_第1693章惊喜的偶遇
窗外寒风凛冽,光秃秃的树枝被吹得簌簌作响,宛如夜啼,很凄厉。
司玉藻躺着,心里想自己应该撒泼任性。
可她又做不出来,因为她很理解张辛眉。太理解了,任何的怨言都说不出口。
和张辛眉相比,她年纪太小了。小姑娘见识有限,心智不成熟,被稍微年长一点的成熟男子吸引,实属常见。
将来她见识多了,会不会后悔自己年少无知?
一旦她后悔了,张辛眉就没办法把她的青春年少还给她。
他还说过,顾轻舟就像他的亲姐姐,他和司玉藻的家庭并非毫无关联。
他要如何面对至亲一样的顾轻舟?
更重要的,是张辛眉是个地下工作者,这意味着他的生命并非他的,他随时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他命悬一线的时候,把另一个人拉进他的生命里,就等于是把司玉藻拉进了他的组织里。
司玉藻的家庭特殊,她没办法真的走进去。
远的不说,邓高叔叔就很疼爱她,时常帮衬她,若接到了刺杀邓高的任务,她要如何自处,如何面对叔叔甚至她的父亲?
这些,张辛眉一个字也没提,司玉藻却全懂。
正式因为懂,脾气发不了,悲伤也显得浅薄。
她茫然看着屋顶,心想自己刚到上海时,亲吻了张辛眉,当时的情绪是很平淡的,并无异动。
如今,她的感受全变了,她爱上了他。
爱情的甜蜜还没有尝到,先咬到了一口苦,司玉藻的心狠狠抽了下,疼得很剧烈。
后来张辛眉又来找她了,她当时就在房间里,却让渔歌告诉张辛眉她不在家。
张辛眉也明白,从此就不再来了。
有些关系,并不是退一步就可以当做什么也没发生。
司玉藻那几天浑浑噩噩。
渔歌和副官们都很担心她,就带着她上街去玩。
回来的时候,司玉藻一直看窗外,然后就看到一个年轻女孩子慌慌张张的跑过来,撞上了她的汽车。
宋游开车,急忙刹车。
女孩子被撞倒在地,手里的东西掉得到处都是。
司玉藻一个激灵:“撞死人了吗?”
宋游一边开门下车,一边回答他家大小姐:“没有。”
司玉藻被吓出一身冷汗。
她也急忙下车。
女孩
子已经爬了起来,她手里拿着的是纸笔等物,撞飞得到处都是,好在没有损害。
而她自己,穿着厚厚的冬衣,棉布旗袍里面是衬裤,那裤子摔破了洞。
女孩子不说话,捡起东西就要跑。
宋游抓住了她的胳膊:“小姐,可要送您去医院?您伤着哪里了吗?”
女孩子的腿有点瘸:“我没事,没有摔伤。”
司玉藻看向了她。
她一眼就认出了对方,是个熟人:“小姨!”
女孩子抬眸,诧异看向了司玉藻。
很显然,她也认识玉藻。
“玉藻。”她又惊又喜。
玉藻没有认错。
她是顾纭,顾轻舟同父异母的小妹妹,玉藻见过她两次。
一次是在岳城,那次霍钺结婚,玉藻跟着父母回来,在顾公馆门口看到了她,她当时很羞涩;第二次是在上海。
那次顾轻舟带着玉藻来送木兰,在上海遇到了四姨太香雪。
香雪的男人生了重病,到上海就医,正好玉藻也被救出来,来医院处理烫伤的手。
顾轻舟和香雪说话,就让顾纭去了玉藻的病床前。
她们俩聊了一会儿,顾纭还替玉藻梳了个辫子。
“你什么时候来上海的?”玉藻也很惊喜,“跑什么,是着急去上班吗?”
顾纭往后看了眼。
她方才就是不停的往后看,好像在躲避什么。
玉藻顺着她的方向看过去,什么也没瞧见。
“小姨......”
“我没事,我腿好像有点疼。”顾纭忙道,“你能送我去医院看看吗?”
司玉藻说好。
她略感狐疑,再次看了眼来路,好像看到了一个身影从角落里闪过。
她略微蹙眉。
见顾纭不太想提,而且想赶紧离开,司玉藻就带着她上了汽车,把她送到了圣德保医院。
医院给顾纭做了检查,说崴到了脚,没什么大问题,回去用冷毛巾敷一敷就可以了。
司玉藻松了口气。
“小姨,你去我家吃饭吧,我还有很多话跟你说。”司玉藻拉着她的手。
顾纭点点头。
到了司玉藻的公寓,女佣渔歌把客房收拾了出来。
顾纭也给司玉藻说起了往事。
十一年前,她们在上海见过,那时她的继
父生了癌症,到上海就医,正好遇到了。
“我爹在那之后的两个月就去世了。”顾纭道,“阿姐还亲自来了。”
她说的阿姐,是指司玉藻的母亲顾轻舟。
父母出门,不会每次都给孩子们交代去向,玉藻真不知道此事。
“......阿姐给了我们一笔钱,还说安排我姐姐去岳城念书。”顾纭又道。
顾纭的另一个同父异母的姐姐叫莲儿,顾轻舟跟她也有感情的,愿意资助她。
“为了姐姐的前途,我姆妈就答应了,后来姐姐一直在岳城念书。她中学毕业之后就嫁人了,我姐夫是个教书的。”顾纭继续道。
继父去世之后,她母亲香雪就带着两个女儿回到了岳城生活。
顾轻舟给了她一笔钱,让她好好教养孩子,她果然做得很好,平日里省吃俭用,还做些零碎活计,把钱都留给了两个女儿。
孩子们也很孝顺她。
“我姐夫前年调任,去北平的大学教书去了,这是好差事。他没有母亲,需要一个人帮衬我姐姐带孩子和持家,我姆妈就跟着他们走了。
他们原本也要带我去的,但我已经快毕业了,不想挪地方。我中学毕业之后,就在上海找事做,如今在报社。”顾纭又道。
“你一个人?”司玉藻有点诧异,同时又有点羡慕。
“嗯。”顾纭道。
顾纭小时候很腼腆,在她继父去世之后,她们搬到了岳城,她被安排进了学校念书,性格还是没变多少,仍是很内秀。
她不太爱说话,但自己的事能做得很周正,不需要母亲替她操心。
她沉稳有谱,这也是为什么她母亲能跟她姐姐走。
她母亲也觉得,岳城是个安全的地方,且顾轻舟拜托颜家照看顾纭一二,她母亲就放心留她在学校。
她一个年轻漂亮的小姨子,跟着姐姐、姐夫一起去生活,她母亲也担心会出乱子。
这方面,她母亲那种做过姨太太的小心思,一览无遗。
毕竟,她姐姐莲儿只有八根手指。姐夫不嫌弃她,母亲反而总担心女儿的残疾,时刻忧心。
“.......我姆妈还不知道我毕业之后来上海了,她以为我在岳城。颜太太常叫我去她家吃饭,洛水姐姐也很照顾我,我姐姐姐夫他们这才放心留下我。”顾纭又解释。
她虽然一个人,但她不是被抛下的。
_第1694章不要跟踪我
司玉藻觉得自己说错了话。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不是每个年轻女孩子都能像她一样,前呼后拥出门的。
一个人到上海来谋生,对于普通人来说是再正常不过的。
“小姨,你要不要搬过来跟我住?”司玉藻邀请她,“我一个人住得很寂寞,身边也没个亲人。你在这附近出现,你的报社应该离这边不远吧?”
顾纭明白玉藻的好意。
她打量玉藻的公寓,的确是很奢华敞亮,而且有空余的房舍。
她的报社里此地也不远,早上坐电车过去,不过二十分钟,非常的方便。
“会不会打扰你?”顾纭礼貌客气了下。
司玉藻忙道:“不打扰,我最近失恋了,正缺一个人陪伴,否则我天天都要哭死了。”
顾纭诧异看着她。
她听不出这句话的真假。
司玉藻活泼得像个猴儿,哪怕是失恋了,脸上也没啥愁苦的。
“真的,你过来住吧。我姆妈如果知道我一个人住这么大的公寓,却把你丢下,你又是一个人,她一定会亲自来上海给你安排公寓和佣人的。”司玉藻道。
顾纭想起了她同父异母的姐姐。
顾轻舟对她们很好,不是客套虚伪的好,是每件事都安排得很周到的好。
她如此慌乱的跑,还撞上了汽车,玉藻又不是傻子,肯定知晓她有事。
如此一跟姐姐说,姐姐无论如何都要过来的。
“那我搬过来。”顾纭很识时务,立马道。
司玉藻眉开眼笑,开心得不行。
失恋的痛苦,暂时被她抛之脑后,她上前搂住了顾纭:“小姨你太好了。”
顾纭拍了拍她的后背。
司玉藻性格急,说妥了之后就立马让宋游和李效去着手搬家。
她也跟着去了。
顾纭住在一处很旧的弄堂,哪怕是大冬天了,弄堂里也有一股子异味。
她在一户人家的一楼租了个小房间。除了她之后,还有四家租户,拥挤不堪。
她带着人回来,其他租户不明所以,有点担心。
一个矮胖的女人走进来:“顾小姐,你没出什么事吧?要不要打电话给警察局。”
顾纭笑道:“不用了阿姐,这是我外甥女,她让我搬过去跟她一起住。”
这位阿姐舒了口气,拍了拍胸口。
司玉藻见顾纭跟这些住户关系都还不错,也很热情和他们闲聊了几句。
她的东西也不多,几床被褥,一年四季的衣裳一个皮箱就能装完,没有一样家具是她自己的,收拾起来更是简便。
没有十
分钟,她这房子就收拾妥当了。
司玉藻也在外面遇到了房东。
她把顾纭的情况跟房东说了,又塞了三个月的房租给房东,房东也欢欢喜喜说了些客气话,送走了他们。
搬好了之后,司玉藻让渔歌帮忙收拾,自己则带着顾纭上街,给她衣裳鞋袜全部置办了成套的。
顾纭很过意不去。
司玉藻也问她:“你之前躲什么?”
她这么忙前忙后的,顾纭也不好再隐瞒她。
“真没什么大事。我同事跑新闻,有一次捡回来一个纸袋。后来,洪门的人就总是找他的麻烦。
他让我保管,我也不知道是什么,第二天他就失踪了。洪门的人找我,我稀里糊涂交了出去,但他们这几天都在问我,问我有没有弄丢一份文件。”顾纭道。
司玉藻心中咯噔了下。
她一听到洪门,下意识想到了张辛眉。
她急忙问:“是什么文件?”
“我真不知道。”顾纭道,“我同事把纸袋给了我,我没有打开过。洪门的人也看得出来,那个纸袋的封口没有动过,要不然早就抓走我了。”
司玉藻慢慢舒了口气。
她觉得自己魔怔了。
“你那个同事也真过分,这样的东西交给你,不是给你惹麻烦吗?”司玉藻愤愤,“可恶!”
然后,她又道,“你放心吧,我去跟张叔叔说一声,让他跟洪门的人打声招呼,叫他们别纠缠你。”
顾纭问:“张叔叔是谁?”
“张辛眉,以前张龙头的儿子。”司玉藻道。
顾纭了然,松了口气。
司玉藻答应了顾纭,要把这件事跟张辛眉提一提,可她忘记了自己和张辛眉最近是不来往的。
她一时间踌躇起来。
犹豫再三,她才给张辛眉打了电话。
“张叔叔,我有件事求你帮忙。”司玉藻开门见山。
张辛眉接到电话的时候,有点意外。
他沉吟了下:“见面说。”
见面,对司玉藻而言是一种折磨,可她不能彻底和张辛眉决裂,人家又没做错什么。
她犹豫了下,答应了:“好的。”
翌日,他们倆约了早茶的餐厅,一边吃饭一边聊天。
司玉藻还以为见到他会特别难受,可真正见面了之后,她的心情是很好的。
甭管有没有结果,能看到他,都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
司玉藻把她小姨的事说给了张辛眉听。
“......这算是什么大事?”张辛眉道,“我会打点,你放心。”
司玉藻点点头
:“谢谢叔叔。”
张辛眉笑了笑。
他自己可能没有意识到,他的笑容有点苦涩。
他又做回了司玉藻的叔叔。
这顿早餐,他没有吃多少,心情很郁结。
和司玉藻分开之后,他派人去把此事告诉了洪门。
洪门的人跟张家断了好几年的关系,所谓人走茶凉,并不会把张辛眉的话奉为圣旨。且张辛眉现在在政府机关做事,他们总感觉他是政府的人,跟洪门更加格格不入。
随后,跟踪和监视顾纭的人,从六七个变成了一个。
顾纭看到了他。
那是个特别高的男人,约莫有一米九,铁面不苟言笑。
他跟了她几天之后,顾纭走近了他。
他太高了,顾纭是个刚到一米六的姑娘,要使劲昂头才能看见他的脸。
她这样,气势上显得很弱小。
故而顾纭突然往旁边的花坛上一爬,站在了花坛上。
那人很显然愣了下。
“我说过了,我没有打开纸袋。”顾纭道,“不要再跟踪我了,我没有拿任何东西。张九爷不是跟你们说了吗?”
