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事业与爱情的选择题
方仲永感觉自己有回到了高考前一个月的状态。唯一的区别恐怕也只在于墙上没有倒计时的板报,没有诸如“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等一类“摧残人性”的口号。
也许有人说,科举是不人道的,不合理的,但你不能说它是不公平的。对于艹根阶层来说,科举迈向更高阶级的唯一机会,尽管那个机会看起来是如此的渺茫。
仁宗时号称贤相的李迪、王曾、张知白、杜衍四人皆出身贫苦,尤其杜衍,是一个遗腹子。史书记载,“其母改适河阳钱氏”,“继父不容,贫甚,佣书以自资”。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为己任的名臣范仲淹,两岁时随母改嫁,一度改名为“朱说(yue)”,就学时“划粥割齑”的典故更是成为寒门学子逆袭的典范。
有人会说,不就是因为这样的人少才被广泛宣传吗?可方仲永觉得,自己其实不算是那么“寒”的寒门。起码不用一天喝一碗稀饭,就一碟子咸菜吧——深切为当年的范老先生的身体状况默哀三分钟。加上自己已是小有名气,更有良师指导,旁有益友,呃,捣乱。
这不,在一个月的高强度学习过后,益友(?)张攀龙就按捺不住那颗荷尔蒙爆发的心了。二月十七,先生刚宣布完休沐两天,他就揽着方仲永的肩膀道:“明后天休沐,你想到哪里去耍?”
方仲永想了一下说道:“月余未归,当要回家见一见父母才好。另外,还要办理五人具结、作保事宜,哪里有时间去玩耍?”
张攀龙洒脱一笑:“具结作保一事无须我等担心。刘先生早已和家父联络妥当,凡县学学子,考试的相关环节都已经安排好了。你只管安心考试也就是了。至于回家,今日天色已暮,如何回去?明日一早,我安排马车送你便是。”
方仲永也是累得狠了,便道:“不知张兄想去哪里饮宴,自有小弟做东就是了。”
李斌插嘴道:“饮宴什么时候都行,今天我们去翠云楼听曲儿。”
方仲永奇道:“未知几位哥哥还通晓乐理,实在是失敬啊!”
实在人王琦说:“也就贤弟你平日闭门读书,不知晓翠云楼是个什么所在。就咱们兄弟几个,身上一根雅骨也没有,听个劳什子的曲儿。他们不是要听曲儿,是要去看那唱曲儿的人。听说那怜影姑娘内媚功夫了得,兼之唱的一手好曲儿,其《雨霖铃》更是动人心魄啊!”实在人说完了,还对众人做了个“你懂得”的表情。
方仲永实在是对古代的、现代的楚馆兴致缺缺。因为无论包装的多么高雅,内里的实质却是始终不会变的。也许绝大多数的“有技术的女人”都有一段不太愉快的生活经历,但她们从该职业里所获得的利益,足以使她们忘记最初的痛苦,转而沉浸在“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钿头云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奢靡生活所带来的虚荣心的极大满足中。
有看官说了,你丫就是个假正经,就不信你对那娱乐场所没有兴趣,你丫还是不是个男人。男人,方仲永肯定是的,但对十二三岁的女孩下得去手的恐怕不叫男人,应该叫禽兽了吧!
彼时楚馆常把小女孩从五六岁时买了下来,教导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这是当富家小姐养活的标准啊!但有投资,就要有回报。等到十二三岁时,就要推到前台表演节目了,美其名曰“清倌人”,属于卖艺不卖那啥的存在。到十四五岁了(职业限制,不得超过十七),择一个人财出众的梳拢一番(你懂得),就算是挂牌上市了。
这位怜影姑娘是不是个“清倌人”,本县首富——的儿子李斌没有说清楚。是,无所谓;不是,也无所谓。方仲永只是别同窗好友强拉硬拽去的——起码他是这样安慰自己的。
与后世贫困地区最辉煌的建筑一定是“官邸”不同,本县最辉煌的建筑有两家,一是赌坊“得胜坊”,一是楚馆“翠云楼”。想想也是,一个贫穷、封闭的地方,它的经济支柱一定是畸形的、不健康的。
方仲永就在打量这个不健康的场所。如果非要给一个评价的话,也就相当于一个小县城的ktv的级别,连方仲永前世有幸打过几天工的中等城市的三流会所都不如。你看那油腻的案几,卫生不达标;你看满嘴黄牙的戴着环保头巾的大茶壶,员工素质不过关;你看那……方仲永拿出多部门联合执法的派头,一一挑着毛病。总之一个字,差评!
幸好李斌同学不是小气的人,雅间、茶具都还不错;幸好今天的几位客官不是庸俗之辈,没有抓住妈妈桑上下其手。否则方仲永早就落荒而逃了。
给几位同窗倒上自制的云林茶,配合着景德镇的白磁茶盏,看着大厅内乱哄哄的场景,方仲永依稀有了“世人皆醉我独醒”感慨。这般喧闹的情形,只怕到了百年之后就要如梦境般破碎了吧?
