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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帅你老婆又跑了全文阅读

作者:明药     少帅你老婆又跑了txt下载     少帅你老婆又跑了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_第1723章重逢

    正月一过,天气就逐渐暖和了。

    炮火终于停歇了几分,南京成立了日本人的伪政府,上海有了暂时的宁静。

    可这样的环境下,生计是非常困难的。

    米已经是天价了,蔬菜水果也成了奢侈,更别说荤菜了。

    顾纭的工资不高,她母亲和姐姐生活也难,老家的庄稼因为打仗也没了收成,她只能靠自己。

    她小心翼翼过日子,不招惹是非,不让自己生病。

    好在房租不用交了,等将来战争结束了,一次性给房东太太。

    张辛眉活动了一番,第二天洪门的人就不见了。

    顾纭从此生了一场病。

    她断断续续低烧,每天心情都很难过,却又说不出是哪里不舒服。

    半个月之后,她的心情才逐渐稳定下来,病也慢慢好转。

    张辛眉叫人给她送过一次菜,有排骨、老母鸡也有活鱼,还有苹果和各种蔬菜。

    同时,他还给了她一封电报,是司玉藻发过来的。

    “玉藻一直挂念你,让我总来看看你。你生病的事,需要告诉她吗?”张辛眉问。

    顾纭摇摇头:“不用了九爷,我已经好了。”

    “那你把母鸡炖汤,自己补补身体。”张辛眉道,“上海如今的药很紧缺,小病也可能会死人,你自己当心。”

    顾纭说好。

    时间慢慢流逝。

    弄堂门口的枣树,发芽开花,盛夏成荫,秋来结果。

    寒来暑往,就从春天到了秋天。

    顾纭也整整八个月没有再见到白贤,这个人从她的世界里彻底不见了。

    她有时候也会想:洪门火并,常要死人的,他会不会已经不知不觉死在了某个地方?

    这么一想,她就莫名其妙浑身发冷。

    一场秋雨,暑气全退,顾纭周六的时候和弄堂里几个妇人在门口闲聊晒太阳。

    她一边看着自己晒的被子,一边织围巾,预备着今年冬天用。

    “顾小姐,尝尝枣子。”有个妇人拿了长竹竿,从门口走回来。

    弄堂口的枣子已经成熟了,被人摘得差不多了。

    顾纭尝了一颗,没怎么熟。

    “挺甜。”她客气道。

    其他妇人也尝了尝,笑着说顾小姐说好话,哪里甜?

    几个人正在说话,有两个随从抬了一个大箩筐进来。

    “顾小姐的客人

    吧?”几个妇人笑道,脸上露出了喜色。

    这八个月,张辛眉受了玉藻的嘱托,给她送过四次补给。

    顾纭友善近邻,每次都要分给邻居。

    “......司小姐的电报。”随从把东西放下,顺便递给了顾纭一张纸。

    玉藻在电报里说,很想吃顾纭做的酸豆角。

    上次是盛夏,豆角正好上市,顾纭拿了些给张辛眉,让她带给玉藻。天气太热了,她怕玉藻吃不下东西,酸豆角正好开胃,能下饭。

    不成想,玉藻还上瘾了。

    “多谢。”顾纭对两名随从说,还塞了一把钱给他们。

    他们虚推了下,也就接受了。

    顾纭打开了箩筐,果然有米有肉。

    她自己留下了两三顿吃的,剩下的分给了近邻。这样战乱的年代,她孤身一人在大上海,没点帮衬怎么行?

    出门在外,邻居更可靠。

    分完了,顾纭重新给玉藻回了电报。

    第二天是周日,是个天高气朗的晴天,她装好了两罐酸豆角,这是她上次做好的,以及一封准备回的电报,去找张辛眉。

    她知道张辛眉的家。

    张辛眉那个家,谁都可以去,没什么私密。

    他家那栋楼很空,听说全是他买下来的。

    楼下停靠了三辆崭新的豪车,还有几个随从打扮的人站在楼下抽烟。

    “他是不是来了客人?”顾纭心想。

    她应该先打个电话的,可惜她从不主动联系张辛眉,并不知晓他的电话。

    她只得硬着头皮上楼。

    张辛眉家的大门没关,果然来了好几位客人。

    顾纭在门口就叫了声“九爷”。

    张辛眉站起身,冲她点点头:“你送东西过来的?”

    “是。”顾纭低垂了头。

    张辛眉道:“你先进来吧。”

    他把顾纭领到了书房。

    顾纭往里走,路过客厅时,看到坐在靠南边沙发上一位客人,突然紧绷了身子。

    他一动也不动,整个人像僵住了。

    顾纭正好从他身边路过,余光瞥了他一眼。

    她不认识。

    这是个穿白衬衫的客人,衣裳的料子很不错,看上去颇为贵气。

    顾纭在上海认识的人不多,跟张辛眉的交际圈更是毫无关系,他的贵客,不可能是她认识的人。

    所以,她

    只当是自己的错觉,迈步进了张辛眉的书房。

    她耳朵里还听到其他客人问:“白爷,您没事吧?”

    她不认识姓白的人。

    她把酸豆角罐子交给张辛眉,又拿出自己要给玉藻的电报。

    张辛眉看了眼,她在电报上说她很好,即将可能回乡下。

    他好奇问:“你要回乡下去?”

    他们说话的时候,张辛眉并没有关书房的门,他的声音外面隐约能听到一点。

    顾纭的声音则是很轻:“有这个打算。我们报社,四个人去做了前线记者,死了两人,其中一位是我们老板。”

    张辛眉诧异,心里既沉重又好笑:“你们老板亲自上前线?报界竞争这么大?”

    “不是,他是自己一腔赤诚。”顾纭叹了口气,“老板娘虽然还在经营报社,多次提出要关了门回老家,无奈放不下老板的遗志。

    最近又有两位同事离职回乡了,报社摇摇欲坠,多半年底就要关门了。明年不可能再开的,我早晚得走。”

    张辛眉想了想,问:“可要我再帮你找份工作?”

    “不了。”顾纭苦笑了下,“上海的米和油太贵了,工资不够我吃饭的,我还是回乡下吧。我家老宅还存了点粮食,回去不至于饿肚子。”

    张辛眉就不再劝她。

    他道:“什么时候要走,跟我说一声,我派人送你。这一路炮火阻隔,到处都在打仗,火车都走不了了,你一个女人出门不方便。万一你有什么闪失,玉藻肯定很伤心。”

    他当着司玉藻的面,总是嫌弃她,可背后做事,滴水不漏,丝毫也不肯让玉藻难过。

    顾纭颔首。

    她简单寒暄了几句,又问了玉藻的近况,就说:“您还有客人,我就不耽误您了。”

    张辛眉送她出来。

    出门的时候,那位方才很紧张的贵客,好像再次紧绷了身体,只是他这下子有了心理准备,紧绷只是那么一瞬,旋即恢复了正常。

    顾纭没再看他,张辛眉送她下楼。

    “我自己搭电车回去,不用再送了九爷。”顾纭道。

    张辛眉说:“回去慢点。”

    顾纭点点头。

    她正要走,楼梯上传来了脚步声。

    张辛眉看了眼来人,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没说什么就错身上楼去了。

    那人看着顾纭已经过了马路,当即跑了过去:“顾小姐。”

_第1724章吃个午饭

    “顾小姐!”

    顾纭听到身后有人这样喊。

    这声音听着熟悉却又陌生,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叫她,就没有停步。

    然后,那声音就在她身后不远处:“顾小姐。”

    好像才几步,远处的人就到了她身后。

    顾纭转过身。

    是那个穿着白衬衫的客人。

    他不是坐着了,站起来足足有电灯杆子高,隔着几步远的距离,顾纭都要抬眸才能看清楚他的脸。

    她心里突然猛跳了下。

    她微微扬起脸。

    那张脸,八个月不见,变化是挺大的。眼神好像比那时候深邃些,神色也有点不同。

    只是......

    她很意外看着他,心想:“哦,果然是熟人。”

    “顾小姐,你还记得我吗?”他又往前迈了两步。

    顾纭却往后退了一步。

    她这个动作,令他的心沉了沉,他好像一个满身污秽的人,很怕丑的也往后退了半步。

    顾纭没回答他。

    街上流水马龙,行人脚步匆匆,独独他们这方天地,静止了一样。

    他的手指不由自主攥紧了。

    “记得的,只是不太敢认。”顾纭慢慢开口,“不知现在怎么称呼您?”

    他一时语塞。

    他现在仍是叫白贤,因为洪门的人只认他这个名字,后来有个贵人赏识他做事拼命,又认得几个字,故而很器重他。

    贵人说白贤二字很好听,有文化,不单单是个粗人,就不要改了。

    他被“有文化”那句评语吸引,果然没有再改名字,一直叫到了现在。

    “......他们叫我白贤。”他道。

    顾纭道:“白爷。”

    她在书房门口的时候,听到其他客人这样叫他,果然没有听错。

    她还记得楼下那三辆汽车。

    楼上的客人,正好三位。

    短短八个月不见,他已经有了豪车和面料讲究的衬衫。

    大上海局势动荡,这样的年岁里,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暴发户到处都有。别说八个月,一两个月就能叫人改头换面了。

    “别......”他像被人打了一个耳光,羞臊难当,“顾小姐别这样称呼,你随便叫我吧,别这么......”

    顾纭礼貌笑了下。

    白贤停顿了几秒,又道:“也算是旧识了,能否请顾小姐吃午饭?”

    顾纭看了眼手表。

    原来已经到了午饭的时辰。

    今天是周末,她没什么要紧事,又正好是饭点,所有的推辞都在她脑子里过了一遍,她还没想到一句合适的。

    白贤又道:“顾小姐赏个脸吧?”

    顾纭就想,这样不赏脸,是不识抬举的。

    他估计还在洪门混,地位与从前不可同日而语。

    得罪了洪门的人,顾纭以后更难了,她毕竟只有自己。

    “那就多谢了。”她道。

    白贤打了个响指。

    不远不近跟着他的人,当即转身往回跑,很快就把汽车开了过来。

    他拉开了车门,请顾纭坐。

    顾纭坐到了后座上。

    他绕到了另一边,和她并排坐。车子很稳的开了出去,但车厢里沉默得很诡异。

    顾纭不开口,白贤也不说话。

    她的余光,看到他放在大腿上的左手,一直死死握紧,手背上的青筋都突出了。

    顾纭还要再看时,他留意到了,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把手环到了身子另一边。

    “最近还好?”他没话找话。

    顾纭道:“还好。”

    话题又断了。

    好在这个时候,车子已经到了餐厅门口。

    是一家很讲究的饭店。

    小伙计看到了车子,急忙过来帮忙开门,恭恭敬敬叫了声“白爷”。

    白贤充耳不闻,自己下了车,小跑着到了另一边,替顾纭开了车门。

    两个人在雅间坐下,白贤问她想吃什么,磕磕绊绊终于能说上几句话了。

    “......你现在......是洪门的白爷吗?”她突然问。

    白贤的心,被什么扎了下。

    他总感觉自己浑身都烂透了,泛出恶臭。他极力遮掩,她却偏偏想要揭开他的皮囊,看一看他烂得生蛆的血肉。

    面对自己满身肮脏,他的声音很生硬、很羞愧:“是。”

    顾纭不知该说什么。

    她也生硬接了句:“挺好。”

    这句话接得很不如意,效果好像当面嘲讽。且说打人不打脸,她这么一句挺好,就跟扇了人家一耳光似的。

    果然,白贤的身子又僵了下。

    顾纭就不怎么开口了。

    饭菜上来,她默默吃饭、吃菜,胃口好像没有变坏。

    实则她吃不下,是一口口硬塞,这样占着嘴巴,就不需要说话了。

    白贤则塞不下去。

    他喝了几口酒,心里有句话,一直在喉间打转,迫不及待往外涌。他几次压下去,最终还是没压住。

    于是他问顾纭:“你现在是一个人吗?交男朋友了吗?”

    顾纭停下了筷子。

    她抬眸看着他。

    一路上过来,他们几乎没有目光接触,眼下四目相对,她看到了他微微蹙起的眉。

    他一直在忍着什么。

    也许是痛苦。

    顾纭不知他是不是身上有伤,因为他那些克制的动作和表情,都让顾纭觉得他此刻好像承受巨大的疼痛。

    她的声音很轻:“有,不过他不在上海,去前线做战地记者去了。”

    白贤的脸色刷得惨白。

    他的手指,那么明显痉挛着,不受控制的颤抖。

    他猛然站起来:“对不起,我有点喝醉了。”

    说罢,他出了雅间。

    顾纭不是个聪明女孩子,也没经过情场,她对这一变化很不解。

    当自己不了解的时候,心里就会生出恐惧。

    他是胃不舒服吗?

    他的身子,总有点蜷缩,顾纭觉得他有把自己缩成一团的冲动。

    她再也吃不下什么了。

    约莫十分钟后,白贤才回来,脸上有水珠,白衬衫的领口湿了一片。

    他应该是去洗脸了。

    顾纭见他很不舒服,就道:“多谢您招待。要不咱们走吧,我已经吃好了。”

    白贤则道:“我.....还没吃......”

