_第1723章重逢
正月一过,天气就逐渐暖和了。
炮火终于停歇了几分,南京成立了日本人的伪政府,上海有了暂时的宁静。
可这样的环境下,生计是非常困难的。
米已经是天价了,蔬菜水果也成了奢侈,更别说荤菜了。
顾纭的工资不高,她母亲和姐姐生活也难,老家的庄稼因为打仗也没了收成,她只能靠自己。
她小心翼翼过日子,不招惹是非,不让自己生病。
好在房租不用交了,等将来战争结束了,一次性给房东太太。
张辛眉活动了一番,第二天洪门的人就不见了。
顾纭从此生了一场病。
她断断续续低烧,每天心情都很难过,却又说不出是哪里不舒服。
半个月之后,她的心情才逐渐稳定下来,病也慢慢好转。
张辛眉叫人给她送过一次菜,有排骨、老母鸡也有活鱼,还有苹果和各种蔬菜。
同时,他还给了她一封电报,是司玉藻发过来的。
“玉藻一直挂念你,让我总来看看你。你生病的事,需要告诉她吗?”张辛眉问。
顾纭摇摇头:“不用了九爷,我已经好了。”
“那你把母鸡炖汤,自己补补身体。”张辛眉道,“上海如今的药很紧缺,小病也可能会死人,你自己当心。”
顾纭说好。
时间慢慢流逝。
弄堂门口的枣树,发芽开花,盛夏成荫,秋来结果。
寒来暑往,就从春天到了秋天。
顾纭也整整八个月没有再见到白贤,这个人从她的世界里彻底不见了。
她有时候也会想:洪门火并,常要死人的,他会不会已经不知不觉死在了某个地方?
这么一想,她就莫名其妙浑身发冷。
一场秋雨,暑气全退,顾纭周六的时候和弄堂里几个妇人在门口闲聊晒太阳。
她一边看着自己晒的被子,一边织围巾,预备着今年冬天用。
“顾小姐,尝尝枣子。”有个妇人拿了长竹竿,从门口走回来。
弄堂口的枣子已经成熟了,被人摘得差不多了。
顾纭尝了一颗,没怎么熟。
“挺甜。”她客气道。
其他妇人也尝了尝,笑着说顾小姐说好话,哪里甜?
几个人正在说话,有两个随从抬了一个大箩筐进来。
“顾小姐的客人
吧?”几个妇人笑道,脸上露出了喜色。
这八个月,张辛眉受了玉藻的嘱托,给她送过四次补给。
顾纭友善近邻,每次都要分给邻居。
“......司小姐的电报。”随从把东西放下,顺便递给了顾纭一张纸。
玉藻在电报里说,很想吃顾纭做的酸豆角。
上次是盛夏,豆角正好上市,顾纭拿了些给张辛眉,让她带给玉藻。天气太热了,她怕玉藻吃不下东西,酸豆角正好开胃,能下饭。
不成想,玉藻还上瘾了。
“多谢。”顾纭对两名随从说,还塞了一把钱给他们。
他们虚推了下,也就接受了。
顾纭打开了箩筐,果然有米有肉。
她自己留下了两三顿吃的,剩下的分给了近邻。这样战乱的年代,她孤身一人在大上海,没点帮衬怎么行?
出门在外,邻居更可靠。
分完了,顾纭重新给玉藻回了电报。
第二天是周日,是个天高气朗的晴天,她装好了两罐酸豆角,这是她上次做好的,以及一封准备回的电报,去找张辛眉。
她知道张辛眉的家。
张辛眉那个家,谁都可以去,没什么私密。
他家那栋楼很空,听说全是他买下来的。
楼下停靠了三辆崭新的豪车,还有几个随从打扮的人站在楼下抽烟。
“他是不是来了客人?”顾纭心想。
她应该先打个电话的,可惜她从不主动联系张辛眉,并不知晓他的电话。
她只得硬着头皮上楼。
张辛眉家的大门没关,果然来了好几位客人。
顾纭在门口就叫了声“九爷”。
张辛眉站起身,冲她点点头:“你送东西过来的?”
“是。”顾纭低垂了头。
张辛眉道:“你先进来吧。”
他把顾纭领到了书房。
顾纭往里走,路过客厅时,看到坐在靠南边沙发上一位客人,突然紧绷了身子。
他一动也不动,整个人像僵住了。
顾纭正好从他身边路过,余光瞥了他一眼。
她不认识。
这是个穿白衬衫的客人,衣裳的料子很不错,看上去颇为贵气。
顾纭在上海认识的人不多,跟张辛眉的交际圈更是毫无关系,他的贵客,不可能是她认识的人。
所以,她
只当是自己的错觉,迈步进了张辛眉的书房。
她耳朵里还听到其他客人问:“白爷,您没事吧?”
她不认识姓白的人。
她把酸豆角罐子交给张辛眉,又拿出自己要给玉藻的电报。
张辛眉看了眼,她在电报上说她很好,即将可能回乡下。
他好奇问:“你要回乡下去?”
他们说话的时候,张辛眉并没有关书房的门,他的声音外面隐约能听到一点。
顾纭的声音则是很轻:“有这个打算。我们报社,四个人去做了前线记者,死了两人,其中一位是我们老板。”
张辛眉诧异,心里既沉重又好笑:“你们老板亲自上前线?报界竞争这么大?”
“不是,他是自己一腔赤诚。”顾纭叹了口气,“老板娘虽然还在经营报社,多次提出要关了门回老家,无奈放不下老板的遗志。
最近又有两位同事离职回乡了,报社摇摇欲坠,多半年底就要关门了。明年不可能再开的,我早晚得走。”
张辛眉想了想,问:“可要我再帮你找份工作?”
“不了。”顾纭苦笑了下,“上海的米和油太贵了,工资不够我吃饭的,我还是回乡下吧。我家老宅还存了点粮食,回去不至于饿肚子。”
张辛眉就不再劝她。
他道:“什么时候要走,跟我说一声,我派人送你。这一路炮火阻隔,到处都在打仗,火车都走不了了,你一个女人出门不方便。万一你有什么闪失,玉藻肯定很伤心。”
他当着司玉藻的面,总是嫌弃她,可背后做事,滴水不漏,丝毫也不肯让玉藻难过。
顾纭颔首。
她简单寒暄了几句,又问了玉藻的近况,就说:“您还有客人,我就不耽误您了。”
张辛眉送她出来。
出门的时候,那位方才很紧张的贵客,好像再次紧绷了身体,只是他这下子有了心理准备,紧绷只是那么一瞬,旋即恢复了正常。
顾纭没再看他,张辛眉送她下楼。
“我自己搭电车回去,不用再送了九爷。”顾纭道。
张辛眉说:“回去慢点。”
顾纭点点头。
她正要走,楼梯上传来了脚步声。
张辛眉看了眼来人,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没说什么就错身上楼去了。
那人看着顾纭已经过了马路,当即跑了过去:“顾小姐。”
_第1724章吃个午饭
“顾小姐!”
顾纭听到身后有人这样喊。
这声音听着熟悉却又陌生,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叫她,就没有停步。
然后,那声音就在她身后不远处:“顾小姐。”
好像才几步,远处的人就到了她身后。
顾纭转过身。
是那个穿着白衬衫的客人。
他不是坐着了,站起来足足有电灯杆子高,隔着几步远的距离,顾纭都要抬眸才能看清楚他的脸。
她心里突然猛跳了下。
她微微扬起脸。
那张脸,八个月不见,变化是挺大的。眼神好像比那时候深邃些,神色也有点不同。
只是......
她很意外看着他,心想:“哦,果然是熟人。”
“顾小姐,你还记得我吗?”他又往前迈了两步。
顾纭却往后退了一步。
她这个动作,令他的心沉了沉,他好像一个满身污秽的人,很怕丑的也往后退了半步。
顾纭没回答他。
街上流水马龙,行人脚步匆匆,独独他们这方天地,静止了一样。
他的手指不由自主攥紧了。
“记得的,只是不太敢认。”顾纭慢慢开口,“不知现在怎么称呼您?”
他一时语塞。
他现在仍是叫白贤,因为洪门的人只认他这个名字,后来有个贵人赏识他做事拼命,又认得几个字,故而很器重他。
贵人说白贤二字很好听,有文化,不单单是个粗人,就不要改了。
他被“有文化”那句评语吸引,果然没有再改名字,一直叫到了现在。
“......他们叫我白贤。”他道。
顾纭道:“白爷。”
她在书房门口的时候,听到其他客人这样叫他,果然没有听错。
她还记得楼下那三辆汽车。
楼上的客人,正好三位。
短短八个月不见,他已经有了豪车和面料讲究的衬衫。
大上海局势动荡,这样的年岁里,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暴发户到处都有。别说八个月,一两个月就能叫人改头换面了。
“别......”他像被人打了一个耳光,羞臊难当,“顾小姐别这样称呼,你随便叫我吧,别这么......”
顾纭礼貌笑了下。
白贤停顿了几秒,又道:“也算是旧识了,能否请顾小姐吃午饭?”
顾纭看了眼手表。
原来已经到了午饭的时辰。
今天是周末,她没什么要紧事,又正好是饭点,所有的推辞都在她脑子里过了一遍,她还没想到一句合适的。
白贤又道:“顾小姐赏个脸吧?”
顾纭就想,这样不赏脸,是不识抬举的。
他估计还在洪门混,地位与从前不可同日而语。
得罪了洪门的人,顾纭以后更难了,她毕竟只有自己。
“那就多谢了。”她道。
白贤打了个响指。
不远不近跟着他的人,当即转身往回跑,很快就把汽车开了过来。
他拉开了车门,请顾纭坐。
顾纭坐到了后座上。
他绕到了另一边,和她并排坐。车子很稳的开了出去,但车厢里沉默得很诡异。
顾纭不开口,白贤也不说话。
她的余光,看到他放在大腿上的左手,一直死死握紧,手背上的青筋都突出了。
顾纭还要再看时,他留意到了,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把手环到了身子另一边。
“最近还好?”他没话找话。
顾纭道:“还好。”
话题又断了。
好在这个时候,车子已经到了餐厅门口。
是一家很讲究的饭店。
小伙计看到了车子,急忙过来帮忙开门,恭恭敬敬叫了声“白爷”。
白贤充耳不闻,自己下了车,小跑着到了另一边,替顾纭开了车门。
两个人在雅间坐下,白贤问她想吃什么,磕磕绊绊终于能说上几句话了。
“......你现在......是洪门的白爷吗?”她突然问。
白贤的心,被什么扎了下。
他总感觉自己浑身都烂透了,泛出恶臭。他极力遮掩,她却偏偏想要揭开他的皮囊,看一看他烂得生蛆的血肉。
面对自己满身肮脏,他的声音很生硬、很羞愧:“是。”
顾纭不知该说什么。
她也生硬接了句:“挺好。”
这句话接得很不如意,效果好像当面嘲讽。且说打人不打脸,她这么一句挺好,就跟扇了人家一耳光似的。
果然,白贤的身子又僵了下。
顾纭就不怎么开口了。
饭菜上来,她默默吃饭、吃菜,胃口好像没有变坏。
实则她吃不下,是一口口硬塞,这样占着嘴巴,就不需要说话了。
白贤则塞不下去。
他喝了几口酒,心里有句话,一直在喉间打转,迫不及待往外涌。他几次压下去,最终还是没压住。
于是他问顾纭:“你现在是一个人吗?交男朋友了吗?”
顾纭停下了筷子。
她抬眸看着他。
一路上过来,他们几乎没有目光接触,眼下四目相对,她看到了他微微蹙起的眉。
他一直在忍着什么。
也许是痛苦。
顾纭不知他是不是身上有伤,因为他那些克制的动作和表情,都让顾纭觉得他此刻好像承受巨大的疼痛。
她的声音很轻:“有,不过他不在上海,去前线做战地记者去了。”
白贤的脸色刷得惨白。
他的手指,那么明显痉挛着,不受控制的颤抖。
他猛然站起来:“对不起,我有点喝醉了。”
说罢,他出了雅间。
顾纭不是个聪明女孩子,也没经过情场,她对这一变化很不解。
当自己不了解的时候,心里就会生出恐惧。
他是胃不舒服吗?
他的身子,总有点蜷缩,顾纭觉得他有把自己缩成一团的冲动。
她再也吃不下什么了。
约莫十分钟后,白贤才回来,脸上有水珠,白衬衫的领口湿了一片。
他应该是去洗脸了。
顾纭见他很不舒服,就道:“多谢您招待。要不咱们走吧,我已经吃好了。”
白贤则道:“我.....还没吃......”
