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新房
顾轻舟到督军府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她下车的时候,一脚深一脚浅。
十月的夜风寒凉,从翠袖沁入,顾轻舟的小臂拢在大衣里,不愿意伸出来,她觉得冷,不知是心里冷,还是身上冷。
她很胆怯。
和司行霈相遇以来,顾轻舟觉得自己的处境是很难堪的。
“司督军若是知晓我和司行霈的事,为了防止丑闻扩大,他会杀了我吗?”顾轻舟想。
前途更是渺茫。
她愣了一下。
路灯亮起,高大的木棉树正值落叶,树叶铺满了街道,橘黄色的路灯光芒似纱幔萦绕。
门口岗哨严密,五步就有扛着荷枪实弹的守卫。
顾轻舟踩着落叶,脚步轻盈,进了高大威严的大门。
远远的,可以闻到餐厅里食物的香味,顾轻舟却想吐,依旧是上次那锅汤的阴影浮动。
司行霈带给顾轻舟的,痛苦总是远胜于欢乐。
她忍着不适,继续往前走。
餐厅的水晶灯,从透明玻璃窗里照出来,将庭院一株碧桃树染得晶莹剔透。
“顾小姐。”女佣先看到了她,给她开门。
顾轻舟环顾屋子,发现没有司行霈,而司督军满面笑容,正在和司夫人、司琼枝谈笑风生。
司慕也在。
看来今天不是坏事,而只是请吃饭,跟司行霈无关。
她想:“难道督军请我吃饭,是想劝我给司慕治病吗?”
不是算账,顾轻舟心情稍微轻松了几分,踏入了餐厅。
“阿爸,顾姐姐来了。”司琼枝提醒司督军。
她已经不再称呼嫂子,而是叫姐姐。
这也许是个信号,司夫人可能说动了司督军,同意退亲。
“难道是提退亲吗?”顾轻舟还在猜。她其实有点担心现在退亲。
因为退了亲之后,她真的没有借口逃离司行霈,就彻底落在他手里。
对司行霈的好印象,又因为那锅人头汤一扫而空,顾轻舟想起他又是胆寒又是反胃。
“轻舟。”司督军冲顾轻舟招手。
顾轻舟就走到了司督军身边。
他身边的位置空着,专门给顾轻舟留着的。
“督军,您气色挺好的,最近是有什么高兴的事吗?”顾轻舟道。
“高兴的事,也没有多少,身体是比从前好了些。”司督军开玩笑道,心情愉悦,估计是南京一行,收获颇丰。
然后他又问顾轻舟,“听说你摔伤了?”
“已经好了,督军。”顾轻舟道。
“是瘦了。”司督军打量她,“好些日子没请你吃饭,一家人就该多聚聚。”
顾轻舟低垂眉眼,心想今天是怎么回事。
司督军不像是找事的,反而和颜悦色,就连司琼枝和司夫人,也收起来她们的冷傲,态度温和。
司慕坐在顾轻舟的旁边,他目光放空,既不看顾轻舟,也不看其他人,好似置身事外。
佣人端了菜上来,司夫人让佣人给顾轻舟盛汤,顾轻舟脸色大变。
她实在不能看到汤
“怎么了,这汤不对吗?”司夫人看到了顾轻舟的表情,觉得她太矫揉造作了,忍不住问道。
这就带着几分责问。
顾轻舟尴尬:“不是,我不太喜欢喝汤。”
“尝尝吧,这是督军自己猎的山鸡,味道不错。”司夫人坚持,似乎非要顾轻舟喝下去。
顾轻舟脸色发白。
突然,一只手伸过来,将顾轻舟的汤碗稳稳接了过去。
是司慕。
司慕端起这碗汤,咕咚咕咚一口气全喝了。
“你这孩子,像什么话!”司夫人恼怒,瞥了眼自己的儿子。
她给顾轻舟立规矩呢,没想到她儿子这么没眼色!
好好的,他喝顾轻舟碗里的汤做什么!
难不成他看上了顾轻舟?
司夫人脸色顿时不太好。
司督军则笑了,说:“他们年轻人,就是别人碗里的比较香。”
这话,只是替司慕说情,顾轻舟却做贼心虚,愣是听出了弦外之音。
她想,若她不是司慕的未婚妻,也许司行霈对她会没兴趣。
对司行霈而言,顾轻舟也是别人碗里的汤。
她精神有点恍惚。
这顿饭,顾轻舟吃得比较拘谨,一会揣摩司督军请客的目的,一会儿又想到司行霈,都没吃几口。
司督军和司夫人只感觉她吃得比较少,也没往其他方面去想。
饭后,司督军单独把顾轻舟叫到了书房,有事和她说。
“轻舟,你喜欢哪里的房子?”司督军稳稳坐在沙发里,气度轩昂,带着慈父的温柔,问顾轻舟。
顾轻舟不解,心想难道司督军也知道司行霈那栋花园洋房吗?
不应该啊,司行霈那地方挺隐秘的。
“我对岳城不太熟。”顾轻舟如实道。
司督军微笑,意料之中:“我打算今年过年就和你阿爸商量,明年七八月,将你和慕儿的婚事办了,新房也要准备。
慕儿一向是不计较,他住哪里都无所谓。倒是轻舟你,以后你要替慕儿掌家,你若是有了中意的地方,就跟慕儿说,让他告诉我。”
顾轻舟倏然迭眸,不言语。
司督军还以为她害羞,笑着道:“婚姻是大事,轻舟。老式的人,什么都是父母准备好,可你和慕儿是时髦派的,你们自己的意见也很重要。”
新房,以后顾轻舟和司慕要住一辈子,司督军想问问她的意见。
顾轻舟心头发涩,她眼神暗淡的低垂着,搅动自己披肩的浓流苏。
她和司慕的婚姻,真的要提上日程的吗?
这就意味着,该到了退亲的时候。
她答应过司夫人的,真的要结婚时,她会退亲,自己揽过所有的责任。
“轻舟,我知道夫人对你有点偏见。”司督军突然道。
顾轻舟愕然,忍不住抬起眼帘,看了眼司督军。
司督军声音微低,似有秘密般,对顾轻舟道:“当年司顾两家定亲,为的不是你父母,而是你外祖父,他对我有再造之恩。”
顾轻舟不太懂,疑惑看着司督军。
显然,这个再造之恩,司督军暂时是不打算详细说明的。
“夫人她是女人,女人天生就对其他女人很苛刻,这点我明白。”司督军道。
正如他母亲也不喜欢他的夫人,司夫人不喜欢顾轻舟,情理之中。
“你放心,你一定会是司家的儿媳妇,我给你准备了一份大礼,任何人都会知道,司家娶了你是大福气。”司督军道。
顾轻舟立马拒绝:“督军,我不要,无功不受禄。”
“谁说你无功?你治好了老太太,就是救了我母亲一命;治好了颜太太,就是替我挽住了总参谋长的家庭,这都是大功。”司督军道,“况且,将来慕儿的病,我也要指望你。”
司督军说,他给顾轻舟准备了大礼,却没有说是什么,只是告诉顾轻舟,尽管准备结婚就是了,司夫人的反对无用,这桩婚事他首肯,就能办成。
他这么自信,顾轻舟反而茫然。
顾轻舟也在考虑,怎么跟司督军解释,她并不想嫁给司慕。
她只想顾家的人受到报应,她得到了外祖父的家产,远远离开岳城,离开司行霈的掌控。
当然,现在什么也不能说。
顾轻舟笑容糯软,心中却十分煎熬。
他们俩正在说话,司督军兴致很好,估计是真的起了娶儿媳妇的念头,突然有人敲门。
“进来。”司督军道。
一阵细微的香风,倩影推门而入,有热可可的清香飘渺而入。
高挑纤柔的女子,穿着一件月白色素面旗袍,头发挽成低髻,年轻的面容干净,肌肤净白剔透。
“督军。”女子柔声,将一杯清茶和一杯热可可放下,“请喝茶。”
然后,她将热可可端给顾轻舟,素手纤巧嫩白,皓腕凝雪,推送了过来。
顾轻舟接住。
“这是五姨太。”司督军介绍道。
司督军的五姨太叫花彦,今年才二十五岁,跟了司督军五年多,无子嗣。虽然不及司夫人风华绝代,花彦的容貌耐看喜庆,一张圆圆的脸很讨喜。
五姨太的眼睛深邃,眸光盈盈,似秋水澄澈,看上去很干净。
“督军,我听说顾小姐擅长医术?”
花彦坐在司督军身边,问道。
司督军点点头:“不错,轻舟的医术很高超。”
“督军,我从三月中旬腹痛,到现在还是隔三差五的发作。”花彦道。
司督军一愣。
显然,花彦没有告诉过司督军。
“没去看医生?”司督军蹙眉,“生病了可不能硬扛。”
“去看了。”花彦温柔道,“每次吃了药没事,过段日子又犯,总是不能断根。听闻顾小姐医术很好,想麻烦顾小姐帮我看看。”
看病是顾轻舟分内的,她并不介意。能解了世间含灵的疾苦,是顾轻舟学医的责任,她从小就是这样发誓的。
“姨太太,您现在还疼吗?”顾轻舟问。
“不疼,不过三天前才发作过的,下次不知又要何时发作。”花彦笑道。
她笑容甜美款款,眼眸低垂,睫毛像两把小扇子。
司督军看了眼顾轻舟,再看了眼花彦,突然觉得这两个人神态有点相似,不免失笑。
顾轻舟道:“既然不是急病,那我明日来瞧可以吗?今天都这么晚了”
第167章 送佳人
司督军的姨太太想请顾轻舟看病。
顾轻舟今天晚上受到的刺激有点深,不管是之前那锅汤的恶心,还是司督军的这番话,都叫顾轻舟心绪不平。
她没心思去单独想,姨太太请她看病的目的。
顾轻舟习惯了一步算十步,她精力不济的时候,就不能答应什么。
“明日您给我打电话,或者去顾公馆,我再给您细看。现在是晚上,望闻问切,也看不清楚。”顾轻舟道。
“自然自然,是我唐突了。”花彦忙道。
顾轻舟眼波微动,有轻微的涟漪滑过,她问花彦:“姨太太,您也听说过我会治病?”
“是啊,上次还听三小姐夸您呢。”花彦如实道。
三小姐,就是司慕的胞妹司琼枝。
司琼枝很不喜欢顾轻舟,她夸顾轻舟,只怕是别有用心的。
墙上的西洋大摆钟响起,已经晚上九点了。
顾轻舟想告辞,就佯装用手遮住口鼻,打了个哈欠。
司督军喊了副官:“去把二少叫过来,送顾小姐回家。”
顾轻舟忙道:“督军不用的,随便派名副官送就可以了。”
司慕很讨厌顾轻舟。
特别是今天在饭桌上,顾轻舟不肯喝那碗汤,司慕只怕是觉得顾轻舟成心和他母亲作对,他不想看到无声的硝烟,所以端过去喝了。
这会儿,心里只怕不高兴。
“他盼着做绅士呢,也要给他个机会。”司督军笑道,似乎很懂年轻人。
顾轻舟苦笑。
于是,顾轻舟从司督军的外书房出来的时候,司慕正斜倚着车子抽烟,等顾轻舟。
夜幕之下,碧穹繁星点点,新月如眉嵌入其中。暗淡的灯影照在司慕身上,冷露无声,他冷傲而疏离。
顾轻舟原本想说点什么的,比如感谢他今晚帮她解围。
但是,治病的事,顾轻舟给了司慕希望又让他失望,她失言在先,说什么都显得很白莲花,顾轻舟就沉默钻入车子里。
司慕将烟抽完,烟蒂丢在地上,他也上了车。
顾轻舟坐在后座,车厢里幽淡,司慕几乎看不见她的脸。
当然,他也不想看到。
他开得很稳,不急不躁,对顾轻舟也没有太大的怨气,只是很漠视她。
车子到了司公馆时,司慕下车,很绅士将顾轻舟送到了屋子里,免得她家里人唠叨。
这招的确不错。
至少顾圭璋看顾轻舟的时候,脸上是有喜色的。
罕见司慕登门,顾圭璋对这门姻亲提心吊胆,生怕顾轻舟把司家得罪了。
如今他送顾轻舟回来,无疑是给顾轻舟吃了颗定心丸。
“少帅,吃了茶再回去吧。”顾圭璋热情得有点谄媚。
顾轻舟道:“阿爸,督军让少帅早点回去,明日军政府还有正经事,不能耽误了。”
“也是,也是。”顾圭璋道。
司慕简单点点头,转身就离开了。
他的车子消失在视线里,顾圭璋才从丹墀上走回来。
顾圭璋满面笑容,心情很不错,问顾轻舟:“今天去督军府,司督军说了什么?”
顾轻舟想给顾圭璋一点甜头。顾老太来了,她很相信秦筝筝的话,对顾轻舟充满了敌意,而且那老太太泼辣,顾轻舟需得有点牵制她的东西。
顾圭璋就是保命牌。
“也没说什么,督军就是问我,喜欢哪里的房子。”顾轻舟好似懵懂道。
顾圭璋精明百倍,他立马就听懂了:“你怎么回答的?”
“我说我对岳城不太熟,不知道哪里的房子好。督军又说,我和少帅是时髦派的人,应该问过我们的意见,不能老式家长,光他们拿主意。我哪有什么意见啊?”顾轻舟道。
顾圭璋就明白,好事将近了!
最迟明年年底,他就要嫁女儿了!
“你这孩子,一点成算也没有。你既然不知道,也该搪塞,回来问我。”顾圭璋道。
然后,他告诉顾轻舟:“下次督军问你,你就说你喜欢两处的房子”
顾圭璋将房子的地址告诉了顾轻舟,都是岳城最名贵的地方,风景也不错。
那两处的房子,都是顾圭璋相中的。
顾轻舟道是。
上楼之后,顾轻舟一边盘算着对付顾老太,一边想着司琼枝让五姨太求医的后招,一边又考虑学校里宛敏的敌意,甚至还会想到司行霈。
一心几用,反而每条思路都叫顾轻舟捋清楚了。
她捋完了之后,安心睡觉。
夜里,有人轻轻摸她的脸,她只当是做梦,转身又睡着了了。
翌日早起,顾轻舟闻到了玫瑰的清香,她微愣。
睁开眼,床头柜上,五朵红玫瑰?艳馥郁,开得妖娆丰腴,将清香布满了整间屋子。
顾轻舟惊呼,坐了起来。
“混蛋,他昨晚又爬上来了!”顾轻舟气得无语。
上次他煮馄饨给她吃,顾轻舟是想努力记住他的好。
现在想起来,却又只能想到那个被煮烂的人头,顿时回到了从前,对司行霈的恐惧日益加深。
她任由玫瑰在房间里开放着。
幽香馥郁,满屋繁华。
梳洗之后,顾轻舟下楼了。
吃早饭的时候,顾老太又说顾轻舟吃饭太慢了:“吃个饭跟数米粒一样,这样矫情,以后不好生养。”
这次,顾圭璋毫不犹豫帮顾轻舟说话:“姆妈,淑媛都要斯文。吃饭慢条斯理,这是教养。”
老太太瞪了他一眼。
顾圭璋格外坚持,继续道:“轻舟上学之后,学了不少的礼数,这很好。”
老太太就知道,儿子很维护这个孙女。有了顾圭璋这么坚决的维护,老太太心中掂量了下,这天就收敛了很多。
“原来,每个人都会审时度势。”顾轻舟冷冷的想。
她吃完早饭没有上楼,坐在客厅里,陪三位姨太太打麻将。
老太太则出门去了。
秋意渐浓,老太太御寒的衣裳都没有带来,秦筝筝又强留她,不许她回去,所以现做衣裳去了。
顾轻舟陪着姨太太们打牌,其实是打听家里这将近一个月的情况。
上周她受到了那锅汤的刺激,光战胜心里阴影去了,没空关心家中局势,现在抽空了解二一。
“还是我管家。老爷说了,太太成天要伺候老太太,再来管家太辛苦。”二姨太道。
秦筝筝是想夺了管家的,甚至让老太太去闹。
但是,秦筝筝妄图给顾圭璋戴绿帽子此事,顾圭璋是不会原谅她的。光老太太,是无法撼动顾圭璋的决心。
“挺好的。”顾轻舟打出一张牌。
三姨太和四姨太对此事不评价。
妾室们既不喜欢秦筝筝,也不喜欢二姨太,总归家中是没人能服众的。
打了四圈,顾轻舟输了不少,事情也问清楚了,就道:“不打了,脑壳儿疼。”
姨太太她们就拉了女佣陈嫂凑人数,重新打了起来。
顾轻舟这边刚下了牌桌,那边就听到了汽车的声音。
督军府的汽车,停在顾公馆门口。
纤细圆润的小腿从车子里伸出来,佳人轻盈下车,倩影聘婷。
是司督军的五姨太,她昨晚想请顾轻舟看病。
“顾小姐。”五姨太态度温柔,声音袅糯,一派小家碧玉的贞淑安静,没有任何攻击性。
“姨太太,您请进。”顾轻舟站在丹墀上,亲自开了门。
几个打牌的女人望过去,顾轻舟简单介绍了下,说是司督军的姨太太,几个姨太太纷纷放下了手里的牌,过来寒暄。
花彦不拿乔,温柔和她们说话,然后还问四姨太,肚子里的孩子几个月大了,平易近人。
说了几句话,顾轻舟就道:“姨太太,咱们上楼吧,她们还要打牌。”
顾轻舟把花彦请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花彦如实将自己的病情,告诉了顾轻舟:“腹痛的毛病,至今也快小半年了,军医说胰腺炎。”
胰腺炎是西医的说法,顾轻舟只是听过,具体到中医上,就有不同的分析了。
“我这个是慢性胰腺炎。”花彦又道,“军医给了药物,只是每次治好了,下次仍是发作,痛苦不堪。”
顾轻舟点点头,说:“慢性病是很痛苦,应该寻个法子根治。”
“正是!”花彦道,“求顾小姐赐方,三小姐再三说您医术高超,您一定能救救我!”