“我没有跟踪你。”男人冷冷说,“我路过。”
他和上次跟踪她的人不同,他不躲不闪,就是跟着她,也不主动上前问话。
他只是跟着。
洪门要给张九爷面子,同时也觉得,顾纭的确没打开过纸袋,那纸袋是完整无缺交给他们的。
但是,的确有一份很重要的东西不见了,于是他们派了个无名小卒,天天跟着顾纭,不管有枣没枣,这棵枣树都要先守住。
反正这个男人没什么地位,个子又太高了,做保镖都是活靶子,索性让他做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这也是洪门对张九爷表达不满。
司玉藻派宋游去收拾他,那人也说:“我没有跟踪,我就是路过。”
宋游威胁了他一通,然后对司玉藻道:“大小姐,他是个小人物,也说奉命行事。与其杀了他,还不如去找下令的人。”
“下令的人连张叔叔的面子都不卖,可见他们丢的是很重要的东西。”司玉藻沉吟,“这人不跟踪小姨,等他们过几天想起来,还是会派其他人来。
不如就让他跟着,也让李效去,保证小姨安全。这人多跟踪几天,就等于替小姨洗清了嫌疑。”司玉藻说。
她也把这话告诉了顾纭。
顾纭点点头:“我明白的。”
“你正常上下班即可,李效在你身边,他能打得过那人。”司玉藻道。
李效也道:“是,属下绝不会让顾小姐有危险。”
_第1695章张辛眉的探子
张辛眉翌日也来看了司玉藻和顾纭。
他给顾纭带了礼物。
顾纭瞥向他的目光,带着几分意味不明,当即又转开了。
“不好意思,顾小姐,你的事情我没有办妥。”张辛眉道,“人走茶凉,我也是无能为力。”
顾纭的表情变幻了下。
她低垂了头:“张少爷客气了,原本就是麻烦你。已经很好了,他们没有再骚扰过我。”
他们只是派一个大个子跟着。
那个大个子,其实更像是一个保护,至少有他在,洪门其他人不会找上门,其他的地痞流氓更是会敬而远之。
慢慢的,顾纭明白他没有恶意,只是例行盯梢,反而放松了下来。
而且,玉藻还派李效跟着她。
他们客套了几句。
后来玉藻去房间里找东西,张辛眉突然靠近了顾纭,问:“顾小姐,你拿到了什么?”
顾纭此刻就明白了。
张九爷不是没能力,也不是处理不好这件事,他是故意的。
也许,那个跟着顾纭的高个子,就是张辛眉的卧底。
他和洪门一样,想知道顾纭有没有拿到那个文件。
但是,他不会明着来,他怕司玉藻反对,也怕司玉藻伤心。
张九爷为了达到目的,宁愿把自己塑造成一个无能的人。
这样的人,真的很可怕。
“我......我没有。”顾纭委屈得要哭,“我住在这里,张少爷如果不放心,可以派人搜一搜。”
张辛眉立马挪到了旁边坐。
正好司玉藻回来了。
顾纭低垂着头。
“小姨,你怎么了?”司玉藻问,“张叔叔,你是不是欺负我小姨了?”
“谁欺负了?”张辛眉啧了声,“我是仗势欺人的吗?你不信,自己问她。”
“没有没有。”顾纭忙道。
司玉藻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终没说什么。
张辛眉要离开的时候,司玉藻下楼送他。
单单他们俩时,气氛突然有点尴尬,好像连呼吸都轻了。
张辛眉轻咳了声:“别送了,我回去了。”
司玉藻却叫住了他:“张叔叔,你也怀疑我小姨拿了纸袋里面的东西?是什么东西?”
张辛眉站定。
司玉藻又道:“我知道你的能耐,那个
人——个子特别高的那个,是不是你的暗线?”
张辛眉沉吟了下,才道:“是的。”
司玉藻不说话了。
张辛眉道:“我也不知道他们在找什么,所以先派个人看着。玉藻,你可以放心,就让他跟着,不会伤害你小姨的。”
司玉藻略微蹙眉。
张辛眉又道:“我知道你的心思。和你母亲有关的人,你都觉得是亲人,要掏心掏肺。可顾纭是谁,她什么性格,她私下里到底要做什么,你真的了解吗?大小姐,留个心眼吧。”
这是好话。
可好话也很刺耳。
张辛眉大概从未真正信任谁,身边也没有太多的亲情。
他是关心她的,司玉藻懂,没把他的好心当驴肝肺,故而她道:“我会的,谢谢张叔叔。”
张辛眉笑笑。
他伸手,摸了下司玉藻的脑袋。
司玉藻下意识想要蹭一蹭他的手,多汲取一点亲密和温暖,却又止住了。
她的心情有了点变化,又感受到了气氛的尴尬。
张辛眉道:“我就先告辞了,有什么想要的,派人告诉我。”
司玉藻说好。
顾纭的到来,的确是填补了司玉藻生活的空虚,把失恋的痛苦排挤了出去。
两个人常聊天聊到深夜。
司玉藻发现,自己和顾纭言谈投机,很多的想法都相似。
冬天越来越冷,司玉藻的衣裳也越穿越厚。
周五的时候,下午到了第三节课天就黯了,阴阴的像是要下雨,外面格外的冷,手伸出去片刻就僵了。
司玉藻正在写实验报告,她上次迷迷糊糊的,欠了两次报告没交。
她正在埋头写,突然有个女同学拍了拍她的肩膀,把一个信封递给了她:“学姐,潘学姐给你的。”
她是一年级的女生。
司玉藻没反应过来潘学姐是谁。
她打开了信封,后知后觉发现,是潘落英。
学生联合会那事,对潘落英的打击很大,她受到了报界的连名批评。学校扣除了她的奖学金,医院取消了她的实习资格。
她苦读了三年多,眼瞧着就要毕业,是明媚的前途,却因为学生联合会的曝光而备受打击。
司玉藻知道潘落英恨她,她无所谓。
学生联合会欺负其他同学的时候,潘落英享受各种福利,甚至
有单独宿舍,把其他女学生当女佣的时候,今天的一切都是她自找的。
她性质阑珊看潘落英的信,却突然一怔。
司玉藻连忙站起身,快步往门口走去。
马璇在背后喊她:“你还没写完呢,等会儿下课我要把报告送到办公室去,玉藻!”
司玉藻没理会她,快步跑了,教室里能听到她脚步的回音,可见跑得多么着急。
马璇气恼:“不交作业要扣分的!”
她打算把作业拖到明天早上再送去教授那边,等司玉藻一晚。
不成想,司玉藻这么一走,半晌都没回来。
快要下课的时候,外面传来乱哄哄的声音。
班上的同学好奇,坐在窗边的同学伸头去瞧。
教授也讲完了,正在喝水,没有阻止学生们。
“快快,女生宿舍失火了!”
“怎么又失火?这是咱们学校第二次失火了吧?”
“我们学校风水不好,其他的学校没这么容易走水。”
众人哄堂大笑。
他们没当回事。
只有马璇和徐景然很不安,因为司玉藻这节课没回来。
司玉藻虽然是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可对待学习是很认真的,她从不乱缺课,哪怕有事,也能说得出正儿八经的理由。
这会儿她突然无辜旷了一节课,又有女生宿舍失火,让马璇和徐景然不由想起上个学期的火灾。
她们俩神色有点古怪。
还有五分钟才下课,教授见学生们都没心思,就道:“今天就上到这里,下课吧。”
学生们一哄而散,全部去女生宿舍那边看热闹了。
马璇和徐景然也跑得飞快。
“怎么回事?”
“不知道啊。”有个女生道,“我的东西还在宿舍。”
“怎么不上去救火?”马璇问。
“整个走廊到楼梯都被泼了油,全部烧了起来。是潘学姐,她敲门让我们滚,手里拿着火把,走廊上和门口全是油味。”有个女生哭道。
另一个女生道:“潘学姐还让我给司学姐送信,我看到司学姐上去了。”
徐景然和马璇差点站不稳。
马璇努力站稳了之后,转身就跑。
徐景然喊她:“你干嘛去?”
“去司玉藻家里叫人!”马璇回答,“司玉藻肯定在里面。”
_第1696章记忆深处
司玉藻被滚滚的浓烟呛醒。
潘落英写信给她,说知道罗公馆当年的旧事。
潘落英还说,罗太太——当年拐走司玉藻的女人,就是她的姑母。
她说,她知道内情,能让司玉藻明白当年的秘密。
司玉藻进了潘落英的宿舍。
她知道潘落英是一个人住,也知道她必定心怀不轨。
司玉藻进门之前,就做好了准备。
她猜测潘落英会找帮手,毕竟联合会被人攻讦,不少学生受到了牵连,他们都是家庭富足的,怀恨在心是人之常情。
可她没想到的,潘落英在宿舍里有四个人。
司玉藻会点拳脚功夫,却也只是一般般。
她要学医,中医和西医,占据了她每天的绝大多数时间。
她的童年也过得很忙碌,没空天天像弟弟们那样跟着父亲或者其他教官。
她父亲也派了宋游和李效在她身边,就是弥补她的缺陷。
故而四个年轻体壮的男生,直接站在她的面前时,司玉藻落了下风。
她与他们过了几招,打算抓起潘落英就跑,有个人突然按住了她。
然后,不知是谁给她打了一针。
这一针下去,司玉藻身子发软,努力想要撑住,眼皮却不受控制的阖上了,她一头栽了下去。
司玉藻这时候才想起,她阿爸常说的江湖招数。
每次她阿爸说的时候,她都在分神背诵她姆妈的那些药方。
药方太难背了,她根本没她姆妈那样的天赋,全靠后天努力,故而她医术学了个半调子,功夫也稀疏。
她阿爸和她姆妈很用心的教孩子,却可能没想到,他们的玉藻是个普通女孩子,并没有那么好的资质。
待她醒过来,外面喧嚣不停,屋子里浓烟滚滚,火苗一簇簇的窜起。
宿舍里已经没有了人,潘落英的被子和衣裳全部堵住了门窗,烧得噼里啪啦。
司玉藻想起上次潘落英的小叔来,她就知道她和潘落英是表姊妹。
“......你住手,否则我就要杀死你!”她的双手被捆在床柱上,无法逃脱,吸进了烟,让她的意识逐渐模糊了。
她在迷糊中,看到了女人的脸。
那是一张很狼狈的脸。
记忆中的屋子有烟,火苗从门缝
里往里挤,司玉藻清清楚楚的看到,那个年轻女人把匕首捅进了罗太太的小腹,然后她在屋子里浇了油,点燃了火。
她后来彻底失去了意识。
等她醒过来时,她已经在医院里,看到她睁眼,不少人围过来,凑上前七嘴八舌问东问西。
司玉藻肺里难受,嘴巴干渴。
“你感觉如何?”吴医生问她。这是她的主治医生,也是她的老师。
“口渴。”司玉藻说,说罢她才发现,她根本没发出声音,只是做了个口型。
吴医生道:“暂时别说话,等会儿会给你一杯水。”
司玉藻下意识点了下头。
她在病房里,看到了宋游、渔歌、李效,她的几名同学,她的小姨,以及张辛眉。
她突然伸手,看向了张辛眉。
张辛眉就上前,握住了她的手。
她看着他,似乎想要说点什么,张辛眉握对她道:“好好休息,回头再说。”
三天之后,司玉藻的嗓子才能正常说话,她也可以出院了。
她给新加坡发了封电报。
同时,她也告诉其他人,她终于想起了罗公馆旧案。
“当时是罗太太,也就是我的亲姨母,她带走了我,想要让我去祭拜我的生母。”司玉藻对张辛眉和宋游等人说。
同学们都走了,身边只有她的亲信和挚友,她无所顾忌。
她是潘韶的女儿。
潘韶得罪了司慕,被赶走了之后,没过多久就病逝了。
这个世上,每个人的存在都有意义。潘韶当年的继母,其实也是她的姨母,她跟继母和继妹们的感情很好。
她妹妹一直记得这件事,甚至去颜家要过司玉藻,说想要让司玉藻认潘家的外祖家。
颜太太反对,因为司慕的遗愿是玉藻不再跟潘韶有任何关系。
这些事,颜太太没告诉司家,免得顾轻舟和司行霈添堵。
潘家是个小吏门第,不算大富大贵,但有点身价。
潘韶的妹妹嫁给了姓罗的,成了罗太太。罗家后来发达了,在上海置办了那么一处豪华的房舍。
罗太太不认识司玉藻,却认识顾轻舟。
她听到玉藻叫顾轻舟“姆妈”。
顾轻舟是名人,稍微推演下就知道,她根本生不出那么大的女儿,这个女孩
子只可能是司玉藻。
七岁的司玉藻还是个小孩子,她偷偷从张家溜出去玩。被罗太太骗走了,锁在罗公馆的后厨里。
顾轻舟和张家急疯了,到处找她。
大上海太大了,一时三刻真无从下手。
“我记得报纸一开始说,火是从厨房烧起来的。当时是夜里,罗家都睡着了,所以全部被烧死了。”司玉藻道,“其实不是,厨房是最后烧起来的。”
她一直记得,自己手里拿着刀,捅死了罗太太,然后把油倒在她身上,点燃了火柴,火一下子窜得老高,烧了她的头发。
上次遇到了火灾,可能是她心中有数,深藏的记忆没有被勾起来,这次她是真的吓到了。
恐惧的时候,记忆排山倒海击向了她,她一下子就想起来。
当时有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带着人杀到了罗公馆。
她跟罗太太有很多的对话。
她们的对话,都在司玉藻年少的记忆里,那么深刻入骨。
她听到女人说:“你们都要偿命!”