顾纭只得重新坐下。
气氛很尴尬,两个人也没什么话说,就这么耗着。
顾纭忍着看手表的冲动,默默拨面前的菜。
白贤说他还没吃,可他仍是不动筷子,只喝酒。
这顿饭,消耗了整整两个小时。
他送顾纭回家,在弄堂门口停了车子。
“今天叨扰了。”顾纭说,“再见,白爷。”
“再会,顾小姐。”
白贤看着她往弄堂里走,转身坐回到了车子里,道:“回去。”
他依靠着后座靠椅,这才让那些山呼海啸般的情绪淹没他。他沉浸其中,像个溺水的人,很快就出了满头虚汗。
随从从后视镜看了眼他,发现了他的不对劲:“白爷,您是不是哪里疼?要去医院吗?”
他摆摆手,从齿缝间蹦出了声音:“回家!”
_第1725章你要上进
后半夜,白贤穿着衬衫短裤,坐在自家的客厅沙发里。
他的左边大腿上裹着纱布,血迹沁出。
他沉默坐着。
每次难受的时候,他就会在自己大腿上划一刀,腿上的剧痛能缓解他心中的痛,让他稍微能舒坦一点。
他刚离开的时候,是带着满身戾气的。
他没想过再去找顾纭。
配不上她,多瞧她一眼都是亵渎。他肯饶过自己,但他的心不肯。
那么多的夜里,痛苦实在无法忍受,让他生出了绝念。
从小在福利堂,无数的屈辱都忍受过来了,总不至于为了爱情就把自己给杀了吧?
刀子割在腿上,不伤筋、不动骨,不伤及性命。
他会用站着鲜血的手,一笔一划在旁边的地上写上“顾纭”二字。
顾盼生辉的顾,众说纷纭的纭。
战时的大上海,光怪陆离,局势转眼就变,富贵如浮云,来得容易,去得也容易。
他半年内翻身,从洪门小卒成为香主,除了有贵人赏识提携,也有他自身的拼劲。他在这半年里,学会了认字,这也给他提供了很多便利。
人在乱世,也变得乱七八糟,自己的命运掌控不了,起起落落跟过家家一样。
而后他太忙了,有几次九死一生,就不再去想顾纭了。
他以为自己忘记了她。
可就那么巧,再次遇到了她。
心上的尘土被暴风吹开,露出了它原本的痕迹。一切的一切,从未褪色,它只是被掩埋了起来。
于是暴风雨席卷了他,摧枯拉朽将他建立起来的防设都推了个一干二净。
中午回来的时候很难受,等夜幕降临的时候,他再次无法忍受,心里有个渴念,想要拥抱她、亲吻她,像八个月以来无数次那样。
这些念头,是魔鬼的藤,会勒得他透不过气。若不是及时给了自己一刀,让疼痛叫醒了他,他真要冲到她家里去。
若那样做了,他就真是下流又猥琐,无可救药了。
“白爷。”有人敲了敲门,在外面低声道。
白贤问:“什么事?”
“孙小
姐那边的钱,已经打过去了。”外面的人道。
白贤说:“嗯,你去休息。”
那人道是,转身走了。
孙小姐是当初歌舞厅那个舞女小孙,教他认字的女孩子。
底层的人,生活特别苦。顾纭也苦,却不是他们这些下九流人的苦法。
他那天和皓雪决裂,离开了歌舞厅,后来是小孙哀求经理去找他。
经理觉得他人不错,找到了他,把他领到了张辛眉跟前。
张辛眉说:“你要开口。你开口说你想上进,想在洪门混出点样子,你想求我帮忙,我就会帮你。但是你要开口,且说到做到。”
他就给张辛眉跪下了。
他说,九爷,你给我一条出路,我一生一世都做你的奴才,任凭驱使。
张辛眉不需要他做奴才,只需要洪门那边有个眼线。他把白贤介绍给了他的一位叔叔,让他带着白贤。
那位叔叔,是洪门的副龙头,他就是白贤的贵人。
白贤后来一步步做下来,说得好听是靠自己,其实只是让他的每一步升迁有点说服力而已。
有张辛眉出面,他的成功是注定好了,怎么都会给他。
为了那点威望和说服力,他是拼命的,不给贵人丢脸,也不给张辛眉丢脸。
他一直对张辛眉很忠心。
洪门的人找到皓雪,说她和白贤已经决裂,请她不要再去找他。
皓雪不敢不听,果然没有找过。
小孙则常和他见面。
她抱过他,在他面前哭过,想要和他在一起。
他拒绝了。
他虽然没想过和小孙做夫妻,却也常常相互帮衬。
小孙的父亲欠下一屁股债,她非常辛苦养家、还债,后来她跟他说:“我哥哥有点出息了,在工厂里做事,知道拿钱回家了。以后我的日子要好过一些了。”
她说完这席话,还没有过三天,她家里就被赌场的人给砸了。
她哥哥并没有上进,反而是陷入了赌瘾里。欠下一大笔钱之后,她哥哥自己跑了。
她破破烂烂的家,再雪上加霜。
小孙为了养活那一家子苟
延残喘的老老小小,彻底往下走了,从一名舞女变成了伎女。
那段时间,白贤正在忙着接一批货,没日没夜的,不知道这件事。
等他知道了之后,已经晚了。
他拿到了第一笔钱,就是帮小孙赎身了。而后的每个月,都会给她一点钱。
她没有其他擅长的,仍是回去做舞女,仍会和他见面,教他认字,推荐书给他。
她甚至问过他:“白哥,谁是顾云?”
白贤当时大吃一惊。
小孙说:“你第一次让我教你认字,就学了那两个字。我想,她一定才是你想要识字的原因,也是送你围巾的人。”
他深深低垂了头。
他说:“是个好人家的姑娘......”
小孙叹息:“我真恨我家里的男人,我阿爸,我阿哥,若不是他们,我也是好人家的姑娘,你肯定也会喜欢我。”
白贤笑了笑。
“不,不是因她是好人家的姑娘我才喜欢她。”白贤说,“我第一次看到她,就知道原来这个世上还有那么美丽的人。”
他总记得自己被派去跟着顾纭的那天。
他第一次见到她,她穿着蓝底白圆点的旗袍,外面罩一件雪白色的毛衣,一直知道有人跟踪她,不停的跑、不停的回头。
风吹散了她的头发,几缕落在她雪白脸庞。每次她回眸,他的心都莫名其妙动一下。
混沌里,开出了一朵花。
他失血不少,心力憔悴了一整夜,终于能踏踏实实躺下了。
他还记得,顾纭在张辛眉的书房里,张辛眉问她,是不是要回乡下去了。
她要离开了......
千里战火,这一走,许是今生都不能再见了。
上次白贤消失,他已经做好了此生不见的准备,也将那些痛苦熬了过去。
可顾纭就像是他的鸦片。
第一次戒掉了她,自然是剥了层皮,痛苦难以用言语描绘分毫;再次遇到,就好像重新拿起了烟枪。
这次,再也没了戒掉的决心和勇气。
他第二天早起时,特意去了趟银行,又去找了张辛眉。
_第1726章偷吻
初秋的天气很好,连日晴朗,人也精神。
顾纭却脚步沉重。
她这几天都提不起精神。
又有另一个同事辞职了。
这位同事是换一家报社,觉得现在的报社没什么前途了。
老板娘没说什么。
谁知这天下班,前同事到了报社附近,正好拦住了顾纭。
“顾小姐,我们那边还缺个编译。你做事向来稳妥的,我想引荐你去。我刚过去,人生地不熟,你若是去了,咱们俩还算旧识。”同事笑道。
这位同事是个三十来岁的男人,平日里也挺正派,且跟罗主笔关系不错。
他之所以对顾纭上心,是因为罗主笔去前线之前,再三叮嘱他要照顾顾纭一二。
顾纭没有和罗主笔在一起。
白贤消失之后,罗主笔又苦苦追求了她几个月,拿出了十二分的诚意。他越是认真,顾纭越是无法忍受,索性就跟他说,自己心上有个人,暂时不能接受其他的感情。
后来,罗主笔跟着老板一起上前线去做战地记者了。
他问顾纭:“若我能活着回来,你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顾纭当时心里特别难过。
炮火无眼,要她说什么?
说不行吗?
难道她要诅咒罗主笔回不来?
于是她道:“好。你能活着回来,我们再谈论此事。”
“那你在这个之前不要结婚,不要斩断我的希望。”罗主笔道。
顾纭点点头。
这个男人是非常爱她的,爱到宁愿把生死赌上。
前几天吃饭时,白贤问她:你交男朋友了吗?
她当时很想问:你是想要追求我吗?
可这个问题,她自己给不了人家承诺。假如他说“是”,那么她就要告诉他,至少得等罗主笔活着回来,等战争结束了,她亲口拒绝了罗主笔才行。
如果他说“不是”,那岂不是她自作多情?
她向来面皮薄,这种尴尬她是不敢想的,这些隐情她没说。
她和白贤,像是两个陌生人。从前他天天跟着她,是洪门的任务,是张辛眉的托付。
后来他不是再也没出现过吗?
若他有一分想追求她的心,也不会消失得那么彻底。
法租界说到底也只有这么点地方。
“......顾小姐。”同事又叫了她一声,“怎样,顾小姐?”
同事发现她在走神。
她最近总神思恍惚的,心里好像有很多事。她太过于内秀,哪怕有秘密也不会跟同事倾诉的,同事也不便多问。
“我应该不会换地方做事
。”顾纭道,“我想回乡下了,将来如果有机会,我还想给报纸写文章,做个专栏主笔。您也知道我的文笔,我想我能胜任。假如能见见新的报社的人,算是多一条人脉,将来好混口饭吃,我还是感谢您的。”
同事想了想:“这样的年月,大家都不容易。那好,我跟朋友说一声,明晚一起吃个饭?”
顾纭说好。
第二天吃饭的时候,同事特意叫了新报社的一名女同事,免得顾纭拘谨。
不成想,那位女同事爱好喝一杯。
顾纭有求于人,女同事又豪爽,她只得跟着碰杯。
喝了两杯之后,她就知道不太好了,因为她的脑子昏昏沉沉的。
同事很抱歉:“顾小姐,我没想到你酒量这么差,你怎么不推辞?”
顾纭不太擅长推辞。
她天旋地转的对同事说:“你帮我叫个黄包车吧。”
那边,晚饭还没有吃完,女同事还没有喝尽兴,抱怨说顾纭碍事,同事也不好丢下新的同事去送顾纭,只得帮她叫了车。
到了弄堂门口,顾纭还知道付钱。
可一下车,才走了几步,她那一杯倒的酒量完全显露了。她走着走着,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膝盖磕在弄堂的地砖上,清脆一声,还没有走远的黄包车车夫都替她害疼。
他想上去帮一把,又觉得这女人喝得醉醺醺的,怕不是什么好东西,不想惹麻烦,只得转身跑开了,装作没看到。
顾纭在地上半晌爬不起来。
她挣扎了两次,准备做第三次努力的时候,有个黑影挡住了光线。
然后,黑影俯身抱起了她。
顾纭有点人事不知,可她没挣扎,从潜意识感受到了安全。
她任由那人将她送回了屋子里。
白贤是再也没想到,自己会看到她喝醉的这一幕。
他第一次知道,她居然会喝酒。
他小心翼翼扶住了她,从她包里找到了钥匙开门,把她放到了床上。
她落枕之后就睡着了。
白贤替她脱了鞋子,又想打水给她擦擦脸,可他怕有动静会吵醒她。
他只是帮她拉好了被子。
屋子里没有开灯,他站在黑暗中,眼睛适应了光线,看得清楚她的轮廓。
他慢慢坐到了她的床边。
心跳得厉害,他的呼吸炙热又急促。
他想要伸手,摸一摸心上人的脸。只有在这样的黑夜里,她睡得无知无觉,他才敢如此放肆。
念头一起,怎么也压不下。
他的手指,缓缓落到了她的面颊上。
她面颊微凉,肌肤柔滑。
他的心湖一阵阵澎湃,海浪一层层的拍打,他清清楚楚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触摸给了他勇气。
他没有克制自己,最终俯身,用嘴唇轻轻碰了下她的唇。
他听到了大海的咆哮,听到了高山上穿林而过的风声,听到了雪域里的马蹄——一切震撼人心的声音。
这是他浑身的血在沸腾。
他得到了心上人的一个吻,浅浅的、不知情的吻。
哪怕是死了,这辈子也有了安慰,死得其所了。
他默默走出了她的房间,不敢再多留。
他心中是喜悦的,然而被外面的风一吹,他又低垂了头,喜悦中添了愧疚。
他为了自己的私念,轻薄了她,还是猥亵了她?