“姨太太,我只能尽力而为。能不能治好,就靠咱们是否有医缘了。”顾轻舟道,“我先给您把脉吧。”
花彦点点头。
顾轻舟认真替她把脉。
把脉完毕,顾轻舟道:“五姨太,您体内湿气挺重的,能否带我去您的院子看看呢?”
“啊?”花彦错愕,“我院子里没什么水湿啊。”
顾轻舟略有所思。
花彦又急忙道:“我是怕您回来奔波劳累。既然这样,那您跟着我来吧。”
顾轻舟点点头。
请花彦下去楼下坐,顾轻舟更衣,然后从她衣柜的角落里,拿出一个香囊。
香囊里有药材,是顾轻舟从何氏药铺抓过来的,她放了一些在自己的手袋里,下楼去了。
两个人乘坐汽车,去了督军府。
刚到督军府的大门口,顾轻舟就遇到了司行霈。
司行霈穿着铁灰色的军装,扣子整整齐齐,军靴铮亮,沉稳有力,身边的参谋说着什么,他一边颔首一边看着文件,脚步不停往里走。
花彦的呼吸错了一瞬,然后紧紧握住了细嫩的手掌。
第168章 嬉闹
督军府分为内外院。
内院是居家的,外院则是办公楼,司督军的重要会议,都是在军政府。
司行霈正在和参谋们说事情,没有看到顾轻舟。
倒是五姨太花彦,瞧见司行霈的背影,都紧张得不行。
“方才是大少帅,顾小姐见过他吗?”花彦遮掩般,问顾轻舟。
顾轻舟笑了下,淡淡道:“在司公馆见过几次。”
花彦颔首,只字不再提司行霈,绕过督军府面前的会议大厅,从一处拱门,直接进入内院。
“这里有条小路,咱们走过去,不用绕路。”五姨太道。
她带着顾轻舟,从拱门处的小路进去。
督军府假山池塘,环境幽静。
花彦的院子坐落在最西南角,靠近后门,两层小楼,带一个小巧的院子。
院子小巧,只栽种了两颗桃树,这个时节枝繁叶茂。
青砖铺地,扫的干干净净;西南屋檐下,摆放着黄杨木的桌椅,应该是黄昏时下棋用的。
花彦的卧房在二楼,铺陈得很干净,四面通风。
“您瞧,这屋子是不会有湿气的。”花彦道。
顾轻舟略微沉吟。
她站在花彦的房间里,看了下四周环境:通风幽静,很难感染湿热外邪。
排除了环境问题,顾轻舟就差不多知道了花彦问题的根本。
这个时候,顾轻舟可以确诊。
“五姨太,您爱喝酒吗?”顾轻舟道。
“不算特别爱,偶然会喝点。督军爱喝酒,有时候他过来吃饭,我就要陪着喝几口。”花彦道。
花彦其实特别爱喝酒,酒量也特别大,当然离嗜酒如命还差一点。
她觉得喝酒可能不是很好,所以顾轻舟问,她尴尬撒谎,不太想告诉顾轻舟。
“那您的腹痛,就是喝酒引起了。”顾轻舟还是道。
哪怕花彦不肯承认,顾轻舟也看得出来。
花彦难以置信,没想到喝酒会犯病,她小时候,她祖父祖母常说,酒治百病,哪里不舒服,喝点酒就好了。
花彦疑惑:“可是,我小时候也会喝几杯啊,怎么最近半年才犯病呢?”
“您是北方人,对吗?”顾轻舟问。
花彦点点头。
她是生于北国,年幼时家中尚且殷实,在当地是个小富商门庭。
可惜年年闹兵灾,生意悔得一干二净,那个狗屁司令还要她做姨太太,花彦的父亲不同意,连夜带着家里人跑到了南边。
跑路的时候,只带了金银细软,房子地契丢了很多。
到了南边之后,花彦在学校念书,父亲重新做生意。
哪里知道,一向精明的父亲,居然被人骗了,家财全赔进去。
花彦的父亲无法忍受这样的失败,怒火攻心就病倒了。
他病了没两个月,人就走了,丢下一大家子孤儿寡母。
花彦是家中长女,还有五个弟弟和妹妹。她中学毕业了之后,放弃了出国留学的念头,就在一家报社做小编译,赚钱养活一家人。
某次采访的过程中,她的相机打到了司督军脸上,司督军就认识了她。
她吓死了,司督军却笑了下。
后来,她就被司督军接到府里,成了司家的姨太太。
在那之前,花彦还算是个独立女性的,后来就彻底放弃了,过起了养尊处优的生活,她有时候想起来,心里也有点不甘。
“您不太适应南边春夏交替时节的梅雨。一到梅雨季节,您身上沉重,特别是那段时间,爱用酒来驱寒祛湿,对吗?”顾轻舟又问。
花彦惊叹:“的确如此。”
每次身上重,花彦就喝酒来排解。
“因为嗜酒,加上梅雨时节的潮湿,您体内的湿气造成了肝胆湿热。肝胆湿热就会蕴阻中焦,气机不通而腹痛。
西医上的胰腺炎,只是治疗了您发痛时的症状,肝胆湿热不除,您的病因未祛,就会反复发作。”顾轻舟如实道。
花彦的脉象细而数,应该是体内有湿热,顾轻舟怕是外因,还特意带了些可以祛湿的药物过来,准备放在她的房间里。
如今看来,根本就用不上了。
“那能治好吗?”花彦紧张问。
顾轻舟颔首。
“要戒酒吗?”花彦又问。
“要戒。”顾轻舟道。
花彦蹙了蹙眉头。
顾轻舟就给她开了药方,让她服用五剂,一天一剂。
花彦接过来,仔细看了眼,方子上写着:“槟榔五钱、厚朴三钱、草果三钱,知母五钱、杭白芍药五钱,黄芪五钱”
零零总总的,一共有十几种药材。
花彦想起吃中药的苦,不免又蹙了下眉头。
顾轻舟坐在花彦房间的沙发里,突然问了句:“姨太太,您这屋子里有几个常用的女佣?”
花彦不解,目光从药方上抬起来,道:“四个,怎么了?”
“您信任她们吗?”顾轻舟问。
花彦沉默,遮掩般笑了下,继续看药方。
信任?
大户人家过日子,没有信任一说。
顾轻舟又道:“那我换个说法,您怀疑她们会害您吗?”
花彦闻言,脸色微微一沉。
老实说,她不信任这些女佣,甚至怀疑过她们害她,是别人的眼线。
花彦也曾经用过方法,去抓她们的把柄,结果抓到一位,居然只是偷窃,从而被换了出去,重新进来一位。
她觉得自己上当的,好像忠诚的被换了,反而再进来一个眼线。
自己屋子里,谁都想清净几分的,宁愿少些分服侍。
她也跟夫人说了,可惜夫人不同意。
夫人说,督军府过日子,有自家的规矩,无缘无故减少佣人,叫夫人为难,督军还以为夫人苛刻妾室。
“她们应该不敢吧”花彦声音轻不可闻。
顾轻舟道:“这样,我替您出个简单的主意,试试佣人的忠心。”
花彦很感兴趣。
顾轻舟又道:“我不是白出主意,我给您一个地址,您去抓药。若是我的方法有效果了,您就照了这个地址,送去几百块钱道谢,就说是感谢药铺的良药救命。”
对于军政府受宠的姨太太,几百块钱自然是小事的。
“好。”花彦沉吟了下,答应了。
顾轻舟就把“何氏药铺”的地址,告诉了她,让她拿着方子去抓药。
然后,顾轻舟附耳,在花彦耳边嘀咕了几句,让她如何试探。
花彦就记住了。
说完了之后,顾轻舟就从军政府的内院离开。
刚走到拱门附近,顾轻舟想起花彦带着她抄小路,结果她碰到了进门的司慕。
拱门与回廊之间,有条石块铺成的小路,并非真正的路,而是为了抄进临时搭建的,只能容纳一个人。
前几天下雨了,四周全是湿泥,顾轻舟小心翼翼走了一半时,司慕迎面而来。
两人狭路相逢,有点绕不开,司慕似乎在等顾轻舟往旁边的泥地里站,或者退回去。
然而,顾轻舟这边比较远,司慕退回去要短些,她觉得应该是司慕退,所以等着。
她穿着布鞋,是一双绣鸳鸯的白色雪绸鞋,她是绝不会往泥地里让的。泥水一沾,她这双鞋就毁了。
僵持了一下,两人都在等对方后退时,司慕俯身,双手掐住了顾轻舟的腰。
“啊!”顾轻大惊。
惊呼中,司慕将顾轻舟抱了起来,他身子一转,两个人就换了方向。
司慕很简单的解决了问题。
顾轻舟则惊了身冷汗。
换了方向之后,司慕面无表情,眼中没有半分涟漪,他看也不看顾轻舟,就转身继续走路了。
顾轻舟拍了拍惊魂甫歇的心,愣了片刻。方才发生的事,始终没有真实感,顾轻舟怔怔往外走。
回去的时候,她想起方才那一幕,还是有点难以置信,没想到司慕就那么将她抱起来。
依照司慕的性格,他应该退出去让开才对。
顾轻舟深感诡异。
那一幕,不止顾轻舟一个人印象深刻,站在远处花树底下的司琼枝,同样看到了,也是震惊。
司琼枝了解自家兄长,方才的举动,看上去是绕路,实则带着几分嬉戏。
司慕完全没必要这样的,他甚至可以往泥地里站一下,他的军靴又不会弄脏。
他将顾轻舟抱起来,是带着善意的玩闹。
司琼枝就明白,司慕不讨厌顾轻舟!
若是讨厌,司慕估计会直接退回到拱门口,让顾轻舟过去,而不是那么亲密的转个圈。
司慕是个君子,他做事有风度,假如是司行霈,估计会直接把拦路的人推到旁边的泥地里,但是司慕不会。
“怎么会这样呢,二哥应该很讨厌顾轻舟才对啊!”司琼枝心中狐惑,同时担心起来。
顾轻舟不会真的成为她嫂子吧?
司老太喜欢顾轻舟,司督军亦然,若是司慕也中意她,这门婚事就是板上钉钉的!
可司琼枝和她母亲讨厌顾轻舟啊!
顾轻舟有什么资格,成为督军府未来的女主人?
“二哥不会这么没眼光吧?”司琼枝胆战心惊。
不可能啊,她二哥的初恋可是风华绝代的佳人,顾轻舟这个土包子是比不了的!
一个人钟情玫瑰,是看不上葱花的吧?
“顾小姐今天来做什么?”司琼枝问跟着她的女佣。
女佣道:“还不知道。”
“去查一下!”司琼枝厉喝。
女佣吓一跳,低声道是,转身就跑开了。
第169章 拉手
顾轻舟出入督军府,没有经过司夫人的首肯,让司琼枝颇有几分好奇。
派人去打听,才知道给花彦治病。
“五姨太真让顾轻舟给她瞧病了?”司琼枝诧异,心里又压抑着怒火。
顾轻舟的医术特别邪门,请顾轻舟看病,就是给顾轻舟一个出风头的机会。
“顾轻舟还真不满足,总想到督军府来显摆,她不会真的打算嫁过来吧?”司琼枝纤嫩的小手搅拧了起来。
她眼波里滑过几分涟漪,宛如燕尾裁开水面,有种春水滢滢的娇媚。
司琼枝是个特别美艳的小姑娘,一抬腕一凝眸,都有勾人魂魄的妩媚,完全没有同龄小姑娘的青涩。
她沿着青石小径,一路毫无目的往外走。
而后,她看到了司行霈。
今天的军事会议结束了,司行霈正要出门。
司琼枝急忙追上去:“大哥!”
每次看到司行霈,司琼枝都要贴上去,特别热情。
司行霈停住脚步。
“大哥,阿爸说驻地最近没什么大事,你和二哥要留在城里,明天带我去骑马,好不好呀?”司琼枝娇滴滴道。
不知为何,司琼枝特别想引起司行霈的注意。
同样的哥哥,司慕对司琼枝宠爱入骨,偏偏司行霈对她不冷不热,让司琼枝从小就有征服他的欲念。
她习惯了身边所有人都喜欢她,臣服在她的魅力之下。
她从小就可爱,没人不爱她,除了司行霈。
于是,好胜心强的司琼枝,一直就想征服司行霈,让这个哥哥也成为她的后盾,跟司慕一样疼爱她。
有的人就是这样,你越是忽视她,她就越是想讨好你。等你真的喜欢她了,她也未必在乎你的喜欢。
司琼枝就是这样的性格。
司行霈的冷漠,让她如鲠在喉,她一定要收服这个哥哥。
“不好。”司行霈冷冷道,“明天有事,没空陪小孩子玩。你想要骑马,让副官教你。”
“大哥!”司琼枝上前,紧紧攥住了司行霈的手,“副官哪里会尽心啊?万一掉下来,摔断了腿怎么办?大哥,还是你陪我去吧,拜托你啦。”
她手掌纤薄,肌肤凉滑,柔柔软软的抓上去,能引起男人的保护欲,况且她是司行霈同父异母的妹妹,他应该会更疼爱她的。
“大哥,带我去骑马,好不好呀?”司琼枝娇憨撒娇。
司行霈转过脸,终于正眼看她了。
看着她秋水澄澈的眸子,天真潋滟,任谁看了都会心底一软,司行霈笑了下。
司琼枝大喜。
她正高兴,却听到司行霈道:“你十五岁,用五岁的声音说话,真够恶心的。怎么,要我带着你去找奶妈吗?”
司琼枝的笑容,顿时就卡在脸上。
她不知不觉也松了手。
司行霈掏出帕子,擦拭了她拉过的手,然后将帕子丢在地上。
司琼枝好似被人当场扇了一个耳光,怔怔愣在那里,脸上火烧火燎的疼。
他居然这么对她!
不过,他素来是没有教养的,行事鲁莽,带人苛刻。
早知道就不跟他示好了。
“野种,难怪没人疼他,他活该没有亲戚家人!”良久之后,司行霈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司琼枝才狠狠骂道。
她真是看不起司行霈的俗气。
他那个二混子,凭什么那么骄傲?没有阿爸,他什么也不是!
司琼枝在司行霈这里碰了钉子,一肚子气。想到司慕对顾轻舟的那点亲昵,司琼枝更气。
她满腔怒火。
回到房间里,司琼枝静坐良久,她谲滟的面容全部静止,只有偶然睫毛闪动,才看得出她并非一樽精致的雕像。
“五姨太的房里,有哪些佣人?”司琼枝问她的女佣。
司琼枝的近身女佣叫翠华,并非普通的佣人,而是军政府培养的孤儿密探。那一批人里,翠华最是精明能干,比司琼枝大三岁,司夫人就要了过来,放在司琼枝身边。
主要是贴身保护司琼枝的安全。
翠华武艺高强,枪法精湛,而且擅长情报,司琼枝很依赖她,却从来不敬重她,把她当普通下人使唤。
这种家庭的普通琐事,司琼枝也让翠华去查。
翠华很恭敬,回答司琼枝任何鸡毛蒜皮的小问题:“有四位。”
她把这四位佣人的名字和身份,都告诉了司琼枝。
“天天贴身服侍五姨太的,叫做秀秀,是五姨太自己选的人。其他的,都是各处派去看着五姨太的。”女佣道。
军政府像个小朝廷,五姨太是最后进门的,其他姨太太肯定要熟悉她的动向,所以派给她的佣人,都是各处安插的眼线。
听说五姨太自己还查过一回,结果趁着那次查访,司夫人就把她的眼线安排了进去,五姨太得不偿失。
“你去查查这个秀秀。”司琼枝手里把玩着自己柔顺的青丝,“她不是其他人的眼线,可能另有秘密,半天之内给我查妥当。”
翠华道是。
“对了,五姨太身边还有个叫香玉的,她是夫人放在五姨太跟前,看住五姨太的,对吧?”司琼枝道。
翠华点点头。
“你传个信,让香玉悄悄的来,我有事吩咐她。”司琼枝道。
翠华犹豫:“小姐,那是夫人的人,还不知道夫人有什么安排,咱们妄动的话”
司琼枝眼眸流转着炙热的怒意,火一般烙在翠华身上:“你是小姐,还是我是小姐?”
翠华默不作声。
“快去办!”司琼枝娇斥。
翠华道是。
半天的功夫,翠华就把这些事都办妥了。
翠华也查到,五姨太的亲信女佣秀秀,其实是五姨太娘家老佣人的女儿。
翠华道:“五姨太娘家富贵过,后来她家乡闹兵灾,他们逃到了南边,家里的掌柜有一家跟着南下,这秀秀就是五姨太娘家大掌柜的女儿。
五姨太的父亲去世,那掌柜仍是帮衬着照料家务事。那掌柜早年就死了媳妇,如今在花家”
司琼枝打断了她:“别说那些肮脏事,我不想知道五姨太娘家那些偷鸡摸狗,你就说五姨太和这秀秀,算是情同姊妹了?”
“是。”翠华道。
司琼枝眼眸微转,已经有了个主意,她要好好用这个秀秀,再利用五姨太,给顾轻舟一棒重击,让顾轻舟彻底失去做司慕妻子的可能性!
