。
慕家的医术传男不传女,所以没人找慕三娘的麻烦,只是她师父慕宗河,绝不能被人知晓下落。
上次顾轻舟托了姑父何梦德去乡下看师父和乳娘,结果只是见到了齐老四,并未见到她师父。
顾轻舟离开,乳娘和师父会藏起来,直到顾轻舟彻底胜利。
她师父从此又要多藏几年。
都是为了顾轻舟。
“不行。”顾轻舟道。
“呵,还说你孝顺?”司行霈睥睨她。
“不是一回事!孝顺不是按你想要给的,强加在老人家身上,而是给老人家她自己想要的。”顾轻舟道,“对我而言,听李妈的话,就是对她最大的孝顺。”
司行霈不再勉强她。
只是,他越发想要查一查顾轻舟乳娘和师父的底细。
司行霈知道顾轻舟和何氏药铺关系不错,喊慕三娘叫姑姑。
慕三娘是什么来历,虽然掩藏得很深,司行霈还是查到了。
若是这样,那么顾轻舟的师父,很可能就是慕宗河。
可是慕宗河死了十几年。
若真是慕宗河,他为什么还要躲躲藏藏的?
他对共和有做极大的贡献,清王朝已经被推翻,他可以享受英雄般的待遇,为革命贡献了力量,不再是弑君犯上的罪人,他为何不出来?
怕保皇党?
司行霈觉得不可能。
“轻舟叫慕三娘姑姑,她是否以为自己的师父就是慕宗河?”司行霈心想,“她师父到底是谁?”
司行霈很敏锐。
当他觉得事情蹊跷的时候,肯定有阴谋。
他感觉顾轻舟的师父,八成不是慕宗河。
那么顾轻舟的乳娘呢?
顾轻舟是灯下黑。
当一个人习惯了身边人的存在,就不会去想他们为何而存在。
顾轻舟在乡下到底经历过什么,只有见到了她的乳娘和她的师父,才能彻底知道。
司行霈想了想,决定再次派人去找,这次一定要寻到人。
顾轻舟拿到了玉佩,起身要走时,司行霈又按住了她。
“周末我抽空出来,我们去做一件事。”司行霈道。
顾轻舟毛骨悚然:“什么事!”
他的手指,略有略无滑过她的面颊,引起她轻微颤栗时,他说:“种树。”
种树?
种什么树?
这又是什么暗语?
顾轻舟凝眸打量他,想从他脸上窥见端倪,却又感觉他这个人五官很完美,肤色很深却招人喜欢,不知不觉走神了。
她撇开眼。
她再次要走的时候,司行霈在背后轻声说:“轻舟,你知道怎么处理玉佩的,别让我教你。我一般教人的话,是要收取高昂学费的。”
顾轻舟哆嗦了下,这个魔鬼!
她现在能听懂司行霈所有的暗示,他除了疯狂就是想男女床上那点事,他任何的暗示,都是朝那方面去。
“知道了!”顾轻舟细小的糯米牙牙齿饱满樱红的唇,赌气恼怒的样子,反而华采咄咄。
司行霈也惊讶。
短短一年,她变化好大,她身上有种少女单纯与女人妖媚的融合,恰到好处,让人忍不住想要沉沦在她身上。
顾轻舟很有魅力,这点她可能自己也不知道。
不止司行霈会喜欢她。
男人是个奇怪的物种,他们希望女人天真,同时希望女人娇媚。这两种矛盾的渴求,很难得到满足,而顾轻舟身上就有。
“轻舟!”司行霈原本是要放她走的,后来想到也许外头还有其他人惦记她,顿时就不放心了。
他将她压在大门上,将她手中的玉佩抢过来。
“我会派人送给司慕。”司行霈低头就吻她的唇。
“你又来了!”顾轻舟忸怩着身子,想要从他胳膊底下滑出去。
她动来动去的,早已勾起了司行霈全部的欲念。
司行霈的吻,越发深邃,几乎要穿透她。
“冬月初八。”司行霈低喃,“还有九个月,我就能吃了你!”
顾轻舟不寒而栗。
她一定要赶紧走!
真到了那个时候,她怎么解释自己骑车那件事?
司行霈肯定不会相信,他会发疯的。他一发疯,就有人要遭殃,顾轻舟需得离开,让他永远没有机会知道,这样就无人丧命于他的枪下。
没人会受到牵连。
“我今天不想,我实在没有心情!”顾轻舟推搡他,“让开了,浑蛋,你一天到晚就知道这种事,跟动物一样!”
“没动物有我这么频繁,也没有我这么持久!”司行霈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轻舟,我是全天下最能让你快乐的人。”
顾轻舟气得哭了。
她使劲踩他的脚。
“我恨你!”她哭着骂他,“每次觉得你还好的时候,你就要发病,你太过分了!”
这些话,似隔靴挠痒,根本无法阻挡司行霈。
司慕接到玉佩,是顾家的佣人送过来的,佣人说:“轻舟小姐功课忙,少帅记得她的话就行了。”
玉佩有点冰凉,沉沉的。
司慕接过来,看了看,又和自己那块对上。
并不是那么严丝合缝,因为当年割开之后,裂缝处进行了打磨,磨掉了那些菱角,让它温润。
缺少的那些,再也对不上了。
好好的玉佩,为什么非要裁割?司慕也觉得不吉利。
司慕烦躁将它们往柜子里一丢,一点也不想看到。
第244章 少帅的用意
顾轻舟在司行霈的别馆逗留了很久,他才放她离开。
临走的时候,木兰扑倒了顾轻舟怀里,使劲舔她的脸,舔得顾轻舟一脸口水,顾轻舟还笑眯眯的,开心得不行。
要死司行霈这样,她早发火了,司行霈不快看着她。
当暮山也扑过来的时候,司行霈立马将它拉开。
别说男人,就是公狼靠近顾轻舟,他都要吃醋。
顾轻舟笑得不行。
“我真想把木兰带回去。”顾轻舟道。
自从木兰救了她一次,对顾轻舟来说,它就不再是单纯的母狼,隐约是顾轻舟最亲密的伙伴之一。
她想随时随地看到它。
“你家里人不会起疑?”司行霈问。
“没事,他们会以为是大狗,我就说是义母送的。”顾轻舟道。
司行霈笑:“那你带回去。”
真要带走的时候,木兰又不肯去了,它呜咽着,和暮山首颈相依,死也不肯离开;而暮山,亦步亦趋的跟着。
顾轻舟觉得自己拆散了它们,心中说不出的难过。
“算了,还是不要拆开了,他们感情很好。”顾轻舟道。
司行霈又笑,搂她的腰:“轻舟最近多愁善感。”
顾轻舟推开他。
周五的中午,颜洛水说未婚夫周末接她去南京,她问顾轻舟和霍拢静要什么礼物,被四周的同学听到。
上次李桦的生日会,拉近了不少人的感情。
“好好,一个个说,我都给你们带。”颜洛水笑道,拿出笔把同学们要的礼物记上,从南京给她们带。
颜洛水被同学们围住,顾轻舟和霍拢静站在走廊上,趴着栏杆聊天。
“你周末干嘛?”霍拢静问她,百无聊赖的样子,“我阿哥总说,我周末不应该在家里睡觉,多出去走走,我答应他,这个周末去逛逛。”
“那我周日陪你吧,周六我没空。”顾轻舟道。
霍拢静就明白,她周六要陪司行霈的:“那我们周日约。”
“好。”
顾轻舟回到家,就让佣人把玉佩送给了司慕,自己没有去。
她想,司慕也未必愿意见到她。
周六下起了春雨。
绵绵细雨飘荡,庭院一丛丛的花,花瓣上滚满了晶莹的雨滴,摇摇欲坠。
顾轻舟更衣出门。
“去趟颜家。”她这样说,“可能周日下午回来。洛水去了南京,我义母一个人在家,我要陪陪她。”
二姨太道:“应该的。老爷说了,这些应酬您要用心点,给我们问颜太太的好。”
顾轻舟点点头。
她淡淡舒了口气。
顾轻舟去了银行门口,司行霈早已等待多时。
春雨浸润着马路,路面泛出青灰色的水光,路旁的垂柳吐绿,新嫩的长短柳条迎风摇曳。
顾轻舟撑伞走过来。她存在杏色的旗袍,外头只是批了件极浓的长流苏披肩,流苏在她周身徜徉,如水纹荡漾。
她缓缓走过来,司行霈只感觉一步步踏在他的心上。
他的轻舟真好看。
现在还小,再过一两年,也许就是风华绝代的佳丽!
司行霈觉得,将来顾轻舟的姿容,是不输魏清嘉的,也许取代魏清嘉,成为岳城第一名媛的,会是他的轻舟。
那时候,会有多少男人惦记她?
司行霈握紧了方向盘,真想把她藏在家里,不许任何人偷窥。
可轻舟是尊贵的,她不是司行霈的物品,她应该有自己的生活,藏是不可能的,只能看紧她。
上了汽车,顾轻舟拂了拂衣袂的潮湿,道:“做什么去?今天下雨,天又冷了。”
司行霈握住她的手,果然凉凉的。
他脱下自己的风氅,披在顾轻舟的肩头:“不做什么,就是想和你多说说话。”
他的风氅很厚重又暖和,落在顾轻舟的肩头,热流包裹着她,她微微扬起脸笑。
司行霈就捧住她的脸,亲吻了下她的唇。
他带着顾轻舟去了自己的别馆。
别馆两旁的路已经挖开了,放了很多的梧桐树幼苗。
顾轻舟问他:“要栽树?”
“嗯。”司行霈道,“我想在这里种两排梧桐树。过了二十年,这条小路就能树影成荫,孩子们走过,知道这是父母当年栽种的。”
顾轻舟呼吸一顿。
孩子
司行霈还真是想得很远。
顾轻舟发现,司行霈的心态是有了变化的,他开始筹划人生了。
他从前是不会的,从前总想着有一日会死,所以每天都是最后一天。
可最近,他开始想着孩子、家庭,甚至长久。
然而,他始终没有松口,没有说过娶她。
唯独这件事,他一直没变过。
顾轻舟的心,潮潮的,像浸泡在冰凉的水里,又冷又沉重。
“我们总要给孩子们留点什么,他们才能记住岁月。”司行霈笑道。
他把车子挺稳,上楼取了雨衣和军靴给她。
雨衣很大,一直拖到顾轻舟的脚踝。这是军用雨衣,最小的型号顾轻舟都穿大了。
司行霈认认真真替她扣好了纽扣,又系上帽子的带子,顾轻舟的头发落在雨衣里,只露出一张莹白如玉的小脸。
她的面容精致,眼睛颇有神采。
出了门,雨好像大了,打湿了顾轻舟的面颊。
“你扶稳了,我来埋土。”司行霈道。
“你行不行啊?”顾轻舟担心,“你的伤口好了吗?”
“不要问男人行不行,试试就知道了。”司行霈道。
顾轻舟微愣,继续想到自己的好心被他当成驴肝肺,气得半死。
她再也不管他了,跳到坑里去扶住树苗。
司行霈埋土进来,小心翼翼不往她身上扬,顾轻舟一点点踩着泥土上来,半晌才将一棵树种好。
种好了,她看着犹带嫩芽的梧桐树,竟有种成就感:这是他们种的树。
司行霈种好两棵,就把铁锹给顾轻舟:“你来埋土。”
顾轻舟在坑里的时候,坑足有她半个人深,轮到司行霈,坑却只及他的大腿,他随便就能进出。
“好重!”顾轻舟没想到司行霈轻松拿起来的铁锹这么沉手。
“不许懒!”司行霈道。
顾轻舟埋土,下意识往他身上浇。
司行霈气得捏她的脸:“你要活埋我?没良心的东西,我把活埋了,谁煮饭给你吃?”
顾轻舟就吐吐舌头。
她脸上被他弄脏了一块。
最终,她累得一头的汗,才把这棵树栽好。
司行霈拿出一根绳子给她:“你把这棵树系上绳子,以后跟你儿子吹牛,就是是你种的。”
顾轻舟失笑:“就是我种的,为什么算吹牛?”
她脸上的泥土痕迹仍在,有点俏丽可爱,同时也脏兮兮的。
司行霈想给她擦拭,发现自己手上都是土,于是他弯腰舔她的脸。
舔得她一脸口水,而且他舌尖落在面颊上,酥酥麻麻的,顾轻舟躲闪不及,嫌弃死了:“哎呀!”
脚下一滑,她就跌入另一个坑里。
司行霈慌忙进来捞她,问:“摔疼吗?”
顾轻舟说没事。
司行霈心念一动,就在坑里吻她。
顾轻舟推他,又擦脸,接过袖子上的泥土,又弄了满脸。
像个大花猫。
是司行霈的猫!
“种个树你都不安分!”顾轻舟气得踢他。
他们俩从上午一直忙到黄昏,才把那二十八棵梧桐树栽好,从别馆一直延伸出去,一整条路都是梧桐树。
将来,是会被炮火摧毁,还是树木成林?
顾轻舟不知道,甚至司行霈也不知道。
世道会怎样,他们俩会怎样,他们都猜测不到,只是此刻很开心。
他们俩没有吃午饭,将这些树全部栽种好。
傍晚的时候,雨更大了,也免了浇水。
顾轻舟脱了浑身是泥的雨衣,累得爬不起来,坐在地毯上。
“怎么坐地上?”司行霈问。
“身上脏,怕弄坏了沙发。”顾轻舟说。
她软软的,声音也糯软轻柔,没什么力气。
“怎么了?”司行霈坐到她身边。
“累。”顾轻舟说,“胳膊没力气。”
司行霈笑:“你就是不愿意种树。以前带你去打枪,一整天也没见过你喊累。”
顾轻舟喜欢打枪。
开枪会让她心情激动,故而不会觉得累。
虽然隔天就整条胳膊都酸麻。
“你等着,我去放洗澡水,你泡澡,我煮饭好吗?”司行霈轻吻她的面颊。
顾轻舟点点头。
等热水放好,司行霈把顾轻舟抱了上楼。
顾轻舟躺在温热的水里,浑身舒展,人也有了精神。
这天说不出来的疲倦,心情却很好。
司行霈则是精神抖擞,这点小活对他而言非常轻松,压根儿没什么影响。
他煮了好几样的菜,有鱼有肉。
顾轻舟在浴缸里打了个盹儿,滑到了水里,一下子就呛精神了。
她爬起来更衣下楼。
“怎么突然想起种树?”顾轻舟站在窗前,等着吃饭,看见了外头一丛丛的梧桐树,问司行霈。
“树是坚定的,只往上长,不挪地方。”司行霈没有回头,淡淡道,“几十年、几百年,它矗立、奋发、强壮,枝繁叶茂。”
顾轻舟愣住。
鬼使神差的,她觉得司行霈在试探她,甚至敲打她。
他知道她想走?
他想告诉她,一个人想要更好,不一定要离开,原地奋发也能成才,这就是司行霈最根本的用意吗?
