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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帅你老婆又跑了全文阅读

作者:明药     少帅你老婆又跑了txt下载     少帅你老婆又跑了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96章 给司慕的承诺

    顾轻舟上了司慕的汽车。

    司慕和司行霈一样,喜爱雪茄,喜爱烈酒,甚至充满血腥味,只是他稍微文雅内敛几分。

    他有文化,学过英文、法文和德文。除了语言,他在德国不仅念军校,也学过军工。

    可能是修养不同,司慕身上总没有司行霈那等张扬,他的一切都像身上这件黑色的风氅:表面光洁,内里深沉。

    他不能说话。

    车厢里沉静如水,片刻之后顾轻舟才开口。

    也只能她开口了。

    “你确定有顾绍的消息?”顾轻舟坐在汽车里,车窗外鳞次栉比的路灯,一盏盏闪过,偶然有橘黄色的光投射进来。

    司慕在顾轻舟的掌心写了两个字:顾绍。

    因为这两个字,顾轻舟愿意冒险给司慕治病。

    司慕的病,顾轻舟很有把握,她能治好。

    顾绍在查自己的身份。他像个茫然无知的孩子,走在一条黑漆的路上,东问问西问问,他觉得能问到消息,已经非常难得,殊不知这条路上的人,都知道了他打探的秘密。

    于是,有人先查出了他的秘密,比如司慕。

    并不是司慕想查,顾绍大张旗鼓的调查,惊动了情报线上的,他又是司慕未婚妻的哥哥,司慕不想知道都难。

    “你知道他的身份?”顾轻舟再问。

    光线幽淡的车厢里,司慕轻轻点头。

    车子开了约莫十五分钟,司慕在一家咖啡店门口停了车子。

    咖啡的醇香用屋子里飘出来,给了寒冬的夜晚无尽暖意。

    暖流徜徉着,咖啡店里有留声机吱吱呀呀的声音,温馨、从容不迫。顾轻舟和司慕对面而坐,两个人都只要了咖啡,没有其他点心。

    顾轻舟捧着咖啡,热流沿着薄薄的骨瓷,传到了顾轻舟的掌心。

    司慕开始在纸上写字。

    他的字,亦如从前的俊逸。

    “南京阮氏。”他写了这四个字,递给了顾轻舟。

    顾轻舟眉头微蹙:“顾绍是南京阮氏的儿子?”

    司慕颔首。

    顾轻舟就想起当初路过顾家的那个女孩子,她叫阮兰芷,南京人,在家里非常受宠,秦筝筝和顾缃很喜欢她。

    她是阮家的孩子,还是顾家的?

    南京与岳城隔得太远了,顾轻舟也无法去查证。

    现在看来,那个女孩子是秦筝筝的女儿可能性更大。

    当初秦筝筝果然是搞鬼,把顾绍换过来,才有机会被顾圭璋扶正。要不然,她再会笼络男人的心也没用。

    顾轻舟的母亲,就是败于这样的阴谋之下。

    “为何阮氏要把顾绍换出来?阮家极其富足,不可能舍得丢儿子。”顾轻舟既像是提问,也像是自语。

    司慕没有再写字,他也不知道顾绍换到顾家的原因。

    剩下的内幕,当然能查到,不过需要时间和金钱,司慕不会深入去查。

    顾轻舟抬眸看他的时候,他摇摇头。

    司慕摇头之后,又在纸上写:“我可以帮你查。”

    “不用了,我想此事还是亲力亲为比较好,多谢你。”顾轻舟道。

    顾绍会查到的,无需司慕的介入。

    顾轻舟愿意接受司慕提供的秘密,就会信守承诺。在实现承诺之前,顾轻舟想把一切都解释清楚。

    顾轻舟将额前的碎发撩拨,露出光洁的额头,眼眸精明而安静,看着司慕道:“少帅,若两种选择:你继续做个沉默寡言的人;第二种得到声音,却又要承担生命的危险,您选择哪一个?”

    司慕在纸上写了个“二”。

    他没有问顾轻舟,危险来自哪里,他尊重她的顾虑。

    只是,他想要治好自己,能开口说话。

    顾轻舟就再三强调,他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司慕也一再写,他不怕,他想要治好自己。

    “为何非要开口说话?”顾轻舟疑惑,“你以前好似不太在意。”

    司慕脸上有种静止,整个面部的线条没有牵动半分。

    顾轻舟以为他不会回答的,不成想他却俯身,写了几个字给顾轻舟。

    “魏清嘉”。

    他在纸上写了这个名字,递给顾轻舟看。

    这是女孩子的名字。

    他为了这个姑娘,想要开口说话,这个女孩子对他很重要。

    “市长家的女儿?”顾轻舟问。

    顾轻舟认识的人不多,凑巧知晓顾缃勾搭上了魏市长的女儿魏清雪。

    从取名上来看,应该是姊妹。

    司慕眼底闪过几分诧异,涟漪轻微荡过,又归于寂静。

    他轻轻点头,告诉顾轻舟,她猜对了,魏清嘉就是市长的女儿。

    顾轻舟是他的未婚妻,他似乎想把一切都说明白。假如顾轻舟介意,她可以不替他救治,免得将来抱怨。

    司慕也是在暗示顾轻舟,他不会爱她。

    他请她医治,用的消息,甚至诊金,不涉足感情。他希望顾轻舟不要太投入,甚至不要误会,免得将来失望。

    他的用意,顾轻舟懂了。

    “我想,我们之间说得很清楚。”顾轻舟最后总结,“你这个病人我接了,诊金是一根小黄鱼金条,你能接受吗?”

    司慕颔首。

    “那好,学校放假了,我明天就可以给你开方用药。你是自己选个地方,还是去督军府?”顾轻舟问。

    司慕俯身,又在纸上写。

    这次,他写了蛮久。

    良久之后,他将纸递给顾轻舟,上面写着:“明早八点半,我去接你,地址我来选。”

    顾轻舟看完了,说:“可以!”

    谈拢之后,顾轻舟轻轻舒了口气。夜风旖旎,像荡开的湖水,有一圈圈的涟漪,她的心情平复不了。

    出了咖啡店,顾轻舟对司慕道:“少帅先回吧,我沿着街道走一走,晚些再乘坐黄包车回去。”

    司慕犹豫了下。

    顾轻舟眼底有很浓郁的坚持。

    司慕轻轻颔首,上车发动了车子。他开动车子时,瞧见顾轻舟站在屋檐下,寒风吹起了她青稠般的长发,映衬着她白玉无瑕的面容,她纯净得像药王庙的童女。

    她能救命。

    顾轻舟挥挥手,衣袂微扬,迎风蹁跹。

    司慕点头,车子开出了她的视线,他心中揣着希望。

    “为何非要治好自己?”

    这当然不是为了前途,也不是为了自己,他是为了魏清嘉。

    顾轻舟在岳城的时间太短了,而且她不喜欢交际。若是她擅长结交朋友,那么她一定会听说说魏清嘉。

    魏清嘉是整个岳城最耀眼的女子,她像个传说,光芒万丈,没人能盖过她的风采。

    司慕常常会想起魏清嘉。

    顾轻舟沿着街道走。岳城的夜风很阴寒,有海水的咸湿,丝丝缕缕的缠绕着,把人身上的暖气一点点勾走。

    路过一家洋酒铺子,顾轻舟走了进去。

    “我要两支最好的香槟。”她这样说,财大气粗。

    伙计上下打量她,估摸着她的财力,拿出了两支:“这就是了,小姐。”

    顾轻舟的钱包打开,里面一叠叠粉色钞票,小伙计一愣,笑着道:“小姐,我拿错了,这两支顶普通,我再给您找找”

    顾轻舟拿到了酒,又说:“可有电话?”

    卖洋酒的铺子,肯定是有电话的,藏在后头的办公室里。

    顾轻舟高价买了两支洋酒,得到了一个打电话的机会。

    她打给司行霈常住的别馆。

    是副官接的。

    “顾小姐,少帅出城了。”副官恭敬道,顾轻舟甚至能听到他扣靴行礼的声音,从电话筒里清晰传过来。

    “什么时候回来?”顾轻舟问。

    “年三十。”副官道,“少帅还说了,若是顾小姐有什么事,可以交给属下去办。顾小姐,您有什么吩咐?”

    年三十,就是说,司行霈有整整一个月不在岳城。

    “我要给一个人治病,若是少帅问我最近做什么,你就这样告诉他,他知道是谁。”顾轻舟道。

    她不是司行霈的下属,也不是他的小妾,但是她的行踪还是跟他禀告了,顾轻舟觉得自己仁至义尽了。

    若是他真的要杀司慕,也随他的便。

    司慕那边,顾轻舟也提前告知了危险,他愿意冒被杀的风险,这是他勇敢,以后他真的被司行霈毙了,也算他他自己承担责任。

    司行霈这里顾轻舟也算提前招呼过了,他不在家,不怨顾轻舟。

    顾轻舟从小学医,师父的教导言犹在耳:“大慈恻隐之心无欲无求”

    想到她能治司慕的病,却因为司行霈而屡次耽搁,拖延至今,顾轻舟心里就颇为不舒服。

    她总感觉对不起祖师爷,对不起师父多年的教导,她把医者的本分给丢了。

    如今终于答应了司慕,顾轻舟松了口气。

    怀里抱着两支香槟,顾轻舟乘坐黄包车,回到了顾公馆。

    她将香槟放在楼下,对佣人说:“我期末考得还不错,朋友送的酒,你收起来吧,改日待客。”

    翌日,顾轻舟早起时,发现顾圭璋不在家。

    直到全家人都下楼吃早饭的时候,顾圭璋才满身酒气、衣衫不整回来了。

    二姨太连忙去搀扶他。

    孩子们默默吃饭。

    四姨太则问顾轻舟:“轻舟小姐,您今天有事吗?”

    她想借口约顾轻舟出去逛,顺便去看看她的女儿莲儿。

    莲儿还养在何氏药铺。

    “我今天有点事。”顾轻舟道,“和少帅约好了。”

    顾绍就看了眼顾轻舟。

    等司慕进来的时候,顾绍的眼神有点乱。他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将头低了下去。

第197章 上衣脱了

    司慕到顾家时,顾家众人还在楼下,他们吃完饭都要理性坐一会儿,再各自上楼。

    “少帅,您吃饭了吗?”三姨太热情待客,想给顾轻舟做脸,免得司慕觉得顾家的人没礼貌。

    司慕点点头。

    他不能说话这件事,顾圭璋其实不太清楚,所以顾家其他人也不知道。

    司慕不言语,显得特别清傲,而且目中无人。

    “走吧。”顾轻舟对司慕道,“我阿爸还在休息,以后再过来说话。”

    司慕颔首。

    他们两个人走出去,顾缃冷冷在身后道:“看那少帅的样子,把顾轻舟当女佣一样!”

    她觉得司慕瞧不起顾家,也瞧不起顾轻舟。

    三姨太和四姨太也不好反驳,因为司慕看上去就是那样。

    太冷了,一句话也不肯说,着实没把顾家放在眼里。

    这些议论纷纷,顾轻舟不知道。

    司慕在城里也有别馆。

    他这别馆装修得还不错,三层乳白色外墙的小楼,高大的院墙,缠枝大铁门上爬满了藤蔓,这个时节没了叶子,只剩下深褐色的藤。

    司家的男孩子都有别馆,这也不怨他们。他们家是督军府--那是岳城的军政重地,有诸多不便。

    房子外头看着不错,里面就乏善可陈,根本没有装修。

    客厅摆放着两张板凳。

    一点也不夸张,空空荡荡的屋子里,放着两张板凳而已。

    顾轻舟愣了下:“这是你的别馆啊?”

    司慕颔首。

    他明白顾轻舟的疑惑,故而前头领路,把顾轻舟带上了二楼。

    二楼也简单,好歹有个会客厅。

    司慕的会客厅,比起司行霈的别馆,更是古朴--木制的靠椅左右摆放着,中间是黄杨木的茶几。

    这是古式的客厅,没有半分西洋化的痕迹。

    司慕在桌子上写字:“诊脉?”

    他问,是否现在就开始诊脉。

    写得简单,他都懒得用笔了,直接在桌上写画。

    顾轻舟道:“上次诊过了,你的病短期内不会有变化,我可以直接跟你说诊断结果。”

    司慕点点头。

    顾轻舟清了清嗓子,开始辩症:“一般失音症,都跟肺、肾有关。古时医案上说,‘肺为声之门,气为声之根’,金实则不鸣,金破亦无声。

    肺与肾将气上达咽喉,鼓动声带而出声。我听说你在德国的时候,换过数家医院,看过无数名医,都说你的声带正常,对吧?”

    司慕颔首。

    这是实情,老太太告诉过顾轻舟。

    “那么,我们就可以肯定,你不能说话,问题不在声带,而是体内的肺与肾,我这个诊断你同意吗?”顾轻舟又问。

    司慕再次点头。

    这个分析,司慕很同意,因为他确定声带是完好无损的。

    “既然是肺与肾气的原因,那么就存在虚症和实证的区别。”顾轻舟又道。

    这次她不等司慕插嘴,继续道:“我先说实证。”

    她实在排除。

    她先说实证,就意味着司慕这病是虚症。

    司慕心中很明白,静静听她的分析。

    “肺实,是指肺气内遏,寒气客于会厌,开合不利,故而无法出声,这是实证导致的声哑。然而,实证此例,会有风寒痰症,你没有这些,定然不是实证。”顾轻舟又道,“然而在中医治疗此等疾病时,很容易就会用实证去考虑。”

    司慕就懂了。

    怪不得以前也看过中医,都没有治好,原来是当成了实证。

    “我个人诊断,你的声哑乃是虚症。你脉沉迟微弱,是肺燥、肾虚。我想,你当年受到了极大的刺激,一口气屏住没有透上来。

    受到大惊吓的人,都会有短暂一瞬间透不上来气。然而你当年就有气虚、肾弱的问题,一口气没有上来,大气原本就虚损,顿时就下陷。

    大气一旦下陷,就无法上达咽喉而鼓动声带,这不是精神方面的疾病,只是大气下陷而已。

    大气下陷,慢慢形成了屏障与胸口,大气再也无法上传咽喉,就一直气短、声带无法鼓动。”顾轻舟道。

    这是她的诊断。

    她对自己的诊断很有信心。

    说罢,顾轻舟看着司慕,等待司慕的回应。

    他相信的话,顾轻舟可以给他整治、开方子。

    “我的诊断,你相信吗?”顾轻舟问。

    司慕仍在桌子上,用手指写字:相信。

    顾轻舟看完,道:“既然你相信,那么我给你开个药方。”

    因为是诊断,顾轻舟的手袋里准备了纸笔,她拿出来,写了药方。

    “生箭芪一两、当归四钱、升麻二钱。”顾轻舟写好,递给了司慕看。

    司慕看罢,颔首。

    他其实不懂,具体的用药是正确还是错误,是温和还是凶险,他都不明白。

    既然不明白,他就不想多问了,全部交给顾轻舟。

    “按方抓药,一日一次,一连吃七天。”顾轻舟又道,“因为你是大气下陷,需得借助外力,我想每天给你针灸半个小时。”

    司慕疑惑看着她。

    “针灸,你不懂么?”顾轻舟问。

    司慕这才点点头,意思是他懂的,他只是有点意外。

    顾轻舟道:“既然你懂,那么把药方交给副官,让副官去抓药,顺便买个小药炉回来,就在这里煎吧,我看你也不是很想让家里知道。”

    司慕略微颔首。

    他的确不太想让他父母知道。他们知道了,抱以希望。若是希望落空,司慕会感觉对不起他们。

    到时候,司慕不仅要承担自己的失意,还要背负内疚。

    “针灸也今天开始吧。”顾轻舟道,“大气下陷在胸,你把衣裳脱了,在胸膛用针。”

    司慕浓眉轻蹙。

    他好像有点放不开。

    顾轻舟说:“不妨事的,医者无性别。若是你介意,不用针的话,药可能没那么起效。”

    她又说,“你这个病已经五年了,要是当时治疗,单单用药就可以了,现在不行了,没有针灸的辅助,很难痊愈,你思量一下吧。”

    司慕被顾轻舟说得有点不好意思,估计一想,一老爷们,在乎什么?

    顾轻舟看了眼这屋子,里屋是有张简单的床,铺了很干净的被褥,还带着壁炉,只是壁炉从来没烧过。

    考虑到施针之后不能覆盖,顾轻舟觉得司慕会冷,她说:“可以先把壁炉烧起来吗?”

    司慕颔首,然后指了指自己,再指了下她,意思是我不能开口说话,你想要什么,自己去吩咐。

    顾轻舟理解了,自己先去下楼。

    司慕这边有十来名副官。

    顾轻舟的吩咐,他们恭敬听了,立马去办,没有半分犹豫。

    半天的功夫,七天的药全部买了回来,还买了个小药炉。

    楼上壁炉里,也放了无烟的银炭。

    顾轻舟熬药,将药炉放好,等着它慢慢熬煮,自己就上楼了。

    司慕坐在椅子上,表情安静。

    看到顾轻舟上楼,两个人突然面面相觑。

    “药熬了,一个小时之后才能喝。”顾轻舟先开口了,“不要耽误功夫,我先给你针灸吧。”

    说罢,她又道,“我先把壁炉烧起来,差不多十几分钟,屋子里暖和了,再开始针灸,你意下如何?”

    司慕同意。

    自从看到过顾轻舟将一个假死多时的孩子救活,司慕对她的医术就深信不疑。

    如何诊断、如何用针、开什么方子,他都没有异议。

    顾轻舟就点燃了火柴。

    壁炉里银炭,片刻的功夫就将暖流送满屋子,比方才暖了很多。

    顾轻舟见差不多了,起身从书包里拿出银针,对司慕道:“躺在床上,把上衣脱了。”

    上衣脱了

    司慕心里有点异样。

    他今年二十岁,失音症就得了五年,生病之前才十五,他从来没有在女人面前脱过衣裳。

    再高冷的人,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心中有点过不去的障碍。

    明知是治病,司慕脑海中却不停的盘旋着:“这是我的未婚妻,不是普通的医者。”

    非要说无性别,那是自欺欺人。再加上对方是他的未婚妻,司慕总感觉脱衣施诊有点暧昧。

    他不喜欢这样,他不愿意跟自己不喜欢的女孩子暧昧。

    司慕有点尴尬。

    顾轻舟回头时,就瞧见司慕立在床边,眉头深蹙,好似很为难的样子。

    “没事的。”顾轻舟安慰他,“不疼。”

    不是疼不疼的问题!