“我未来的嫂子,当然要我姆妈亲自挑选,顾轻舟跟我姆妈不和睦,她翻了天想骑到婆婆头上,以为我们司家是小门小户么?”司琼枝的眼眸阴森。
她是绝不同意顾轻舟进门的。
司夫人不喜欢,司琼枝亦然,司慕是男人,男人有时候会色令智昏,他靠不住。
他的婚姻,司琼枝和司夫人一起,帮他把好关,让他能娶到一位真正的名门淑媛。
“五姨太生病,这是个很好的机会啊。”司琼枝微笑。
她要好好把握这个机会。
“翠华你来”司琼枝道,“秀秀那边,你要这样”
她教翠华,如何去利用五姨太的亲信秀秀。
同时,司琼枝也要利用她母亲安排在五姨太身边的棋子了。
当天夜里,五姨太身边的女佣香玉--就是司夫人安排在五姨太身边的眼线,悄悄来见了司琼枝。
“三小姐,夫人让我不许走这边走动,免得被五姨太看出端倪。”香玉有点紧张,声音微微发抖。
司琼枝知晓,这已经是一颗废弃的棋子了,以后用不上,故而对她也拿出了十分的和气:“你放心,夫人不会知道的,五姨太更不会知道。”
香玉仍是很紧张。
司琼枝柔声劝慰了她半晌。
香玉这才觉得,三小姐温柔美丽,像教堂石膏像雕刻而成的天使,带着圣光,心中的忐忑也稍微减轻。
“五姨太是不是在喝药?”司琼枝问。
香玉点点头:“是顾小姐开的方子。”
“很好。香玉,你要去帮五姨太煎药,认真煎好了,就算你的功劳。”司琼枝道。
香玉心里乱跳,三小姐是要她去下毒吗?
要是被五姨太发现,告诉了督军,督军非要毙了香玉不可。
夫人只是说,让香玉看住五姨太,夫人问起何事,香玉负责传话。
她可不敢下毒啊!
香玉才二十二岁,在司家做了七八年的工,前年成亲了,去年生了个儿子。
儿子才一岁,香玉更加惜命。
她噗通给司琼枝跪下:“三小姐,我不敢啊,您饶过我吧三小姐!”
“不敢什么呀?”司琼枝道,“我只是让你去煎药,讨得五姨太的欢心。从此之后,你在五姨太跟前多替我美言,让督军多给我一点零用钱花。”
香玉觉得不简单。
她是夫人放在五姨太身边的眼线,监视五姨太才是她的目的,三小姐却要她主动去煎药,又不下毒,这里头还不知道有什么把戏,香玉很害怕。
“怎么,我的话你不听?”司琼枝坐在等下,看着自己涂满蔻丹的指甲,莹白得几乎透明。
她的手指修长,指甲留得很长,美得像玉,却锋利无比。
“香玉,你儿子今年多大啦?”司琼枝甜甜的问。
香玉只感觉后背一层薄汗,立马涌了上来。
“三小姐,我听您的吩咐!”香玉道。
第170章 药渣
顾轻舟开了药方,五姨太花彦自己煎药。
花彦亲自去了趟何氏药铺,买了草药,又买了一只药炉。
这也是顾轻舟吩咐的。
掌柜的是个很和善的人,一点一滴教她,花彦觉得甚是轻松。
“煎药也是挺容易的嘛。”花彦心想。
她慢慢用团扇打火。
药香溢出来,花彦享受般吸了口气,她很喜欢这味道,苦涩却带着健康。
“姨太太,这药要喝多久啊?”花彦的亲信女佣秀秀问。
“五剂,一天一剂,还有三天的。”花彦道。
秀秀蹙眉:“真这么容易就能好吗?姨太太您这又不是大毛病,我怕您白吃苦。”
秀秀觉得这药太难闻了,好人都会吃出毛病。
花彦就轻轻敲了下她的脑袋,笑道:“不许妄议是非。顾小姐是神医,督军都夸她,我相信她能根治我的病。”
顾轻舟的医术,司督军不止一次夸过,司琼枝也多次提起。
花彦挺相信她的。
花彦甚是想:“我进府五年多了,还没有子嗣,若是顾小姐能帮我调理调理,督军晚来得子,应该很高兴。”
只是,想到这里,花彦总有点不甘心。
她并不想帮司督军生孩子。
她心里某个角落,常有几分蠢蠢欲动。那些念头,只有她自己一个人知道,连秀秀也没告诉过。
经过几年的酝酿,那些念头从未消失,反而越发浓稠。
正因为如此,花彦对生孩子这件事很抵触,她总感觉自己生了孩子,这一辈子就没有其他可能了。
她不想这样,她盼着出奇迹。
秀秀不再说话,低头坐在旁边。她好像也在想什么心事。
花彦回神,看了眼秀秀,想起了一些往事。
秀秀今年十九岁了,是花彦家掌柜的女儿,从小就跟着她母亲,常在花家玩闹。
那时候还是前朝,规矩没有废,花彦的母亲常说,将来把秀秀给花彦做陪嫁丫鬟,以后两个人相互扶持。
陪嫁的丫鬟,体面些的可以做姑爷的通房丫鬟,生了孩子之后就是姨太太了。
故而,花彦和秀秀从小就比较亲昵,虽然花彦比秀秀大六岁,却把她当心腹一样,希望将来家业上,秀秀能帮她一把。
男人都有姨太太,除非是特别没出息的男人。
花彦不可能嫁个没出息的男人。
既然通房和姨太太是免不了的,还不如选个自己熟悉的,对自己忠心的。
秀秀的性格,是绝对不会在花彦和姑爷之间挑事,花彦很信任她。
只是没想到,如今花彦自己成了人家的姨太太,果然是造化弄人。
“秀秀,一转眼你满二十了。”花彦道。
秀秀抬眸,不解看着她。
因为南京政府新出的法令,女子要年满二十才可以嫁人,司家的佣人都要恪守法律,免得被人告上军事法庭。
秀秀的婚事也拖到了今天。
“我得想个办法,给你寻门好亲事。”花彦笑道。
秀秀脸通红:“姨太太又取笑我!”
花彦轻轻拍她的脑袋,像对待妹妹那样:“不必害羞,姑娘都要嫁人的。依我看,督军府是个泥潭,请我母亲做主,将你挪出司家,方才是前途。”
秀秀却脸色骤变。
她愕然看着花彦,薄唇微启,有句话在口里盘旋着。
她欲言又止,最终低了下头。
花彦看得出她很伤心,只当她是舍不得自己,就道:“咱们俩,也是要分开的,我不能拖累你一辈子,让你总服侍我。”
秀秀低垂着脑袋不语。
花彦熬药,满屋子药香,她心旷神怡。
这时候,女佣香玉含笑着,走到了花彦跟前:“五姨太,这屋子里熏得厉害,我替您煎药吧。”
五姨太微愣。
她没想到,顾轻舟让她钓鱼,她把香玉给钓了出来。
香玉很老实,做事又勤快,五姨太是很喜欢她的。
而且,她跟其他佣人不一样,她从来不串门,老老实实的。前不久,香玉生了儿子,五姨太还赏了她三个月的假,另外送了五十块钱的厚礼。
怎么她是内奸?
花彦很意外,脸色顿时就不太好看。她眼眸深邃,静静落在香玉脸上。
香玉神色也灰败,接过了花彦手里的小团扇,慢腾腾打着火。
按照原先的计划,五姨太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道:“那你来熬吧,我去歇一会儿。”
她上楼去了。
秀秀跟了她上去。
五姨太给秀秀使了个眼色,让秀秀去留心香玉的动静。
片刻之后,秀秀上来说:“姨太太,香玉让您的药炉里添东西呢!”
五姨太气得不轻。
而后,香玉将药熬好了,秀秀去端了上来,递给了五姨太。
五姨太气得不轻,拍桌问香玉:“你是谁派过来的奸细?”
香玉脚都吓软了,噗通给五姨太跪下,使劲磕头。
过了几天,五姨太请顾轻舟复查,顾轻舟周三放学之后,抽空去了。
“我真没想到是她!”五姨太提起香玉,很是恼怒。
她把香玉下毒的事,一股脑儿全部告诉了顾轻舟。
顾轻舟却微微沉吟:“药渣你丢了吗?”
“没有呢,我让秀秀收起来了,免得以后翻旧账,没有证据!”五姨太道。
这一点上,五姨太还是很精明的。
“药渣拿来我看看。”顾轻舟沉吟。
五姨太点点头,让秀秀去拿。
顾轻舟又问五姨太:“香玉是谁的人啊?”
“她说她是四姨太的,但是四姨太不认,扯起了皮条。督军说,佣人不过是听主子的话,香玉也是身不由己,放她走了,将四姨太关了起来。
四姨太喊冤枉,说我联合香玉陷害她!我陷害她什么?她生了个女儿,母女俩都不得宠,我为何要害她?”五姨太一阵好气。
顾轻舟却沉默了片刻。
她没有接话,因为这件事有点蹊跷。
顾轻舟让五姨太试探,是想看看谁比较避嫌。
没想到,却抓到一个下毒的。
这不是傻吗?
顾轻舟原本没说,只让五姨太弄个药炉自己煎药,她卖个关子,等结果出来了,顾轻舟再来分析一番。
然后,她让五姨太给何氏药铺送钱,支援何家。
这是顾轻舟的手艺和本事赚的,但是她拿给何家,何梦德肯定不要。
何家维持着药铺,是维持中医的根基,顾轻舟不想断了根本,这样会毁了中医,她就对不起师父了。
顾轻舟原本是想说:“谁心里有鬼,一定会避嫌,看到您熬药,也不上上来搭把手,谁就可能是奸细。”
因为佣人一定会讨好主子的,敢避嫌不搭理的,绝对有鬼。
她以为督军府的佣人都聪明,或者佣人后背的主子精明。
突然来个下毒的,顾轻舟就深感不妙。
没这么傻的!
“那个香玉,还真不是四姨太的人。”顾轻舟心想。
她正想着,秀秀已经把药渣拿了过来。
顾轻舟翻了翻药渣,看到了藜芦。
“怎样,这药渣里是有其他药材的,对吧?”五姨太道。
“对,有藜芦。药方里有白芍,藜芦白芍里有十八反。”顾轻舟道。
“对,香玉也是这么招供的,她说是四姨太让她放的,就说是香玉不懂事乱弄的。”五姨太生气道。
顾轻舟拿着药渣,略微沉吟。
“谁抓到香玉放药的?”顾轻舟突然问。
“秀秀啊。”五姨太说。
顾轻舟眼帘一抬,看了眼秀秀。
秀秀是个眉目清秀的少女,个子不及五姨太高,五官也不是那么美丽,胜在她腰身玲珑妖娆,肌肤白皙,仔细一打量,颇有一番风情的。
特别是她前胸鼓鼓的,对某些男人来说,可能就是种不错的吸引力。
秀秀估计自己也知道,所以她的斜襟衫腰身收的比较紧。
顾轻舟喜欢穿斜襟衫,特意收过腰身的衣裳,她看得出来。
眼眸略微闪过,顾轻舟笑了下。
秀秀眼神却有点躲闪。
顾轻舟把药渣收起来,拍了拍手道:“五姨太,您体内的湿热去了九成,只要您不再嗜酒,以后就不会复发腹痛。那么,上次咱们说好的”
“我明天就派人送四百块钱去何氏药铺,这是我的心意。”五姨太笑道。
这比顾轻舟开出的价码要多些。
不过,五姨太不在乎这点钱,她抓到了香玉,心情还不错,所以乐意花钱买个痛快。
顾轻舟却神态微敛。
她连夜回到顾公馆,心里想了很多事。
她想:“路已经铺好了,司琼枝的后招应该来了,只是可惜了那个叫香玉的佣人,平白无故被赶出去。也可怜四姨太,成了替罪羊。”
整件事出乎顾轻舟的意料,她猜测是司琼枝搞鬼的。
那天司慕抱着顾轻舟转身,司琼枝站在远处看到了,顾轻舟的余光也瞥见了她。
而司督军有意替顾轻舟和司慕完婚,司夫人和司琼枝肯定也猜到了风声。
司琼枝想要对付顾轻舟,至少让顾轻舟失去司督军的信任。
“应该是这个周末,司琼枝会给我安排一出戏。”顾轻舟心想。
想到这里,顾轻舟就明白,她跟司家是无缘的。
司夫人不喜,司琼枝憎恶,司慕也是不冷不热,她不可能把自己送入虎口。
当然,她也没机会,司行霈是不允许她有其他念头的。
默默想着,顾轻舟睡着了。
到了周五的傍晚,顾轻舟放学回来,吃过晚饭之后,她接到了督军府的电话,是五姨太打给她的。
第171章 内奸
正如顾轻舟猜测的,督军府的好戏来了。
顾轻舟吃了晚饭,正要上楼休息时,接到了五姨太花彦的电话。
“顾小姐,您治好了我的病,我怎么也要感谢感谢您。明天晚上,请您到督军府赴宴,就是个家宴,正巧也是我的生辰。”五姨太道。
顾轻舟心想,这一切都有点巧。
给五姨太治病,从一开始就是司琼枝循循善诱的。
只怕这个生日宴,也是司琼枝的意思,就是要把顾轻舟请到督军府。
“好,先祝您寿比南山。”顾轻舟道。
这种老式祝福的话,惹得五姨太笑起来。
挂了电话,顾轻舟就回房了。
只是,顾缃和顾缨听到了她电话的内容,眼珠子急转。
“姆妈,顾轻舟又要去督军府。”顾缃银牙碎咬。
上次,市长家的二公子邀请顾缃去看电影,结果就没了下文。
顾缃很恼怒,特意起了魏家两次,都没有碰到二公子。
这件事,悬在顾缃心里。
她想,应该做两手准备,多去司家,说不定可以结实其他权贵。哪怕给魏公子一点压力也好,让他更主动追求。
“听说是宴席,肯定很多贵宾,姆妈我也想去。”顾缃道。
顾缨也道:“姆妈,我也要去!”
她们俩缠着秦筝筝不放。
若是平常,秦筝筝不敢答应,顾轻舟太狡猾了。
可现在,老太太住到了顾公馆,她拿捏顾轻舟很容易。
“好,姆妈去安排。”秦筝筝笑道。
秦筝筝安抚好了女儿,转身就去找了老太太。
周六的早晨,下起了薄雨,细雨迷蒙,就有了冬天的寒意,顾轻舟换了套夹棉的旗袍。
她窗外的梧桐树叶,已经落光了,虬枝光秃秃的,沐浴在细雨里。
顾轻舟下楼吃早饭,老太太态度威严的问她:“听说,你要去督军府参加什么舞会?”
“不是舞会,只是五姨太的生日宴会。”顾轻舟道。
老太太立马就生气了:“不成体统!什么姨太太,那只是妾!你将来好歹是二少奶奶,去参加妾室的宴会,岂不是叫人笑掉大牙?”
若是往前五十年,那的确如此。
老太太这话并不差。
可如今的世道不同了,妻妾那套泾渭分明,早已不见了。
所以很多老式的人,无法接受新时代的风气。
顾轻舟也不是想跟五姨太交好,她只是想接稳了司琼枝的后招,免得她下次再出手。
“是督军府打的电话,若是您不想我去,我不去就是了。”顾轻舟眉眼温顺,说话也是轻轻柔柔的。
顾圭璋在旁边听到了,蹙眉对顾轻舟道:“怎能不去?失信于人,你以后怎么做人呢?”
然后,顾圭璋不耐烦对老太太道,“姆妈,新时代了,什么妻妾!督军府的妾,若是在前朝,也就是皇贵妃,这个面子不给,以后您儿子官都不用做了!”
督军府在岳城,的确可以比喻成个小朝廷。
司家的姨太太,是比平头百姓家的正妻还要尊贵,顾圭璋用“皇后”“贵妃”来比喻司家的妻妾,有点夸张,但是也很正确的。
“你也太抬举他们了!一群当兵的,早晚要完事!”老太太道。
老太太发脾气,顾圭璋哄着,顾轻舟就慢条斯理把她的早饭吃完了。
和老太太整天挑三挑四相比,顾轻舟态度温柔娴静,越发把这老太太衬托得泼辣粗俗。
顾圭璋是既怕他母亲,又嫌弃她,对她的感情很复杂。
“总不能她一个人去,年轻的姑娘没人结伴,不像样子。”老太太道。
主要的目的露了出来。
“让缃缃和缨缨陪着她去。”老太太道,“出门没人扶持,没有大户小姐的尊重。”
顾圭璋一想,觉得还不错。
顾轻舟心中明白,今晚是有好戏看的,能多个人陪同,就可以随便拉人下水,她也不介意。
“大小姐和四小姐不会嫌弃五姨太是妾室,地位低下么?”顾轻舟笑盈盈的反问。
顾缃道:“你别没见识,那是督军府的妾室,比你高贵多了。”
顾轻舟挑了挑眉。
她同意带着顾缃和顾缨去,这对姊妹俩吃了早饭,就是买衣裳了。
三姨太对此不平衡:“轻舟,她们又占你的便宜!”
“便宜是这么好占的吗?”顾轻舟笑道,“她们还不涨记性,我也没办法。”
三姨太失笑。
同时,三姨太又抱怨,说老太太最近总是挑剔,又说她的衣裳不够端庄。
“我年纪轻轻的,弄得老气横秋做什么?”三姨太道,“这老太太,她什么时候走啊?”
顾轻舟微笑。
她想,老太太快要走了。
要不是顾轻舟受伤养病多日,她早已处理掉了。
伤又刚好,又是督军府这事,顾轻舟得一桩桩打磨,就任由这老太太再嚣张几日。
她下午在房间里温习功课,做了一个下午的算数课题,快到四点半才下楼。
而顾缃和顾缨,已经打扮妥当,等着出发。
顾缃是黑色洋装晚礼服,配一件深黑色的英伦大风氅;顾缨浅粉色旗袍,外头穿着纯白色羊绒滚边的风氅。
她们姊妹俩化了淡妆,做了头发,极厚的浓刘海遮住了眼睛,后面是卷发的盘发,时髦漂亮。
和她们相比,顾轻舟的装扮没什么新意,她仍是那些穿过的衣裳,简单的盘发。
五姨太过生辰,并不算热闹,只有一个小花厅,摆放了四五桌,都是五姨太自己的亲戚朋友。
司夫人自然不会来。
但是司家的小辈们,都给这个庶母面子,全部出席了。
司琼枝便也在场了。
看到顾缃和顾缨,司琼枝微愣,而是觉得好笑。
“顾家真是不遗余力的想占便宜!”司琼枝恬柔微笑。
她穿着一件雪色长裙,带着珍珠梳篦,那珍珠温润的光映衬着她的脸,她的肌肤添了华采。
“顾姐姐。”司琼枝上前,态度温和跟顾轻舟打招呼,丝毫看不出罅隙。
顾轻舟微笑:“琼枝小姐今晚真漂亮!”