顾轻舟莫名有点慌张,她屏住了呼吸。
她应该说点什么,可话全部堵在心里,她什么也没说,站在那里,直到司行霈喊她吃饭,她才回过头来。
第245章 深入骨髓的爱恋
栽树这件事,顾轻舟心中有鬼,怕越说越错,索性不再追问。
司行霈则漫不经心。
他最擅长狩猎。
他和顾轻舟相识一年多,他说不碰她,就真的做到了。对于他要的东西,司行霈沉稳、有耐心,他是个极好的猎人。
他色,但是他不急。
他的态度,以及他的表情,顾轻舟无法证明任何事。
顾轻舟从一开始就害怕他,从最基础的地方就输给了他。
哪怕再斗智斗勇,顾轻舟都没底气能赢他。
这是司行霈啊,多少阴谋诡计里滚过来的男人,岂是顾轻舟这等稍微有点才智就能撼动的?
“我明天约了阿静。”顾轻舟道,“先回去了。”
司行霈一把将她抱起来:“吃了我的饭,还想跑?”
他把顾轻舟扔回沙发里。
凑过来闻她身上的香味,顾轻舟有点痒,下意识要躲,两个人就厮闹了半晌。
“不要回去!”司行霈道,“今天累了一整天,回去做什么?我明天要出去了,可能又要半个月才能见到你。”
顾轻舟想到他会挽留,也早已跟二姨太打过招呼了,不回去无妨。
为了司行霈,顾轻舟在家谎话连篇,都是他逼迫的。
顾轻舟不会随便跟人吐露真言,当她无法说明的时候,她宁愿沉默。可面对司行霈的事,她只能撒谎来遮掩。
这让她很不舒服。
她不能深想,一深想就会恨他。
晚上临睡,顾轻舟检查他的伤口,看今天刨了一整天的坑,伤口开裂没有。
结果无妨,他伤口已经长好,做那么重的活儿,也毫无影响。
“我很小就知道,我的伤口比别人恢复得快,这是天生的,老天爷给的资本,所以我从小就敢闹。”司行霈道。
怪不得他如此大胆。
他的疯狂,也是天生的。
顾轻舟说:“你是占尽了所有的好处,老天爷真厚待你。”
他出身好,生得好,又天赋异禀。
“若你乖乖在我身边,我就承认老天爷厚待我。”司行霈笑道。
顾轻舟往旁边躲。
司行霈从身后搂住她,手放在她的小腹处,暖暖的温热着她。
她太累了,又吃得饱饱的,躺在温暖的被褥里,顾轻舟睡得香甜。
司行霈关了灯,在黑暗中抱紧她,几乎要将她嵌入自己的身体,合二为一。
这天晚上,司行霈做了一个梦,梦到顾轻舟穿着一件月白色绣花旗袍,牵着孩子,站在刚刚的台阶上。
风吹动她长发,阳光下泛出淡淡的墨色光晕。她笑容恬静,端庄温柔。
她手里牵着的男孩子,粉雕玉琢,穿着格子小西装,里面是背带裤,打着咖啡色的小领结,长长的眼睫毛,眼睛水灵漂亮,像极了顾轻舟。
司行霈走上前,却见那孩子放开了顾轻舟的手,大喊“阿爸”,绕过司行霈,扑到了另一个男人怀里。
司行霈一回头,看到了司慕。
他猛然惊醒。
醒过来,发现怀里空空的,司行霈不知到底哪个梦,一时间脸色雪白。
顾轻舟呢?
他只感觉浑身的血液在凝固,恐惧沿着他的心脏,扩散至四肢百骸:他的女人呢?
难道她的存在,一直都只是他的南柯一梦吗?
司行霈半睡半醒,整个人陷入诡异的境地里,他捻开了床头的灯。
而后,他听到了响动。
水箱下水的声音。
顾轻舟从洗手间出来,正在擦湿漉漉的双手,见司行霈双目发愣坐在床上,紧紧盯着她,顾轻舟吓了一跳。
“怎么了?”顾轻舟问。
司行霈猛然跳起来,将她搂在怀里。
他搂得很紧,让顾轻舟透不过来气,她捶打他:“你要谋杀我?”
司行霈就忍不住笑了。
她还是他的!
他实实在在抱住了温热的她,是他的女人,从来都不是做梦。
司行霈想过失去她的感觉,却从未意识到,她早已布满了他的整个生命。若是将她移走,就会将他连根拔起,命也没有了。
“轻舟,我要藏好你。”司行霈劫后余生般叹了口气,“你是我的,我不会让任何人知道你,这样就没人会伤害你。”
顾轻舟大概是难以共鸣:“大半夜不睡觉,你发疯啦?”
顾轻舟不知他到底发什么疯。
她推开他,倒头就睡着,片刻的功夫重新进入梦想。
听闻她柔软均匀的呼吸,司行霈再也无法入睡了。
他将她抱在怀里,一整夜没有动。
早上顾轻舟问他:“你昨晚怎么了?”
“做了个噩梦。”
顾轻舟见他神色不对,幸灾乐祸道:“你害怕啊?”
“害怕!”司行霈眸光慎重看着她,难得的严肃,“我很害怕!”
顾轻舟不知缘故,心想他今天真奇怪,打趣的话也不好意思再往下说了。
吃过早饭,司行霈去了驻地,先开车把顾轻舟送到书局门口。
顾轻舟乘坐黄包车,到了和霍拢静约好的咖啡店。
霍拢静已经到了。
“你来得好早。”顾轻舟道。
霍拢静说:“反正也没事,在家里无聊,索性就出来了。”
她们俩刚坐定,就见一辆汽车停在咖啡馆门口。
霍拢静突然对顾轻舟道:“低下头。”
顾轻舟不解何意,还是把头深埋了下去,问:“怎么了?”
霍拢静没回答。
过了片刻,顾轻舟听到脚步声,有人欢欢喜喜走到了她们身边:“轻舟,阿静!”
是颜洛水的胞弟颜一源。
顾轻舟终于明白霍拢静为何要她低头了。
“好巧啊!”颜一源毫不客气,坐到了顾轻舟旁边的椅子上,盯着霍拢静看,“我刚刚路过,觉得有点像阿静。”
颜一源很热情。
他追求霍拢静也有了点日子。
霍拢静恨不能一巴掌拍死他,又顾念颜洛水,不好意思下狠手。
颜洛水带着他赌场,想吓吓他,正巧有个人出千,被赌场的人剁掉左手。
霍拢静以为颜一源要吓死的,不成想颜一源从背后搂住霍拢静,一双手捂住了她的眼睛:“阿静别看!”
他的声音发抖,手也在发抖,甚至冰凉。
吓成那样,还是想护住霍拢静。
霍拢静挺瞧不起自己的,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心里就有点黏黏糊糊的,没有像以前拒绝颜一源来得干脆。
后来,霍拢静能避开就尽量避开他,却仍是频繁送到他的信和礼物。
颜一源看上去风流不羁,是个不成材的纨绔子弟,但是写一手极好的字,遒劲潇洒,宛如游龙。
霍拢静会想:“字如其人,他字这么好,人也差不多哪里去吧?至少心气是好的。”
“五哥,你这是干嘛去啊?”顾轻舟问。
“去跑马场,我同学今天约了赌马。轻舟,阿静,你们也去吧?我订个包厢。”颜一源兴奋道。
“我们没空。”霍拢静冷冷道。
“那你们去做什么?”颜一源不死心,几乎低声下气的问,“你们带上我呗。”
顾轻舟打圆场,笑道:“你不去赌马啦?”
“我那帮狐朋狗友,一个月要约七八次,少去一趟也不耽误什么。”颜一源铁了心要跟着她们。
甩都甩不开。
霍拢静和顾轻舟是打算去做旗袍的,颜一源立马自告奋勇,说知道哪家的裁缝铺子是最好的。
“罗五娘的铺子,做旗袍最好。她会双面绣,如今都成了绝活。”颜一源道。
于是,他一路跟着,叽叽咋咋的带顾轻舟和霍拢静去了罗五娘裁缝铺。
一进门,顾轻舟就看到一个男人坐在临窗的沙发里抽烟。
这间裁缝铺,价格外头的数十倍,故而铺面宽敞,四周设了整排的沙发椅,还有点心香茗,十分奢华。
顾轻舟看到了司慕。
司慕神色深敛,脸上毫无表情,一个人坐在沙发里吞云吐雾。
“二哥?”颜一源也看到了他,热情打招呼。
司慕转头看过来。
他的目光从顾轻舟身上一掠,不带痕迹的掠过去,微微颔首,并不打算过来说句话,依旧面无表情,保持着他的姿势。
颜一源走到了跟前。
顾轻舟和霍拢静则进去挑选布料了。
“这块墨绿色的料子,最好绣白茶花,很容易出彩的,只有您这样的身段气质,才穿得出来。”小伙计正在拿料子,给一位时髦女郎往身上比。
那女郎微微侧颐,顾轻舟看到了她的脸,是魏清嘉。
“就要这块吧。”魏清嘉微笑,纤柔下颌微扬,神采似叠锦流云,美得令人惊叹。
顾轻舟不得不说,她见过的女人里,魏清嘉是最漂亮的。
当然,司夫人和司琼枝也很漂亮,只是一个上了年纪,一个尚且年幼,不及魏清嘉这般繁华盛绽的最佳年华。
顾轻舟和她错身,过去选料子。
阿静选好了一个样式,一个女帮佣给她量尺寸时,顾轻舟站在货架前选择,她听到了脚步声。
有人走了过来。
一回头,她看到了魏清嘉。
顾轻舟以为她要走过去,魏清嘉却停在了她面前。
“您是顾小姐吗?”魏清嘉眼波潋滟,笑容婉柔,声音也很动听,问顾轻舟。
顾轻舟点点头。
“魏小姐,您好。”顾轻舟道。
“您好,顾小姐。”魏清嘉深处纤细嫩白如玉的手,和顾轻舟握手。
两个人第一次打招呼,还算融洽。
“顾小姐,我有件事想问问您。”魏清嘉开门见山道。
第246章 前女友的挑衅
裁缝铺子里,新丝绸的味道并不好闻。
魏清嘉站在站在顾轻舟面前,她美艳又端庄,神色和善温柔,不管男女面对她时都无法产生恶感。
漂亮的人总是招人喜欢。
“顾小姐,我听子原说,你最是擅长医术,是真的吗?”魏清嘉漂亮的眸子里,流露出几分敬意。
“略通几分。”顾轻舟道,然后问她,“子原是谁啊?”
顾轻舟认识的人里,没有人叫这种名字的。
魏清嘉失笑:“你不知道司少帅字子原吗?”她朝外面努了努嘴巴。
原来,是司慕的字。
未婚妻的字,需要别的女人提醒才知道。
顾轻舟凝眸看了眼魏清嘉。
她的眼芒莹然,似一泓清泉。当眼风掠过时,这泓清泉起了点涟漪,略有略无的,愣是让魏清嘉心里一怔。
颇有几分锋芒闪过。
这点锋芒,叫人寒芒在背。
再看时,顾轻舟已然是一副单纯柔婉的模样,魏清嘉狐疑,方才她那点锋芒,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顾小姐,我有点事想拜托你,是求医。明天能约你吃咖啡,咱们细谈吗?”魏清嘉问。
魏清嘉的端庄温柔,看似毫无攻击力,平易近人。
若不是她刻意在司慕的未婚妻面前炫耀她知道司慕的字,无形中攻击顾轻舟,顾轻舟也会觉得她人不错。
现在么
顾轻舟眯了眯眼睛,原来第一名媛不是好当的,没有心机能成名么?
漂亮有才华的女子多了去。
没人是单纯的小白花,就能名噪一时。
“是谁生病了吗?”顾轻舟笑道,完全不动声色。
魏清嘉怎样,跟顾轻舟无关,她不太在乎魏清嘉的内里。
和魏清嘉完美的笑容相比,顾轻舟的笑容就简单天真多了。
“这个,明天细谈好吗?”魏清嘉欲言又止。
她所说的病情,有点隐晦。
顾轻舟不太想跟她接触,故而刁难:“明天细谈倒也可以,不过我有言在先,我治病很贵的。以小黄鱼计算,一个病家两根以上的小黄鱼。”
魏清嘉心中盘算:一个病例两根以上的小黄鱼,真是天价!
两根小黄鱼,够在教会医院住一两年的了。
不过,再回头想想,也不能这么算。
若是生病了,病人是愿意多花钱早点治好,还是愿意去教会医院躺一两年?
自然是想早点治好。
“诊金好说。”魏清嘉笑道,“那您何时有空?”
“明天放学吧。”顾轻舟笑道。
两个女人这边柔声细语,似春风拂过般。
司慕却不知不觉走了过来。
他落在顾轻舟脸上的眸光,冷漠疏离,像极了初相见时候的模样。
那时候顾轻舟将他的消息卖给了司夫人,害得他被捉回家。
顾轻舟也不在意。
魏清嘉则道:“我跟顾小姐说点事。少帅,我选好了,您要再看看吗?”
她对顾轻舟说话时,称呼司慕为“子原”,到了司慕跟前,却又带着几分距离感称呼“少帅”。
忽远忽近,若即若离,最是有吸引力了。
顾轻舟微笑,心想司慕真可怜,他会被这个女人拿捏得死死的,骨头都不剩。
当年魏清筠的死,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
也许是司慕跟魏清嘉好,又勾搭人家妹妹,像享齐人之福;也许是另有隐情,不过凑巧出事了而已。
顾轻舟不了解司慕,她也不太想知道。
“买了几身?”司慕声音低醇温柔,有点暗哑。
“两身。”魏清嘉道,“春装不需要做太多,很快就要换夏装了。”
“再买几身吧,总要换的。”司慕道,“难得罗五娘有空,你的旗袍都交给她绣。”
“不必了。”魏清嘉谦虚节俭,“我虽然有点赡养费,也要自力更生,能省就省点吧。”
“我来付钱。”司慕道。
魏清嘉笑容微敛,道:“这可不行,我不喜欢男人为我花钱。”
不占小便宜,如此美貌却自食其力,是个男人都会刮目相看,甚至沉迷她。
魏清嘉真是女人的典范。
想要放长线钓大鱼,就应该学学她的做派。
顾轻舟在旁边笑了下,没插嘴。
魏清嘉道:“少帅等我一下,我去量尺寸,咱们就可以走啦。”
“顾小姐,那明天见?”魏清嘉又对顾轻舟颔首,礼貌周到,不恃美而骄。
“好。”顾轻舟道。
魏清嘉就先过去了。
顾轻舟以为司慕也要走,故而她冲司慕微笑一下,当作告辞,继续选她的布料。
身后的影子,却一直都在。
顾轻舟忍不住回头,发现司慕站在她的后面,眸光幽黯,不言不语的盯着她。
顾轻舟被他看得毛骨悚然,问:“怎么了?”
“周末不是功课很多吗?”他道,声音冷漠至极,像深潭里的水,没有半分起伏,亦阴冷寒凉。
“哦,做完了啊。”顾轻舟撒谎都撒的很随意,漫不经心道。
这难道不明白吗?
她不想见他而已,很清楚直白啊,顾轻舟不知他为何非要问清楚。
司慕呼吸一顿。
“少帅再见。”顾轻舟以为他要走了,转头继续选料子。
看了几匹,余光发现司慕还在那里。
他静静看着她,看得顾轻舟很不自在。
她想,算了,山不转水转,我走好了。
她往外走,司慕却突然往前一站,挡住了她的去路。
顾轻舟眉头微蹙:“干嘛?”