    这点尴尬,很快被理性敛去,司慕面无表情,眼波幽静似古井无波,他将上衣褪去,露出精壮的胸膛。

    司慕一直读军校,也是苦练出来的,并非文弱少年。

    他身子的每条曲线,都充满了力量。

    “躺好啊!”顾轻舟看到他脱完上衣,垂手立在床边,一脸淡然高冷的模样,她疑惑开口。

    说了让他躺好的,他没听到吗?

    司慕床上一趟。

    他稳稳躺在一堆柔软的锦被里,身子莫名往下陷,后背有点僵硬,人也是紧绷着的。

    可能是屋子里天冷了。

    顾轻舟取出银针,以平补平泄的手法施诊。

    她的手指纤细白皙,指甲粉润,有种淡淡的珠光色。银针捏在她手里,泛出银辉,落在她的指甲上。

    不知不觉中,她已经将数根银针,扎入司慕的胸前。

    “停针半个小时。”顾轻舟道,“那你先躺好了,不要动,我下去看看药好了没有。”

    她走出去,司慕才感觉有口气能喘上来,这屋子太闷了。

第198章 魏清嘉

    针灸,对于顾轻舟而言很熟练。

    顾轻舟学医的第二年,她师父就教她扎针,那时候她才五岁,他们用面人代替活人。

    针灸这件事,顾轻舟心里毫无感觉,习以为常了,司慕却很紧张,她看得出来。

    “他是不好意思,还是怕我扎伤他?”顾轻舟猜测。

    司慕内心可能波涛翻滚,但是他面上是平静而冷漠的,眼波都没有动一下,顾轻舟猜测不到他真实的感觉。

    只感觉他肌肉绷得紧紧的,是非常紧张的。

    半个小时候,药差不多熬好了。

    “把药汤倒在碗里,再端上来。”顾轻舟对副官道。

    副官道是。

    她自己则掐着时间,举步上楼了。

    司慕在阖眼养神。顾轻舟进来时,他眼皮微抬,眼睛缝隙里看到是她,他又闭眼打盹。

    他没有睁开眼,不知是疲倦,还是不太想和顾轻舟说话,来遮掩他的尴尬。

    “好了,已经三十分钟了,我起针了啊。”顾轻舟道。

    司慕没表示。

    顾轻舟也没等他回答,只是例行说一声而已。

    屋子里很暖和,司慕半个小时没穿上衣,胸膛是冷的,却比顾轻舟的手暖和多了。

    顾轻舟起针的时候,两只手并用,一只手按在他的穴位上,另一只手起针。

    她的手掌是冰凉而软滑的,落在司慕的胸膛,像落下一个个痕迹,司慕能感受到。

    他呼吸微微屏住。

    他很不喜欢这样的接触。

    起针完毕,顾轻舟拉过被子给他盖上,道:“已经没事了,你可以起来活动活动,也可以就这么躺着。”

    司慕没有动,他懒得起来。

    针刚刚起好,楼下就端了药汤上来。

    有点烫,顾轻舟道:“凉一点再喝吧。少帅,已经没事了,我就先回去。明日您要不要换个地方?”

    司慕摇摇头。

    明天他还在这处别馆。

    “那我明日上午九点,准时过来给您施诊。在我到了之后再煎药,这样施诊完毕用药,两不耽误。”顾轻舟说。

    司慕起身,将外套披在身上,写了个纸条给顾轻舟。

    “我八点半去接你。”他写道。

    “可以。”顾轻舟看完之后,说道。

    冬天很冷,顾轻舟出来坐黄包车,既浪费时间,又要挨冻。

    司慕有车子,来回都很轻松,速度也快,不必在路上慢慢折腾。

    说脱了之后,司慕让副官送顾轻舟回去,他自己则没有动,喝了药之后就沉沉睡去。

    顾轻舟回到家中,差不多快到了午饭的时候。

    “轻舟小姐,老爷让您一回来就去书房。”女佣妙儿对顾轻舟道,同时冲顾轻舟眨眨眼,意思是告诉她,并不是坏事。

    顾圭璋找顾轻舟时,并没有生气,语气也挺温和。

    佣人最擅长察言观色,妙儿窥知了顾圭璋的情绪,告诉顾轻舟。

    顾轻舟微笑。

    早上顾轻舟跟司慕出门,顾圭璋肯定很关心。

    顾家出了那等丑闻,多少是受人指点的,顾圭璋很想知道,督军府是否会退亲,他战战兢兢的。

    他很害怕。

    司慕接顾轻舟出去,是不是提了退亲的事?

    这些都让顾圭璋很焦虑。

    “知道了。”顾轻舟对妙儿颔首,上楼去了。

    她敲了敲书房的门。

    而后,顾轻舟听到了皮鞋的声音,房门打开,是顾绍。

    顾绍在书房里,好像正在跟顾圭璋说什么,被顾轻舟进来打断了。

    “阿哥?”顾轻舟有点意外。

    顾绍笑了笑:“舟舟回来了,快进来吧。”

    等顾轻舟进来,顾绍又随手掩上了门。

    “轻舟先坐。”顾圭璋坐在宽大的书案后对,斜斜依靠着椅子,精神不太好,是不是揉按眉心。

    他昨天喝了一夜的酒。

    按说,顾圭璋应该给他母亲守孝三年,给秦筝筝守孝一年的。可如今不是旧时代,也早已没了守孝。

    过了五七,就可以随便折腾了。

    顾圭璋葬礼之后第一次出去玩,有点不开心,好像是有个同僚说起了他母亲,他多心了,以为人家嘲笑他。

    后来,顾圭璋就发酒疯,喝得太多,住在外头了。宿醉的头疼,让他看上去没什么精神,老态顿现。

    “要去玩几天?”顾圭璋方才和顾绍说话,被顾轻舟打断了,他重新接上,问顾绍。

    顾绍道:“七天。”

    “男人嘛,不能过得太孤僻,既然是朋友约好的,你不去也会被人嘲笑。”顾圭璋道,“去找二太太拿一百块钱。”

    “阿爸,不用那么多,二十块就足够了。”顾绍道。

    “出门在外,不能寒酸!”顾圭璋板起脸道。

    顾圭璋念书的时候很穷,偶然很尴尬,偏偏他爱面子,留下了不少心理阴影,故而对顾绍特别大方。

    顾绍若是心思稍微花俏一点,现在估计是个吃喝玩乐的纨绔子了。

    “多谢阿爸。”顾绍低声道。

    顾轻舟就好奇问:“阿哥,你是要去哪里啊?”

    “我们班上的同学,组织寒假去南京玩几天。”顾绍道。

    他说话的时候,刻意避开顾轻舟的眼睛。

    顾轻舟就明白,他还是要去南京查他的身份,他已经知晓自己是阮家孩子的事实,现在应该要去求证,当年为何会被抛弃。

    “阿哥,你回来给我带礼物。”顾轻舟道,“听说南京的咸鸭不错,带几只鸭子回来。”

    “吃什么鸭子,油腻腻的!”顾圭璋宿醉反胃,不能听到油腻的东西。

    “那阿哥,你随便带。”顾轻舟改口。

    顾绍说好。

    他事情说完就出去了,书房里只剩下顾轻舟和顾圭璋父女俩。

    顾圭璋的嘴脸展露无疑,直接问顾轻舟:“你今天和司少帅去了哪里?”

    “就是去喝咖啡。”顾轻舟道。

    司慕治病的事,他不想让家里人知晓,顾轻舟也就不会告诉顾圭璋。

    她想着回头还要去好几天,总得有个借口搪塞。

    顾轻舟想了个顾圭璋最容易接受、而且会非常高兴的借口。

    她说:“少帅听说我算数课不好,想给我补补课。”

    顾圭璋果然大喜。

    补课,多好的约会借口!

    当年秦筝筝勾搭他,就是说她想学英文,让顾圭璋给她补课。

    两个人紧挨着学习,彼此心知肚明,一个转头的动作,唇就能凑在一起,后面就是**。

    “好好,你要认真学!”顾圭璋高兴道。

    既然少帅想给顾轻舟“补课”,说明这桩婚事还没有黄,至少少帅那边没有。假如司家真嫌弃顾轻舟,少帅喜欢她的话,给少帅做妾又有何妨?

    顾圭璋心里的小盘算打的噼啪响。

    事情说完了,顾轻舟上楼,她把之前的课本都仔细收好,又将书桌整理了一边。

    整理完毕之后,就是无边无涯的空虚,特别是上次骑车那件事,重新涌入她的心田,一点点吞噬她。

    她心中总感觉缺失了一块。

    顾轻舟不是时髦派的人,她不会对此无所谓。

    她努力告诉自己说,每天都有人丢掉性命。和其他相比,她现在算是很好的,以后谁又说得准呢?

    “有的人离了婚,都能嫁得很好,这根本没什么,如今的世道和从前不一样了。”顾轻舟心想。

    尽管如此,这些想法给她的安慰是很稀薄的。

    失落和空虚还是铺天盖地的包围她。

    她觉得自己应该哭一场,宣泄一下情绪,然后彻底将此事丢开。

    但是她哭不出来。

    她跃跃欲试,毛巾都备好了,想要大哭的,眼泪却好似干涸了,一滴也挤不出来。她知道,她想要哭,因为心很沉重,肯定是囤积了不少的眼泪。

    备考之前,她这些情绪就应该排解的,可那时候她一心铺在备考上,让它酝酿,现在成了大祸。

    第二天一大清早,顾轻舟精神不佳。

    早起的时候,顾绍已经收拾好了行囊,准备去赶八点多的火车。

    “舟舟,等我从南京回来,我有很重要的话告诉你。”顾绍道。

    他应该是需要亲自去确定。

    就像顾轻舟,她也希望自己的仇亲手报,顾绍肯定希望自己去查探消息,而不是别人告诉他。

    顾轻舟装作不知道:“阿哥,你要好好玩,给我带礼物!”

    顾绍说好。

    等顾绍走后,顾轻舟也梳洗好了下楼。

    刚到八点半,司慕就准时到了,他站在缠枝大铁门的门口。

    顾圭璋不在家,司慕就没有进来,顾轻舟拿了大风氅,跟着司慕出门去了。

    第二天针灸,司慕就自然了很多,没有昨天的尴尬。

    “试试看,能说话吗?”顾轻舟道。

    司慕就试了试,声带无法鼓动,气还是到不了喉咙。

    “不用着急。”顾轻舟安慰他,“毕竟这么久了,也不是一两天就能好的。你放心,有我在的话,肯定能彻底根治。”

    如此,到了第五天,顾轻舟针灸完毕,让司慕试图说话时,司慕很用力,说了“嘉嘉”两个字。

    嘉嘉,是指魏清嘉。

    顾轻舟听到了低微的轻语。

    司慕也听到了。

    他这张千年冰山脸,第一次露出了清淡的笑容。

    “能听得吗?”他又说了句。

    气很短,声音轻微,似耳边私语,但是能听到。

    “能。”顾轻舟道。

    司慕轻轻舒了口气。

第199章 聘礼

    顾轻舟很有耐心帮司慕治病。

    司慕也渐渐习惯了她施针。

    第六天的时候,司慕突然又发不出半点声音。

    一向孤冷沉着的司慕,眼底有很浓郁的绝望,他一把攥住了顾轻舟的手。

    顾轻舟的手腕纤细、肌肤凉滑,落在司慕的掌心,却给了司慕无限的力量和渴求。

    他的眼神在问顾轻舟:“怎么会这样?”

    为什么会有反复?

    “你昨夜是不是没怎么睡?”顾轻舟很淡定,轻轻拍他的手背。

    他这才慢慢松开手,点点头。

    能说话了,司慕心里的事很多,一晚上身不由己的转辗反侧,根本不能入眠。

    他想了很多。

    他偶然失眠,不会影响什么,只是早起时,再也发不出声音,他不淡定了。

    他所以的镇定都不见了。

    没有过希望,和希望摔碎了,是两种不同的打击,后者更严重。

    司慕是怕了。

    “没事的,等会儿睡一觉,醒过来就好了。你要知道,你这才刚刚恢复,一夜未睡,气力不足是很正常的,放轻松。”顾轻舟道。

    她平淡的话语,漫不经心的态度,其实是最佳的良药,让司慕知晓,真没什么大事。

    司慕也放松了。

    顾轻舟的镇定,给了司慕信心,而信心让他情绪安稳。

    当天,顾轻舟针灸之后离开,司慕喝了药就睡着了,到了半下午起来,他尝试着开嗓子,说了句“嘉嘉”,他自己听到了声音,他能说话,比昨天好像还大一点。

    司慕彻底松了口气。

    果然没事。

    到了第七天,司慕已经能发出嘶哑低沉的轻语。

    “金条,给你。”司慕很长时间不说话了,他有点不习惯,像个蹒跚学语的孩子,他总是两个字、两个字的往外冒。

    他答应过顾轻舟,治好了他的话,就给她一根小黄鱼。

    司慕不觉得贵。

    他看遍了名医,始终没有痊愈的病症,被顾轻舟解决了,她的能耐值这笔钱。

    “那我收下了。”顾轻舟将金条放在包里,微笑了下,“祝少帅早日康复。”

    司慕颔首,眼眸稍微有了点温度。

    顾轻舟收拾东西要离开,想起什么了,对司慕道:“少帅,您能否保密?至少不要告诉督军和老太太。”

    司慕眼底闪过几分疑惑。

    这是为何?

    他不太懂,顾轻舟治好了司慕,对司家是大恩,她趁机赚取钱财和人情,不是很好吗?

    至于将来

    司慕大概是不会娶的,但是也会帮着她,安排好她的婚事。

    司督军和老太太肯定会感激她的。有了司家的感激,顾轻舟这条路就要好走很多。

    “能保密吧?”顾轻舟站在迎风的地方,她的面容沐浴着暖冬的骄阳,墨色宝石般的眸子有金灿温暖的光辉。

    这光落在司慕眼里,是金灿且干净的。

    她治好了司慕,不管她说什么,司慕都会无条件的答应。

    “嗯。”司慕答应了,声音很短促,气力还是没那么容易上来。

    顾轻舟又反复叮嘱他,药不需要喝了,但是效果要等待数日,不能着急。

    “心浮气躁,更加不利于恢复。你记住我的话,我治病从来不失手。”顾轻舟道。

    司慕说:“知道。”

    顾轻舟就从司慕的别馆离开。

    过年之前,顾轻舟就再也没有见过司慕。

    腊月中旬,颜洛水打电话给顾轻舟,她约了顾轻舟和霍拢静去吃下午茶。

    三个人在百货公司碰面。

    颜洛水难得的好心情。她的心情,让顾轻舟和霍拢静摸不着头脑。

    “洛水,有什么喜事吗?”顾轻舟问,颜洛水的情绪,全写在脸上。

    颜洛水很少这样的。

    哪怕颜洛水能走出谢三少的阴影,也不会是这般模样,她现在看上去很雀跃,好似有了天大的好消息般。

    “没有啊。”颜洛水笑,笑声轻盈如铃。

    顾轻舟和霍拢静交换一个眼神,心知肚明:有好事!

    具体什么事,颜洛水不肯说,顾轻舟和霍拢静又是很尊重**的性格,她们俩没有逼问。

    她们很信任彼此的友情,知晓时机恰当时,颜洛水会告诉她们的。

    “我听说了一件罕事,司慕能说话了。”颜洛水道。

    说罢,她的眸光就落在顾轻舟身上。

    离最后一次复诊已经十天了,司慕逐渐恢复了,他现在能正常说话,也习惯了开口,声音流畅,只是比较低沉嘶哑,没那么洪亮有力。

    司家高兴坏了!

    司督军和司夫人问司慕,病是怎么好的,司慕说认识一位神医。

    司家就心知肚明,是顾轻舟治好的。但是司慕不承认,督军又不知道孩子们之间闹什么,只默默将顾轻舟的情分记住,没有张扬出来。

    颜新侬也知晓了,当做趣闻告诉了颜太太和颜洛水等人。

    “是不是你?”颜洛水悄声问顾轻舟,她倾斜过身子,有点俏皮的问,

    “是啊。”顾轻舟承认了,“少帅给了我一根小黄鱼。万一传开了,说我治病还收钱,我名声不好听,但是我又想要这钱,就不许他说出来。”

    她这么解释,颜洛水和霍拢静颔首,却心知肚明:只怕是不想让司行霈知晓。

    颜洛水和霍拢静都知道,顾轻舟现在陷在司行霈的牢笼里,她逃不开的。

    当天,她们三个人吃了下午茶,又去看了场电影;电影之后,顾轻舟请她们俩吃晚饭;晚饭吃得有点撑了,霍拢静就请她们去听戏。

    雅间里比较安静,她们一边听戏,一边闲聊。

    一直玩到了晚上十点多,顾轻舟才回到顾公馆。

    她刚到家,佣人给她开门,顾轻舟才发现二姨太没有睡,坐在沙发里翻阅杂志,手边放着一杯咖啡提神。

    顾轻舟微愣:“二太太?”

    二姨太放下了书,婀娜站了起身,笑道:“轻舟小姐回来了?快坐,我等你呢。”

    顾轻舟不解何意,脱了风氅交给佣人,顾轻舟坐到了沙发的另一头。

    二姨太将一份礼单给顾轻舟:“今天督军府的副官来了,说是送年节礼。东西都在库房,这是礼单,轻舟小姐您过目。”

    司督军说过,过年的时候会跟顾圭璋谈,想把明年的婚期定下。送年节礼,这是一个信号,表明结亲真的要开始了。

    顾轻舟心头一沉。

    “司慕这是什么意思?他明确告诉过我,他另有心上人,况且我还治好了他的声音,怎么还送了年节礼来?”顾轻舟有点恼怒。

    她翻看了礼单,这次的年节礼十分丰厚,就是照下聘礼之前的礼数来的。

    “阿爸见过了吗?”顾轻舟问。

    “老爷去太仓吃喜酒了,明天晚上或者后天早上才到家。”二姨太道,“要不然我也不会等您到这么晚。”

    顾轻舟秀眉微蹙。

    她接过礼单,说:“二太太,这么晚了,要不您先去睡,我拿上去慢慢看,明早再去库房瞧瞧。”

    二姨太颔首,打了个哈欠:“轻舟小姐晚安。”

    顾轻舟微笑:“晚安,二太太。”

    “轻舟小姐,真是好事,明年咱们顾公馆就要双喜临门了。”二姨太走到楼梯的蜿蜒处,倏然又说了句。

    顾轻舟不懂,抬眸看着她。

    二姨太立在水晶灯的背面,笑容淡淡的,看不清情绪。

    她没等顾轻舟问什么,继续上楼而去。

    “双喜?”顾轻舟不解,“还有谁要结婚?”