我哪天不漂亮?
这话,司琼枝听不出赞美,心中不屑道。
她们说着话儿,一直不见五姨太。
宴会花厅里,除了五姨太的亲戚朋友,也有岳城一些新贵暴发户,前来巴结这位姨太太。
花厅里的贵气有点重,重得俗气。
五姨太的亲信女佣秀秀,上前对顾轻舟道:“轻舟小姐,姨太太请您到她房里说话。”
顾轻舟点点头,去了五姨太的房间。
五姨太还在化妆。
她的头发还没有盘起,零散披在纤瘦的肩头,越发衬托得颈项修长。
“轻舟,多谢你来捧场。”五姨太有点忐忑,“我第一次过生日。”
“是吗?”顾轻舟略有所思。
五姨太点头:“从前不过的,这次是夫人和琼枝小姐说,我受了点委屈,让督军帮我过个生日,安抚安抚我。”
顾轻舟笑了下。
她一边说话,一边起身,将一块手表递给顾轻舟:“你替我治病,给你诊金显得轻待了你,这手表算是答谢。”
顾轻舟拿在手里。
她看了几眼,然后对五姨太道:“我去趟洗手间。”
五姨太指了指左边:“出门就是了。”
顾轻舟去了趟洗手间,将手表给拆开了。
瑞士进口的手表,做工很精致。
顾轻舟借助灯火,用自己发簪里的银针拨动,终于发现了手表里有点异常。
她将手表装好。
从洗手间出来,五姨太就看到顾轻舟把手表带在腕上了。
五姨太很高兴,笑道:“这表你带着好看。”
自己送的礼物有价值,她心情还不错。
顾轻舟道:“你要是不介意,我帮你盘发吧。”
五姨太看了眼顾轻舟的头发,松散却不凌乱,有几缕斜垂,萦绕在雪白的颈项,似不经意,有透出心机,很好看。
“好啊。”五姨太道。
于是,顾轻舟帮五姨太挽好了头发。她手指翻飞,片刻就成形了。
装扮好了,她们去花厅的时候,跟着她们的女佣秀秀突然道:“姨太太,面前的小路好像被水淹了,别弄湿了鞋子,咱们从西边绕过去吧。”
从西边绕过去,就要路过司督军的外书房。
五姨太没有多想,顾轻舟则眼眸安静,跟着五姨太和秀秀去了。
到了外书房的后门时,秀秀的脚突然崴了下,她大声呼痛:“哎哟!”
“什么人!”黑暗中,有枪上膛的声音。
五姨太懵了下。
顾轻舟快速接话:“是五姨太!”
书房檐下一名副官走了出来,他穿着军用皮雨衣,扛着重枪,给五姨太见礼,然后道:“五姨太,督军今天不在家,您不能靠近外书房。”
“我不去书房,我是绕路去花厅。”五姨太道。
三个女人快步绕过去。
走了几步,离外书房越发远了,五姨太回眸去看了眼外书房,心想:“今晚外书屋守卫森严,肯定是有很重要的东西,怕人偷。”
这时候,夫人提出替她办生日,弄这么多宾客回来,万一有个闪失
五姨太心口直跳,总感觉会发生什么事。
“夫人是不是故意的?”五姨太心想。“是不是给我设套?”
她更加忐忑不安,往花厅去了。
五姨太和秀秀,神色都有点变化,只有顾轻舟悠闲自若,进了花厅。
第172章 简单粗暴
督军府的小花厅里坐满了宾客,有盛装的名媛贵妇,也有俊英的风流公子,颇为热闹。
“这要是在前朝,谁家小妾能这么大的排场?”顾缃悄悄跟顾缨嘀咕,“世道变了!”
顾缨点点头。
顾缃说得老气横秋,无非是嫉妒,人家督军府一个小妾的气势,都比她们强。
将来她们做了太太,也未必有这等气派!
姊妹俩坐着,目光四下里搜寻猎物,发现几个英俊的公子,也在看她们。
特别是看顾缃。
顾缃脸微微发红,同时暗中留心。
然后,顾缃就看到顾轻舟和五姨太一起进来了。
五姨太不是顶漂亮的女人,胜在温润如玉,娴雅安静。
和五姨太一比,顾轻舟就稍有有点姿色,水晶灯绚丽的光芒落在她眼底,她璀璨的眸子映着灯火,自有光华流转,分外莹然。
如此一看,顾轻舟算是个娇丽的美人儿了。
不知是光的缘故,还是她长大了的缘故。
“那是谁啊?”有人悄声问,对顾轻舟的气度颇有点向往。
在场的宾客,都没有参加过上次督军府替顾轻舟接风洗尘的舞会,所以她们不认识,只说:“是五姨太的亲戚吧?”
“五姨太的亲戚,也许是个穷苦人家的小姐?”有个暴发户的男人心里盘算着。
大家都知道五姨太娘家穷。
既然是个穷人家的小姐,就可以追求来做姨太太,不枉是一段风流佳话。
有人心里起了涟漪。
五姨太进来,宴席就正式开始了。
今晚的宴席,算是老式的,以吃喝为主,台上有唱评弹的伎人,吱吱呀呀的。
菜色丰富,众人仍是觉得少了点什么。
怎么也要让他们跳舞喝酒,交流感情啊,要不然不是白来了吗?
宴席之后,果然如愿将桌子撤下去,只在花厅的四周摆卖长条桌子,摆放着酒水和点心。
评弹的伎人也下去了,来上一支白俄人的乐队。
舞会就算开始了。
顾轻舟站在西南角靠窗的地方,默默端着酒盏出神。
她刻意留心外头的动静。
有人请她跳舞,她也拒绝了。
“小姐,跳支舞吧。”有个中年男人,被拒绝了仍是不死心,舔着脸道。
顾轻舟眼眸微沉,低声笑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她眼眸阴沉的模样,很像司行霈,这是她跟司行霈学的。
“滚开,否则叫人毙了你。”顾轻舟冷漠道。
这男人有点被她吓住,有色心没色胆的滚开了。
五姨太早已被自己亲戚包围,嘘寒问暖,没空陪伴顾轻舟。
“顾姐姐,你怎么不跳舞啊?”司琼枝挽着一位男伴的胳膊,朝顾轻舟走了过来。
她介绍这位男伴,“这是曲三少。”
然后她对曲公子道,“三少,请顾姐姐跳个舞吧。”
“不啦。”顾轻舟眼眸安静,却有几缕寒芒乍现,落在曲三少身上。
曲公子很识时务,知晓顾轻舟不喜欢他,笑笑就走开了。
司琼枝也要走时,顾轻舟拉住了她的手:“琼枝,咱们说会儿话吧。”
她拉着司琼枝,站在花厅的窗台底下,两个人说话。
司琼枝一头雾水,可能是考虑到回头就要收拾掉她,司琼枝心情不错,对顾轻舟也格外有耐心。
特别是顾轻舟手上那只手表,是黄金的表带,镶嵌着整排的小钻石,极其奢华昂贵,灼目耀眼。
司琼枝的心情更加好了。
“今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早。”顾轻舟和司琼枝寒暄,“没想到下这么大的雨,冷得刺骨。”
司琼枝没觉得冷,她附和着顾轻舟的话。
顾轻舟则全是这些废话,一会儿说雨很冷,一会儿又说今天的鱼汤太过于浓稠,不太好喝等。
司琼枝想走时,顾轻舟就挽住她的胳膊:“琼枝,你知道哪家的裁缝铺子旗袍做得好看吗?”
司琼枝不想让她看出端倪,也就忍耐着,一一跟她寒暄。
“我只知道有家铺子,旗袍做得很不错。”司琼枝道。
顾轻舟一边听司琼枝说话,一边暗暗留心外面的动静。
她先听到了脚步声,很远,但是很急促。
顾轻舟将手放在背后,轻轻摘开了表链子,取下来放在手里。
司琼枝还在回答顾轻舟方才的问题:“料子一定要脆,所以绣活最考验师父的本事了”
她说着,顾轻舟猛然拉住了她的手。
司琼枝微讶,同时她也听到了脚步声,她心中大喜:“阿爸来了!”
脚步声多而繁杂,朝花厅走过来。
司琼枝分神的刹那,顾轻舟将那只手表,戴在司琼枝的手腕上,扣紧了表链!
“你干什么!”司琼枝大惊。
她怎么也没想到,顾轻舟就这么光明正大的,将手表戴在她手上。
这只手表不能戴的啊!
司琼枝气得半死,她提防着顾轻舟耍阴谋,却没想到顾轻舟直接来阳谋,大摇大摆的害司琼枝。
司琼枝心里又惊又乱,偏偏她的手腕比顾轻舟的手腕丰腴几分,这表带就卡住了,她解了半晌,表扣也没有解开。
“这贱人,她怎么能这样,她为什么不耍阴谋诡计!”司琼枝快要哭了。
她千算万算,甚至算到顾轻舟会怀疑这表有问题,然后算到顾轻舟怎么处理手表。
司琼枝有了全部的应对方法,她一定会让顾轻舟解释不清。
但是,她唯一没有算到的是,顾轻舟这么明目张胆,直截了当戴在司琼枝手腕上!
这么简单粗暴,把司琼枝的计划都打乱了,司琼枝彻底慌了。
而司督军,已经踏入了花厅。
花厅里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吃惊看着司督军。
司琼枝低头使劲解表带的样子,格外醒目,落入了司督军眼里。
司督军看到了那只手表,心中的急切和焦虑就散去了,一颗心落地,他给副官使了个眼色。
副官走向司琼枝的同时,司督军朗声笑道:“挺热闹的,大家来给五姨太庆生,挺好挺好。”
他的笑声,让屋子里压抑的气氛,顿时就缓解了。
同时,两名副官已经将司琼枝从偏门带走。
五姨太疑惑,想看看怎么回事,又怕引起宾客的怀疑,心里怔怔的。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五姨太满头雾水。
司督军走到姨太太跟前,副官拿出一个锦盒,他递给了姨太太:“生日快乐。”
于是,宾客们就以为,司督军急匆匆的来,是为了给姨太太庆生。
五姨太接过锦盒,笑容璀璨道:“督军有心了。”
说了几句话,五姨太就对众宾客道:“大家跳舞啊,都别愣着。”
等气氛起来,五姨太就陪同司督军,从花厅的偏门离开,她的女佣秀秀,以及顾轻舟,也跟着离开了。
直到散场,五姨太也没有再回来。
宾客们揣着满肚子的疑惑,离开了督军府。
顾缃姊妹俩,也和两个公子谈笑风生,对方甚至提出送她们回去,顾缃没答应。
“姐,怎么不答应呢?”顾缨不太明白,她觉得顾缃在错失良机。
顾缃则戳了下她的额头:“你傻呀,名媛都要矜持!你太随便了,别人不会把你当回事的!”
顾缨似懂非懂。
然后,顾缨又问,“阿姐,顾轻舟呢?她好像跟五姨太一起走了,咱们不等她回家吗?”
“等她干嘛?”顾缃恼怒,“她以后是司家的人,哪里还记得咱们?”
她们姊妹离开,宾客们也纷纷离席,没人想到,在不远处的外书房,正发生着大事情。
十几名亲侍严密把守,司督军独坐书房的偏厅,司琼枝和顾轻舟等人,都站在他对面。
司督军面容安静,眼神似深潭无波,书房的灯给他的脸渡上一层稀薄的光,让他的安静显得肃然而威仪。
他默默打量着一只手表。
这只手表,是司督军亲眼看到从司琼枝手腕上摘下来的。
“阿爸,是真的,是顾姐姐突然戴在我手上的,这不是我的!”司琼枝解释,神态很焦虑。
司督军不说话。
五姨太这会儿也看出了问题。
这只手表不同寻常。
这是她的女佣秀秀帮她买的,说是给顾轻舟的答谢。送东西答谢顾轻舟,亦是秀秀的主意。
五姨太沉默,眸光在司琼枝和司督军脸上来回打转。
“轻舟,这只手表,你是哪里来的?”半晌,司督军终于抬眸,眼底映照了灯光,眸光柔和。
“不是我的,是三小姐的。”顾轻舟道,“我买不起这样的手表。”
五姨太心中急转。
她虽然不懂顾轻舟为何这么说,但是顾轻舟不肯承认,说明这手表真的有问题。
五姨太想到,手表是秀秀去买的,又是秀秀特意把她和顾轻舟领到外书房,更是秀秀崴脚惊呼,故意惊动副官,让副官看到她们路过。
一切都说明,有个阴谋!
虽然五姨太不知道秀秀为何会牵扯,她更加不敢相信,秀秀会背叛她,但是这个瞬间,五姨太果断有了主意。
“阿爸,这不是我的!”司琼枝的急促已经收敛,带着几分无奈,“真的是顾姐姐,她戴在我手上的,我现在还糊涂着呢。”
这时候,五姨太的女佣秀秀开口道:“督军,这是顾小姐的,是五姨太亲自送给顾小姐,当时我在场,亲眼所见。”
第173章 反败为胜
司督军的外书房里,大家各执一词。
司琼枝说:“这是顾姐姐的手表,她戴在我手上的。”
五姨太的女佣说:“这的确是顾小姐的,是五姨太赠给顾小姐的。”
五姨太脸上,全是懵懂,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一脸茫然和无辜。
顾轻舟则有一个很夸张的惊讶,越过五姨太,去看秀秀:“什么?是五姨太送给我的吗?”
她很意外的样子。
秀秀身不由己的缩了下肩膀,而后又努力挺直,再也不肯露怯。
五姨太脸上的惊讶,则是收敛而迟疑,她看着顾轻舟,再看着司督军手里的手表,然后她困惑又茫然的说:“我我没有送过手表给顾小姐啊”
秀秀心中一怔,身子不由又晃了下。
司琼枝也愕然。
这只手表,看上去名贵得普通,五姨太送了的,为何她会不承认?
“她们发现了吗?如果没有发现,她们为何会对好口供?若是发现了,那么顾轻舟会怎么反击我?”司琼枝心里顿时就更乱了。
她太意外了。
一遇到意外,司琼枝就冷静不下来。
几个女人的表情,司督军尽收眼底。
“好了,夜也深了,五姨太先去休息吧。”司督军似判定了一般,让五姨太主仆俩先出去,然后又对副官道,“去把二少叫过来,这么晚了,让二少送顾小姐回家。”
司琼枝神色大变。
怎么,难道她父亲真的认定这手表是她的吗?
司琼枝稀里糊涂的,她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哪一步没有走好。
明明稳赢不输的!
为何她父亲认定就是她拿了这只手表?她说了,是顾轻舟强塞给她的。
司琼枝变了脸,秀秀看着她的脸色,想到她叮嘱的话,当即噗通给司督军跪下:“督军,我不敢撒谎,真的是姨太太派我去买来,她送给顾小姐的,我还有收据呢!”
说罢,她就自己衣裳的口袋里,掏出收据递给司督军。
司督军的态度,始终叫人捉摸不透。
他好像云淡风轻,并不在意。而司琼枝安排的局,秀秀觉得司督军应该有更大的反应才是,怎么会这样呢?
“我看看”司督军接过了收据,看了看型号,说,“你买的这只,和我手里的这只,并非同一个手表。”
“可是我亲眼瞧见五姨太送给了顾小姐!”秀秀急促道,“那我买的表,肯定还在五姨太身上。督军,您问问五姨太啊!”
司督军就转颐,看着五姨太。
五姨太眸色惊愕,一缕青丝半垂,给她温润的眉眼添了几分清冽的姿态,她惶惑而懵懂。
司督军看过来,五姨太和他对视一眼,就撇开眸子去看秀秀:“秀秀,你到底说什么啊?”
秀秀这会儿,几乎要失控了。
而司琼枝心里,何尝不是七上八下的?
难道顾轻舟早就知道这手表有问题吗?要不然,她是怎么跟五姨太串通好的?
她们为什么要否认?
在她们看来,应该只是个名贵的手表啊,督军府常见的东西,她们否则做什么!
看五姨太的样子,别人会以为她的确不知情,没见过手表。但是她知道啊,就是她送给顾轻舟的!
五姨太演得这么好,司琼枝刮目相看,她第一次知道五姨太还有这等本事。
司琼枝一直以为,五姨太是个忠厚老实的,至少没什么心机。
如今这番表演,司琼枝顿时觉得自己低估了五姨太。
“五姨太,您为何要撒谎?”秀秀急了,不顾尊卑,上前翻五姨太的大衣口袋。
五姨太仍是愣怔的,任由秀秀翻口袋。
秀秀从五姨太的大衣口袋里,找出一只手表。
也是只名牌的表,价格不低。
“督军,您看看,这就是五姨太藏起来的表!”秀秀献宝似的,递给了司督军,心里的焦虑终于少了些。
殊不知,她亲自翻五姨太大衣口袋时,司督军的眉头已经深深蹙起了。
司琼枝怕司督军多想,怀疑到她头上,她趁机解释:“阿爸,您也看到了,五姨太换了手表给顾姐姐,顾姐姐却将手表给我。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顾轻舟沉默。
她一直没有解释,看着司琼枝,再看着司督军等人,时不时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
司督军却猛然站了起来。
司琼枝松了口气,秀秀也是。
计划虽然有点磨难,却最终成功了,司琼枝挺满意的。
“阿爸终于相信了!”司琼枝心中感叹,她这个计划实施起来太难了!