司慕低头看她。
他眼神很冷,似乎想表达什么,但是顾轻舟看不明白,总之他有点生气就是了。
顾轻舟想了想,突然明白过来他为何生气:“你是不是以为,我跟踪你和魏小姐约会?”
司慕眼眸一紧。
“你想多了,这是颜五少选的地方,我都不知道有这家裁缝铺。再说了,我不是打探消息的,你跟魏小姐约会,不与我相干。”顾轻舟解释,“方才,是魏小姐先找我说话的,不是我故意找她。”
司慕眼底的寒芒更甚。
他更加生气了,脸色铁青。
顾轻舟看着他,道:“借过好吗?你想在这里为难我的话,你自己也尴尬,魏小姐更尴尬,不是吗?”
说罢,她就挤过去。
她的身子从缝隙处过去,司慕倏然一动,顾轻舟就撞到了他怀里。
他搂住了她。
顾轻舟脸色也变了,她很讨厌这样,似乎拥抱她只是司行霈的特权。
她重重踩了司慕一脚。
司慕吃痛的空隙,顾轻舟已经从旁边挤了出来。
她面容阴沉,从裁缝铺子里走出来,站在屋檐下,深吸一口气。
空气里有桃蕊的清香,也有淡淡的寒凉,让顾轻舟胸腔里压抑着的怒意缓缓散去几分。
她今天答应好好陪阿静的,顾轻舟不想带着怒气,扫了阿静的兴致。
司慕跟了出来。
顾轻舟全身戒备,往旁边挪动。
司慕立在她身边不远处,并未继续靠近。
“对不起,我方才唐突了。”司慕跟她道歉。
他很多时候都非常绅士。
只是今天心情不好,举止失态了。
自从收到了她派人送过来的玉佩,知晓周末她不会见他,他心里就存了一口气,郁结让他情绪低落。
他平素言语不多,不高兴也没人知道,只是抽烟比往常多多了。
在这里再次遇到她,说好周末做功课的她,却跟着朋友出来游玩,司慕有种被戏弄、被欺骗的恼怒。
这些恼怒,让他冲昏了头。
司慕不是那么浅薄的人,挡住她的路、拥抱她,不太像他的做派,他亦知道自己轻浮孟浪了。
“好了,你的道歉我接受了。”顾轻舟冷漠道,拒他千里之外。
司慕的心,沉了又沉,像落在一口幽深的古井里,没有阳光,阴冷潮湿。
他不再说话,顾轻舟也不说话。
两个人站了片刻,直到魏清嘉出来,笑道:“少帅,您在这里啊?现在走吗?”
“走吧。”司慕道。
他和魏清嘉下了台阶,远处停着军政府的座驾,他拉开车门,请魏清嘉上车。
司慕这方面总是很礼貌,轻舟记得他第一次送她回家时,也替她开了车门。
等魏清嘉坐好,他关上车门,瞧见顾轻舟还站在那里,他脚步一愣。
顾轻舟则立马转身走了铺子。
司慕的手,紧紧攥起来了起来,指关节发白。
司慕的车子离开,霍拢静看了看顾轻舟的脸色,见她心情还不错,她就没说什么。
反而是颜一源,不知内幕,善良体贴的安慰顾轻舟。
“司家什么门第?魏清嘉再漂亮有名气,也是离过婚的,司督军和司夫人不可能同意她嫁给二哥,充其量是个姨太太。
轻舟,除了我们家,谁家没有姨太太?像我阿爸那样的男人太少了,姨太太一点也不可怕,好对付着呢。再说了,有了姨太太,你不用服侍二哥啊,我们还整日吃喝玩乐,多开心?”颜一源道。
幸好顾轻舟不爱爱慕,要不然他这番安慰,非要气死顾轻舟不可。
男人和女人的想法,真是天壤之别。
顾轻舟听着他乱七八糟的话,反而被逗乐了。
颜一源自然当顾轻舟听进去了,他也有成就感。
一回眸,瞧见霍拢静略有所思,颜一源立马心领神会:“阿静你放心,我绝不娶姨太太!我阿爸都不娶姨太太,我们颜家的男人都专一!”
“关我何事?”霍拢静烦躁转过身,唇角却有一抹压抑不住的微笑。
她很快速敛去,没人瞧见。
第247章 未婚妻旧爱的硝烟
周一上学,班上热闹极了。
颜洛水带了很多礼物,包括学监们也送到了。
就连平日里不怎么说话的女同学,也送了小小的礼品,都是南京著名的小点心。
东西味道不是绝美,只是罕见。
颜洛水很有心。
“你们俩周末干嘛去了?”颜洛水满面红光,神采奕奕道。
自从订婚,颜洛水整个人的精神面貌都好了起来。
她脸上铺了层喜悦,眼睛有神,唇角上提,面色红润,漂亮又妩媚,像脱胎换骨。
就连颜太太也承认,当初松口同意定亲是正确的。
颜太太说,颜洛水的爱情,未必能长久、能善终,但是她现在的快乐,是其他人无法给予的。
“我们去做了旗袍。”顾轻舟道,“洛水,谢三少送你回来的吗?”
“嗯。”颜洛水抿唇笑,双颊有抹淡淡的红润。
顾轻舟想起订婚宴那天,谢三少说他从小暗恋洛水,顾轻舟对颜洛水就没那么担心了。
不管事实到底是什么,颜洛水的爱情,大概不会以惨淡收场。
颜洛水回来了,约了晚上去看电影。
“我不去了,我晚上约了魏清嘉。”顾轻舟道。
颜洛水和霍拢静都吃惊看着她。
尤其是颜洛水:“我不在两天而已,发生了什么?”
“我们昨天在裁缝铺子里遇到了魏清嘉。”霍拢静解释,然后又问顾轻舟,“她约你做什么?”
“她说是看病。”顾轻舟道,“我说了,看病可以,起价两根小黄鱼,她同意了。管她呢,有钱赚就行。”
“你干嘛非要赚这个钱啊?”颜洛水不解。
“我出师的时候,师父说不能以任何借口,拒绝病人的求医,这是师门的规矩,要以慈悲之心济世度人。”顾轻舟道,“我以前不懂,现在明白了。
能做到这一点,真的好难,需要极大的慈善之心。我既不能违背师命,拒绝别人的求医,又不愿意跟她接触,就出了难题,想让她知难而退。哪里知道,她答应了。”
颜洛水和霍拢静顿时就不说话了。
过了片刻,霍拢静道:“你师父颇有大医之风。”
“是啊。”顾轻舟道,“听说他惹了大事,估计也是因为太慈悲了吧?我跟他不同,我可以慈悲,但是赚不到钱,我的慈悲就不开心。”
霍拢静和颜洛水都笑喷。
“你这是假慈悲。”颜洛水道。
“我也知道。”顾轻舟笑,“我现在还是不太懂慈悲。不过没关系,我懂得不能拒绝病家的求医,就算没有辜负师父的托付了。”
真正的悲天悯人,是需要修炼的,不是天生的。
人的本性都是趋利避害。
顾轻舟年纪小,经历过的事少,让她做到师父那般的悲悯,很为难她。
她只是在囫囵吞枣的消化师父的话,真正的深奥,她其实不懂,要不然她也不会收诊金。
她总觉得:我替你解除了病痛,你给我诊金,理所当然!
“你师父是谁啊?”颜洛水道,“你这手医术,都能起死回生,难不成你师父是华佗转世?”
顾轻舟大笑。
她师父是曾经享誉天下的第一名医慕宗河。
可惜,慕家十几年前,涉足一桩旧案,抄家灭族,惨不忍睹。
慕家的女眷,有几个蒙旧友照顾,隐姓埋名远走他乡,比如何氏药铺的老板娘慕三娘,她现在并不叫这个名字。
若是顾轻舟说出师父的名字,别人就会顺藤摸瓜找到慕三娘,何氏药铺不得安宁。
关乎重大,师父极其信任顾轻舟,才将医术教授给她,顾轻舟不能恩将仇报。
所以,她什么也不能说。
“等以后有机会,我再告诉你们我师父是谁。”顾轻舟笑道。
放了学,顾轻舟去了学校门口。
结果,来接她的仍是司慕。
司慕和魏清嘉坐在车子里,司机开车。
晚霞透过车窗照进去,璀璨明艳。
司慕平常都是自己开车的,不喜欢用司机。只是,他在魏清嘉面前,总是有点阴影,故而就带了司机。
瞧见顾轻舟放学,司慕没有动,沉默坐在车里,静静看着她走出来,眼神微敛。
他落在顾轻舟脸上的光,冷淡阴凉。
魏清嘉下车,笑盈盈走了过来。
她吸引了无数的目光。
魏清嘉穿着一件深黑色的旗袍,外头套一件棕色貂皮大衣,纤细圆润的小腿从车子了伸出来,轻盈聘婷落在车外。
一时间,不少人的目光集中在这里。
魏清嘉的艳光,足以逼退世间所有的繁华,让景色和女人们都黯然失色,只剩下她绝艳的姿容,点缀这个世界。
“好漂亮,这是谁啊?”来接孩子的男人们,痴痴望着她。
这等绝色佳人,平常都是见不到的,难得今天会遇到,男人们贪婪看着她。
女人们则嫉妒不已,酸溜溜道:“不过如此嘛。”
“是魏清嘉吧?”不知谁说了句。
“好像真是她!哎呀,报纸上说她回来了,果然不假。”
“她来接谁啊?”
就有人过来打招呼。
魏清嘉寒暄几句,就绕开了。
顾轻舟每次看到魏清嘉,都要惊艳一次。
老天是厚待魏清嘉的,她身上每一处都完美,从五官到身段,甚至举止笑容,都有精致的韵味。
总之,若是世人知晓她是司慕的前女友,又知道顾轻舟是司慕的未婚妻,那么顾轻舟简直是猪粪不如了。
魏清嘉享受众人的目光,毫无忐忑,落落大方的含笑,只是喊了顾轻舟:“顾小姐?”
顾轻舟上了汽车。
司慕坐在前排的副驾驶座,不言不语的。
“少帅怎么来了?”顾轻舟好奇。
“我不能来吗?”司慕反问,冷漠又憎恶道。
顾轻舟只是单纯的好奇,甚至带着几分打招呼的意思,她的态度是友善的。
被司慕这么一堵,她顿时觉得没意思,尴尬闭了嘴,不再和司慕说话了。
魏清嘉笑容里有丝不易察觉的快意,那点快意一闪而过,她笑容恬静:“是我请少帅的。他向我引荐了顾小姐,我想请他一起来。顾小姐,您不介意吧?”
前女友想约见未婚妻,还把司慕带着,顾轻舟若真打算和司慕结婚,这会儿估计要气死了。还好!
顾轻舟庆幸自己即将跟司慕退亲,她对魏清嘉也出奇的和蔼,带着几分置身事外看好戏的心态接触。
有了这种心态,顾轻舟是挺轻松的,就是不知魏清嘉和司慕怎么想。
司慕应该也很轻松,毕竟他是要退亲的。
唯一不太轻松的,可能是察言观色的魏清嘉吧?
“不介意。”顾轻舟道,“魏小姐,应该不是您自己生病了吧?”
顾轻舟能“望其形、知其病”,魏清嘉没有什么疾病,就是有点气色不足。
魏清嘉身材消瘦,平素少食,这种情况也很正常。
“不是。”魏清嘉道。
对于病家,魏清嘉好似很警惕,小心翼翼的,始终不露半点口风。
他们三个人寻了家西餐厅坐下。
这家西餐厅全是双人座,没有雅间,英国人开的,若是几个人来,就合并桌子。华人一开始不适应,后来视为时髦。
这个时间点,正是晚餐时分,餐厅里人满为患。
临窗的两张台子合并,司慕先坐下了。
魏清嘉指了司慕对面的席位,对顾轻舟道:“顾小姐,您坐啊。”
这是正位。
她以为顾轻舟会谦让,或者因司慕发火,她不肯坐在他对面,这样她就坐在旁边拼凑的桌子上。
如此一来,顾轻舟就像个外人。
没想到,顾轻舟含笑点头,不说二话就坐下来。
魏清嘉的笑容顿时有点僵硬。
她太意外!
正常情况下,女孩子不都应该推让几下吗?
若是顾轻舟推让,魏清嘉就顺水坐到司慕面对。
可现在的情况时,他们俩同桌而坐,魏清嘉在旁边添副台子,就好似服侍的人一样。
顾轻舟是司慕的未婚妻,魏清嘉是离婚过的,若是被人看到,只怕以为魏清嘉要做司慕的姨太太吧?
这太敏感,对魏清嘉太不利了。
魏清嘉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
“坐啊,魏小姐。”顾轻舟还笑盈盈的招呼她。
司慕也看出了魏清嘉的窘迫。
他站起来,道:“嘉嘉,你坐这里。”
两张台子并列,司慕想了想,他坐到了顾轻舟身边的台子上。
这样,两位女士同桌,他靠近顾轻舟而坐,所有人都不尴尬了。
司慕坐下,闻到了顾轻舟身上淡淡的玫瑰清香。
她用的洗发香波是这种味道的,好几次去司公馆吃饭,亦能闻到。
醒酒器里,装着潋滟的红葡萄酒。
司慕先给魏清嘉倒了一杯,再给自己倒,然后就不管顾轻舟了。
气氛又是一愣。
魏清嘉接过来,为顾轻舟倒了半杯。
“顾小姐,其实挺难以启齿的,生病的是家父。”魏清嘉道,“他对此事颇为忌讳,去看了西医,没什么疗效,夜里疼得睡不着。
他也不好意思告诉我,是他的姨太太跟我关系还不错,很担心他的健康,他已经七八日疼得无法入睡,想问问我,是否认识更好的西医。
我将此事告诉了少帅。少帅说,你医术极好,擅长外科,所以我想请您去看看,是否能治好他。”
第248章 少帅发脾气了
魏清嘉说,她的父亲生病了,但是讳疾忌医,不愿意多说,她很担心父亲的健康。
无疑,她父亲去过教会医院,治疗了半个月,效果不佳,病情越来越严重。
然而对自己的病重,魏市长是遮遮掩掩的,好似很尴尬。
魏清嘉离婚回来,她父亲是很生气的,对她也不及从前疼爱,魏清嘉很想在父亲面前立功,夺回父亲的支持。
这样,魏清嘉就能在岳城站稳脚跟。
她从前太傻了,远嫁到北平去,最后弄得自己狼狈收场。
这次回岳城,魏清嘉是踌躇满志,目标明确的。
一切都在她的计划里:司慕、司慕的未婚妻,甚至她自己的父亲。
魏清嘉会布一个极大的局,最终收网时,只有她大获全胜。
“疼得彻夜难以入睡?这就算急病了。”顾轻舟道,“是哪里疼?”