    她说要看看礼单,实则没什么可看的,年节礼的贵重,只是意味着结亲的开端而已。

    顾轻舟没说什么,拿着这份礼单上楼。

    翌日,顾圭璋尚未回来,顾轻舟早已更衣,换了件月白色的长袄,同色长裙,外面穿着一件白狐皮大风氅,映衬得她的脸越发净白如美玉。

    顾轻舟去了趟颜家。

    她把礼单给颜太太瞧:“照样岳城的风俗,这是不是意味着,明年就要筹备婚事了?”

    颜太太看罢,神色凝重:“岳城是有这样的风俗,结婚的前一年,会给女方娘家送重礼,大家心知肚明,该谈出阁的日子了。”

    顾轻舟的脸,顿时就垮了下去。

    正巧颜洛水也来了。

    看到这个,颜洛水也替顾轻舟犯愁。

    “司夫人是不应该同意的,她为何没有阻止呢?”顾轻舟疑惑,“她应该千方百计阻止司督军才是啊。况且这些礼单,应该是她准备的吧?她什么意思?”

    颜洛水也不太懂。

    颜太太反而明白了几分。

    “这可能跟魏清嘉离婚的事有关了。”颜太太道。

    她话音一落,顾轻舟和颜洛水一时惊呼。

    “魏清嘉还活着?”这是顾轻舟的惊叹。

    “魏清嘉离婚了?”这是颜洛水的惊叫。

    她们俩同时说了出来。

    然后,颜洛水先回答顾轻舟:“魏清嘉当然还活着,你以为她死了吗?”

    顾轻舟是那么以为的。

    司慕说,他想治好自己,是为了魏清嘉。

    顾轻舟一直以为,当年他车祸,摔死的那个女朋友就是叫魏清嘉,所以他念念不忘。

    她只当对方是个死人。

    顾轻舟没打听过魏清嘉,也是想着死者为尊,没必要去探人家的生前事。

    颜太太说魏清嘉离婚,顾轻舟这才知晓,自己错得离谱。

    “谁是魏清嘉啊?”顾轻舟问。

第200章 挡箭牌

    在这件事之前,顾轻舟一直以为:魏清嘉,是魏市长的女儿,已经去世了。

    对于去世的人,不会太影响活着的人,她哪怕在司慕的心里开了花,也跟顾轻舟没关系,因为顾轻舟不想住到司慕心里去。

    她从未打听。

    哪怕司慕多次提起,顾轻舟也兴趣乏乏。

    突然之间,发现其实这人还活着,顾轻舟懵了。

    她问,谁是魏清嘉,问得很真诚,眸光里充满了求知若渴!

    颜太太是长辈,长辈说话都要有分寸,讲究轻重。

    所以,颜太太想在心里打个草稿,整理下话头时,颜洛水却不顾,见颜太太犹豫,她先开口了。

    “岳城第一名媛魏清嘉,你不知道她吗?”颜洛水道,表情有点惊讶,就好似每个人都应该知道魏清嘉一样。

    顾轻舟摇摇头:“我才来不久,你们没有说过,我上哪里去知道呢?”

    “也对,你来的时候,魏清嘉嫁到北平都四年多了。”颜洛水说。

    颜洛水告诉顾轻舟:“魏清嘉是市长魏林的长女,她从小就是个神通,五岁就会背三百唐诗,特别厉害。”

    顾轻舟也有点惊叹。

    唐诗,她小时候也背过,没什么成就,背一首忘一首。

    “她长大之后,才学过人,她母亲带着她去西欧游历四年,她学会了说流利的德语、英语和法语,简直是奇才。”颜洛水又道,“她十五岁,就参加外交部的宴席,给外交部的总长做翻译,而且她很漂亮!”

    有才、有貌、家世好,这样的女子,当得起岳城第一名媛,司琼枝无法望其项背。

    司琼枝常常不服气,也很想学得像魏清嘉一样,可惜天赋这种东西,不是每个人都有。

    颜洛水继续说魏清嘉,后面的话,涉及到了司慕,因为顾轻舟没打算嫁给司慕,颜洛水说起来也很流畅,毫无顾忌的,一股脑儿告诉了顾轻舟。

    “司慕十三岁的时候,魏清嘉就十七岁了,他追求魏清嘉,当时挺轰动的,我哥哥他们常拿来说话,说司慕要娶个姐姐。

    你也看得出来,司家的男孩子个子都很高,司慕十三岁的时候,就比十七八岁的男孩子高大些,而且他天生老练沉稳,有次我二哥看到他和魏清嘉一起吃咖啡,竟是颇为般配。”颜洛水道。

    魏清嘉那等风流人物,居然看上去了一个小毛孩子,此事外人看来难以置信。

    也许,这是魏市长的意思,让她和督军府交好,不要惹恼了司家。

    后来他们坐在一起,看到的人发现,司督军的儿子生得很快,看上去一点也不年幼,和魏清嘉颇有郎才女貌的般配之感。

    “后来的事,大家都知道了。两年之后,司慕不知怎么的,开车带着魏家的二小姐,就是魏清嘉的胞妹魏清筠出城去玩。

    车子撞翻了,司慕没事,魏清筠被摔得血肉模糊,当场死亡,司慕惊吓过度就哑了,被督军夫人送出去治疗,他跟魏清嘉的爱情无疾而终。

    出事的第二年,魏清嘉嫁给了北平望族胡家。听说因为她,她丈夫做了北平政府的外交部厅长,她总是随着丈夫出行。”颜洛水又道,“去年的时候,魏清嘉闹离婚的,消息从那么远的北平传到岳城,可见岳城人对这位名媛的关注从未减轻过。

    今年十月份,魏清嘉离婚的消息确实了,而且她在准备,带着她分到的家产回岳城,估计快要到岳城了吧。”

    顾轻舟这时候恍然大悟。

    司慕性格冷傲,被拒绝之后还缠着顾轻舟救治,原来是他的初恋快要来了。

    “司夫人是怕司慕和魏清嘉纠缠不清,先把我拉出来做挡箭牌,再慢慢斩断魏清嘉和司慕的瓜葛?”顾轻舟问。

    司夫人何等势利?

    哪怕魏清嘉是天仙,她也是嫁过人的,司慕不在乎,司夫人却接受不了!

    “应该是了。”颜太太总结道,“就是这么一桩子事了,要不然也说不通。之前看司夫人为了害你,推你到我们家来治病,可见她对你是没有善意的。”

    颜太太很了解司夫人。

    司夫人连颜家都看不上,何况顾家?顾轻舟哪有资格入司督军府的大门。

    现在司夫人给顾家送了那么一大笔的年节礼,动机实在太明显了。

    “怪不得了。”顾轻舟道。

    颜太太和颜洛水都小心翼翼看着顾轻舟的脸色。

    此事落在谁身上,都不会好受的。

    顾轻舟却静静笑了下:“我觉得挺好的”

    颜洛水心里一个咯噔。

    这有什么好?

    “我不肯退亲,就是想占督军府的便宜;现在司夫人想利用我,给司慕难题,他们也是在利用我。相互利用,我反而没有负罪感。”顾轻舟道。

    颜太太却很心疼。

    “轻舟啊,还是把亲事退了,不值得这么耽误。”颜太太道,“你有我们撑腰啊!”

    “一旦退亲,你们再怎么撑腰,我也逃不开司行霈啊!”顾轻舟道。

    颜太太突然就哑口无言了。

    的确如此。

    司行霈那边,除了督军府的牵制力,其他人对他是没什么用处的。顾轻舟只要退亲,就完完全全落入他的掌心。

    他现在又不肯跟顾轻舟结婚。

    颜太太总不能说,让顾轻舟去给司行霈做妾吧?

    “轻舟,我第一次知道,人的处境难到这个地步。”颜洛水道,“你怎么办啊轻舟?还有上次骑车”

    顾轻舟不想提这件事了,她打断颜洛水的话:“船到桥头自然直,没事的!”

    弄明白了司家下年节礼的动机,顾轻舟心里就稳定了。

    她将单子收起来。

    “其实,这个单子,那些年节礼都是饵,钓顾圭璋上钩的饵。我现在说什么,顾圭璋都会相信的。”顾轻舟心想。

    想到这里,她心情稍微好转了几分。

    她窝在家里看书。

    顾绍已经从南京回来了。

    他此行南京,已经把事情打听清楚了,他告诉顾轻舟说,这件事阮家没人知道。

    当时阮家的太太是从香港回来,路过岳城时动了胎气,不能乘坐汽车了,就留在岳城养病。

    阮家临时雇人照顾阮太太。

    住在秦筝筝隔壁的宋婶擅长接生,会调养产妇,她毛遂自荐,又能言善辩,阮太太就雇了她。

    阮太太脾气不好,对佣人很苛刻,宋婶一肚子火。宋婶那个人有点邪门本事,她能摸得出女人肚子里是男是女。

    她跟秦筝筝兴趣相投,秦筝筝怀着孩子的时候,她就说这胎是女儿,顾圭璋没有生儿子的命,秦筝筝很害怕,她知晓再生女儿就不值钱了。

    宋婶恨极了东家阮太太,又因为她儿子犯事,急需一笔钱,就跟秦筝筝说,“阮太太怀的是儿子,产期跟你相近。假如你愿意给我一笔钱,让我渡过难关,我就负责把两个孩子换过来。

    阮家富贵,阮太太头上已经有了三个儿子,若是生个儿子不稀奇,若是生个闺女,阮家肯定当宝贝。

    你想想,你有了儿子傍身,将来还不是眼瞧着的荣华富贵?而阮家盼着个闺女,你女儿去了阮家,还不是锦衣玉食?你一点也不亏啊!”

    那个时候,顾圭璋已经和孙绮罗结婚了,两个人表面上感情还不错,孙绮罗爱顾圭璋,顾圭璋其实也是心动的。

    秦筝筝觉得机会不能错失,万一再生个女儿,冷了顾圭璋的心,就捂不回来了。

    “那就换吧!”秦筝筝同意了。

    阮太太那时候在岳城待产,阮先生有笔生意要忙碌,他先回了南京,而身边的佣人,只有两个是跟着的,其他都是临时雇的。

    临时雇的佣人,都不会尽心,宋婶随便就把他们给打发了。

    很凑巧的是,秦筝筝跟阮太太,真的是同一天临盆。

    就这样,宋婶把两个孩子给换了,彻底改变了他们的命运。

    “果然如此。”顾轻舟听顾绍说完,一点也不吃惊。

    她当时就猜到,应该是这样的。

    “阿哥,你现在怎么办啊?”顾轻舟问。

    顾绍摇摇头:“宋婶已经去世了,太太也去世了,这些事宋婶的儿子知道,但是又有谁信呢?阮家很宝贝阮兰芷,他们估计是不会相信我的话。”

    阮家那个大家庭里,老太太一共四个儿子,生了十一个孙子,独独阮兰芷是孙女,全家上下当宝贝。

    这时候顾绍去说什么,都没有意义。

    阮家是不会相信顾绍的,顾绍唯一能做的,就是继续做顾圭璋的儿子。

    “你想通了?”顾轻舟问,“会不会遗憾?”

    “不会,这就是天意吧。”顾绍道,“这等荒唐事发生在我身上,不是上天之命,又是什么呢?”

    他认命了。

    顾轻舟不再说什么。

    和顾绍说完话,顾轻舟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一进门,她感觉有点奇怪。

    她记得自己出去的时候,没有关灯,因为电灯的开关在床头,她抹黑进出不方便。

    可现在,屋子里一片漆黑。

    “谁把我的灯关了?”

    顾轻舟警惕心起,浑身寒毛林立,转身就要往外跑时,一双大手,紧紧握住了顾轻舟的唇,将顾轻舟按在墙壁上。

第201章 坦白

    顾轻舟被人按住时,先是大惊失色。

    她最近有点草木皆兵。

    旋即,她闻到了熟悉的味道,那是雪茄的清冽。

    带着雪茄香醇的气息,凑近了她,吻住了她的唇。

    他的吻很深,让顾轻舟几乎透不过气。

    “司行霈!”顾轻舟气得不轻,被他吻得支吾不清,“你吓死我了”

    司行霈放开了她,替她关好了房门,才低声道:“深更半夜跑到隔壁去说悄悄话?”

    顾绍打探消息,司慕都知道了,司行霈能不知道吗?

    正是因为知晓了,所以司行霈很介意。他的女人,半夜去跟她毫无血缘的男人房里,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不过,顾绍是个文弱书生,司行霈也没把他放在眼里,但是醋还是要吃的。

    顾轻舟不想理他。

    她心中好似有块重石,紧紧压住她,特别是见到司行霈之后,这块重石的压力更大,顾轻舟透不过来气。

    她隐约之中,很想扑到司行霈怀里去大哭一场,她好像委屈极了。

    同时,顾轻舟又明白,她的委屈不是司夫人利用她这件事。

    到底因为什么,她不明白,就是委屈难过。

    她想抱着司行霈哭,她很种情绪,只想在司行霈面前发泄。

    但是,理智又告诉她,她没什么值得发泄的。

    她心情低落,没兴趣和司行霈说话。将窗帘拉好,顾轻舟拿出一件很旧的毛巾,盖在床头台灯上。

    这样,台灯的光被笼罩住。

    她再打开台灯,屋子里有很淡很淡的光,这些光不会通过窗帘透出去,同时让屋子里的人适应之后,能看清眼前的东西。

    顾轻舟坐在床上,双腿往里一收,盘坐着没有动。

    她软软的,像是赌气,又像是心事重重。

    “怎么,心情不好?”司行霈轻轻摸着她的脸,“跟司慕出去,两个人孤男寡女的,我还以为你很开心呢。”

    句句讽刺。

    顾轻舟想起,副官说司行霈要等年底才回来,如今他提前了几天。

    不知是事情提早忙完,还是特意回来找顾轻舟的。

    估计是听说了顾轻舟给司慕治病,提前回来找她的麻烦。

    顾轻舟的心情更加沉重、拥堵。

    司行霈却狠狠板过她的脸,双手钳住她的下巴:“小东西,你在跟我闹脾气吗?”

    顾轻舟打开他的手,他却顺势将她压在,狠狠吻着她的唇。

    他吮吸着,很是用力,几乎要将顾轻舟的唇咬破,将她按在床上无法动弹,手早已沿着她的衣襟滑了进去。

    顾轻舟心里很沉,身上更沉。

    她一动不动,任由司行霈为所欲为。

    司行霈也察觉到了她的异样,只见她躺在红银色绣并蒂莲开的被褥上,盛绽的莲点缀着她,她墨色长发萦绕,像一具艳尸。

    她毫无生机般。

    司行霈感觉她遇到了事情,他坐起来,将她抱在怀里。

    “司慕的事,我反复交代过,不许你给他治病,你不听我的,还给他治好了,此事我不饶你,咱们慢慢再算账。”司行霈将她拢在自己宽阔的胸膛,然后又问她,“你怎么了?”

    顾轻舟不答,她沉默着。

    她在其他人面前,心里没有这么难过,独独看到司行霈,这股子情绪全冒了出来。

    偏偏纷繁错杂,她什么头绪也理不清楚,心就像一块浸满了寒水的海绵,沉淀,随手能掐出泪来。

    “轻舟?”司行霈的唇,轻轻落在她的面颊,“谁欺负你了?”

    良久之后,顾轻舟才缓缓叹了口气,说:“我想睡觉了,你回去吧,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司行霈哪里肯走?

    他是来找她算账的。

    见她这样,他又不忍心,故而没有动,紧紧抱住了她。

    直到凌晨三点,顾轻舟早已熟睡,司行霈才轻轻起身,准备离开。

    推开他阳台上的门时,发现顾绍站在寒风里。

    这孩子不知站了多久,身上都冻僵了,双颊被冷风吹得通红。

    “少帅,你不能这样对舟舟!”顾绍太冷了,声音打颤道,“舟舟是要嫁给你弟弟的,你为何要毁了她的生活?”

    “与你何关?”司行霈冷漠,静静瞥了他一眼,翻身就跳下了阳台。

    顾绍吓一跳,趴在阳台上望下去,司行霈像只迅捷的豹,借助墙壁的一些简单攀岩,他已经稳稳落地,到了一楼的院子。

    院墙约莫一米八的高,司行霈却像跨过一条小板凳似的,轻轻跃了过去,消失在迷蒙的夜色里。

    顾绍气得不轻。

    他又不能说什么,只得自己先回房。

    顾轻舟睡在司行霈身边,总是特别的沉,除了今天晚上。

    所以司行霈起身离开、顾绍在阳台上和他说话,顾轻舟都知道。

    她躺着,一动不动的,只感觉司行霈睡过的那一边,被窝渐渐凉了,凉得阴冷的时候,天就亮了。

    顾轻舟一整夜没有睡。

    这种感觉很糟糕,因为不知道在难过什么。

    第二天,早起的时候下起了雨。

    顾圭璋也从太仓回来了。

    他心情很不错,特别是看到司家送过来的年节礼,更是高兴。

    “好,好!”顾圭璋大笑,“今年过年,咱们也要好好热闹一番!”

    二姨太提醒他:“老爷,咱们家还在孝期呢。”

    “规矩改了,不贴大红对联就是了,其他不拘的。革命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丢弃那些老枷锁!”顾圭璋道。

    他把传统视为枷锁。

    顾轻舟没有说话。

    顾圭璋又道:“轻舟,今年你帮衬着二太太,准备过年的事。大姑娘了,明年就要嫁人,这些操持家务的事都要学会。”

    “阿爸,我最近不太舒服。”顾轻舟道。

    顾圭璋见她脸色是不好,问:“你怎么了?”