只有她和翠华知道,偷这只手表废了多少劲。
不成想,司督军站起来,对五姨太道:“阿彦,你先回房去!来人,送顾小姐回家!”
这次,司督军把司琼枝和秀秀两个人留下来。
司琼枝还没有高兴几秒钟,顿时又被兜头泼了瓢凉水似的,当即就懵了。
怎么会这样呢?
让送顾轻舟和五姨太回去,说明司督军没怀疑她们俩,反而是怀疑秀秀和司琼枝!
“阿爸,您怎能让她们走呢?”司琼枝锐声尖叫,“这只手表事关重大,哪怕是丁点的嫌疑,也要多审问啊!”
等顾轻舟和五姨太一走,她们可能彻底没有了嫌疑,至少在督军心里没有了。
司琼枝不能放她们走,她的戏还没有唱完。
司督军慢慢转过身子,他的面容肃静威严,带着泰山压顶的气势,隐忍着怒意问司琼枝:“琼枝,你怎么知道这只手表事关重大?”
司琼枝脑袋里嗡了一下,差点昏死过去。
她已经不打自招了。
自从顾轻舟将手表戴在她的手腕上,她父亲亲眼瞧见她正在弄手表,司琼枝就知道自己无法完全撇清。
她的计划里,自己是不沾半分的。
顾轻舟这么一折腾她,司琼枝就慌了,她还没有后备计划,也没有想过万一父亲怀疑她,她应该怎么办!
被她父亲抓到戴着手表的人,应该是顾轻舟,结果却成了司琼枝。
司琼枝从那时候起,就开始自乱阵脚,后面更是漏洞百出。
“我从来没说过,这支手表很重要,琼枝。”司督军的声音,好似从远古传过来,透着浓浓的失望。
司琼枝也是到了这一刻,才想起来,她的父亲从未说过!
从来没有!
这就是一支很普通的名贵手表!
这支手表,躺在司督军书房的保险柜里。司琼枝偶然看到,心想这么一支普通金表,父亲藏起来做什么呢?
当时她也好奇。
“既然是藏起来的,肯定很贵重。”司琼枝当时这么想。
于是,她借着司督军对她不设防,将这支手表偷了出来。
司琼枝给秀秀许下重利,让秀秀说服五姨太送手表给顾轻舟,又让秀秀去买了手表,放在五姨太的口袋里。
除了偷表的人,其他人应该不知道这手表重要。
偷军政府很重要的手表,就是犯了军事大忌,司琼枝指望趁机毁了顾轻舟在司督军心中的好形象。
顾轻舟和五姨太脸上带着疑惑,却没有半分害怕,因为她们也觉得,不过是一支手表。
一支手表,紧张什么?
只有司琼枝紧张。
她的紧张,早就出卖了她!
等她亲口说出“事关重大”时,她已经完全承认了!
司琼枝双腿无力,瘫软在地上。
顾轻舟和五姨太,这时候面上才有几分惧色。
顾轻舟是装的,她觉得现在时机到了,露出点害怕;而五姨太一直都很懵懂,跟着顾轻舟演戏,直到司督军这席话,她才知道自己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她们的表情,很恰好证明了她们的清白,司督军对副官道:“送五姨太和顾小姐出去!”
顾轻舟和五姨太就离开了书房。
刚走出来,五姨太倏然伸手,紧紧攥住了顾轻舟的手。
五姨太很害怕,越想越后怕。害怕之余,想到秀秀帮司琼枝施毒计,五姨太心底的凉意,铺天盖地涌上来,她几乎想要晕厥。
“没事的,五姨太!”顾轻舟扶稳了她。
五姨太喉间泛出一声哽咽,很努力才能站稳身子。
顾轻舟的手,轻轻在五姨太的发髻上拂过,不带痕迹。
五姨太这个发髻,是顾轻舟替她挽的,黑暗中,顾轻舟轻轻带过,五姨太感觉到头发微动,只当是顾轻舟不小心撞到了。
五姨太的心思,全部在秀秀、司琼枝和那支手表上,也没有留心顾轻舟的动作。
“我应该送您回房的,但是此前,我也不知道是否合适。”站在书房的外院,顾轻舟对五姨太道。
寒雨似愁思,斜斜密织,在她们身边拢上一层轻薄的水雾,路灯橘黄色的光线里,她们俩的神色都有点苍白。
“不用麻烦了,已经很晚,顾小姐快回家吧。”五姨太道。
顾轻舟点点头。
她跟在副官,去了督军府的大门口,然后回家。
回到家里,顾轻舟锁紧了门房,她的掌心有一个轴承一样的小玩意,不过珍珠大小,轻易不能发现。
这是顾轻舟从那支金表里拨出来的。
五姨太给她金表的时候,她去了趟洗手间,怕里面藏机关,顾轻舟用银针拨动,然后发现这个轴承能活动。
她也不知道是什么,就取了出来。
她借口替五姨太挽头发,藏在五姨太的发髻里,用一缕细发穿住。
她怕闹起来搜身。
没想到,司督军没怀疑她。
直到离开督军府,顾轻舟故意拂了下五姨太的发髻,悄无痕迹取出来。
第174章 捡漏的司行霈
夜风裹挟着细雨,阴寒缠绵,落在阳台的乳白色栏杆上,将栏杆的灰尘洗刷,干干净净。
浅色窗帘随风缱绻,远处的灯火投射到顾轻舟的房间里,斑驳暗淡。
借助这点微弱的光,她仔细打量掌心的轴承。
“那支金表,应该只是个托,不会藏什么要紧的东西!最要紧的,应该只有这个轴承。”顾轻舟猜测。
她也只能猜。
她眯起眼睛,看了又看,然后塞到自己枕头里。
她不知道是什么。
顾轻舟对工业不太懂,只感觉那么重要的手表,应该不是司督军睹物思人的东西,而是传递消息的东西。
“知道我碰过金表的人,有秀秀、司琼枝和五姨太。秀秀和司琼枝的话,司督军是不会再相信了;而五姨太也知道事情重大,她承认我碰了,也就等于承认自己碰了,她不会那么傻的。”顾轻舟躺在床上,静听窗外细雨淅淅沥沥,心中分析局势。
顾轻舟是安全的,这件事怀疑不到她头上的。
她和五姨太会同时缄默。
司琼枝这次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顾轻舟没想过和司琼枝作对,但是一开始她就对顾轻舟没有好印象,交恶是迟早的,除非顾轻舟退亲远离司家。
这件事,顾轻舟暂时还没有沾到腥臭,而五姨太的病好了,也给何氏药铺送钱了,顾轻舟此次去督军府,也算有收获。
顾轻舟美美睡了一觉。
翌日,天气放晴,顾轻舟睁开眼睛,骄阳已经升起。朝霞艳红斑斓,筛过梧桐树的虬枝,将斑驳光影落在窗前。
顾轻舟伸了个懒腰。
“这一觉睡得不错,不过督军府昨夜应该无人入眠。”顾轻舟一边伸腰,一边想着。
她想的是不差。
不仅司督军一夜没睡,就是司行霈兄弟,以及督军府的诸位参谋,军事专家,全部没有睡。
“肯定缺一样东西!”一位年纪六十的老者说道。他带着金丝边眼睛,斯文儒雅,看上去学富五车。
他对着满桌的零件,对司督军道:“这个新式的武器,是千辛万苦才从德国政府机密机关偷出来的。
咱们的人死了好几批,东西应该全部到了岳城,但是肯定缺一样,要不然无法组成功!”
司督军问:“不能用什么代替吗?”
“最新式的大炮,不知道缺什么,猜不出来的,督军。要是猜的出来,就不用去德国偷了。”老者无奈道。
这位老者是武器方面的学究,督军府的军火库,都有他负责研制新式武器。
天亮的时候,忙碌了一夜的武器专家,最终确定,他们花了大半年偷出来的东西,缺了一样很关键的。
具体缺了什么,不知道,因为他们都没有见过。
“先休息吧。”司督军对众人道。
参谋和专家离开,书房里只有司督军、颜新侬、司行霈和司慕时,司督军狠狠将茶盏砸了。
碎瓷滚了满地。
“缺少的那个,肯定是手表里藏着的。”司督军道,“那支手表传过来时,是第一机密,可现在只从里面找个一个小钉子。”颜新侬小心翼翼说话:“督军,琼枝小姐是害怕,咱们哄着她,让她把东西拿出来!”
司督军问了司琼枝一夜,几乎要动手,司琼枝却说她从来没有碰过手表,还坚持称顾轻舟拿过手表。
司督军觉得她在推卸责任。
“问不出来,她肯定是把东西弄丢了,现在死也不肯认,还诬陷轻舟。”司督军烦躁揉了揉太阳穴,“女人误事!”
“督军,你把琼枝交给我,我能审出来。”司行霈坐在沙发里,身姿随意,肩背曲线却分外优雅倜傥。
他慢条斯理说着,颜新侬和司督军却莫名打了个寒战。
交给司行霈,还不是一刀把司琼枝宰了。
落到司行霈手里,那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司行霈阴险狠戾,整个南边政府都是闻名的,所以旁人轻易不敢惹他。关于审讯,司行霈能弄出十来种酷刑。
他是个魔鬼!
提到刑讯,无人能及司行霈。
司慕猛然站起来,他不同意将司琼枝交代司行霈,但是他说不出来。
“坐下!”司督军挥挥手。
沉吟了下,司督军道:“我把翠华和秀秀交给你,你通过她们俩,审出东西的下落。”
“这不行,她们未必知道。”司行霈道。
司督军烦躁得想骂人。
赔了十几名间谍,花费了大半年的时间,千辛万苦从德国机要部门偷回来的大炮内部结构装备,就这么被司琼枝毁了。
司督军不想动手打女儿,这个瞬间却也有枪毙司琼枝的冲动。
“试试吧,把你的手段都拿出来。”司督军道,“我知道你有点本事的。”
关于司行霈的审讯,这是司督军第一次说他有点本事,而不是说他残酷无道。
“那我试试。”司行霈道。
司行霈从督军府离开。
督军府的副官,已经把翠华和秀秀送到了军政府的监牢。
司行霈双眸却微微发亮。
他去了趟圣母路的银行。
昨晚司督军问司琼枝,司行霈和司慕在场,司琼枝口口声声称那手表是顾轻舟戴在她腕上的。
司督军不信,其他人也不信,司行霈相信。
“我的女人是只小狐狸。”司行霈那个时候,差不多就知道丢失的零件遗落何方。
顾轻舟精明睿智,东西经过她的手,肯定是被她藏了起来。
她藏东西的地方不多,而且她没有接触过武器,她肯定不知道自己拿了什么,一定会觉得贵重放在保险柜里。
司行霈去了趟银行。
那个保险柜,他是用他自己的名义开的,虽然没有钥匙,司行霈也能让银行的人帮忙打开。
打开之后,他拨开顾轻舟那点少得可怜的财产,然后看到了一只金表。
这支金表,是顾轻舟年初开学时,司行霈送给她的。
现在,这支表却不走了。
他微微笑了下。
果然,金表的后面被撬开。
他从金表里,拿出一只很小的轴承。
“你还真是什么都敢偷!”司行霈唇角微翘。顾轻舟最是不吃亏的。
他们第一次见面,司行霈撕开了她的上衣,和她赤诚相见时,她不甘心被轻薄,偷走了司行霈的手枪。
昨晚,她肯定又不甘心被司琼枝算计,偷了手表的零件。
将轴承放在口袋,司行霈锁好保险箱,心情还不错的离开了银行。
他白天去了趟监牢。
秀秀和翠华交到他手里,几乎没有任何生还的可能性了。
假模假样审了半天,司行霈将顾轻舟彻底摘清,告诉司督军道:“一定是琼枝弄丢了,五姨太和轻舟没有碰过那支手表。”
然后司行霈又道:“督军,您确定不用我帮您审审琼枝?”
他从来不叫阿爸,这是小时候的习惯。
琼枝给他,等于把这个女儿杀了。
司督军觉得不至于,他毕竟还是很疼爱琼枝的,琼枝只是不懂事。
“算了,我来问。”司督军无奈道。
问了两天,司琼枝也快疯了,只是说她没有弄丢东西。
司夫人这时候也恼了,对司督军道:“这还不够明显嘛?你派人去审五姨太和顾轻舟啊,是她们陷害琼枝的!”
司督军满腹的怒焰,全发泄在司夫人身上:“是她们害琼枝?你问问琼枝,她做了什么?
琼枝才十六岁,她懂什么善恶?还不都是你,容不下儿媳妇,又容不得姨太太,耳濡目染的,她才想对付她们!
说到底,都是你的错,你根本不是个合格的母亲,你把我天真单纯的女儿,教的不成样子!”
司夫人又气又害怕,气焰全没了,呜呜哭起来。
司督军这边是焦头烂额。
司行霈得到了最关键的零件,又记得剩下的东西,可以从哪里配到。他亲信的武器专家,已经开始背着司督军,研制司督军梦寐以求的大炮了。
周六的早晨,司行霈刚刚起床的时候,顾轻舟怒气冲冲到了他的别馆。
难得,她从未主动来过。
司行霈衣裳穿了一半,将她按在床上。
他吻她的时候,顾轻舟在他耳边问:“你是不是偷了我的东西?”
司行霈的手,早已沿着她风氅里面旗袍的边沿滑了进去。
顾轻舟按住他的手:“是不是?”
司行霈吻住她的唇,唇齿相依时,他说:“是的,那原本就是军政府的东西。”
他还想打算等这件事告一段落,再去见顾轻舟的。
不成想,顾轻舟自己送上门,怎么也要饱餐一顿的。
顾轻舟羊入虎口,也只能等他把他恶心的欲念发泄完毕,才有功夫说话。
“是什么?”顾轻舟也挺好奇的,“当时督军的书房,守卫森严,肯定是很重要的东西。你捡了个大便宜,是不是?”
“是。”司行霈悄声,在顾轻舟的耳边,将零件的用处告诉了她。
“轻舟,你又送了我一份大礼!”司行霈愉快道,“我早就说过,你是个活宝贝!轻舟,你又给我送新式大炮零件,又救我的命,我怎么对你好,才能报答你呢?”
他想了想,俯身又压住她,“给你几颗种子,你生几个娃娃,好吗?”
第175章 长久的一生
司行霈得了便宜还卖乖。
顾轻舟躺在他床上,被他压得动弹不了,使劲捏他的脸:“走开,臭流氓!”
司行霈就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笑容绚丽邪魅,比所有人都好看。
他吻她的唇,说:“轻舟,生孩子的事,咱们是要打算打算。”
顾轻舟不理他。
司行霈则仔细说了说新式大炮的问题。
“有了它,打过长江是迟早之事!我原本还在想,督军肯定不愿意给我,没想到我有如此奇遇!”司行霈心情极好。
顾轻舟却秀眉紧锁。
“怎么了?”司行霈问。
顾轻舟心情不好:“我不知道是这么重要的东西,我还以为是工业上的。督军对我不薄,我这样做,太对不起他了。”
可是现在,也没办法弥补。
一旦说出去,牵连自己和五姨太,还有司行霈。
到时候,司夫人会趁机落井下石,把顾轻舟和司行霈等人一网打尽。
“轻舟,你有时候挺善良的。”司行霈笑道。
顾轻舟又掐他:“我原本也没有卖给别人,是你偷了的。你拿到了,应该交给督军的,对不起督军的人,是你!”
“好好好,都是我的错!”司行霈道。
然后,他给顾轻舟赔礼,非要背着顾轻舟下楼。
顾轻舟把东西偷出来,再还回去,司督军也会怀疑她是否复制给别人看过,平添猜疑。
没必要。
她不想害司督军的,司督军对她不错。
她只是不知道那个东西如此重要,她偷出来,只是想让司琼枝的错误更大,司督军不会避重就轻的处罚她。
“我又干了件缺德事。”顾轻舟叹气,“督军要是知道,肯定会很失望的。”
顾轻舟又问司行霈,“你背着督军私下里研制军火?”