他觉得自己再如何改头换面,骨子里都流淌着下等人的肮脏。
他快步逃开了,想给自己的猥琐找一个避风港。
顾纭对这一切都不知道。
她甚至不知自己怎么回家的。
从黄包车上下来之后,她的记忆就好像断层了。
因为她感觉到了安全,于是大大方方任由自己失去了神志。
“为何会觉得安全,是我那时候已经进屋子了吗?”她闷声自问。
她的包放在桌子上,钥匙摆在旁边,鞋子整整齐齐摆在地上。
这一切,都不像是一个喝醉的人能做到的。
她想起了那个黑影。
“是梦,还是真的?”她问自己。
昨天,是真的有个人过来,将她送回家了吗?
这些都不可考了。
顾纭收拾停当,去了报社。
不成想,老板娘早早就来了。
顾纭还以为自己尚有点时日,可事情比她预想中要早。
报社终于撑不下去了。
“我对不住你们。”老板娘说,“我得回乡下去避难了。这些钱,是你们两个月的薪水,我也只有这么多了。”
每个人桌子上都有个信封,里面装着他们各自的薪水。
顾纭拿到了手里,发现挺厚的。
这绝不止两个月的薪水。
顾纭一边收拾一边悄悄打开,发现是足足三个月的薪水。
老板娘那边已经收拾妥当了,准备下楼。
她拦住了老板娘。
老板娘知道她要说什么,握紧了她的手,冲她轻轻摇摇头:“你也要回乡下吧?路上难走,你一个年轻姑娘家,需得处处谨慎些,用钱的地方多。我也帮不了你什么,自己保重。”
顾纭的眼泪落了下来:“老板娘,您也保重。等将来和平了,咱们要互通消息,报个平安。”
_第1727章回乡避灾
顾纭收拾了一通,离开了报社。
她留在报社里的东西不多,当即拿着回了家。
她找出上次司玉藻留给她的电话,说是张辛眉办公室的,让她有事就去找。
半上午的,张辛眉肯定不在家。
顾纭犹豫着,打了过去。
那边是秘书小姐接通了,然后问了几个问题之后,让她稍等。
她就真站在电话亭旁边等。
这么一等,足足等了一个多小时,张辛眉才给她回电话。
“不好意思,不知道是你。”张辛眉的声音懒懒的,并不是真心不好意思,甚至有点不耐烦。
顾纭怕添麻烦,连忙说了自己的话:“报社今天散了,我要回家了。上次九爷说,假如要回家,那......”
她自己顿了下,又说,“还有件事,就是我这边房东的钥匙和房租,还缺个人帮忙收一收,不知道九爷身边的人能否帮忙?”
张辛眉道:“你回去收拾,明早我派人去找你。”
顾纭道谢。
她当天就去了趟银行,把自己为数不多的钱都取了出来,又把自己身上稍微值钱的两样首饰卖了。
等她回到乡下去,没什么比现钱更实用了。
剩下的行李,她一个箱子就能装完。
她很快就收拾妥当了。
突然决定要走,心里挺失落的。人在一个环境呆久了,就会心生不舍,哪怕再糟糕。
顾纭把自己厨房的东西,包括油和米,都送给了邻居。
她将租同一个房东的住户都通知到了。
“以后的房租,每个月都会有人来收,是我家亲戚,你们别害怕。”顾纭道。
住户们还是挺不安。
第二天一大清早,顾纭正在梳头,外面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来了。”她应了声。
打开门,却需要抬头才能看清楚人脸——是白贤。
她微讶。
白贤的目光,则不落在她身上。
已经入了秋,他的衬衫外面,加一件薄薄的风衣,穿着皮鞋和西裤。
人靠衣装,他装束一改变,就丝毫看不出从前那种粗鲁的气质。
当然,他现在瞧着还是挺凶的,是个稍微讲究点的恶霸。
“九爷说,你要回乡下了。”白贤说话的时候,目光只看了她一下,旋即避开,“你老家挺远的,开车要走一两天,九爷说派其他人怕你不放心。
咱们算是旧识,我带着人送你,九爷也好,你也好。如果你不想的话,我去跟九爷说,换人再来。”
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
顾纭实在不好拒绝:“多谢九爷,也谢谢你。不用换了。”
她又指了指墙角:“那是我的行李。”
白贤走进来,拎起了她的东西,放到了汽车的后
备箱。
后备箱里装满了东西,有米、油、罐头和点心。
顾纭伸头看了眼。
白贤就解释说:“这是九爷送的。你回乡下去,总要生活。”
顾纭没有多想,也没有去看到白贤脸上一闪而过的慌张。
送顾纭的,不止是白贤,还有他的两名随从。
四个人一辆车,依旧是司机和随从在前排,顾纭和白贤坐后面。
这次不是那辆豪车,而是一辆不算起眼的旧轿车。
车子出发,顾纭一受颠簸就容易犯困,她提醒自己不要睡着了。
可等她有了意识时,自己正靠在白贤的肩膀上。
她吓了一跳,急忙坐正了身子。
看了看手表,已经走了三个多小时。
“不好意思。”她对白贤道。
白贤说:“无妨,你睡你的,又不需要你开车。”
随从从后视镜里看了眼。
他方才就瞧见,顾纭的头靠着车门睡着了,是白贤将她挪了过来,让她靠着他的。
一路上的确不太平。
白贤手里有张辛眉弄来的通行证,也有现金。
靠着这两样,他们的汽车畅通无阻。
经过了四十个小时的长途跋涉,终于到了顾纭老家附近的镇子。
他们到的时候,是第三天的凌晨四点多。
顾纭对白贤道:“咱们休整半天吧,接下来都是小路,开夜车很容易出事故。”
白贤说好。
这个镇子太过于偏僻,反而没有受到炮火的洗礼,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吃饭住宿的地方都有。
他们敲开了小旅馆的门。
顾纭终于睡到了床,一连打了好几个滚。
他们睡到了中午,这才起来,去了镇子上最大的饭店,吃了一顿很丰盛的午饭,这才开车重新往顾纭家的庄子走去。
路的确不好走,不过最近没怎么下雨,路上不泥泞,难走得有限。
两个小时后,车子停在了顾纭家老宅门口。
老宅是一处青砖墨瓦的小院子。
跟乡下人家的篱笆院不同,这老宅是青砖院墙、木制院门,比起一般人家都要阔气些。
这是顾纭的母亲盖的,用的是顾轻舟给的那些金条。
院门挂锁,顾纭让他们稍等,自己跑到了不远处一处破旧小土房子面前,好像是找人去了。
白贤就趁机往院子里看了眼。
他个子特别高,这院墙挡不住他的视线。
他看到了四间大房子,院子中央铺了一条青石板小径,两边种着树和一些蔬菜。
两个年迈的老农和妇人跟着顾纭过来,被白贤等人吓了一跳,小心翼翼打开了门,把钥匙交给了顾纭。
顾纭也看得出,乡下人不喜欢见陌生人,就道:“四叔、四婶
,你们先回去吧,等我收拾好了再请你们。”
四叔应了声,转身和四婶先走了。
白贤和他的随从,把车厢里的东西全部搬进了顾纭的堂屋。
顾纭家的屋子里很干净,没有一丝一毫的霉味。
四叔和四婶每隔两天就要打扫一遍,连院子都是整整齐齐的。
东西虽然挺多的,但三个壮汉手脚麻利,也不过十分钟就搬好了。
忙完了之后,司机和随从对顾纭道:“顾小姐,我们就先走了,晚上可能在镇子上落脚,明天赶回上海。”
顾纭点头,又看了眼白贤:“多谢你们,一路平安。”
说罢,她跑进了里屋,从自己行李中拿出了现钞,要塞给他们辛苦费。
两人连忙摆手:“我们都是白爷的人,应该的。”
说罢,他们俩就出去了。
等汽车发动了,顾纭这才发现,白贤一直站在她身后,并没有跟着上车。
她吃了一惊,急忙去叫住汽车:“等一等!还有人!”
汽车扬长而去。
顾纭错愕看着白贤。
白贤的目光,仍是不落在她身上,道:“九爷说了,让我送你回家之后,至少留个十天半个月,确定你这边安全无虞,才可以回去。”
顾纭这时候觉得不太对。
张九爷对顾纭的确仁至义尽,可他并不是这么琐碎的性格。
既然送到了,为何还非要多留几天?
顾纭刚回来,的确可能会遇到困难,也可能会有想象不到的问题,有个人帮衬是最好不过的。
可她仍觉得不太像是张九爷的作风。
她看了眼白贤。
白贤并不看她,而是死死蹙眉,好像又在忍受着什么。
他这种表情,顾纭觉得他是不耐烦,就像当初那个翻墙之后的日子一样。
也许,人家真的迫不及待要回去,去上海奔他的锦绣前途,而不是留在这里吧?
“要不你还是走吧。”顾纭道,“我叫人套牛车送你到镇子上,反正他们俩也要明天才走。四叔和四婶会照顾我,你跟九爷说,让他和玉藻都放心。”
白贤没答话,眉头蹙得更深了。
顾纭又道:“再说,乡下流言蜚语太厉害,孤男寡女......”
白贤这才道:“进村的时候,我看到有个破败的土庙,我晚上住那边。九爷的吩咐,我不敢不从。”
说罢,他抬脚就要走。
顾纭心中一慌,急忙拉住了他。
她想拉住他的胳膊,却因为高估了自己的身高,抬手时掌心已经碰到了他的手掌。
他像是受惊了,急忙抓住了她碰过了的手掌。
顾纭愣了下,这才说:“别......”
她后面的话,都被他死死握住她的手打断了。
_第1728章逐客
顾纭不是第一次拉他的手。
以前也有过,那是他推倒罗主笔的时候,她拉着他落荒而逃。
可那时候不一样。
那时,根本没仔细去想什么,事后的思绪也在罗主笔那件事上。
现在却不同了。
她的注意力,全在他的手上。他的手掌干燥,掌心暖得灼人,手指也很有力度,死死攥住了她的手。
她的心不受控制的全乱了,用力抽回了手。
她一动,白贤就慌张松开了,并且自己后退了一步,解释说:“顾小姐,我并非有意。”
顾纭支吾了声。
她已经没心情去计较他话里的对错了。
她道:“你不要去住破庙了。我家房子多,你且住下吧。你也是听命行事,我不会叫你为难的。”
白贤点点头。
四叔和四婶稍后才小心翼翼过来。
看到白贤时,他们俩有点惧怕,用方言跟顾纭说着什么。
顾纭反复说没事。
这两个字,白贤听懂了。
四婶的背有点佝偻,帮白贤铺好了床,让他睡在东边第二间的客房里。
而顾纭住在最东边那间。
顾家的屋子,从西往东,分别是主卧,以前香雪和顾纭继父住的;然后是堂屋;堂屋往东,是一间客房,农忙时也做库房;通过这间客房,最东边是另一个卧房,以前是顾纭和她姐姐莲儿住。
客房和顾纭的房间,连通着一扇门。
顾纭进进出出,都需要通过客房。
白贤没做声。
他一直不说话。
顾纭可能觉得他天生就不爱言语,也不多跟他说什么,只是和四叔、四婶不停交谈着什么。
下午四点多,在白贤的帮衬下,顾纭的卧房收拾干净了,堂屋打扫好了,厨房有满缸的米,还有肉和蔬菜,都是从上海带回来的。
除此之外,白贤还在四叔的引路之下,帮她挑好了一大缸水。
忙好了,顾纭拿出一部分肉,两瓶油,以及一些现钞,跟四叔和四婶出门。
白贤问:“你们去哪里?”