    “可能是期末考的时候太用心了,现在有点虚弱。”顾轻舟一本正经说胡话。

    顾缃在旁边,白眼都快要翻出眼眶了。

    顾圭璋见她恹恹的,不敢勉强她,只说:“那你也要多问问二太太,不能偷懒。”

    顾轻舟道是。

    吃了早饭,岳城下起了薄薄的细雨。细雨似愁死,天地顿时一片白蒙蒙的,似轻纱笼罩。

    司行霈的司机,冒充司公馆的人,来接顾轻舟。

    顾轻舟就去了。

    一进门,看到司行霈坐在沙发里,手边放在文件。

    来的路上,雨越发大了。

    顾轻舟慵懒往沙发里一躺,不愿意说话。

    “你怎么了?”司行霈问她,同时又有点担心,“哪里不舒服?”

    “哪里都不舒服。”顾轻舟道,“我不想来你这里。”

    雨越发大了,甚至电闪雷鸣。

    寒冬腊月,罕见这样的大雨,窗棂被打得簌簌作响,耳边全是水声。

    司行霈瞥了她一眼,猜测着她的心思。

    她给司慕治病,司行霈也知晓了;如今司慕能说话了,司家准备明年给他们完婚,此事司行霈也知道。

    司行霈已经下定了决心,过了正月,把驻地的事捋顺,就有资本和司督军摊牌时,带着顾轻舟离开。

    他要重新选个地方做他的督军府,自立门户。

    “你还有事吗?”顾轻舟冷漠问,“没事我回去了”

    司行霈一把将她拽过来,问道:“你在心虚什么?给司慕治病,还治出感情来了?”

    “我给谁治病,是我的自由,我又不是你的奴隶!”顾轻舟突然发火,推开他。

    司行霈不给她推。

    他也是憋了一肚子火。

    “轻舟,我是不是太纵容你,让你不知天高地厚?”司行霈脸色铁青,“你知道你是谁的女人?”

    顾轻舟一瞬间,就明白了自己难过的地方在哪里。

    她骑车出了事,她担心跟司行霈交代不了。

    谁信呢?

    原来,她是在乎司行霈对她的看法,所以她特别难过。

    她一直理不清楚,直到司行霈说,你是谁的女人时,顾轻舟顿时就感觉,她无法像司行霈证明她的清白?

    她是谁的女人?

    她年纪小,经历过的事情不多,所以她心里一直很介意。她装作不在意的样子,直到司行霈出现在她的面前,击垮了她的伪装。

    她用力推开司行霈:“反正不是你的!”

    她跑了出去。

    司行霈一愣。

    外头下着大雨,寒雨似利箭落在身上,顾轻舟不管不顾的,冲入了雨幕里。

    司行霈又怒又气,这是要冻死吗?

    他拉住顾轻舟的时候,顾轻舟突然像疯了一样,又打又踢:“你滚开,你死远一点,你不要出现在我面前,我恨死你!”

    司行霈以为,自从他处理了秦筝筝,她就不再恨他了,最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爱上司慕了?

    她挣扎得实在太厉害,司行霈一个恍惚间,居然被她挣脱跑掉了。

    他追上去,往前一扑,两个人跌倒在地。

    司行霈紧紧压住了她。

    地上全是雨水,冰凉刺骨。

    天下的雨如流瀑般,倾泻而下。

    “你疯了吗!”司行霈吼她。

    顾轻舟挣扎,使劲踢打他,使劲的叫,然后突然就呜呜的哭了。

    司行霈一愣。

    “轻舟?”他柔声喊她。

    她猛然搂住了司行霈的脖子,哽咽着说:“司行霈,我出事了司行霈,我怎么办?”

    她大哭起来。

    司行霈抱紧了她,反而心安了,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没事的,轻舟,有我呢。”

第202章 司行霈的态度

    雨很大。

    腊月的岳城罕见暴雨,像夹杂了冰雹,一滴滴打在身上,针扎般的疼,是一场没有终点的酷刑。

    顾轻舟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紧紧抱着司行霈,说她出事了,她应该怎么办。

    怎么办呢?

    “轻舟乖,起来。”司行霈很有力气,趁着她不闹了,他单手撑起地面,另一只手抱紧了顾轻舟,两个人就起身了。

    他快步冲回了家。

    回到别馆,司行霈将她抱上楼。

    脱了湿漉漉的衣裳,他用毛毯裹紧了她,然后去洗澡间放了热水。

    他这里一天到晚都有热水,而且很充足,满满一浴缸,蒸汽迷蒙着,整个浴室被白雾萦绕。

    “有点烫。”他对顾轻舟道,“烫点没事,驱驱寒。”

    他将顾轻舟放了进去。

    水真的很烫,烫得肌肤一阵发红,司行霈以为顾轻舟肯定要闹腾的,毕竟这么烫的水,他都坐不住。

    顾轻舟却没有动,任由热流浸润着她的肌肤,一层层的渗透,可以透进她的心里去。

    而后,她果然感觉到了暖。

    心暖了,四肢百骸也就暖了,暖流经过了心脏,心脏再传运到五脏六腑。

    压在心中的那块郁结,说出来是无济于事的,哭出来才能排揎,她已经发泄了,人就没那么难受。

    只是,顾轻舟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她坐在浴缸里,用手细细搅拌着水,一阵阵的涟漪滚动。

    “出了什么事?”司行霈轻柔她擦洗后背,以及她纤细嫩滑的胳膊,心里一团火蹭的上来了,喉间发紧,说出来的话也充满了欲念。

    他想要扑倒顾轻舟。

    这样的念头他每天都有,随时随地都存在。可惜他答应过,要等她成年,他会信守承诺。

    他忍着这些念头,问顾轻舟,到底怎么了。

    顾轻舟很坚强的,她哭得这么厉害,只怕是真有大事。

    司行霈问话,她却不回答,坐在浴缸里轻轻撩拨着水,洗自己的长发。

    长发漂在水面上,像青稠般柔滑,泛出温润的光。

    她不说话了。

    “能说什么?”她自己也后悔不跌,不该失态的。

    现在要让她怎么说?

    难道告诉司行霈:我已经破了身子,不是跟哪个男人,我仍然是清白的,只出了点事故?我以后怎么办,跟谁结婚,谁能相信我?又怎么解释?

    这话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她想跟司行霈!

    一个女人跟另一个男人表明清白,除了想跟他,就没有其他意思了!

    除了自己的男人,根本不需要跟任何人交代。

    顾轻舟不想跟司行霈,因为她不愿意做妾。这件事,怎么也不能从她口中说出来,一旦她说了,司行霈就会误会。

    他误会她想跟他,离开只是口是心非,顾轻舟这辈子就要被钉上“姨太太”的牌子,就像在脑门上烙一个印,怎么也去不掉。

    顾家也曾妻妾同堂,姨太太什么地位,顾轻舟是清楚的。

    姨太太是妾,妾就是奴才!

    她堂堂正正的出身,不偷不抢,还没有到走投无路,为什么要给司行霈和他的妻子做奴才?

    她低垂着眉眼,轻轻用热腾腾的水洗头发,白雾旖旎的视线里,她看到了自己的手,肌肤泛出健康的红润。

    “轻舟?”司行霈捏住她的下巴,并不用力,软软托在掌心,将她的头偏过来,在她樱红柔嫩的唇上落吻。

    司行霈的吻很轻,似蜻蜓点水般掠过,他努力忍住自己的冲动,低声问她:“你出了什么事?”

    顾轻舟说不出来。

    她心里有个声音,让她把这件事告诉司行霈。

    这些声音疯狂而自信,好像司行霈知道了,就会可怜她、信任她一样。

    但事实呢?

    顾轻舟犹豫着。

    她不知是否恰当,故而先拉了事,就像唱戏之前的暖场,先开个锣鼓,免得观众寂寞坐不住。

    正场戏不能急。

    “督军府给我家里送了年节礼,是找下聘的礼数来的。”顾轻舟的手,轻轻在浴缸里画圈。

    一个个的圈荡开,宛如涟漪,沿着她雪白的肌肤荡开。

    她雪色掌心缓缓升起,突破水面时再缓缓沉下去,像一朵盛绽的雪莲。

    司行霈蹲在浴缸旁边,为她擦拭着后背的肌肤,听闻这话,他的手微微顿了下。

    “我觉得奇怪,司夫人怎么会真的同意呢?后来一打听,才知道是司慕初恋情人回来了。司慕还念着她,对方是离过婚,司夫人怕他们俩纠缠不清,损害司家的名誉,所以先把我抬出来。”顾轻舟道。

    她说得很慢,徐徐道来。

    这个暖场,她需要这件事的遮掩。

    “因为这个不开心?”司行霈失笑。

    “嗯。”顾轻舟软软的应道,“我才帮了司慕,不说感激我,转头就利用我,到底不太舒服。”

    这件事,她并不在意,只是拿出来做挡箭牌,很有可信度。

    她想试探着问司行霈的意思。

    顾轻舟也想简单一点,直白一点,可是她的生活里,弯弯曲曲的事情太多,导致她五步一算,成了习惯了。

    “是魏清嘉要回来了?”司行霈问。

    “你认识她?”

    “当然认识,她当年还追求过我。”司行霈笑道。

    顾轻舟抬眸,诧异看着他。

    仔细想想,魏清嘉比司慕大四岁,就只比司行霈小一岁,算是同龄人。

    顾轻舟没想到,他们也认识。

    司行霈道:“怎么,你觉得她会喜欢司慕?绝大多数的女人,都比同龄的男子心智成熟。魏清嘉比司慕大四岁,她能喜欢比她小那么多的男孩子吗?”

    女孩子在十七八岁的时候,都会欣赏年纪稍微比自己大点的男人,对比自己小的产生感情可能性不大。

    “你喜欢她吗?”顾轻舟问。

    司行霈笑,手指勾起了她的下巴:“吃醋了?”

    顾轻舟瞥了他一眼。

    司行霈想起魏清嘉,略有所思,倒是真的记得她:“她很聪明,也很漂亮,当然没有轻舟聪明漂亮。

    她那时候颇有名气,我年纪小的时候也虚荣,她追求我,竟颇为用心,我也想过先收了她做姨太太的,毕竟那么漂亮有才华的名媛,我脸上也光彩。

    后来有次舞会,她主动说她很爱慕我,问我什么想法,我说可以纳她做姨太太的,她又不同意,大概是想做正头太太。

    我就说了,这不可能,她哪有资格做我的太太?她应该清楚自己的身份地位,我能给她名分就算不错了。后来我就没再见过她,不想浪费时间和她纠缠。”

    温热的浴缸里,水的热气尚未散去,仍是热得有点烫。

    但是顾轻舟冷。

    冷意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像一头凶猛的厉兽,一下子就扑倒了她,将她狠狠击倒,然后笼罩了她。

    司行霈的话,让她浑身发凉。

    她身子有轻微的发颤。

    “怎么了?”司行霈也察觉到了顾轻舟的发抖,问她。

    他大概以为,顾轻舟担心他再次和魏清嘉旧情复炽,就解释道:“轻舟,你不用担心我,她一个黄花大闺女我都看不上,何况她现在是个二手货?她嫁过人的,身子开过了,做我的姨太太都没有资格。”

    顾轻舟倏然觉得全身无力。

    偌大的浴缸,她四壁都是滑,她扶不住,软软的往下一躺,整个人淹没在浴缸里。

    她的黑发在水下泅开,宛如海藻。

    司行霈觉得她像是海藻丛里出没的海妖,美得把人的魂魄都勾去!

    他将她捞起来,却见她眼红发红,不知是哭了,还是被热水蒸了。

    “轻舟,你还担心什么?”司行霈笑问,“你放心,你不会嫁给司慕的,别说蔡景纾是否同意,我是不会同意的!”

    “嗯。”良久,顾轻舟应了一声,声音很冷漠。

    在这个瞬间,顾轻舟突然看开了。

    魏清嘉那等名媛,父亲是市政府的高官,在司行霈眼里,这样的女人都没有资格做他的正妻,何况顾轻舟?

    也许是那天在戏院救了他,他说过我们结婚,也许是他带着她去看了他的秘密军事基地和他母亲,给了顾轻舟渺茫的希望。

    这些希望,会在她心里生根发芽,她也会想:“如果我能做他的正妻,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可是她骑车,弄坏了身体里的那层膜,这让她受不了,她会觉得,如果她是司行霈妻子的人选,她有点对不住他,她甚至需要给他一个交代。

    顾轻舟一直很清楚自己的路,她知道方向在哪里。可司行霈给的渺茫希望,在她的路上开了个门。

    也许进入了这扇门,她就可以拥有不一样的幸福,虽然她知道这扇门可能只是幻影。

    这点幻影,她也想推门而入。

    所以她难受,她对骑车那件事耿耿于怀,她甚至觉得失去了很重要的东西,对不起司行霈。

    直到这一刻。

    司行霈评价魏清嘉,把顾轻舟拉回了现实!

    那扇虚幻的门,砰的一声重重关上,顾轻舟再也走不到司行霈那里。

    顾轻舟更没资格做他的正妻,她没有身份背景、没有名气;顾轻舟不是二婚,但是她的身子对司行霈来说也不圣洁了。

    等这扇门关了,确定自己跟他不会有任何结果时,顾轻舟突然释然了。

    她骑车的遭遇是挺不幸的,可是跟别人有什么关系?

    跟司行霈又有什么关系?

第203章 消息

    “司行霈的妻子”这个希望破灭之后,顾轻舟对骑车那桩事,就没了执念。

    她不在乎了。

    她不需要跟任何人交代什么,她不是谁的妻子,就对谁都没有义务。

    她以后要走的路,更加明确却坚定。

    司行霈帮助过她,对付了秦筝筝,可自己救了他两次,而且都是救命之恩,他怎么报答也是应该的。

    顾轻舟不欠他什么。

    两次救命之恩,他为顾轻舟做再多的事都是应该的,也是顾轻舟应得的,她不必忐忑。

    这点压力全没了之后,顾轻舟的心情好转。

    “晚上吃什么?”司行霈问她。

    “虾仁炒蓬蒿。”顾轻舟说。

    还能想着吃某道菜,她心情还真不错,司行霈仔细看了看,见她的确无事,也就没有深究。

    司行霈是很关心她的,只可惜他最近太忙了,没办法顾虑她。他在筹划一件大事,这件事占领了他全部的精力。

    顾轻舟是真的累了,她坐在壁炉前,将头发烘干,就依靠着沙椅子打盹,差点将围在身上的羊绒毛毯掉入壁炉。

    头发彻底干了,司行霈将她抱上二楼。

    她中间醒了下,冲司行霈微笑,继续睡着了。

    她脸上有种如释重负般的笑容,很甜美。

    她在睡梦中还知道笑一下,笑得这么甜,司行霈就确定她没事的,将她放在床上。

    他下午还要见个很重要的人,就先出去了,叮嘱朱嫂给顾轻舟做饭:“虾仁要新鲜的,轻舟嘴巴最毒,稍微差点的她都能吃出来。”

    “知道了,少帅,您快去忙吧。”朱嫂笑道,心想少帅疼起人来,真是处处仔细。

    顾轻舟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院子里的路灯亮了。

    趴在窗口一瞧,雨早已停了,院落被洗刷得干干净净,矮矮的冬青树叶子翠得灼目,隐约是一株株的翡翠。

    小径的雨花石,泛出五颜六色的芒。

    顾轻舟站在窗前,有片刻的怔愣,好像失去了方向感。

    她有种头重脚轻的踌躇,良久才慢慢回神。

    她更衣梳头,准备回家。

    下楼的时候,朱嫂在厨房忙碌,炊烟袅袅,已经有了半桌热腾腾的饭菜了。

    “顾小姐,您睡醒啦?”朱嫂转身的时候看到了顾轻舟,热情招呼她,“快坐啊,饭就要好了。”

    顾轻舟就坐到了餐桌前,看到了鲜虾仁炒蓬蒿,食欲就上来了,她想吃了饭再回去。

    很快,朱嫂将排骨汤端上去,一桌菜就齐了。

    顾轻舟邀请朱嫂一起吃点,她一个人也吃不完。

    朱嫂就坐到了顾轻舟的下手边,和顾轻舟一边闲聊一边吃了晚饭。

    顾轻舟吃得很开心。

    “顾小姐今天心情好,吃饭也香。”朱嫂道。

    困扰顾轻舟一个多月的问题终于放下了额,她心情当然很好。

    “是虾仁好吃。”顾轻舟道。

    朱嫂说:“少帅让准备的。”

    顾轻舟回家之后,司行霈就没有再来找她。

    顾轻舟也比较忙碌。

    她有自己的计划。

    “阿哥,你那边有旧报纸吗?”顾轻舟问,“最好是小道消息的旧报纸。”

    顾绍微讶。

    “有一点。”顾绍道。

    顾绍喜欢收集书籍,哪怕是旧的报纸,到了他手里,也要被整理得干干净净,放在书架的柜子里。

    他打开柜子,寻出一大堆旧报纸。

    “这个是胡说八道,专门说名流高官的绯闻,没什么可信度。”顾绍道,“都是前年的,去年家里就没订这个报纸了,阿爸不太喜欢。”

    顾轻舟颔首。

    她全部抱了过来。

    “舟舟,你怎么想看旧报纸?”顾绍好奇。

    顾轻舟敷衍:“我找点东西。”

    “找什么?”顾绍问,“要不要我帮你找?”

    顾轻舟摇摇头:“你别管了阿哥,我先回去了。”

    她饭也顾不上吃,从早到晚的趴在旧报纸堆里。

    顾绍进来的时候,只见她手边放个本子,零零落落的抄了很多东西。

    前年一整年的旧报纸,已经被顾轻舟翻完。

    她是有收获的,得到了一个名字。

    顾轻舟将这个名字记牢,出门乘坐黄包车,去了一家叫《浮世晚报》的报社。

    来之前,顾轻舟特意装扮了下,她穿了件宝蓝色的旗袍,外头是貂皮大衣,带着一顶英伦式的淑女帽,帽子的边沿很宽,缀着黑丝面网,面网上镶嵌好几个碎小的红宝石。

    她涂了个大红唇,红宝石的光熠熠生辉,映衬着她纤柔的下颌。

    她一进报社,就有小编译上来,热情招呼道:“这位太太,您找谁?”

    顾轻舟这么身打扮,又有面网遮住半张脸,看上去要成熟十来岁。

    她故意压低了声音,问:“金满在吗?”