司行霈点头。
“你们会分家?”顾轻舟问。
司行霈原本是打算,等司督军死了,他就可以拿到全部的家当。当然,他也有自己的藏私。
但是,最近他有了分出去的念头,因为颜新侬说过,司督军是不会答应他和轻舟结婚的。
司行霈不一定敢把顾轻舟暴露出来,结婚的事,他也不敢想。
但是他想要这样的机会--想结婚就随时结婚的机会。
离开岳城,带着顾轻舟去过最自由的生活,这是司行霈最近的打算。
顾轻舟害怕的,是岳城的风言风语,离开了之后,就没人知道她是谁了,她可以自由在司行霈身边出入。
“肯定会分家的。”司行霈道,“督军又不止我一个儿子。”
司行霈知道顾轻舟也没有吃早饭,他亲自下厨,煎了昨晚包好的小馒头,递给两个给顾轻舟,又帮她盛了碗粥。
吃早饭的时候,司行霈还告诉顾轻舟,他已经审讯了翠华和秀秀,知晓了事情的经过。
“听说,司琼枝是因为你和司慕很亲昵,才想对付你?”司行霈眯了眯眼睛,缝隙中透出危险的光。
顾轻舟吃了一半的生煎馒头,掉在粥碗。
她佯装没事,捡起来吃了,然后把那天发生的事,轻描淡写的解释了下。司行霈微笑,倒也没生气,鼓励她的坦诚,摸了下她的脑袋,说:“轻舟你乖,我知道你对我很忠诚,放心,我不会处罚你的。”
顾轻舟瞪了他一眼。
司行霈又说起司琼枝的计划。
“她先让五姨太房里的佣人下毒,这样转移了五姨太的注意力,自然不会再关注秀秀的异常。
秀秀一直很喜欢司慕,甚至说过,像她这样的姿色,完全可以给司慕做姨太太的,只是五姨太不肯给她机会。
司琼枝答应她,事成之后,她会让夫人安排,她到司慕的院子里去做事,另外会说服夫人,让秀秀成为司慕的二姨太。”司行霈说道。
顾轻舟的勺子,微微顿了下。
她有时候觉得,这世上的人,没有一个是可靠的。
而后,她又想起慕三娘养活五个孩子,饭都吃不上,顾轻舟把钱给她保管时,她一个子也没动过顾轻舟的,所以值得信任的人还是有的。
只是秀秀不忠诚而已。
“司琼枝看到过手表,就让翠华去偷。当时手表先过来,督军也不知道到底哪一样最关键,而且督军府铜墙铁壁,没防备家贼。”司行霈又道。
翠华偷了手表,交给了司琼枝。
受到了酷刑,翠华想求解脱,司行霈让她照自己的想法说一句话,就给她一个痛快,于是翠华说:“三小姐当时打开手表看了。”
当天晚上,翠华就死了,她解脱了,司行霈答应过的事,肯定不会失言。
有了翠华的口供,顾轻舟和五姨太就彻底洗清了嫌疑。
“督军会怎么对司琼枝?”顾轻舟问。
司行霈想了想,道:“送去英国,估计以后不会接回来,生活上也不会给太大的照顾,等于流放千里了。”
司琼枝会离开岳城。
这个结果,顾轻舟谈不上满意,因为司琼枝是否离开,顾轻舟不在乎。
她只是不想司琼枝老是害她。这是司琼枝第二次害顾轻舟了,顾轻舟不想给她第三次机会。
“那五姨太会受罚吗?”顾轻舟又问。
司行霈摇摇头:“督军挺喜欢她的。”
昨天,五姨太去牢里探望了秀秀,毕竟主仆一场。
五姨太哭得挺伤心,没想到秀秀为了虚无缥缈的前途背叛她。
秀秀也后悔极了,求五姨太救她出去,五姨太没答应。
“我看秀秀的衣裳上,是特意做过手脚的,她收紧了腰身,显得前胸更突出,我就知道她这个人不安分。”顾轻舟道。
司行霈的目光,落在顾轻舟的前胸。
顾轻舟恨恨咬牙,在桌子底下踩了他一脚。
司行霈佯装吃痛。
“我一直都知道督军有个五姨太,听闻念过书,做个报纸小编译,还想是什么样子。昨日她去牢里探监,我发现她某些神态,和你很像。”司行霈笑道。
顾轻舟的勺子,有了很短暂的停顿。
司行霈将她比成姨太太,这不是很明显的暗示她吗?
顾轻舟知道,他一直想让她做妾,留在他身边,他照样可以娶权势滔天的女人,实现他的宏伟理想。
顾轻舟尊重他的理想,却鄙视他的贪婪。顾轻舟将勺子仍在碗里,粥泼洒了出来,她眉眼冷峻道:“可是我不会做妾,再像又怎样?”
她起身,抓过了自己的手袋,想要离开。
司行霈拦腰抱住了她,将她扔回沙发上。
他轻轻刮她的脸:“谁让你做妾了?这话,一直都是你说,我可没有说过。”
他抚摸着她,“你是我养的猫,轻舟,你会尊贵的!”
顾轻舟撇开眼睛。
这件事,顾轻舟说了很久,司行霈却从未听进去了。
他们无法调和。
顾轻舟心中的寒意,越来越深。说起的次数,她就越发清晰自己未来的路--她只有逃开这一条路可以走了。
她无法说服司行霈,司行霈也无法逼迫她心甘情愿做小妾。
“今年过年之前,把顾家全部收拾干净!”顾轻舟想。
不能再拖了。
她似乎忘了件事,司行霈遇到的刺杀越多,说明他得罪的人就越多,他的势力扩张就越快。
再不走,只怕走不掉了。
这些念头,一次次的盘旋在脑海里,顾轻舟突然揽住了司行霈的脖子,然后狠狠一口咬在他的脸上。
她把他的脸咬出了血。
“我给你偷了那么重要的东西,你却把我比成小妾,混账东西!”她狠戾骂道。
司行霈吃痛,一抹脸上的血迹,就知道压痕今天是消不掉了。
他不出门了,直接把顾轻舟扛上了楼。
咬他一口的代价是很沉重的,因为他要折腾她更多的次数,才能弥补回来。
完事之后,顾轻舟想起司行霈说过,其实这样是得不到真正的满足,而且很不舒服。
“司行霈,最近谁在你身边?”顾轻舟问,“你遇到我之后,和哪些女人上床过?”
司行霈一愣。
没有。
自从遇到了顾轻舟,他再也没有和女人睡过。
他长期处于压力很大的状态之下,因为他血气方刚,而顾轻舟的手和嘴巴,给他纾解是非常有限的。
“没有了,其中有两次,都被你撞见了,也被你搅合了。”司行霈压住她道,“轻舟,你得赔我!”
顾轻舟气得打他。
她的手掌,打在他赤膊上,一下下的,他幽深的肤质也露出红痕。
他反而捉住她的手,问:“疼吗?”
顾轻舟悻悻抽回手,说:“不疼。”
“轻舟,再过一个多月就是你的生日,我准备送你一份大礼。”司行霈道。
她又大了一岁。
离她被司行霈吃干抹净的日子,又短了几分。
“我不要大礼。”顾轻舟道,“每次你想搞事情,最后都很不如意。如果你有心的话,煮碗面给我吃吧。上次你生日,也是我给你煮面的。”
这句话,不知为何触动了司行霈,让司行霈眼底微动。
他紧紧抱住了她。
“好,我给你煮长寿面。”司行霈道,“轻舟,你要陪我走完这一生,要不然谁煮生日面给我吃?”
他母亲去世之后,他再也从来没有生日。
第一次记得生日面,是顾轻舟煮的。
全天下的美味,也不及那顿面好吃!
第176章 有钱就赚
司行霈说,他们俩以后不过生日了,每次生日的时候,就他们彼此在一起。
一辈子都要这样下去。
顾轻舟不觉得自己跟他有一辈子。
但是那个瞬间,她想了下自己将来离开之后,会嫁给什么样子的男人。
想来想去,始终觉得她哥哥顾绍那样才是最好的。
他干净、温软,和司行霈完全相反。
“我要回家了。”顾轻舟道。
中午的时候,她就回去了,没有让司行霈送她。
另外,顾轻舟不许司行霈再动她的保险箱。
司行霈答应了。
晴朗了一个周末,周日的夜里,岳城又下雨了。
这次刮起了大风,虬枝呜咽着,海浪拍打着海堤,远远都能听到咆哮声。
夜里喧嚣,处处都是诡异的呼啸声。
一辆豪华轿车,稳稳停在顾公馆的门口。
副官冒雨下车,风势太大,雨往身上乱洒,弄湿了满身,他敲着顾公馆的大门。
已经是晚上八点半,顾公馆的人几乎都回房休息了。突然来客,大家避免好奇,没有脱衣上床的人纷纷下楼。
“顾老爷,我是督军府司夫人的副官,夫人想见轻舟小姐。”副官的帽子被吹斜了,他敬礼的时候偷偷扶正,对顾圭璋道。
顾圭璋往门口望了一眼,果然瞧见了一辆汽车。
“快请夫人进来坐。”顾圭璋热情道。
秦筝筝也下楼了,急忙对佣人道:“快快快,拿伞给我。”
她要去见司夫人。
副官一律拦住,说:“顾老爷,这么晚了,夫人说不好打扰,就是请轻舟小姐,说几句话。”
秦筝筝还是想去的,她和司夫人也算旧识了。
副官没拦住,秦筝筝撑伞出门,刚刚走到大门口,一阵狂风就把伞给吹折了,她只得退回来,弄了满身的水。
顾轻舟也听到了楼下的动静,她故意磨磨蹭蹭的,挨了片刻才下楼,穿着一件家常的夹棉斜襟衫和长裙。
“怎么了?”她问。
顾圭璋把事情说给她听,然后指了指门口:“夫人来了,想要见你。”
“为何不进来呢?”顾轻舟问。
顾圭璋就瞪了她一眼。
顾轻舟继续道:“难道是我们家门第太低,夫人嫌弃,才不进门的吗?”
顾圭璋心里也是这么想的,此刻满心不快,被顾轻舟点破,更是难堪。
副官则解释:“顾小姐,夫人是有几句私密话想跟您说。”
“那到我家里来说吧,这么大的雨,我不想出去,弄了一身的湿。”顾轻舟道。
秦筝筝微怒:“你不想弄湿,难道要夫人弄湿吗?”
副官也是这么想的,尴尬看着顾轻舟,心想这位小姐太不懂礼貌了,那位是督军夫人啊。
“是夫人来找我的,又不是我去找夫人的。”顾轻舟道。
顾圭璋脸色也微变,虽然司夫人目下无尘,顾轻舟也太傲气了,将来会得罪人。
她就不能为了娘家,巴结司夫人,低声下气一点吗?
顾圭璋要发火时,车子的车门推开,司夫人在司机撑伞的保护之下,进了顾公馆的大门。
她旗袍的下摆,全部被雨淋湿。
“顾老爷,深夜打搅,实在失礼了。”司夫人态度冷傲,客气话也不多话。
顾圭璋却非常感动:“夫人登门,寒舍蓬荜生辉,哪怕有打搅一说?”
他叫秦筝筝去寻衣裳给司夫人换,又叫夫人去沏茶。
司夫人摆摆手,精致的眉眼全是不耐烦,她道:“我有几句要紧话和轻舟说,不必沏茶了。”
众人也不太敢打扰。
顾轻舟把司夫人请到偏厅坐下,问她何事。
其他人都上楼了。
“轻舟,你听说了吧,督军要送琼枝去英国。”司夫人开门见山。
顾轻舟摇摇头:“我没听说啊。”
司夫人就道:“督军想让琼枝出去,学习几年再回来。想必你也懂,上次你们胡闹,督军生气了。”
“我没有胡闹。”顾轻舟道。
她声音柔婉,却是句句都在堵司夫人。
司夫人高贵娴雅,却也气得想扇她几个耳光。
偏偏司夫人现在有求于她,忍着不能发作。
“是琼枝胡闹。”司夫人压抑着怒火,“督军怕你不高兴,送琼枝出去,其实是为了你。”
顾轻舟露出一个吃惊的表情。
司夫人终于满意了点,她就是想利用顾轻舟的负罪感。
“轻舟,你是个善良的孩子,将来也是琼枝的嫂子,你忍心琼枝为了你,远走他乡吗?”司夫人道。
顾轻舟眼眸微动,眼底的碎芒盈盈。
司夫人见她有点松动了,继续道:“轻舟,你去求求督军,让督军收回成命。我和琼枝都会感激你的。”
顾轻舟修长的羽睫微微煽动,似乎很过意不去。
她柔软开口:“这样啊,我的确是不忍心。既然夫人想让我去说情,那么我可以去的”
司夫人松了口气。
这几天,她是百般计谋用尽,甚至去求了老太太,都无法让司督军回心转意。
司琼枝犯的错太大了,司督军无法原谅她。
这个女儿,他需得教养她!
让远离家庭,过几年苦日子,学学世道的艰难,对她更好。她现在处于成长期,她的心智可以磨炼。
“不过,我办事不便宜的,夫人给我二十根大黄鱼的话,我可以考虑考虑。”顾轻舟道。
“什么?”司夫人陡然失控,声音又尖又锐,几乎要拍桌子怒骂。
这个小贱人,她知道二十根大黄鱼是多少钱吗?
顾轻舟这条小命,都不值两根大黄鱼,她凭什么要这么多!
她以为她是谁!
“怎么,太多了吗?”顾轻舟眸光纯净澄澈,很天真般的问,“我以为琼枝小姐值这个钱呢!”
司夫人大怒。
“顾轻舟,你不要给脸不要脸!”司夫人怒喝。
“夫人,我还以为你是来求我的。”顾轻舟笑道。
她表情娴静,有种稳坐钓鱼台的沉着,司夫人像她钩上的鱼儿,明明已经咬钩了,还在挣扎。
顾轻舟淡笑。
司夫人气急。
敢跟司夫人叫板的,顾轻舟算是头一个。
司夫人想替司慕退亲,只因顾轻舟是乡下人,从那时候开始,顾轻舟就没想过和司夫人和解。
她能敲诈的时候,当然是狮子大开口。
二十根大黄鱼,足够顾轻舟一辈子衣食无忧的!
她甚至还能买一栋不错的房子,请几个佣人照顾李妈。
有钱赚,干嘛不赚?
顾轻舟原本就觉得,司琼枝是否离开,跟她没关系,她又不在乎。
如今司夫人来求顾轻舟了,当然也不能放过机会。再说了,司琼枝留在任何地方,顾轻舟都不介意。
这世上的人除了司行霈,顾轻舟不怕任何人,更何况手下败将司琼枝?
“你”司夫人咬牙切齿。
顾轻舟眸光柔软,落在她脸上,就这么静静看着她。
司夫人气得半死,拂袖而去。
二十根大黄鱼实在太多了,普通人一生都赚不了这么多钱。
司家虽然有钱,司夫人也肉疼。
“算了,顾轻舟去求情,也未必就管用。”司夫人想,“督军不一定会卖面子给她,这次琼枝犯的是大错。”
之前来找顾轻舟,只是觉得试试看,不管能不能成功,多个人去求,多分机会。
只是机会而已,不是必胜。
谁知道顾轻舟这么不要脸!
司夫人弄湿了一身,狼狈回到家里,司琼枝仍在等她。
司琼枝抱住司夫人大哭:“姆妈,不要让我走,我不想离开您。那么远,阿爸还派人没收我的护照,我以后都回不来。我去的时间长了,阿爸都忘记我了。”
司夫人心中酸楚难当。
她甚至让司行霈去求情。
司行霈直接说:“关我屁事,要不是我什么人!”
他粗俗恶劣,甚至不把琼枝当妹妹,司夫人去求他,白讨了个没趣。
司琼枝哭了很久。
司夫人再次去见司督军,却被副官拦住了。
副官说:“夫人,督军还在开会,参谋都在,任何人不许打扰。”
司夫人都见不到他的面。
所有能求的,司夫人都求了,毫无办法。
唯一没试过的,就是顾轻舟了。
司夫人忍耐着,过了一天之后,再次去顾轻舟的学校门口,等着顾轻舟放学。
“我给你四根大黄鱼,你办妥此事。”司夫人和顾轻舟讨价还价。
“十八根。”顾轻舟道。
你来我往,最后司夫人答应,给顾轻舟八根大黄鱼。
顾轻舟一算,八根大黄鱼也很多了,比她全部的家当都要多,为何不答应呢?
“您先给钱。”顾轻舟说。
司夫人又气了个倒仰:“万一你没办成,那我岂不是白给了?”
“您想要回钱还不容易吗?”顾轻舟道,“但是我去讨钱就难了,我不太相信您,您还是先给。”
第二天一大清早,顾轻舟上学时,在校门口又遇到了司夫人。
司夫人果然拿了八根大黄鱼给顾轻舟。
顾轻舟收下了,就道:“您放心,我放学之后就去找督军。”
“你要怎么跟督军说?”司夫人问,“你有几成把握能成功?”
“九成。”顾轻舟道,“至于我怎么说,您别过问了,反正我能说动督军。”
第177章 巾帼英雄
司夫人将八根大黄鱼给了顾轻舟。
她居然真的把希望寄托在顾轻舟身上。
“你一定要说服督军,让琼枝留在岳城。”司夫人道。
顾轻舟从司夫人的态度里,明白了一件事:司督军很喜欢顾轻舟,甚至器重,器重到她的话,司督军会听。
明白了这一点,又想到上次司督军给她的保证,顾轻舟有点难过。
她从手表里拿走的那个零件,已经被司行霈偷走了,顾轻舟要不回来。她每次想起,都觉得对不起司督军。
“将来司督军百年之后,他的东西也是司行霈的,如此想来,司行霈偷走也不算什么大损失。”顾轻舟这样安慰自己。
这样的安慰,其实是经不起推敲的,她过了片刻仍会自责。
她回神,拿稳了金条。
金条很沉手,亮而耀目,顾轻舟握住它们,心想:“哪怕没有外祖父的家产,这笔钱也足够我和李妈生活到老,甚至可以开家小药铺。”
八根大黄鱼,就是放在司行霈面前,也是一笔很大数目的钱,何况贫穷的顾轻舟?
这简直是一大笔巨款。
但是这笔钱,并不是那么容易赚取的,今天拿了司夫人这钱,明天司夫人就能让顾轻舟万劫不复。
隐患太大了!