    顾纭只得重新坐下。

    气氛很尴尬,两个人也没什么话说,就这么耗着。

    顾纭忍着看手表的冲动,默默拨面前的菜。

    白贤说他还没吃,可他仍是不动筷子,只喝酒。

    这顿饭,消耗了整整两个小时。

    他送顾纭回家,在弄堂门口停了车子。

    “今天叨扰了。”顾纭说,“再见,白爷。”

    “再会,顾小姐。”

    白贤看着她往弄堂里走,转身坐回到了车子里,道:“回去。”

    他依靠着后座靠椅,这才让那些山呼海啸般的情绪淹没他。他沉浸其中,像个溺水的人,很快就出了满头虚汗。

    随从从后视镜看了眼他,发现了他的不对劲:“白爷,您是不是哪里疼?要去医院吗?”

    他摆摆手,从齿缝间蹦出了声音:“回家!”

_第1725章你要上进

    后半夜,白贤穿着衬衫短裤,坐在自家的客厅沙发里。

    他的左边大腿上裹着纱布,血迹沁出。

    他沉默坐着。

    每次难受的时候,他就会在自己大腿上划一刀,腿上的剧痛能缓解他心中的痛,让他稍微能舒坦一点。

    他刚离开的时候,是带着满身戾气的。

    他没想过再去找顾纭。

    配不上她,多瞧她一眼都是亵渎。他肯饶过自己,但他的心不肯。

    那么多的夜里,痛苦实在无法忍受,让他生出了绝念。

    从小在福利堂,无数的屈辱都忍受过来了,总不至于为了爱情就把自己给杀了吧?

    刀子割在腿上,不伤筋、不动骨,不伤及性命。

    他会用站着鲜血的手,一笔一划在旁边的地上写上“顾纭”二字。

    顾盼生辉的顾,众说纷纭的纭。

    战时的大上海,光怪陆离,局势转眼就变,富贵如浮云,来得容易,去得也容易。

    他半年内翻身,从洪门小卒成为香主,除了有贵人赏识提携,也有他自身的拼劲。他在这半年里,学会了认字,这也给他提供了很多便利。

    人在乱世,也变得乱七八糟,自己的命运掌控不了,起起落落跟过家家一样。

    而后他太忙了,有几次九死一生,就不再去想顾纭了。

    他以为自己忘记了她。

    可就那么巧,再次遇到了她。

    心上的尘土被暴风吹开,露出了它原本的痕迹。一切的一切,从未褪色,它只是被掩埋了起来。

    于是暴风雨席卷了他,摧枯拉朽将他建立起来的防设都推了个一干二净。

    中午回来的时候很难受,等夜幕降临的时候,他再次无法忍受,心里有个渴念,想要拥抱她、亲吻她,像八个月以来无数次那样。

    这些念头,是魔鬼的藤,会勒得他透不过气。若不是及时给了自己一刀,让疼痛叫醒了他,他真要冲到她家里去。

    若那样做了,他就真是下流又猥琐,无可救药了。

    “白爷。”有人敲了敲门,在外面低声道。

    白贤问:“什么事?”

    “孙小

    姐那边的钱,已经打过去了。”外面的人道。

    白贤说:“嗯,你去休息。”

    那人道是,转身走了。

    孙小姐是当初歌舞厅那个舞女小孙,教他认字的女孩子。

    底层的人,生活特别苦。顾纭也苦,却不是他们这些下九流人的苦法。

    他那天和皓雪决裂,离开了歌舞厅,后来是小孙哀求经理去找他。

    经理觉得他人不错,找到了他,把他领到了张辛眉跟前。

    张辛眉说:“你要开口。你开口说你想上进,想在洪门混出点样子,你想求我帮忙,我就会帮你。但是你要开口,且说到做到。”

    他就给张辛眉跪下了。

    他说,九爷,你给我一条出路,我一生一世都做你的奴才,任凭驱使。

    张辛眉不需要他做奴才,只需要洪门那边有个眼线。他把白贤介绍给了他的一位叔叔,让他带着白贤。

    那位叔叔,是洪门的副龙头,他就是白贤的贵人。

    白贤后来一步步做下来,说得好听是靠自己,其实只是让他的每一步升迁有点说服力而已。

    有张辛眉出面,他的成功是注定好了,怎么都会给他。

    为了那点威望和说服力,他是拼命的,不给贵人丢脸,也不给张辛眉丢脸。

    他一直对张辛眉很忠心。

    洪门的人找到皓雪,说她和白贤已经决裂,请她不要再去找他。

    皓雪不敢不听,果然没有找过。

    小孙则常和他见面。

    她抱过他,在他面前哭过,想要和他在一起。

    他拒绝了。

    他虽然没想过和小孙做夫妻,却也常常相互帮衬。

    小孙的父亲欠下一屁股债,她非常辛苦养家、还债,后来她跟他说:“我哥哥有点出息了,在工厂里做事,知道拿钱回家了。以后我的日子要好过一些了。”

    她说完这席话,还没有过三天,她家里就被赌场的人给砸了。

    她哥哥并没有上进,反而是陷入了赌瘾里。欠下一大笔钱之后,她哥哥自己跑了。

    她破破烂烂的家,再雪上加霜。

    小孙为了养活那一家子苟

    延残喘的老老小小,彻底往下走了,从一名舞女变成了伎女。

    那段时间,白贤正在忙着接一批货,没日没夜的,不知道这件事。

    等他知道了之后,已经晚了。

    他拿到了第一笔钱,就是帮小孙赎身了。而后的每个月,都会给她一点钱。

    她没有其他擅长的,仍是回去做舞女,仍会和他见面,教他认字,推荐书给他。

    她甚至问过他:“白哥,谁是顾云?”

    白贤当时大吃一惊。

    小孙说:“你第一次让我教你认字,就学了那两个字。我想,她一定才是你想要识字的原因,也是送你围巾的人。”

    他深深低垂了头。

    他说:“是个好人家的姑娘......”

    小孙叹息:“我真恨我家里的男人,我阿爸,我阿哥,若不是他们,我也是好人家的姑娘,你肯定也会喜欢我。”

    白贤笑了笑。

    “不,不是因她是好人家的姑娘我才喜欢她。”白贤说,“我第一次看到她,就知道原来这个世上还有那么美丽的人。”

    他总记得自己被派去跟着顾纭的那天。

    他第一次见到她,她穿着蓝底白圆点的旗袍,外面罩一件雪白色的毛衣,一直知道有人跟踪她,不停的跑、不停的回头。

    风吹散了她的头发,几缕落在她雪白脸庞。每次她回眸,他的心都莫名其妙动一下。

    混沌里,开出了一朵花。

    他失血不少,心力憔悴了一整夜,终于能踏踏实实躺下了。

    他还记得,顾纭在张辛眉的书房里,张辛眉问她,是不是要回乡下去了。

    她要离开了......

    千里战火,这一走,许是今生都不能再见了。

    上次白贤消失,他已经做好了此生不见的准备,也将那些痛苦熬了过去。

    可顾纭就像是他的鸦片。

    第一次戒掉了她,自然是剥了层皮,痛苦难以用言语描绘分毫;再次遇到,就好像重新拿起了烟枪。

    这次,再也没了戒掉的决心和勇气。

    他第二天早起时,特意去了趟银行,又去找了张辛眉。

_第1726章偷吻

    初秋的天气很好,连日晴朗,人也精神。

    顾纭却脚步沉重。

    她这几天都提不起精神。

    又有另一个同事辞职了。

    这位同事是换一家报社,觉得现在的报社没什么前途了。

    老板娘没说什么。

    谁知这天下班,前同事到了报社附近,正好拦住了顾纭。

    “顾小姐,我们那边还缺个编译。你做事向来稳妥的,我想引荐你去。我刚过去,人生地不熟,你若是去了,咱们俩还算旧识。”同事笑道。

    这位同事是个三十来岁的男人,平日里也挺正派,且跟罗主笔关系不错。

    他之所以对顾纭上心,是因为罗主笔去前线之前,再三叮嘱他要照顾顾纭一二。

    顾纭没有和罗主笔在一起。

    白贤消失之后,罗主笔又苦苦追求了她几个月,拿出了十二分的诚意。他越是认真,顾纭越是无法忍受,索性就跟他说,自己心上有个人,暂时不能接受其他的感情。

    后来,罗主笔跟着老板一起上前线去做战地记者了。

    他问顾纭:“若我能活着回来,你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顾纭当时心里特别难过。

    炮火无眼,要她说什么?

    说不行吗?

    难道她要诅咒罗主笔回不来?

    于是她道:“好。你能活着回来,我们再谈论此事。”

    “那你在这个之前不要结婚,不要斩断我的希望。”罗主笔道。

    顾纭点点头。

    这个男人是非常爱她的,爱到宁愿把生死赌上。

    前几天吃饭时,白贤问她:你交男朋友了吗?

    她当时很想问:你是想要追求我吗?

    可这个问题,她自己给不了人家承诺。假如他说“是”,那么她就要告诉他,至少得等罗主笔活着回来,等战争结束了,她亲口拒绝了罗主笔才行。

    如果他说“不是”,那岂不是她自作多情?

    她向来面皮薄,这种尴尬她是不敢想的,这些隐情她没说。

    她和白贤,像是两个陌生人。从前他天天跟着她,是洪门的任务,是张辛眉的托付。

    后来他不是再也没出现过吗?

    若他有一分想追求她的心,也不会消失得那么彻底。

    法租界说到底也只有这么点地方。

    “......顾小姐。”同事又叫了她一声,“怎样,顾小姐?”

    同事发现她在走神。

    她最近总神思恍惚的,心里好像有很多事。她太过于内秀,哪怕有秘密也不会跟同事倾诉的,同事也不便多问。

    “我应该不会换地方做事

    。”顾纭道,“我想回乡下了,将来如果有机会,我还想给报纸写文章,做个专栏主笔。您也知道我的文笔,我想我能胜任。假如能见见新的报社的人,算是多一条人脉,将来好混口饭吃,我还是感谢您的。”

    同事想了想:“这样的年月,大家都不容易。那好,我跟朋友说一声,明晚一起吃个饭?”

    顾纭说好。

    第二天吃饭的时候,同事特意叫了新报社的一名女同事,免得顾纭拘谨。

    不成想,那位女同事爱好喝一杯。

    顾纭有求于人,女同事又豪爽,她只得跟着碰杯。

    喝了两杯之后,她就知道不太好了,因为她的脑子昏昏沉沉的。

    同事很抱歉:“顾小姐,我没想到你酒量这么差,你怎么不推辞?”

    顾纭不太擅长推辞。

    她天旋地转的对同事说:“你帮我叫个黄包车吧。”

    那边,晚饭还没有吃完,女同事还没有喝尽兴,抱怨说顾纭碍事,同事也不好丢下新的同事去送顾纭,只得帮她叫了车。

    到了弄堂门口,顾纭还知道付钱。

    可一下车,才走了几步,她那一杯倒的酒量完全显露了。她走着走着,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膝盖磕在弄堂的地砖上,清脆一声,还没有走远的黄包车车夫都替她害疼。

    他想上去帮一把,又觉得这女人喝得醉醺醺的,怕不是什么好东西,不想惹麻烦,只得转身跑开了,装作没看到。

    顾纭在地上半晌爬不起来。

    她挣扎了两次,准备做第三次努力的时候,有个黑影挡住了光线。

    然后,黑影俯身抱起了她。

    顾纭有点人事不知,可她没挣扎,从潜意识感受到了安全。

    她任由那人将她送回了屋子里。

    白贤是再也没想到,自己会看到她喝醉的这一幕。

    他第一次知道,她居然会喝酒。

    他小心翼翼扶住了她,从她包里找到了钥匙开门,把她放到了床上。

    她落枕之后就睡着了。

    白贤替她脱了鞋子,又想打水给她擦擦脸,可他怕有动静会吵醒她。

    他只是帮她拉好了被子。

    屋子里没有开灯,他站在黑暗中,眼睛适应了光线,看得清楚她的轮廓。

    他慢慢坐到了她的床边。

    心跳得厉害,他的呼吸炙热又急促。

    他想要伸手,摸一摸心上人的脸。只有在这样的黑夜里,她睡得无知无觉,他才敢如此放肆。

    念头一起,怎么也压不下。

    他的手指,缓缓落到了她的面颊上。

    她面颊微凉,肌肤柔滑。

    他的心湖一阵阵澎湃,海浪一层层的拍打,他清清楚楚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触摸给了他勇气。

    他没有克制自己,最终俯身,用嘴唇轻轻碰了下她的唇。

    他听到了大海的咆哮,听到了高山上穿林而过的风声,听到了雪域里的马蹄——一切震撼人心的声音。

    这是他浑身的血在沸腾。

    他得到了心上人的一个吻,浅浅的、不知情的吻。

    哪怕是死了,这辈子也有了安慰,死得其所了。

    他默默走出了她的房间,不敢再多留。

    他心中是喜悦的,然而被外面的风一吹,他又低垂了头,喜悦中添了愧疚。

    他为了自己的私念,轻薄了她,还是猥亵了她?