    金满是《浮世晚报》的主笔,他的故事撑起这晚报八成的销量。

    看这位太太,只怕是来提供小道消息,想要登出去的。

    “在在。”小编译道,然后冲里面的办公室喊,“主笔,有人找您。”

    金满是个笔名。

    出来的,是一位三十七八岁的男人,略显得苍老,胡子邋遢的,穿着一件很旧的长衫,袖子还磨破了半块。

    他的头发乱糟糟的。

    倏然见这位很时髦的太太找他,金满揉了揉凌乱的头发,问:“太太,你找鄙人有事?”

    “金主笔,我很欣赏您的文采,我有点小故事,不知能否入您的眼?”顾轻舟的声音更沉了,“都是我家里的事。”

    看顾轻舟的模样,应该是新派暴发户。

    新派人家,荒唐事多得令人惊叹,有时候你想破天际,也想不到。

    有人提供素材,这是很好的事,《浮世晚报》是娱乐消遣的,又不是正经报纸,故事越是浮夸新颖,越是有卖点。

    “当然,这位太太请进。”金满道,也不见他多热情。

    顾轻舟却说:“找个茶馆,慢慢说好吗?”

    等他们到了茶馆的雅间,顾轻舟寻了个靠窗的位置,这样她的面容逆光,金满看不清她的表情。

    小伙计端了茶上来,顾轻舟就开始讲她的故事。

    她的故事很荒诞,说她的继母到她家里小住,和她丈夫有了首尾,现在她丈夫要赶她出门,和她继母结婚。

    她继母是先用她十四岁的继妹勾引她丈夫的。

    “真的?”金满也目瞪口呆,深感这个故事很劲爆。

    “太太,您能说点细节吗?这样更有据可考,增加可信度,也许还能给您讨个舆论说法。”金满道。

    顾轻舟看上去心情很低落。

    她沉默低着头,转动手里的茶盏:“我不想争了,这世道女人离了婚,也能混得下去。我想去南洋碰碰运气,说不定可以嫁个土著财主。

    我记得你曾经写过一个故事,是说香港的名媛被父亲卖给了英国督查,她不喜欢那个老男人,从香港逃到了岳城,后来去了内地。”

    金满记得这个故事。

    他遇到那个女子,也是偶然,当时他还给了她一笔路费。

    那个故事很好,他分了三期写,最后一期报纸的销量大增,是前面的三倍,老板高兴极了,给了他半年的薪水作为奖金。

    “那个故事,是真的吗?”顾轻舟倏然抬眸,问道。

    她声音轻柔,呼气如兰。黑丝面网后面,一双眼睛特别的明亮,像蛰伏在暗处的豹子,莫名叫人心悸。

    “当然是真的!”金满道。

    “我不信!”顾轻舟说,“她父亲是香港的官员,和她家联姻又是巷地督查,她从码头离开,不可能查不到她。”

    金满的故事,七成是真的。

    他最讨厌别人质疑他。

    “太太,码头的漏洞太大了,一个人想从码头逃走,太过于容易。”金满道。

    “就像岳城,码头想走一个人,是千难万难的,难道香港不如岳城么?”顾轻舟好奇。

    金满就知道,这位太太是个内宅女子,没什么见识。

    今天,就要给让她长点见识。

    “太太,你知道走什么样子的船,很不容易被查吗?”金满压低了声音。

    顾轻舟摇摇头。

    “丝绸。”金满道。

    顾轻舟故意夸张失笑:“丝绸很精贵吗?为什么丝绸不会被查?”

    “这是海路不言而喻的规矩,一般全船都是丝绸的,说明里面藏了鸦片膏。敢走私鸦片的,都是和上头打过来招呼,码头的人都不会细查的。”金满声音更低了。

    “你什么都知道啊?”顾轻舟唇角一挑,莫名就有了媚态。

    她这话,是对男人最大的肯定。

    金满得意洋洋,道:“自然。”

    “岳城走水路的,最方便的是不是船舶汤家?”顾轻舟问他。

    “不,是船舶陈家。”金满道,“陈家和英国人有关系,每次走船都是去印度,鸦片膏、军火等,军政府和青帮都不敢插手陈家的船只。”

    顾轻舟失笑:“我还是不信。”

    金满倏然也意识到,自己太卖弄了,说了不该说的,慌忙打住了话头。

    作为报纸人,他们是知道很多隐秘的消息,这些事是不能说的。

    可对面是个女人,而且是个很美艳的女人,金满也有男人的劣根性,喜欢在女人面前卖弄自己。

    他说了不该说的话,遮掩笑道:“我也是听说的。”

    顾轻舟回去的路上,坐在黄包车里,细细擦到了唇上火一样的唇膏,唇角有了个淡淡笑意。

    船舶陈家!

    岳城真是个藏龙卧虎的地方!

第204章 容光焕发

    从报社回来,顾轻舟的心情非常好。

    她去找金满,也是看着他的路子野,想碰碰运气。不成想,她的运气好到了这个地步,居然真的被她打听出来。

    她打听到了自己最想要的消息!

    若是想要离开岳城,最好乘坐船舶陈家的船只。

    然而,船舶陈家靠着走军火和鸦片,从华夏往印度,这是英国人赚钱的路径,他们应该会更加小心。

    不是很重要的朋友,他们不会帮忙。

    “得和陈家有点关联,让陈家欠我一个人情。”顾轻舟想。

    顾轻舟想在明年六月之前,搞定顾家的事,拿到顾家的家产,让顾圭璋自己认罪;同时,她希望可以拿到毕业证。

    圣玛利亚中学的毕业证,对她而言是块敲门砖,将来她可以去念大学,或者去厂里做个书记员,她一定要拿到。

    那么,最迟在六月份,她要结束这一切。

    离开岳城之后,顾轻舟想跟她的乳娘去南洋。

    听说南洋有很多华人,生意也好做,稍微有点门路就能立足。

    走水路去南洋,是她最好的选择。然而,水路她不太懂,她又掌握着司行霈的秘密,司行霈肯定不会让她走。

    她需得悄悄的。

    顾轻舟原本想着,也许打听打听,谁家的船只更容易偷渡。

    但是她想到,顾绍查探自己的身份,不过是问了几个道上的人,立马把消息泄露,连司慕都知道他在查什么。

    打探消息这条线,对于有情报网络的军政府少帅而言,实在透明。

    顾轻舟这边去打听船舶,一个小时司行霈就会知道。

    司行霈一旦知道,这条路就堵死了。水路堵死了,其他路更是难行了。

    她踌躇了几天,偶然看到报纸上的消息,想到那些资历深的报纸人,他们知道的秘密,比顾轻舟想象中更多。

    顾轻舟研读了几分小报,发现一个叫“金满”的主笔,简直是博闻广识,而且他喜欢写豪门的秘密,写得几乎都差不离。

    顾轻舟研究了他的文章,觉得他这个人知晓很多事,尤其对码头熟悉。

    他的很多顾绍更码头有关,欲言又止,却看得出他熟稔其中之道。

    果然,在他随口的吹嘘中,告诉了顾轻舟想要知道的秘密。

    顾轻舟也要再去打听,看看金满的话是否属实。

    前路有了计划,顾轻舟心中更加安稳。

    除夕的前一天,顾轻舟还在考虑打听陈家的事时,颜洛水大半夜到了顾家。

    顾轻舟都脱了外套上床了,女佣说颜小姐来了,顾轻舟微愣。

    她的突然到来,把顾轻舟吓一跳。颜洛水很少任性,她若是拜访,肯定是白天,而且先打电话约了。

    这么不请自来,是出了大事!

    顾轻舟急匆匆下楼。

    她来的时候,二姨太已经在陪着颜洛水坐,佣人还端了热茶。

    颜洛水不想喝茶,放下茶盏笑着对二姨太道:“我今天跟轻舟一起睡,不打扰吧?”

    “不打扰,不打扰,颜小姐哪里的话?”二姨太笑容温婉恬柔,对颜洛水颇为巴结,也不点破。

    顾轻舟就带着颜洛水上楼。

    一进屋子,颜洛水就往顾轻舟床上扑,脸埋在枕席之间。

    “怎么了洛水?”顾轻舟问。

    颜洛水道:“你的枕头好香,有玫瑰的味道,我要跟你睡!”

    她居然不答,而是顾左右而言他。

    “姆妈知道你来了?”顾轻舟又问,“这大半夜的,你怎么一个人跑出来?”

    “我有点渴了,有清水吗?方才你家佣人端了茶给我,这大晚上的喝什么茶啊?”颜洛水自顾道。

    她完全自说自话,不接顾轻舟的招。

    顾轻舟道:“我下去给你倒杯开水。”

    颜洛水点点头。

    顾轻舟倒好了开水,就让女佣妙儿端上去给颜洛水,她自己则给颜太太打了个电话。

    电话那头,颜太太声弱气短:“轻舟,谢谢你照顾她,等明早我再派人去接她吧。”

    “出了什么事?”顾轻舟又问。

    颜太太道:“电话里三言两语说不清的,你明日一块儿来,来了再说。”

    顾轻舟说好。

    她挂了电话上楼,发现颜洛水居然在装睡。

    “洛水,换了睡衣再睡。”顾轻舟推她。

    颜洛水不理。

    顾轻舟就站在床的旁边,盯着她看。

    估摸着这天挺冷,颜洛水也不好意思让顾轻舟穿着睡衣裤立在旁边,跟丫鬟似的,叹了口气,悻悻爬了起来。

    “怎么回事?”顾轻舟追问,“你要是没到我家,我就不问了。你都能半夜跑出去,这是大事啊。”

    颜洛水是不太想说的,只顾叹气。

    最终,还是没问出来。

    第二天,顾轻舟耐着性子等颜洛水吃了早饭,和顾家的人寒暄一通,这才两个人乘车去了颜家。

    颜一源早早在门口等着。

    看到颜洛水,颜一源做贼似的:“姆妈昨夜气了一夜没睡,你当心点啊。我得走了,今天不能触霉头!”

    颜洛水拉住他的胳膊:“你不帮我?”

    “你做姐姐的,好意思让弟弟分担苦难吗?”颜一源道。

    “你现在承认我是姐姐啦?”颜洛水没好气。

    饶是这样,也没拉住颜一源,颜一源生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一溜烟跑没影了。

    顾轻舟带着颜洛水,去了颜太太的院子里。

    颜新侬坐在沙发里,翻阅一份报纸,手边放着一杯清茶。

    他将报纸抖了抖折起来,指了指旁边的沙发,对颜洛水和顾轻舟道:“都坐下。”

    颜太太没有起床,还在里屋。

    顾轻舟往里屋看了眼,隐约瞧见颜太太在更衣。

    片刻之后,颜太太出来了。

    一时间,大家又全部沉默。

    顾轻舟一头雾水,不知这面面相觑的是怎么个说法,茫然看着他们。

    颜新侬清了清嗓子,先开口了:“谢家的孩子,一不流连青楼伎馆,二不涉足烟馆赌场。体面漂亮,学识丰富,说起来算很不错的姻亲。”

    顾轻舟这时候就明白了。她忍不住插嘴:“谢家三少要跟洛水定亲了?”

    颜洛水头埋得更低,整个人陷在沙发里;颜太太连沉如水,不说话。

    “是的,轻舟。”颜新侬回答顾轻舟,“我们商量这事呢。”

    “没什么可商量的,我不同意!”颜太太道,“我的女儿,我当宝贝一样养大的,人家看也不看一眼,糟蹋了她!婚姻是什么?是女人的第二次投胎。

    女人都是树,落到好的土壤,就长得枝繁叶茂,将来开花结果,荫蒙子孙;若是落得不好的土壤,枯萎凋零,最后英年早逝!

    谢三什么样子的人,这几年你们也都看见了,他但凡对洛水有心,就不会这样。嫁给他,低声下气讨好他,受一辈子磨难吗?”

    “我愿意这样。”颜洛水没有抬头,声音却嗡嗡的。

    “我不同意。”

    “你不能包办婚姻,政府不提倡。”颜洛水反驳,声音格外的坚持,“我的婚姻,你要问过我同意。”

    “你当时投胎到我肚子里,你问过我同意吗?我怀胎十个月,将你们生下来,就是为了让你被人家糟践?”颜太太道。

    她们母女俩,针锋相对,却没有一个人先露怯。

    “我心里痛快。”颜洛水道,“我嫁自己喜欢的男人,吃多少苦我也愿意;若是价格不喜欢的,他对我再好我又不高兴。”

    “女人,就得嫁对自己好的!”颜太太道。

    颜洛水却坚持:“我不要,我不喜欢那个男人的话,他对我再好我都觉得恶心!”

    她们坚持不下,谁也说服不了谁。

    颜太太气得胃疼。

    颜新侬和顾轻舟坐在旁边,一句话也不敢说,生怕战火蔓延。

    颜家母女俩吵架,其实很文雅,更像是交谈,没有声嘶力竭的咆哮,没有歇斯底里的哭泣,只是在不停的讲道理。

    “轻舟,你觉得呢?”颜太太突然问顾轻舟,希望顾轻舟帮衬着劝颜洛水。

    顾轻舟道:“姆妈,婚姻是一辈子的大事,我年纪小,没什么生活的阅历,我不知道嫁什么样子的人好”

    颜太太叹了口气。

    最终是颜新侬,他道:“我同意这门婚事。”

    颜洛水猛地抬起头。

    她忍了一整天的眼泪,终于簌簌打落,扑过来抱住颜新侬:“阿爸,我以后一定会孝顺你,做牛做马报答你的!”

    她高兴得都语无伦次了。

    颜太太则气得变了脸:“随便你们父女折腾,将来不要跟我哭。”

    顾轻舟站在旁边,想起上次见到的谢三少,那张冷若冰霜的脸,明知颜洛水前途堪忧,顾轻舟还是忍不住替她高兴。

    她要嫁给自己喜欢的男人了。

    颜洛水知道自己爱谁,知道自己要什么,哪怕千难万险,她也敢闯出去,顾轻舟很敬佩她,甚至羡慕她。

    就这样,颜家打算正月里给颜洛水和谢三少定亲。

    颜洛水整个人容光焕发。

    她从未这么开心过。

    颜太太背后气哭了一场,又见女儿的雀跃,无形中就背叛了自己的立场,支持颜洛水,甚至问她:“想要什么样子的订婚戒指?”

    顾轻舟觉得颜洛水很圆满,至少她父母永远都会支持她,不管她做什么样子的决定。

    顾轻舟更羡慕了。

第205章 谁配得上我

    过年的那几天,顾轻舟一直在研究逃离岳城的路线。

    只有半年的时间,她要带查财产和李妈,远渡南洋是很长的一段路,若是没有细心的规划,路上会容易出事。

    顾轻舟对路途不熟悉,这些都是功课,她做得很认真。

    她根据自身的情况,做了两个计划。

    “我不比司行霈笨,只要抢占了先机,加上一点运气,我一定能走得掉。”顾轻舟想。

    离开了岳城,顺利到了南洋之后,就是天大地大,司行霈再想找她,无疑是大海捞针。

    她既要准备着逃离,又不能让司行霈的人发现端倪,故而小心翼翼。

    顾轻舟这个人,偶然会摇摆不定,一旦下定了决心,她就冷心冷肺,其他的事都不会放在眼里。

    她一直都知道,司行霈那里没有她的前途,只是那几次的事,让她恍惚,也晕了头。

    清醒之后,她就斩断了自己的胡思乱想,认认真真做好自己的计划。

    司行霈喜欢她吗?也许吧。但是他能给她什么?除了委屈、屈辱、一顿好吃的饭菜,其他都没有。

    而她要的是前途,是比肩而立的身份,偏偏这一点,司行霈死也不肯松口。

    他有时候在她面前评价其他女人,用词极其绝情,顾轻舟欣赏他从不拖泥带水的态度,却也会敏感:“他说这些话,是不是在敲打我?”

    那些女人都没有机会,所以他在告诉顾轻舟,你最后也不用幻想太多。

    大年初一,顾轻舟去给老太太拜年,正巧司督军一家人都去了,包括司行霈。

    司慕也在,他看顾轻舟的眼神很复杂。

    顾轻舟治好了司慕,司慕应该很感激她。然而,家里决定要娶她了,今年就要定下来,让司慕措手不及,又应该恨她。

    到底是讨厌她,还是感激她?

    总之,司慕看到顾轻舟的时候,情绪特别怪。他不看她,漠然瞧着前方。

    司行霈则心里有底,越发肯定这个女人会是他的。有了这样的底气,司行霈就不怎么吃醋了。

    司行霈的眸光从顾轻舟脸上掠过,不带半分痕迹,心里却是温暖的,如羽毛轻轻拂过。

    他看顾轻舟,就像阳光照过水晶,暖绒、澄澈、笃定!

    司琼枝也在场。

    每次看到顾轻舟,司琼枝就会想:“阿爸说我偷拿了手表里的东西,我没有,是不是顾轻舟拿走了?”

    这件事,司琼枝耿耿于怀。

    只是时机没有到,她现在说什么,她父亲都不会相信,反而怀疑她挑拨离间。

    顾轻舟又帮她说话了,让司琼枝更加不敢胡言乱语。

    大家各怀心思,面对顾轻舟的时候,他们的笑容却是相似的:浅淡,疏离。

    “姆妈,慕儿现在能说话,都是轻舟的功劳!”司夫人笑盈盈。

    温暖的阳光透过花厅半推的窗棂,在地上落下金灿斑驳荫影,风微动,茜色窗帘曳曳,轻盈灵巧。

    司夫人的笑,充满了温婉和善意,对着顾轻舟时,她亦是明眸萃然,态度慈柔,让顾轻舟后背生寒。

    顾轻舟一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平素恨不能顾轻舟死远一点的司夫人,笑得这么恬静,这背后还不知放什么大招,让顾轻舟不寒而栗。

    “我就说嘛,慕儿能说话,肯定是轻舟治好的!”老太太笃定笑得,“这两个孩子啊,天生的缘分!慕儿的病一直不好,焉知不是菩萨的旨意,等着轻舟来?”

    “我也觉得,他们是注定的一对儿。”司夫人真诚道。

    别说顾轻舟不寒而栗,就是司督军,也是震惊万分。

    夫人这葫芦里卖什么药?

    司督军很了解自己的妻子,她不会无缘无故接受顾轻舟的。

    到底怎么回事?

    除了司督军和老太太不懂,其他人心里都跟明镜似的!

    为何抬举顾轻舟?