顾轻舟将金条放在书包里。
翌日,她仍是揣着这些金条去上学。
下午是声乐课。
学校在准备圣诞节的大合唱,声乐课不需要单独教,顾轻舟受伤失去了合唱的机会,她下午就很顺利请到了假。
天已经放晴了。
明媚的阳光从虬枝梢头筛过,地上有斑驳影子,却没什么温度,冬天一步步逼近这座海滨繁华大城市。
顾轻舟叫了黄包车,去了督军府。
“我是来见督军的。”顾轻舟对门口的副官道。
副官让顾轻舟稍等,进去通禀了。
很快,副官就出来:“顾小姐,督军请您去外书房说话。”
她赶到的时候,司督军正在歇息,今天开了半下午的会,他也疲倦了。
副官端了督军最爱的龙井上来,茗香满室,那茶盏中氤氲的水雾,为初冬的下午添了几抹暖意。
“轻舟,坐啊。”司督军和蔼道。
司督军是个把军事和家庭分开的男人,他在军事上严肃狠戾,在家里则是儒雅慈善。
“是。”顾轻舟就坐到了对面的沙发上。
她端了另一杯茶,隔着茶几看了眼司督军,她轻轻抿了两口,就放下了茶盏。
顾轻舟坐正了身子。
司督军喝了几口热茶,心情稍微好转,正在问顾轻舟的来意时,顾轻舟先开口了。
“督军,我们学校的国文课上,有个命题很难,我想请教请教您。”顾轻舟温糯道。
“什么命题?”司督军漫不经心问道。
“理想与家国。”顾轻舟说。
司督军是心系家国的,闻言抬眸看着顾轻舟,眼底做了几分慎重,也稍微坐正了些:“你们学校还有这种命题作业?难得。”
“是啊。”
“那你如何破题?”司督军问。
“这就是我为难的地方,我怕自己的破题太过于狭隘,密斯不喜欢,不能合格。”顾轻舟说,“督军您是一方诸侯,家国与理想的命题,若是过了您这关,那就很容易过密斯那关。”
司督军颔首:“你说给我听听。”
顾轻舟轻轻咬唇,她细糯洁白的小牙齿,陷入樱红饱满的唇里,颇为踌躇。
“你但说无妨,我不批评你。”司督军含笑鼓励她。
顾轻舟墨色眸子轻轻转动,清澈的眼波流转,她道:“海洋是由每一滴水组成,沙漠是由每一粒沙子组成的。督军,您觉得哪一滴水、哪一粒沙更重要?”
司督军微愣。
这倒把他也问住了。
“我们的华夏正处外有列强袭扰,内有军阀分割,内忧外患,若是想要统一,算不算最高的理想?”顾轻舟又问。
“这是自然了。”司督军笑道,心想念书就是不错,还懂点政治。
“那华夏统一的缩影,家庭团圆是不是也算理想?”顾轻舟又问。
司督军这时候恍然大悟。
他明白顾轻舟的用意了。
顾轻舟替司琼枝求情来了。
司督军也不跟她绕弯子,直接道:“轻舟,琼枝的船票已经订好了,你不必再说。”
顾轻舟就沉默。
她低垂了脑袋,喝了口半温的茶。
“轻舟,是夫人让你来说情的?”司督军又问。
顾轻舟点点头:“夫人给了我八根大黄鱼。”
说罢,她把包里的大黄鱼,给司督军看。
全是军政府府库的金条。
司督军呼吸一顿,感觉太多了。
“夫人给我这笔巨款,可见她多想留住琼枝。我从小不在爹娘身边养大,并不感受到什么磨难,只是心里空落落的。
玉器铺子里的师父,想要一块玉成才,就不停的打磨它,日夜陪伴着它,而不是将它往国外一丢,任由它自生自灭。
督军,琼枝才十几岁,她还有做巾帼英雄的机会。将门无虎女,如此一块璞玉,您能忍心丢到国外去?”
司督军那颗坚硬如铁的心,倏然有点松动了。
顾轻舟说“巾帼英雄”几个字,打中了司督军的软肋。
他不需要司夫人口中“乖巧、听话、善良”的女儿。
华夏国土分裂,将来少不得兵戎动乱,司督军的儿女,都应该成为保卫家国的一粒沙、一滴水。
他们都很重要。
“她犯了大错。”司督军叹气。
“您觉得她是犯了大错,我觉得错在您!”顾轻舟道。
司督军微愣,不解看着她。
顾轻舟道:“我若是偷我阿爸的东西,最值钱的莫过于金条。您拥有的太贵重,她偷窃的才是贵重。责任,不应该全部给她一个人。”
她这话,明贬暗夸,句句都在司督军心里。
司督军又何尝舍得司琼枝?
男人狠下心,可以六亲不认。但是,这块石头稍微撬出一点裂痕,后来随便一摔就能破。
司督军这个难题,被顾轻舟破了。
他看了眼顾轻舟书包里那些金条,笑道:“收起来吧,交给你阿爸保管,可别弄丢了。一根大黄鱼,能买几栋小房子!”这就是同意了顾轻舟的请求。
“多谢督军。”顾轻舟微笑,眼睛弯弯的,少女的娇憨遮掩不住。
顿了下,她又道,“是不是太多了,要不”
她想还点回去,又犹豫着不知该还多少,踌躇难言。
司督军被她逗笑。
“不多,轻舟将来是司家的儿媳妇,陪嫁的时候记得把这些带过来,依旧是司家的。”司督军调侃她。
这是一笔巨款,司督军说不心疼是假的,但是给了顾轻舟,倒也不算浪费。
当年顾轻舟的外祖父对司督军的帮助,绝非这点钱财可以比拟。
一笔来历不明的钱,经过顾轻舟这么一洗礼,就成了军政府光明正大赏赐给她的钱,彻底洗白了。
顾轻舟认真放好。
事情说完了,顾轻舟也办妥了,她起身离开,去了趟银行,将这笔钱存在保险柜里,以后她可以生活,可以逃难,甚至可以开间小药铺。
从银行出来,顾轻舟又去了趟邮局,查看自己的信件。
何氏药铺的长女何微写信给顾轻舟:“司家的五姨太送了四百块钱,阿爸和姆妈都知道,是姐姐的意思,我们给姐姐存下了,姐姐过几天来取吧。”
何家不会乱花顾轻舟一分钱的。
想到这里,顾轻舟看了看时间,刚到四点半。现在去何家,还能赶上晚饭。
于是,顾轻舟就去了趟何氏药铺。
她是乘坐电车的。
路上,霍钺的汽车经过,司机眼尖看到了顾轻舟。
犹豫了下,霍钺跟着顾轻舟,去了何氏药铺。
顾轻舟先到的。
“那笔钱,是五姨太感谢你们的药好,她另外给了礼物的。”顾轻舟道。
慕三娘不同意,将钱拿了出来,非要顾轻舟带回去。
“那放在柜台上,算我入股,年底给我吃红好吗?”顾轻舟道,“我知道药铺艰难,别说姑姑您了,就是何微,我来了一年多,她到了春秋就是这一套蓝布旗袍。”
慕三娘很不忍心。
劝说了半晌,慕三娘和何梦德终于同意,将这笔钱留在柜台上,算作顾轻舟的入股。
“轻舟,你要知道,现在不是咱们药铺生意不好,是中医中药走到了末路。这段时间,比之前好太多了,但未必就有盈利,你这钱放在柜上,也是赔的。”何梦德道。
“那我宁愿赔!”顾轻舟笑。
何梦德无法,就拿出账本,将这笔钱记录在账本里。
顾轻舟没有吃饭,想早点回去,何微送她到胡同口。
“这个周末,咱们去看电影好不好?”顾轻舟约何微。
何微笑道:“姐,我周末两个家教要做。”
“你太辛苦了。”顾轻舟道。
已经是黄昏,金色晚照落下来,视线里有点迷蒙。
顾轻舟没有看到不远处霍钺的汽车。
何微走了几步,倒是留意到了。
平安西街没什么汽车路过,何微好奇,再三打量,甚至想知道,对方是否来历不明。
而后,她透过车窗玻璃,看到了霍钺。
“霍爷!”何微大喜,连忙跑上前,瞧了瞧霍钺的车窗。
第178章 最先的表白
霍钺独坐在车子里,晚霞靡丽照进来,他面上没有半分表情。
“你以后不要再惦记我的女人了。”这是司行霈告诉他的话。
霍钺想送顾轻舟回家,复而又想到她现在和司行霈在一起,这份渺茫的希望顿时就化为了天际的云,高远、不可触及,而且轻飘飘的。
肖想司行霈的女人,作为朋友不够道德,作为青帮龙头太过于冒险,作为另一个人男人这是找死。
霍钺便知道,这份念头应该让它散去。一只狼不愿意招惹另一只狼,不是胆怯懦弱,而是不想两败俱伤。
这是无谓的损失,霍钺觉得不够划算!
作为青帮龙头,这笔账他能算得一清二楚。
越是清楚,心里越是悲凉。顾轻舟就好似天际的明月,是霍钺无法伸手触及的。
他静坐了片刻,直到一个少女敲他的车窗,他才回神。
少女的脸圆圆的,有着很健康的红润,夕阳披在她身上,她乌黑浓密的长发泛出温润的光,让她的面容柔媚娇艳。
这是何氏药铺东家的长女,霍钺见过她一次。
霍钺不是特别留意这女孩,只是他见过的人,基本上都不会忘记。
他放下了车窗。
“霍爷,您怎么来了这里?”何微笑着,露出一只很可爱的小虎牙,而后看了眼顾轻舟远走的方向,她顿时就明白了。
不过,何微没有露出半分诧异,笑着道:“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想要拿点药?”
她眼睛微微眯起,就有智慧和沉着的光芒,在夕阳的映照之下,霍钺觉得她这个神态像极了顾轻舟。
而她的小虎牙,给她的神韵添了一抹华采,她的笑容很纯真。
她知道霍钺的来意,却又从容不迫替他遮拦,这女孩子很聪明。
况且,她知道霍钺的身份,同样没有半分的惧怕,她安静又通透看着他,眸光似清辉。
“你叫什么?”霍钺问她,“你大多了?”
何微笑道:“霍爷,我叫何微,十五岁了。”
霍钺微顿。
他细细看了眼何微。
何微眯眼微笑的样子,真像顾轻舟,特别是神韵,简直是一模一样。
“霍爷,我阿爸姆妈一直说,上次多谢霍爷搭救,我阿爸才没有在牢里吃苦。您要不要到家里坐坐?”何微道。
霍钺犹豫了下。
他审视般看着何微,她笑容甜美,那颗小虎牙尤其可爱,眼底碎芒盈盈,晚霞落在她的眸子里,添了几分?丽。
“好。”霍钺下了汽车。
何微高兴,转身往家里走,那头长发迎风缱绻,似有淡淡的花香。
霍钺好似被什么勾住了魂魄,跟着她往何氏药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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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轻舟从何氏药铺出来,天色渐晚,上了电车之后,从窗口望过去,隐约感觉有辆汽车跟着她。
她下了电车。
司行霈的车子,稳稳开到了她的面前。
“跟踪我干嘛?”顾轻舟问。
司行霈俯身过来,推开了副驾驶坐的车门。
顾轻舟上了车。
坐稳之后,司行霈问她:“方才去见了谁?”
“去了趟何家。”顾轻舟道,“何氏药铺有什么人,你不是都知道吗?”司行霈薄唇微抿,神态有点紧绷,似乎不高兴,又似乎紧张。
难得见他有点紧张。
“除了何家,没有其他人吗?”他问,声音窒闷而冰凉,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顾轻舟诧异。
“还有什么人?”她不解。
司行霈一手开车,一手拉过顾轻舟校服的领口,将她凑过来时,侧身吻了下她的唇。
顾轻舟很嫌弃打开了他的手:“你弄皱了我的衣裳!”
对他的情绪,始终觉得莫名其妙。
他开车带顾轻舟去吃饭。
吃的是法国菜,格调暧昧的大厅,没有开大的水晶吊灯,而是每张桌子上,摆放着小小的蜡烛,灯火葳蕤,桦烛影微。
整个大厅空空荡荡,除了顾轻舟和司行霈。
这样的环境,顾轻舟体会不出多么浪漫,反而心里堵得慌。
这一切都告诉她:“我和他在偷偷摸摸。”
见不得人。
他不希望任何人知晓她的存在,这当然是顾轻舟的愿望,偶然却也会猜疑:“他是怕我成为他的软肋,还是成为他的掣肘?”
这些念头,只是像春燕裁开水面,引起轻微的涟漪,很快就过去了,消失无踪。
“尝尝。”对面的司行霈,不知顾轻舟心念迭转,他切好了牛排,递了一块给她。
顾轻舟尝了,和她盘子里的没什么差别,说:“很好吃。”
司行霈笑。
吃西餐的时候,他也喝点红葡萄酒。
灯火映照之下,血色酒波潋滟,能激起他心中的兴奋。
“轻舟,你的乳娘还在乡下?”司行霈突然问。
顾轻舟小抿了一口酒,唇色被葡萄酒染得?艳,像盛绽的桃蕊,有醉人的芬芳。
她呆滞了一瞬,望着司行霈。
司行霈就很想吻她。
他忍着内心的悸动:“你的乳娘”
“怎么说起我的乳娘?”顾轻舟疑惑,“你问这个干嘛?”
同时,她也很警惕。
她的乳娘对她很重要,她不想司行霈牵扯其中。
“我派人去过你的家乡。”司行霈道。
顾轻舟一梗,手指微微僵硬,银质的餐具握紧,甚至捏得快要变形。
“我没找到你的乳娘,四周的村民甚至否认过你们的存在。”司行霈道,“轻舟,你到底从哪里来的?”
顾轻舟放松了手指,埋头切牛排吃,手稳稳当当的,她似松了口气,道:“我师父带着她藏起来了,怕顾家派人去找,你找他们干嘛?”
司行霈疑惑。
他深邃的眸子里,迸出几分审视的光芒,想要把顾轻舟看透。
顾轻舟抬眸,和他对视:“你为什么要查我?”
司行霈的眼神收敛,笑道:“我没有查你,我想把你的乳娘接过来!”
“不许!”顾轻舟肃然,“你想圈固我,还有禁锢我的乳娘,让我彻底脱不了身,是不是?”
“是。”
“混账东西!”顾轻舟在桌子底下踢他,踢得很用力。
司行霈却把牛排塞到她的嘴巴里,让她安心吃饭。
这顿饭吃得并不是特别开心。
司行霈派人去乡下找顾轻舟的乳娘,让顾轻舟特别生气,她觉得司行霈在调查她。
这让她心情郁结。
司行霈则哄了她半晌。
而后顾轻舟想,司行霈也查不到李妈的下落,说明师父她们藏得很好,顾轻舟也安心了。
司行霈开车路过一家首饰店。
这家首饰店,是老式的银匠铺子,卖金银首饰,更多的是修葺或者保养旧的首饰。
“进去看看?”司行霈道。
顾轻舟不想去。
还是硬是被司行霈拉了进去。
他给顾轻舟买了个卷草纹的银镯子,不贵,但是很精致,那纹路打磨得很用心。
顾轻舟挺喜欢的,戴在手腕上。
“谢谢你的礼物。”顾轻舟道,“我很喜欢这种老式的东西。”
司行霈的心情也不错。
天有点寒了,岳城的夜风带着海水的咸湿,吹在身上凉飕飕的。
他突然不想回家了,把车子往老城区开。
在一条胡同口,司行霈停了车。
这条胡同里,散发着宵夜的热气,白雾迷蒙,在初冬的夜里格外有诱惑力。
司行霈拉着顾轻舟进胡同,他让她挽住胳膊,两人踽踽而行。
他们看到了馄钝铺子、理发铺子、裁缝铺子,还有书局,一条小胡同,就是小小的世界。
司行霈说:“没有吃饱,买份馄饨吃。”
可惜店里客人很多,没有桌椅了。
司行霈多给了一块钱,店家就把碗和勺子都送给了他,他们端回车上吃。
车厢里是暗淡的,胡同里热腾腾的光,静静透了进来。
司行霈喂顾轻舟吃馄饨,像喂养他的猫,动作轻柔而专注。
“轻舟,今天你和督军说了什么?”司行霈到这个时候,才想起了正经事。
顾轻舟就把她对司督军说过的话,复述给了司行霈听。
同时,她也告诉了他,关于金条的事。
“我的理想,是开一家中医院。”顾轻舟道,“我可以教很多的学生,我会非常严格,让他们学会真正的本事。
现在骂中医成了流行,无非是技艺的缺失,医术不外传,真正的本事都断了传人。我不会吝啬医术,我要全部教给我的学生们。”
她想要振兴中医。
老祖宗的医术,不可能会被西医完全取代的。
舆论的谴责,政府的打压,也不会断了华医的根基。
“好,以后就开中医院。”司行霈摸她的脑袋,“轻舟,你总是生机勃勃,对未来充满了希望,我真爱你,轻舟。”
顾轻舟微愣。
她的呼吸顿了下。
她好像听到了司行霈说,他爱她
爱,是不是就意味着平等?
她没有动,心中尽可能当没听到,司行霈也没有继续说什么。
他把馄饨碗筷还给了老板,发动了车子,将顾轻舟送回了顾公馆。
离顾公馆还有一条街的时候,司行霈停下了车子。
他将顾轻舟抱过来,亲吻了她的唇,问她:“轻舟,你会爱我吗?”
“不会!”顾轻舟正面而干脆的回答,没有半分拖泥带水。
“若是我爱你,你也不会回应我?”他问。
顾轻舟道:“我不会,所以请你也不要爱我!”
第179章 彩衣娱亲
回到顾公馆,顾轻舟躺在床上,静默想着今晚司行霈的话,心里一阵冷一阵热的,交叠煎熬着。
明明没什么盼头,也不应该留什么奢望,偏偏他那句“我真爱你”,稳稳落在她的心上。
她茫然望着空荡荡的屋顶,想起他煮的馄饨,亦想起他那天的热泪。
不知怎的,她的眼泪就掉了下来,打湿了枕巾。
“我不会回应你,因为我不知道你不会爱我的。”
她也不会爱他的,凭什么爱他?
他第一次见面就轻薄她,登徒子一个,为何她会爱他?
顾轻舟没那么贱。
司行霈想也不要想,顾轻舟很清楚自己要什么,她能守得住自己的感情!
司行霈,注定跟她无缘。
他现在,似乎在玩另一种游戏,徐徐诱导她爱他。
爱上了他,顾轻舟就廉价了,他就成功在她心上栓了条链子,让她再也跑不掉,甘心堕落做他的姨太太。
“他真是用心险恶。”她这样告诉自己,一切都是司行霈的阴谋诡计。
他想要占有她,仅此而已。
她为何要回应他诡异的占有欲?