    他觉得自己再如何改头换面,骨子里都流淌着下等人的肮脏。

    他快步逃开了,想给自己的猥琐找一个避风港。

    顾纭对这一切都不知道。

    她甚至不知自己怎么回家的。

    从黄包车上下来之后,她的记忆就好像断层了。

    因为她感觉到了安全,于是大大方方任由自己失去了神志。

    “为何会觉得安全,是我那时候已经进屋子了吗?”她闷声自问。

    她的包放在桌子上,钥匙摆在旁边,鞋子整整齐齐摆在地上。

    这一切,都不像是一个喝醉的人能做到的。

    她想起了那个黑影。

    “是梦,还是真的?”她问自己。

    昨天,是真的有个人过来,将她送回家了吗?

    这些都不可考了。

    顾纭收拾停当,去了报社。

    不成想,老板娘早早就来了。

    顾纭还以为自己尚有点时日,可事情比她预想中要早。

    报社终于撑不下去了。

    “我对不住你们。”老板娘说,“我得回乡下去避难了。这些钱,是你们两个月的薪水,我也只有这么多了。”

    每个人桌子上都有个信封,里面装着他们各自的薪水。

    顾纭拿到了手里,发现挺厚的。

    这绝不止两个月的薪水。

    顾纭一边收拾一边悄悄打开,发现是足足三个月的薪水。

    老板娘那边已经收拾妥当了,准备下楼。

    她拦住了老板娘。

    老板娘知道她要说什么,握紧了她的手,冲她轻轻摇摇头:“你也要回乡下吧?路上难走,你一个年轻姑娘家,需得处处谨慎些,用钱的地方多。我也帮不了你什么,自己保重。”

    顾纭的眼泪落了下来:“老板娘,您也保重。等将来和平了,咱们要互通消息,报个平安。”

_第1727章回乡避灾

    顾纭收拾了一通,离开了报社。

    她留在报社里的东西不多,当即拿着回了家。

    她找出上次司玉藻留给她的电话,说是张辛眉办公室的,让她有事就去找。

    半上午的,张辛眉肯定不在家。

    顾纭犹豫着,打了过去。

    那边是秘书小姐接通了,然后问了几个问题之后,让她稍等。

    她就真站在电话亭旁边等。

    这么一等,足足等了一个多小时,张辛眉才给她回电话。

    “不好意思,不知道是你。”张辛眉的声音懒懒的,并不是真心不好意思,甚至有点不耐烦。

    顾纭怕添麻烦,连忙说了自己的话:“报社今天散了,我要回家了。上次九爷说,假如要回家,那......”

    她自己顿了下,又说,“还有件事,就是我这边房东的钥匙和房租,还缺个人帮忙收一收,不知道九爷身边的人能否帮忙?”

    张辛眉道:“你回去收拾,明早我派人去找你。”

    顾纭道谢。

    她当天就去了趟银行,把自己为数不多的钱都取了出来,又把自己身上稍微值钱的两样首饰卖了。

    等她回到乡下去,没什么比现钱更实用了。

    剩下的行李,她一个箱子就能装完。

    她很快就收拾妥当了。

    突然决定要走,心里挺失落的。人在一个环境呆久了,就会心生不舍,哪怕再糟糕。

    顾纭把自己厨房的东西,包括油和米,都送给了邻居。

    她将租同一个房东的住户都通知到了。

    “以后的房租,每个月都会有人来收,是我家亲戚,你们别害怕。”顾纭道。

    住户们还是挺不安。

    第二天一大清早,顾纭正在梳头,外面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来了。”她应了声。

    打开门,却需要抬头才能看清楚人脸——是白贤。

    她微讶。

    白贤的目光,则不落在她身上。

    已经入了秋,他的衬衫外面,加一件薄薄的风衣,穿着皮鞋和西裤。

    人靠衣装,他装束一改变,就丝毫看不出从前那种粗鲁的气质。

    当然,他现在瞧着还是挺凶的,是个稍微讲究点的恶霸。

    “九爷说,你要回乡下了。”白贤说话的时候,目光只看了她一下,旋即避开,“你老家挺远的,开车要走一两天,九爷说派其他人怕你不放心。

    咱们算是旧识,我带着人送你,九爷也好,你也好。如果你不想的话,我去跟九爷说,换人再来。”

    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

    顾纭实在不好拒绝:“多谢九爷,也谢谢你。不用换了。”

    她又指了指墙角:“那是我的行李。”

    白贤走进来,拎起了她的东西,放到了汽车的后

    备箱。

    后备箱里装满了东西,有米、油、罐头和点心。

    顾纭伸头看了眼。

    白贤就解释说:“这是九爷送的。你回乡下去,总要生活。”

    顾纭没有多想,也没有去看到白贤脸上一闪而过的慌张。

    送顾纭的,不止是白贤,还有他的两名随从。

    四个人一辆车,依旧是司机和随从在前排,顾纭和白贤坐后面。

    这次不是那辆豪车,而是一辆不算起眼的旧轿车。

    车子出发,顾纭一受颠簸就容易犯困,她提醒自己不要睡着了。

    可等她有了意识时,自己正靠在白贤的肩膀上。

    她吓了一跳,急忙坐正了身子。

    看了看手表,已经走了三个多小时。

    “不好意思。”她对白贤道。

    白贤说:“无妨,你睡你的,又不需要你开车。”

    随从从后视镜里看了眼。

    他方才就瞧见,顾纭的头靠着车门睡着了,是白贤将她挪了过来,让她靠着他的。

    一路上的确不太平。

    白贤手里有张辛眉弄来的通行证,也有现金。

    靠着这两样,他们的汽车畅通无阻。

    经过了四十个小时的长途跋涉,终于到了顾纭老家附近的镇子。

    他们到的时候,是第三天的凌晨四点多。

    顾纭对白贤道:“咱们休整半天吧,接下来都是小路,开夜车很容易出事故。”

    白贤说好。

    这个镇子太过于偏僻,反而没有受到炮火的洗礼,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吃饭住宿的地方都有。

    他们敲开了小旅馆的门。

    顾纭终于睡到了床,一连打了好几个滚。

    他们睡到了中午,这才起来,去了镇子上最大的饭店,吃了一顿很丰盛的午饭,这才开车重新往顾纭家的庄子走去。

    路的确不好走,不过最近没怎么下雨,路上不泥泞,难走得有限。

    两个小时后,车子停在了顾纭家老宅门口。

    老宅是一处青砖墨瓦的小院子。

    跟乡下人家的篱笆院不同,这老宅是青砖院墙、木制院门,比起一般人家都要阔气些。

    这是顾纭的母亲盖的,用的是顾轻舟给的那些金条。

    院门挂锁,顾纭让他们稍等,自己跑到了不远处一处破旧小土房子面前,好像是找人去了。

    白贤就趁机往院子里看了眼。

    他个子特别高,这院墙挡不住他的视线。

    他看到了四间大房子,院子中央铺了一条青石板小径,两边种着树和一些蔬菜。

    两个年迈的老农和妇人跟着顾纭过来,被白贤等人吓了一跳,小心翼翼打开了门,把钥匙交给了顾纭。

    顾纭也看得出,乡下人不喜欢见陌生人,就道:“四叔、四婶

    ,你们先回去吧,等我收拾好了再请你们。”

    四叔应了声,转身和四婶先走了。

    白贤和他的随从,把车厢里的东西全部搬进了顾纭的堂屋。

    顾纭家的屋子里很干净,没有一丝一毫的霉味。

    四叔和四婶每隔两天就要打扫一遍,连院子都是整整齐齐的。

    东西虽然挺多的,但三个壮汉手脚麻利,也不过十分钟就搬好了。

    忙完了之后,司机和随从对顾纭道:“顾小姐,我们就先走了,晚上可能在镇子上落脚,明天赶回上海。”

    顾纭点头,又看了眼白贤:“多谢你们,一路平安。”

    说罢,她跑进了里屋,从自己行李中拿出了现钞,要塞给他们辛苦费。

    两人连忙摆手:“我们都是白爷的人,应该的。”

    说罢,他们俩就出去了。

    等汽车发动了,顾纭这才发现,白贤一直站在她身后,并没有跟着上车。

    她吃了一惊,急忙去叫住汽车:“等一等!还有人!”

    汽车扬长而去。

    顾纭错愕看着白贤。

    白贤的目光,仍是不落在她身上,道:“九爷说了,让我送你回家之后,至少留个十天半个月,确定你这边安全无虞,才可以回去。”

    顾纭这时候觉得不太对。

    张九爷对顾纭的确仁至义尽,可他并不是这么琐碎的性格。

    既然送到了,为何还非要多留几天?

    顾纭刚回来,的确可能会遇到困难,也可能会有想象不到的问题,有个人帮衬是最好不过的。

    可她仍觉得不太像是张九爷的作风。

    她看了眼白贤。

    白贤并不看她,而是死死蹙眉,好像又在忍受着什么。

    他这种表情,顾纭觉得他是不耐烦,就像当初那个翻墙之后的日子一样。

    也许,人家真的迫不及待要回去,去上海奔他的锦绣前途,而不是留在这里吧?

    “要不你还是走吧。”顾纭道,“我叫人套牛车送你到镇子上,反正他们俩也要明天才走。四叔和四婶会照顾我,你跟九爷说,让他和玉藻都放心。”

    白贤没答话,眉头蹙得更深了。

    顾纭又道:“再说,乡下流言蜚语太厉害,孤男寡女......”

    白贤这才道:“进村的时候,我看到有个破败的土庙,我晚上住那边。九爷的吩咐,我不敢不从。”

    说罢,他抬脚就要走。

    顾纭心中一慌,急忙拉住了他。

    她想拉住他的胳膊,却因为高估了自己的身高,抬手时掌心已经碰到了他的手掌。

    他像是受惊了,急忙抓住了她碰过了的手掌。

    顾纭愣了下,这才说:“别......”

    她后面的话,都被他死死握住她的手打断了。

_第1728章逐客

    顾纭不是第一次拉他的手。

    以前也有过,那是他推倒罗主笔的时候,她拉着他落荒而逃。

    可那时候不一样。

    那时,根本没仔细去想什么,事后的思绪也在罗主笔那件事上。

    现在却不同了。

    她的注意力,全在他的手上。他的手掌干燥,掌心暖得灼人,手指也很有力度,死死攥住了她的手。

    她的心不受控制的全乱了,用力抽回了手。

    她一动,白贤就慌张松开了,并且自己后退了一步,解释说:“顾小姐,我并非有意。”

    顾纭支吾了声。

    她已经没心情去计较他话里的对错了。

    她道:“你不要去住破庙了。我家房子多,你且住下吧。你也是听命行事,我不会叫你为难的。”

    白贤点点头。

    四叔和四婶稍后才小心翼翼过来。

    看到白贤时,他们俩有点惧怕,用方言跟顾纭说着什么。

    顾纭反复说没事。

    这两个字,白贤听懂了。

    四婶的背有点佝偻,帮白贤铺好了床,让他睡在东边第二间的客房里。

    而顾纭住在最东边那间。

    顾家的屋子,从西往东,分别是主卧,以前香雪和顾纭继父住的;然后是堂屋;堂屋往东,是一间客房,农忙时也做库房;通过这间客房,最东边是另一个卧房,以前是顾纭和她姐姐莲儿住。

    客房和顾纭的房间,连通着一扇门。

    顾纭进进出出,都需要通过客房。

    白贤没做声。

    他一直不说话。

    顾纭可能觉得他天生就不爱言语,也不多跟他说什么,只是和四叔、四婶不停交谈着什么。

    下午四点多,在白贤的帮衬下,顾纭的卧房收拾干净了,堂屋打扫好了,厨房有满缸的米,还有肉和蔬菜,都是从上海带回来的。

    除此之外,白贤还在四叔的引路之下,帮她挑好了一大缸水。

    忙好了,顾纭拿出一部分肉,两瓶油,以及一些现钞,跟四叔和四婶出门。

    白贤问:“你们去哪里?”