只听一声磬响,大厅内的灯光竟是暗了下来,唯有前方舞台上更加明亮了起来。一帘白纱之后的璧人清声唱道:“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王琦有句话没有说错,这位怜影姑娘在《雨霖铃》这首词上是下过一番功夫的。声音甜美,感情真挚。如果方仲永是某选秀节目的导师,这时候大概是要转过身来喊一声“i want you”的。至于穿着,更证明了王琦真乃实在人也。穿得确实不怎么多,或者说,嗯,很少!
张攀龙等一干土鳖,哪里见过这等阵势。个个眼睛发红,喘息加快,目瞪口呆。方仲永只是微微一笑。咱好歹也是经常欣赏倭国片的好学生,焉能为了一个古代楚馆女子而失神?笑话!他微微弯了一下腰,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水。不知何故,口中也有些渴了。定是最近学习压力太大了,有些上火。嗯,一定是上火了!再看几位同窗,也都是一般的动作——弯腰,喝茶。
而此时大厅内已经吵开了锅。无他,高价竞拍而已。宋人好赌,一言不合就要“扑卖”——类似于今天的拍卖。因为妈妈桑说了,这位怜影姑娘是翠云楼花高价从扬州调头(挖人)来的,并有高人指点技艺高超,所以身价自然也要高了。起拍价十贯,价高者得。非常的公平合理,只要你有钱,便可一亲芳泽。至于房子、户口、车子,那是选女婿用的,尽管也可以归结到一个钱字上,此时却是不用讲究的。
不巧的是,李斌家有钱而张攀龙家没钱,幸好李斌交朋友从来不看钱,因为都没有他有钱(出处见王大少名言录)。更不巧的是,李斌和张攀龙二人都有点想法。
张攀龙恨恨地道:“李斌,你这次让哥哥一回。一定不会亏待了你。”
向来负责买单的李斌难得硬气了一回:“怎么不是你让我?”
眼看张攀龙的拳头就要与李斌的鼻子进行零距离的接触,方仲永一句话就让张攀龙偃旗息鼓了:“贵臀无恙乎?”又对自觉少了最大的竞争对手而斗志昂扬的李斌说:“小弟忽然想到了一首《西江月》,哥哥愿听否?”
李斌正关注着股势,呃不,竞拍价格,哪里有心情听什么《西江月》,摆摆手道:“你且说罢。”
方仲永也不管他,径自念了出来:“年少争夸风月,场中波浪偏多。有钱无貌意难和,有貌无钱不可。就是有钱有貌,还须着意揣摩。知情识趣俏哥哥,此道谁人赛我。”
几人仔细一听,好你个方仲永,平常装得一本正经,原来是此道高手啊!哥,请收下我的膝盖!
方仲永可不敢担个“风月班头”的名号,忙谦虚地说道:“都是听别人说的。那人还说了,若要阅遍花丛,非得要有潘、驴、邓、小、闲的功夫才行。”
几位求知愿望强烈的同学,强烈的要求方老师仔细解释一番这门听起来很厉害的功夫。方仲永哪里有什么实战的经验,只是照本宣科一番谬论说下来。
几位学子纷纷表示,此君真乃高人也,并对方仲永“入宝山而空手归”只学得理论而没有实战经验的愚蠢做法表示了强烈的谴责。
少年人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方仲永见已经成功地转移了某虫上脑的几人的注意力,劝道:“俗语有云,姐儿爱俏,妈爱钞,无财无势无人瞧。想我等大好男儿或是造福乡里,或是东华门外唱名,如何能为这一欢场女子而折了锐气。岂不闻中流击楫乎?敢问三位兄长之志。”
张攀龙哈哈一笑道:“贤弟欲学孔夫子问志乎?”
方仲永忙道“不敢”。
张攀龙摆摆手道:“我等兄弟素无大志向。东华门外唱名,恐怕只有贤弟你有机会,我们仨指望不大。”
李斌倒是颇有些继承祖业的觉悟,言道:“愿为一富家翁。”
王琦虽有不同,但大略不差,亦说道:“快活一生足矣!”