    因为魏清嘉要回来了,司夫人要从各个方面,斩断司慕对魏清嘉的心思,从家里家外,到言谈举止,完全不同意他跟魏清嘉有瓜葛。

    若是魏清嘉愿意做司慕的姨太太,司夫人倒也不介意。

    可那是魏清嘉啊,那个女人容貌倾城、心比天高。不过是她丈夫跟外头的女学生约会几次,她就坚持离婚,多么骇人听闻!

    司夫人如此厉害,家里不还是好几个姨太太?魏清嘉难道比司夫人更尊贵吗?

    “姆妈,我们打算明年五月,就把慕儿和轻舟的婚事办了!”司夫人对老太太道。

    司慕结婚了,司夫人相信魏清嘉的心高气傲,会主动离开的。

    况且,收拾顾轻舟,还是放在眼前比较妥善。

    娶她进门又能如何?

    有了婆媳关系,顾轻舟更是任由司夫人折腾,她还敢不孝不成?她若是敢不孝,司督军第一个容不下她!

    “没这么快!”司督军含笑,轻轻握住了司夫人的手,然后用力捏了捏,暗示她该适可而止了。

    什么动机,司督军不知道,但是不怀好意是真的。

    “这还快?”那边,老太太动心了,“是得早点完婚。若是五月结婚,我明年这会儿就能抱曾孙了!”

    长辈们笑语嫣然,晚辈们呆若木鸡。

    司慕、顾轻舟和司行霈,都是心绪内敛的人物。

    他们三个人听着这些话,白眼珠都快要翻破,脸上仍是一片安静,面沉如水,没有当场失态。

    “结婚?这是不可能的!”这是司行霈、顾轻舟和司慕三个人统一的心声。

    司慕是死也不会娶顾轻舟的,他对魏清嘉还有执念,这份执念从未消失过。

    老太太对这件事很上心,言语之中,恨不能让司督军把司慕和顾轻舟的婚事,提到今年三月来:“这样,我来年准能抱上曾孙!”

    司督军尴尬而笑。

    司夫人想答应,却被司督军捏住了手,警告之意很明显,她也不太敢了

    顾轻舟置身事外,她知道有人比她糟心,不必她去着急上火的。

    果然,一向稳重内敛的司慕坐不住了。

    “祖母,大哥还没有结婚呢。没有做弟弟越过兄长的,要不然旁人还不知道该怎么说咱们家呢。”司慕道。

    司慕声音很好听,低沉缓慢,嘶哑沉稳,无形中加重了他这个人的分量,让他看上去颇有威严。这一点,他和司行霈挺像的。

    “我?”司行霈笑道,“我有军功,有地盘,随便就结婚了,岂不是叫人笑话我没品位?”

    这话,既表明了他要跟军阀世家联姻的目的,也暗示司慕不过是个依靠父亲的衙门,有什么资格跟他司行霈比?

    司慕有点沉默,司行霈这脸打得挺狠。

    司督军不好说什么,两个儿子的尊严都很重要,他不能随便打某个人的脸。

    司夫人则气得鼻子都要歪了。

    司行霈的每句话,顾轻舟都听到了,也记住了。顾轻舟的心,猛然往下一沉,沉到了谷底,似乎摔得血肉模糊。

    出身太重要了!

    遇到司行霈之后,她很清楚明白了这一点!

    这场高兴开头、尴尬结尾的话题,终于被老太太不着痕迹转移到了菜色上去,彻底抛开了。

    吃了午膳,顾轻舟起身回家,说:“我要去给义父义母拜年。”

    老太太没有虚留她。

    从司公馆出来,顾轻舟去了颜公馆。

    颜家来了很多亲戚,瞧见顾轻舟,都纷纷热情称呼“顾小姐”。

    所有人都知道,顾小姐是颜太太的义女,颜太太很疼爱她;更知道顾小姐将来要嫁入督军府,成为督军府的女主人。

    顾轻舟寒暄了几句,就去看颜洛水了。

    半下午的时候,司行霈来了,副官留下来禀明颜太太和颜新侬一声,司行霈就把顾轻舟从后门带走了。

    “昨天没有和你守岁,今晚陪我。”司行霈道。

    顾轻舟不露声色。

    她既不同意,也不反对,坐在汽车上阖眼打盹。

    “他们利用你,心情又不好了?”司行霈问。

    顾轻舟摇摇头:“习以为常了。你们这些权贵,不都是喜欢将人玩弄于鼓掌之间吗?”

    “他们我不知道,我是很喜欢玩弄你的。”司行霈低声暧昧道。

    顾轻舟不语。

    “去看电影好么?”司行霈道,“我叫人把电影院空出来。”

    “好吧。”顾轻舟说。

    电影是无声的、黑白的,里面的明星演技却是精湛的,故事也很感人。

    他们看的是一部爱情片,女主角很美,司行霈就跟顾轻舟说:“她叫云琅,她母亲跟印度人鬼混生下了她,她皮肤黑,不算好看,鼻子又大。不过在电影里,倒是很有风情。”

    顾轻舟就斜睨他:“你睡过她啊?”

    “我只睡伎女和名媛,这种不上不下的,不会在我的床上。”司行霈说。

    他要么睡最尊贵的上等女人,要么睡最低贱的下等女人,中间的他不要。因为上等名媛要权,下等伎女要钱,这两样司行霈能给得起。

    中间不上不下的,没享受过权势的好处,不知道索取;又不太受穷,不知道金钱的血腥,会导致她们不要权、不要钱,就会跟他索取感情。

    司行霈的感情是稀薄的,他自己都养不活,哪里能给别人呢?

    “我算哪一种?”顾轻舟倏然问。

    司行霈失笑:“我睡你了吗?怎么,你这么迫不及待想做我的女人?”

第206章 索取礼物

    气氛是个很奇怪的东西,一句话就能将其毁得一无所有。

    来看电影时,顾轻舟的心情还不错。

    司行霈的话,让顾轻舟沉默,她皎皎眉目染了层薄霜,纤细小手交叠握着,一动不动,身子有点发僵。

    电影院里很窒闷,只有无声的胶卷,投影出黑白错落的影像。

    顾轻舟没有再说话。

    司行霈察觉到了她的不开心,就伸手,将她的手拉过来握住。

    她掌心冰凉,甚至有点湿濡,司行霈很心疼,说:“轻舟,我答应过你的,在你十八岁之前不碰你,我不会食言,你不要害怕!”

    他只是调侃她而已,没想过现在睡她。

    自己身体上这点事,司行霈还是能管束得住的。

    从第一次见面,司行霈撕开了她的衣裳,那时候开始,他就知晓她主动只能是他的。

    他笃定而坚持,就不会心急。他淡定的等待着,等待她的成熟,等待她说自愿的那天。

    顾轻舟嗯了声,声音很轻很缓慢。

    电影的结尾很悲惨,报纸上的影评说,很多人会伤心大半个月。

    顾轻舟没有哭,饶是演的那么好,比戏院好看很多,她也没有感觉悲伤,反而欣慰:总算有比她还惨的人。

    司行霈的心,除了装顾轻舟的那一块是温热柔软的,其他地方比石头都硬,悲情的电视剧,在他看来是无病呻吟,他一点感觉也没有。

    他们俩大概是唯一看过这部电影却没哭出来的男女。

    “我挺喜欢电影明星的,改日带我去看看云琅吧。”顾轻舟道。

    “不用去看她,你想要见她,我吩咐一声,让她过来就是了。”司行霈道。

    云琅现居北平,不过没什么强硬的靠山,况且她受过司行霈的恩惠,司行霈发电报给她,她肯定得来。

    “不不,她是名角,名角都很有架子,我愿意她有架子,若是放下身段就俗气,反而没什么可看的。”顾轻舟道。

    司行霈大笑。

    顾轻舟有时候的见解,深得司行霈的心。

    电影结束的时候,司行霈倒是略有感叹,他轻轻拥吻了顾轻舟。

    电影院里有点寒凉,司行霈的唇很炙热温暖,落在顾轻舟的唇上,像印到了她的心里。

    她轻阖了双目,一双手轻轻放在他的臂弯里,没有拒绝,也没有接受。

    这才是顾轻舟,不动声色的顾轻舟。

    回到司行霈的别馆时,司行霈准备煮汤圆给顾轻舟吃。

    岳城的旧式风俗里,除夕夜要吃汤圆,上元节也要吃汤圆。

    朱嫂昨日将汤圆做好了,有芝麻馅儿,也有花生馅儿的,琳琅满目。

    司行霈每一样都下了几个,然后捞出一小碗,递给顾轻舟:“汤圆里包裹了银锞子,你若是吃到了,今年会有一整年的好运气。”

    好运气么?

    顾轻舟今年最需要的,大概就是好运气吧?

    她含笑点头:“谢谢。”

    结果,她那碗汤圆里,吃出两只小银锞子。

    “轻舟今年会好事成双。”司行霈道。

    顾轻舟就知道,这些汤圆上是做了记号的,司行霈故意放在她碗里,让她开心。

    知道是故意的,她还是忍不住笑了,露出洁白整齐的小牙齿。她每次这么笑,说明她心情真的很好,是放下了一切戒备的开心。

    “轻舟,什么不开心的都留在旧年里,今年高高兴兴的,好吗?”司行霈轻轻摸着她的脑袋,低声问。

    “好。”顾轻舟真心实意道。

    司行霈吻了下她的唇。

    两个人心情很不错,司行霈就趁机提了要求。

    “你会织毛衣吗?”司行霈问她。

    现在很少有织毛衣的,因为工厂里机器可以做出来,比手工的还要好。

    “不会。”顾轻舟如实道。

    “那你跟朱嫂学。轻舟,替我织件毛衣吧。”司行霈将唇凑在她的眉心,轻轻落吻。

    眉心是人魂魄之所在,他吻上去,就好似抓住了顾轻舟的三魂七魄,她的思绪被他牵动。

    良久,顾轻舟才拒绝:“你胳膊这么长,光织条袖子都要累死了,何况你还这么高大。”

    顿了下,见司行霈神色微敛,顾轻舟继续说,“今年冷不了多久,等正月一过,毛衣就穿不住了。你去年不要,今年来要,是发什么疯?”

    发什么疯?

    除夕夜的时候,督军府里宴请军政府的高官,有位副将穿了件银灰色的毛衣,开心说是新纳娶的姨太太织的。

    司行霈当时就很嫉妒。

    他也想顾轻舟能给他织一件,他也会当宝贝一样穿在外面,让所有人都看看。

    顾轻舟的拒绝,说得头头是道,司行霈眯起眼睛,带着危险的光,审视着她。

    他这眸光犀利狠绝,让顾轻舟无处遁形。

    后来她想,答应给他织毛衣,能稍微安抚他,也许他会放松警惕,让顾轻舟的出行计划更加顺利。

    “我不织!”顾轻舟心念一转,已经有了打算,干脆利落拒绝他。先拒绝,再答应,才有价值。

    司行霈起身,将她压倒在沙发里。

    沙发很软,顾轻舟的身子更软,司行霈深陷其中,好像沦陷了,已经无药可救的沦陷在这个女人身上。

    司行霈并不惊恐,爱上一个人,是种本事,每个人都会爱上别的人。

    人有时候寻寻觅觅,只是没有遇到命中注定的女人,他司行霈遇到了。

    他深感幸运,而且他自信她也会爱他!

    现在还没有,将来肯定会的。

    不爱的时候,随随便便就能说很多的承诺,一旦爱上了,那些话反而千斤重,都堵在心里。

    承诺因真诚而变得矜贵。

    他轻柔吻她,缠绵旖旎。

    顾轻舟忍无可忍时,才松了口:“我给你织条围巾吧,这样容易些。”

    司行霈轻轻点了下她的鼻子:“先织条围巾,再织件毛衣。”

    “你真是贪得无厌!”顾轻舟冰魄似的眸子里,全是愤怒。她怒容并发,以为很有威慑力,在司行霈眼里却全是风情。

    尤其是眼波流转,似琼华如清泉。

    他们讨价还价,顾轻舟最终答应,给司行霈织件毛衣,围巾就算了。

    “那好吧,我只给你织毛衣。说好了,不许后头再要别的。”顾轻舟道。

    毛衣很难,估计要年底才能织好,顾轻舟说:“反正你也不着急穿。”

    “你这么懒!”司行霈道,同时也退让一步,“只要你肯织,什么时候织好我都喜欢。”

    于是,司行霈让朱嫂去买了针和毛线。

    他自己喜欢深黑色的毛线,顾轻舟觉得天青色的好看。

    她一直喜欢男人穿天青色的衣裳,温文尔雅,很有风度。

    “随便你。”司行霈不在这种小事上和她较劲,同意了。

    朱嫂教顾轻舟,先从毛衣的底下开始,一路往上打,直到快要收工的时候,再留下口子来打袖子。

    学了两个小时,顾轻舟学会了几个针法,她选择用最简单的。不是她偷懒,而是男人的毛衣花俏不好看,简单的针法才显得沉稳。

    心里有数了,顾轻舟替司行霈量尺寸。

    她一边用尺子量着,一边记在小本子上,很是用心。

    司行霈看她,她认真附身写尺寸,一缕青丝落在洁白如玉的脸颊,研态娇媚,他心里出奇的安静。

    静得整个世界只有眼前的她。

    她的一颦一笑,在他心里开了花,整个心路花影摇曳,锦簇?艳,司行霈的心情很好。

    “写好了?”司行霈问她。

    顾轻舟点点头。

    他趁机搂住了她的腰。在他怀里,她格外娇小玲珑。

    司行霈低头抵住了她的额头,说:“要记牢了,你男人的衣裳,以后都要你置办,一辈子的事呢!”

    顾轻舟默默咬唇不语。

    司行霈觉得,睡过了就算是他的女人,而顾轻舟觉得,只有明媒正娶了她,才算是她的丈夫。

    当两个人的观念南辕北辙,谁也没办法说服谁的时候,争吵是毫无意义的。

    顾轻舟已经在试着收敛。收敛的时候,她也要露出点锋芒,逆来顺受不是她,司行霈会看出端倪。

    “我又不是佣人!”她嘟囔。

    司行霈就笑。

    这个晚上过得还不错,司行霈拿出一个很精致的小匣子,将她从汤圆里吃出来的银锞子装起来。

    匣子很小,像个小小的怀表,甚至可以戴在身上。

    “这是幸运的护身符,能保佑轻舟心想事成。”司行霈道。

    顾轻舟就认真收好。

    想了想,她挂在脖子上了。

    也许,这两个小银锞子,真的能保佑她逢凶化吉,顺利从司行霈手里逃开。

    翌日早晨,司行霈翻身起床的时候,顾轻舟也醒了,她睁开眼半坐了起来。

    他立在床前穿衣,身材修长高大,军装挺括威严。

    穿着军装的司行霈,浑身上下就透出杀伐与狠戾,不同于他便服时的模样。

    他俯身,在顾轻舟的额头吻了下:“轻舟,我去驻地了,过几天还要去趟苏州,可能上元节回来。在家里要乖。”

    顾轻舟嗯了声。

    “毛衣要快点给我打好。”司行霈又道。

    顾轻舟再次嗯了声。

    他俯身,又吻她的唇。军服的勋章璀璨坚硬,也有点寒凉,透过顾轻舟的睡衣,落在她身上。

    她轻轻颤栗。

    司行霈吻了又吻,这才离开。

第207章 顾轻舟的搞鬼

    司行霈离开之后,顾轻舟伸在外面的手有点冷,她缩回了被窝,久久没有动。

    人有时候存在惰性,特别是没有睡醒的时候。

    惰性一上来,就会告诉自己说抛弃所谓的尊严,辛辛苦苦要自尊做什么,做司行霈的猫,将来养在外室,有什么不妥吗?

    可一想到外室,就会想到秦筝筝。

    自己那么恨秦筝筝,难道也要变成她一样的人?

    顾轻舟不寒而栗。

    这点惰性,顿时化为乌有。

    她挣扎着坐了起来,梳头更衣,回到了顾公馆。

    哪怕再艰难,顾公馆也是她的战场。自己的一切,都要靠自己赚。

    到了顾公馆,发现家里的餐厅换了崭新的亚麻色桌布,沙发也换了新的坐垫,整个屋子重新打扫,焕然如新。

    “我是才隔了一天没回来吗?”顾轻舟微愣。

    顾家的楼梯,一直都是光秃秃的,现在铺上了深棕色的羊绒地毯,柔软蓬松,一直延伸到了三楼。

    “地毯都拿出来了!”顾轻舟更是吃惊。

    佣人正在清洗三楼的洗澡间,把放了多时的旧浴桶抬下去丢了,换上新的红木浴桶。

    顾轻舟愣了又愣。

    “舟舟?”顾绍在身后叫她。

    顾轻舟回神,指了指改头换面的屋子:“这是要干嘛?”

    “不知道,阿爸吩咐的,特意叮嘱二太太,要把整个屋子弄得干净。”顾绍道,“明天还要收拾花圃,听说买了好些花树。家里七八年没有添置新的东西了。”

    顾轻舟就想起,前些日子二姨太说,恭喜轻舟小姐,顾家要双喜临门了。

    “双喜”,能跟顾轻舟的婚事连在一起的,自然是另一桩婚事了。

    “是不是阿爸要娶新的太太了?”顾轻舟问顾绍。

    顾绍骇然。

    其实,顾绍也是这么猜测的,但是从顾轻舟口中说出来,好像就成了事实一样,有点惊悚。

    家里添一个人,会打破现有的平衡,让所有人短时间内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心生莫名其妙的恐慌。

    “若不是新的太太要登门,不会这么大张旗鼓收拾家里的。”顾轻舟道。

    退一万步说,顾圭璋知道顾维换头换面成了政府高官的姨太太,他也不会这么隆重迎接顾维。

    顾圭璋最会哭穷,若是顾维回来,他一定会想方设法卖惨,从顾维那里得到同情和好处。

    只有一个解释,能让顾圭璋这么大下血本,就是他要再娶了。

    女方估计不是岳城人。

    “你知道新的太太是谁吗?”顾绍问。

    顾轻舟摇摇头。

    见顾绍脸色微变的样子,顾轻舟笑道:“阿哥,你紧张什么?你三月份就要去法国了,根本不会和新太太打交道。”

    顾绍脸色又是一变。

    他脸色这点变化,被顾轻舟捕捉到了,顾轻舟不解看了他一眼。

    “怎么,你留学的事有了意外?”顾轻舟愕然。

    顾绍遮掩般咳了咳:“没有。”

    说罢,他就回房了。

    顾轻舟疑惑看着他的背影,心想顾绍的心思,她也是捉摸不透。晚上,顾圭璋回来了,心情特别好,他主动说起了为何装修顾公馆的事。

    “我在太仓有门亲戚,倪家的人初十要登门做客。那是我的贵客,大家切莫要轻待了他们。”顾圭璋喜上眉梢。

    所有人都明白是怎么回事,包括顾缃和顾缨。

    原来,新的太太姓倪。

    倪并不是大姓,顾轻舟没听说过对方的身份。

    大家都沉默了。

    几个姨太太,心里都不太好受,家里轻松散漫的日子,又要结束了。

    “应该趁着新太太进门时,先给她一个下马威。”二姨太心想,“她立不起来,以后家里还是我的。”

    三姨太则想:“我是不是应该把事情办完,离开顾家?再来个新太太,我可不想伺候了。”

    四姨太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也是满腹忧愁。她既没有二姨太的本事,也没有三姨太的洒脱,不能压倒新太太,又走不了。

    此事,唯一高兴的,是顾圭璋而已。

    所有人不舒服,却不说话了,默默吃着饭,能清晰听到象牙箸碰到瓷碗的声音,轻微,小心翼翼。

    顾缃不能忍了,她声音激动而仓促:“阿爸,您是不是要相亲了?我姆妈走了都没过百日,阿爸您这样对得起她吗?”