“左边腰侧。到底为何这样,我也不知道,他不肯给我看,姨太太也不敢细说。”魏清嘉道。
病人自己很抵触,那么顾轻舟登门,可能会听到一些闲话。
她有点为难。
而后,顾轻舟谨记师父让她背诵过的《大医精诚》,哪怕她不能无欲无求的不收钱,也不能拒绝给人看病。
这是她的医德。
大慈大悲,才有医德。
若是其他事,魏清嘉这么若有若无的挤兑她,顾轻舟早就甩手走人了,独独病痛求到了她跟前,她不能走。
顾轻舟从不觉得自己善良,更不会以德报怨,她只是坚持她行医的底线--遇病能治,无论病家言行多么苛刻,都要治好。
这是医家的准则,是医者的品德。
顾轻舟想做个合格的中医,给落寞的中医争口气,给师父脸上添光彩,所以她牢记医德。
“我还没有见到病家,不知能否救治。”顾轻舟道,“魏小姐若是方便,就安排一下面诊,我才知道如何用药。”
这就是同意去看病了。
魏清嘉的笑容轻快了起来:“顾小姐,多谢您能出手。”
顾轻舟微笑,端起酒盏轻抿了一口气。
魏清嘉见她答应了,也可以和她拉近关系,笑道:“你年纪比我小,可以叫我姐姐的。”
女孩子之间以姐妹相称,妻妾之间也可以。
妾室都要喊正室叫“姐姐”。
魏清嘉回来之后,屡次和司慕接触,她到底是怎样打算的,顾轻舟不知道。
顾轻舟不知魏清嘉让她叫姐姐,到底是出于哪种考虑。她不想被魏清嘉占便宜,故而装傻微笑,不言语。
“魏小姐,我明天下午是游泳课,密斯特许我通过的,我不用上。若是你能安排好时间,我可以请假出来,你下午两点派人去学校门口接我即可。”顾轻舟道。
魏清嘉点头:“好,我尽可能安排。”
牛排端了上来。
司慕接过魏清嘉那盘,小心翼翼为她切好,十分的绅士。
然后,他就埋头切自己的,不理顾轻舟,也不同顾轻舟说话。
顾轻舟也不在乎。
大家都沉默。
魏清嘉寻个话题,说:“我也是圣玛利亚毕业的,后门那边还有一株槐树,挡住了院墙,现在被砍了吗?”
“没有啊,还在。”顾轻舟说。魏清嘉略带回忆:“那时候,子原中午给我送点心,都是通过那棵树爬进来,然后吃完了他再爬出去。”
说到这里,她脸上有种宁静娴雅的笑,像沉浸在往事里。
司慕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
“我以为你忘了。”司慕说。
“怎么会忘了呢?”魏清嘉感叹般,“那时候我才十七八岁,正是最美好的年纪。”
然后,她好似突然想起了顾轻舟,解释道,“顾小姐还不知道吧,我以前和少帅是很好的朋友”
拜托,顾轻舟为什么会不知道全岳城都知道司慕追求过魏清嘉好吗!
魏清嘉这么一解释,顾轻舟反而觉得她别有用心。
顾轻舟也不是好惹的,她故意恍然道:“哦,是这样啊,你不说我还真不知道!”
她声音拖得有点长。
司慕蹙眉:“别冷嘲热讽!”
其实,顾轻舟的嘲讽没那么明显,魏清嘉也一次次刺顾轻舟啊,这是女孩子之间的心机。
魏清嘉话里有话,司慕装作不知道,到了顾轻舟这里,他就不放过了。
被司慕点破,顿时所有人都很尴尬。
魏清嘉也难堪。
司慕独独跟顾轻舟过不去,顾轻舟笑了下,她并不在意。
她不在乎司慕这个人,故而他的打击对顾轻舟的伤害很小。
顾轻舟吐了吐舌头,继续吃她的牛排。
司慕却猛地灌进了一杯酒,他重重将酒杯顿在桌子上。
然后,他继续倒酒。
顾轻舟充耳不闻,任由司慕在旁边发脾气,她声音温柔对魏清嘉道:“上次我们说好的,我去看病,诊金是两条小黄鱼,魏小姐您没忘吧?”
你都故意找茬怎么多次了,不让你放点血,我就太亏了。
顾轻舟不能不治病,故而就在钱财上捞一把,不能便宜了魏清嘉。
魏清嘉话里有话,司慕发脾气,这是他们的事,顾轻舟却没有故意挑事。
她若是想挑事,完全可以将司慕当初和魏清嘉在一起时,魏清嘉追求司行霈的事戳破。
但是顾轻舟没有,她觉得做人和行医一样,都要有底线。
魏清嘉没回答,司慕却冷冷问:“你这么爱钱吗?”
“当然!”顾轻舟神色一戾,“君子爱钱,取之有道。我的医术值这么多钱,少帅不知道吗?”
司慕转过脸,狠狠望着她。
他眸子阴沉。
顾轻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里得罪了他。
因为她非要钱才退亲吗?
“你要的钱,都是取之有道吗?”司慕冷冷道,“你确定不是坐地要价?”
魏清嘉见他们要吵起来般,眼眸略微一动,又快速敛去,对司慕道:“子原,诊金是应该的,你放心吧,我身上还有钱的。”
“魏小姐,你若是有钱的话,可以借少帅一点!”顾轻舟冷哼,“我看他是没钱了,事情办得不如意,就找我发脾气!”
说罢,她站起来离开了。
顾轻舟走的时候,重重将椅子一推,一声巨响。
魏清嘉就想:“这个女孩子好大的脾气!”
魏清嘉这般出身高贵、才华过人、姿容谲滟的人物,都不敢在司慕面前如此放肆,顾轻舟却这般不懂事。
看来,顾轻舟还是天真的,她不知道权势的好处,也不知道权贵们的喜好对她多重要!
魏清嘉和司慕都以为顾轻舟是去了洗手间。
可等了半天不见她出来,一问侍者,才知道顾轻舟是直接走了的。
魏清嘉微讶:“她怎么这样走了?太不礼貌了”
说罢,她立马打住,不能批评顾轻舟,至少不能在司慕面前批评。
司慕用力灌了一杯酒,道:“要是我,我也要走!”
说罢,他站起来也走了。
魏清嘉愣住,继而神色大变:司慕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是在自责,还在怪魏清嘉?
魏清嘉想了想自己说过的话,句句得体,反而是司慕自己发火了。
司慕到底是在怪谁?
他去结账的时候,魏清嘉跟了上来。
司慕的汽车送她回家。
车厢里,魏清嘉问司慕:“是不是我说错了什么,得罪了顾小姐?”
“不是,是我失态了。”司慕道,“我今天很没有风度。”
魏清嘉也看出来了,司慕是挺针对顾轻舟的。
司慕素来成熟稳重,他今天对顾轻舟,像是一肚子气的。
若司慕真的讨厌她,会无视她。故而他恼怒的样子,好似并不是那么憎恨顾轻舟,魏清嘉有点糊涂了。
五年不见,司慕长大了,不再是魏清嘉能掌控的小孩子,魏清嘉在他面前,多了份小心。
送魏清嘉到了市长府上,司慕没有进去坐。
他和魏清嘉告辞。
“你去坐黄包车。”司慕给了司机几块钱,让他下车,司慕要自己开车。
因为魏清筠的死,司慕不敢再开车带魏清嘉了。
其实他喜欢自己开车。
司机则道:“少帅,还是我开车吧,您好像喝醉了。”
“无妨,我没有醉。”司慕道,“才几口酒而已。”
司机发现,司慕的确是眼神清澈,舌尖流利。
方才在车里,司慕和魏清嘉说话的时候,有点微醺的样子,原来他是故意装醉。
司慕把车子开到了顾公馆。
已经是晚上八点,司慕来敲门的时候,顾家众人还在客厅说话,准备要上楼睡觉的。
他突然登门,所有人都吃惊。
“阿爸,轻舟回来了吗?”司慕问顾圭璋。
顾圭璋震住。
岳城的习俗,订了亲就要改口,这个不假,可司慕从未叫过。
这是第一次。
顾家的其他人也全部愣住。
司慕来过顾家数次,因为他不能说话,所以每次都是很冷漠,由副官代答。
他第一次开口,居然喊顾圭璋叫“阿爸”,顾圭璋激动地快要昏过去。
“回来了回来了。”顾圭璋语无伦次道,“少帅,你吃饭了吗?”
“轻舟在楼上?”司慕反问,不回答顾圭璋的问题。
“是是是。”顾圭璋彻底没了样子,乱七八糟的回答。
“是哪间房?”司慕有问。
顾圭璋忙道:“左手边第二间,门上的把手断了一半,那间!”
司慕颔首,道:“阿爸,我跟轻舟说几句话。”
说罢,他转身上楼,往三楼去了。
第249章 我想和你结婚
司慕上楼的时候,顾轻舟听到了脚步声。
皮鞋的声音很重,而脚步非常快,顾绍和顾圭璋都没这么迅捷,顾轻舟当时就吓傻了。
她以为是司行霈来了。
直接从楼下走上来,司行霈疯了不成?
顾轻舟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敲门声响起时,她清了清嗓子,压住满心的焦虑,故作镇定的问:“谁啊?”
门外是司慕的声音:“是我。”
顾轻舟吃惊,怎么回事?她微微一愣,打开了房门。
司慕站在门外,顾轻舟盯着他看,他也看着顾轻舟。
顾轻舟的眼眉露出几分凛冽:“骂我还没尽兴,要来给你女朋友找场子吗?”她挡住门,并不打算让司慕进来。
她对他充满了戒备。
“不是。”司慕道,声音低沉,“可以说几句话吗?”
顾轻舟不想请他进自己的房间。
闺房是顾轻舟的私人地盘,只有她亲近的异性可以进入。
司慕不算。
顾轻舟从房间里出来,顺手关上了房门:“出去谈吧。”
司慕没异议,能谈谈就行,哪里谈都愿意。
他们俩下楼时,顾家众人全部双目炯炯盯着,似乎想把他们俩剖析挖开,看看他们俩到底怎么回事。
顾圭璋则喜不自禁。
方才司慕叫“阿爸”了,这门婚事就算彻底定了。
其他人里,表情最明显的就是顾缃--顾缃脸上带着嫉妒的愤然,狠狠瞪着顾轻舟。
凭什么呀!
顾缃还以为司家要退亲的,凭什么司慕就看上了顾轻舟,还心甘情愿喊“阿爸”?
几个姨太太,都是替顾轻舟高兴。
顾轻舟是她们的依靠,比顾圭璋可靠,她们都希望顾轻舟能有个强悍的靠山,能和军政府的关系更牢靠点。
“要走了啊?”顾圭璋一副谄媚又兴奋的模样,上前问司慕。
司慕欲回答时,顾轻舟抢先了。
“不是,我们出去说几句话,我马上就回来了。”顾轻舟道,“阿爸,你们早点睡吧。”
“不用急,反正还早。”顾圭璋道,恨不能把女儿白送给司慕。
司慕也发现了,但是他没什么表情。
顾轻舟道:“知道了,阿爸。”
说罢,她就和司慕出了大门。
顾公馆所在的这条街,也算热闹,附近的住户不少。
灯火之下,风扬轻尘蹁跹,橘黄色的灯光想纱幔,笼罩着茫茫夜色。
司慕的车子停在路边。
顾轻舟站定脚步,转身问司慕:“有什么话,你说吧。”
天气晴朗,夜风也和煦温暖,有醉人的桃蕊清香。
司慕依靠着车门,抽出了雪茄裁开。
他每次心情紧张或者失落的时候,都希望抽烟。
他划燃火柴,十指掬起,拢着一团小小的火焰,他的手指修长洁白,骨节分明。
轻吐了青烟,司慕慢慢道:“我今天很失态”
顾轻舟沉默,等着他说完。
他何止失态?
在顾轻舟看来,司慕今天是很过分的,虽然她不怎么在意。
司慕停顿了下,继续道:“周末我们约好了,你失言在先;裁缝铺子遇到你,你态度又傲慢;今天吃饭的时候,你言语又过激,我心里存了一肚子火,所以冲着你发作了,我很抱歉。”
顾轻舟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他的话,她有一搭没一搭听着。
好像都是她的错!
她失约是真的,可态度傲慢是哪里的话?
顾轻舟冷笑。
男人在爱情里,果然很盲目,魏清嘉在他未婚妻面前炫耀他们的旧情,他是不在乎,还是没听出来?
怎么反而都是顾轻舟的错?
顾轻舟感觉,魏清嘉诉说往事,司慕是很得意的。他没有顾虑到顾轻舟的感情,却处处维护魏清嘉。
故而,顾轻舟的反击,在司慕听来是主动的攻击。
他爱魏清嘉,他维护她,跟顾轻舟没关系。
“对不起,轻舟。”司慕又吐了青烟。
“我原谅你。”顾轻舟道,羽睫微扬,眼眸在橘黄色灯火下幽静,似月色的海,“这件事,到此为止好吗?”
司慕颔首:“多谢。”
顾轻舟笑了下。
夜风初时温暖,吹久了也感觉凉飕飕的。
顾公馆院墙上的藤蔓,已经爬满了翠叶,风吹绿浪,在夜里似鬼魅舒展。
顾轻舟拢了拢衣襟,凉意如水般浸透了翠袖,她说:“解释清楚了,那我回去了。”
她转身欲走。
司慕却喊她:“轻舟。”
顾轻舟停住脚步。
“退亲的事,我不想考虑了。”司慕道,“我不打算退亲。”
顾轻舟立在那里,像是被人敲了一棒子,半晌脑袋里都嗡嗡作响,难以置信盯着司慕:“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打算退亲了,我会和你结婚。”司慕一字一顿,清清楚楚告诉她。
顾轻舟太意外了,脑袋还是懵的。她在司行霈面前说话肆无忌惮,现在处于懵逼的状况,她也没好好组织言语,脱口而出道:“你有病吧?”
司慕微愣。
顾轻舟的声音收不住:“你一边约会魏清嘉,一边说要跟我结婚,还说你会忠诚婚姻,怎么这会儿就要享齐人之福?你真龌龊。”
司慕脸色沉了下去。
他的呼吸有点重。
顾轻舟的话,说得很难听。
一阵风过,夜风将顾轻舟满头青稠般的长发扬起,似海藻般荡开。她用手按住乱飞的头发,人也慢慢清醒了几分。
她没有继续辱骂司慕,人也理智了很多。
顾轻舟将头发随手挽住,想着这事不对劲,故而靠近了几分,道:“你怎么想的?”
司慕却不言语。
他不高兴的时候,都会沉默,狠狠吸唇边的雪茄,将烟雾全部吞噬入腹,再缓缓推送出来。
这阵青烟,差点呛到了顾轻舟。
“你喜欢我?”顾轻舟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问道。
司慕嘴角微翘,有个冷冷的笑意,他抬眸回视她:“你有什么值得我喜欢?”
顾轻舟松了口气。
“那为何不想退亲了?”顾轻舟又问。
“没有为什么。”司慕狠狠吸完最后一口,将雪茄踩在地上,用力将它踩灭,“不是请求你,这是通知你。我不同意退亲,你若是想退,就去找我的父母商量。”
说罢,他上了汽车。
顾轻舟拉紧了车门,不让他关上:“你说清楚!”
司慕去掰她的手。
她的手很软很凉,像极了她针灸时的触感。
司慕原本是要掰开的,却鬼使神差的紧紧握住。
他握得很用力,然后用力一带,将顾轻舟带进了车子。
顾轻舟就跌入了他的怀抱。
她挣扎着要起来的时候,司慕随手关上了车门。
他开车的动作很流畅,等顾轻舟爬起来时,车子已经发动了,离开了顾公馆门口。
“喂!”顾轻舟大怒,想去抢他的方向盘。
司慕冷冷道:“小心,你不想和我一起撞死吧?”