顾纭道:“我既然回来了,就要去趟族长家,否则太失礼了。你不要跟着去了。”
乡下的宗族概念很强烈,白贤是外人,族长肯定不待见他。
幸好他不是常住,否则又是一番折腾。
他在家里,时刻难安。
顾纭一刻不在他眼前,他就受不了。他自己也觉得自己这脾气很糟糕,像个变
态,可他就是想把她圈固在自己身边。
院子里静了下来,他脑海中就不停回放方才顾纭握住他手的场景。
他的心,一点点跳跃、发烫,掌心也烫,他很想亲吻一下那个被她触碰过的地方,就像亲吻了她的手。
然而他没有这么做。
这样太下流了。
他坐在堂屋里,一点点数着时间,看着顾纭带过来的那个小钟滴滴答答的走。
一个小时之后,顾纭终于回来了。
时间到了五点半,乡下应该做晚饭了,四叔和四婶帮她下厨房,她就到堂屋和白贤说话。
“族长说什么了吗?”白贤问她。
顾纭道:“没说什么。”
她其实想说,族长对她的回来很不满意,因为最近不少城里的阔老爷太太们逃难到村子里。
族长家的房子租出去两间,收了很高的价格。
他想把顾纭的房子也租出去。
顾纭一回来,这个念头就要断了,族长话里话外都是觉得她不应该回来,在上海好好工作才是正经事。
而族长的儿子,使劲盯着顾纭瞧,眼睛里都能冒出光。
这些都是她自己的事,白贤是奉了张辛眉的吩咐办事,迟早要离开的,没必要让他担心。
白贤却看了眼她。
他们回到了乡下,已经是仲秋了。江南水乡,春天种水稻,盛夏收割,到了秋上几乎没什么大的农作物,平日空闲的时候多。
顾纭离开村子好几年了,儿时的记忆既熟悉又陌生。
她想到处走走。
白贤跟着她。
他们沿着田埂散步,有次顾纭不小心滑了下,她明明可以站稳的,白贤却往前一站,让她整个人扑到了他身上。
阳光暖暖的,他身上也暖。
白贤扶稳了她,退后几步,始终走在她身后。
他一直贪婪看着她的后背,眼睛一错不错的。
她头发丝被风吹起,细小的拨动
顾纭则想起了很多事。
“......你以前说,你有个未婚妻的,结婚了吗?”顾纭漫不经心问他。
白贤一愣。
他都不记得这茬了。
“没有。”他道,心里莫名生出了几分希望,“后来就闹掰了,再也没见过。”
顾纭很想问:你后来那么有出息,你未婚妻怎么舍得放手?
“怎么闹掰的?”顾纭追问了句。
白贤对这个话题很抵触。
他希望可以
跟在她身后,默默看着她、想着她,任由自己龌龊的心思疯长,但不愿意分出半分去考虑其他人。
“我......不记得了......”他含混不清的说。
顾纭心里沉了沉。
她没有再开口。
这天晚上,白贤的脑子终于控出来几分,把白天顾纭的话拿出来单独想了想,觉得她可能误会了什么。
于是,第二天早饭的时候,他对顾纭道:“顾小姐.......”
顾纭则说:“白爷,我.......”
“你先说。”
“你看,您也留了六天了,这边没什么的,我能应付。您能帮我带个信给九爷吗?告诉他,我这边一切安好。”顾纭道。
这是逐客了。
白贤的心,一瞬间冰凉。
他死死捧住了碗,很想将她揉碎进自己的怀里,甚至想要把她一口吞下,这样谁也不能让他离开了。
他内心深处的恶念,像火苗一样窜得老高。
可最终,他还是选择了最保守的说辞:“那我今天去镇子上,给上海发电报,让我的人来接。他们要过几天才到,这几天还要叨扰你。”
顾纭嗯了声。
他吃了早饭就走了。
他一走,顾纭好像被抽空了似的,站都站不稳。
她回房去躺着了。
中午的时候,白贤回来了,从镇子上带了不少的蔬菜水果,还有两个不怎么像样子的石榴。
除此之外,还有几盒新鲜的月饼。
顾纭愣了下。
“后天是中秋节了。”白贤道。
第二天,四叔对顾纭说:“我和你婶明天要去你五姑姑家过中秋,小住几天,你要不要去?”
四叔和四婶年轻时有过个孩子,都夭折了。
四婶还被土匪抢去过,糟蹋了大半个月,四叔却不嫌弃她,老两口至今相依为命。
五姑姑是四叔的亲妹妹,常照顾这对孤寡老人,逢年过节都要把他们接去。
“我就不去了,白爷还在。”顾纭道,“他可能也要回去了。”
四叔就问:“你也要回去?”
“我不回。”
“可......年轻的两个人,还没有结婚就分开,这不好。他回去,你也该回去。”四叔道。
顾纭的脸陡然通红。
正好白贤走出来,好奇看着他们,顾纭的脸就更红了,顿时局促不安起来。
“不,不是这个......”顾纭解释说。
_第1729章自家
中秋节前一天的下午,五姑夫赶了牛车来接四叔和四婶。
他们走后,顾纭就反锁了院门。
她自己坐在房间里,白贤也在客房,两个人只隔了一道门。
顾纭没有反锁自己的房门,怕他多心。
白贤在屋子里走动,好像是收拾东西,顾纭的心就静不下来。
她心中各种滋味。
后来,白贤走过来敲了敲她的门。
顾纭一惊,正在缝补一双袜子,那针直直往她手指里扎。
她连忙把血珠抹去,站起身去开了门。
“......你晚上想吃什么?”白贤问她,“我去帮你做饭。”
“不用,我自己来。”顾纭道。
白贤就说:“那我替你烧火。”
顾纭说不用了,但白贤很坚持。
她家的厨房很大,可白贤的脑袋还是能碰到横梁。
顾纭稍微转身,他就在那里,让她感觉这空间太小了,小得她的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眼里,顾纭的手脚都不知道放在哪里了。
白贤看到了厨房角落里绑着的公鸡,问她:“要杀鸡吗?”
“要。”顾纭说,“明天再杀,明晚才吃。”
白贤坐到了灶台前。
他实在太高了,那灶台前的位置挤不下他,故而他塞些柴火就站起来。
顾纭忍着不自在,慢慢切菜,生怕自己切到手。
白贤却开口了:“顾小姐?”
“嗯?”
“方才下午,你和四叔在院子里,是在说什么?”白贤问她。
她当时的脸很红。
白贤觉得自己很卑鄙,他想要试探着问一句。
“没说什么。”顾纭道。
她正在切土豆,突然手里一滑,土豆就从她掌心滚走了,刀切在了砧板上,顾纭出了身冷汗。
差点切到了手。
白贤把土豆捡起来。
顾纭来接,他的手指略有略无碰了她的手指一下。
顾纭急忙缩手,土豆再次掉在地上。
气氛一时间尴尬。
她看了眼白贤。
白贤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默默后退几步:“我去摆桌子。”
他离开之后,顾纭很快就弄好了一桌子饭菜。
饭后,顾纭简单洗漱就睡下了。
白贤也躺在床上,默默看着屋顶。仲秋的月色,从琉璃瓦照进来,客房里有略微的光亮
不冷不热,空气格外的清新,远处虫鸣阵阵,也不显得寂寞。
白贤从未在乡下生活过。
假如他出身农家,也许比现在要好很多。
他想着一门之隔的顾纭,心中甜蜜又酸涩。
他正在胡思乱想,顾纭突然从里屋走了出来。
他急忙坐起来。
顾纭愣了下,脚步停在了原地:“我吵到你了?”
他在黑暗中,呼吸变得很重,所有的念头冲向了他。
他很想此刻就冲过去,抱紧她。
然而他又想到,自己到底粗鄙不堪,而她已经跟罗主笔好了。哪怕他用强占有了她,也得不到她的青睐。
她若是鄙夷他,那他宁愿去死,宁愿把自己的手脚都剁下来。
“没有。”冲动化为了浓浓的哀伤,他低声问她,“要找什么?”
“我忘记灌暖瓶了,有点渴。”顾纭道。
白贤道:“我帮你。”
厨房在院子里,需得开了大门。
顾纭忙道:“真不用,你睡觉吧。院门我反锁了,在自家怕什么。”
自家?
顾纭走出去,到了厨房灌好了暖壶,又走进来。
他一动不动,把自己的身体紧紧绷住,不让自己的欲念作祟。
一句“自家”,简直要了他的命。他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想法,又开始作祟。他很想将她牢牢扣在床上,将两个人变成一家人。
这些念头太可怕了。
他清醒的时候鄙视自己,失控的时候又疯狂去想象,整个人被折腾得一夜无眠。
直到快天亮了,他才堪堪睡着。
院子里有公鸡惨烈的鸣叫。
他惊醒了之后,急忙爬起来,然后就看到了顾纭,正手足无措站在院子里,手里拿着菜刀,不知道该怎么抓鸡。
那鸡被绑住了翅膀和腿,可顾纭一靠近,它就拼命扑腾,把顾纭也吓得半死。
白贤走上前:“我来吧,顾小姐。”
顾纭躲到了他身后。
白贤很麻利把鸡杀好了,又把鸡血用小碗装起来,对顾纭道:“好了顾小姐,你去烧点热水。”
“烧好了。”顾纭道。
她去接一动不动的公鸡。
给鸡褪毛,味道是腥中带臭,白贤避开了她:“我来。”
“不不,我自己来,怎么总叫客人干粗活?”顾纭柔声道。
她这一句
话,让白贤的身体又略微发僵。
他是外人,也是客人。
到底不是一家人......
她昨晚说的“自家”,是指自己的家,并非他们的家。
白贤心里也觉自己不配。
他幻想着她的时候,多半是狂野又放肆的,可真正面对她,他的自卑又开始作祟,让他无法往前一步。
顾纭做事不快,但是踏实。
公鸡处理得干干净净,她慢条斯理熬煮了米粥,喊白贤出来吃早饭。
早饭之后,她就要开始准备中秋节的饮食了。
“我等会儿要出门,去领条鱼。”顾纭对他说。
白贤微讶:“领?怎么领?”
“族里有个鱼塘,是共有的,放了很多的鱼苗,逢年过节就会打一次,每家一口人可以领五斤。”顾纭道。
“鱼苗不需要钱?”白贤不太理解。
他虽然出身低贱,却对乡下宗族不是很理解。
“需要的,族里出。”顾纭说。
“族里哪来的钱?”
“每年都要交祭祀的钱。”顾纭道,“过年的时候交。我家的田地给四叔和四婶种,不收他们的田租,但每年族里的费用,他们要帮我们出。”
白贤想了想,觉得乡下的生活挺有趣。
“还不错。”他道。
顾纭笑了笑:“待久了也不行,我姆妈就很讨厌他们。族里人不读书不认字,不通文化和道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要计较半天,我姆妈一直希望我和我阿姐能走出去。要不是打仗,我大概不会回来的。”
她这句话,一下子就刺痛了白贤的心。
他也不通文化。
白贤的脸色略微有点惨白。
碗里的米粥,吃在他嘴里也是寡淡无味了。
顾纭后知后觉,也觉得自己说错了。
她想要描补一句。
可她本就不是圆滑的性格,明明说错了再去描补,她也没这个本事,只得默默吃饭。
不成想,白贤沉默了半晌之后,突然对她道:“顾小姐,我......我现在能读的通报纸。大的文化没有,字认识了不少。”
顾纭就坡下驴:“我没有其他意思。”
“我知道。”白贤用筷子搅了碗里的粥,“只是想让你知道,我后来用心学了字......”
他说到这里,话就顿住了,后面那句“是为了你去学的”,到底没说出口。
_第1730章发现了金条
读书认字,对白贤而言是一项大工程。
他哪怕再累,每晚都要练一百个字,把它们全部记牢。
他是下了扒皮抽筋的狠劲去学,很快就能读报了。
可这些对于从小念书的顾纭而言,怕是太过于浅薄。
他原就自卑于自己的草包和下作,此刻更加不敢把自己这点浅薄拿出来显摆。
吃了早饭,他默默把柴劈好,又把家里打扫了一遍,厨房也收拾得干干净净,然后拿了两个水桶去挑水。
江南的乡下,几乎是不打水井的,村民都是临河吃水,洗衣、洗菜和洗马桶,甚至挑回家的,全是同一条河。
白贤一生多半时间贫贱,自然也不会觉得这有什么不妥的。
河就在顾纭家的后面,不算远,也不需要经过村子。
他力气大,两桶水他拎着,就好像拎两把蔬菜似的。
到了大门口,远远看到了顾纭。
顾纭手里拎了一条很大的鱼,足足有十几斤的样子。
她低垂着头。
白贤想要喊她一声,却见她在大门口的时候,抬手抹泪,使劲眨眼。
他当时的血就冲到了脑子里。
他恨不能把她捧在掌心,放在头顶,岂能忍受其他人欺负她?