罗太太很紧张:“你别犯浑,你男人和孩子们明明是自己把自己给烧死了,又不是我们。哪怕要追究责任,也是你作孽。”
“你们夫妻俩,联手骗我。房子失火了,我怎么知道?我只是吓坏了,都是你们。”女人厉声尖叫。
罗太太很想推开她。
女人却不由分说,一刀捅死了她。
站在司玉藻的角度,清清楚楚看到那刀子捅进了罗太太的身体里,然后抽出来。血把白刃染得鲜红,司玉藻整个人都吓傻了。
那女人咯咯狞笑,把油倒在了罗太太身上。
她看到了司玉藻。
她的笑容,非常的惨烈恐怖,司玉藻不敢哭,怔怔回视她。
女人笑够了,把油桶扔了,缓缓拿出了火柴。
火苗腾起时,先烧灼了她自己,她浑身的火焰,然后她就把剩下的火柴梗,扔向了罗太太。
那火柴梗滑动的弧线,清清楚楚印在了司玉藻的脑海里。
司玉藻不敢哭,她后知后觉退到了门边。
门把被烧得滚烫,她拼命去想要扭开,然后手的皮肉和门把黏在了一起。
就在这个时候,后窗破了。
有人裹着厚厚的湿漉漉的毯子冲进来,把司玉藻抱了出去。
_第1697章出征与告白
司玉藻这次住院,休息了一周才出院。
她的损失不大,就是头发烧焦了,小腿烧出了很多火疱。
她索性剪了短发,像个女中学生,既俏皮可爱又带上了几分稚气。
“不错,剪得很好。”宋游道。
渔歌帮司玉藻剪的,不免得意:“是吧?我也觉得挺好。”
司玉藻看看宋游,又看看渔歌,很不满意:“明明是我长得好,怎么就成了你剪得好?”
渔歌拍了下她的手背,让她消停一会儿。
等渔歌出去了,宋游坐到了司玉藻旁边的椅子上:“你想要怎么处理潘落英?学校只是开除了她和另外几个人,如果你觉得不够出气,我可以想办法。”
司玉藻靠坐在沙发里,愣了一会儿神。
“她是我表姐。”她突然道,“是我生母的侄女。”
宋游沉默。
“开除就行了,反正以后我也碰不到她,让她自生自灭去吧,算是我报答了潘韶对我的生育之情。将来我死了,到了地下见到她,也不亏欠她了。”司玉藻道。
宋游蹙眉:“什么死不死的!”
司玉藻翻了个白眼:“我是说老了之后。你老了不死,你是千年的王八吗?”
宋游:“你找抽呢!”
司玉藻缩了下脖子。
她又问宋游:“你没给新加坡发电报吧?”
宋游再三跟她保证:“没有。”
这件事,她让宋游瞒着父母。
她父亲要是知道了,肯定能把潘家全部弄死。
母亲也会很伤心。
他们是把玉藻当心肝宝贝的,可真正生过她的人,以及潘家,从未把玉藻当一回事。
潘落英更因为学校的事,想要活活烧死她。
因祸得福,玉藻一直以来的疑惑,也彻底解开了。
她对宋游道:“我终于记了起来,我姆妈没有骗我。当年她就跟我说,是一个姓王的太太,带人灭了罗氏全家。
可王太太去世已经两年了,那些抓起来的人如此说辞,警察不相信,最终给他们定了匪徒入室抢劫,杀人放火的罪名。”
顾轻舟顺着蛛丝马迹,发现了真相。
那些人没有撒谎,当年王家也是失火,可王太太没有死在其中。
王家也是富足人家,跟罗家关系很好。
罗公馆的先生发家,多半都是靠着王家,后来才自己做起来,甚至抢光了王家的生意。有人说,王家是有内奸的,王太太早已跟罗先生苟且。
也有人说,这分明就是个套子,罗太太也搀和其中,是两口子弄王家的钱,逼得王家家破人亡。
王太太死里逃生,带着匪徒过来
报复,做成了抢劫杀人的假象。
后来,王太太大仇得报,自己也死了。
当年玉藻失踪,到罗家被灭门,前后不过四个小时。
如果再耽误一两个小时,顾轻舟能更早找到她。
“我印象太深刻了,亲眼看到了那刀子进出,还有火。”司玉藻继续道。
她住院的时候,听到护士说是她杀了人。
因为她是司行霈的女儿。
如果换成平常人家的小姑娘,大概没人会相信这种说法,毕竟她那时候才七岁。可她是司玉藻,她家里有钱有势,世人被仇富迷住了眼。
司玉藻听到之后做噩梦,梦里王太太不见了,只剩下她和罗太太。
于是,那个拿刀的人,变成了她自己。
这也是她为什么坚信自己杀人放火的原因,是那个噩梦,让她自己篡改了记忆。
“宋游,我觉得我到上海的事情做完了,我想要回家。”司玉藻道,“我想要回到父母身边去。”
宋游略感犹豫。
司玉藻出来,是打算念三年半的书,如今才一年,且她明年还要去医院实习。
再加上,新加坡越发不太平了,顾轻舟和司行霈无瑕他顾,司玉藻回去也不安全。
“大小姐......”宋游还想要劝说什么。
李效却从外面回来,急匆匆跑上了楼,脚步声很重。
司玉藻和宋游都看着门口。
李效慌乱开了门,鞋子也顾不上脱,把一叠报纸交给了司玉藻:“大小姐,打仗了,打到徐州了。”
司玉藻和宋游急忙去翻报纸。
——*——*——
半个月之后,司玉藻的学校停课了,圣德保医院也关门了。
因为报界号召医生上前线做医疗后勤,圣德保八成的医生报了名,而在校的学生也报了九成。
司玉藻也报名了。
上海的医学堂不多,前线急缺医护人员,二年级以上的学生,全部可以充作正规的医护人员。
司玉藻要去,宋游和李效没有拦着,他们俩也报名参军,被邓高纳入了自己的亲卫团。
这件事,邓高跟司行霈通了电报。
司行霈说,保家卫国是每个人的责任,司玉藻已经成年了,她有权力去保护她的祖国。
司玉藻很感动,觉得她父亲信任她,疼爱她。
但她不知道的是,新加坡也起了战火,日军正在试图攻占新加坡,司行霈分身乏术。
让司玉藻回家,和让她留在国内,对她而言是一样的。
司行霈早年就说过,将来一旦有了战事,他的孩子们要全部上战场,他从不食言。
“...
...你和小姨留在上海,法租界还是很安全的。”司玉藻临行前一天,对女佣渔歌道,“一旦有事,记得去找张叔叔。”
渔歌不停的抹眼泪。
“大小姐,你能不能不去啊?你是女孩子,让他们去好了。”渔歌哭道。
司玉藻摸了摸她的头:“傻话!等上海也陷落了,谁管你是男的女的,一样是死。不想死,就要冲上去战斗。我是医生,如果我是普通学生,我绝不搀和。”
渔歌拦不住她,还是不停的哭。
张辛眉一直没有来见司玉藻。
这半个月,他应该知道司玉藻会上战场的,也知道宋游和李效已经去邓高的部队里报到了,但是他没来。
司玉藻有点担心,他是不是出事了?
结果,后勤医疗队出发那天,司玉藻站在队伍里,张辛眉来了。
他是跟着市政的人一起来做动员的。
动员结束,家属送别的时候,他走到了司玉藻跟前。
他伸手,将她的军医大褂整了整:“很不错,很威猛嘛。”
司玉藻看着他:“张叔叔......”
她心中酸涩得厉害。
这一刻,她突然很想拥抱他,因为战场上炮火无眼,她虽然是做后勤,却也可能面临生死。
若她死在了战场上,她就再也见不到她的张叔叔了。
“我不是军人,不能离开上海。”张辛眉伸手,弹了下她的衣领,“真羡慕你,能到前线去战斗。你即将是英雄,玉藻!”
司玉藻明白,张辛眉是地下工作者,他的战场一样残酷,而且是在上海。
他不能离开这里。
他没有阻拦司玉藻,正如司玉藻所言,他知道这是她的责任。
她姓司,她父母从小就告诉过她,司家的人要顶天立地。
她的同学和老师们都上了战场,她身在这样的环境里,是不可能留下来的。
所以,张辛眉没有来阻拦她,也没有说什么泄气的话。
国难当头,任何的柔情都要退居二线。
“上次你问我,有没有秘密要告诉你。”张辛眉的声音不高也不低,很平缓。
司玉藻抬眸看着他。
他却突然俯身,亲吻了她的唇。
四周的人全看到了,有人发出了叫好声,有人在偷笑,一阵哄闹。
司玉藻却好像什么也听不见了。
张辛眉的唇,久久流连,像是要牢牢记住她的味道。
最后,他在她的耳边说:“等胜利的时候,你活着回来,我就把秘密告诉你。我有个秘密,关于你的秘密,你一定要活着回来听。”
司玉藻的眼泪,夺眶而出。
_第1698章凯旋
司玉藻再次回到新加坡,已经是1945年的冬天了。
她也没想到,自己会离家三年多。
日本投降之后,她所在的部队驻守了一段时间,她留在了当地的医院做善后事务。
她从新加坡带过来的副官,宋游升了团长,李效牺牲了。
而新加坡,也是满地狼烟,有被炮火染过的痕迹。
日本人疯了一样想要进攻新加坡,英国人早就撤离了,舰队和总督全跑了,是司家保护了这片土地。
损失是有的,伤亡也不小,但好歹是险胜了,保住了他们新的家园。
“阿姐。”司玉藻刚下飞机,就看到有个高挑英俊的男人,远远冲她招手。
她一愣。
走近之后,才看到是她的二弟司雀舫。
今年才十六岁的司雀舫,已经是一副很高的个子了,只是少年人身体未成,哪怕穿着军装也显得很单薄。
和上次相比,他已经变得让司玉藻认不出来了。
“好高!”司玉藻感叹说,“你都快赶上阿爸高了吧?”
司雀舫伸手比划了下自家姐姐,然后把她的头往胳膊下一夹:“比阿爸矮一点,但是比你高了。”
司玉藻小时候常这样夹他,骂他是小矮子。
如今真是报应不爽!
司玉藻挣扎:“放肆,你敢以下犯上!”
司雀舫不松手:“阿姐,我可想你了。”
“想归想,先松手,否则我要揍人了!”司玉藻道。
身后又有人道:“雀舫,别折腾阿姐,阿姐坐飞机累了一整天。”
司玉藻回眸,看到了同样长高的弟弟司开阊,以及稍微矮一点的司宁安。
十四岁的司宁安,还没有像他哥哥们那样发育,却也比司玉藻高了。
他上前拥抱了司玉藻:“阿姐,你回来太好了!”
司玉藻一路上没什么感触,直到她三个弟弟都来接她,她才后知后觉湿了眼眶。
她拍了拍司宁安的后背:“宁安最乖了,阿姐想死你了!”
他们兄弟三簇拥着司玉藻上了汽车。
开车的居然是司雀舫。
司玉藻大惊:“副官呢?你才多大,你行不行?”
司雀舫不以为意:“阿姐,你还当你弟弟是孩子呢?告诉你,我已经当兵了,在阿爸的军舰上服役呢。”
司玉藻看看司开阊。
开阊是老大,性格特别沉稳寡言。他很靠谱对司玉藻道:“雀舫早就会开车了,很稳的,阿姐你放心好了。”
司宁安也道:“阿姐,我也会开车。”
司雀舫在前面哈哈笑:“咱们家,怕是又只有阿姐你不会开车。当年学枪的时候,也只有阿姐你怎么也打不下来那个鸟窝!”
司玉藻恼羞成怒:“混账,你敢取笑你阿姐!你阿姐不需要会开车、会打枪,你阿姐漂亮就可以了!”
司家的男孩子们:“.......”