    顾纭道:“我既然回来了,就要去趟族长家,否则太失礼了。你不要跟着去了。”

    乡下的宗族概念很强烈,白贤是外人,族长肯定不待见他。

    幸好他不是常住,否则又是一番折腾。

    他在家里,时刻难安。

    顾纭一刻不在他眼前,他就受不了。他自己也觉得自己这脾气很糟糕,像个变

    态,可他就是想把她圈固在自己身边。

    院子里静了下来,他脑海中就不停回放方才顾纭握住他手的场景。

    他的心,一点点跳跃、发烫,掌心也烫,他很想亲吻一下那个被她触碰过的地方,就像亲吻了她的手。

    然而他没有这么做。

    这样太下流了。

    他坐在堂屋里,一点点数着时间,看着顾纭带过来的那个小钟滴滴答答的走。

    一个小时之后,顾纭终于回来了。

    时间到了五点半,乡下应该做晚饭了,四叔和四婶帮她下厨房,她就到堂屋和白贤说话。

    “族长说什么了吗?”白贤问她。

    顾纭道:“没说什么。”

    她其实想说,族长对她的回来很不满意,因为最近不少城里的阔老爷太太们逃难到村子里。

    族长家的房子租出去两间,收了很高的价格。

    他想把顾纭的房子也租出去。

    顾纭一回来,这个念头就要断了,族长话里话外都是觉得她不应该回来,在上海好好工作才是正经事。

    而族长的儿子,使劲盯着顾纭瞧,眼睛里都能冒出光。

    这些都是她自己的事,白贤是奉了张辛眉的吩咐办事,迟早要离开的,没必要让他担心。

    白贤却看了眼她。

    他们回到了乡下,已经是仲秋了。江南水乡,春天种水稻,盛夏收割,到了秋上几乎没什么大的农作物,平日空闲的时候多。

    顾纭离开村子好几年了,儿时的记忆既熟悉又陌生。

    她想到处走走。

    白贤跟着她。

    他们沿着田埂散步,有次顾纭不小心滑了下,她明明可以站稳的,白贤却往前一站,让她整个人扑到了他身上。

    阳光暖暖的,他身上也暖。

    白贤扶稳了她,退后几步,始终走在她身后。

    他一直贪婪看着她的后背,眼睛一错不错的。

    她头发丝被风吹起,细小的拨动

    顾纭则想起了很多事。

    “......你以前说,你有个未婚妻的,结婚了吗?”顾纭漫不经心问他。

    白贤一愣。

    他都不记得这茬了。

    “没有。”他道,心里莫名生出了几分希望,“后来就闹掰了,再也没见过。”

    顾纭很想问:你后来那么有出息,你未婚妻怎么舍得放手?

    “怎么闹掰的?”顾纭追问了句。

    白贤对这个话题很抵触。

    他希望可以

    跟在她身后,默默看着她、想着她,任由自己龌龊的心思疯长,但不愿意分出半分去考虑其他人。

    “我......不记得了......”他含混不清的说。

    顾纭心里沉了沉。

    她没有再开口。

    这天晚上,白贤的脑子终于控出来几分,把白天顾纭的话拿出来单独想了想,觉得她可能误会了什么。

    于是,第二天早饭的时候,他对顾纭道:“顾小姐.......”

    顾纭则说:“白爷,我.......”

    “你先说。”

    “你看,您也留了六天了,这边没什么的,我能应付。您能帮我带个信给九爷吗?告诉他,我这边一切安好。”顾纭道。

    这是逐客了。

    白贤的心,一瞬间冰凉。

    他死死捧住了碗,很想将她揉碎进自己的怀里,甚至想要把她一口吞下,这样谁也不能让他离开了。

    他内心深处的恶念,像火苗一样窜得老高。

    可最终,他还是选择了最保守的说辞:“那我今天去镇子上,给上海发电报,让我的人来接。他们要过几天才到,这几天还要叨扰你。”

    顾纭嗯了声。

    他吃了早饭就走了。

    他一走,顾纭好像被抽空了似的,站都站不稳。

    她回房去躺着了。

    中午的时候,白贤回来了,从镇子上带了不少的蔬菜水果,还有两个不怎么像样子的石榴。

    除此之外,还有几盒新鲜的月饼。

    顾纭愣了下。

    “后天是中秋节了。”白贤道。

    第二天,四叔对顾纭说:“我和你婶明天要去你五姑姑家过中秋,小住几天,你要不要去?”

    四叔和四婶年轻时有过个孩子,都夭折了。

    四婶还被土匪抢去过,糟蹋了大半个月,四叔却不嫌弃她,老两口至今相依为命。

    五姑姑是四叔的亲妹妹,常照顾这对孤寡老人,逢年过节都要把他们接去。

    “我就不去了,白爷还在。”顾纭道,“他可能也要回去了。”

    四叔就问:“你也要回去?”

    “我不回。”

    “可......年轻的两个人,还没有结婚就分开,这不好。他回去,你也该回去。”四叔道。

    顾纭的脸陡然通红。

    正好白贤走出来,好奇看着他们,顾纭的脸就更红了,顿时局促不安起来。

    “不,不是这个......”顾纭解释说。

_第1729章自家

    中秋节前一天的下午,五姑夫赶了牛车来接四叔和四婶。

    他们走后,顾纭就反锁了院门。

    她自己坐在房间里,白贤也在客房,两个人只隔了一道门。

    顾纭没有反锁自己的房门,怕他多心。

    白贤在屋子里走动,好像是收拾东西,顾纭的心就静不下来。

    她心中各种滋味。

    后来,白贤走过来敲了敲她的门。

    顾纭一惊,正在缝补一双袜子,那针直直往她手指里扎。

    她连忙把血珠抹去,站起身去开了门。

    “......你晚上想吃什么?”白贤问她,“我去帮你做饭。”

    “不用,我自己来。”顾纭道。

    白贤就说:“那我替你烧火。”

    顾纭说不用了,但白贤很坚持。

    她家的厨房很大,可白贤的脑袋还是能碰到横梁。

    顾纭稍微转身,他就在那里,让她感觉这空间太小了,小得她的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眼里,顾纭的手脚都不知道放在哪里了。

    白贤看到了厨房角落里绑着的公鸡,问她:“要杀鸡吗?”

    “要。”顾纭说,“明天再杀,明晚才吃。”

    白贤坐到了灶台前。

    他实在太高了,那灶台前的位置挤不下他,故而他塞些柴火就站起来。

    顾纭忍着不自在,慢慢切菜,生怕自己切到手。

    白贤却开口了:“顾小姐?”

    “嗯?”

    “方才下午,你和四叔在院子里,是在说什么?”白贤问她。

    她当时的脸很红。

    白贤觉得自己很卑鄙,他想要试探着问一句。

    “没说什么。”顾纭道。

    她正在切土豆,突然手里一滑,土豆就从她掌心滚走了,刀切在了砧板上,顾纭出了身冷汗。

    差点切到了手。

    白贤把土豆捡起来。

    顾纭来接,他的手指略有略无碰了她的手指一下。

    顾纭急忙缩手,土豆再次掉在地上。

    气氛一时间尴尬。

    她看了眼白贤。

    白贤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默默后退几步:“我去摆桌子。”

    他离开之后,顾纭很快就弄好了一桌子饭菜。

    饭后,顾纭简单洗漱就睡下了。

    白贤也躺在床上,默默看着屋顶。仲秋的月色,从琉璃瓦照进来,客房里有略微的光亮

    不冷不热,空气格外的清新,远处虫鸣阵阵,也不显得寂寞。

    白贤从未在乡下生活过。

    假如他出身农家,也许比现在要好很多。

    他想着一门之隔的顾纭,心中甜蜜又酸涩。

    他正在胡思乱想,顾纭突然从里屋走了出来。

    他急忙坐起来。

    顾纭愣了下,脚步停在了原地:“我吵到你了?”

    他在黑暗中,呼吸变得很重,所有的念头冲向了他。

    他很想此刻就冲过去,抱紧她。

    然而他又想到,自己到底粗鄙不堪,而她已经跟罗主笔好了。哪怕他用强占有了她,也得不到她的青睐。

    她若是鄙夷他,那他宁愿去死,宁愿把自己的手脚都剁下来。

    “没有。”冲动化为了浓浓的哀伤,他低声问她,“要找什么?”

    “我忘记灌暖瓶了,有点渴。”顾纭道。

    白贤道:“我帮你。”

    厨房在院子里,需得开了大门。

    顾纭忙道:“真不用,你睡觉吧。院门我反锁了,在自家怕什么。”

    自家?

    顾纭走出去,到了厨房灌好了暖壶,又走进来。

    他一动不动,把自己的身体紧紧绷住,不让自己的欲念作祟。

    一句“自家”,简直要了他的命。他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想法,又开始作祟。他很想将她牢牢扣在床上,将两个人变成一家人。

    这些念头太可怕了。

    他清醒的时候鄙视自己,失控的时候又疯狂去想象,整个人被折腾得一夜无眠。

    直到快天亮了,他才堪堪睡着。

    院子里有公鸡惨烈的鸣叫。

    他惊醒了之后,急忙爬起来,然后就看到了顾纭,正手足无措站在院子里,手里拿着菜刀,不知道该怎么抓鸡。

    那鸡被绑住了翅膀和腿,可顾纭一靠近,它就拼命扑腾,把顾纭也吓得半死。

    白贤走上前:“我来吧,顾小姐。”

    顾纭躲到了他身后。

    白贤很麻利把鸡杀好了,又把鸡血用小碗装起来,对顾纭道:“好了顾小姐,你去烧点热水。”

    “烧好了。”顾纭道。

    她去接一动不动的公鸡。

    给鸡褪毛,味道是腥中带臭,白贤避开了她:“我来。”

    “不不,我自己来,怎么总叫客人干粗活?”顾纭柔声道。

    她这一句

    话,让白贤的身体又略微发僵。

    他是外人,也是客人。

    到底不是一家人......

    她昨晚说的“自家”,是指自己的家,并非他们的家。

    白贤心里也觉自己不配。

    他幻想着她的时候,多半是狂野又放肆的,可真正面对她,他的自卑又开始作祟,让他无法往前一步。

    顾纭做事不快,但是踏实。

    公鸡处理得干干净净,她慢条斯理熬煮了米粥,喊白贤出来吃早饭。

    早饭之后,她就要开始准备中秋节的饮食了。

    “我等会儿要出门,去领条鱼。”顾纭对他说。

    白贤微讶:“领?怎么领?”

    “族里有个鱼塘,是共有的,放了很多的鱼苗,逢年过节就会打一次,每家一口人可以领五斤。”顾纭道。

    “鱼苗不需要钱?”白贤不太理解。

    他虽然出身低贱,却对乡下宗族不是很理解。

    “需要的,族里出。”顾纭说。

    “族里哪来的钱?”

    “每年都要交祭祀的钱。”顾纭道,“过年的时候交。我家的田地给四叔和四婶种,不收他们的田租,但每年族里的费用,他们要帮我们出。”

    白贤想了想,觉得乡下的生活挺有趣。

    “还不错。”他道。

    顾纭笑了笑:“待久了也不行,我姆妈就很讨厌他们。族里人不读书不认字,不通文化和道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要计较半天,我姆妈一直希望我和我阿姐能走出去。要不是打仗,我大概不会回来的。”

    她这句话,一下子就刺痛了白贤的心。

    他也不通文化。

    白贤的脸色略微有点惨白。

    碗里的米粥,吃在他嘴里也是寡淡无味了。

    顾纭后知后觉,也觉得自己说错了。

    她想要描补一句。

    可她本就不是圆滑的性格,明明说错了再去描补,她也没这个本事,只得默默吃饭。

    不成想,白贤沉默了半晌之后,突然对她道:“顾小姐,我......我现在能读的通报纸。大的文化没有,字认识了不少。”

    顾纭就坡下驴:“我没有其他意思。”

    “我知道。”白贤用筷子搅了碗里的粥,“只是想让你知道,我后来用心学了字......”

    他说到这里,话就顿住了,后面那句“是为了你去学的”,到底没说出口。

_第1730章发现了金条

    读书认字,对白贤而言是一项大工程。

    他哪怕再累,每晚都要练一百个字,把它们全部记牢。

    他是下了扒皮抽筋的狠劲去学,很快就能读报了。

    可这些对于从小念书的顾纭而言,怕是太过于浅薄。

    他原就自卑于自己的草包和下作,此刻更加不敢把自己这点浅薄拿出来显摆。

    吃了早饭,他默默把柴劈好,又把家里打扫了一遍,厨房也收拾得干干净净,然后拿了两个水桶去挑水。

    江南的乡下,几乎是不打水井的,村民都是临河吃水,洗衣、洗菜和洗马桶,甚至挑回家的,全是同一条河。

    白贤一生多半时间贫贱,自然也不会觉得这有什么不妥的。

    河就在顾纭家的后面,不算远,也不需要经过村子。

    他力气大,两桶水他拎着,就好像拎两把蔬菜似的。

    到了大门口,远远看到了顾纭。

    顾纭手里拎了一条很大的鱼,足足有十几斤的样子。

    她低垂着头。

    白贤想要喊她一声,却见她在大门口的时候,抬手抹泪,使劲眨眼。

    他当时的血就冲到了脑子里。

    他恨不能把她捧在掌心,放在头顶,岂能忍受其他人欺负她?