“怎么了?”他阔步走上前,打断了顾纭准备遮掩过去的计划。
顾纭微愣,急忙转过身。
白贤很想将她的身子扳过来,却又没勇气上手。
他把水桶拎了进去,又让顾纭进来。
顾纭把鱼放下,叹了口气。
“我没事,方才眼睛进了脏东西,一直疼。”顾纭低声道。
“你告诉我。”白贤脸色不善,“没关系的,你告诉我,我帮你出气。你不要怕,谁也别怕。”
顾纭苦笑了下:“真没事。”
“你不说,我自己去问。”白贤转身要走。
他是真动怒了。
他一看到她抹泪,心里就跟有一把冰锥扎似的疼。
“别!”顾纭阻止。
见他不听,她只得追上几步,去拉他的袖子。
拉不住。
顾纭没办法,情急之下抱住了他的腰。
白贤一下子就动不了了。
他猛然回过身,将她抱了起来,死死箍在怀里,唇落在了她的颈侧,吻到了她微凉的头发。
顾纭惊呼了声。
他抱起她的时候,她的脚是离地的,她吓得大叫。
这一叫,让白贤清醒了点。
他慢慢弯下了身子,将她放下,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不敢去看她的眼睛,整个人又惊又惧。
他心里对她的欲念,是一团灼灼的火,总有失控的时候。
然而,大部分时候他又很理智,觉得自己这团烂泥,不配湖在她家雪白的墙壁上。
他今天终于做了自己想象已久的事。
他怕顾纭要赶走他。
顾纭的脸,则是通红,她也说不出话。方才发生的事,都在一瞬,她有点懵了。
“......你.......你去把鱼收拾了。”她憋了半晌,才说了这么一句,然后自己快步钻回了自己的房间。
白贤踌躇了。
他在想,自己要不要跟进去?
她是害羞了,还是生气了?
他忐忑在原地踱步,好半晌才把地上那条半死不活的鱼捡了起来,拿到厨房开膛破肚,把它收拾干净了。
顾纭在房间里没有多呆,换了套粗布外套就出来了。
她脸有点红,却不躲不闪看向了白贤:“要做午饭了,你先回房吧,不需要两个人。”
白贤应了声。
他趁着顾纭不注意,还是出门去了。
顾纭还没有生火,看到他走了,想要喊住他,可又想到方才那一幕,她的心就差点从嗓子里跳出来。
“让他去吧,反正他人生地不熟,也不知道往哪里去找。”顾纭想。
等她去生火的时候,才发现火柴用完了。
她记得客房的抽屉里还有。
正好白贤不在,顾纭就去客房拿。
她弯腰从抽屉里找的时候,看到白贤的箱子放在床底了。
乡下会有老鼠或者虫子,箱子最好是能放在桌子上或者柜子里。
那天从上海回来,车子的后备箱带了不少的柴米油盐,白贤的箱子就放在最里面,顾纭当时没看到。
后来才知道,他是奉命多住几天的。
顾纭犹豫了下,决定帮他拿出来,放在柜子里。
她先拉住了,然后一提,才发现箱子没有锁上。
她想要帮忙锁好,又注意到他衣裳乱扔。
顾纭对整齐有点奇怪的执拗,她受不了乱糟糟的
,鬼使神差想要替他收拾收拾。
她打开了箱子,果然看到他把衣裳随意乱放。
顾纭拿起来。
这一拿,她下了一大跳。
白贤是故意把衣裳放开的,用来遮住他箱子里的东西。
他带了一箱子钱,除了现钞还有金条,特别沉。金条下面,则是一条雪白围巾,围巾一角沾了点暗黑色的东西。
她吓到了,急急忙忙把衣裳放回去,又把箱子塞到了床底。
她找到了火柴,从客房出来,心里格外的慌。
她想:“他为何带那么多钱?”
所谓奉命陪着顾纭,到底是真的,还是他自己犯了事,张辛眉让他顺道躲到乡下来?
怪不得顾纭不催他,他就不走。
从他这些天的表现,顾纭都快要明确,他对她有点意思,也想过他可能真是想陪着她。
可现在.......
年初的时候,他不是天天不耐烦跟着她吗?他那些天好像刻意躲开她。后来任务结束了,他不是彻底消失了吗?
若一个男人喜欢一个女人,怎会消失得那么彻底?
她的脸色有点惨白。
自作多情的滋味,尴尬又难堪。
顾纭埋头做饭。
白贤出去逛了一圈,鱼塘那边的人都散了,大家各自回家做饭了。
他敲了一家的门,把人家吓得半死,男主人拿了钉耙出来想要打他。
他想解释,可对方听不懂官话,也听不懂他的上海话。而对方的方言,他更加听不懂。
他再这么转下去,会替顾纭招惹闲话。
白贤虽然觉得不配,他还是很想在这个庄子里住下去的。
他回家了。
顾纭还在厨房忙碌。
他矮身走进来,站在她身后,原本想说点什么,看着她在雾气蒸腾中忙碌,莫名觉得此刻很好。
他什么也没说。
顾纭却没提防他进来,吓了一大跳。
“你做什么?”她问,“出去啊,别在这里。”
这句话很生硬。
他认识顾纭有段日子了,记忆中她永远是个柔软的女孩子,从性格到言语,很少会说重话。
而现在,的确是一句很不耐烦的重话了。
白贤觉得自己的恶臭熏到了她,她终于不耐烦了,默默退了出去。
_第1731章绝望的吻
这一年,炮火连天的中秋节,顾纭和白贤吃上了一顿有鱼有肉的丰盛午饭。
两个人都不说话。
饭后,白贤说他要去洗碗,顾纭没阻拦,自己回房去了。
她还要给报社写点文章,换取生活费。
上两篇她已经写好了,正在润色。
不成想,有人敲院门,用家乡话对她说着什么。
顾纭连忙出去开门。
白贤还在厨房,坐在小板凳上洗碗,他听到了声音,刻意侧耳倾听。
然后,他就听到了一个男人用官话说:“顾小姐,这果然是你家,找你可不容易!”
白贤猛然站了起来。
顾纭也惊愕不已。
是罗主笔。
她再也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快见到罗主笔。
她愣了愣,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了。
“你.......”
“我提前从前线回来了。我那天到上海,你那天正好走,我是周转打听了很多人,才知道你家地址。
路上不好走,光火车我就坐了五天,今天才到。”罗主笔有点激动,“我活着回来了,顾小姐。”
顾纭张口结舌。
她把村民打发走,让罗主笔进院子。
罗主笔一进来,先看到站在厨房门口的白贤,也是大吃一惊。
他看了眼顾纭,又看了眼白贤,满腹的话想问。
顾纭想起白贤那一箱子钱,想起他的确只是借着送她躲事,心里是很凉的,故而她道:“是九爷派人送我,你进来吧。”
罗主笔的心一直往下沉。
他进了屋子。
白贤也跟了进来。
顾纭见白贤一直都在,也不好让他出去,就把罗主笔领到了她父母的房间,随便找了个凳子给他坐,又出来倒水。
白贤定定看着她,叫了声:“顾小姐。”
顾纭只顾去倒水,没理睬他这句话。
她进了厨房,拿了杯茶杯,刚倒了半杯,手就被人握紧了。
白贤的脸色很不好看,死死攥住了她的手:“顾小姐.......”
顾纭挣脱不开,道:“以前跟你说过的,他......你还记得吧?”
白贤当然还记得。
他问顾纭有没有交男友,她说交了,去了前线......
他以为
,在这样的年代,去了前线就可以是天人永隔。
他也以为,回到了乡下之后,他和顾纭之间,只是层次的问题,没有其他阻隔了
绝望是一张天罗地网,将他死死困住,他透不过来气。
他的呼吸急促又粗重,看着顾纭,有了破釜沉舟的狠绝:“顾小姐......”
他这么一走神,顾纭用力抽回了手,她的手腕都被他捏红了。
顾纭倒了水,端给罗主笔。
她和罗主笔说了几句话,白贤就冲了进来。
他把顾纭拽了出来。
他反锁了客房的门,又把顾纭推到了她自己的房间。
顾纭惊呆了:“你做什么?”
他却突然将顾纭抱了起来。
顾纭在一阵天旋地转之后,落到了自己的床上。
白贤栖身,将她压住。
顾纭肺里的空气都好像被他挤光了,脸憋得通红。
白贤的眼睛,红得几乎滴血。
他看着顾纭:“顾小姐,你杀了我吧!”
顾纭的气血喘不匀,外面还有罗主笔用力敲门的声音,她试图推开他爬起来,可身上的男人似有千斤重。
他的眼泪,落到了她脸上。
他重复了一句:“你杀了我!”
“你怎么了?”顾纭被他吓到,“我为何要杀了你?你先放开我。”
“因为我不能。”他道,“除非你杀了我!”
说罢,他的唇落了下来。
顾纭脑子里空白了。
他狠狠吻着她,几乎是带着撕咬的力道,想要把她揉碎,把她全部融进他的身体。
他以前以为,有其他的可能,他未必就要因她而生、因她而死。
直到这一刻,罗主笔找上门的这一刻,他清清楚楚的知道,若没有她,他只有死路一条。
他实在配不上她,可已经没路可走了。
他要她。
他不再是趁她睡梦中偷一个蜻蜓点水的吻,而是彻彻底底,和她唇齿相依。
他自己的眼泪,混合着咸湿,给这个吻添了无尽的凄惨。
他不知自己何时松开了她。
顾纭坐了起来,自己也在不停的流泪。
她没有立刻出去,外面罗主笔的声音也停了。
罗主笔早已知晓,她是喜欢那个男人的。当初她站在
漆黑的弄堂口,看着他跑近才肯回去。
她爱上了那个人,却又失去了他。
他看到白贤的时候,就知道他根本没机会。
他也不等顾纭说什么,更不等喝一口水,拿起了自己的行李,只说了一句:“我明白了,我走了。”
几天的奔波,一腔的爱情,都成了悲剧。
罗主笔走出她家的院子,双腿提不起力气。
而顾纭,没有追出来。
她没有假惺惺去相送,因为罗主笔不需要她这样。
她当初答应他的话,也只是因为怕他上战场不吉利。
她慢慢锁好了院门。
从早上到现在,一切都好像一场梦,她自己都有点糊涂了。
白贤站在堂屋的门槛内,定定看着她,脸上还有泪痕。
她进门之后,他从身后抱住了她:“别赶我走!你骂我吧,打我也行,我不怕的,别赶我走!”
他双臂用力环住她,让她无从逃脱。
顾纭泪如雨下。
她哽咽着不能成声。
中秋之夜,她和白贤各自在自己的房间里。
顾纭独坐,白贤也无眠。
“别这样对我......”她的心在哀求,“你当初离开时,我就大病了一场。若单单是为了留下来,若犯事了不能回上海,告诉我就行了,别这样对我......”
她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再次淌了下来。
心中无端的悲,又无端的喜,起起伏伏,始终没有停歇。
翌日,天已大亮,她推开门走出来,就看到白贤站在门口。
他的身子紧绷了下,带着更多的紧张看向了她。
顾纭一夜没睡,嗓子是嘶哑的:“去帮我挑水行吗?我上午要洗被单。”
白贤的眼睛一点点发亮。
“顾小姐......”
“你如果不想走,我是不会赶你的。”顾纭的声音更低,“只是......以后别那样造次.......”
白贤就退后了几步。
他到底还是配不上的。
什么伤感,他早已顾不得了,能留在这里他就心满意足。
“顾小姐,我该死。”他道,“我去挑水。”
他高高兴兴的出门去了。
顾纭把自己和他的床单都拆下来,放在院子里。
_第1732章练字
家庭琐事很耗功夫。
一上午,顾纭在白贤的帮衬下,把床单被罩都洗了,拧干量好。
她偶然发呆。
白贤就小心翼翼问:“顾小姐,你是累了吗?”