三年不见,他们家阿姐还是原来的阿姐,一点也没变呢。
司雀舫笑得停不下来。
司宁安也问了司玉藻很多问题。
车子走了片刻,寡言少语的司开阊问:“阿姐,是去医院还是先回家?阿爸和姆妈都在医院,但祖父在家里。”
“我......”司玉藻犹豫了下,“我先回家。”
她突然之间心里虚虚的不踏实。
她一路风尘仆仆,回到了司家的老宅。
司家到了新加坡之后,房子先后大修了两次,没有挪过地方,大门上朱漆的颜色依旧鲜艳,只是大门口的黄盾柱树亭亭如盖,越过了墙头。
三年多没回来了,恍惚得就像昨昔。
她好像没离开多久。
“阿姐,祖父在家。”开阊声音稳重,提醒司玉藻。
司玉藻点点头。
她先去了祖父的院子。
她祖父身边有两个姨太太,是当年岳城军政府的,后来给了她们钱财,她们被人骗光了,又被霍钺送回了司家。这样的遭遇,让这两位老太太格外珍惜在司家的生活。
她们俩六十多岁了,比年轻人腿脚还要健朗,正在院子里修剪一盆腊梅。
“冬天会开花吗?”
“去年就没开,怕是品种不好,让轻舟换一盆新的。”
玉藻看着这一幕,眼泪倏然涌上来,炮火连天的日子好像真的结束了。日本投降了,家国安定了,从此海清河晏。
“大小姐回来了?”三姨太先看到了她,又惊又喜,“督军今天早饭的时候还念叨着你呢,没想到真把你念回来了。”
她们对祖父还是用旧时的称呼,一辈子怕是改不了,改成什么都感觉很别扭。
祖父也没苛责过她们改。
“大小姐如今是军人了,真了不得。”四姨太说。
玉藻笑了下:“祖父起了吗?”
屋子里传出来轻咳的声音。
两位姨太太就道:“快进去吧。”
司玉藻走到了正堂,看到她祖父正在摆弄一副地图,好像是马来半岛的。
他打量了孙女:“我听你阿爸说,你们那边也接受了日军投降,你去看了吗?”
“去了,就在我们战地医院旁边。”司玉藻道。
司督军颔首,又说:“那边的事情都结束了?”
“是,我领了退伍信,也在医院递交了辞职,这才回来了。”司玉藻说。
她这几年一直在做战地军医,跟着部队在最前线。
战争结束了之后,她留在了原地的军医院,照料一些伤患。
她想着一切都结束了,也该去上海找张辛眉,将来要走向何方,两个人一起商量。
就在这个时候,她接到了通知,张辛眉遇到了暗杀。
暗杀他的,是重庆的人,因为他的身份已经暴露了,但没有证据。
如果公开审判他,依照他的人脉,怕是会有很多人跳出来阻挠,还不如暗中先杀掉他,再慢慢搜集他背叛的证据。
他的汽车在半路上遇到了袭击,是被地雷炸开了。
顾轻舟接到消息,立马飞往上海。
张辛眉重伤昏迷,还有一口气,人没死。千钧一发之际,他的两名随从将他死死裹住,让他留了这一口气。
只是,他重伤到了第七天,仍是没有苏醒的意思,医生告诉顾轻舟,他可能一辈子也醒不过来。
顾轻舟是把张辛眉当弟弟一样的,当即安排他转院,把他接到了新加坡。
她也给正在善后的女儿发了电报,让她回新加坡来。
司玉藻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脑子里嗡了下。
她上次见到张辛眉,是半年前,那次他是代表政府来给前线战士们送补给,并且在玉藻的医院逗留了两天。
他没有做任何亲密的事,也没说什么甜蜜的话,只是带了一盒糖果给她,像长辈哄孩子。
“真不一样了,是个军人了。”他对司玉藻如此说。
司玉藻不好意思:“后勤人员而已,不是战士,惭愧惭愧。”
在上海送别的那天,他说等胜利了,就告诉她关于他的秘密。
他让她一定要活着。
如今胜利了,她也依言活着回来了,他却可能永远醒不过来。
_第1699章战后余生
司玉藻近乡情怯。
她知道张辛眉还在医院,也知道这是他重伤之后的第二十九天。
他的生命体征维持住了,但他没有醒。
这样的案例是有过的,有的人就这样昏迷一两年,靠药物维持身体,最后慢慢死去。
她很想迫不及待冲到医院去,却又害怕了。
正是因为害怕,她在祖父的院子里磨磨蹭蹭,说了很多的话。
司督军年轻时就是人精,越老越精明,一眼就把孙女看透了。
他叹了口气:“你去收拾收拾,到医院去瞧瞧张家那孩子。我听你姑姑说,未必就没希望。”
司玉藻的心,狠狠咯噔了下,像是水瓶裂开了,水不可收拾的到处淌,流到哪里就烫到哪里,烫得她几乎要落泪。
她眼眶不受控制的红了:“嗯。”
这一个字,声音也哽了,她急忙转身。
她自己的院子还在。
离家四年多,她的屋子还是一尘不染。渔歌在玉藻从军的那年就回了新加坡,还是在她的院子里做事。
渔歌把玉藻的屋子保持了原样,让玉藻错觉她从未离开过家。
她一回来,渔歌就上前拥抱了她,激动得哭了:“大小姐,你可算回来了!”
她一哭,司玉藻也哭了。
一番哭泣,玉藻的情绪好像得到了发泄,存在心中的恐惧也减轻了很多。
不管她去不去医院,张辛眉都不会活蹦乱跳,并不会改变。
她洗了澡,又让渔歌帮她剪头发。
三年多的军医生涯,她都没剪过头发,每次都是胡乱扎起来,十天半个月才有空洗一次。
头发已经很长了,快要及腰,发质也很好。
渔歌稍微帮她处理了,就是一头漂亮乌黑的长发,披散下来,透出了她的淑女气质。
军医院雷厉风行的司医生,又变成了司家的大小姐。
她收拾一番,把自己弄得干干净净,去了医院。
张辛眉住的单间病房,外面有个小休息室。
顾轻舟和司行霈也不是时时刻刻在这里,他们每天过来坐半个小时或者一个小时,其他时间都是副官和护士照顾张辛眉。
今天是知道玉藻要回来,又不知道她何时落地,顾轻舟和司行霈估计她一到新加坡就会先到医院,所以早早来这里等着,迫不及待要早早见到女儿。
殊不知阴差阳错了。
司玉藻来了,司行霈先看了她一眼。
“丫头回来了。”他心里想,“没缺胳膊少腿。”
他心中的情绪翻滚,表面上很平静,略微点头。
司玉藻就扑倒了他怀里:“阿爸!”
司行霈拍了拍她的后背:“谁去接你的,接到现在才来?怎么开的车?”
“我也想你了,阿爸。”司玉藻道。
顾轻舟在旁边笑。
司玉藻松开了父亲,又扑到了母亲怀里。
顾轻舟没丈夫那种口是心非,拉着女儿仔细打量,恨不能连她的头发丝都要检查一遍。
“回来就好。”顾轻舟眼眶有点湿了,“你回来了,我就能睡得踏实了。”
司玉藻也哽咽着抹了眼泪:“姆妈,我让你担心了。”
顾轻舟又摸了摸她的头发。
司玉藻和父母说了片刻的话,这才进入了病房。
顾轻舟和司行霈没有跟进去。
司玉藻再次见到了张辛眉,他异常安静躺着。
他的脸色很白,是那种不见阳光的苍白,人也瘦了很多,下巴上有一圈青青的胡茬。
她以为自己会崩溃。
可瞧见了他,他仍是有一口气在,司玉藻觉得此生真是上苍眷顾。
她坐到了张辛眉的床边,握住了他的手:“张叔叔,已经胜利了,我也活着回来了,你的秘密呢?”
床上的人格外安详。
司玉藻的种种情绪,张辛眉已经体会不到了。
她反反复复摩挲着他的手。
司玉藻回到了新加坡,第二天就到医院上班了。
司琼枝让她休息一段时间:“你也够累了,陪着家里人歇歇。”
“不了,反正我得天天在医院里,还不如帮忙做点事,我听说现在医院的医生不多。”司玉藻道。
新加坡被日本围困了两年多。
这两年里,人心惶惶,能走的人家绝大多数都走了,去了欧洲或者美国。
医院的医生,一部分是跟着家人走了,一部分是牺牲在保卫战里,如今好几个科室没人了。
战争已经结束了,全世界都在逐渐恢复秩序,司琼枝和裴诚也不急,他们在慢慢等待着。
医院很忙,这是不假。
“玉藻,他会醒过来的。”司琼枝道。
司玉藻颔首。
她这天下班之后,她的二弟雀舫开车来接她回家吃饭。
司玉藻没什么胃口,对雀舫道:“你开车带着我到处看看吧,我想知道新加坡的损失。”
新加坡的围困战,今年的四月就结束了,所以绝大多数的地方都恢复了正常的交通和经济。
炮火在这片土地上留下的痕迹不深。
“阿姐,你跟恺哥哥感情不是很好吗?要不要去看看他?”雀舫问。
“好啊,他也回来了?”司玉藻道。
雀舫说:“他回来很久了,前年的时候他就回来了。他后来参加了前线战争,是他的一个大炮轰过去,把山本静那个女人给炸飞了的。”
当时日军里有山本静,她也是个军官,不知道她是怎么混进去的。
她一直想要回颜恺,大概也想要颜子清,可惜颜子清不理她。
颜恺也不理她。
她就发疯了一样,想要毁掉新加坡。
后来打遭遇战,日本的舰队都登陆了,领头部队里有山本静。
颜恺利用亲情,说要谈判。
山本静相信了他,却被他的大炮轰过来,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雀舫把此事告诉了司玉藻。
司玉藻有点意外:“我真不知道。我当时在前线,不知道新加坡的消息,时时刻刻想着你们。我真担心家里出事,但我又不能做逃兵。”
“姆妈和阿爸也担心你,我有一次偷听到他们说话,姆妈说她做了噩梦,早起的时候在餐厅哭,说梦到你出事了。”雀舫道。
司家的孩子们,正在成长的年纪,经历了残酷的战争,一个个都没有长成纨绔,反而成了铁骨铮铮的汉子。
包括司玉藻。
司行霈总担心他的儿女们将来软弱、奢靡、无能,这些都没有发生。
虽然代价有点惨。
司玉藻走了一圈之后,跟着司雀舫去了颜家。
颜家的老爷子在世,身体还不错。
徐歧贞操持家业,家里井井有条。
他们家的房子正好靠近日军登陆的地方,被炮火毁了,如今是新建的,到处都是新鲜的模样,和从前有点不同。
司玉藻看到了颜恺、颜棋以及徐歧贞的两个女儿。
“姐。”颜棋很高兴,上前就拥抱了她。
颜恺也很开心:“司军医回来了,凯旋啊!没有鲜花铺道吗?”
_第1700章甜蜜的爱情
司玉藻跟颜家的孩子感情非常好。
颜恺和颜棋跟她都有说不完的话,虽然四年不见了。
特别是颜棋。
她们正在说话,司玉藻的小弟弟司宁安也来了,手里拎着点心。
“你也来接我?”司玉藻问他。
司宁安性格比较腼腆,皮肤又白,脸颊微红,搭不上话。
司雀舫在旁边笑得不怀好意。
时间不早,他们还没有说尽兴,只得临时分开了,约好了明天上午再聚。
回去的时候,发现司宁安不跟他们走,司玉藻好奇:“你不回家?”
“我在舅舅家吃饭。”司宁安道。
徐歧贞出来了,再三挽留司玉藻和司雀舫:“你们俩也吃了饭再走。”
司玉藻晚上还要去看张辛眉,怕是静不下来。
司雀舫明白她的心情,就对徐歧贞道:“舅妈,明天吧,我们明天早点来,阿姐晚上还要去医院。”
徐歧贞当即会意。
司雀舫把司玉藻送回医院,在路上跟她说:“宁安天天围着棋姐姐打转。”
司玉藻一开始没明白这话。
后来她才突然醒悟:“真的?”
“嗯,有一段时间了。”司雀舫坏笑道,“我跟阿爸和姆妈说了,让他们揍他。他们没理我。”
颜棋比司宁安大整整六岁,算是司玉藻的同龄人,且司宁安今年不过十四岁。
她无奈笑了笑。
这件事引起了司玉藻的兴趣,她又问司雀舫:“那你有没有喜欢的女孩子?”
“没有!”司雀舫道,“不过阿哥有。”
司玉藻立马趴在座椅的靠背上:“是谁?”
“叫张樱,是他的同学。”司雀舫笑道,“他约那女孩子看电影,偷偷牵她的手,被我看到了,我也告诉阿爸和姆妈了。阿爸笑说他是小流氓,被姆妈踢了一脚。”
司玉藻:“.......”
她突然发现,她两个弟弟比较早熟,而一母同胞的司雀舫,还处在到处看热闹的状态。
“老二啊。”长姐如母的司玉藻有点忧心,“你没觉得哪里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司雀舫没察觉。
司玉藻:“.......”
这孩子感情迟钝,亦或者说她另外两个弟弟早熟。
“将来我们都结婚了,你一个人怎么办?”司玉藻道。
司雀舫说:“阿姐,我才十六岁,你操心得太过了。”
玉藻一想也是。
造化是最神奇的,现在看似最不开窍的二弟,也许将来是最早结婚的呢?