顾轻舟抢夺方向盘的时候,车子打飘,差点撞上了路牙。
她收回了手。
顾轻舟不想死,更不想跟司慕一起死。
“开回去!”顾轻舟脸色铁青,声音冷冽呵斥道,“已经很晚了,请你把车子开回去!”
司慕不理会。
他的车子开得很快,穿城过巷,转瞬的功夫,顾轻舟就不认识路了。
她知晓言语无法取得胜利,司慕今天心情不好,他是不会送她回去的。
顾轻舟下楼时,手袋没有拿,兜里没有半分钱,她没办法坐车回去。
车子很快,顾轻舟若是跳车,肯定要摔断胳膊。
不值得!
她估量着局势,心里越发冰凉,人却没有再动,也没有说话。
车子到了海堤。
海堤的四周,全是赌寮,这个时间热闹非凡,吆喝喧嚣。
海风很大,又带着腥湿。
司慕把车子停稳,深吸了一口气。
顾轻舟不说话。她实在生气,半句话也不肯跟他说,沉默着。
后来,司慕下车抽烟,顾轻舟坐在汽车里。
他一连抽了三根,情绪才稳定下来,上车将顾轻舟送到顾公馆。
他没有解释。
突然把顾轻舟拉到海堤是做什么,他也没说;为什么那么爱魏清嘉,却不同意退亲,他更没有明说。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顾轻舟问他。
司慕不回答。
到了顾公馆,顾轻舟急匆匆上楼回家。
司慕的汽车开到了街角,顾公馆看不到他,他却能瞥见屋脊的时候,停下了车子。
他又开始抽烟。
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司慕当然知道!
他只是不想别人知道,仅此而已。
雪茄抽了两口,他将其丢出车外,没有回督军府,直接开夜车去了驻地。
而后很长一段时间,司慕都没有回城。
他在逃避。
他逃避什么,他心里也非常清楚,只是他不说。不告诉任何人,这就是司慕,他习惯了所有事憋在心里。
这是过去五年的习惯。
那时候,他想说也说不了。现在能说了,却再也没有倾诉的心境,习惯了缄默。
顾轻舟则不知道此事。
她回家之后,洗了澡的功夫,情绪就平复了。
要退亲的是司慕,不要退亲的也是他,真是个毫不负责的男人。
顾轻舟对此事不急,反正是能退掉的。她原本就有自己的计划,若不是司慕提起,她都没想现在就退亲。
既然司慕出尔反尔,顾轻舟仍退回原计划,她不损失什么。
第250章 湿热病邪
司慕的到来,打扰了了顾轻舟。顾轻舟躺在床上,还是考虑了很久,为何司慕突然不退亲了。
他退亲是为了魏清嘉,不退亲也是为了魏清嘉吧?
为什么呢?
怕司夫人对魏清嘉下杀手,想祸水东引,用顾轻舟挡枪?
顾轻舟想到这里,心里发凉。她明明不想跟司慕和魏清嘉纠缠,可事情到了她头上,她也是不怕的。
这么一纠结,她到十二点才睡觉。
毫无意外的,她早上就起晚了。
她正要出门,见顾绍正在吩咐司机老李送他。
顾绍的学校和顾轻舟的学校,是在岳城的两端。
顾轻舟道:“阿哥,我来不及了,我要是迟到的话,密斯会骂死我的。你成绩那么好,迟到了也不会挨批”
其实不用解释的,只要她说她需要车子,顾绍肯定会给她的。
顾绍站在早晨温暖的阳光里微笑,朝阳映衬着他校服的纽扣,泛出熠熠金光:“快上车吧。”
他的笑容,永远都是干净的。
顾轻舟道谢,不再磨蹭了,让老李赶紧去圣玛利亚学校。
到了学校,校工正要关门。
顾轻舟塞了一块钱,才让校工网开一面,放了她进去。
小跑到教室时,任课的密斯也是刚刚才到,顾轻舟松了口气。
“以后要早点啊。”密斯很温柔,叮嘱顾轻舟道。
顾轻舟乖巧听话,低声道是,回答了自己的座位上。
同桌的颜洛水问她:“怎么迟到了?”
“一言难尽。”顾轻舟随口道。
可能是早上的迟到,导致顾轻舟一上午都兵荒马乱。
她答应过魏清嘉,今天去给她父亲看病,此事仍在计划里,顾轻舟没有忘记。
在她心里,求诊到了她跟前,就是她的病家。她不会因为魏清嘉或者司慕,就拒绝出诊。
依照约定,顾轻舟去跟学监请假。
学监例行问了几句,就给顾轻舟签了请假书。
等她校门口时,魏家的汽车已经等候多时。
魏清嘉抱臂坐在车厢里,略微出神,好似心事重重。
看到顾轻舟,司机提醒魏清嘉:“大小姐,有人出来了。”
魏清嘉回神。
顾轻舟上了魏家的汽车,魏清嘉道:“昨天实在不好意思,我还以为顾小姐今天不来了。”
“答应了的事,怎么好不来?”顾轻舟微笑,笑容疏淡。
魏清嘉恭维了她几句。
过了片刻,魏清嘉又解释:“子原这个人啊,脾气一直都挺好的,很少见他发火,他昨天只怕是有点烦心事。”
这是在暗示顾轻舟:司慕一向不发火的,他就是讨厌你,才那么恶声恶气的。
这种带着恶意的暗示,顾轻舟全部装听不懂。
她不喜欢司慕,也不喜欢魏清嘉,他们俩怎样你来我往的,顾轻舟才不参加。
魏清嘉又解释,顾轻舟倒是笑了:“无妨的,魏小姐,后来少帅去了我家,跟我道歉了半天,我不生气啊。”
一句话,把魏清嘉堵了回去。
魏清嘉修为极高,这种事心里发哽,笑容却不减半分,从她脸上看不出她是否恼怒或者担忧。
顾轻舟没空研究她的心思。
到了魏公馆的时候,听到了琴声。
一个穿着月白色中袖元宝襟旗袍的女孩子,坐在琴凳上弹琴。
“这是我妹妹。”魏清嘉介绍道,然后喊那女孩子,“雪儿,这是顾小姐。”
这就是魏清雪,顾缃结交上的朋友。
“我知道,是缃缃的妹妹嘛。”魏清雪阴阳怪气道,“阿姐,果然是人以群分,你才回来几天,就认识顾小姐啦?”
这话,既是攻击顾轻舟,也是攻击魏清嘉。
这位妹妹不喜欢魏清嘉。
魏清嘉笑容丝毫不动,就像刻在脸上的,楚楚动人。
“我跟顾小姐有缘嘛。”魏清嘉不以为意,“阿爸在吧?”
“在书房。”魏清雪说。
魏清嘉就领着顾轻舟,去了书房。
魏市长下午有个会议,特意在家里等魏清嘉的。
顾轻舟进来,他早已知晓了对方的身份,含笑礼貌:“顾小姐。”
“魏市长,您好。”顾轻舟的礼数也不少,和他寒暄。
很快,话题就不顺畅了。
魏市长直截了当告诉顾轻舟:“鄙人小疾,不敢劳烦顾小姐。司督军前些日子跟鄙人喝酒,还夸顾小姐冰雪聪明。你和嘉嘉成为朋友,以后相互作伴。我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他并不想让顾轻舟治病。
魏清嘉还没有说动她父亲,就直接把顾轻舟接了过来。
一时间,场面有点僵。
“阿爸!”魏清嘉站起来,“您应该让顾小姐试试。”
“不妨事,医生也说了,这个需得一段时间才好,我最近都在吃药。”魏市长脸上带着笑,眼底却又几分烦躁,“嘉嘉,你的孝顺,阿爸是知道的。”
他觉得魏清嘉在刻意讨好。
魏市长对这个女儿,多少是有点冷心了。
魏清嘉结婚的时候,魏市长不同意,她非要一意孤行;好歹结了,魏市长希望她能相夫教子,老实本分,结果她又离婚了。
离婚听上去时髦,真正落到了自家头上,却是晴天霹雳,魏市长的脸都丢光了。
魏清嘉离婚归来,就不再是魏家最闪耀的女儿,她成了让魏市长丢人现眼的女儿。
魏市长对魏清嘉很有意见,魏清嘉也察觉到了,所以她费尽心思讨好魏市长,希望得到魏市长的支持。
父亲的支持,才能让她安稳在月岳城落足。
“魏市长,我学的是中医,跟西医不同。假如您想试试的话,我可以给您把把脉。”顾轻舟笑道。
魏清嘉拉住了魏市长的胳膊,眼底全是哀求:“阿爸!”
魏市长很疼这个女儿,态度稍微和软了。
他是不相信顾轻舟的,毕竟顾轻舟是个女人,还是个孩子。
女人会什么医术?
魏市长素来觉得,女人就是属于男人的,她们漂亮温柔就足够了。说女人有本事,也只是刺绣方面的,其他的本事,魏市长是不相信的。
他的漠视和不信任,很明确的表达出来。
“有劳顾小姐了。”魏市长敷衍道。
顾轻舟诊脉的时候,魏市长一直在问顾轻舟,司督军最近可好、司夫人可好、司老太身体如何。
“市长,我这里把脉,实在无法分心,回头咱们再闲聊吧。”顾轻舟道。
魏市长微笑,心中却在冷哼:“装模作样!她一个女人,她若是能有本事的话,这世上就没男人什么事了。”
在他心里,女人大约是低等的物种,不可能会很高深的医术。
顾轻舟诊脉良久,终于松开了魏市长的胳膊,收回了手。
“是不是发作快一个月了?”顾轻舟问,“长在左边腰侧的疱疹,一开始有灼热刺激,后来就疼得睡不着?”
魏市长知晓,这是魏清嘉告诉她的。
他点点头:“正是如此。”
“是不是吃了西药,涂抹了药膏也无效?”顾轻舟问。
魏市长又点点头。
顾轻舟就道:“那您把衣裳掀起了,我看看疱疹的样子。”
魏市长蹙眉,有点不好意思。
犹豫了下,他把衬衫从裤子拉出来,掀起一角给顾轻舟看。
魏清嘉也凑过来瞧。
是疱疹,一共有六七丛,都在左边的腰侧。疱疹个个有黄豆粒大小,水样透明,看上去很可怕。
“西医怎么说?”顾轻舟问。
魏市长道:“说是湿热。”
“您这个的确是湿热熏蒸的,不过吃药和外敷,效果都不大,因为毒血不出去。需得针灸放血,然后火罐拔出湿毒。”顾轻舟道。
顾轻舟又说:“您这个病的起因,乃是肝气郁滞、湿热所致,毒血已经在了,吃药也散不去。”
她主张给魏市长施针。
魏市长有点介意。
老实说,魏市长不信任她,更加不相信放血治疗。
若是可以放血,西医早就做了。
“不如,我给您试试?”顾轻舟笑道,“若是好的话,我连续给您针灸八天,您这病就能痊愈;若是不行的话,我明天就不来了。”
对方是军政府的少奶奶,魏市长也不好直接赶她走。
她又是魏清嘉请过来的,司慕也说她的医术不错,怎么也要给她点面子。
放了血而已,又不会死。
“那就试试吧。”魏市长道。
顾轻舟让魏市长去客房,将上衣卷起来,平躺着。
“魏小姐,您派人去买几个火罐回来,我没有带,只带了针。”顾轻舟道。
顾轻舟没有行医箱。
她从手袋里拿出三菱针,先在魏市长的龙眼、阿是穴放毒血。
毒血放得不多。
“以后呢,两天放一次毒血;每天针灸和火罐,八天就能痊愈。”顾轻舟又道。
放血之后,火罐还没有到,顾轻舟就先给魏市长针灸。
她在魏市长的支沟、阳陵泉穴位,以平补平泄的手法刺针,停针三十分钟。
“倒也不疼。”魏市长躺着,心中仍是不屑,“就用这么小的针刺来刺去,有个屁用?老子只当哄军政府的少奶奶玩,若是她高兴了,让嘉嘉给司慕做个姨太太,倒也全成了嘉嘉。”
魏市长是心高气傲的,只是魏清嘉都离婚了,还能有什么盼头?
能做姨太太就不错了,总好过嫁给无权无势的穷小子。
第251章 我以医术服人
顾轻舟说,这种疱疹乃是湿热所致,肝气无法排揎,用药是不行的,需得用针灸和火罐。
中医都是这些方法,报纸上整天批判。
魏市长也看报纸,也是时髦人,所以对中医的抵触心理很强烈。
顾轻舟放的毒血不多,不会伤及性命,魏市长就任由她折腾,懒得多嘴。
“明天,我一定要说更加严重了,这样她就不好意思再来了。”魏市长心想,“嘉嘉是游历过欧洲诸国的,居然还相信这种老套的骗局。她在北平那几年,越发不如从前机灵了。”
魏市长的这些心思,顾轻舟和魏清嘉都不知道,但是他嫌弃的表情很明显,顾轻舟就懂了。
忙完了,就到了下午五点。
顾轻舟起身告辞:“我先回去了,若是有效,明日再找我吧。”
听她的意思,好像是很确定,一定会有效的。
果然是个狂妄不知轻重的孩子!
“顾小姐吃了晚饭再回去吧。”魏市长挽留她。
顾轻舟摇摇头:“不打扰了,今天家里说好了,要回去吃饭的。”
魏清嘉再三挽留。
顾轻舟坚持回家了。
她走后,魏清嘉也陷入了沉思,她在想司慕的话。
司慕介绍的顾轻舟,说她医术了得,而顾轻舟自己,从未露怯,好像很相信自己的医术。
那么,顾轻舟的医术到底怎样呢?会不会是司慕故意逗她?
若是这样的,魏清嘉想在父亲跟前重塑好感,反而落个急功近利的恶名,就太得不偿失了。
“阿爸,你觉得好点了吗?”晚饭之后,魏清嘉去问魏市长。
魏市长摇摇头:“哪里能好?”
他昨晚半夜一点多疼醒,就一直没有睡,此刻魏市长哈欠连连,道:“你先出去吧,我要歇一会儿了。”
魏市长侧躺着,手放在自己肌肤生疱疹的地方,感觉到它刺辣辣的疼,其实有点担心。
他吃西医都一个月了,没什么效果;而涂抹药膏,把那些疱疹涂得越发透亮肿大,丝毫没有憋下去的意思,魏市长也很着急。
“会不会危害我的健康?”他最近半个月,几乎每天都要痛醒,彻夜难眠,他也担心酿成大祸。
心思转来转去,又想到了今天下午来治病的顾轻舟。
放那么点血,随便插几针,再用火罐,就能把西医精心治疗了一个月不见效的疱疹给消了?
不可能!
魏市长的六姨太端水给他喝药,顺便问她:“大小姐介绍的神医,给您诊断了吗?您现在感觉如何了?”
“狗屁神医,是军政府二少的未婚妻!”魏市长不屑道,“嘉嘉想重新巴结司慕,我是看出来了。她拿自己的老子当幌子,越发没了良心,你说养女儿有什么用!”