“不,我在想罗主笔。”顾纭如实道。
罗主笔辛辛苦苦来一趟,得了那么个结果,假如换成了自己,一定是恨的。
顾纭没办法去想他有多恨,只是担心他这一路回去是否平安。
若不是折在战场,反而是折在她家里,她肯定要内疚一辈子的。
白贤的脸色有点惨白。
他沉默着,额角的青筋动了动。
他应该问点什么。
依照顾纭的说法,她和罗主笔是谈恋爱了,可什么交代也没有,就这样把对方赶走,太不妥当。
他也想辩解。
白贤前半年在洪门里,也学会了一些为人处事的技巧。
可这些话太过于沉重,每个字都有千斤,压在他的舌尖,他一句也说不出来。他就沉默着,任由自己犯的错继续着,反正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顾纭也只是想了想,她没想过去追。
她性格里懦弱和没担当的那一面,在这个时候就显露无疑了。
她是没办法对其他人负责的,她只能做到尽可能不给别人添麻烦。
总之,两个人各有心思,一样的怯懦。
下午,顾纭说要出去一趟。
白贤立马跟上:“你去哪里?我也去。”
顾纭道:“我离开上海的时候,跟同事说好了,给报纸写点小文章,他会帮我发。发不了他也会帮我推荐给其他的报社。
我已经写好了,要去镇子上的邮局,把文章寄出去,顺便说一说我这边的地址,让他们也好联络我。”
白贤就自告奋勇:“我帮你去寄。”
“一起吧,我先去借牛车,咱们明早去。”顾纭道。
借牛车很不顺利。
牛在乡下算是奢侈品,一到开春就是劳力,谁家都宝贝得不行。
顾纭多年不回来,跟族里的人不熟,她本身除了四叔,又没个至亲的人,谁家都推脱有事,不肯借给她。
“那我只能步行去了。”顾纭叹气。
白贤说:“我可以背你。”
顾纭很想说,他人高马大的,比牛可要厉害了,忍不住笑了。
可到底是玩笑话,她不好跟他说。
她这么一
笑,白贤消沉了一整天的心,颤抖了下。
他心中最大的担忧隐去,昨天的亲吻滋味,就慢慢在脑海中回荡。
他面红耳赤。
好在顾纭没看他。
比较幸运的是,黄昏时候,五姑夫送了四叔和四婶回来,用的是牛车。
听说顾纭明天要去镇子上,五姑夫把牛车留给了她,自己走三个小时的路回去了。
顾纭有点过意不去,四叔就说:“自家的姑父,别见外。”
第二天,顾纭和白贤早早起床,天还没有亮就出发了。
牛车上垫了被褥,这是四婶他们坐过的,还没有拿下去,颠簸归颠簸,她坐着还很舒服。
白贤一开始不太会赶牛,毕竟他没做过农活。
可他学东西很快,牵着走了几步,他就摸透了,那老牛在他的驱使下,很温顺往前走。
朝阳从天边升起,顾纭定定看着。
天际露出了青白色,几缕残云似着了火。
她跟白贤感叹:“我很久不曾看过日出了。”
白贤也看了眼:“我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你们家山清水秀,就连天空也比其他地方干净。”
顾纭笑了下。
到了镇子上,先直奔了邮局。
邮局的人很多,顾纭在拥挤中填单子,白贤挤过来对她说:“顾小姐,我去买点东西,你忙好了就在这里等我,别乱走。”
顾纭还想问他买什么,他已经出去了。
这边的进度比较慢,填好了单子又要排队,顾纭看了眼手表,约莫已经等了一个多小时了。
而白贤,东西买好回来了。
顾纭出来,瞧见牛车上空空,只有几包点心,不免诧异:“你买什么了?”
白贤支吾了下:“没买到。”
顾纭当时没放在心上。
他们俩把牛车托人看管了,两个人到处走了走,买了些日常。
顾纭还在小书铺里买了几本书。
“......你要练字吗?”顾纭问他。
白贤看着她。
“你不是说,你后来学会了认字,那你练过了吗?”顾纭解释。
“......没有。”
“这边有字帖,你要不要?我给你买。”顾纭道。
白贤就觉得,哪怕是毒药他都要的。
“要!”他简洁有力的回答。
顾纭就花了点钱,帮他买下了这个字帖,又买了
些纸笔。
回去了之后,顾纭教他写字。
两个人坐在吃饭的那张八仙桌上,分别占据了两个方位。
白贤的视线,落在她纤细的手上。
她的手指细长,白皙,指甲是粉润的,有淡淡珠光。
他很想亲一下。
他时常对着顾纭有这样的冲动,又没等他有所行动,他就会先把自己鄙视一番,然后掐断了这些。
“诺,这句——仙苑春浓小桃开,枝枝已堪攀折,今天就练这句。”顾纭指了指字帖的开头,“仙字从.......”
她还没有说完,白贤就打断了她:“我先从你的名字开始。顾纭,练习这两个字。”
他好像是头一次当着她的面,叫她的名字。
他一直喊她“顾小姐”。
顾纭莫名耳朵尖都红了。
她声音低了下去:“我的名字稍微复杂一点,从你的开始吧。用你自己的名字,这个稍微简单一些。”
“那不是我的。”他道,“我没有名字,爹娘没给我取过名字,这只是别人喜欢用的代称,跟我没关系。”
顾纭愣了愣。
她低声说了句抱歉。
“还是用你的,行不行?”他问,声音不由自主带上了几分哀求。
他想写她的名字。
那两个字,是刻在他心上的,刻在他灵魂里的,带着血迹斑斑,每一笔一划都是他的痛。
他像个对疼痛上瘾的人,迫不及待需要这些。
顾纭则是沉默了下。
她大概觉得,教别人写她自己的名字,是一件很羞涩的事。
她沉默的时间有点长。
她一沉默,白贤就让步了。
“仙字怎么开始?”他问。
顾纭提起了精神。
她在纸上,写了比划和顺序,然后告诉他如何起笔、如何落笔。
白贤认字不过短短几个月,他能读通文章,靠的是蛮力。写字的话,他认认真真跟小孙学过的,只有“顾云”这两个字。
后来才知道,两个字错了一半。
于是,他写出来的字有点像小孩子那样歪歪扭扭。
顾纭抿唇笑。
白贤很不好意思:“写得很差......”
“还好。”顾纭说,“慢慢来,熟能生巧。”
他们俩正在写,外面又有人敲门。
顾纭让他练习着,自己出去开了门。
_第1733章闲言碎语
顾纭还以为是四叔。
不成想,打开门看到的,居然是族长的儿子。
这男人约莫二十出头,一脸油滑相,看着顾纭眼睛发直:“妹妹,我给你送点鱼,我自己打的。”
顾纭的脸色有点白。
她若是有点血性,会把门关上,将这人摔在门外。
可她性格实在软,哪怕再多的不悦,表面上也不会令人难堪。
“不用了,我家里还有。”顾纭道,“我不太爱吃鱼。”
“那妹妹你爱吃什么?”男人往门里迈了一步。
他还要往里走,就瞧见了白贤。
白贤是真的很高。
江南乡下,男子文秀,身材上不算太占优势。族长的儿子,在村里算中等个子,绝不是矮子的。
可他往白贤跟前一站,整个人顿时就像个身量不足的男童。
当初的张辛眉,亦是高大个子,却也比白贤矮一个头。
“做什么?”白贤黑着脸,站在了大门口,看了眼顾纭。
顾纭会意,当即退到了他身后,自己往回走了。
族长的儿子用方言喊她,她装作听不见。
一分钟之后,白贤就把那人给打发了。
顾纭很想说,上次中秋节鱼塘那边打渔的时候,她站在旁边等,族长的儿子在她后背摸了一把。
她确定那是故意的,带着几分流氓行径的。
所以她当时气哭了。
这句,她也没跟白贤说。
白贤打发了族长的儿子,回来对顾纭道:“顾小姐别怕,这种人欺软怕硬,你以后不要给他好脸。”
顾纭点点头。
这个下午非常静谧。
他们俩坐在桌前。
一开始顾纭教他,后来教完了,他慢慢练习,她就在旁边写着什么。
白贤见她神色专注,就偷偷瞄她。
几次之后,发现她精力很集中,白贤索性不错眼看着她。
她的侧颜很精致,眉目如画,却又有种天生的温柔。
她做事慢、说话也慢,这温柔就像刻在了她骨子里,再一点点沁出来,在眉梢用笔尖勾画了那么一点。
这一点,显得恰到好处。
顾纭休息了下,正好和他的目光一撞。那目光撞进了她心里,她急忙撇开了眼睛。
她好像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那样响
,震得她耳膜都疼。
“顾小姐,你在写什么?”好半晌,她才听到白贤这样问。
顾纭不知怎么回答。
她待这股子失态过去了,才说:“一点小文章,讲一讲前段时间的一件时政。”
白贤顿时就觉得她懂得好多。
“以后报纸来不及了,消息也没那么灵通,还要讲时政吗?”白贤问。
“不了,以后写写故事。”顾纭道。
“什么样子的故事?”
顾纭有点不好意思:“鬼怪。我之前的同事说,他们会开一个鬼故事专栏,要一些好故事。乡下常有传说,都是素材。”
白贤:“......”
他很意外。
“你会害怕吗?”他问。
顾纭腼腆一笑:“还没开始尝试,不知道......”
“那为何会想要尝试?”他又问。
顾纭不太习惯别人过分关注她,对她的种种事无巨细想知道。
她很不自在站起身,说要去倒杯水喝。
白贤忙道:“我去倒。”
话题就打断了。
顾纭暗暗松了口气。
黄昏的时候,厨房里起了炊烟,一蓬蓬散入橘黄色的晚霞里。饭菜油烟的味道,混合着庭院的桂花香,处处是人间烟火,却胜似瑶池仙境。
顾纭和白贤吃了晚饭,四婶来了。
她不是一个人,身后还跟着一个中年妇人。
这妇人两只眼珠子贼光贼光的,先往白贤身上溜了一圈,再看顾纭。
顾纭用方言叫了声什么,白贤也没听懂。
“你先回房。”顾纭低声对他说。
白贤点点头。
他关上了堂屋通往两间东边两间卧室的门,自己则靠在门后,听外面的动静。
那妇人和顾纭说着什么。
她很能说,全是像外国话一样的方言,白贤半个字都听不懂。
顾纭偶然插一句。
说到了最后,顾纭站了起来。
那妇人的声音陡然拔高,像是训斥。
白贤立马推门出去。
他一出来,那趾高气昂指着顾纭的妇人,气焰顿时就弱了一半。
四婶在中间,拉那个妇人,把她拉了出去。
妇人还不停的指顾纭。
顾纭的脸色很不好看。
“怎么了?”
白贤很担心她,“她说什么了?”
顾纭去拨煤油灯。
在这个年代,大上海是灯火辉煌,可乡下不通电的,大家都是点灯。
她支吾了一句。
白贤拉她的胳膊:“顾小姐.......”
他稍微用了点力气,顾纭手里的煤油灯落地,摔了个粉碎。
屋子里陷入黑暗,只有琼华从门口铺入,似一地霜。
这样的黑暗,有一层暧昧缓缓潜入。
白贤的声音更低了:“顾小姐.......”
这三个字,像魔咒一样往他心上钻。他想起那天,自己在绝望中,将她按在床铺上,狠狠亲吻了她。
后来,她不提此事,到底不算反感的吧?
如今天再吻她呢?
可今天没有罗主笔,也没有那样浓烈的绝望,白贤的勇气会大打折扣,他不敢冒险。
越是珍惜的人,越是会小心翼翼,一步也不敢错。
顾纭动了下,想要抽回胳膊。
白贤就松了手。
“没事。”顾纭道,她一边说一边去擦火柴。
白贤帮她找到了另一盏煤油灯。
小小火焰点燃,拢在灯罩里,幽淡又安静。
白贤还以为她什么也不会说,不成想她开口了:“白爷,你什么时候回上海?”
白贤整个人僵住。
他想了很多。
他给顾纭添了麻烦,乡下人终于说长道短了。
那个妇人,肯定是来教训顾纭的。
顾纭没办法了,她想要生活下去,就必须要赶走他。
他真的住不下去了。
白贤咬了咬牙。
村口的那个破庙,哪怕不能栖身,他也要住下来。他软磨硬泡,也要在这个村子里落脚。
他不想走。
他的命都牵在这里,他回去还能做什么?
这个世上,没有人是顾纭。
谁都没有她这么内秀的性情,谁都不及她眉目精致。
除了她,白贤谁也看不上!
“.......我跟你一起走,我也要回上海去了。”不成想,顾纭下一句,却是如此道。
白贤愣愣看着她,还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顾纭又补充了一句:“还是回去吧,族里的事情太烦人了,我妈和我阿姐又不在,我处理不好。”
_第1734章闯祸的石头
白贤不傻。
顾纭这么说,晚上那妇人的来意,他全明白了。
不单单是针对白贤,那妇人肯定说了顾纭,甚至提出了什么让顾纭不能忍受的条件。
再联想起下午来送鱼的那个男人.......
“那女的到底来说了什么?”白贤直接问。
顾纭这回没有支吾。
她许是太委屈了,想要找个人诉说。
“......她来说媒的,想让我嫁给族长的儿子。你可能不知道,这并非我的本家,他们都姓秦,只有我姓顾。
我母亲当年跟族里打好了关系,我姐姐也是真正的秦家人,我继父也是秦家人。我母亲给我父亲做小妾之前,也给秦家的一位地主做小妾,这是大家都知道的。”顾纭道。
白贤后面的话都听不进去了。
他只听到那句“说媒”,脑子里就要炸了。
他握紧了拳头,额角蹦出了青筋,他想要杀了族长的那个儿子。
“我是不会嫁给他的。”顾纭道,“但继续住下去,免不得被他们打扰,还不如回去算了。”
她说到这里,很是沮丧。
还以为回来了就安全了,可......