玉藻逛了一圈,和雀舫在外面吃了饭,没有回家。
饭后,她去了医院,坐在张辛眉的床边,给他念报纸。
她姑姑说,张辛眉现在要听到一点声音,最好是她的声音,说什么都行。
司玉藻不知该说什么。
以前和张辛眉有说不完的话,可他躺在这里的时候,司玉藻的心沉沉的,话都被堵住了,唯有念报纸。
“张叔叔,我弟弟他们都有心上人了,你要是再不醒过来,我这个做姐姐的就要比他们晚结婚了。
我比他们大五岁了,那岂不是白长了这五岁?”司玉藻叹气,“我昨天路过了婚纱店,是战后重新开业的,所有的婚纱都是新的,真想要买一套。”
张辛眉的手指,略微动了动。
司玉藻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她盯着他的手,嘴里又开始叫张叔叔,胡乱说着结婚的话。
这次,她没有看错,张辛眉的左手食指和无名指动了下。
司玉藻急忙去给她姑姑打电话。
司琼枝都下班回家了,匆匆赶到了医院。
这是个很好的兆头。
从那天之后,司玉藻每天上午坐班,下午和晚上就陪同张辛眉,干脆把自己的东西搬到了病房里,住到了他旁边。
顾轻舟和司行霈没反对。
她的胡言乱语,让张辛眉有了点反应,给了司玉藻信心。
她一旦有了信心,嘴巴就闲不住了。
她跟他说起战火连天的那三年,也跟他说起自己对他的思念。
“你那天亲了我,是不是故意的?后来卢师兄跟我说,好多军官和医生想要追求我,都因为知道我有了未婚夫而放弃。”司玉藻絮絮叨叨,“你肯定是故意的。你都霸占我了,不能不负责任,要不然我没人要了。”
张辛眉的眼角,倏然流下了眼泪。
司玉藻怔愣愣看着,心中所有的乐观都撑不下去了。
她的眼泪决堤了:“张叔叔,你是不是能听到我的声音?你不要哭,我不后悔的,霸占就霸占了吧......”
又过了半个月,在一天清晨,司玉藻醒过来时,发现张辛眉睁开了眼睛,正茫然看着医院的屋顶。
司玉藻披头散发,也顾不上收拾了,扑到了他的病床上,使劲亲吻了他的唇:“你醒了,你醒了!”
张辛眉的清醒不过片刻,然
后他又陷入了沉睡。
他真正醒过来,是在五天之后。
深度昏迷的张辛眉,在受伤之后的第五十六天,醒了过来。
他不记得事情了,只记得司玉藻。
“玉藻。”他双手无力,想要握紧司玉藻的,“我的......”
话音断断续续。
至于发生了什么,顾轻舟是谁,其他人在哪里,他全部不记得了。
司玉藻大喜。
“不记得就不记得了吧。”司玉藻的眼泪止不住,一边流泪一边笑,“他变成了傻子,我就养他下半辈子。”
张辛眉并没有傻。
做了半个多月的康复,他就能完完整整的说话了,虽然他的记忆还是很模糊。
他只记得司玉藻,记得自己想要和她结婚。
“记得你阿爸吗?”司玉藻问他。
张辛眉道:“不记得了。”
一转眼,就到了新加坡的旧历年。
顾轻舟和司行霈请了很多的朋友,来新加坡一起过年,包括何微和霍钺。
战事结束,后续要如何,大家都在思考,聚在一起,可以交换想法。
颜新侬全家也来了。
包括霍拢静。
司玉藻和雀舫去接外婆一家,下飞机的时候,她看到霍拢静挽住了颜一源的胳膊。
她愣住。
司玉藻从小就认识颜一源,她成长的过程中,颜一源一直都在新加坡。
可她突然觉得颜一源很陌生。
他那张喜怒不行的脸上,一直挂着淡笑,这让他的五官格外柔和,整个人的气质从阴郁变成了阳光。
司玉藻怀疑这是另一个和她五舅舅容貌相似的人。
“玉藻。”霍拢静故意装作看不见她的目光,“你的头发真漂亮,远处一看我还以为是你姆妈。她年轻时也有这样漂亮的长发。”
司玉藻还没有回神,又被霍拢静给震惊了下。
她没想到,霍拢静会跟她说笑。
那个沉默寡言的霍拢静,也好像不见了。
“姨母......”
“叫舅母!”颜一源笑着提醒她,“轻舟是先认识我们的,再认识阿静的,理应我排在前面。是不是阿静?”
“是。”霍拢静的语气很宠溺。
司玉藻愣在了原地,最后是外婆过来拉住了她的手,她才回神。
“发生了什么事?”司玉藻问外婆。
颜太太笑了笑:“他们俩结婚了。”
_第1701章你说你很矜持
外婆坐飞机很不舒服,脸色不太好。
司玉藻心里痒痒难耐,却也不好打扰外婆。
好在洛水姨母也来了。
司玉藻挤到了颜洛水和谢舜民的汽车里,迫不及待问起了颜一源和霍拢静的事。
“猫做的媒。”颜洛水笑道,“阿静捡了只猫养,我和你舅舅去看过一次,那猫就天天往我们家跑......”
司玉藻还想要仔细问,颜洛水却迫不及待问起了自己关心:“听说你跟张家的孩子要定亲了?他怎样了?”
“已经醒了。”司玉藻道。
她还要仔细问,颜洛水没给她机会,抢先问了她很多事。
等回到了家里,发现另外还有亲戚朋友。
有个非常漂亮时髦的太太,身边跟着一个高大的男人,不时哈哈大笑。
“......真的,我一点也没老,是不是?司行霈,你当初是不是瞎了眼不要我?”司玉藻听到那个女人说。
她不由站住了脚步。
她看向了父母。
父亲在翻白眼,母亲则笑得一脸温柔。
司玉藻突然想起来,这位大概就是程渝。
母亲偶然会说起她,说她嫁给了北平的卓大帅,又说她性格洒脱,为人豪爽。
“你孩子都在,今天我就给你点面子,别找事啊!”司行霈低声威胁她。
远远的,他们也看到了颜太太和颜新侬。
顾轻舟和司行霈丢下其他客人,先迎上了颜家众人。
“姆妈,路上辛苦了!”顾轻舟扶住了颜太太的胳膊,“累不累?”
颜太太笑道:“有点累,真是老了不中用了。我跟你义父说,这次到了新加坡,如果环境好的话,我就不回去了,就在这里养老。”
顾轻舟笑起来:“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她搀扶着颜太太。
程渝挤了过来:“颜太太,您还记得我吗?”
“卓夫人啊。”颜太太笑道,“你真是一点也没变,还是这么年轻。”
程渝笑着扶了下自己鬓角:“老太太取笑我,您健朗矍铄,还跟从前一样。”
顾轻舟忍不住笑她:“哟,你居然知道谦虚了。我家玉藻非要到了你这个年纪,才会知道像你这么谦逊!”
“我这个年纪?”程渝咬了咬牙,“死丫头,我跟你一样大!”
“我已经不是丫头了,我女儿才是。”顾轻舟道。
颜太太大笑:“都是丫头。在我面前,你们全是小孩子。”
这么一说话,她的疲倦减轻了不少。
家里客人太多了,顾轻舟跟颜洛水和霍拢静眨眨眼睛,先把颜太太送到了客房去休息。
等出来的时候,顾轻舟瞧
见玉藻正缠着颜洛水,而霍拢静和颜一源一直挽着胳膊。
他们俩比任何一对夫妻都要亲密,似乎是害怕失去彼此,他们时时刻刻粘着对方。
顾轻舟上前:“玉藻,你不去医院看辛眉?”
司玉藻一瞧手表,发现快过了和张辛眉约好的时间。
“可是......”
“快去吧,你舅舅他们又不会跑,等空闲了慢慢问。”顾轻舟笑道,“你这急性子,像你阿爸!”
谢舜民在旁边笑。
顾轻舟问他笑什么。
谢舜民道:“你们女人都一样,孩子身上的优点都是像你们,缺点全是像我们。我还以为只有洛水这样......”
他这么一说,很稳重的卓孝云也笑出声。
男人们对视一眼,大家心照不宣。
司玉藻回眸看了眼他们,只感觉那是一代人的时光,全部凝聚到了他们身上。而自己的年纪,是他们光阴的证明。
她很羡慕。
“等我将来老了,还有这么一大群至交好友吗?”司玉藻自问。
她想着,就去了医院。
张辛眉在不停的看手表。
他一直蹙眉,直到司玉藻进来,他才舒了口气:“幸好,我还以为我又犯糊涂了。”
“不是,是我来晚了。”司玉藻道,“家里今天特别热闹,可惜你还不能下床。不过,明天更加热闹,太原的人和香港的人还没到。”
张辛眉笑了笑。
司玉藻又道:“我五舅舅完全变了一个人,我差点认不出他了。他笑起来特别好看,整个人的气质都不同了。”
张辛眉看着她。
司玉藻又道:“他跟阿静姨母,蹉跎了十几年,如今终于在一起了。他们俩可恩爱了,一眼看过去就能瞧见。”
张辛眉微微笑着。
他昏迷的日子,司玉藻总是对着他自说自话,如今成了习惯,一时间改不掉,甚至张辛眉有点插不上嘴。
“我特想知道过程。”司玉藻又叹气,“晚上我回去,要磨着洛水姨母跟我说清楚。”
她说了半晌,发现张辛眉一直目不转睛看着她。
司玉藻摸了下自己的脸:“怎么,我脸上有灰?”
“没有。”张辛眉道。
他沉默了下,问司玉藻:“我不记得我们的过程了,你能告诉我吗?”
司玉藻噎住。
她和张辛眉,其实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过程。
那时候,张辛眉是地下党,他一边顾念自己随时要牺牲,一边又担心司玉藻的家庭。
毕竟司玉藻的父辈们和军方纠缠太深,哪怕退了也有亲朋。
张辛眉不忍心把司玉藻拖入两难的境地。
他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司玉藻?
他不记得了。
哪怕记得,他也说不清楚了。就好像是癌症,什么时候得的,怎么得的,医生也说不清楚,但到了人不舒服的时候,已经是无可救药了。
等张辛眉确定自己无可救药的时候,他已经泥足深陷了。
他跑到了司玉藻出发的地方,当众亲吻了她,并且告诉她,自己会等她回来。
他是战士,等家国危急时,他却只能躲在后方,这对他是一种煎熬。他没有阻止司玉藻,甚至很羡慕她。
他知道会有牺牲。
张辛眉的一生,都在承受这些,他并不害怕。
司玉藻愿意顶天立地的死,这是她的荣耀,张辛眉为她骄傲。
可私下里,他也是个普通人,他害怕她会出事。
他的感情太满了,用力都藏匿不住,就好像冰山全部藏在水下,只露出那么微弱的一角。
那一角,落在那个亲吻上。
亲吻是如此的浅尝辄止,司玉藻却懂得那背后浓郁的深情。
“我们的过程......”司玉藻的眼眶有点热。
我们的过程,都是你在暗恋着苦苦煎熬,都是我在懵懂中无知索取。
“.......我第一次到上海,你就看上了我,你说我是仙女下凡呢。”司玉藻整了整心绪,表情很认真对张辛眉说,“从那之后,你就是开始苦苦追求我了。
我是女孩子家,当然很矜持了。我一再跟你说,我冰清玉洁不打算谈恋爱,但是你死皮赖脸的,非要跟我结婚。
我那时候压力可大了,我这样的仙女,爱上了凡人,会不会像七仙女和董永那样呢?后来,你的虔诚感动了我,我才答应。”
张辛眉听完了,蹙眉看着她。
司玉藻:“怎么,你不相信我的话?”
“你说你很矜持......”张辛眉斟酌了下,“我觉得从这句话开始,很可能后面都是假的。”
司玉藻:“......”
她实在气不过了,就想要挠张辛眉的痒痒。
张辛眉怕痒,这点司玉藻才知道,他不停的躲。
他为了制服司玉藻,把她按在了床上。
四目相对时,张辛眉俯身,亲吻了司玉藻。
良久,他才停下来,气息微乱:“我不记得了,但是我记得自己对你的感情。我想,你说的都是真的,我很爱你。”
他热情又直白,和从前完全不同。
司玉藻的眼眶顿时就湿了。
因祸得福,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她已经得到了最好的张叔叔,别无他求了,哪怕他一辈子都不记得前事。
只要他还记得她就行。
_第1702章团聚的时光
司玉藻很感谢上苍。
假如张辛眉还是从前的他,假如他没有失去记忆,他仍要留在上海。
他始终记得自己是顾轻舟的弟弟,记得自己和司行霈的身份,他不能放开手脚去和司玉藻相爱。
司玉藻在上海的那一年,他嘴上不说什么,却时时刻刻都在关注她、关心她。
“张叔叔,家里来了很多人,我真希望你能去。”司玉藻坐在张辛眉的床边,把脑袋依靠在他的腿上,侧头和他说话。
她拉着他的手不放。
张辛眉表情略微收敛了下。
他问司玉藻:“你为何总叫我叔叔?咱们.......”
司玉藻慌忙坐正了身姿,生怕到嘴的鸭子飞了。
好在她平常扯闲话本事一流,当面撒谎也不带磕巴:“我那是为了衬托自己年轻美貌,故意打压你,把你说得很老很不中用。我是不是很漂亮?”