    “怎么了?”他阔步走上前,打断了顾纭准备遮掩过去的计划。

    顾纭微愣,急忙转过身。

    白贤很想将她的身子扳过来,却又没勇气上手。

    他把水桶拎了进去,又让顾纭进来。

    顾纭把鱼放下,叹了口气。

    “我没事,方才眼睛进了脏东西,一直疼。”顾纭低声道。

    “你告诉我。”白贤脸色不善,“没关系的,你告诉我,我帮你出气。你不要怕,谁也别怕。”

    顾纭苦笑了下:“真没事。”

    “你不说,我自己去问。”白贤转身要走。

    他是真动怒了。

    他一看到她抹泪,心里就跟有一把冰锥扎似的疼。

    “别!”顾纭阻止。

    见他不听,她只得追上几步,去拉他的袖子。

    拉不住。

    顾纭没办法,情急之下抱住了他的腰。

    白贤一下子就动不了了。

    他猛然回过身,将她抱了起来,死死箍在怀里,唇落在了她的颈侧,吻到了她微凉的头发。

    顾纭惊呼了声。

    他抱起她的时候,她的脚是离地的,她吓得大叫。

    这一叫,让白贤清醒了点。

    他慢慢弯下了身子,将她放下,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不敢去看她的眼睛,整个人又惊又惧。

    他心里对她的欲念,是一团灼灼的火,总有失控的时候。

    然而,大部分时候他又很理智,觉得自己这团烂泥,不配湖在她家雪白的墙壁上。

    他今天终于做了自己想象已久的事。

    他怕顾纭要赶走他。

    顾纭的脸,则是通红,她也说不出话。方才发生的事,都在一瞬,她有点懵了。

    “......你.......你去把鱼收拾了。”她憋了半晌,才说了这么一句,然后自己快步钻回了自己的房间。

    白贤踌躇了。

    他在想,自己要不要跟进去?

    她是害羞了,还是生气了?

    他忐忑在原地踱步,好半晌才把地上那条半死不活的鱼捡了起来,拿到厨房开膛破肚,把它收拾干净了。

    顾纭在房间里没有多呆,换了套粗布外套就出来了。

    她脸有点红,却不躲不闪看向了白贤:“要做午饭了,你先回房吧,不需要两个人。”

    白贤应了声。

    他趁着顾纭不注意,还是出门去了。

    顾纭还没有生火,看到他走了,想要喊住他,可又想到方才那一幕,她的心就差点从嗓子里跳出来。

    “让他去吧,反正他人生地不熟,也不知道往哪里去找。”顾纭想。

    等她去生火的时候,才发现火柴用完了。

    她记得客房的抽屉里还有。

    正好白贤不在,顾纭就去客房拿。

    她弯腰从抽屉里找的时候,看到白贤的箱子放在床底了。

    乡下会有老鼠或者虫子,箱子最好是能放在桌子上或者柜子里。

    那天从上海回来,车子的后备箱带了不少的柴米油盐,白贤的箱子就放在最里面,顾纭当时没看到。

    后来才知道,他是奉命多住几天的。

    顾纭犹豫了下,决定帮他拿出来,放在柜子里。

    她先拉住了,然后一提,才发现箱子没有锁上。

    她想要帮忙锁好,又注意到他衣裳乱扔。

    顾纭对整齐有点奇怪的执拗,她受不了乱糟糟的

    ,鬼使神差想要替他收拾收拾。

    她打开了箱子,果然看到他把衣裳随意乱放。

    顾纭拿起来。

    这一拿,她下了一大跳。

    白贤是故意把衣裳放开的,用来遮住他箱子里的东西。

    他带了一箱子钱,除了现钞还有金条,特别沉。金条下面,则是一条雪白围巾,围巾一角沾了点暗黑色的东西。

    她吓到了,急急忙忙把衣裳放回去,又把箱子塞到了床底。

    她找到了火柴,从客房出来,心里格外的慌。

    她想:“他为何带那么多钱?”

    所谓奉命陪着顾纭,到底是真的,还是他自己犯了事,张辛眉让他顺道躲到乡下来?

    怪不得顾纭不催他,他就不走。

    从他这些天的表现,顾纭都快要明确,他对她有点意思,也想过他可能真是想陪着她。

    可现在.......

    年初的时候,他不是天天不耐烦跟着她吗?他那些天好像刻意躲开她。后来任务结束了,他不是彻底消失了吗?

    若一个男人喜欢一个女人,怎会消失得那么彻底?

    她的脸色有点惨白。

    自作多情的滋味,尴尬又难堪。

    顾纭埋头做饭。

    白贤出去逛了一圈,鱼塘那边的人都散了,大家各自回家做饭了。

    他敲了一家的门,把人家吓得半死,男主人拿了钉耙出来想要打他。

    他想解释,可对方听不懂官话,也听不懂他的上海话。而对方的方言,他更加听不懂。

    他再这么转下去,会替顾纭招惹闲话。

    白贤虽然觉得不配,他还是很想在这个庄子里住下去的。

    他回家了。

    顾纭还在厨房忙碌。

    他矮身走进来,站在她身后,原本想说点什么,看着她在雾气蒸腾中忙碌,莫名觉得此刻很好。

    他什么也没说。

    顾纭却没提防他进来,吓了一大跳。

    “你做什么?”她问,“出去啊,别在这里。”

    这句话很生硬。

    他认识顾纭有段日子了,记忆中她永远是个柔软的女孩子,从性格到言语,很少会说重话。

    而现在,的确是一句很不耐烦的重话了。

    白贤觉得自己的恶臭熏到了她,她终于不耐烦了,默默退了出去。

_第1731章绝望的吻

    这一年,炮火连天的中秋节,顾纭和白贤吃上了一顿有鱼有肉的丰盛午饭。

    两个人都不说话。

    饭后,白贤说他要去洗碗,顾纭没阻拦,自己回房去了。

    她还要给报社写点文章,换取生活费。

    上两篇她已经写好了,正在润色。

    不成想,有人敲院门,用家乡话对她说着什么。

    顾纭连忙出去开门。

    白贤还在厨房,坐在小板凳上洗碗,他听到了声音,刻意侧耳倾听。

    然后,他就听到了一个男人用官话说:“顾小姐,这果然是你家,找你可不容易!”

    白贤猛然站了起来。

    顾纭也惊愕不已。

    是罗主笔。

    她再也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快见到罗主笔。

    她愣了愣,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了。

    “你.......”

    “我提前从前线回来了。我那天到上海,你那天正好走,我是周转打听了很多人,才知道你家地址。

    路上不好走,光火车我就坐了五天,今天才到。”罗主笔有点激动,“我活着回来了,顾小姐。”

    顾纭张口结舌。

    她把村民打发走,让罗主笔进院子。

    罗主笔一进来,先看到站在厨房门口的白贤,也是大吃一惊。

    他看了眼顾纭,又看了眼白贤,满腹的话想问。

    顾纭想起白贤那一箱子钱,想起他的确只是借着送她躲事,心里是很凉的,故而她道:“是九爷派人送我,你进来吧。”

    罗主笔的心一直往下沉。

    他进了屋子。

    白贤也跟了进来。

    顾纭见白贤一直都在,也不好让他出去,就把罗主笔领到了她父母的房间,随便找了个凳子给他坐,又出来倒水。

    白贤定定看着她,叫了声:“顾小姐。”

    顾纭只顾去倒水,没理睬他这句话。

    她进了厨房,拿了杯茶杯,刚倒了半杯,手就被人握紧了。

    白贤的脸色很不好看,死死攥住了她的手:“顾小姐.......”

    顾纭挣脱不开,道:“以前跟你说过的,他......你还记得吧?”

    白贤当然还记得。

    他问顾纭有没有交男友,她说交了,去了前线......

    他以为

    ,在这样的年代,去了前线就可以是天人永隔。

    他也以为,回到了乡下之后,他和顾纭之间,只是层次的问题,没有其他阻隔了

    绝望是一张天罗地网,将他死死困住,他透不过来气。

    他的呼吸急促又粗重,看着顾纭,有了破釜沉舟的狠绝:“顾小姐......”

    他这么一走神,顾纭用力抽回了手,她的手腕都被他捏红了。

    顾纭倒了水,端给罗主笔。

    她和罗主笔说了几句话,白贤就冲了进来。

    他把顾纭拽了出来。

    他反锁了客房的门,又把顾纭推到了她自己的房间。

    顾纭惊呆了:“你做什么?”

    他却突然将顾纭抱了起来。

    顾纭在一阵天旋地转之后,落到了自己的床上。

    白贤栖身,将她压住。

    顾纭肺里的空气都好像被他挤光了,脸憋得通红。

    白贤的眼睛,红得几乎滴血。

    他看着顾纭:“顾小姐,你杀了我吧!”

    顾纭的气血喘不匀,外面还有罗主笔用力敲门的声音,她试图推开他爬起来,可身上的男人似有千斤重。

    他的眼泪,落到了她脸上。

    他重复了一句:“你杀了我!”

    “你怎么了?”顾纭被他吓到,“我为何要杀了你?你先放开我。”

    “因为我不能。”他道,“除非你杀了我!”

    说罢,他的唇落了下来。

    顾纭脑子里空白了。

    他狠狠吻着她,几乎是带着撕咬的力道,想要把她揉碎,把她全部融进他的身体。

    他以前以为,有其他的可能,他未必就要因她而生、因她而死。

    直到这一刻,罗主笔找上门的这一刻,他清清楚楚的知道,若没有她,他只有死路一条。

    他实在配不上她,可已经没路可走了。

    他要她。

    他不再是趁她睡梦中偷一个蜻蜓点水的吻,而是彻彻底底,和她唇齿相依。

    他自己的眼泪,混合着咸湿,给这个吻添了无尽的凄惨。

    他不知自己何时松开了她。

    顾纭坐了起来,自己也在不停的流泪。

    她没有立刻出去,外面罗主笔的声音也停了。

    罗主笔早已知晓,她是喜欢那个男人的。当初她站在

    漆黑的弄堂口,看着他跑近才肯回去。

    她爱上了那个人,却又失去了他。

    他看到白贤的时候,就知道他根本没机会。

    他也不等顾纭说什么,更不等喝一口水,拿起了自己的行李,只说了一句:“我明白了,我走了。”

    几天的奔波,一腔的爱情,都成了悲剧。

    罗主笔走出她家的院子,双腿提不起力气。

    而顾纭,没有追出来。

    她没有假惺惺去相送,因为罗主笔不需要她这样。

    她当初答应他的话,也只是因为怕他上战场不吉利。

    她慢慢锁好了院门。

    从早上到现在,一切都好像一场梦,她自己都有点糊涂了。

    白贤站在堂屋的门槛内,定定看着她,脸上还有泪痕。

    她进门之后,他从身后抱住了她:“别赶我走!你骂我吧,打我也行,我不怕的,别赶我走!”

    他双臂用力环住她,让她无从逃脱。

    顾纭泪如雨下。

    她哽咽着不能成声。

    中秋之夜,她和白贤各自在自己的房间里。

    顾纭独坐,白贤也无眠。

    “别这样对我......”她的心在哀求,“你当初离开时,我就大病了一场。若单单是为了留下来,若犯事了不能回上海,告诉我就行了,别这样对我......”

    她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再次淌了下来。

    心中无端的悲,又无端的喜,起起伏伏,始终没有停歇。

    翌日,天已大亮,她推开门走出来,就看到白贤站在门口。

    他的身子紧绷了下,带着更多的紧张看向了她。

    顾纭一夜没睡,嗓子是嘶哑的:“去帮我挑水行吗?我上午要洗被单。”

    白贤的眼睛一点点发亮。

    “顾小姐......”

    “你如果不想走,我是不会赶你的。”顾纭的声音更低,“只是......以后别那样造次.......”

    白贤就退后了几步。

    他到底还是配不上的。

    什么伤感,他早已顾不得了,能留在这里他就心满意足。

    “顾小姐,我该死。”他道,“我去挑水。”

    他高高兴兴的出门去了。

    顾纭把自己和他的床单都拆下来,放在院子里。

_第1732章练字

    家庭琐事很耗功夫。

    一上午,顾纭在白贤的帮衬下,把床单被罩都洗了,拧干量好。

    她偶然发呆。

    白贤就小心翼翼问:“顾小姐,你是累了吗?”