这世道,女人活着太难了。和在大上海相比,乡下的女人更惨。
然而,成百上千年,那些女人都是那么过来的,她们习惯了。
顾纭却没办法。
她读过新时代的书,自己工作过,她没办法像族里的女人那样,简单潦草交代自己的下半生。
她性格软弱,可真正认准了的事,她又异常的固执。
若不是这样,她早已和罗主笔在一起了。当初罗主笔追她,那也是真心实意的,为了她付出不少。
顾纭和白贤说完了事,打算过几天回上海去。
她在房间里洗脸洗脚的时候,外面好像有开院门的声音,她当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太在意。
后来,她洗漱好了,躺在床上打算看几页书,又觉得烛火太弱,看得眼睛疼,索性躺下发呆。
她脑海中情不自禁浮动那天白贤亲吻她的种种。
那场景,她已经来回在心中放了千万遍,每次都会心跳加速,神思恍惚。
她正在想着这些,突然外面传来了四叔的声音:“阿纭,阿纭!”
顾纭急忙起来。
四叔很焦急:“那个
.......那个白爷,他去族长家,把族长一拳打晕,把族长家的老五拖了出去,现在不知去哪里了......”
族长家的老五,就是那个调戏顾纭的人。
顾纭大惊失色。
“他去哪儿了?”顾纭无措问。
四叔比她更加紧张:“不知道.......”
族长在乡下算是“家长”,是立规矩的人,得罪了他,只怕是要被赶出去的。
顾纭家里还有田地在这个村子,一旦他们家被驱逐,那些田地都可能充公。
族里人做得出来的。
“这......”顾纭急忙往外跑。
她不知道为什么,感觉白贤会去那个鱼塘,因为那天她被族长的儿子调戏,就是在那边。
幸好这天的月色明亮,顾纭一路走一路喊,还真被她找到了白贤。
白贤把族长的儿子按在水里。
那人不知是吓晕还是怎的,已经没了声息。
顾纭惊魂不定:“白爷,您别杀人!”
“他该死!”白贤咬牙道。
顾纭吓疯了:“别,杀人是要偿命的,这里不是上海,也不是你们洪门.......”
白贤一愣。
他不由自主松了手。
族长的儿子就呛到了水里。
可能是他自己呛醒了,扑腾着爬了起来,用方言大骂,然后自己屁滚尿流的跑了。
顾纭浑身都是汗,对白贤道:“白爷,您上来吧。”
回家的路,她走得很快。
白贤跟在她身后,一句话也不敢说,他心中忐忑不安,觉得顾纭这会儿是气疯了。
回来之后,四叔和四婶在家里焦虑等着。
四叔对顾纭道:“丫头,你得连夜把这位爷送走,明天族里的人会过来堵他。他们不会容得外姓人这样胡闹。
你也走,就当没回来过。族里我也是长辈了,你不再这里,我也能替你说话,毕竟你只是个孩子。”
顾纭点点头。
四婶说:“你们先去镇子上,我派人给你们五姑夫送信,让他去接你们。”
顾纭说好。
她和四叔四婶说话的时候,白贤一直很紧张。
他听不懂,却知道他们是要让他滚了。
他这次不知该如何留下。
然后,他就听到了顾纭说:“白爷,咱们一起走,
你快点去收拾收拾。”
说罢,她自己先进了房间。
只这一句,白贤觉得眼前就像放了烟花,那么绚烂。
他不介意去哪里,他只是不能离开顾纭。
他把自己的箱子一收,拿着就能走了。
顾纭则整理了至少十分钟。
十分钟后,他们俩锁好了院门,悄悄出了村子,往镇子上去了。
月色把路照得清晰明朗,白贤始终跟在顾纭身边。
走了几分钟,他对顾纭道:“我背你,这样我们可以走得很快。”
顾纭犹豫了下,点点头。
白贤箱子里正好有绳子,他把自己和顾纭的箱子用绳子绑了,挂在腰上,又背起了顾纭。
顾纭没有箱子重。
他秋上的衣衫不厚,方才又弄湿了,此刻顾纭趴在他后背,他几乎能感受到她肌肤的温热。
他心中格外的甜蜜。
顾纭一开始心跳得很快,后来可能是吓得过头了,慢慢在他身上睡着了。
白贤比牛车的脚步都要快,他走了三个小时,午夜时分到了镇子上。
镇子上的客栈不多,白贤住下了,让人留了口信,万一五姑夫找过来能知道他们。
凌晨三点多,五姑夫到了镇子上,一家家找他们。
五姑夫抽水烟,啪嗒啪嗒吸了几口,才对顾纭道:“丫头,外头又在打仗了,上海你肯定是回不去了。”
白贤不言语。
他也不想回上海去。
五姑夫继续道:“从镇子上往南,约莫四五里路就有个弥山。我以前做猎户,在山里还有几间草屋。
你如果想要躲一躲族里的事,不如先去山里住。上山走一个多小时的山路就能到,到镇子上比从你们村子过来还要近,只是上山怪累人的。”
顾纭把这句话,用官话说给了白贤听。
白贤只要能和她在一起,去死都行,他很干脆道:“你拿主意。”
顾纭离开上海,是躲避兵灾的。
现在回上海,根本活不下去,上海的日常所需都成了天价。
乡下也有挨饿的,可她身上还有点钱,再说四叔会把粮食偷偷给五姑夫,再转给她。
“要不,我们进山吧。”她对白贤道。
她知道白贤拿了全部家当在身上,也是绝不能回上海的。
白贤大喜过望:“好。”
_第1735章避世
白贤想象得太过于美好。
他想和顾纭离开尘世,找个幽静的地方。他身上带过来的钱,一半是他那半年的积蓄,另一半是他卖了那辆汽车赚回来的。他听了张辛眉的建议,把九成的钱换成了金条。
这样的乱世,金条比现钞稳。
这些钱,足够他和顾纭一世无忧。
他那半年里丧心病狂,做了很多事,才积累了这些。若需要报应,他想等下辈子。
他前面十几年已经够苦了。
他知道乡下宗族的规矩严,却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大概是他从未想过真正在村子里生活。
他不喜欢人太多。
人太多了,他们会觊觎顾纭。
谁能不喜欢这样的女人?她身上女性的柔美到了极致,只要是认真想过日子、不猎奇的男人,都想娶她。
他受不了虎视眈眈的目光。
如今,他终于如愿,和顾纭暂时进山了。
山里有猎户的房子,但要隔很远才有一栋,几乎是彻底的隐居。
他应该如愿的,可他很后悔。
五姑夫的茅草屋,是用竹子混合着泥土搭乘的墙,茅草编织的屋顶。
常年没人来,已经残破不堪。
顾纭不应该过这样的日子。
在村子里,她有一处非常精致的青砖墨瓦房,比村子里绝大多数人家的屋子都要好。
屋子宽敞,有很大的窗户,也有宽阔的庭院。
她坐在那里读书喝茶,悠闲自在。那才是避世,而不是受穷。
山里才是真正的穷与破。
“不,咱们得回去!”白贤道,“这里不是人住的地方。”
顾纭道:“暂时回不去。”
“那咱们去镇子上租个房子。”白贤道,“镇子上比山里要好,这太破旧了。”
顾纭反而笑了笑:“你现在嫌弃了?”
白贤不嫌弃。
他连马路都能睡。
但是他不能让顾纭跟着他过这样的日子。他想要给她一个好的生活,哪怕让他用命去换。
“......没事,收拾收拾。”顾纭道,“现在还是仲秋,山里空气好,咱们小住半个月,就当度假。
等天气冷了,我们再考虑是回家还是去镇子上租房。这不是挺好的吗?你看前面......”
前面是块平地。
站在这里,可以俯瞰远处的小镇和村庄,山林也净收眼底
“这里的日出和日落一定很美。”顾纭说,“我这一生,也没什么机会看到美景。住下吧,明天你去镇子上找人来修葺一番,很容易的,一天就能弄好。咱们能住一个月左右。”
白贤被她的形容感动了。
他很想拥抱她一下。
念头止住了,他走到了她身边:“那......你今晚还去镇子上住,我连夜带泥瓦匠来修葺,好不好?”
“好。”顾纭脸莫名红了。
她暂时在镇子的客栈落脚。
她有一次去买东西,看到几个同村的人,她就拦住了他们,询问村里的情况。
同村的人多半不满族长,纷纷对顾纭道:“已经没事了。四叔是好人,大家都向着他。族长家的小子一直不老实,这是众所周知的,他该打。
打了他,那是你和族长家的私事,并不牵扯到族里。族长说你不结婚就带男人回来,违反了族规。
四叔就说,族长还派人去跟你说媒,想让你嫁给他儿子,他也没把你当咱们秦家的人。你是外姓人,带谁回来族里都管不着,只是那人不能去祖祠烧香罢了。”
顾纭大大松了口气。
“多谢。”她连声道,也不知是说给谁听。
那人就问她:“你还回去吗?”
“我等族长消消火,再考虑。”顾纭说。
那人就笑道:“族长最容易消火。你买两斤糖、五斤肉,他就眉开眼笑了。没事,这是不严重。”
顾纭放下了心中重石。
晚夕,白贤回来了。
山上的茅草屋,他带着人修葺了三天,终于弄好了。
顾纭去看,发现外墙加固了一圈木料,顶棚也换了茅草,还在茅草下面垫了一层雨布,围了个小篱笆院。
刮风下雨都不怕了。
“除了不能度寒冬,其他的都可以。”顾纭笑了笑,“以后不住了,给五姑夫吧。我们小住几天就回村子吧,听说已经没事了。”
白贤点点头。
他有种结婚的感觉。
新婚的男人,是不是也这样收拾好房子,把他的新娘子接过来?
他一直沉默着,脸微微发烫。
收拾了一通,他们俩就住下了。
这茅草屋只有三间,都比较小。她住西边,白贤住东边,中间是厨房——没有堂屋的概念了。
顾纭的床上,铺着新买的被褥,最下面垫了厚厚的茅草,非常柔软
暖和。
她躺着,开始思考村民的话。
村民可能是轻描淡写了。
四叔知道她在哪里,假如真没事,四叔会派人来接她的。
既然四叔还没有来,意味着她暂时避开族长,让族长多消消气的决定是正确的。
这天晚上,她想了很多,甚至也想了对面的男人。
大家现在都觉得她和白贤是一对儿,不知道他......
那天的吻......
她迷迷糊糊的,堪堪有了点睡意,就被什么东西的叫声吵醒了。
她吓了一大跳。
她侧耳倾听,好像是野兽的咆哮。山里有回音,那声音既很近又很远,顾纭吓得头皮都要炸了。
她把自己缩成了一团。
这个时候,外面传来了灯光,以及脚步声。
白贤故意把脚步声放得很重,走在她门口,问她:“顾小姐,你醒了吗?”
“嗯。”顾纭连忙爬起来,把门打开。
这竹编的门也没有锁,关上防君子不防小人。
顾纭看到白贤的脸时,心里稍安。
“你害怕不害怕?”白贤问她。
顾纭用力点点头。
白贤就说:“你别关门,我就在你门口打地铺,这样会不会安心点?”
就在此时,野兽的咆哮更近了点。
顾纭瑟瑟发抖。
她扑到了他怀里:“咱们......还是回镇子上去吧,我害怕!”