张辛眉:“......”
这句话很耳熟。
“你如果不高兴,那我就叫你的名字好不好?你在家里行九,我叫你九哥?”司玉藻撒娇。
张辛眉也不记得自家的事了。
他茫然想了想:“我有那么多的兄弟姊妹?那我母亲岂不是很辛苦?”
“不是,是你阿爸结婚的次数太多了,你姆妈就生了你和两个姐姐。依照你那么多的继兄弟姊妹,所以你是你父亲的第九个孩子。”司玉藻道,“我有个同学,她父母都一口气生了七个,厉害不厉害?”
“挺厉害,养活起来就很辛苦。”张辛眉道。
他也接受了这个说法。
司玉藻毫无原则,说改就改,很快就从“张叔叔”改口叫了“九哥”,终于拉平了两个人的辈分。
她觉得自己能屈能伸,要是个男人,哄老婆肯定很牛逼。
为此,司玉藻一整天都美滋滋的。
翌日,家里的客人到齐了,司家略微有点空旷的大庭院,现在住满了人,格外的热闹。
除了父辈们,还有不少的同龄人。
司玉藻眼花缭乱,挽住了她母亲的胳膊,低声说:“姆妈,我真想九哥也能来。”
顾轻舟愣了下,许是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而后哑然失笑。
司玉藻不解:“笑什么?我们亲亲热热的,不是很正常吗?”
顾轻舟轻轻握了下女儿的手,笑道:“你越来越像你阿爸了。真不公平,我还想让你像我多一些。”
司玉藻立马道:“我也像您啊,我这么漂亮,美若天仙,医术又高超,都是像您的。姆妈您不要吃醋!”
顾轻舟:“.......”
女儿天生更偏爱父亲,也喜欢模仿父亲,只是这么像,也挺愁人的。
好在她的婚姻问题自己解决了。只要婆家不嫌弃她,她再如何像司行霈也无妨的。
在顾轻舟眼里,自己的孩子就是宝贝,她只觉得玉藻很可爱。
玉藻身上有种很浓的自信,这是浸浴过家庭宠爱长大的孩子身上才有的。在顾轻舟遇到司行霈之前,她都没有。
她很欣慰,她和司行霈做父母未必多么成功,但对于孩子们,他们付出了所有。
他们的孩子,也不是很完美,却都有一副铮铮铁骨,也懂得慈悲,顾轻舟很满足。
“他能这么快好起来,已经很难得了。再给他一点时间。明年过年的时候,他就能和我们一起热闹了。”顾轻舟道。
司玉藻点点头。
亲戚太多了,她眼花缭乱的。
她看到了霍钺和何微,以及他们的三个孩子。霍家的孩子年纪都不大,最小的那个才三岁,身上还带着奶香。
玉藻看到她阿爸抱着霍钺的小儿子,调侃霍钺说:“霍爷,您老人家身体不错啊!”
何微脸通红。
顾轻舟走了过去,接过来孩子,对司行霈道:“别这么坏,嘴巴积点德!”
司行霈不满:“我羡慕霍爷也不行?”
“等玉藻结婚了,你就有外孙了,到时候在外孙面前你也这么说话,庄重还要不要了?你学学阿爸,如何做个长辈。”顾轻舟道。
司行霈整个人愣住。
他觉得自己还是个帅小伙,可一转眼,他的长子都知道悄悄拉人家姑娘的小手了,玉藻也快要出嫁了。
看着司行霈偃旗息鼓,霍钺大笑:“一物降一物,只有轻舟能治你!早就说你了,庄重一点!”
玉藻在旁边偷笑。
司行霈瞧见了,说她:“去,小屁孩看什么热闹!”
司玉藻大笑:“阿爸,您这是迁怒!看来您真的理亏了。”
众人哄堂笑。
司行霈彻底败下
阵来,低声跟老婆抱怨:“给我一点面子嘛。”
司玉藻听到她阿爸撒娇,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过,撒娇这招不错,司玉藻小姐一边嫌弃一边偷偷学会了。
司玉藻也看到了其他人。
她绝大多数都认识,因为大家偶然会见面,哪怕没见过的,司玉藻也看过照片。
在众人当中,她瞧见了一个特别英俊的男人。
这人身材高大,堪比司玉藻的阿爸,左边眉梢有一道伤疤。很奇异的是,那伤疤没有破坏他的面相,反而给他添了些硬朗。
他高高大大站在人群里,格外引人注目。
司玉藻走上前,问他:“我怎么没见过你啊?”
对方一愣,旋即笑了:“你是玉藻小姐吧?我是叶岫。”
司玉藻想起来了。
这位是山西太原叶督军的幼子,小名叫琼英,跟司玉藻的姑姑名字有一个重合的,所以她母亲说起时,她特意记住了。
“叶琼英!”司玉藻笑道,“头一次见到真人,原来你这么英俊,只比我阿爸和我九哥差一点呢。”
叶岫:“......”
叶少这一生,大概是头一回听到对方这么夸人的,一时间不知该谦虚还是该反驳,愣在了原地。
“你父亲来了吗?”司玉藻还问。
叶岫说没有:“我陪我姐姐来的。玉藻小姐,我要去找下琴心,她刚溜开了。”
玉藻问:“谁是琴心?”
叶岫解释给她听。
司玉藻这才记得,她母亲在山西时,是叶督军家的家庭教师,教三小姐叶妩念书和钢琴,后来叶妩嫁给了康昱,生了三个孩子——两女一男。
他们最小的女儿康琴心,今年十四岁,最爱粘着她的小舅舅叶岫。
叶岫带着她,可一转眼她就不见了。
“没事,左右在家里,我帮你一起找。”司玉藻道。
她和叶岫一边闲聊一边到处看看,最后在假山后面看到了康琴心。
康琴心正举着石头,和司雀舫对立,脸上还挂着泪珠。
“琴心。”叶岫喊了声。
康琴心转头,眼眶里蓄积的眼泪似断了线的珠子:“小舅舅,他欺负我,帮我揍他!”
司玉藻:“......”
叶岫:“......”
_第1703章姐弟情
司雀舫站在假山旁边,一脸的无辜。
叶岫连忙去抱康琴心。
他把她手中死死攥住的石头给扔了,回头不好意思冲司玉藻笑了笑:“她平时很乖的。”
康琴心抽抽搭搭的:“小舅舅,他摸我的脸,臭流氓!”
她今年十四岁,可能是还没有发育完全,个子不高,有点胖,又白,像个面团似的格外可爱。
司玉藻最喜欢这种软软的胖胖的小孩子,对康琴心很有好感:“琴心,我是玉藻姐姐,我二弟怎么欺负你的,你告诉我,我帮你揍他。”
康琴心哭道:“他摸我的脸。”
司雀舫尴尬摸了下自己的鼻子:“她的脸像包子.......”
康琴心特别嫩,胖鼓鼓的,像是能掐出水,又有一双好看的眼睛。
司雀舫看到她的脸,就觉得很柔滑,忍不住想摸。
叶岫噗的笑出声。
他半蹲在康琴心身边,抱住她说:“叫你少吃一点,这下被人嫌弃了吧?我就说你胖的像包子。”
康琴心捏他的耳朵:“小舅舅!”
她气得脸通红。
她原本就很白,这么一红就格外醒目。加上她年纪小,不能用成人的审美去看待她,光从看孩子的角度,是非常可爱的。
司玉藻觉得心都要萌化了。
“你哪只手摸了人家?”司玉藻一转脸,用晚娘的脸孔看司雀舫。
司雀舫伸出了左手。
“拿来,我要打你的手三下。”司玉藻道。
司雀舫更尴尬了:“阿姐,你别用哄孩子的口吻跟我讲话,很丢脸。”
司玉藻板起脸:“你现在知道丢脸?做事不过脑子的。”
说罢,她就用力在司雀舫的手上打了三下。
司雀舫皮糙肉厚,毫无感觉,倒是司玉藻把自己的手打疼了。
她低头一看,掌心都红了。
她问康琴心:“出气了吗?”
康琴心抱着叶岫的脖子,犹豫再三。
司玉藻见状,又对司雀舫道:“再打三下。”
司雀舫反而有点心疼他阿姐:“做戏过了,你手不疼啊?”
司玉藻:“......”
她气得揪司雀舫的耳朵。
司雀舫呲牙咧嘴:“疼疼疼,我错了阿姐,您这么美,放过我吧。”
康琴心忍不住偷笑。
见她笑了,这件事才算过去了。
叶岫抱起了她,对司玉藻道:“玉藻小姐别往心里去,孩子们打闹是常事,我们先过去了。”
司雀舫见康琴心那么大,还需要她舅舅抱,简直是目瞪口呆。
抱得动吗?
这得有一百多斤吧?
好在叶岫高大又结实,不怎么费力。
“我的天,姆妈说孩子过了五岁就不应该抱着,她不是十四了吗?真可怕,宠得不像样子,将来谁要她!”司雀舫道。
司玉藻拍他的脑袋:“你说话小心点,要不然又要挨揍。”
然后,她一把搂住了弟弟的肩膀。
雀舫已经比她高一个脑袋了,她非常用力把自己挂在他身上:“老二,你这算是开窍了吗?知道耍流氓了,真是很有出息!”
司雀舫的脸一下子就黑了。
他甩开了司玉藻。
“我以为她最多七八岁,谁知道她那么大,真是个小矮子!还胖!”司雀舫道,“谁耍流氓,我就是看她的包子脸有趣。”
司玉藻:“.......”
司雀舫是真恼火了,不肯再回家,偷偷跑到颜舅舅家去了。
他舅舅很疼他们,又没父亲那么严格,他和宁安都喜欢泡在舅舅家,只有老大开阊,死心塌地崇拜着他们的父亲。
舅舅家有一个表哥,一个表姐和两个表妹,都是很友善的。
他跟颜恺倒苦水。
颜恺笑得直不起腰:“真有那么可爱?”
“是挺可爱的,我逗她玩呢。真是的,她才多大点儿,就知道耍流氓,一看就不是正经孩子。”司雀舫道。
颜恺哈哈大笑。
表弟的痛苦他没感受到,反而是捡了个乐子。
一转脸,他们俩都看到了司宁安。
司宁安正和颜棋坐在钢琴前,两个人弹钢琴。他不时看一眼表姐,眼神格外的温柔。
司雀舫对颜恺道:“我小弟是泥足深陷了。舅舅怎么说,会把表姐嫁给他吗?”
颜恺看了眼,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
“小孩子家的,这是你该过问的吗?”颜恺道,“你也去玩吧。”
完全是打发孩童的语气。
司雀舫气得转身去祸害颜棋和司宁安了。
他坐到了旁边
,司宁安叫了声二哥,就继续弹琴。
双人钢琴弹起来很协调,他们俩配合默契。
“宁安,你和棋姐姐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司雀舫问。
司宁安手里的节奏错了一个。
他很白皙,听到他哥哥的话,顿时一张脸通红。
颜棋倒是不慌不忙,笑对司雀舫道:“你怎么也染了一身的俗气?宁安是我弟弟,咱们亲近一点,你们天天取笑。”
她的态度,不卑不亢,光明磊落。
司雀舫突然发现,表姐真是个很聪明的人。
暧昧,像一节木桩,若是将它深埋地下,死死藏着,不提、不碰,它会悄无声息长出根须,迟早要破土而出,那时候就是一发不可收拾。
而对于司宁安的爱慕,颜棋坦然处之,不给它发须的机会。
哪怕是旁人的取笑,颜棋也是自然去解释,这样就给司宁安一些暗示,让他明白,他的感情真的只是姐弟之情。
久而久之,这暧昧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会被自然风干,变成干枯的枯木,不可能开花结果。
“你要不要来?”颜棋又问司雀舫,“咱们来弹一首?”
“我不会。”司雀舫道。
颜棋笑道:“那你别打扰我们。宁安,继续。”
司雀舫悻悻退了回来。
颜恺笑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被嫌弃了吧?走,咱们去骑马,散散心,免得你像个搅屎棍子到处讨嫌。”
司雀舫:“......”
这个比喻有点糟心啊表哥!