迷迷糊糊的想着,她的热泪却滚落在脸上,一滴滴的落。
顾轻舟到了后半夜才睡,翌日早起,她都没什么胃口。
上课的时候,顾轻舟发呆了很久,心里是茫然的,也是麻木的,反正是什么滋味也体会不到了。
午饭的时候,校工给霍拢静递了个纸条。
霍拢静看完,秀眉轻蹙,递给了颜洛水。
“什么?”颜洛水茫然。
看完之后,颜洛水怒了,她豁然站起身。
原来是她弟弟颜一源到了学校门口,约霍拢静过去,他给她送了午饭。
“真是色胆包天!”颜洛水很尴尬,“我去骂他!”
顾轻舟听说颜一源带了午饭,无意识喊了句:“饭不要扔了,带进来我们吃。”
颜洛水脚步一顿,霍拢静就忍不住笑了。
最终,她们三个人一起去了学校门口,因为顾轻舟想吃颜一源带过来的饭,霍拢静想当面拒绝颜一源,免得他反复纠缠。
中午,学校的大门是不开的,也有学生家的佣人或者司机来送点心,颜一源穿着崭新的羊毛背心,穿着背带裤,一派摩登装扮。
他手里拎着一个大食盒。
“你作死啊?”颜洛水没好气,上前就骂他,“我们还要上课的,你敢打搅我们学习,我要告诉阿爸!”
颜一源很委屈:“我又没叫你!”
他是来找霍拢静的。
“也不许你打扰阿静!”颜洛水怒道,“你不丢人啊?”
“这有什么丢人的?追女朋友都是低声下气的。你又没人追,你当然不知道。”颜一源道。
颜洛水这时候已经气得脸色通红。
霍拢静漠然站在旁边,目光幽静打量着颜一源,心想:“这个软脚虾一样的男人,靠着家里吃饭的纨绔公子,他怎么对我有兴趣呢?”
上次颜一源见血昏倒,霍拢静至今都瞧不起他的软弱。
“好了好了。”顾轻舟上前打了圆场,“五哥,你去旁边的保卫室,把食盒递进来,给点小费。以后不要再来了,天这么冷”
颜一源哦了声。
他看着霍拢静,眼神既是崇拜,又有几分小心翼翼,问她:“阿静,周末我去接你,咱们去看电影好吗?”
“不了,我周末要去赌寮,看看生意。你若是不怕的话,你跟我去啊。”霍拢静冷淡道。
赌寮那边,时常一言不合就要把人打得半死,血糊糊的,而且味道难闻,颜一源养尊处优的,他很嫌弃。
他蹙了下眉头。
“那就算了,以后不要再来了。”霍拢静道。
霍拢静从来不去赌寮的,她周末都是在家里发呆,偶然会跟顾轻舟、颜洛水出去玩。
颜一源哦了声,呆呆的把食盒送到了保卫室,因为食盒太大了,从栏杆缝隙里递不进来。
顾轻舟去拿了食盒,又给了保卫室的人两角钱,将食盒带去了食堂。
食盒的第一层,是两样素菜,有点凉了;中央是糖醋排骨和红烧狮子头,底层是三个小蛋糕。
“他还是蛮仔细的。”霍拢静看着颜一源送过来的食盒,每一样食材都是三份,就是红烧狮子头,也是三个。
说明他不止是追女朋友,还想着他两个妹妹。
可惜他风评不好,颜洛水总是说他花心极了,就爱追女孩子玩,而且软弱无能,除了家里有钱有势,他这个人不值一提。
青帮龙头的妹婿,不可能是这种软弱的纨绔公子,霍拢静不会考虑他的。
他送过来的菜,要么太凉了,要么才油腻了,顾轻舟她们三个人都不想吃,只是那蛋糕给瓜分了。
“这蛋糕味道不错。”顾轻舟感叹道。
颜洛水和霍拢静也点点头。
放学的时候,颜洛水送顾轻舟回家,顺便说起了颜一源。
“他每次都是这个德行,追求女孩子的时候何等狂热用心?没过几天,他就不想见人家的面。
阿静是我的好朋友,跟他说了不许胡闹,还再三这样,我要去告诉阿爸。”颜洛水气愤。
顾轻舟则沉默。
感情这个话题,她实在没有什么发言的资格,她也弄不明白的。
“我觉得五哥眼光不错啊,阿静很好的。”顾轻舟道。
颜洛水想起霍拢静随手把一个人的刀夺了,还隔开了那个人的喉咙,头皮就有点发麻。
她和顾轻舟八卦:“你说,阿静她真的是孤儿院长大的吗?”
“不知道。”顾轻舟道。
她不想很想窥探别人的秘密。
而颜洛水也觉得,对自己朋友的窥视,显得还不够真诚,当即也打住了话题。
回到顾公馆,顾轻舟邀请颜洛水进去坐坐,颜洛水拒绝了:“我还要赶回去告状呢,先走了。”
汽车离开顾公馆,顾轻舟敲门。
远远的,她听到了的声音,好似是锣鼓,却又很奇怪。
一进门,发现二姨太穿着青衣的戏服,装扮了起来,伴随着留声机的奏乐,她咿咿呀呀唱了段《谢瑶环》。
她的身段婀娜,声音袅糯,虽然有点嘶哑,不及年轻时候流转,却也是非常动听的。
老太太听得很投入。
原来,二姨太是在哄老太太开心。
其他人,也围在旁边听,颇为新奇的样子,只有秦筝筝,依靠着楼梯,神态似笑非笑。
“二姨太是放开了,如今连戏也敢在家里唱。”顾轻舟失笑。
经过上次那么一桩事,二姨太好像看透了很多,她行事不及从前的唯唯诺诺,穿衣打扮也越发奢华起来。
“在家里唱戏,生怕别人不知道咱们家有个戏子姨太太吗?”秦筝筝面上带着笑容,心里想着,“老爷回来,非气死不可!”
顾轻舟猜测,这可能是秦筝筝撺掇的。
秦筝筝现在不遗余力想要争夺管家的权力,因为她要嫁顾缃了,不能没体面。
“老太太最听秦筝筝的话,若不是秦筝筝提议的,老太太绝不会这么安静听二姨太唱戏。”顾轻舟心想。
秦筝筝此举,看似是讨好老太太,实则是等着顾圭璋回来骂二姨太。
戏子和歌女、舞女,都算是低贱的营生,娶这样的姨太太,到底不够光彩,顾圭璋又要面子。
“二姨太今天要挨骂了。”顾缃等人也是这么想着的,所以很开心在旁边听。
顾轻舟放下书包,站在沙发的背后,认真听二姨太唱。
就在这个时候,顾圭璋回来了。
顾轻舟立马上前,挽住了顾圭璋的胳膊,低声对顾圭璋道:“阿爸,老太太今天听戏听得开心得不得了。”
顾圭璋一进门,听得唱戏的,眉头微蹙。
抬眸看到老太太的笑容,他心情稍微好转;再瞧见二姨太的扮装,水袖轻抛,凤目流转,就有勾魂夺魄的潋滟,顾圭璋心中一热,想起了他初遇二姨太时候的悸动,心情顿时就好了。
正巧这一段唱完了。
顾圭璋道:“彩衣娱亲,此乃孝媳之举,二太太辛苦了。”
“老爷”二姨太拿着青衣的腔调,俯身给顾圭璋行礼,顾圭璋身上一酥,念头就下不去了。
他很高兴。
秦筝筝则愣住。
“怎么回事,不是应该生气吗?”秦筝筝诧异。
没想到,顾圭璋挺享受的欣赏二姨太的扮相,什么时候这般大度了?
顾圭璋不是一直很自卑又自负,生怕别人说他的姨太太是戏子吗?
秦筝筝有种偷鸡不成蚀把米的痛苦感,脸上的笑容撑不住了。
“唱得不错,比我们乡下唱大戏的好。”老太太笑道。
难得老太太心情不错,而且也是真心夸赞。
虽然这话听着别扭。
二姨太也不去计较老太太的说辞,又糯软唱了句“谢母亲”,声调极其靡丽优美,顾圭璋听得心神荡漾。
二姨太要上楼卸妆的时候,顾圭璋跟着上楼了。
“装就别卸了”顾圭璋眼睛直勾勾盯着二姨太,眼神里冒着炙热的火焰。
二姨太会意,宽衣解带,只留着妆容和头饰,单独给顾圭璋唱了曲《合欢》,服侍得顾圭璋心满意足,晚饭都没下来吃。
“这个家里,又要起波澜了。”顾轻舟心想。
第180章 否认
岳城又下了一场雨。
冬天的脚步,终于迫不及待踏入这片繁华大城市。
顾轻舟很长时间没有再见过司行霈,也没有再去督军府。
她是听颜洛水说,督军府的三小姐司琼枝,依旧留在岳城,司督军没有放弃她,决定重新教养她。
“督军让司琼枝去圣约翰大学读医科,我阿爸就问我,明年毕业了,要不要也留在圣约翰读医科。”颜洛水道。
司琼枝不再是单纯养在深宅吃喝玩乐的小姐,司督军让她去学西医,将来做个军医,战事起的时候,她可以上战场。
司夫人心里不乐意,又想着此乃权宜之计,也不敢反对。
就这样,司琼枝留在岳城,司督军原谅了她的失误。
“其实我挺想学西医的。”顾轻舟道,“有容乃大,了解西医,对中医的发展更加有利。”
“如果你想去圣约翰的话,我们可以一起,反正我是不出国的。”颜洛水道。
颜家五个孩子,颜洛水的大哥和三姐都定居国外,父母身边不能没有人承欢膝下,颜一源性子沉不住,他肯定是要出去走走的,唯独颜洛水会留在父母身边。
她不会走留学这条路。
军政府总参谋长的女儿,颜洛水也不愁嫁,她不需要刷层金粉来彰显自己的价值。
“再说吧。”顾轻舟支吾,不敢轻言前途。
她的未来在司行霈手里,她身不由己。
颜洛水也想到了这一点,担忧看了眼顾轻舟,轻轻叹了口气。
“轻舟,我觉得司行霈人还不错。”颜洛水突然道。
顾轻舟微讶,看了眼颜洛水。
之前还说,司行霈最是肮脏不堪的吗?
“阿爸说,他对你挺用心的,而且他坚持不肯放开你,他应该是很喜欢你。”颜洛水道。
顾轻舟沉默。
喜欢,有什么用?
顾轻舟从一开始遇到他,就是个错误的开端。
“我不喜欢他。”顾轻舟道,“所以他再好、再喜欢我,对我而言也是毫无意义的。就像我这个人不能吃辣,辣味的菜做得再好,对我来说也是毒药。”
颜洛水点点头。
“难道我的心意不重要,我没有选择自己爱哪种男人的权力?”顾轻舟反问。
颜洛水立马道:“当然有。轻舟对不起,我没有别的意思”
“我知道的。”顾轻舟握住她的手。
她望着窗外,稀薄的雨丝落在车窗上,纵横错落。
她心里更沉了。
她迫不及待否则自己不爱司行霈,是为什么?
难道她也怀疑自己掉入陷阱了吗?
这样的念头,让顾轻舟遍体生寒。
晚夕和顾绍聊天,顾轻舟也说起了圣约翰大学的医科。
顾绍道:“圣约翰大学,算是华东最好的大学了,你若是想读的话,倒也是不错的前途。”
顾轻舟说:“我之前没想到,后来我又想,有人说战乱是山上滚下来的石头,没人可以阻挡,它迟早会来到我们身边。我不能扛枪打仗,做个军医护士,倒也不错。”
“不必这样。”顾绍道,“咱们又不是军人世家,没这样的责任,遇到了动乱,躲开就是了。”
顾轻舟没有反驳顾绍,点点头。
她的未来都不知道在哪里,念大学的打算,还是算了吧。
她又问顾绍:“你最近查到什么了吗?”
顾绍顿了下。
他不擅长撒谎,所以眼睛飘忽,道:“没有。”
这就说明,他查到了什么。
为何不能说?
顾轻舟自己,背负了太多不能对人言的事,所以她很理解“难言之隐”是什么意思。
顾绍遮掩,顾轻舟就装作不知道,笑着道:“阿哥,你继续查吧,需要用钱就跟我说。”
顾绍点点头。
“不过,我可以断定,我六成不是顾家的孩子。”顾绍突然道。
他低垂着眼帘,用一种几乎哀切的声音问:“若我不是顾家的孩子,你会因此疏远我吗?”
“当然不会,你永远都是我的阿哥!”顾轻舟道。
顾绍笑了笑,笑容有点欣慰,同时又有点苦涩。
初冬的岳城,一到周末就是阴雨天,好似老天故意跟人们作对,把人都困在家里。
顾轻舟想着期末考试,她基础太差,又请假了二十来天,想在期末考出好成绩,自然就需要更加用心。
周末的早晨,下起了稀薄的细雨,顾轻舟穿着一件夹棉袍子,去后花园的凉亭背诵国文。
她原本可以在房间或者阳台的,但是她怕吵醒顾绍。
顾绍最近瘦了很多,人也不及从前精神。
他的身份这件事,几乎压垮了他。而他现在还守着一个不能对顾轻舟言明的秘密,更是负担沉重。
后花园的凉亭,空气清新,虽然袖底生寒,却让头脑清晰,顾轻舟拿出国文课本,认真背诵。
而后,她听了哭声。
哭声不大,抽抽噎噎的。
一抬眸,顾轻舟瞧见了四姨太香雪,她一个人趴在阳台的栏杆上哭。
四姨太也没料到这么早就有人在后花园,始料未及的看到顾轻舟,四姨太立马转身回房。
“她哭什么?”顾轻舟想,“难道是她那个被秦筝筝带走的孩子出了事?”
顾轻舟最近没有和四姨太接触,因为四姨太的把柄在秦筝筝手里,她任由秦筝筝调遣。
哪怕她想靠近顾轻舟,她也身不由己。
顾轻舟背了半个小时的国文,就回来了,家里的人大部分都下楼用早膳,除了顾绍。
四姨太眼睛浮肿,不太敢看顾轻舟。
早晨起来眼睛肿胀,也不是什么新奇的,没人留意到四姨太的异样。
四姨太毫无胃口,喝粥的时候,顾轻舟觉得她吞咽都很痛苦。
早饭之后,顾轻舟上楼做功课,发现国文课本落在餐厅,她下来取。
结果,她看到四姨太和二姨太坐在客厅的沙发里。
四姨太对二姨太道:“不太想吃鸽子了,若是有老母鸡炖人参,就最好了。”
“那行,我跟老爷说。”二姨太道,“你怀着身子呢,想吃什么就直接说,不妨事的。”
四姨太点点头。
看到顾轻舟轻盈盈站在楼梯蜿蜒处,四姨太吓了一跳,神色微变。
她这么大反应,顾轻舟有点疑惑。
好似做坏事的人被抓了一样。
四姨太在做什么坏事吗?
在顾轻舟看来,她只是要一只老母鸡吃而已。
二姨太也奇怪,转头看到了顾轻舟,笑道:“轻舟小姐,我们正说补补冬天的膘,您有什么想吃的吗?”
“我听到说老母鸡炖人参汤,这是补气良品。”顾轻舟道。
“你也想吃?”二姨太笑道,“那行,大家都补补吧,我叫厨房去准备两只老母鸡。”
当天晚上,顾公馆就吃到了老母鸡汤。
秦筝筝心情很不错,还跟二姨太谈笑风生,说起鸡汤来。
就连老太太,也难得不找茬,不骂顾轻舟了。
可顾轻舟总感觉有什么问题。
四姨太的哭泣,以及她说起人参鸡汤时被顾轻舟听到,那么大的反应,这鸡汤应该有问题的。
现在没问题,估计是还在铺垫什么。
顾轻舟现在就猜不到,到底会发生什么事。
秦筝筝的愉悦,很敏锐的告诉她,家里绝对会发生一件大事。
“魏二少明天约缃缃去看电影。”晚饭之后,秦筝筝喜滋滋告诉顾圭璋。
魏家是市长,市政府的高官,这样的门庭当然很好。
顾缃漂亮又学问,同时又是留学归来,配得上魏公子。
“女孩子家,也别总是往外跑。”顾圭璋道,“交朋友没什么,也要懂得矜持。”
这是随口的叮嘱,顾圭璋恨不能顾缃天天和魏公子腻歪在一起。
老太太不懂顾圭璋这点虚伪,她就不乐意了:“哎哟,你这个轻舟,还整日出去上学呢,伤风败俗的,怎么到了缃缃就不够矜持?”
顾轻舟受无妄之灾。
她没有说话,因为她在想事情。
顾缃和魏家的勾搭,已经好几个月了,进展很缓慢,可见魏二公子对顾缃不是特别的热心,可能就是玩玩的。
男人热恋期都不粘着,说明根本没动心思。
顾轻舟身在局外,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但是顾缃和秦筝筝一心盼着攀高枝,她们没感觉到。
“秦筝筝还盼望顾缃做魏家的儿媳妇,这个当口,夺权才是主要的。她心情这么好,还主动说起魏家,肯定是想到办法对付二姨太了。”顾轻舟心想。
可用什么办法?
这些,又跟四姨太的哭泣有什么关系?
顾轻舟的思绪有点乱,没理出头绪来。
不是顾轻舟突然变傻了,而是秦筝筝和四姨太的关系,顾轻舟不知道她们背后的纠缠有多深。
顾轻舟不知道四姨太会为了秦筝筝,或者说为了秦筝筝手里那个人质,冒怎样的风险。
这是顾轻舟最大的疑惑。
“秦筝筝心情这么好,她是十拿九稳啊。”顾轻舟想。
想到这里,顾轻舟又看了眼四姨太。
四姨太却莫名其妙低垂了头,不敢和顾轻舟对视。
“难道,她们也要再次把我牵扯进去?”顾轻舟心想。
她想了很多,眼前后浮动四姨太的哭泣,总感觉这才是最大的关键。
四姨太很绝望。
在秦筝筝的计划里,能让四姨太如此绝望的,顾轻舟只能想到一点。
这一点,让顾轻舟也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