六姨太笑着,不敢接口。
魏市长自己骂孩子们,骂得可凶了,却不许外人说半句闲话,包括姨太太们。这方面,魏市长非常护短。
“那就是没用啦?”六姨太只关心魏市长的疱疹,到底何时能消去。
“没用!”魏市长嗤之以鼻。
喝了西药,跟六姨太闲话几句,魏市长迷迷糊糊进去了梦乡。
等他再次睁开眼时,金灿灿的阳光透过稀薄的衬窗帘照进来,满屋明亮温暖。
魏市长突然愣住。
早晨了吗?
他拿过怀表一看,已经早上八点了!
他急忙推醒了身边的六姨太,声音急促道:“快醒醒,我是不是做梦?是早上八点了吗?”
六姨太哎哟一声:“可不是嘛。我睡得太沉,起晚了都。”
回眸,却见魏市长露出了诡异的神色,那表情像是惊喜里带着忐忑,又难以置信。
六姨太微愣:“老爷,您怎么了?”
“我一觉睡到了天亮。”魏市长屏住呼吸,生怕惊醒了美梦般,对六姨太道。
六姨太先没有反应过来,旋即明白:“啊,您昨晚没疼醒!最近这几天,您每天都要疼整晚的,昨天却没有!”
魏市长颔首。
是啊,他昨晚没有疼醒。
因为什么?因为那些西药吗?
当然不是,那些西药他都吃了很久,若是有效果的话,早就起效了。他一夜安睡,是因为顾轻舟昨天给他针灸了。
“阿弥陀佛,那位顾小姐真神!”六姨太激动不已,“大小姐说给您请位神医,还真是神医!”
魏市长点头:“是挺神的!”
他掀起衣裳看了看,疱疹其实还没怎么消,毕竟才针灸了一次。
顾轻舟说了,痊愈的话,需要一连治疗八天。
“来人,去请大小姐!”魏市长高声喊道,声音里有难得一见的喜悦。
他实在高兴。
昨天还猜测顾轻舟是骗子,这会儿魏市长觉得自己该打,希望顾神医不计前嫌,好好把他这个病治好。
总拖下去,魏市长担心酿成大祸。
如今,终于有了点眉目。
魏清嘉来了。一路上,她也是忐忑,怕顾轻舟治坏了她父亲,父亲要骂她的。
到了之后,才知道是父亲的病情已经在好转。
“真的?”魏清嘉也是吃惊,原来顾轻舟的医术,真的厉害到如此地步吗?
魏清嘉记得,司慕说起顾轻舟的医术时,口吻温柔,眼眸里有淡淡的神采,双目放光,很与有荣焉。
魏清嘉那时候想,司慕是不是喜欢顾轻舟?
后来跟他们接触,发现并不是那么回事,司慕不喜欢顾轻舟,他对顾轻舟很苛刻。
但是顾轻舟的医术,还是震惊了见多识广的魏清嘉。
“真的好转了?”魏清嘉高兴,“阿爸,恭喜您,终于药到病除了!”
“是啊!”魏市长也松了口气,看到了希望。
他饱睡之后,人的精神状况比较好,故而没有发火,态度甚至很慈祥。
“真没想到,顾小姐年纪轻轻,就有这般了不起的医术!”魏市长道,“人不可貌相!”
魏市长瞧不起女人,更看不起中医,现在他都刮目相看了。
顾轻舟用医术告诉他,中医和女人,都是很厉害的!
“顾小姐这般能耐,真真国之栋梁!”魏市长夸顾轻舟,就停不住口了,“怪不得督军府要娶她。我还说她毫无背景,如今看来,司督军器重是她的能耐啊!”“是啊,顾小姐是好能耐的。”六姨太在旁边帮腔。
魏清嘉却表情微敛。
顾轻舟这么厉害吗?
魏清嘉以为,她的对手都很弱小,很容易就被拿捏住。
直到她知道了顾轻舟的医术。
魏清嘉需要重新估量顾轻舟,从而重新定位她在自己计划里的分量,更好的完成她此行的目的。
“阿爸,我去接顾小姐放学。”魏清嘉道。
白天,魏市长去了市政厅,一整天心情都不错,只有下午的时候疼了半个小时,其他时候安安静静的,他都快忘了自己得了顽固疱疹的事。
到了黄昏,魏市长迫不及待回家。
那时候,顾轻舟已经到了半个小时。
这半个小时里,顾轻舟和魏清嘉聊了很多。
“魏小姐,我不想将来和你牵扯太多,诊金您先给了。”顾轻舟道,“你要信任我,我不会私吞你的财务。”
魏清嘉心想:“这么个爱财如命的孩子,哪怕医术好,也是个学术呆子,我为何要防备她?”
总之,魏清嘉很痛快把两根小黄鱼给了顾轻舟。
顾轻舟讨厌魏清嘉,也讨厌怀疑她的魏市长。
对于自己讨厌的人,顾轻舟很认真负责治好了他,她觉得自己的医德到位了。至于两根小黄鱼的诊金,是她应得的。
顾轻舟放在手袋里。
“今天不用放毒血,毒血是隔天一次。”顾轻舟给魏市长用针,魏市长问怎么不放毒血时,顾轻舟跟他解释。
魏市长现在很听从医嘱,不多话了。
顾轻舟一连八天,每天放学都到魏公馆,给魏市长针灸和拔火罐。
顾圭璋知道了,高兴得不行,说顾轻舟:“你又替阿爸拓宽了人脉。”
顾轻舟撇撇嘴,在背后有个讥讽的微笑。
八天之后,那些透亮臃肿的疱疹,个个干瘪了下去,肌肤平整了,虽然看得出痕迹,却摸不到任何东西了。
魏市长的疱疹,全部好了。
“真是神医!”魏市长高兴坏了,不时跟人说,顾轻舟的医术如何了得,而且是中医。
作为市长,他推崇中医,给下面做事的人递了个信号。
当天的岳城晚报上,就重点介绍了岳城的中医,甚至夸了顾轻舟。
从怀疑到信任,只有短短八天的时间。
魏清嘉看顾轻舟的时候,更加慎重了,绝不敢将她视为小孩子。
有了慎重,魏清嘉顾全大局,再也没有暗搓搓的戳顾轻舟了,而是对她越发客气。
她越是客气,后面憋着越发的招数。
“顾小姐,三月初四是我的生辰,你要来参加宴席。”魏市长亲自邀请顾轻舟。
为了表示慎重,他还用大红烫金的帖子,亲笔给顾轻舟写了请柬,另外用送了五十块钱作为诊金。
顾轻舟一并收下了。
这是魏市长唯一写过的请柬,顾轻舟怎么说也要给面子的。
她答应了,三月初四去魏家赴宴。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对于魏清嘉,顾轻舟保持她的警惕,却不因噎废食,用很淡然的态度对待她。
第252章 送行
又到了周末。
司行霈这次出去,又是大半个月未归。顾轻舟和司慕深夜相见的账,可能要留到以后算。
顾轻舟紧绷了心弦。
“他这次要气死了。”顾轻舟想。
司行霈特别爱吃醋,独霸的心思很强烈。
司慕半夜到顾轻舟家里,还把顾轻舟拉到了海堤去,司行霈肯定知晓。
虽然他会惩罚顾轻舟,自己也要气得不轻,顾轻舟竟在担心的空余,生出几分幸灾乐祸。
“我一定是疯了,整日想给司行霈找不痛快。”她想。
司行霈不痛快了,她能痛快吗?
三月初一,顾绍远渡法国的邮轮,下午一点准时出发。
顾圭璋帮他准备好了所有的手续,将五根大黄鱼金条交给英国的银行保险柜,再转渡到法国,顾绍到了法国就能取到。
这中间花了不少的手续费,但比汇率低多了。
顾圭璋就是划算。
顾轻舟的建议,顾圭璋听进去了。
顾绍念书没有后顾之忧,不管顾家发生什么变故,都不会牵连到他,顾轻舟颇为欣慰。
“阿哥,这个给你!”顾轻舟拿出一个绣着白茶花的香囊,递给了顾绍。香囊的白茶绣工极好,开得丰神凛冽,还用金丝镶嵌了边沿。
顾绍接过来,先是惊叹这香囊的精致,复而又感觉沉手,问:“是什么?”
打开一瞧,居然是一根黄澄澄的大黄鱼金条。
“你你哪来的这么多钱?”顾绍大惊,要把香囊还给顾轻舟,“我不能要,你自己收好了。你哪里来的钱?”
顾轻舟不接,轻轻包裹住顾绍的手:“阿哥,阿爸给你的钱,刚刚足够你四年的学费和生活费。可你远在异国他乡,万一出事了,没钱傍身怎么办?”
“我可以好好念书赚取奖学金,还可以做点零工。”顾绍道,“舟舟,我能照顾好自己,我听老师们说,师兄的奖学金很丰厚。”
顾轻舟坚持要给他,说服他收下:“将来你回国了,再还给我不迟,就当我借给你的,反正我暂时也用不上。”
她一直握住他的手,很用力,但是手掌很软。
顾绍心里潮潮的,终于有了离别的伤感。
他舍不得人其实很多,父亲、舟舟,大姐和缨缨,甚至去世的秦筝筝。
哪怕秦筝筝对他虚情假意了十几年,顾绍犹记养大了他的恩情。
最舍不得的,独数顾轻舟了。
兄妹俩沉默对坐,直到后半夜顾绍才回去睡觉。
初一这天早上,下起了薄雨。
顾家众人十点就吃过了中午,一起送顾绍去码头。
细雨迷蒙,添了春寒,翠袖底下的寒意越发缱绻。
雨丝斜斜密密的编织着,打湿了衣袂,似勾勒绚丽的锦图,轻盈宛如冰消纱,遮掩着离别的伤感。
码头熙熙攘攘,人声鼎沸,汽笛声轰隆悠长。
“到了巴黎,就给家里拍电报。”顾圭璋也舍不得儿子,连声惜别,“出门在外,交朋友要当心,不要上了别人的当。切不可花天酒地。”
顾绍道是,恭敬温顺。
二姨太也上前,说了几句送别的话。顾缃和顾缨姊妹俩舍不得顾绍,特别是年纪小的顾缨,忍不住哭了。
“在家照顾好自己。”顾绍对顾缨道,眼睛发酸。
旅客涌入闸口,四周全是送别的人,挤得满满当当的。
“好了,快登船吧。”顾圭璋催促,“别误了行程。”
顾绍道是:“阿爸,我走了,您保重身体!”
一个中等身材的男人,撑着一把黑色雨伞,挤到了顾家众人面前,他笑容从容温和。
众人微讶。
他们不认识此人。
当他们以为是顾圭璋的朋友时,这人却对顾轻舟道:“顾小姐,方才远远看着像您。您这是要去哪里?”
是陈家的三老爷。
这是船舶陈家远走欧洲的船只。
顾圭璋瞧着这人气度不凡,心想是谁,怎么认识顾轻舟的?
顾轻舟的人脉,比顾圭璋想象中还要深,顾圭璋心下有几分得意:顾轻舟是他的女儿,他最成功的杰作。
“不是我,是我阿哥要出法国。”顾轻舟微笑,然后又解释道,“这是陈家三老爷,这船只是陈家的。”
顾圭璋倒吸一口凉气。
船舶陈家,他们有英国人的背景,连青帮和军政府也要给他们家几分面子,而陈家是出了名的难结交,顾轻舟居然认识?
这个女儿,比自己想象中更厉害!
顾圭璋不免得意。
“这是我阿爸。”顾轻舟也介绍顾圭璋。
顾圭璋态度还算得体,和陈三老爷握手寒暄。
远处,闸口处的邮轮正在鸣笛,这是第二声笛了,意味着还有十五分钟就要开船。
这声笛很悠长,足足拉了一分钟。
说话声也会被淹没,大家都沉默了。
等笛声过去,陈三老爷道:“顾老爷可要送送顾少?这邮轮途经杭州,会停船半个小时,您再下来,乘船而返,左不过一两天的功夫。”
顾绍很心动,看着顾圭璋。
顾圭璋是没空的,他衙门里的事一天也耽误不得。
“阿爸,我想想阿绍!”顾缃立马道,眼眶红红的。
顾圭璋很不喜欢她,当即肃然道:“你送什么?还不够误事的!再说你一个女孩子,怎么回来?”
“这个无妨,若是顾小姐想去,还坐我们家的船回来,我们家的船到杭州,当天就有船返回。”陈三老爷道。
顾绍却握住了顾轻舟的手:“舟舟,你送我吧,我们说说话。阿爸,您让舟舟送我吧,再坐陈老爷家的船回来,舟舟没事的。”
他眼底满是离别的伤感。
正巧今儿也是周末。
顾圭璋见陈家也是想卖人情给顾轻舟,顾绍又愿意顾轻舟送,顾圭璋就道:“轻舟,你替我们送送你哥哥。”
顾缃不平:“阿爸,阿绍是我亲弟弟,凭什么轻舟去送?”
陈三老爷回眸,看了眼顾缃。
这一眼,带着审视和责备,好似这位大小姐没有教养,顾圭璋面红耳赤,尴尬极了。
顾缃太无教养!
“不许胡闹!”顾圭璋压低了声音,眼神狠戾落在顾缃脸上。
顾缃吓一跳,含泪不语。她去看顾绍,却发现顾绍的目光都在顾轻舟身上。
眼瞧着闸口的人越来越少,连船员都登船了,快到了开船的时候,顾圭璋挥挥手:“快走吧。”
顾绍一手拎着箱子,一手牵着顾轻舟,上了舷梯,脸上是淡淡的笑,再无之前的失落和伤感。
顾圭璋也松了口气。
孩子开开心心的远行,比什么都强。
雨尚未停歇,迷蒙谲滟,铺陈在天地之前,缱绻萦绕。
顾绍进船舱放行李,顾轻舟挤在甲板上,跟岸上的人挥手告别。
而后顾绍出来,船已经离岸很远,码头上的身影,只剩下飘渺的影子,看不清楚了。
“阿爸他们回去了。”顾轻舟指了指人群,并没有顾圭璋等人。
顾绍微笑,并不介意。
邮轮破浪而行,雪浪翻滚蹁跹,围绕着船身起舞。
“真没想到,你还能送我一程。”顾绍开心,像个雀跃的孩子,无意间得到了一件自己最想要的礼物。
离家的愁苦一扫而空。
邮轮上,特别是远行的邮轮上,并不那么枯燥。
顾绍穿着一件天青色的大衣,背影修削,鬓角理得整整齐齐,虽然不够高大,却是温柔漂亮,很容易招人喜欢。
雨越下越大,他们回到了船舱,去餐厅吃饭。
这个时间点,餐厅供应午饭。
邮轮刚刚出发的时候,船上还有新鲜的菜蔬,饭菜的质量不错。
旁边有人搭腔,问去哪里。
“你们住几号船舱?”一位太太先试探着问。
几号船舱,就知道是头等舱还是此等舱,亦或者大通铺。
顾轻舟狐疑看了眼她,没有立刻回答,这位太太自己先道:“这次的头等舱挺紧缺的,我们是通过了好几趟的关系才买到的,你们呢?”