他挠了挠头,跟着他的表哥去骑马了。
司玉藻不知她二弟又碰壁了,喜滋滋把这件事告诉了父母。
司行霈没当回事。
顾轻舟则去了趟叶妩和康昱下榻的院子,安慰康琴心去了。
她这一去,直到快要开饭了都没回来。
程渝正在到处找她。
司玉藻就道:“姨母你别急,我去找我姆妈。”
她到了叶妩那边。
结果一进门,就看到她母亲在擦眼泪,眼睛有点红肿。
叶妩和康昱都在,两个人眼眶也有点红。
孩子们反而全部被叶岫领出去玩了。
“姆妈,怎么了?”司玉藻有点担心。
顾轻舟抹了泪,挤出一抹淡笑:“没事。”
_第1704章二宝的女儿
司家的花厅里,摆了五张桌子。
全部坐满了,大家都是彼此熟悉的,聊得热火朝天。
顾轻舟跟众人简单打了招呼,就坐到了颜新侬和颜太太那桌。
她看到颜一源和霍拢静仍是拉着手,两个人不时低语几句,几乎要黏在一起,心里很感动。
这么一感动,她的眼泪就控制不住。
顾轻舟佯装咳嗽了下,对颜太太道:“姆妈,你们先吃吧。”
她仓皇离开。
众人不解,饭厅里静了下。
司行霈让众人吃饭,自己追了出去。
司玉藻很担心,也偷偷溜了出去。同时,她看到自己的三个弟弟,全部跟了出来。
“阿姐,姆妈她怎么了?”司开阊问。
司玉藻也不知道,对他们说:“你们先吃饭吧。”
“我要去看看。”司开阊道。
司宁安道:“我也要去。”
“走吧,愣着做什么?”司雀舫也道。
他们四个孩子,前后脚到了顾轻舟的院子。
顾轻舟坐在沙发里哭。
司行霈揽住她的肩膀,不时亲吻下她的头发,正在安慰她。
孩子们挤了进来。
司行霈板起脸孔:“都过来作甚?家里还有客人,不像话!回去坐席!”
三个儿子都后退了一步。
只有司玉藻不肯走:“阿爸,姆妈她怎么了?她没事吧?”
司行霈还要说什么,顾轻舟抬起了泪眼,指了指旁边的沙发,让四个孩子都坐下。
她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声音仍是哽咽着:“你们还记得,我跟你们说过的齐二宝吗?”
四个孩子都点点头。
二宝是顾轻舟的师弟,年轻时跟着顾轻舟逃离上海,被炸伤了眼睛。
后来,有个术士找到了他,说他的眼睛已经不可能好了,还不如尝试开天眼。
那是顾轻舟到了新加坡之后的事了。
术士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和康晗结婚了,还生了个女儿。
康家不同意。
康晗却执意为了丈夫复明,鼓励他跟着去,并且不经过家里同意,带着孩子跟丈夫一起走了。
康家从此就失去了二宝和康晗全家的消息。
他们到处托人找,顾轻舟和司行霈在新加坡听到了消息之后,也派人去找。
于是,顾轻舟跟她的孩子
们说过这件事。
“......他当时是去了广西。那边多山,康家的人和我们家的人,在山里迷了路,就彻底没了他们全家的消息。
后来又是打仗,我们的人就撤了回来,这么多年过去了,康家也断了那条跟踪的线。就在他们出发来新加坡的时候,康家找到了康晗。”顾轻舟道。
四个孩子敛声屏气,不敢插嘴。
顾轻舟说到这里,也停住了,尽可能让声音再平和一点:“康晗说二宝后来的视力恢复了五成,带个眼镜看人看物是没问题的。
他参加了抗日战争,但是康晗不知道他在哪个部队,他是自己非要去的。后来,康晗才找到了他的.......”
二宝牺牲在抗战里了。
顾轻舟那么多的朋友,而抗战牺牲了那么多的英灵,她却只失去了二宝。这么一想,倒也不是最差的情况。
牺牲数目是冰凉的,分摊到了每个人头上,却都是痛不欲生的。
“我这些年一直在找他,除了新加坡被围困的那三年。”顾轻舟道,“真没想到,我跟他的缘分这样浅。当初他的眼睛,是因为我......”
司行霈搂紧了她,再次亲了亲她的头发,没说话。
四个孩子也沉默着不敢开口。
司玉藻心里也挺难受的。她的同学和老师,也有不少牺牲在战场上,虽然他们是后勤军医。
家庭的欢聚,让司玉藻以为战争的残酷过去了。
但是不会。
伤痛是结结实实打在骨头上的。
“姆妈,要不要派人把舅母和表妹接过来?”司开阊最先打破了沉默,问顾轻舟。
几个孩子里,他最是稳重。
顾轻舟的身子略微颤抖了下。
她说不下去了。
司行霈就帮她说了:“找到了康晗,才知道他们的孩子三岁就走丢了。现在孩子叫什么、长什么样子,她全部不知道。
当初带走二宝的,是一个姓胡的术士家族,他们世代隐居深山,是真正会术法的一代人。
但他们也有仇人。
仇人会相互厮杀。那次是因为康晗带走孩子去镇子上买东西,被毒苗的人攻击,把康晗的孩子当成了胡家的孩子抢走了。
毒苗擅长蛊毒,谁知道他们会怎么折腾那孩子。二宝和康晗也是找了很久,胡家也一直帮忙找。”
司雀舫听到了这里,忍不住感叹:“他
们俩还真是挺惨的。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做个瞎子,好好留在太原。”
司玉藻、司开阊和司宁安一起瞪向了司雀舫。
司行霈也看了眼他。
他有四个孩子,只出了一个二傻子,他也算欣慰吧?
二傻子司雀舫被瞪得很委屈:“难道不是吗?”
顾轻舟的眼泪流得更甚,低声对儿子道:“这个世上,最难买的就是后悔药了。”
司雀舫这时候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他的话,无疑是在母亲血淋淋的伤口上捅一刀。
他低头不敢再多嘴了。
事情说完了,司行霈对孩子们道:“行了出去吃饭吧,如果别人问起来,如实告诉他们。”
四个孩子站起身,纷纷走了。
一出门,司玉藻就给了司雀舫的肩膀一拳:“蠢不蠢?”
司雀舫捂住了肩膀:“我说的是实话。”
“谁要听你说实话?姆妈那么聪明,实话她不知道吗,需要你说?说些好听的,这才叫安慰,懂吗?”司玉藻道。
司雀舫懂了。
司开阊无奈摇摇头,率先进了饭厅。
饭厅里气氛不佳,大家都在默默吃饭,说话的声音小了不少。
他一进门,大家都问是怎么了。
司开阊得到了父亲的授意,把这件事告诉了众人。
众人听了之后,一片哗然。
“晗晗怎样了?”程渝问叶妩。
她是认识康晗的,对那个小姑娘充满了好感,却不知道她现在这么惨。
“好了很多。若是见到了她,你怕是不敢认。”叶妩道,“这些事对她的打击太大了。”
众人七嘴八舌说了起来。
卓孝云说:“要不这样吧,你们把二宝孩子的模样告诉我们,我们都派人留心。是男孩还是女孩?”
“是女孩子。”叶妩道,“如果她还在世的话,今年应该是十五岁了吧?”
康昱在旁边补充:“十五岁了,比琴心大一岁。”
“有什么特征吗?”何微也问。
叶妩想了想:“她左脚天生六指,晗晗怕她将来受人歧视,在她两个月的时候去医院给剪了,但到底跟其他人的脚不太一样吧?不过,这个特征也没什么用.......”
谁能看到一个小姑娘的脚?
再说,已经剪完了,也许后来长得跟普通人一样了呢?
_第1705章最美的贼船
司家过了一个热热闹闹的新年。
虽然有点小插曲,但很快就过去了。
大家都在享受战后的平静。
“......战争必定有牺牲,这是荣耀。”司督军听说了二宝的事,安慰顾轻舟,“新加坡围困战的时候,我两个十三岁的孙子上前线,我十九岁的孙女也在国内前线,我的儿子儿媳和女儿女婿,全在战场上,你当我心里好受?
万幸的是,我们的家人还在,孩子们都活了下来,且历经了战火。往好处想,别这么难过。”
顾轻舟点点头:“是,阿爸。”
她果然不再表露半分。
新年热热闹闹过完了。
大年初三,叶妩和康昱就先回了太原府。
叶妩跟顾轻舟说:“我父亲打算退下来,三个月他要亲自到新加坡。如果我父亲来,可能会带私兵,不知道司师座和司总司令会怎么想。”
顾轻舟轻轻抱了下她:“这些交给男人们去考虑。过段时间,司行霈会亲自去太原府,跟你父亲商量的。”
叶妩颔首。
她这次来,一是享受战后余生,想放松一次;二是代表她父亲,试探司家的口风。
她父亲只比司督军小十岁,已经顶不起庞大的山西了。
军方势力复杂,叶督军每次应付都很吃力,总是发脾气。叶妩和继母都希望父亲能学司家父子,找个地方安享晚年。
叶家的家财,带走十分之一都够挥霍几辈子的。
叶妩的私心,更想和顾轻舟在一起,能偶然喝个下午茶。
“老师,如果父亲来新加坡,我也会来的。祖父和姑姑去世之后,康家就分了家,如今我们比较自由,想去哪里都行。”叶妩道。
顾轻舟点点头。
大年初五,霍钺和何微也带着他们的三个孩子离开了。
国内起战事的时候,有的人逃往乡下,有的人逃往国外,霍钺就派人把何微全家都接到了香港。
香港也经受了炮火。
如今,他们全部住在一起,慕三娘的身体不是很好。
“姐,你有空去香港。”何微再三道。
顾轻舟道:“我会去的。”
霍钺
两口子初五早上走,卓孝云两口子初五下午走了。
程渝还跟顾轻舟开玩笑:“你家老大长得不错,性格也好,给我做女婿怎样?”
司行霈在旁边不阴不阳道:“这么难伺候的丈母娘,我儿子是去做女婿,还是去做乖孙?你不要打我家主意。”
程渝就怒了:“给便宜你还不要......”
卓孝云偷偷拉了下娇妻:“阿渝,咱家女儿不是‘便宜’。”
顾轻舟在旁边笑喷。
这些人走后,司家好像空了一大半。
颜新侬和颜太太、颜洛水、谢舜民以及颜一源和霍拢静,他们就不打算走了。
因为颜太太想留在新加坡休养。
新加坡的环境很好,早春气候适宜,对颜太太和颜新侬而言很不错。
颜洛水的两个儿子都在英国,她原本就没啥生意在岳城,战火更是阻隔了一切,如今该丢的都丢了。
况且,她二哥和三姐回了岳城,他们可以照看。
颜一源和霍拢静有爱饮水饱,去哪里都一样。
“咱们选在三月,把玉藻的婚姻给办了。”顾轻舟笑道,“姆妈,您一直盼着五哥和阿静能好,如今是好了;您也盼着玉藻能长大,能结婚生子,有个好归宿。”
颜太太点点头。
她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此前最放不下的,大概只有司玉藻了。
顾轻舟也把这话告诉了司玉藻。
司玉藻小姐没皮没脸,问顾轻舟:“姆妈,您给我多少陪嫁?先说好,九哥没有聘礼的,您不能嫌弃。”
顾轻舟道:“你要什么样子的陪嫁?”
司玉藻想了想:“房子要的,反正我没钱买,九哥所有家当都丢在上海了,现在也不能去拿,不知道他姆妈带到美国去的还有没有。
除了房子,我还要些现金,生意就不要了,反正我在医院做事,姑姑会给我发工资。”
“就要房子和钱?”顾轻舟失笑。
她家这闺女,被司行霈娇养得太过了,从小什么都有,哪怕偶然贪婪,都贪得毫无创意,要的东西也都是小毛毛雨。
“对啊,有个家,有点零花钱,还有工作和爱人,有父母和兄弟姊妹
,还要什么?”司玉藻反问。
顾轻舟一愣。
经过战火的人,才知道宁静的可贵。
她的玉藻不是不懂,而是太懂了。
顾轻舟总会忘记,她是在战火前线待过三年的人,她早已不再是那个只会撒娇的小姑娘了。
“你说得对。”顾轻舟感叹,“玉藻真懂事了。”
女儿的陪嫁,哪怕顾轻舟不给,司行霈也会贴补上的。
顾轻舟道:“还有一样。”
“什么?”
“当初张龙头去世,我就想把辛眉接到新加坡来,在你父亲的海军舰队里给他谋个职位。
如今战事结束了,却不能不提防,海军舰队不仅不会减少,还会扩大。你父亲会给他留个官职,这也是给你的陪嫁之一。”顾轻舟道。
司玉藻沉吟了下:“那他不能天天陪着我?”
然而她又说,“男人是要有事业,否则他会荒废自己,就不是我喜欢的九哥了。行的,谢谢姆妈,谢谢阿爸!”
顾轻舟摸了摸她的头。
司玉藻欢欢喜喜,去医院把这件事告诉了张辛眉。
张辛眉看着她笑。
“这样高兴?”司玉藻问他。
张辛眉道:“我总感觉,我是上了贼船。”
“这么美的贼船,你不想上?”司玉藻反问。
张辛眉觉得自己被调戏了,沉默了片刻,有点啼笑皆非,但更多是心中灌满了蜜。
他昏迷了将近两个月,他差点永远醒不过来,他忘记了所有事,包括他的父母。
但他记得自己深爱过司玉藻。
她大概是他心中最深的牵挂,哪怕他在生死轮回走了一遭,都牢牢记住了她。
“九哥,你会遗憾吗?”司玉藻问,“要不要等你恢复了记忆,咱们再结婚?”