白贤的手,轻轻落在她的后背,安抚的拍了下:“不怕,我带了枪,也有刀。”
顾纭点点头。
她这一晚是不敢睡了,就让白贤进来,两个人在屋子里说话。
到了后半夜,还有其他的声音,总之听着很吓人。
顾纭不停的发抖,恨不能连夜下山。
一直熬到了凌晨五点多,山林里稍微寂静了点,她才堪堪睡着了。
她后来是被说话声吵醒了。
五姑夫来了。
面对这崭新的茅草屋,五姑夫大大夸赞了白贤一番。
说起野兽的声音,五姑夫说:“别怕,它们不敢靠近这里的,都是在山谷里叫。听着声音是吓人。”
顾纭醒了。
她问五姑夫来做什么。
“你四叔让我带句话,暂时还是别回村子,镇子上也别回,听说有人看到了你,族长发了脾气。”五姑夫道。
_第1736章我们一起过吧
五姑父猎户出身,擅长各种陷阱。
他告诉白贤,如果晚上害怕,就在外面埋一圈陷阱,只是自己要当心。
白贤很认真跟他学。
过了两天,晚上并没有打到猎物,说明野兽不会靠近这里。
可山林的动静,以及远处的咆哮,还是叫顾纭害怕。她夜里睡不着,白天有日光也睡不着,人很没精神。
哪怕白贤住在她的旁边。
“......你能跟我一起睡吗?”这天晚上,顾纭主动问他。
白贤整个人从头僵到了脚。
他屏住呼吸。
“我害怕。”顾纭说,“咱们两床被子,也不妨事的。”
她说话的时候,脸已经通红了。
这天晚上,白贤果然把自己的被褥都搬了过来。
顾纭简单洗漱之后,先爬到了床里面。
这不算是床,只是地上垫了一层木头,木头上面铺了竹板,然后再铺了很厚的茅草,跟家里没得比。
她睡好了之后,白贤就上来了。
他是穿戴整整齐齐的。
夜里还是有声音,可能是顾纭这几天都没怎么睡,精神不济,也可能是身边的人令她安全,她迷迷糊糊的,心里反而很安静。
她这边是安静了,白贤那边则是洪浪滔天。
他耳边一直咚咚咚的,心跳得像打鼓。心里的邪念,又开始汩汩冒泡。
他幻想着自己与她五指缠绕,肌肤相亲。
隔着彼此的被子,他的膝盖能碰到她的脚。
他犹豫了下,试探着把自己的膝盖靠近。
顾纭没什么反应。
白贤靠了过去,等了很久,始终平静不下来。
后来,他听到了顾纭均匀轻浅的呼吸,她已经睡熟了。
他则睡不踏实。
天快要亮了的时候,他感受到了身边人的动静,顾纭翻了好几个身。
白贤问她:“怎么了?”
顾纭坐起来:“我好渴。”
白贤就连忙去给她倒水。
喝了水,彼此都没了睡意。一夜也快要到头了,他们默默躺着,都觉得自己的呼吸节奏不太对,就各自屏息。
然后,顾纭问白贤:“咱们......要不要一起过?”
白贤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他好像对这句话没听懂:“什、什么?”
“咱们.......”顾纭的声音发颤,“我自己的事,自己能做主,你呢?你想不想......”
白贤这次听清了。
他掀开了自己的被子,翻身压倒了她身上。
顾纭的呼吸顿时屏住了。
他的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然后是她的面颊.......
他掌心是热的,顾纭的面颊微凉,她打了个寒颤。
“顾小姐,我这次过来,就是做好了死也不会离开你的准备。”白贤的声音有点哽咽,“你若是愿意跟我,我可以为你去死。”
他的手,还停在她的面颊,轻轻拂过她的头发和耳朵,然后就感受到了湿濡。
她哭了。
白贤有点紧张:“顾小姐.......”
顾纭的嗓子嘶哑得几乎听不清:“当初你离开的时候,我大病了一场。若你这话是真心的,那我......我.......”
她那声音都劈了,大悲大喜一齐涌上心头,快要把她的嗓子眼堵住了。
她最终还是拼了全力:“我愿意。”
白贤的唇落下来。
他一开始的攻略很猛,拼了命想要汲取她的气息,想要和她缠绵。慢慢的,他好像平静了点,吻就变得绵长而轻。
他掀开了顾纭的被子,钻到了她的被窝里。
顾纭觉得这样不妥。
可如今这个世道,哪里还有什么妥不妥?她微微阖眼,等待着什么。
白贤却只是搂住她。
他像捡到了宝贝,时不时亲吻她的头发,触摸她的面颊。
偶然会用力,将她牢牢箍住,好像生怕这是一场梦。
外面的天逐渐亮了。
日头升起,小屋子的光线更加明亮。
白贤松开了顾纭:“顾小姐,我下山一趟,去镇子上买点东西。你白天一个人在山里不怕吧?”
“我不怕,你去吧。”顾纭道。
他这一走,直到黄昏时候都没回来。
日头逐渐偏西,晚霞笼罩了整个视野,也给顾纭的侧颜渡了层暖暖的霞光。
松海浪起,落日熔金,这样美丽的景色,顾纭一点欣赏的心情也没有。
她在担心白贤。
这么久都不回来,是出了什么事吗?是被村子里的人找到了吗?
就在这个时候,她听到了脚步声,白贤
拿了个很大的包袱,满头大汗回来了。
顾纭所有的担忧烟消云散。
她站起身迎接他。
瞧见他头发都汗湿了,顾纭说:“走得这么急?”
“是,怕你担心。”白贤道,“顾小姐,我出了身汗,去前面山溪洗一洗。”
顾纭说好:“我做饭,你去吧。”
说罢,她就在堂屋忙碌开了。
她很想看看白贤买了些什么。
白贤很快就洗好了。
吃饭的时候,他好几次想要说点什么,却欲言又止。
顾纭也不开口。
两个人默默吃完了,白贤这才放下了筷子,声音有点轻:“顾小姐,今早你的话......你反悔了没有?”
顾纭的脸也莫名发烫。
她怎么会反悔?
这是她心里的秘密,隐晦又深沉。她曾经为了它大病,也因为它甜蜜过。
终于说出口,岂能再拉回去?
“没有。”她道。
白贤似松了口气:“那......我不想等。结婚需要什么礼数,咱们以后慢慢补。我想和你拜天地,上苍作证,若我负了你,就让我不得好死。”
顾纭有点慌了。
她还没有做好准备。
可又有什么要准备?
到处都在打仗,她母亲和姐姐远在千里之外的北平,不可能回来。
白贤没有父母。
村子里那些人,除了四叔没一个是她的至亲,她也不需要他们同意。
“我信你。”顾纭低声道。
白贤就打开了包袱。
他之所以回来这么晚,是因为他做了两套喜服。他给了双倍的钱,盯着人家裁缝现做。
裁缝再怎么努力,还是要一针针的缝,没个三五天做不完。最后,裁缝把自己的老婆和女儿都叫了出来,一起赶工。
活计不是顶好的,但像模像样。
他还买了红烛、喜字等等婚嫁用的。
除此之外,他给顾纭买了首饰:金手镯、项链戒指,还有一只玉镯。这算是他的聘礼,姑娘家大婚是需要这些俗物的。
“匆忙得很,只准备了这些。”他很愧疚,“今晚,咱们就拜天地,行吗?”
顾纭结结实实体会了一回新嫁娘的心情——忐忑,却又有点隐约的期待和喜悦。
她点了点头:“行。”
_第1737章简单又甜蜜的婚礼
红烛影微,窗户上有两个人的剪影。
白贤的手,轻轻穿过了她的黑发。发根有点暖,往下微凉,柔顺滑腻。
顾纭一直在发抖。
她轻轻攀住了白贤的肩膀。
“我......我紧张......”她突然开口,打断了白贤。
白贤试图解开她第一颗扣子,她突然说了这句话,他的手就停住了。
他也紧张。
这一切来得太快,也太过于突然,顾纭和白贤都觉不真实。
白贤看着她,不知如何进行下去。
这种事,他是头一回,她也是。
“我以后,能叫你阿纭吗?”他轻轻吻了下顾纭的唇角。
顾纭太过于紧张,双手死死攥住,打了个颤栗。
“好。”她道。
白贤又道:“那你还叫我石头,行吗?我打小就叫这个。”
“嗯。”顾纭又道。
白贤握住了她的手。
她手掌在他的掌心松开,白贤握到了她满手的汗。
“你有什么想问我?”他道,“什么都可以。我的一切,都能够告诉你。上次在村子里,你让我不要杀人,还说这不是洪门......你如果想问,我那几个月做了些什么,我不会隐瞒。”
顾纭不想问。
她又不是傻子。
她在报社做事,社会上最丑陋的一面,她都写过报道。
她只要深想,就觉得自己嫁给白贤,也成了罪孽之一。
“我不想知道。”顾纭说,“你说点旁的事。你那个未婚妻,能说说她吗?还有你以前有过女人吗?”
白贤愣了下。
他直觉新婚之夜,不应该说这个。
可顾纭问他了,他就会说。
他把自己和皓雪的种种,都告诉了她。从一开始在福利堂,到后来的一切。
顾纭一开始很紧张,听着听着就生气了起来。
皓雪太自私了。
她是用石头的前途,换了她自己的。皓雪知道,没有那些钱,她的下场不过是被送到娼寮去。
她后来做歌女,不算太光彩,却比娼妓要强些。
“你为何要忍受她?”顾纭有点心疼。
白贤说:“她说要负责......”
顾纭:“.......”
你是不
是傻这这几个词,就在她唇边,差点脱口而出。
她很心疼他。
一心疼,她就依偎进了他怀里,想要把自己填进他的生命,从此两个人能彼此照应。
“......我第一次见到你,就想这个人很高大,若是跟他在一起,我就谁也不怕。”顾纭声音很低,脸也红了,“你跟着我的那些日子,是我在上海感觉最安全的日子。”
白贤的手更加紧了。
若他早点知道,他们也不至于分开那么久。
他甚至会后怕。
他离开之后,是铁了心要放下顾纭的。假如不是在张辛眉家重逢,他怕是要彻底错过了她——错过这个世上最好的姑娘。
小孙也喜欢他,人也很好,可他对她没有感情。
只有顾纭。
“你那时候知道有人跟着你,不停的回头......”白贤有点不好意思,“我从那个时候起,就对你痴心妄想。”
他痴念她,不敢靠近。
直到那天早上,她喊他进屋,然后请他吃早饭。
那晚米粥,至今都温暖着他的心,也给他的痴念加了高高的围墙,让它跑不掉,忘不了。
顾纭有点不太好意思,往他怀里藏了下。
她搂紧了他的脖子。
后面的亲昵,就水到渠成。
这件事倒也不是很顺利,顾纭一开始是真疼。她一疼,他就不敢。
两个人就会停下来说说话,彼此依偎着。
直到凌晨四点,才算把礼数做全了。
翌日早起,顾纭打水梳头洗脸。她把自己的刘海梳了上去,露出光洁的额头。
白贤看得有点呆了。
没有了刘海的遮掩,她的眉眼全露了出来,精致如画。
他的呼吸微微顿了下。
“怎么了?”顾纭问他。
他低声道:“真好看。”
顾纭脸微微发烫。
他们新婚没过几天,四叔和四婶就来了。看到顾纭改变了发型,他们两口子都有点诧异,却也没太过于惊慌。
顾纭一直和这个人在一起,已经是说不清楚的。
“四叔,我结婚了。”顾纭把自己和白贤的事,说给了四叔听,“我也不知道顾家的祖宅在哪里,就不去祭祖了。我妈那边,我会发电报。只是没提前支会你们.......”
四婶道:“这有什么的。你从小性格和软,主意却正。你念过书,比我们知晓道理。既然是你选的人,自然是好的。”
四叔这次来,是告诉顾纭,族长那边已经消气了,顾纭可以回村子。
顾纭和白贤在镇子上买了点礼物,果然跟着四叔和四婶回去了。
在镇子上买东西的时候,白贤让顾纭稍等。
他往街头一家洋行去了一趟。
出来之后,他推了辆自行车。
在上海,自行车不算什么稀罕物,就好像电灯电话一样,可在乡下,这就是很不常见的,且昂贵。
白贤道:“之前就托了洋行的老板买,最近才到。”
以后顾纭到镇子上拿邮件就方便了。
顾纭想起那次他们借不到牛车,他到了镇子上之后走开了好一会儿,然后又支吾说什么也没买。
原来是买了自行车。
顾纭心口一热。
他们俩回到了族里,给族长送了礼,过去的事果然揭过去了。
顾纭和白贤结婚的事,也传开了。
他们俩都正式做了夫妻,旁人不好多嘴。四叔还办了一桌酒,请几户近邻吃饭,算是把喜宴给补了。
后来城里也打仗,可乡下始终很太平。
三个月之后,顾纭怀孕了。
她写的文章反响很好,同事给她来信,说自己每次有了时政就发电报给她,让她写好了寄回去,赶得上就行。
顾纭觉得这样不算太好,执意要写鬼怪那个专栏。
她以为自己会害怕。
可每次写到了毛骨悚然的地方,她就会看一眼她丈夫,心里格外踏实。
她的专栏逐渐有了读者,不少读者给她回信,说她写得很惊悚,她逐渐成了个小有名气的主笔。
而她的稿酬也翻了几倍。
“石头,咱们得做点善事。”顾纭对丈夫道,“我想每个月的稿酬拿出来一半,捐给福利堂。”
白贤对福利堂很反感。
可他知道顾纭的意思——他有过一段很糟糕很血腥的生活,顾纭不愿意深问,却耿耿于怀。
她想要弥补他那段时间造的孽。
“好,都听你的。”白贤从身后搂住了她。
两口子新婚燕尔,正是幸福的时候,皓雪来了。
白贤不可能这么轻易就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