    “不,我在想罗主笔。”顾纭如实道。

    罗主笔辛辛苦苦来一趟,得了那么个结果,假如换成了自己,一定是恨的。

    顾纭没办法去想他有多恨,只是担心他这一路回去是否平安。

    若不是折在战场,反而是折在她家里,她肯定要内疚一辈子的。

    白贤的脸色有点惨白。

    他沉默着,额角的青筋动了动。

    他应该问点什么。

    依照顾纭的说法,她和罗主笔是谈恋爱了,可什么交代也没有,就这样把对方赶走,太不妥当。

    他也想辩解。

    白贤前半年在洪门里,也学会了一些为人处事的技巧。

    可这些话太过于沉重,每个字都有千斤,压在他的舌尖,他一句也说不出来。他就沉默着,任由自己犯的错继续着,反正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顾纭也只是想了想,她没想过去追。

    她性格里懦弱和没担当的那一面,在这个时候就显露无疑了。

    她是没办法对其他人负责的,她只能做到尽可能不给别人添麻烦。

    总之,两个人各有心思,一样的怯懦。

    下午,顾纭说要出去一趟。

    白贤立马跟上:“你去哪里?我也去。”

    顾纭道:“我离开上海的时候,跟同事说好了,给报纸写点小文章,他会帮我发。发不了他也会帮我推荐给其他的报社。

    我已经写好了,要去镇子上的邮局,把文章寄出去,顺便说一说我这边的地址,让他们也好联络我。”

    白贤就自告奋勇:“我帮你去寄。”

    “一起吧,我先去借牛车,咱们明早去。”顾纭道。

    借牛车很不顺利。

    牛在乡下算是奢侈品,一到开春就是劳力,谁家都宝贝得不行。

    顾纭多年不回来,跟族里的人不熟,她本身除了四叔,又没个至亲的人,谁家都推脱有事,不肯借给她。

    “那我只能步行去了。”顾纭叹气。

    白贤说:“我可以背你。”

    顾纭很想说,他人高马大的,比牛可要厉害了,忍不住笑了。

    可到底是玩笑话,她不好跟他说。

    她这么一

    笑,白贤消沉了一整天的心,颤抖了下。

    他心中最大的担忧隐去,昨天的亲吻滋味,就慢慢在脑海中回荡。

    他面红耳赤。

    好在顾纭没看他。

    比较幸运的是,黄昏时候,五姑夫送了四叔和四婶回来,用的是牛车。

    听说顾纭明天要去镇子上,五姑夫把牛车留给了她,自己走三个小时的路回去了。

    顾纭有点过意不去,四叔就说:“自家的姑父,别见外。”

    第二天,顾纭和白贤早早起床,天还没有亮就出发了。

    牛车上垫了被褥,这是四婶他们坐过的,还没有拿下去,颠簸归颠簸,她坐着还很舒服。

    白贤一开始不太会赶牛,毕竟他没做过农活。

    可他学东西很快,牵着走了几步,他就摸透了,那老牛在他的驱使下,很温顺往前走。

    朝阳从天边升起,顾纭定定看着。

    天际露出了青白色,几缕残云似着了火。

    她跟白贤感叹:“我很久不曾看过日出了。”

    白贤也看了眼:“我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你们家山清水秀,就连天空也比其他地方干净。”

    顾纭笑了下。

    到了镇子上,先直奔了邮局。

    邮局的人很多,顾纭在拥挤中填单子,白贤挤过来对她说:“顾小姐,我去买点东西,你忙好了就在这里等我,别乱走。”

    顾纭还想问他买什么,他已经出去了。

    这边的进度比较慢,填好了单子又要排队,顾纭看了眼手表,约莫已经等了一个多小时了。

    而白贤,东西买好回来了。

    顾纭出来,瞧见牛车上空空,只有几包点心,不免诧异:“你买什么了?”

    白贤支吾了下:“没买到。”

    顾纭当时没放在心上。

    他们俩把牛车托人看管了,两个人到处走了走,买了些日常。

    顾纭还在小书铺里买了几本书。

    “......你要练字吗?”顾纭问他。

    白贤看着她。

    “你不是说,你后来学会了认字,那你练过了吗?”顾纭解释。

    “......没有。”

    “这边有字帖,你要不要?我给你买。”顾纭道。

    白贤就觉得,哪怕是毒药他都要的。

    “要!”他简洁有力的回答。

    顾纭就花了点钱,帮他买下了这个字帖,又买了

    些纸笔。

    回去了之后,顾纭教他写字。

    两个人坐在吃饭的那张八仙桌上,分别占据了两个方位。

    白贤的视线,落在她纤细的手上。

    她的手指细长,白皙,指甲是粉润的,有淡淡珠光。

    他很想亲一下。

    他时常对着顾纭有这样的冲动,又没等他有所行动,他就会先把自己鄙视一番,然后掐断了这些。

    “诺,这句——仙苑春浓小桃开,枝枝已堪攀折,今天就练这句。”顾纭指了指字帖的开头,“仙字从.......”

    她还没有说完,白贤就打断了她:“我先从你的名字开始。顾纭,练习这两个字。”

    他好像是头一次当着她的面,叫她的名字。

    他一直喊她“顾小姐”。

    顾纭莫名耳朵尖都红了。

    她声音低了下去:“我的名字稍微复杂一点,从你的开始吧。用你自己的名字,这个稍微简单一些。”

    “那不是我的。”他道,“我没有名字,爹娘没给我取过名字,这只是别人喜欢用的代称,跟我没关系。”

    顾纭愣了愣。

    她低声说了句抱歉。

    “还是用你的,行不行?”他问,声音不由自主带上了几分哀求。

    他想写她的名字。

    那两个字,是刻在他心上的,刻在他灵魂里的,带着血迹斑斑,每一笔一划都是他的痛。

    他像个对疼痛上瘾的人,迫不及待需要这些。

    顾纭则是沉默了下。

    她大概觉得,教别人写她自己的名字,是一件很羞涩的事。

    她沉默的时间有点长。

    她一沉默,白贤就让步了。

    “仙字怎么开始?”他问。

    顾纭提起了精神。

    她在纸上,写了比划和顺序,然后告诉他如何起笔、如何落笔。

    白贤认字不过短短几个月,他能读通文章,靠的是蛮力。写字的话,他认认真真跟小孙学过的,只有“顾云”这两个字。

    后来才知道,两个字错了一半。

    于是,他写出来的字有点像小孩子那样歪歪扭扭。

    顾纭抿唇笑。

    白贤很不好意思:“写得很差......”

    “还好。”顾纭说,“慢慢来,熟能生巧。”

    他们俩正在写,外面又有人敲门。

    顾纭让他练习着,自己出去开了门。

_第1733章闲言碎语

    顾纭还以为是四叔。

    不成想,打开门看到的,居然是族长的儿子。

    这男人约莫二十出头,一脸油滑相,看着顾纭眼睛发直:“妹妹,我给你送点鱼,我自己打的。”

    顾纭的脸色有点白。

    她若是有点血性,会把门关上,将这人摔在门外。

    可她性格实在软,哪怕再多的不悦,表面上也不会令人难堪。

    “不用了,我家里还有。”顾纭道,“我不太爱吃鱼。”

    “那妹妹你爱吃什么?”男人往门里迈了一步。

    他还要往里走,就瞧见了白贤。

    白贤是真的很高。

    江南乡下,男子文秀,身材上不算太占优势。族长的儿子,在村里算中等个子,绝不是矮子的。

    可他往白贤跟前一站,整个人顿时就像个身量不足的男童。

    当初的张辛眉,亦是高大个子,却也比白贤矮一个头。

    “做什么?”白贤黑着脸,站在了大门口,看了眼顾纭。

    顾纭会意,当即退到了他身后,自己往回走了。

    族长的儿子用方言喊她,她装作听不见。

    一分钟之后,白贤就把那人给打发了。

    顾纭很想说,上次中秋节鱼塘那边打渔的时候,她站在旁边等,族长的儿子在她后背摸了一把。

    她确定那是故意的,带着几分流氓行径的。

    所以她当时气哭了。

    这句,她也没跟白贤说。

    白贤打发了族长的儿子,回来对顾纭道:“顾小姐别怕,这种人欺软怕硬,你以后不要给他好脸。”

    顾纭点点头。

    这个下午非常静谧。

    他们俩坐在桌前。

    一开始顾纭教他,后来教完了,他慢慢练习,她就在旁边写着什么。

    白贤见她神色专注,就偷偷瞄她。

    几次之后,发现她精力很集中,白贤索性不错眼看着她。

    她的侧颜很精致,眉目如画,却又有种天生的温柔。

    她做事慢、说话也慢,这温柔就像刻在了她骨子里,再一点点沁出来,在眉梢用笔尖勾画了那么一点。

    这一点,显得恰到好处。

    顾纭休息了下,正好和他的目光一撞。那目光撞进了她心里,她急忙撇开了眼睛。

    她好像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那样响

    ,震得她耳膜都疼。

    “顾小姐,你在写什么?”好半晌,她才听到白贤这样问。

    顾纭不知怎么回答。

    她待这股子失态过去了,才说:“一点小文章,讲一讲前段时间的一件时政。”

    白贤顿时就觉得她懂得好多。

    “以后报纸来不及了,消息也没那么灵通,还要讲时政吗?”白贤问。

    “不了,以后写写故事。”顾纭道。

    “什么样子的故事?”

    顾纭有点不好意思:“鬼怪。我之前的同事说,他们会开一个鬼故事专栏,要一些好故事。乡下常有传说,都是素材。”

    白贤:“......”

    他很意外。

    “你会害怕吗?”他问。

    顾纭腼腆一笑:“还没开始尝试,不知道......”

    “那为何会想要尝试?”他又问。

    顾纭不太习惯别人过分关注她,对她的种种事无巨细想知道。

    她很不自在站起身,说要去倒杯水喝。

    白贤忙道:“我去倒。”

    话题就打断了。

    顾纭暗暗松了口气。

    黄昏的时候,厨房里起了炊烟,一蓬蓬散入橘黄色的晚霞里。饭菜油烟的味道,混合着庭院的桂花香,处处是人间烟火,却胜似瑶池仙境。

    顾纭和白贤吃了晚饭,四婶来了。

    她不是一个人,身后还跟着一个中年妇人。

    这妇人两只眼珠子贼光贼光的,先往白贤身上溜了一圈,再看顾纭。

    顾纭用方言叫了声什么,白贤也没听懂。

    “你先回房。”顾纭低声对他说。

    白贤点点头。

    他关上了堂屋通往两间东边两间卧室的门,自己则靠在门后,听外面的动静。

    那妇人和顾纭说着什么。

    她很能说,全是像外国话一样的方言,白贤半个字都听不懂。

    顾纭偶然插一句。

    说到了最后,顾纭站了起来。

    那妇人的声音陡然拔高,像是训斥。

    白贤立马推门出去。

    他一出来,那趾高气昂指着顾纭的妇人,气焰顿时就弱了一半。

    四婶在中间,拉那个妇人,把她拉了出去。

    妇人还不停的指顾纭。

    顾纭的脸色很不好看。

    “怎么了?”

    白贤很担心她,“她说什么了?”

    顾纭去拨煤油灯。

    在这个年代,大上海是灯火辉煌,可乡下不通电的,大家都是点灯。

    她支吾了一句。

    白贤拉她的胳膊:“顾小姐.......”

    他稍微用了点力气,顾纭手里的煤油灯落地,摔了个粉碎。

    屋子里陷入黑暗,只有琼华从门口铺入,似一地霜。

    这样的黑暗,有一层暧昧缓缓潜入。

    白贤的声音更低了:“顾小姐.......”

    这三个字,像魔咒一样往他心上钻。他想起那天,自己在绝望中,将她按在床铺上,狠狠亲吻了她。

    后来,她不提此事,到底不算反感的吧?

    如今天再吻她呢?

    可今天没有罗主笔,也没有那样浓烈的绝望,白贤的勇气会大打折扣,他不敢冒险。

    越是珍惜的人,越是会小心翼翼,一步也不敢错。

    顾纭动了下,想要抽回胳膊。

    白贤就松了手。

    “没事。”顾纭道,她一边说一边去擦火柴。

    白贤帮她找到了另一盏煤油灯。

    小小火焰点燃,拢在灯罩里,幽淡又安静。

    白贤还以为她什么也不会说,不成想她开口了:“白爷,你什么时候回上海?”

    白贤整个人僵住。

    他想了很多。

    他给顾纭添了麻烦,乡下人终于说长道短了。

    那个妇人,肯定是来教训顾纭的。

    顾纭没办法了,她想要生活下去,就必须要赶走他。

    他真的住不下去了。

    白贤咬了咬牙。

    村口的那个破庙,哪怕不能栖身,他也要住下来。他软磨硬泡,也要在这个村子里落脚。

    他不想走。

    他的命都牵在这里,他回去还能做什么?

    这个世上,没有人是顾纭。

    谁都没有她这么内秀的性情,谁都不及她眉目精致。

    除了她,白贤谁也看不上!

    “.......我跟你一起走,我也要回上海去了。”不成想,顾纭下一句,却是如此道。

    白贤愣愣看着她,还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顾纭又补充了一句:“还是回去吧,族里的事情太烦人了,我妈和我阿姐又不在,我处理不好。”

_第1734章闯祸的石头

    白贤不傻。

    顾纭这么说,晚上那妇人的来意,他全明白了。

    不单单是针对白贤,那妇人肯定说了顾纭,甚至提出了什么让顾纭不能忍受的条件。

    再联想起下午来送鱼的那个男人.......

    “那女的到底来说了什么?”白贤直接问。

    顾纭这回没有支吾。

    她许是太委屈了,想要找个人诉说。

    “......她来说媒的,想让我嫁给族长的儿子。你可能不知道,这并非我的本家,他们都姓秦,只有我姓顾。

    我母亲当年跟族里打好了关系,我姐姐也是真正的秦家人,我继父也是秦家人。我母亲给我父亲做小妾之前,也给秦家的一位地主做小妾,这是大家都知道的。”顾纭道。

    白贤后面的话都听不进去了。

    他只听到那句“说媒”,脑子里就要炸了。

    他握紧了拳头,额角蹦出了青筋,他想要杀了族长的那个儿子。

    “我是不会嫁给他的。”顾纭道,“但继续住下去,免不得被他们打扰,还不如回去算了。”

    她说到这里,很是沮丧。

    还以为回来了就安全了,可......