还在试探,他们是否住在头等舱。
“我们买的早,很早就买到了。”顾轻舟说。
这就意味着,顾轻舟他们也是头等舱的。
这位太太埂热情了,很想找旅伴,却又不愿意和次等舱的接触,打探清楚之后,她笑道:“我们是五号舱,你们几号?”
正巧是隔壁。
顾轻舟就说了,他们是六号船舱。
“我们是去巴黎,你们去哪里?”一个中年太太,带着两个年轻的孩子,慈眉善目,能言善道。
她带的女孩子,约莫十七八岁,跟顾绍差不多的年纪。
“我哥哥也是到巴黎。”顾轻舟笑道,“我在杭州下,只是送他。”
“杭州可以下?”这位太太吃惊。
杭州当然不可以下,只是船员要从杭州补充辎重,顾轻舟得到了陈三老爷的特许,可以船员通道下去,其他旅客是不行的。
顾轻舟笑笑。
她没有回答,这位太太也圆滑,不再追问了,而是道:“你们也是到巴黎,这太好了,好几个月的旅程,咱们得相互照应。”
旁边的女孩子,打量一眼顾绍,羞赧低下了头。
顾绍吃饭的功夫,旁边还有人搭腔。
这位太太长袖善舞,根据打探消息,知晓了头等舱有三户人家是去巴黎的,顿时就拉成了小帮派。
第253章 司行霈的贼船
船上的气氛很好。
有人离愁难过,绝大多数都是带着远行的兴奋。
小小餐厅很热闹。
“阿哥,你有伴了。”有人拉帮结派,顾轻舟很高兴,觉得顾绍一路上有个依靠。
刚开始发船的时候,大家还没有经过几个月的海上残酷洗礼,身体健康,感觉新鲜,所有人都情绪高昂。
和顾绍搭腔的那位太太姓石,下午三点钟,顾轻舟和顾绍在船舱里聊天,石太太就喊他们去跳舞。
顾绍不想去。
“顾少,你这样不行的,好几个月的旅行,若是你不多活动,身体吃不消的。”石太太好似颇有经验,其实她也是第一次远行。
她丈夫在法国教书,夫妻俩常年分居,她这次是带着孩子们,彻底和夫妻团圆的。
“阿哥,你一个人旅行,万一走到半途不舒服,都没人照顾你,应该结交几个朋友。”顾轻舟道,她也建议顾绍去跳舞。
可是,顾绍只想安安静静和顾轻舟聊天。
他们很快就要分开了。
顾绍蹙眉。
顾轻舟就拉着顾绍去了舞厅。
舞厅里灯火璀璨,船身很稳,如履平地般。
不少人跳舞。
石太太对顾绍道:“顾少,去请我们家大小姐跳跳舞,男孩子别害羞。”
她知道顾绍是去法国留学,家里应该不差,男孩子又漂亮体面,很想替他和自己的女儿撮合。
顾绍礼貌道:“我想先跟我妹妹跳。”石太太的撮合,顾绍也懂,他心里很反感。
说罢,他赌气般将顾轻舟拉入了舞池。
顾绍身上,总是干干净净的,有淡淡的清香,掌心也温暖干燥,绵柔细致,像女孩子的手。
顾轻舟笑道:“石太太要不高兴了。”
“她这个人太自来熟了,我不喜欢。”顾绍低声。
顾轻舟失笑。
跳了两支舞,顾轻舟有点晕。
光坐着不觉得,跳起来打转时,顾轻舟就不舒服了。
她可能晕船,就对顾绍道:“阿哥,我去趟洗手间,你去请石小姐跳舞啊。出门还是要交际的,我看石太太为人还不错,以后你少不得托她照顾。”
顾绍不情愿。
顾轻舟去了洗手间,想吐又吐不出来。
她望着洗手间玻璃窗外头的大海,海浪翻滚,一望无垠,心里莫名发憷。
她居然晕船,那将来怎么跑啊?
顾轻舟要慎重考虑走水路这件事。
她趴在梳洗台上,吐不出来,胃里一阵阵的翻滚,难受了片刻。
吐了片刻,顾轻舟压抑着反胃,出了洗手间。
顾轻舟从洗手间出来,刚刚走到门口,突然被人按住。
她大惊,继而闻到了熟悉的气息--男子的清冽,混合着雪茄的香味,丝丝入扣般,打上司行霈的烙印。
她抬眸看到司行霈的脸,更加吃惊了。
“你你怎么会在船上?”顾轻舟实则太吃惊了,惊呼道。
司行霈将她压住,轻轻在她唇上摩挲了下:“小轻舟,见到我吓成这样,你做坏事了?”
顾轻舟讶然。
明知故问!
他肯定都知道她做了什么。
“我在码头看到了你。”司行霈道,“我想看看,你是不是要跟人私奔了,故而上来找你。”
之前在餐厅时,顾轻舟总感觉有道炙热的目光盯着她。
她望过去时,又什么都没有。
原来是司行霈!
“轻舟,船上好玩吗?”司行霈含笑打量她,估计是确定她不是跟顾绍私奔,而是送顾绍一程,态度还不算恶劣。
“好玩什么?”顾轻舟在他面前,无意识卖惨,“我有点晕船,这要是坐三四个月,我非得病逝了不可!”
她觉得是卖惨,司行霈听了,却感觉他的小女人在跟他撒娇,心情愉悦,又在她唇上轻轻吻了下:“原本船就晃,你们还去跳舞,能不晕?”
他也订好了船舱,是特等舱,豪华宽大,把顾轻舟带了过去。
他给顾轻舟一颗西药:“吃了,就不晕船了。”
顾轻舟却犹豫:“你是不是要毒死我,然后把我扔到海里,毁尸灭迹?”
司行霈微怒,将药扔到了自己嘴里,掰开她的下颌,用舌尖将药送到了她的喉咙里。
顾轻舟想要吐出去,司行霈麻利给她灌了一口水,那药丸就顺着水流到了胃里。
“杀了你?”司行霈睥睨她,“哪怕杀了你,我也不会把你丢海里,怎么也要过把瘾再扔!”
“恶心!”顾轻舟拿东西砸他。
手被司行霈扣住,他身子轻覆,将顾轻舟压在桌子上,雪锻桌布上的海棠花,映衬着顾轻舟的脸。
顾轻舟的黑发落在海棠花间,花的?艳没有夺去顾轻舟的华采,反而点缀着她的妩媚。
清湛眼波流转,顾轻舟身上妖媚顿现,司行霈喉间发紧。
她总在某个瞬间,眼波一动时,美得让人想要犯罪,好似不狠狠蹂,躏她就对不起她这绽放的潋滟。
司行霈见过很多的美人,有人美得圣洁,不沾尘埃,好似稍微用力都亵渎了那份美,而顾轻舟不算其中。
顾轻舟越长大,越有种诡异的妖媚,就像妖精般,她身上好似有点污点,让人想犯罪、想沉沦。
“我哥哥还在舞厅!”顾轻舟立马攥紧了他的胳膊,“司行霈,你别发疯。”
“好,去打声招呼,我们就下船了。”司行霈将她拉起来。
再不起身,他怕自己控制不住。
不是司行霈的自控力越来越差,而是他的轻舟越发勾人魂魄。
“啊?”顾轻舟吃惊,“怎么下船?”
司行霈挑眉一笑:“我自有办法。”
顾绍在舞厅是等得很着急。
他并没有去请石小姐跳舞,而是焦虑等着顾轻舟回来。
这是船上,应该没什么大事,顾绍怕顾轻舟吃不惯船上的饮食闹肚子,也不好意思去敲门。
他也怀疑,顾轻舟根本没有去多久,只是他太担心了,误以为时间过得很慢。
顾轻舟和司行霈进来的时候,顾绍猛然站起来,脸色大变。
“阿哥,我方才遇到了少帅。”顾轻舟解释。
顾绍低垂着头,不言语,也不跟司行霈打招呼。
“好了,说完了我们下船。”司行霈搂顾轻舟的腰。
顾轻舟急忙躲开。这是岳城的船只,船上肯定有岳城的人,要是认出他们了怎么办?
她往旁边绕。
“下船?”顾绍则吃惊,“不是说到杭州吗?”
“到杭州下,和现在下,又有什么不同?”司行霈道,“反正不会一直陪着你的。”
顾绍唇色雪白。
“司行霈!”顾轻舟咬牙切齿。
司行霈脸色也慢慢沉了下去:“我说错了吗?”
顾绍和顾轻舟没有血缘关系,司行霈是知道的。他们俩兄妹情深,司行霈也愿意维护,只是他有个度,过了这个度他就不能忍受。
顾轻舟可以送顾绍,却不能送起来没完没了的。
怎么着,是打算今晚一起歇在船上吗?
“走吧!”司行霈拉起了顾轻舟的手。
顾轻舟狠狠甩开。
没有甩动,却被司行霈趁机搂在怀里,他声音狠戾:“轻舟听话,别逼我把这船开回岳城,你知道我怎么收拾你。”
顾轻舟气得眼泪簌簌滚落。
她不想顾绍看到她哭,故而没有转脸,被司行霈携带者出了舞厅。
顾绍追上来:“舟舟?”
他的声音渐远,顾轻舟的余光看到司行霈的副官,将顾绍堵在舞厅的门口,不许他继续追上来。
顾轻舟气哭。
“土匪,强盗!”她骂司行霈,眼泪簌簌的。
司行霈低头,吻了吻她的面颊:“到底是被我气哭的,还是舍不得那个软脚虾?”
“混账!”顾轻舟觉得他侮辱了顾绍,扬手就要打他。
司行霈捉住了她的手,低声笑道:“要是别人骂我是软脚虾,你肯定不屑反驳,为何到了顾绍这里,你这么激动?”
顾轻舟的激动,就等于承认了顾绍的软弱。
正是因为如此,司行霈的话,才算是对顾绍的侮辱。
被戳中痛处,因为那个痛处和弱点是真实存在的。
“你欺凌弱小,臭不要脸!”顾轻舟啐他,“放手!”
“欺凌弱小?”司行霈好笑,“顾轻舟,若是你不跟他眉来眼去,他连被我鄙视的资格都没有。考虑他的自尊之前,先想想你做了什么!”
“我没有!”顾轻舟眼泪又涌出来。
不是伤心,也不是软弱,就是生气,被司行霈气得无可奈何。
船员的后舱,有个小小的门可以放下小艇。
船停了下来,放下了小艇,司行霈先下去,然后副官替顾轻舟系好了绳子,把顾轻舟也放了下去。
艇很小,茫茫海洋没有半只船舶经过。
雨已经停了,但是天空灰蒙蒙的,寒意一阵阵扑上来。
副官们也放了两只小艇下来,一共六名副官跟着。
司行霈自己划船。
“若是一个大浪,我们俩都要葬身海底。”顾轻舟哆嗦着,紧紧拉拢了大衣。
司行霈却没有回答,而是朝上面看。
他示意顾轻舟回头。
顾轻舟转头,看到顾绍站在甲板上,正在跟她挥手。
“阿哥,再见。”顾轻舟也挥手告别。
邮轮速度很快,越来越远,顾轻舟只看到甲板上天青色的身影,一直矗立不动,却不知顾绍早已流了一脸的泪。
第254章 这是我太太
天阴蒙蒙的,四周的空气,带着海浪的湿濡往身上扑。
顾轻舟一抹头发,发现头发已经一层薄雾般的水汽,湿漉漉的。
司行霈自己划着小艇。
顾轻舟脸上泪痕已经干了,又被湿风打潮,她抱紧了胳膊,恨不能将自己缩在大衣里,抱成一团。
司行霈脸上却带着惬意,慢悠悠划船。
良久,顾轻舟问:“我们是不是要靠这小艇滑回岳城?”
司行霈笑道:“那得划上一天,我胳膊不要了?”
“你这胳膊断了也没事。”顾轻舟刺激他。
司行霈站起来,过来捏她的脸。
小艇在他起身的时候晃晃悠悠,顾轻舟吓坏了,生怕自己掉下去,她双手紧紧攥住两边的舷,大叫:“司行霈,你不要乱动。”
“这么胆小?”司行霈觉得有趣。
她抱着胳膊缩成一团的样子,软萌可爱,像只无辜的小奶猫。
司行霈第一次见到她,就感觉她像猫--长长的头发披散下来,像只黑猫。
“这是海上,没有底的,掉下去就活不成了。”顾轻舟苍白着脸,“你太可恨了,还有划多久?”
她的话刚落,远处有邮轮的声音。
声音越来越近,快要靠近顾轻舟他们时,邮轮停了下来。
司行霈划船,邮轮上开了个小门,他把顾轻舟托了上前,继而自己才爬上去。
顾轻舟到了邮轮上,这颗七上八下的心才彻底稳了。
终于不用死在海上了。
那海浪一阵阵打过来,吓到顾轻舟了,顾轻舟太惜命了。
“团座。”穿着船长制服的男人,过来给司行霈行礼。
顾轻舟发现一个规律:若是司行霈自己的下属,他们就称呼他为“团座”;只有督军府那边或者非军方的人,才会称呼他少帅。
这条船,是司行霈自己的。
“这是短途的邮轮,从天津到杭州,明早再返回。”司行霈低声道,“我之前在船上,就给这条船发了电报,我能让你死在海上吗?”
他做每件事,都是筹划精准。
有顾轻舟在,司行霈的筹划就更加仔细,确保万无一失。
顾轻舟的担心,实则多余,司行霈是不会让她吃苦的。
在海上漂泊,顾轻舟也许能忍受,司行霈可舍不得她那么辛苦。
“这条船不经过岳城,船上没有江南的人,没人知晓我们的来历。”司行霈又道,“走,去洗澡更衣,咱们等会儿要去跳舞。”
不用清场,没人认识他们,他们可以放开手脚的玩乐。
司行霈把她带到了特等船舱。
船舱很宽敞,里面的洗澡间热水充足。
顾轻舟的头发,被海浪打湿,全部贴着头皮,非常不舒服。
她先进了洗澡间。
认真反锁了门,顾轻舟痛痛快快把一身的咸湿洗去,热水让她微微发汗,浑身轻松。
明明只是洗了个澡,却像退了身泥似的。
她出来时,司行霈正在关门。
方才有人送东西进来。
他转过身,顾轻舟看到他手里拿了套洋装,黑稠无袖的,裙摆如鱼尾。
“晚上穿这套。”司行霈道,“回头我们去吃饭。”
他把衣裳放下,就脱了自己的外套。
当他把衬衫脱去,露出精壮结实的胸膛时,顾轻舟下意识往旁边躲。
司行霈勾起她的下巴:“又害怕?”