    她说着,就哽咽哭了起来。

    她的声音,在寂静的饭厅格外突兀。

    顾圭璋这边是喜事,还不一定能成功,他自己挺忐忑的,突然被顾缃这么兜头泼了冷水,顾圭璋大怒。

    他重重将筷子拍在桌子上:“你姆妈?那是你姆妈吗,那是杀人犯!”

    顾缃想到,自己和姆妈一起杀老太太的证据,还在顾轻舟手里,又有顾轻舟在场,她当时就软了,不敢和顾圭璋争。

    顾圭璋脾气上来了,顾缃勾起了他所有的怒火,他把顾缃狠狠骂了一顿,甚至说:“从明天起,不许大小姐吃饭,饿她三天,让她长点记性!”

    这顿晚饭,被顾缃全部给毁了。

    顾缃哭着上楼,伏在枕席之间,心里乱转。

    “我要完了!”顾缃嫩白的双手攥住了被角,“阿爸不爱我了,顾轻舟手里有我的罪证,新的太太还要进门,这个家里无立锥之地。”

    她想要改变。

    顾缃死死握住被角,几乎要将被子捏得变形。

    “我要再次破釜沉舟!”顾缃双眸冷锐,紧紧盯着空荡的墙壁,“我都快二十了,成了老姑娘,阿爸却不操心我的婚事,居然要再婚!

    他靠不住了,我没了姆妈,没有祖母,剩下的是弟弟妹妹,没人能帮我!破而后立,不破不立!”

    顾缃觉得,她这么拖下去,会老死家中。

    新来的太太,肯定不会喜欢她的,到时候还不知道把她嫁给什么腌?东西,她不能忍。

    长久以来在她心中的某个计划,慢慢抬头。

    顾缃不能阻止她父亲再婚,但是她不能把自己的命运交给新来的太太!

    特别是她的婚姻大事。

    “缃缃,不要怕,你一定会成功了!”顾缃反反复复宽慰自己。

    顾轻舟不知顾缃的打算,她只是有点好奇,顾圭璋即将要娶的,是什么样子的女人。

    “肯定有钱,要不然他也不会这么大张旗鼓的装修。”顾轻舟猜测。

    太仓倪家

    也许该去打听打听。

    可顾轻舟还有自己的事要做。

    她随便一句话,就可以让顾圭璋的婚期拖到年底,或者明年,因为他母亲去世了,他还没有守孝。

    顾圭璋不在乎,司督军在乎啊。

    司督军最是在乎这些旧式的规矩,顾轻舟随便说几句话,顾圭璋绝不敢触怒司督军。

    “顾圭璋的婚事拖到年底的话,那时候我都走了,他娶谁不与我相干。”顾轻舟想。

    这么想着,她还有很多的计划没有做完,暂时无心去打听太仓倪家。

    正月里,顾轻舟做了很多的研究,也拜访了一些同学朋友,看似是拜年,实则是打探消息。

    终于,顾轻舟打听出一些蛛丝马迹。

    “洛水,你订婚宴的时候,会邀请宛敏吧?”顾轻舟问。

    “你想邀请她啊?”颜洛水微讶。

    宛敏是顾轻舟班上的同学,对顾轻舟没有善意,甚至因为合唱团的事,跟顾轻舟有轻微的交恶。

    顾轻舟这般提议,颜洛水不太明白。

    “对啊,我想跟她化解矛盾。”顾轻舟道,“同学之间,干嘛你死我活的啊?”

    颜洛水诧异。

    顾轻舟这是怎么了?

    “要不,你今天给她家打个电话?”顾轻舟又道。

    颜洛水稀里糊涂的。

    不过,她邀请了全班的女同学,昨天还在考虑是否邀请宛敏,后来她念及顾轻舟,将宛敏排除在外,总感觉这样太过于明显。

    顾轻舟这些话,颜洛水想了想,就同意了。

    她果然给宛敏打了电话。

    电话那头,宛敏很吃惊。

    宛敏知晓颜洛水正月十八定亲的,也知道她邀请了所有的同学,明白她和顾轻舟要好,肯定不会请她的,正有点尴尬之际,颜洛水突然打了电话,宛敏很高兴。

    一高兴,宛敏就不计前嫌,对颜洛水道:“那好啊,我一定会去的,恭喜你啊洛水。我家初八的宴席,你们也来吧!”

    作为礼尚往来,颜洛水先给了台阶,宛敏也不好意思不下,她家初八的宴席,她就给颜洛水、顾轻舟和霍拢静下了邀请。

    拿到宛家的邀请函,一切都很顺理成章,顾轻舟唇角微翘。

    霍拢静则不明白:“你们搞什么鬼?”

    “不是我,是轻舟。”颜洛水笑道,“是她让我邀请宛敏的。宛敏这个人要面子,你给她脸,她就会还礼。”

    “宛家是学术界的名流,她家的宴席,肯定有很多的文人墨客,我倒是对几个学者有点仰慕,去看看也无妨。”颜洛水又道。

    就这样,顾轻舟得到了去宛家宴席的资格。

    她对宛家没兴趣。

    只是,顾轻舟知道有个人,他一定会去宛家。

    顾轻舟对这个人比较感兴趣。她需要一个很恰当、遮人耳目的机会接近这个人。

    还有什么比宴会更适合呢?

    顾轻舟早早就把所有的事都推了,准备好新的衣裳,正月初八一早就起床,薄粉淡施,去了宛家。

第208章 勾走了小姑娘

    顾轻舟跟着颜洛水,去了宛家的宴席。

    宛家算是学术界的名流。如今的军界和政界,都是宛家老爷子的学生,他们家的宴席很热闹。

    岳城正月里的宴席,是延续着前朝的规矩。

    早在前清,每年正月里,望族之间都要轮流摆堂会,请亲戚朋友。

    到了现在,堂会变换了舞会,换汤不换药,正月里还是要热闹一番。

    顾家没有主事的太太,又是孝期,今年就没有安排。

    顾轻舟跟颜洛水去宛家,霍拢静没去。

    用霍拢静的话说:“轻舟你肯定憋着坏水,还不知要闹腾什么,才不信你想跟宛敏冰释前嫌,我不跟你?浑水!”

    颜洛水很赞同霍拢静的话,但是她想知道顾轻舟到底用什么心机,非常好奇,就跟着来了。

    自从确定了要和谢三少定亲,颜洛水整个人都活泼明媚了。若是从前,她肯定也跟霍拢静一样避而远之。

    顾轻舟则大叫冤枉:“我就是想多交一个朋友,你们这样猜疑我!”

    霍拢静和颜洛水两脸不信。

    她们太了解顾轻舟了。

    “她惹了什么事,回头告诉我。”霍拢静对颜洛水道。

    颜洛水使劲憋着笑。

    宛家的宴席,高朋如云,名流的座驾摆满了整条街,飘渺的钢琴声,远远从花厅溢出,似纱幔飘荡上空,装饰着繁华热闹的气氛。

    顾轻舟的见识有限,宴席上很多名流,顾轻舟都不认识的,颜洛水悄悄说给她听。

    顾轻舟甚至看到了密斯朱——圣玛利亚学校的理事。

    密斯朱不喜欢顾家的孩子,颜洛水上前打招呼的时候,顾轻舟就站在颜洛水身后,半边身子躲避着,尽量不碍密斯朱的眼。

    宛敏过来接待了她们。

    看到她们,宛敏挺有面子的,一个是军政府未来的少奶奶,一个是军政府高官家的千金,这样的朋友给宛敏脸上添彩。

    只是,宛敏还是不喜欢顾轻舟,心里不太舒服。

    “洛水,恭喜你啊。”宛敏笑道,压抑着对顾轻舟的不喜,先跟颜洛水寒暄,“没想到你要订婚了!”

    若是颜洛水真的不请宛敏,宛敏会很尴尬,毕竟整个班级都去了。颜洛水家里的地位更高,同学们只会笑话宛敏。

    既然她请了,宛敏就不免和颜悦色,只是对顾轻舟,始终心存芥蒂。

    看到顾轻舟,宛敏心里的那股劲就犯了,恨不能跟顾轻舟一较高下。

    她是打算好好跟顾轻舟相处的,至少今天不闹事。只是到了跟前,宛敏的脾气就控制不住了,怎么也要刺顾轻舟几下。

    说两句风凉话也好。

    “轻舟,你订婚我们都不知道,听说督军府根本没有给你办订婚宴,是不是真的?你们还守着老规矩,口头承诺婚姻呀?”宛敏道。

    这话就带着刺儿,无非是说督军府没有把顾轻舟当儿媳妇敬重,很轻视她。

    顾轻舟今天是有目的,宛敏说话难听,她也没放在心上。

    况且别人不说,督军府就会高看她一眼吗?

    实情而已,总会有人议论。

    “还真是,我觉得我们一身酸腐气,什么都老派。”顾轻舟笑道,尽量想表现得友好一点,问宛敏,“你定亲了吗?你长得这么漂亮,应该很多人家求娶吧?”

    她是想恭维宛敏的。

    没想到,这句话才不知碰了宛敏的哪一根逆鳞,宛敏当场就翻脸了。

    宛敏脸色紫涨,唇角微微哆嗦,半晌咬牙切齿道:“等我订婚的时候,一定会轰动岳城,军政学三界全到!”

    还是刺顾轻舟,说司家没有给她办个轰动的订婚宴。

    顾轻舟自己都不在乎,宛敏在乎个什么劲儿?

    那边又来了客人,宛敏就走开了。

    “她发什么神经啊?”颜洛水满心不高兴,她准备替顾轻舟接几句话的,宛敏就走了,导致颜洛水的反击都存在心里。

    宛敏这个人真讨厌!

    “看,我说了她对你没有善意吧?”颜洛水道,“轻舟,你到底要干嘛啊?”

    “就是想交个朋友啊。”顾轻舟说,“你看她说得这么难听,我都没有还嘴。”

    虽然没有还嘴,还是把宛敏气得半死啊。

    颜洛水轻轻戳了下顾轻舟的额头:“你就作怪吧。”

    而后,她们遇到了同学李桦。

    李桦是个很热情的小姑娘,又特别依赖颜洛水和顾轻舟,总是想挤到颜洛水她们那群人里。

    只是这姑娘太单纯了,一张白纸似的,气场完全不同,颜洛水和顾轻舟虽然喜欢她,却没办法和她深交。

    人虽然没有触角,却有很奇怪的感观,是不是有相同气场,能否深交,都能很清楚的分辨。

    李桦不在乎,依旧热情活泼。

    “洛水,轻舟,方才我们看到他们有人在后院打网球,听说还赌输赢呢!我们去看看吧,我也想去赢一回。”李桦坐不住。

    李桦的网球很好。

    颜洛水见屋子里都是长辈,就道:“好吧,去看看。”

    顾轻舟扫视了一圈,没有找到自己的目标,也打算出去瞧瞧。

    远远的,顾轻舟看到了宛敏。

    宛敏站在花坛的前面,笑容款款和一个女人说话,旁边还有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子,正趴在花坛的边沿,摘里面的梅花。

    顾轻舟的注意力,都落在宛敏身边的那个女人身上。

    女人约莫三十七八岁,穿着一件深棕色短身皮草,貂皮的毛油光水亮,能荡出墨色光圈。

    这身貂皮很昂贵。

    女人气度雍容,眉眼不够温婉柔和,有些宁静的杀伐,攻击力不大,却始终叫人不敢亲近。

    “桑桑喜欢梅花的话,我等会儿叫人摘些装了花瓶送过去。”宛敏言语和表情,对这个女人都格外巴结。

    那个在玩梅花的小姑娘,叫桑桑。

    陈桑桑,船舶陈家第三房的幼女,深得父母和祖父母的欢心,所有人视为掌上明珠。

    女人的腔调则很慵懒,淡淡说:“不必麻烦了。”

    谁家没有梅花吗

    “三太太,我听说您过了年要再去香港?”宛敏又问。

    女人平静,声音始终不温不火:“嗯。”

    这女人就是船舶陈家的三太太。

    船舶陈家的大老爷英年早逝,二老爷是姨太太生的庶子,整个陈氏的大权落在年轻有位的三老爷身上。

    三老爷刚满四十岁,已经撑起了庞大的家业,和英国政府那边关系密切,能力卓越。

    陈三太太姓庞,其实她是混血儿,跟了她母亲的姓。她母亲是华人,她父亲曾经英国领事馆的参赞,后来回国,在政府谋职。

    有了这层关系,陈家的船舶才有底气。

    只是,陈三太太生得眉目精致,除了高挺的鼻梁,其他与华人无疑,若是不知道她的底细,根本看不出她的混血儿,她母亲的基因比较强大。

    宛敏很想巴结陈三太太,因为三太太是陈家主持中馈的主母。三太太有很多的侄儿,到了婚配的年纪

    “三太太。”顾轻舟脚步轻盈,声音柔婉走了过来。

    宛敏微讶,心道:“顾轻舟也认识陈家的人?”

    陈三太太眸光深邃精明,轻微冲顾轻舟颔首,就将目光投向远处,都没问顾轻舟的称呼,很是冷漠。

    这位太太心高气傲。

    宛敏忍不住偷笑。

    “三太太您好,我姓顾,是海关衙门”顾轻舟欲自我介绍。

    “顾小姐,您别处走走好吗?我这里和宛小姐说几句话。”陈三太太道。

    她很不客气。

    陈三太太原本就严肃,一般人不敢靠近她。

    她又是这么一席话,稍微有点自尊的人,都要拂袖而去。

    可能是有英国人做靠山,陈三太太总觉得高人一等,很少把岳城的名媛放在眼里。

    “不好意思,打扰了。”顾轻舟笑容恬柔,丝毫没有因为陈三太太的话而露出尴尬。

    她看到在旁边摘花的陈桑桑,顾轻舟就蹲在她身边,小声道:“你叫桑桑是吗?”

    陈桑桑今年八岁,是个娇柔可爱的小丫头,对人没有善恶之分。她圆溜溜的眼睛,像墨色宝石般,有澄澈的清辉。

    “桑桑,你过来。”顾轻舟低声,在桑桑耳边说了几句话。

    桑桑眨巴着大眼睛,看着她。

    顾轻舟就往旁边走,陈桑桑居然举步跟着她。

    宛敏错愕。

    陈桑桑多精明啊,跟她母亲一样,是个骄傲的小贱人,从来不把别人放在眼里,怎么顾轻舟随便一句话,她就跟着跑了?

    “唉?”宛敏吃惊,提醒陈三太太。

    陈三太太精致的眉头微微蹙起来。

    这是宛家,陈三太太自然不怕有人拐走桑桑,况且她们一直在陈三太太的视线范围。

    陈三太太有点吃惊,桑桑是有自闭症的,很少愿意搭理别人。

    顾轻舟蹲下,前面都没有一分钟,桑桑就跟着她走了。

    这是怎么回事?

    “顾轻舟,你做什么啊?”宛敏大惊,又愤怒又嫉妒,想追上去。

    宛敏之前逗了桑桑好久,桑桑一直在掐梅花,根本不搭理她。

    怎么顾轻舟随手一勾,桑桑就跟着跑了?这是什么道理?

    输给了顾轻舟,宛敏尤其不能忍受,她想要跑过去,把桑桑拽回来,却感觉胳膊一紧。

    陈三太太拉住了她。

    “宛小姐,不必担心。你去忙吧。”陈三太太冷漠道。

第209章 我们相互不喜欢

    顾轻舟把陈桑桑勾走了,最吃惊的是陈三太太。

    宛敏想要阻拦,陈三太太拉住了她,先将她遣走,不许她去打扰顾轻舟她们。

    陈三太太将宛敏赶走之后,自己也没有上前。

    “桑桑怎么跟她走了呢?”陈三太太也很疑惑,远远望着桑桑。

    桑桑是自愿的,陈三太太看得出来。

    能随便带走桑桑,这位顾小姐本事了得,比陈三太太想象中更厉害。

    陈三太太就正眼看了看顾轻舟。

    顾轻舟长得很漂亮,五官精致、肌肤白皙。一头浓郁的青丝,映衬在脸侧,越发显得红唇黛眉,精致?丽。

    “桑桑这么自闭的人,居然愿意很她说话?”

    桑桑很自闭的,外人只觉得她跟她母亲一样傲气,却不知桑桑承受的痛苦。

    很难得,桑桑自愿跟顾轻舟接触,主动追着她走,陈三太太深感意外。

    只是陈三太太这种操持家业、甚至内外一手抓的女人,杀伐果断,平素情绪不外露。她再惊讶,面上也是浅淡的,没什么表情。

    桑桑和顾轻舟没有走远,而是走到了网球场的边沿,两个人沿着台阶坐下,也不顾地上的灰和冰凉。

    陈三太太抽出了烟,纸烟落在她素白纤细的手指间,渐渐点燃了橘黄色的光芒,别样妖娆媚气,同时更加冷酷孤傲,叫人不敢靠近。

    有人看到她,想过来说句话,触及她的冷漠,又悻悻走开了。

    “真的吗?”陈三太太听到了桑桑愉快又吃惊的声音。

    顾轻舟的笑容,比早春的风更加柔和温暖,拂面而过,带出了桑桑的情绪,桑桑笑了。

    桑桑居然笑了!