    这世道,女人活着太难了。和在大上海相比,乡下的女人更惨。

    然而,成百上千年,那些女人都是那么过来的,她们习惯了。

    顾纭却没办法。

    她读过新时代的书,自己工作过,她没办法像族里的女人那样,简单潦草交代自己的下半生。

    她性格软弱,可真正认准了的事,她又异常的固执。

    若不是这样,她早已和罗主笔在一起了。当初罗主笔追她,那也是真心实意的,为了她付出不少。

    顾纭和白贤说完了事,打算过几天回上海去。

    她在房间里洗脸洗脚的时候,外面好像有开院门的声音,她当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太在意。

    后来,她洗漱好了,躺在床上打算看几页书,又觉得烛火太弱,看得眼睛疼,索性躺下发呆。

    她脑海中情不自禁浮动那天白贤亲吻她的种种。

    那场景,她已经来回在心中放了千万遍,每次都会心跳加速,神思恍惚。

    她正在想着这些,突然外面传来了四叔的声音:“阿纭,阿纭!”

    顾纭急忙起来。

    四叔很焦急:“那个

    .......那个白爷,他去族长家,把族长一拳打晕,把族长家的老五拖了出去,现在不知去哪里了......”

    族长家的老五,就是那个调戏顾纭的人。

    顾纭大惊失色。

    “他去哪儿了?”顾纭无措问。

    四叔比她更加紧张:“不知道.......”

    族长在乡下算是“家长”,是立规矩的人,得罪了他,只怕是要被赶出去的。

    顾纭家里还有田地在这个村子,一旦他们家被驱逐,那些田地都可能充公。

    族里人做得出来的。

    “这......”顾纭急忙往外跑。

    她不知道为什么,感觉白贤会去那个鱼塘,因为那天她被族长的儿子调戏,就是在那边。

    幸好这天的月色明亮,顾纭一路走一路喊,还真被她找到了白贤。

    白贤把族长的儿子按在水里。

    那人不知是吓晕还是怎的,已经没了声息。

    顾纭惊魂不定:“白爷,您别杀人!”

    “他该死!”白贤咬牙道。

    顾纭吓疯了:“别,杀人是要偿命的,这里不是上海,也不是你们洪门.......”

    白贤一愣。

    他不由自主松了手。

    族长的儿子就呛到了水里。

    可能是他自己呛醒了,扑腾着爬了起来,用方言大骂,然后自己屁滚尿流的跑了。

    顾纭浑身都是汗,对白贤道:“白爷,您上来吧。”

    回家的路,她走得很快。

    白贤跟在她身后,一句话也不敢说,他心中忐忑不安,觉得顾纭这会儿是气疯了。

    回来之后,四叔和四婶在家里焦虑等着。

    四叔对顾纭道:“丫头,你得连夜把这位爷送走,明天族里的人会过来堵他。他们不会容得外姓人这样胡闹。

    你也走,就当没回来过。族里我也是长辈了,你不再这里,我也能替你说话,毕竟你只是个孩子。”

    顾纭点点头。

    四婶说:“你们先去镇子上,我派人给你们五姑夫送信,让他去接你们。”

    顾纭说好。

    她和四叔四婶说话的时候,白贤一直很紧张。

    他听不懂,却知道他们是要让他滚了。

    他这次不知该如何留下。

    然后,他就听到了顾纭说:“白爷,咱们一起走,

    你快点去收拾收拾。”

    说罢,她自己先进了房间。

    只这一句,白贤觉得眼前就像放了烟花,那么绚烂。

    他不介意去哪里,他只是不能离开顾纭。

    他把自己的箱子一收,拿着就能走了。

    顾纭则整理了至少十分钟。

    十分钟后,他们俩锁好了院门,悄悄出了村子,往镇子上去了。

    月色把路照得清晰明朗,白贤始终跟在顾纭身边。

    走了几分钟,他对顾纭道:“我背你,这样我们可以走得很快。”

    顾纭犹豫了下,点点头。

    白贤箱子里正好有绳子,他把自己和顾纭的箱子用绳子绑了,挂在腰上,又背起了顾纭。

    顾纭没有箱子重。

    他秋上的衣衫不厚,方才又弄湿了,此刻顾纭趴在他后背,他几乎能感受到她肌肤的温热。

    他心中格外的甜蜜。

    顾纭一开始心跳得很快,后来可能是吓得过头了,慢慢在他身上睡着了。

    白贤比牛车的脚步都要快,他走了三个小时,午夜时分到了镇子上。

    镇子上的客栈不多,白贤住下了,让人留了口信,万一五姑夫找过来能知道他们。

    凌晨三点多,五姑夫到了镇子上,一家家找他们。

    五姑夫抽水烟,啪嗒啪嗒吸了几口,才对顾纭道:“丫头,外头又在打仗了,上海你肯定是回不去了。”

    白贤不言语。

    他也不想回上海去。

    五姑夫继续道:“从镇子上往南,约莫四五里路就有个弥山。我以前做猎户,在山里还有几间草屋。

    你如果想要躲一躲族里的事,不如先去山里住。上山走一个多小时的山路就能到,到镇子上比从你们村子过来还要近,只是上山怪累人的。”

    顾纭把这句话,用官话说给了白贤听。

    白贤只要能和她在一起,去死都行,他很干脆道:“你拿主意。”

    顾纭离开上海,是躲避兵灾的。

    现在回上海,根本活不下去,上海的日常所需都成了天价。

    乡下也有挨饿的,可她身上还有点钱,再说四叔会把粮食偷偷给五姑夫,再转给她。

    “要不,我们进山吧。”她对白贤道。

    她知道白贤拿了全部家当在身上,也是绝不能回上海的。

    白贤大喜过望:“好。”

_第1735章避世

    白贤想象得太过于美好。

    他想和顾纭离开尘世,找个幽静的地方。他身上带过来的钱,一半是他那半年的积蓄,另一半是他卖了那辆汽车赚回来的。他听了张辛眉的建议,把九成的钱换成了金条。

    这样的乱世,金条比现钞稳。

    这些钱,足够他和顾纭一世无忧。

    他那半年里丧心病狂,做了很多事,才积累了这些。若需要报应,他想等下辈子。

    他前面十几年已经够苦了。

    他知道乡下宗族的规矩严,却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大概是他从未想过真正在村子里生活。

    他不喜欢人太多。

    人太多了,他们会觊觎顾纭。

    谁能不喜欢这样的女人?她身上女性的柔美到了极致,只要是认真想过日子、不猎奇的男人,都想娶她。

    他受不了虎视眈眈的目光。

    如今,他终于如愿,和顾纭暂时进山了。

    山里有猎户的房子,但要隔很远才有一栋,几乎是彻底的隐居。

    他应该如愿的,可他很后悔。

    五姑夫的茅草屋,是用竹子混合着泥土搭乘的墙,茅草编织的屋顶。

    常年没人来,已经残破不堪。

    顾纭不应该过这样的日子。

    在村子里,她有一处非常精致的青砖墨瓦房,比村子里绝大多数人家的屋子都要好。

    屋子宽敞,有很大的窗户,也有宽阔的庭院。

    她坐在那里读书喝茶,悠闲自在。那才是避世,而不是受穷。

    山里才是真正的穷与破。

    “不,咱们得回去!”白贤道,“这里不是人住的地方。”

    顾纭道:“暂时回不去。”

    “那咱们去镇子上租个房子。”白贤道,“镇子上比山里要好,这太破旧了。”

    顾纭反而笑了笑:“你现在嫌弃了?”

    白贤不嫌弃。

    他连马路都能睡。

    但是他不能让顾纭跟着他过这样的日子。他想要给她一个好的生活,哪怕让他用命去换。

    “......没事,收拾收拾。”顾纭道,“现在还是仲秋,山里空气好,咱们小住半个月,就当度假。

    等天气冷了,我们再考虑是回家还是去镇子上租房。这不是挺好的吗?你看前面......”

    前面是块平地。

    站在这里,可以俯瞰远处的小镇和村庄,山林也净收眼底

    “这里的日出和日落一定很美。”顾纭说,“我这一生,也没什么机会看到美景。住下吧,明天你去镇子上找人来修葺一番,很容易的,一天就能弄好。咱们能住一个月左右。”

    白贤被她的形容感动了。

    他很想拥抱她一下。

    念头止住了,他走到了她身边:“那......你今晚还去镇子上住,我连夜带泥瓦匠来修葺,好不好?”

    “好。”顾纭脸莫名红了。

    她暂时在镇子的客栈落脚。

    她有一次去买东西,看到几个同村的人,她就拦住了他们,询问村里的情况。

    同村的人多半不满族长,纷纷对顾纭道:“已经没事了。四叔是好人,大家都向着他。族长家的小子一直不老实,这是众所周知的,他该打。

    打了他,那是你和族长家的私事,并不牵扯到族里。族长说你不结婚就带男人回来,违反了族规。

    四叔就说,族长还派人去跟你说媒,想让你嫁给他儿子,他也没把你当咱们秦家的人。你是外姓人,带谁回来族里都管不着,只是那人不能去祖祠烧香罢了。”

    顾纭大大松了口气。

    “多谢。”她连声道,也不知是说给谁听。

    那人就问她:“你还回去吗?”

    “我等族长消消火,再考虑。”顾纭说。

    那人就笑道:“族长最容易消火。你买两斤糖、五斤肉,他就眉开眼笑了。没事,这是不严重。”

    顾纭放下了心中重石。

    晚夕,白贤回来了。

    山上的茅草屋,他带着人修葺了三天,终于弄好了。

    顾纭去看,发现外墙加固了一圈木料,顶棚也换了茅草,还在茅草下面垫了一层雨布,围了个小篱笆院。

    刮风下雨都不怕了。

    “除了不能度寒冬,其他的都可以。”顾纭笑了笑,“以后不住了,给五姑夫吧。我们小住几天就回村子吧,听说已经没事了。”

    白贤点点头。

    他有种结婚的感觉。

    新婚的男人,是不是也这样收拾好房子,把他的新娘子接过来?

    他一直沉默着,脸微微发烫。

    收拾了一通,他们俩就住下了。

    这茅草屋只有三间,都比较小。她住西边,白贤住东边,中间是厨房——没有堂屋的概念了。

    顾纭的床上,铺着新买的被褥,最下面垫了厚厚的茅草,非常柔软

    暖和。

    她躺着,开始思考村民的话。

    村民可能是轻描淡写了。

    四叔知道她在哪里,假如真没事,四叔会派人来接她的。

    既然四叔还没有来,意味着她暂时避开族长,让族长多消消气的决定是正确的。

    这天晚上,她想了很多,甚至也想了对面的男人。

    大家现在都觉得她和白贤是一对儿,不知道他......

    那天的吻......

    她迷迷糊糊的,堪堪有了点睡意,就被什么东西的叫声吵醒了。

    她吓了一大跳。

    她侧耳倾听,好像是野兽的咆哮。山里有回音,那声音既很近又很远,顾纭吓得头皮都要炸了。

    她把自己缩成了一团。

    这个时候,外面传来了灯光,以及脚步声。

    白贤故意把脚步声放得很重,走在她门口,问她:“顾小姐,你醒了吗?”

    “嗯。”顾纭连忙爬起来,把门打开。

    这竹编的门也没有锁,关上防君子不防小人。

    顾纭看到白贤的脸时,心里稍安。

    “你害怕不害怕?”白贤问她。

    顾纭用力点点头。

    白贤就说:“你别关门,我就在你门口打地铺,这样会不会安心点?”

    就在此时,野兽的咆哮更近了点。

    顾纭瑟瑟发抖。

    她扑到了他怀里:“咱们......还是回镇子上去吧,我害怕!”

    白贤的手,轻轻落在她的后背,安抚的拍了下:“不怕,我带了枪,也有刀。”

    顾纭点点头。

    她这一晚是不敢睡了,就让白贤进来,两个人在屋子里说话。

    到了后半夜,还有其他的声音,总之听着很吓人。

    顾纭不停的发抖,恨不能连夜下山。

    一直熬到了凌晨五点多,山林里稍微寂静了点,她才堪堪睡着了。

    她后来是被说话声吵醒了。

    五姑夫来了。

    面对这崭新的茅草屋,五姑夫大大夸赞了白贤一番。

    说起野兽的声音,五姑夫说:“别怕,它们不敢靠近这里的,都是在山谷里叫。听着声音是吓人。”

    顾纭醒了。

    她问五姑夫来做什么。

    “你四叔让我带句话,暂时还是别回村子,镇子上也别回,听说有人看到了你,族长发了脾气。”五姑夫道。

_第1736章我们一起过吧

    五姑父猎户出身,擅长各种陷阱。

    他告诉白贤,如果晚上害怕,就在外面埋一圈陷阱,只是自己要当心。

    白贤很认真跟他学。

    过了两天,晚上并没有打到猎物,说明野兽不会靠近这里。

    可山林的动静,以及远处的咆哮,还是叫顾纭害怕。她夜里睡不着,白天有日光也睡不着,人很没精神。

    哪怕白贤住在她的旁边。

    “......你能跟我一起睡吗?”这天晚上,顾纭主动问他。

    白贤整个人从头僵到了脚。

    他屏住呼吸。

    “我害怕。”顾纭说,“咱们两床被子,也不妨事的。”

    她说话的时候,脸已经通红了。

    这天晚上,白贤果然把自己的被褥都搬了过来。

    顾纭简单洗漱之后,先爬到了床里面。

    这不算是床,只是地上垫了一层木头,木头上面铺了竹板,然后再铺了很厚的茅草,跟家里没得比。

    她睡好了之后,白贤就上来了。

    他是穿戴整整齐齐的。

    夜里还是有声音,可能是顾纭这几天都没怎么睡,精神不济,也可能是身边的人令她安全,她迷迷糊糊的,心里反而很安静。

    她这边是安静了,白贤那边则是洪浪滔天。

    他耳边一直咚咚咚的,心跳得像打鼓。心里的邪念,又开始汩汩冒泡。

    他幻想着自己与她五指缠绕,肌肤相亲。

    隔着彼此的被子,他的膝盖能碰到她的脚。

    他犹豫了下,试探着把自己的膝盖靠近。

    顾纭没什么反应。

    白贤靠了过去,等了很久,始终平静不下来。

    后来,他听到了顾纭均匀轻浅的呼吸,她已经睡熟了。

    他则睡不踏实。

    天快要亮了的时候,他感受到了身边人的动静,顾纭翻了好几个身。

    白贤问她:“怎么了?”