他倒是没折腾她。
今天,他想让顾轻舟开心。她不高兴的事,司行霈再想也要忍住。跟着他不容易,他希望自己能尽可能给她最好的。
他脱衣裳,只是想去洗澡罢了。
等他洗好澡出来,顾轻舟已经换好了衣裳,弯腰擦头发。
黑色礼服裙很长,长及脚踝。她纤细的胳膊、圆润细腻的肩,都露在外面;从胳膊往下,是胸前一段很丰腴的曲线,弯腰时低垂着,更是沉甸甸的。
司行霈深吸了一口气。
顾轻舟半晌将头发擦干。
半干的头发柔软,有淡墨色的光泽,落在她身上。
黑发、黑裙,映衬着她的脸,越发觉得她肌肤白皙,胜雪般的莹白,细腻光洁。
黑衣让她看上去神秘,而微扬下巴,又有几分倨傲。
这个瞬间,司行霈觉得她像黑玫瑰,美得惊艳。
“轻舟,你真好看!”司行霈上前搂住了她的腰,轻轻吻了吻她的面颊。
顾轻舟躲避:“你最会甜言蜜语了。”
他上百次夸她好看。
在司行霈眼里,顾轻舟是最好的,完美无瑕,每一样都精致,恰到他心田的完美。
他喜欢她的外貌,也喜欢她的聪明,更喜欢她的坚持。
他爱这个女人,深入骨髓的爱她,她稍微勾动手指,司行霈都能为她赴汤蹈火。
从前涉足风月场,都是蜻蜓点水,司行霈第一次深陷在爱情里。
他一旦爱上了,整个人都亢奋起来,他不再任性妄为,他开始小心翼翼筹划,为她建一个安全、幸福的未来。
哪怕是落在她唇上的吻,也没了从前攻城略地的狂野,他轻轻的吻过,生怕弄疼了她。
当她是他的,他就会细心呵护她,让她开心。
他只用浴巾围住下面,肌肉微隆的胳膊抱紧了她,顾轻舟将头埋在他怀里。
“去吃饭好吗?”司行霈放开了她,自古去寻了套礼服船上。
“好。”顾轻舟道。
他穿上礼服时,就没了军人的杀伐,反而有点富少的倜傥风流。
送顾轻舟礼服过来的时候,还送了一条长羊绒的浓流苏披肩,也是黑色的。
黑衣黑发,她的唇更加?艳鲜润,像个神秘的妖精。
她将手搭入司行霈的臂弯,被他带着去了餐厅。
一进门,就有好几双眸光落在他们身上。
“好漂亮的一对。”
“真登对!不过,男人更帅气些,他是谁啊?”
“这船是从天津出来的,莫非是耿家的七少爷?”
“不太像吧,耿家七少爷都三十了,能这么年轻吗?耿七少再漂亮,也老了些”
餐厅的人小声猜测着他们的身份时,顾轻舟正在吃蛤蜊蒸蛋。
这邮轮上供应中餐和西餐,顾轻舟和司行霈都喜欢中餐。
这碗蒸蛋香滑,顾轻舟下午乘坐小艇时受到了惊吓,早已饥肠辘辘,故而拿起勺子就不知道停歇。
“慢点吃,小东西!”司行霈给自己倒了杯花雕,慢腾腾喝着,看着顾轻舟奋战这碗蒸蛋。
“我饿。”顾轻舟口齿不清,继续狼吞虎咽。
司行霈笑,不再说什么。
等顾轻舟吃了两碗,胃里终于有了半饱的感觉时,她放下了勺子,津津有味对司行霈道:“这蒸蛋好吃!”
“下回我给你做。”司行霈道。
顾轻舟使劲点头:“好好。”她眯起眼睛笑,一脸的狡猾。
司行霈就知道她在算计他——算计他给她做好吃的。
这等小事被她算计,司行霈心情是不错的,给她点甜头,她高兴他就高兴,很值得。
“方才那个药真管用,我这会儿就不晕船了。”顾轻舟道。
司行霈说:“西药起效更快。你要不要去学个西医?琼枝就在圣约翰大学读医科,我也可以送你去。”
顾轻舟摇摇头:“我答应过师父的。”
答应师父是一点,关键还有其他的理由,她即将要走了,现在实在分不出心思去读书。
她光应付毕业考试和司行霈,就耗尽了八成的心智;另外两成的心智,还要用来收拾顾圭璋。
“轻舟,你应该学着变通,老一代的规矩,对现在来说不管用了。”司行霈道。
顾轻舟就是不同意。
他们吃了饭,去舞厅的时候,有人跟他们搭讪。
是一对年轻男女,他们俩体面漂亮,似乎把顾轻舟和司行霈当成了他们的同类人,故而热情寒暄。
他们是到杭州游玩的,若是司行霈和顾轻舟亦是旅客,就可以同行。
司行霈自称姓李,因为他遇到顾轻舟时,顾轻舟也是这么骗他的。
“这是我未婚夫,我们前不久才订婚的。”女孩子对司行霈,有种近乎爱慕的亲昵和热情,试探他和顾轻舟的关系。
“我们结婚了,这是我太太。”司行霈闲闲说道。
顾轻舟一怔。
莫名的,有一股热流涌上来,她双颊发烫。
她很想解释,自己不是司行霈的太太,可是话到了嘴边,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怔愣了下,微微一笑。
“真的?”这女孩子有点失望,“你们结婚多久了?”
“快一年了。”司行霈笑道。
女孩子就沉默了下,估计很失望。
而她的未婚夫,居然没看出来这女孩子搭讪司行霈的心思,顾轻舟对男人的敏锐力实在无语。
然后,这女孩子又说顾轻舟的衣裳好看。
“这是哪里做的?”她问。
“是我派人去香港订做的。”司行霈道,“我太太这身还不算顶好的,你若是也想做,我可以告诉你裁缝铺子。”
顾轻舟没有动,手指微微发僵。
这是不是他第一次松口,称呼她为他的太太?
虽然只是个谎言。
顾轻舟心里一阵暖,一阵寒,木呆呆的愣着,一直没有说话。
那对年轻人就觉得她冷傲,寒暄几句,又不能勾搭司行霈,就走开了。
“怎么了?”司行霈搂住了她的腰,问她,“脸色不太对。”
第255章 顾轻舟的吻
那对男女走开之后,顾轻舟脸色不佳。
“怎么了?”司行霈问她。
男人有时候真可恨,不知是迟钝,还是装傻。
“不许说我是你太太!”顾轻舟警告他。
她的警告里,带着三分的试探,七分的抗拒。她不需要自己多想,因为希望最终会导致失望。
她已经承受不起更大的失望了。
她甚至希望司行霈反问:“凭什么不许?”
但是司行霈没有。
司行霈微笑,俯身过来轻吻她的面颊:“你太讲究了。”
她抗议了,他没有坚持,所谓“太太”,只是玩笑话罢了。
他的回答,肯定了这件事。
顾轻舟心中明了,仍是揣着几分失落。好在一开始就没寄予厚望,这点失望也慢慢消散。
她还能指望什么?
这点小误会,没有影响到他们的心情,顾轻舟也抛开了。
她早已知晓结果。
这样的结果一点也不意外,司行霈从遇到她那天开始就不停的告诉她。
“我阿哥肯定很伤心,都没有好好告别。”顾轻舟心中唯一不忍的,只有这件事了。
司行霈简直是土匪强盗。
别说顾绍跟她毫无血缘,就是公狼暮山扑过来,司行霈也会吃醋。
“你跟了他去?”司行霈冷冷道,用力搂住了她的要,“跟我出来玩,还想别的男人?顾轻舟,你皮痒了吗?”
顾轻舟推开他。
往前跑时,又被他拽住了胳膊拖出来,落入他的怀抱里。
她瞪他。
司行霈很清楚,闹起来又是没完没了的。
顾轻舟从来不会服软。
在她面前,只有收敛些,她才会听话,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家伙。
司行霈不想毁了今天,他压抑着醋意,轻轻拥着她:“轻舟,好好陪我一天吧。万一我哪天不幸身亡,你都没留下好回忆,全是乱七八糟”
他还没有说完,顾轻舟的手已经紧紧捂住了他的唇。
她的手很软,有淡淡的清香,绵柔细腻。
司行霈顿时心情很好,那些醋意消失无踪,他轻轻吻她的掌心:“还算你有良心!”
她舍不得他死。
他带着顾轻舟跳舞,好几次将她转起来,顾轻舟就忍不住笑了。华灯照耀之下,她的眉眼璀璨,像是从黑衣黑发里盛出来的娇媚,谲滟灼目。
他们俩玩疯了。
舞厅里的其他人也玩疯了,大家都很开心。
司行霈开了一瓶葡萄酒,一瓶白兰地,不知不觉中居然喝完。
晚上七点,舞厅的人越来越多,他们俩却玩累了,回到了船舱里。
顾轻舟鞋子也不脱,先猫到了床上,选了个最恰当的位置躺好。
司行霈依偎在她身边。
他没有像往常那般狠狠吻她,而是侧躺着,将脸贴着她的脸。
两个人跳舞喝酒,脸都是烫的。贴在一起,似乎越来越烫。
顾轻舟能闻到他身上的酒香。
“轻舟?”司行霈轻轻握住了她的手,低喃道。
顾轻舟嗯了声。
她微微阖上眼,等待他像往常那样,扑过来吻她,甚至做些其他的事。良久,他没有动。
顾轻舟侧颐,瞧见他双目炯炯看着她,似乎想把她的样子牢牢记住,看得顾轻舟心里发渗。
她微愣,问:“怎么了?”
“轻舟,吻吻我。”司行霈低声,声音暗哑温醇,像那杯白兰地,带着诱惑的香气,令人沉醉。
他们相遇以来,都是司行霈吻她,强吻着,不许她反抗。
她从未回应过。
从前吻她时,她会哭;后来吻她时,她会蹙眉不悦,现在吻她,她带着一种习惯性的忍耐,好似交代任务。
方才,她阖眼等待,唇却微微憋了下去,很委屈的样子。
她没有主动吻过他。
“你又胡闹了。”顾轻舟侧身,将纤细窈窕的后背对着他。
司行霈的手,沿着她的后脊椎骨轻轻摩挲着。
滑到尾骨时,一阵阵激流涌动,顾轻舟立马翻身压下,不许他动了。
“轻舟,吻我一下。”司行霈哄诱着她,徐徐图之。
他不急不躁,像小火炖着她,炖得缠绵悱恻。
顾轻舟望着他的眼睛,深邃的眸子里,倒映着她。
他倒影里的她,比镜子里的好看,也许在他眼里,她便是这样美丽的。
司行霈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
顾轻舟和他纠缠,最后都要败下阵来,除非她大哭大闹,而她今天很开心,不想哭闹了,她打算顺从他。
“就一下,不许再有其他要求。”顾轻舟道。
司行霈嗯了声,眼睛微弯。
他可能喝醉了,眯起眼睛笑时,英俊得邪魅,比他平日里凶巴巴的样子好看百倍。
“我一身的酒气,你也是。”顾轻舟道,“我去漱口。”
司行霈说好。
他很听话的,去了洗澡间刷牙。
而后,顾轻舟端了杯蜂蜜水,自己漱口完毕,再交给他。
司行霈端起来,仔仔细细漱了两遍。蜂蜜水有点浓稠,所以很甜,有木樨的清香。
他半坐在床上,扬起脸看顾轻舟。
顾轻舟犹豫着,走到了他身边,捧起他的脸。
她的唇慢慢落下来,饱满柔软,微凉,贴上了他的;而后,他就感受到了她的气息,很甜,是蜂蜜水的清甜。
她答应了他,故而吻得很讲道义,没有敷衍,没有浅尝辄止。她学着司行霈素日的样子,缓缓将柔软的舌尖顶过来。
司行霈环抱住她的腰,心头直跳,想要反身将她压住,但是他忍了。
他没有破坏此刻的旖旎。
这个吻持续了一分钟,松开时,他们俩脸都有点红。
司行霈抱紧了她,将头压在她的身上:“轻舟,多谢你!”
他提了要求,她做到了,两个人心情都不错。
两人躺在床上,司行霈将她搂在怀里,柔声细语跟她说话。
他今天难得的好心情。
后来,是他先迷迷糊糊睡着了,精壮结实的胳膊,稳稳抱住顾轻舟。
夜里起风了,邮轮上颠簸不已,顾轻舟睡到三点多就醒了。
她口渴得厉害,想要起来喝水。
她一动,司行霈就被惊醒了。
“口渴。”顾轻舟道。
司行霈摇了摇床头的铃铛,约莫五分钟之后,有侍者推了餐车过来。
餐车里有一壶很温暖的热水,有一大杯果汁。除此之外,还有咖啡、蛋糕、煎蛋、牛乳和稀饭,两样精致爽口的小菜。
顾轻舟胃里燥热,她倒了杯凉凉的果汁,坐在窗前的椅子上慢慢喝着,双腿盘在椅子上,俏丽可爱。
司行霈也有点烦热,就去冲澡了。
“睡不着了。”等司行霈出来,顾轻舟抬眸对他道,“昨晚睡得太早,现在失眠了。”
“穿好衣裳,去甲板上吹风。”司行霈道。
天还是黑的,远处的海也是黢黑无垠,浪花在船边蹁跹萦绕,顾轻舟换了自己的衣裳,又披着司行霈的大风氅。
凉风一吹,整个人神清气爽。
司行霈依靠在她下风处的栏杆上抽烟。
“坐习惯了,船也没什么可颠簸的。”顾轻舟对司行霈道,“将来无所事事,真想乘船环游世界。去新加坡,去美国,再去欧洲。每到一个地方,就停下来住几年”
司行霈吐了口云雾,道:“等江南江北统一了,我们的国土没有强烈环伺,我就带着你去玩,你想去哪里都行。”
顾轻舟一顿。
海风撩拨着她的青丝。
她甩了下头发,青丝就轻轻从司行霈脸上滑过,有淡淡玫瑰清香。
“司行霈,你觉得华夏统一是你的责任?”顾轻舟问。
“当然,要不然老天爷干嘛把我生得这么横?”司行霈道,“他给了我最想要的一切:我比别人机敏,又比他们心狠,伤口愈合都人类都快,我还有你!”
拥有越多,责任就越大。
司行霈觉得,他是结束军阀动乱割据的不二人选,他拥有维护统一的责任。
需要实现这样的理想,前路坎坷。
顾轻舟叹了口气,心想:“我帮不了他。”
邮轮到了杭州,停歇四个小时。
顾轻舟和司行霈去逛了逛,吃了一家不错的馆子,还去了趟西湖。
快要开船的时候,司行霈将顾轻舟送上船,对她道:“这条邮轮不经过岳城,但是他们会入港将你放下了。”
顾轻舟微愣:“你呢?”
“我原本就打算到杭州的,有点小事,军事上的,你莫要问过。安心坐船回去,副官会照顾你。”司行霈道。
顾轻舟微讶。
这点她倒是真没有想到。
她伸手抱住了司行霈。
司行霈摸她的脑袋,笑道:“舍不得我?”
“没有。”她低声道,“注意安全。”
司行霈勾起她的下巴,轻轻吻了她几下,这才下船。
顾轻舟一个人乘船,没有去玩,一整天都在埋头睡觉,翌日凌晨三点才到码头。
码头早有汽车准备妥当,副官将顾轻舟送到了顾公馆。
佣人开门,睡意很浅的二姨太下楼了。
“担心死我了。”二姨太看到顾轻舟,轻抚心口,“你总算回来了。”
“我没事,说过了要两天嘛。”顾轻舟微笑,准备上楼。
二姨太道:“我也是担心受怕,你走得这两天,家里很不安生。还好,你安全回来了,阿弥陀佛。”
“家里怎么了?”顾轻舟上楼的脚步一顿,站在楼梯蜿蜒处,问二姨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