    陈三太太大吃一惊,愣在那里半晌没有动,手里的烟,不知不觉一大串的烟灰,被风吹散,轻轻洒落在空气里。

    陈三太太心中震撼,微微眯眼,试图通过顾轻舟的唇语,判断她跟桑桑说了什么。

    瞧了半晌,也没看个所以然来,顾轻舟说话的时候,嘴唇启动不大,她声音很柔。

    而后,桑桑指了指陈三太太,迈开小步子跑了回来,乳白色的皮鞋落了层灰。

    桑桑很久没有这么活泼的跑来跑去了。

    陈三太太将半支还没有吸完的烟,踩在地上。

    “姆妈!”桑桑奔跑着,脸微微泛出红润,“姆妈,您能邀请轻舟姐姐去家里做客吗?”

    轻舟姐姐?

    这么短短的瞬间,顾轻舟就得到了桑桑的认可,甚至亲热叫她姐姐

    陈三太太眼底的震撼,再也藏匿不住了。

    桑桑带着一顶灰色柔软的毛线帽子,两侧软软的头发,映衬着她雪白的脸,像个瓷娃娃般精致。

    每次看到这样漂亮的女儿,再想起真实的情况,陈三太太心里抽搐般的疼。

    因为心疼,陈三太太对爱女有求必应:“好。”

    桑桑露出一个长长的的笑容。

    方才的冷漠,现在看起来不合时宜,陈三太太满头雾水,牵着桑桑的手,主动走向了顾轻舟。

    一直在远处、视线盯着这边的宛敏,整个人都惊呆了。

    “怎么回事?桑桑跟着顾轻舟跑,还没有三分钟,陈三太太居然主动向顾轻舟走过去?”宛敏震惊,整个人愣在当地。

    顾轻舟,难道你会摄魂术吗?

    宛敏一刻也不停,使劲盯着顾轻舟和陈三太太,就是想看看,顾轻舟到底搞什么鬼。

    陈三太太是正面对着宛敏的。

    宛敏瞧见,陈三太太面色大变,愕然看着顾轻舟。

    “看来,顾轻舟惹恼了陈三太太!”宛敏心想,也舒了口气。

    然后,被惹恼的陈三太太,并没有拂袖而去。

    她牵着桑桑,立在原地跟顾轻舟说了半晌的话。

    顾轻舟始终没有站起来,只是昂起头,看着陈三太太。

    “太不礼貌,太没有教养了!”宛敏在心里骂顾轻舟。

    然后,那个高贵傲气的陈三太太,蹲下身子,坐到了顾轻舟身边的台阶之上,只为了和顾轻舟平视。

    宛敏整个人都像被敲了下。

    “见鬼了吗!”宛敏整个人都都恍惚了下,差点跌倒。

    再愚笨的人也看得出来,陈三太太对顾轻舟有善意,至少愿意听她说话。

    简直是荒唐!

    宛敏很仰慕陈家的身份地位。陈家有英国政府的关系,那是国际的尊贵,宛敏觉得军政府都比不上陈家。

    陈家三房是没有宛敏的同龄人,但是长房--也就是三太太的侄儿,有三个人跟宛敏年纪相差不过几岁的。

    若是能嫁到陈家,以后说不定可以去英国发展

    宛敏巴结陈三太太,一次次的碰壁,不成想陈三太太居然低下身子,平等和顾轻舟说话。

    匪夷所思!

    “她们说什么呢?”宛敏实在太嫉妒了,同时又气愤、又好奇,想知道她们到底在谈什么,故而小心翼翼往那边挪。

    宛敏刚靠近的时候,顾轻舟和陈三太太就站了起来。

    两个人拂了拂身上的灰。

    “轻舟姐姐,再见。”陈桑桑亲热和顾轻舟作辞。

    陈三太太也准备先回去了,宴席也差不多结束了。

    “再见。”顾轻舟挥挥手,笑容温柔。

    陈三太太回头,又看了眼顾轻舟,眼神很复杂,复杂到有点善意的地步,宛敏又是一惊。

    等陈三太太走远,顾轻舟也要离开时,宛敏突然往前一站,挡住了顾轻舟的去路。

    宛敏脸上带着怒色。

    她这么怒气冲冲的,把顾轻舟吓了一跳。

    回神之际,顾轻舟笑容款款:“宛敏?”

    “顾轻舟,你是不是在耍什么阴谋诡计?”宛敏眯起眼睛,从缝隙里打探顾轻舟,恨不能把她这个人看穿。

    凭什么呀!

    宛敏那么兢兢业业,陈三太太看都不看她一眼,而且宛敏还是主人家的小姐;顾轻舟不过是来做客,三言两语就勾搭上了陈三太太!

    凭什么顾轻舟这么好运!

    “你明知道我不喜欢你,你为什么要到我家里来做客?”宛敏刻薄,恨不能啐顾轻舟一口,“你还要不要脸?邀请你,你就真来啊?”

    “以后不来了。”顾轻舟笑道,笑容贞淑,没有半分的恼怒,“我现在才知道,你只是虚伪的邀请嘛。在这之前,我还以为是真诚的。”

    宛敏就恨不能撕破她那张脸。

    顾轻舟的镇定,让宛敏的挑衅变成了笑话般。宛敏心中如万蚁啃噬,一点成就感都没有,反而堵得厉害!

    她真恨不能甩顾轻舟两个耳光。

    “顾轻舟!”宛敏恨声怒喝。

    顾轻舟闲闲看着她。

    看了半晌,顾轻舟突然说:“宛敏,你眉眼长得比较英气,平时是很有风情的,只是这发起脾气,就像个男人似的!”

    宛敏差点吐血。

    她们是站在网球场旁边,四周不停有人来往,都好奇望了过去。

    这是宛家的宴席,宛敏不能输了气度,使劲攥了攥拳头,她将怒意敛住:“你跟陈三太太说了什么?我告诉你,陈家先生是我祖父的学生,你不要给我们家惹事。”

    顾轻舟自然知道。

    船舶陈家,是非常傲气的,跟岳城的名流来往不多。

    因为走水路太赚钱了,巴结他们的人太多,他们又不像军政府能震慑别人,索性闭紧门户,不太与别人接触。

    在整个岳城,陈家先生只尊重一个人,就是宛敏的祖父--那位学富五车、德高望重的宛老先生。

    宛家的宴会,陈家一定会来。

    顾轻舟是特意打探过,故意来碰陈先生的。

    没想到,今天陈先生还真没来,好像是有什么大事,就派了他的二哥,以及他的妻子儿女全部来捧场。

    偶遇陈先生的爱女陈桑桑,对顾轻舟而言,是很漂亮的意外。

    这个意外,让顾轻舟的计划更加顺利、更加自然,而且很可能更容易成功。

    “你跟陈家的太太和小姐说了什么?”宛敏道。

    终于说到了重点。

    宛敏就是想知道,顾轻舟到底说了什么,能得到陈三太太的善意。

    有了借鉴,宛敏以后也可以投其所好,争取拿下陈家这层关系。

    其实,仰慕宛敏的人很多,宛敏也跟其中好几位暧昧。婚姻是女人的前途,宛敏一直在做好几手的准备。

    宛家说是清贵名流,无非就是祖父有点名声,学生遍布天下,而且很多成功的。

    可是宛敏的父亲和叔伯,没有人在学术上再有成就。等祖父一死,这层关系就会断得一干二净。

    宛敏很清楚,所以她想赶紧嫁了,趁着现在宛家的名声还在,寻个良缘。

    男人可以建功立业,可以从政、可以从军,可以涉足文坛,可女人的身份地位,只能靠家庭和丈夫给予。

    所谓革命、所谓平等,在现在都是空话而已。

    “说啊,你到底跟陈三太太说了什么?”宛敏追问,迫不及待想要知道。

    “你真想知道啊?”顾轻舟凑近她。

    宛敏不想跟顾轻舟太亲近,但是顾轻舟低声说话的时候,宛敏身不由己凑近她,试图窥探出与陈三太太打交道的秘密。

    “说啊。”耳边,半晌没有声音,宛敏又怒了。

    顾轻舟却突然笑了,站直了身子,道:“我为何要告诉你?你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你!”

    说罢,她转身走了。

    宛敏气得打颤。

第210章 爱情是一场病

    宛敏气得发狂。

    瞧着顾轻舟走开,宛敏立马追了上去,拉住了顾轻舟的胳膊。

    顾轻舟就看到了宛敏手上的金表。

    这种金表,司行霈送给顾轻舟一支,是从瑞士运到香港,英国人的钟表行专卖,岳城没有的。

    “顾轻舟,你不要太过分!”宛敏脸色铁青,拉住顾轻舟的胳膊不动手,“你们到底说了什么?”

    顾轻舟眼眸宁静,像月夜下的海,没有半分波浪。

    然而,这宁静深邃广阔,不小心又能吞噬一切。

    “宛敏,你挺有钱的嘛。”顾轻舟低声笑道,“我见你们的姊妹,没人像你这样,带如此名贵的手表。”

    宛敏大惊,身不由己松开了顾轻舟,将手腕往后藏。

    “你胡说什么,这是很普通的金表。”宛敏压低了声音。

    果然,她这块手表的来路不正。

    顾轻舟笑笑:“哦,那我看错了。”说罢,她转身走了。

    这次,宛敏没有再追上来。

    顾轻舟在网球场的外边和陈三太太、宛敏等人说话,颜洛水也瞧见了。

    回去的时候,颜洛水掐顾轻舟的腰:“不许再卖关子,快说什么事!”

    什么事?

    这个不能告诉颜洛水。

    顾轻舟若真的跑了,司行霈肯定会迁怒所有认识顾轻舟的人,颜洛水就是其中之一。

    知道她的逃跑计划,也许会给颜洛水带来灭顶之灾,司行霈疯起来是没有人性的。

    他将他全部的秘密都告诉顾轻舟,这是对顾轻舟最大的信任。一旦这个信任被打破,遭受背叛会让司行霈疯狂。

    想要从司行霈手里逃脱,计划要周密,要万无一失,不能走漏半点风声,不能告诉第二个人,包括她最好的朋友。

    这是顾轻舟唯一能给朋友的保护了。

    顾轻舟不会告诉洛水,她是故意去接近陈家的人。

    她想,洛水应该猜不到她会跑,所以也不会深想。

    顾轻舟只说,遇到陈三太太,是个意外,毕竟当时宛敏站在陈三太太身边,顾轻舟不可能留意不到。

    “宛敏好像很巴结陈三太太。”顾轻舟道。

    颜洛水说:“那个陈家啊,特别傲气的。没办法,军政府不敢动他们,他们家背后有英国人,谁也不想和英国人交恶。”

    顾轻舟点点头。

    “我只是路过,看到陈三太太的女儿很漂亮,就多看了一眼。就是这一眼,我看得出她身患恶疾。”顾轻舟说。

    “啊?”颜洛水不是惊讶顾轻舟的医术,而是惊讶陈家姑娘身患恶疾。

    顾轻舟的医术出神入化,古语说治病,望闻问切,“望而知之谓之神,闻而知之谓之圣,问而知之谓之工,切而知之谓之巧”。

    按照这个说法,顾轻舟在很多的时候能“望其形,知其病所在”,真正当得起“神医”这个称呼了。

    颜洛水一点也不怀疑,顾轻舟能通过观察一个人的面容,看出她的病因,她只是惊叹,陈家小姐看上去挺健康的,怎么会身患恶疾?

    “我见过她啊,叫桑桑,很漂亮的小姑娘,她怎么了?”颜洛水问。

    陈桑桑看上去不够活泼,漂亮文静,很讨人喜欢。

    大概世人都喜欢女孩子文静内敛吧!

    “她不长头发。”顾轻舟道,“应该说,她是一年前掉了头发之后,就再也不长了。”

    颜洛水更震惊。

    回想一下,陈桑桑总是戴顶帽子,吃饭的时候都不会摘下来。

    帽子底下,有几缕柔顺的头发。

    如今想来,只怕是假发了。

    “这是什么病啊?”颜洛水问。

    顾轻舟道:“脱发一般跟精血有关,每个人的情况不同,病因就完全不相似。我还没有给陈桑桑把脉,具体说不好。看她的脸色,应该是肌膜不固,头上的毛孔不自然张扩,导致无法滋养发根。”

    她看出陈桑桑的问题,同时也明白,陈桑桑肯定不愿意长年累月的戴帽子。

    当时,顾轻舟走到桑桑身边,悄声问她:“桑桑,你想不想你姆妈同意你摘掉帽子?”

    这一句,一下子就进了陈桑桑的心里。

    其他人都不知道陈桑桑戴帽子的目的,还以为是为了好看。

    殊不知,陈桑桑常为此闹脾气。

    顾轻舟的一句话,顿时就抓住了陈桑桑的心,她吃惊看着她。

    “我们去旁边说,好不好?我教你一个方法,你姆妈以后就不会再逼迫你戴帽子啦。”顾轻舟当时这样说。

    陈桑桑立马就跟着她走了。

    她们俩在旁边,顾轻舟说了些病状,比如陈桑桑的头皮到了夜里会很痒等,得到了陈桑桑的信任。

    再后来,陈桑桑把陈三太太请到了顾轻舟身边。

    顾轻舟的话,陈三太太一开始是不信的:“你才多大啊?你怎么会医术?”

    陈三太太怀疑,顾轻舟是并非诊断,而是套到了桑桑的话。

    顾轻舟却跟她解释了再三。

    最后,陈三太太将信将疑。

    顾轻舟对陈三太太道:“你给您两个地址,您派人去问问,是不是有个顾小姐去给他们治病了,就知道我的医术了。”

    她治好过赵家的老爷、救活过李家的少爷。

    这两个医案,说出去可能像传奇。

    陈三太太派人去打听,也许对顾轻舟的信任就增加。

    “头上的疾病,不像身体其他方面可以遮掩。陈桑桑那么漂亮,总不能一辈子戴帽子吧?总要面对的。

    陈三太太为了此事,只怕没少忧愁。只怕是五分的信任,她也会找我去看看的。能治好桑桑,我也算积德了。”顾轻舟这样告诉颜洛水的。

    颜洛水点点头,深以为然。

    “再尊贵的人,也有旁人无法想象的痛苦。”颜洛水突然很感慨。

    顾轻舟点点头。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痛苦,也许外人永远不知道。一个人多么耀目,他背后的阴影就有多么浓郁。

    “若是遇不到你,桑桑怎么办呢?”颜洛水又道,“轻舟,你要明白,这个世上神医简直比遇鬼还难!”

    顾轻舟忍不住笑喷。

    这是什么比喻?

    颜洛水却很严肃,说:“我认真的,我姆妈生病那两年,我深有体会。普通的病人,永远不会感激医者,甚至怪他们赚钱了。只有疑难杂症,一次次求医失败,一次次丧失希望,才知道神医多么难能可贵!

    我们家,也算是有点权势了,当初我姆妈生病,多少名医登门都无济于事,那时候我们都觉得,事情无法更改了,都绝望了。”

    说到这里,颜洛水心里就对顾轻舟充满了感激。

    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对顾轻舟道:“轻舟,你一定要治好桑桑。我知晓那等痛苦,你若是治好了桑桑,你会收获极大的功德,佛祖会保佑你的。”

    顾轻舟心里也是一动。

    也许,她真的需要积累好运,让她能顺利逃脱。

    “嗯,我会的!”顾轻舟答应了颜洛水。

    车厢里沉默了下来。

    颜洛水的情绪波动,想起颜太太当年的病,忍不住又握紧了顾轻舟的手。

    这双手啊,拯救了颜家!

    若是没了姆妈,颜家就真的散了,母亲对家庭的粘合力,是任何人都无法取代的。

    “轻舟,我知道你无法理解,为何我非要嫁给谢三。”颜洛水突然开口。

    这件事,她从来不跟顾轻舟谈过,怕听到顾轻舟的反对。

    “我从小就喜欢他,轻舟。这就像是一种病,谢三才是我的药,旁人解不了的。我觉得自己不幸,喜欢的人不喜欢我。可想想,谁的生活又没有磨难呢?”颜洛水道。

    顿了顿,颜洛水又说,“轻舟,也许我将来病好了,会很后悔今天的轻率和冲动。但是,我不能任由自己一直病下去。

    轻舟,你是我见过最好的神医,你告诉我,将来总会好的,对吗?”

    顾轻舟有点恍惚。

    颜洛水捏得很重,顾轻舟的手有点疼。

    “会好的,洛水!”顾轻舟第一次,真心实意祝福她,“很多人一辈子不知道自己爱谁,自己要什么样的未来,可是你知道!

    每个人都的婚姻都有困难,哪条路都不容易走。你既然选择了,就大胆往前,我和义父姆妈,还有五哥、拢静,都在你身后的!”

    颜洛水俯身,抱紧了顾轻舟。

    她的情绪有点激动。

    顾轻舟就想,在宛家的时候,颜洛水肯定是听到了什么话,否则也不会如此动情。

    顾轻舟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低声道:“洛水,会好的!”

    顾轻舟回到了顾公馆,心里既想着陈桑桑的病,又想着颜洛水的婚姻。

    “我是不是也病了呢?”顾轻舟毛骨悚然的想着。

    她为谁而病?

    司行霈吗?

    顾轻舟猛然拉过被子,盖住了脑袋,她绝不先病!

    司行霈没有病根在她身上,她凭什么要病在他身上?

    绝不!

    到了正月初九,陈三太太亲自到了顾公馆,邀请顾轻舟初十去陈家赴宴。

    “顾小姐,你真的救活过死人吗?”陈三太太眼底的孤傲,已经荡然无存。

    她用种怀着希望,同时又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顾轻舟。

    顾轻舟让她去问李家和赵家,陈三太太去了。

    特别是李家。

    李家的佣人很激动,绘声绘色讲述当时李少爷都断气了,然后醒过来大哭的话

    李家发丧的事,亲戚朋友都知道,李少数的确是起死回生,这个不是骗局。

    陈三太太听到那些话,现在还是懵着的,不敢信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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