    顾纭坐起来:“我好渴。”

    白贤就连忙去给她倒水。

    喝了水,彼此都没了睡意。一夜也快要到头了,他们默默躺着,都觉得自己的呼吸节奏不太对,就各自屏息。

    然后,顾纭问白贤:“咱们......要不要一起过?”

    白贤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他好像对这句话没听懂:“什、什么?”

    “咱们.......”顾纭的声音发颤,“我自己的事,自己能做主,你呢?你想不想......”

    白贤这次听清了。

    他掀开了自己的被子,翻身压倒了她身上。

    顾纭的呼吸顿时屏住了。

    他的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然后是她的面颊.......

    他掌心是热的,顾纭的面颊微凉,她打了个寒颤。

    “顾小姐,我这次过来,就是做好了死也不会离开你的准备。”白贤的声音有点哽咽,“你若是愿意跟我,我可以为你去死。”

    他的手,还停在她的面颊,轻轻拂过她的头发和耳朵,然后就感受到了湿濡。

    她哭了。

    白贤有点紧张:“顾小姐.......”

    顾纭的嗓子嘶哑得几乎听不清:“当初你离开的时候,我大病了一场。若你这话是真心的,那我......我.......”

    她那声音都劈了,大悲大喜一齐涌上心头,快要把她的嗓子眼堵住了。

    她最终还是拼了全力:“我愿意。”

    白贤的唇落下来。

    他一开始的攻略很猛,拼了命想要汲取她的气息,想要和她缠绵。慢慢的,他好像平静了点,吻就变得绵长而轻。

    他掀开了顾纭的被子,钻到了她的被窝里。

    顾纭觉得这样不妥。

    可如今这个世道,哪里还有什么妥不妥?她微微阖眼,等待着什么。

    白贤却只是搂住她。

    他像捡到了宝贝,时不时亲吻她的头发,触摸她的面颊。

    偶然会用力,将她牢牢箍住,好像生怕这是一场梦。

    外面的天逐渐亮了。

    日头升起,小屋子的光线更加明亮。

    白贤松开了顾纭:“顾小姐,我下山一趟,去镇子上买点东西。你白天一个人在山里不怕吧?”

    “我不怕,你去吧。”顾纭道。

    他这一走,直到黄昏时候都没回来。

    日头逐渐偏西,晚霞笼罩了整个视野,也给顾纭的侧颜渡了层暖暖的霞光。

    松海浪起,落日熔金,这样美丽的景色,顾纭一点欣赏的心情也没有。

    她在担心白贤。

    这么久都不回来,是出了什么事吗?是被村子里的人找到了吗?

    就在这个时候,她听到了脚步声,白贤

    拿了个很大的包袱,满头大汗回来了。

    顾纭所有的担忧烟消云散。

    她站起身迎接他。

    瞧见他头发都汗湿了,顾纭说:“走得这么急?”

    “是,怕你担心。”白贤道,“顾小姐,我出了身汗,去前面山溪洗一洗。”

    顾纭说好:“我做饭,你去吧。”

    说罢,她就在堂屋忙碌开了。

    她很想看看白贤买了些什么。

    白贤很快就洗好了。

    吃饭的时候,他好几次想要说点什么,却欲言又止。

    顾纭也不开口。

    两个人默默吃完了,白贤这才放下了筷子,声音有点轻:“顾小姐,今早你的话......你反悔了没有?”

    顾纭的脸也莫名发烫。

    她怎么会反悔?

    这是她心里的秘密,隐晦又深沉。她曾经为了它大病,也因为它甜蜜过。

    终于说出口,岂能再拉回去?

    “没有。”她道。

    白贤似松了口气:“那......我不想等。结婚需要什么礼数,咱们以后慢慢补。我想和你拜天地,上苍作证,若我负了你,就让我不得好死。”

    顾纭有点慌了。

    她还没有做好准备。

    可又有什么要准备?

    到处都在打仗,她母亲和姐姐远在千里之外的北平,不可能回来。

    白贤没有父母。

    村子里那些人,除了四叔没一个是她的至亲,她也不需要他们同意。

    “我信你。”顾纭低声道。

    白贤就打开了包袱。

    他之所以回来这么晚,是因为他做了两套喜服。他给了双倍的钱,盯着人家裁缝现做。

    裁缝再怎么努力,还是要一针针的缝,没个三五天做不完。最后,裁缝把自己的老婆和女儿都叫了出来,一起赶工。

    活计不是顶好的,但像模像样。

    他还买了红烛、喜字等等婚嫁用的。

    除此之外,他给顾纭买了首饰:金手镯、项链戒指,还有一只玉镯。这算是他的聘礼,姑娘家大婚是需要这些俗物的。

    “匆忙得很,只准备了这些。”他很愧疚,“今晚,咱们就拜天地,行吗?”

    顾纭结结实实体会了一回新嫁娘的心情——忐忑,却又有点隐约的期待和喜悦。

    她点了点头:“行。”

_第1737章简单又甜蜜的婚礼

    红烛影微,窗户上有两个人的剪影。

    白贤的手,轻轻穿过了她的黑发。发根有点暖,往下微凉,柔顺滑腻。

    顾纭一直在发抖。

    她轻轻攀住了白贤的肩膀。

    “我......我紧张......”她突然开口,打断了白贤。

    白贤试图解开她第一颗扣子,她突然说了这句话,他的手就停住了。

    他也紧张。

    这一切来得太快,也太过于突然,顾纭和白贤都觉不真实。

    白贤看着她,不知如何进行下去。

    这种事,他是头一回,她也是。

    “我以后,能叫你阿纭吗?”他轻轻吻了下顾纭的唇角。

    顾纭太过于紧张,双手死死攥住,打了个颤栗。

    “好。”她道。

    白贤又道:“那你还叫我石头,行吗?我打小就叫这个。”

    “嗯。”顾纭又道。

    白贤握住了她的手。

    她手掌在他的掌心松开,白贤握到了她满手的汗。

    “你有什么想问我?”他道,“什么都可以。我的一切,都能够告诉你。上次在村子里,你让我不要杀人,还说这不是洪门......你如果想问,我那几个月做了些什么,我不会隐瞒。”

    顾纭不想问。

    她又不是傻子。

    她在报社做事,社会上最丑陋的一面,她都写过报道。

    她只要深想,就觉得自己嫁给白贤,也成了罪孽之一。

    “我不想知道。”顾纭说,“你说点旁的事。你那个未婚妻,能说说她吗?还有你以前有过女人吗?”

    白贤愣了下。

    他直觉新婚之夜,不应该说这个。

    可顾纭问他了,他就会说。

    他把自己和皓雪的种种,都告诉了她。从一开始在福利堂,到后来的一切。

    顾纭一开始很紧张,听着听着就生气了起来。

    皓雪太自私了。

    她是用石头的前途,换了她自己的。皓雪知道,没有那些钱,她的下场不过是被送到娼寮去。

    她后来做歌女,不算太光彩,却比娼妓要强些。

    “你为何要忍受她?”顾纭有点心疼。

    白贤说:“她说要负责......”

    顾纭:“.......”

    你是不

    是傻这这几个词,就在她唇边,差点脱口而出。

    她很心疼他。

    一心疼,她就依偎进了他怀里,想要把自己填进他的生命,从此两个人能彼此照应。

    “......我第一次见到你,就想这个人很高大,若是跟他在一起,我就谁也不怕。”顾纭声音很低,脸也红了,“你跟着我的那些日子,是我在上海感觉最安全的日子。”

    白贤的手更加紧了。

    若他早点知道,他们也不至于分开那么久。

    他甚至会后怕。

    他离开之后,是铁了心要放下顾纭的。假如不是在张辛眉家重逢,他怕是要彻底错过了她——错过这个世上最好的姑娘。

    小孙也喜欢他,人也很好,可他对她没有感情。

    只有顾纭。

    “你那时候知道有人跟着你,不停的回头......”白贤有点不好意思,“我从那个时候起,就对你痴心妄想。”

    他痴念她,不敢靠近。

    直到那天早上,她喊他进屋,然后请他吃早饭。

    那晚米粥,至今都温暖着他的心,也给他的痴念加了高高的围墙,让它跑不掉,忘不了。

    顾纭有点不太好意思,往他怀里藏了下。

    她搂紧了他的脖子。

    后面的亲昵,就水到渠成。

    这件事倒也不是很顺利,顾纭一开始是真疼。她一疼,他就不敢。

    两个人就会停下来说说话,彼此依偎着。

    直到凌晨四点,才算把礼数做全了。

    翌日早起,顾纭打水梳头洗脸。她把自己的刘海梳了上去,露出光洁的额头。

    白贤看得有点呆了。

    没有了刘海的遮掩,她的眉眼全露了出来,精致如画。

    他的呼吸微微顿了下。

    “怎么了?”顾纭问他。

    他低声道:“真好看。”

    顾纭脸微微发烫。

    他们新婚没过几天,四叔和四婶就来了。看到顾纭改变了发型,他们两口子都有点诧异,却也没太过于惊慌。

    顾纭一直和这个人在一起,已经是说不清楚的。

    “四叔,我结婚了。”顾纭把自己和白贤的事,说给了四叔听,“我也不知道顾家的祖宅在哪里,就不去祭祖了。我妈那边,我会发电报。只是没提前支会你们.......”

    四婶道:“这有什么的。你从小性格和软,主意却正。你念过书,比我们知晓道理。既然是你选的人,自然是好的。”

    四叔这次来,是告诉顾纭,族长那边已经消气了,顾纭可以回村子。

    顾纭和白贤在镇子上买了点礼物,果然跟着四叔和四婶回去了。

    在镇子上买东西的时候,白贤让顾纭稍等。

    他往街头一家洋行去了一趟。

    出来之后,他推了辆自行车。

    在上海,自行车不算什么稀罕物,就好像电灯电话一样,可在乡下,这就是很不常见的,且昂贵。

    白贤道:“之前就托了洋行的老板买,最近才到。”

    以后顾纭到镇子上拿邮件就方便了。

    顾纭想起那次他们借不到牛车,他到了镇子上之后走开了好一会儿,然后又支吾说什么也没买。

    原来是买了自行车。

    顾纭心口一热。

    他们俩回到了族里,给族长送了礼,过去的事果然揭过去了。

    顾纭和白贤结婚的事,也传开了。

    他们俩都正式做了夫妻,旁人不好多嘴。四叔还办了一桌酒,请几户近邻吃饭,算是把喜宴给补了。

    后来城里也打仗,可乡下始终很太平。

    三个月之后,顾纭怀孕了。

    她写的文章反响很好,同事给她来信,说自己每次有了时政就发电报给她,让她写好了寄回去,赶得上就行。

    顾纭觉得这样不算太好,执意要写鬼怪那个专栏。

    她以为自己会害怕。

    可每次写到了毛骨悚然的地方,她就会看一眼她丈夫,心里格外踏实。

    她的专栏逐渐有了读者,不少读者给她回信,说她写得很惊悚,她逐渐成了个小有名气的主笔。

    而她的稿酬也翻了几倍。

    “石头,咱们得做点善事。”顾纭对丈夫道,“我想每个月的稿酬拿出来一半,捐给福利堂。”

    白贤对福利堂很反感。

    可他知道顾纭的意思——他有过一段很糟糕很血腥的生活,顾纭不愿意深问,却耿耿于怀。

    她想要弥补他那段时间造的孽。

    “好,都听你的。”白贤从身后搂住了她。

    两口子新婚燕尔,正是幸福的时候,皓雪来了。

    白贤不可能这么轻易就脱身。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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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帅说:我家夫人是乡下女子,不懂时髦,你们不要欺负她!那些被少帅夫人抢尽了风头的名媛贵妇们欲哭无泪:到底谁欺负谁啊?少帅又说:我家夫人娴静温柔,什么中医、枪法,她都不会的!那些被......少帅你老婆又跑了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少帅你老婆又跑了,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少帅你老婆又跑了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