张辛眉道:“我很确定,我唯一会遗憾的,是拖延跟你的婚期。结吧,我的心知道我想要什么,它很想我早点跟你结婚。”
司玉藻看着他笑。
张辛眉也问她笑什么。
“若是从前,你肯定不会说这样的话。你哪怕再喜欢我,都要深藏心里。从前你很口是心非。”司玉藻笑道。
_第1706章向我祈祷吧
顾轻舟和司行霈开始准备爱女的婚礼。
颜新侬来了之后,司督军每天都带着他去钓鱼,然后下棋。
颜太太则跟司督军的两个姨太太一起侍弄花草。
年轻人都忙,他们老年人就不需要特别照顾,各自找到了自己的乐趣。
司玉藻要结婚了,长辈们都很高兴,小辈们也开心,唯独司行霈闷闷不乐。
顾轻舟见他看着宾客礼单沉默抽烟,就坐到了他身边。
他把烟灭了。
“怎么了?”顾轻舟问他,“舍不得玉藻?”
司行霈很怅然。
“我刚见到她的时候,那么小,我说我是你的阿爸,她就知道叫阿爸。一转眼,也......”司行霈叹气。
一转眼就这么大了。
女大不中留,再怎么舍不得,也要尊重她的意愿。
顾轻舟靠着他的肩膀:“我还记得她刚出生的时候。要不是我们快一步,她就要被换到孤儿院去了。
司行霈,你能想象她流落孤儿院,跟着那些小孩子抢食,长大了被弄到烟柳之地去的情景吗?”
司行霈打了个寒颤,浑身的寒毛一层层倒立。
他一想,就很有杀人的冲动。
他最宝贝的女儿,岂能过那样的日子?
“所以呢,我常感谢上苍。还有辛眉,若不是他的两个随从牺牲自己将他护住,被炸死就是他。那时候,你能想象玉藻的心情吗?她会孤单很久,直到我们都去世了,她弟弟们都成家立业了,她一个人住在老房子里。”顾轻舟道。
司行霈推开她。
他是看出来了,顾轻舟是故意吓唬他,没想让他好过。
顾轻舟笑着,又黏了回来,把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现在,咱们的玉藻长大成人了,她从战火中活了下来,她的爱人也保全了一条命。
从此之后,她就会像我一样,过上幸福的生活,将来还会给我们生一堆漂亮可爱的外孙。这不是好事吗?”
司行霈反手过来,轻轻抚摸了下她的头发。
“说得对。”他同意了顾轻舟的话,“我们的女儿要走向更好的人生,这是她应得的。”
顾轻舟又道:“婚礼
上,你不要哭。”
司行霈将她一把抱过来,将她揉进了怀里:“你取笑我!”
每次看到顾轻舟,司行霈总会觉得时光还在,因为她的变化不怎么明显。
也可能是朝夕相对,每天细微的变化都看在眼里,反而察觉不到大的改变。
她仍是一头乌黑浓密的头发,纤细的腰肢,眼底有点岁月纹路,但丝毫不影响她的美。
他不知光阴何时流逝了,所以总以为玉藻他们姐弟还是小孩子。
如今,他的小闺女要结婚了。
“司慕要是还活着,在婚礼上肯定得哭,他比较软弱。”司行霈突然道。
顾轻舟笑了起来,心中又莫名一涩。
司慕好像是很久远的往事了,回想起来,记忆都隔了一层,真有种站在忘川边上看前世的错觉。
“是,他得哭。”顾轻舟笑道,“玉藻这么优秀,这么好的小公主要嫁人了,从此就跟老张家的姓,能不伤心?”
司行霈也笑了笑。
他抚摸着顾轻舟的手,放在唇边亲吻了下:“他如果做父亲,肯定不会让玉藻上战场......他更慈爱些,咱们俩比较混账。”
“他会把孩子宠溺得没边。”顾轻舟道,“过度宠溺也不好的,小孩子会软弱。”
“他以前可疼琼枝了。他要是知道琼枝现在这么有本事,肯定也高兴。”司行霈道。
说到了司慕,他们突然又说起了芳菲。
是顾轻舟先提的。
“......琼枝以前也恨我们,毕竟她那时候才十六七岁,后来长大了懂事了。你说,芳菲如果还活着,她会改变吗?”顾轻舟问。
司行霈眉头略微蹙了蹙。
他很不想说司芳菲。
那是他的亲妹妹,他那么疼爱她,她却想要算计轻舟。
从那一刻起,司行霈心中对她的感受已经发生了变化。
他可能是天性薄凉加恶毒,除了顾轻舟,谁都不是他的真爱吧。
这样的话,他没有直接说,说出来挺叫人心凉,只是道:“也许会,也许不会。你看阿绍,他就一直没结婚。”
顾绍是顾轻舟的心病。
这么多年了,
他仍是一个人。有时候大家一块儿聚聚,散场的时候,只有他是独自开车回家,顾轻舟心中就特别难受。
她很希望他能走出来。
司行霈又把话题转回了司芳菲身上,做了最后的陈词:“求而不得是非常煎熬的,死是一种解脱。这不是残忍,对她而言是一种幸运吧。她现在肯定投胎转世,有了崭新的人生了。”
说到死,顾轻舟又想起了她的师弟齐二宝。
她这一生,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他了。
“我真想找到他的女儿,可人海茫茫......”顾轻舟叹气,“要不咱们请术士来算一算?”
司行霈哑然片刻:“术士能算这个?”
“以前那位宁先生,头发很长的那位,他不是说可以通过梅花术数来计算方位吗?”顾轻舟道。
司行霈已经不记得宁先生是何许人了。
“你还能找到他吗?”他问。
顾轻舟沉默。
的确,她已经找不到那位神出鬼没的宁先生了,也就没办法找到二宝的女儿。
那天晚上,司行霈洗澡的时候,顾轻舟对着夜空许愿。
她没有信仰,也不知道是向谁许,反正就是那么胡乱许愿。
“此生,让我找到二宝的女儿,我愿意吃素十年,做一百件善事。”她默默祷告。
也不知是否有人听到了她的许愿。
顾轻舟祈祷完毕,转身回房,没有留意到天边有一颗流星缓缓滑落,落下一道长长的光影。
司行霈洗了澡出来,问她在做什么。
“我在祈祷。”顾轻舟道,“希望能在茫茫人海里找到二宝的女儿。”
司行霈擦干净身上的水,一边换睡衣一边问她:“向谁祈祷的?菩萨还是上帝?”
“向......夜空。”顾轻舟吞吐着说。
司行霈笑喷。
“你这是病急乱投医啊司太太!”他大笑,然后把她圈进了怀里,“向我祈祷吧,我一直都是好运气,分给你一点。我不需要供奉,把自己给我就行。”
顾轻舟:“......”
这叫不需要供奉吗?
顾轻舟低声骂他无赖,就被司行霈按住了。
_第1707章小狗腿儿
司玉藻要结婚,时间比较紧。
顾轻舟在定下这件事之后,第一时间给张辛眉的母亲泗清发了电报。
张太太人在美国,一直惦记着上海,可炮火阻断了海上航线,她想回都回不来。
这些日子,她开始信教,每天都要去教堂,祈求上帝保佑张辛眉平安。
接到顾轻舟电报时,她喜极而泣,当天就准备来新加坡。
然后,顾轻舟又来了第二封电报,说正在和美国那边协商,要一条民用空中航线,派飞机去接张太太,请张太太稍等。
自从飞机大规模用于战争,上空再也不能乱飞了,一不小心就会被打下来。
这反而没了从前的方便。
半个月之后,司行霈终于拿到了一条特批的航线,飞机出发去了美国。
经过了漫长的旅途,张太太和她的两个女儿女婿以及外孙到了新加坡。
顾轻舟特意去接她。
“轻舟,辛眉怎样了?”张太太虽然不知出了什么事,却也知道大事不妙。
以前张辛眉每隔半个月会发一封电报,最后好几个月没消息了。而且,她到了新加坡,张辛眉居然没亲自来接她。
张辛眉天不怕地不怕,只怕她母亲。
他母亲对他而言,就是天皇老子,母亲到了这边,他哪怕是断了腿也会过来迎接的。
张太太最了解自己的儿子,一下飞机没看到他,心中先凉了半截。
可想到顾轻舟说张辛眉和司玉藻要结婚了了,张太太又按捺住焦躁。
“阿姐,你上车吧,咱们路上慢慢说。”顾轻舟道。
她和张太太泗清,当年是很好的感情,可惜后来长期不见面,生疏了很多。
这一声阿姐,倒是把旧时记忆给叫回来了。
然后,她又吩咐副官,先把张辛眉的两位姐姐和姐夫送到家里去,暂时先休息。
探望张辛眉不需要去那么多人。
太多的人,他的思绪会更加混乱。
“辛眉没其他的问题,就是不记得事情了。”带着张太太去医院的路上,顾轻舟如此对她说。
她把张辛眉的种种,以及他的身份,都告诉了张太太。
张太太沉默听着。
她丈夫和她儿子的身份,她是最清楚不过
的。
张辛眉还活着,牺牲了两个随从换来一条命,张太太稳稳坐定,情绪不动:“活着就好。”
汽车直接去了医院。
张辛眉正和司玉藻在医院的走廊庭院散步,他已经行动自如了。
看到了顾轻舟,他笑了下。
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张太太身上。他下意识就想做出狗腿样儿去卖个乖,回过神来,又不知这种冲动从何而来。
他定定看着。
张太太走上前,叫了声:“辛眉。”
张辛眉脑子里嗡了下,一阵剧痛。他用力忍住,后背出了一层汗,表情痛得有点扭曲。
有段记忆,呼之欲出,他遵从本能开口了:“姆妈。”
张太太的眼眶有点热,她很努力保持着她的镇定:“还记得你姆妈,算你孝顺的。你这条命可精贵了,用别人两条命换回来的,以后得好好珍惜。”
张辛眉脑子里一片混沌,一切都是跟着感觉走,没什么理智了:“姆妈,我错了。”
张太太拉住了他的手。
她看戏看到动情处会哭,听别人说伤心事也会抹泪,但她丈夫去世,她儿子生死里走了一遭,她不流泪。
最重要的人遭遇了不幸时,她就是顶梁柱,大风大雨里她面不改色。
她是张家最坚实的依靠。
“知错能改,就是好样的。”张太太道,“你要结婚了,姆妈过来喝喜酒,祝你和玉藻百年好合。”
司玉藻一直没出声。
此刻,她才道:“谢谢伯母。”
顾轻舟看向了女儿:“叫姆妈。从此之后,你有两个妈了。”
司玉藻嘴巴张了张。
“姆妈”对每个人而言,都是最重要的,这两个字分量有千斤重。
司玉藻从小只有顾轻舟一个妈,突然之间要叫别人了,她想要开口,可舌头不太好使唤。
她憋了很久,才声若蚊蚋叫了声“姆妈”。
张太太很高兴,拉住了她的手,把一个小匣子塞到了她手里:“乖。”
后来司玉藻打开,发现是一只价值连城的翡翠镯子。
张太太要和儿子说话,司玉藻和顾轻舟暂时回避了。
坐到了床前,张太太把儿子的头和脸都摸了一遍:“没成傻子,姆妈高
兴。”
张辛眉道:“姆妈,对不住您,我不太记得了......”
张太太已经听顾轻舟说过了。
昏迷了快两个月,他的记忆是模糊的,能记住的往事很有限。
“不记得也好。”张太太说,“这样,也不算你背叛了党。你是真正死了一回,醒过来等于第二次生命了。从前的你,替党牺牲了。
我以前总是担心,将来你要怎么收场?做细作也不能一辈子。看来,我是多余担心了,老天爷都安排好了。”
张辛眉不知该说什么。
他含混点点头。
他从前的身份,顾轻舟和司玉藻也告诉了他,虽然他已经想不起来了。
他暴露了,身份就没了价值,对于党国,他已经是个失败的棋子了,回去也没他的地位,他又不能领兵打仗。
他没这个经验。
如果他全部记得,他会痛苦。
“你姐姐们也都来了,你先休息,明天一个个见她们。”张太太道,“你们姐弟好些年未见过了。”
张辛眉道:“我记不住了。”
“没必要记住,姆妈会告诉你的,重新认识一下就行了,有什么大不了的。”张太太说。
张辛眉就笑了:“姆妈您这样说话,我倒是觉得很熟悉。”
张太太下意识捏了他的耳朵,不轻不重:“就你淘。”
他们母子见面,没什么感天动地的言语,就是闲话家常。
张太太走后,张辛眉的状态好了很多,之前很多的不确定,都被他抛到了脑后。
中午饭他们是在医院的食堂吃的,主要是陪张辛眉。
司玉藻当时别扭了下,可既然开了口,打破了这个开端,她也就顺溜了,跟在张太太身后妈长妈短的。
张辛眉看着他们,又看向了顾轻舟:“我也要喊你叫姆妈吗?”
顾轻舟笑道:“要不然呢?”
张辛眉听玉藻说过,她不是顾轻舟和司行霈亲生的,是领养的。
所以,张辛眉觉得顾轻舟很年轻,像司玉藻的姐姐,就不太奇怪了。
他对着这么年轻的岳母,总开不了口。
“对啊,你还没有叫姆妈呢。”司玉藻道,“快叫一个!”
张辛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