张攀龙更是说道:“我爹说了,若我能考个秀才功名,等他致仕后就有资格给我讨一个恩荫官来做了。李斌和王琦家里也算是有些钱势的,捐个九品的儒林郎或者从九品的文林郎还是不难的。”
这万恶的封建社会!自己辛辛苦苦地从小学生做起,人家二代已经快要有官职了。虽然只是个文散官,无职无俸,属于“三无产品”,在小老百姓的眼里已经是大人物了。(未完待续)
第十七章 把酒话桑麻
翌日清晨,张攀龙的马车就到了,张攀龙竟也到了。
他笑吟吟地说:“昨天,真是多亏了贤弟。我爹听说我又去了翠云楼,蘸了盐水的鞭子都已经准备好了。那是打算要弄死我呀!幸亏哥哥我机警,把贤弟你劝我们建功立业的话说了出来。我爹听了后,让我代他向你致谢。说你可堪为益友,务必让我亲自送你回家,再把你接回来。”
方仲永连道不敢当,张攀龙大咧咧地说:“不过一两刻的事儿,有啥不敢当的?正好欣赏一下乡间精致。上车吧,哥哥我今天给你当一回马夫。”
如果说牛车是qq的话,马车就真的相当于宝马了。曾经的中原王朝,所选定的战马供应区域主要是位于现如今的甘肃河西地区、陕西的北部地区还有河北北部地区等。自从儿皇帝石敬瑭把幽云十六州献给了契丹,大宋就失去了最重要的马匹的来源。中原诸地,并无可供大规模养殖马匹的场地和条件。矮小的滇马虽以耐力著称,但也只适合当做运送货物的脚力,骑行和作战就不是太适宜了。
想来也是,比骡子高不了多少的滇马,腿长点儿的骑上去,脚恐怕都会挨着地。日行三四十里的速度,用来作战更是坑得不能再坑了。难怪宋神宗曾开出了天价,“能复燕山者,虽异姓亦可封王”。
张攀龙家的马是退役的河曲马(也就是西夏马),这已经是很难得的高配了。要知道,大宋零星的战马都是来自于进口。明道元年,李元昊即位,虽还没有正式称帝,但已是决意与大宋为敌,明令不得向中原出售战马。军中原有的河曲马一下子宝贝起来,能弄到一匹退役的马,已经是张家“手眼通天”了。
不得不说,挽乘兼用型的河曲马让从未坐过豪车的方仲永体验了一把风驰电掣的感觉。一刻多一点的时间,就到了方家村的村头。正当方仲永幸福的感受着晕车的味道时,张攀龙发出了咦的一声。
二人下了车,方仲永深呼吸了几下,才问道:“不知攀龙兄何故惊讶?”
“只是见方家村与别处有些不同。实不相瞒,来之前愚兄还在想,若是和那些寻常肮脏混乱的村子一般,是如何养育出贤弟这般风采的人物来的?今日一见,才知地灵人杰之说实在是大有道理呀!”
方仲永连声谦虚,把改厕积肥等事简短地说了一遍。
张攀龙又是惊奇了一下:“只道贤弟诗赋甚好,竟不知你对农稼之事也甚为通晓。难道真的是一通百通?”
“哪里有什么一通百通。只是小弟久居乡村,每每如厕之时甚觉不便,就小小地改动了一下茅厕。村民见了甚好,也就仿效起来。兼之牲畜家禽排泄的粪便甚多,粪水横流、污秽遍地总是不雅。便收集起来堆积、沤肥,不曾想对庄稼增产不少,也算是一举两得吧!”
张攀龙并非是“何不食肉糜”的膏粱子弟,每年春种、秋收之时也要在某位蛮横不讲理的人的威逼下,到田地里转一圈的。听说有此等既能让庄稼增产又能治理环境的办法,顿时心痒难耐。
他整衣肃容,郑重一揖道:“敢请贤弟教我。”
不想粮食丰收的地主不是好地主!
方仲永也不隐瞒,把其中关节说了个一清二楚,顺便说出了困扰自己多日的难题:“俗语云,我金溪之地乃‘六山一水二分田,一分道路和庄园’,小弟觉得想让家乡父老吃饱穿暖,还要在这山、水上下功夫。小弟曾让村民在山上放养些家禽牲畜,但因种苗难得,也只是聊胜于无罢了。今见哥哥亦为关心百姓疾苦之人,特请哥哥鼎力相助才是。”
张攀龙有些为难:“家禽幼苗倒也罢了,不值几个钱的事儿。回头让管家多多收购,赠与贤弟便是。牲畜幼崽却是不多,买不到几头啊!”
方仲永先谢过了张攀龙的豪爽,微微一笑道:“钱财的事儿,自不能让哥哥吃亏。小弟是想请哥哥帮忙买些鲢鱼和青鱼的鱼苗,越多越好。要是能有些泥鳅、黄鳝,就更好了。”
张攀龙奇道:“家里倒是养了些锦鲤,送你些观赏不好吗?为何要青鱼和鲢鱼,还要那肮脏的泥鳅、黄鳝?”
方仲永道:“本地池塘中多是鲤鱼、鲫鱼,刺多肉少,油水也不足。做为吃食,只能品味、喝汤而已,用于果腹就有些不济了。青鱼和鲢鱼肉多而肥,且只需喂些青草、豆粕,甚至是粪便。若喂养得法,半年就可长个三四斤,虽不及鲫鱼汤味美,农家果腹却是绰绰有余了。”
“那泥鳅、黄鳝是一样的养法了?”
“非也。只需在那稻田里放些泥鳅黄鳝,无须人去喂养。等收割了稻子,泥鳅黄鳝也长大了。稻田里的水一放空,三五顽童即可捕捉。无论是红烧还是油炸,那可是美味啊!”说到这里,方仲永吸溜了一下口水——他想起了美味的盘龙鳝。
说话间,到了方家。方父对本县二把手的公子的大驾光临,实在是有点儿受宠若惊。他悄悄地把方仲永拉到一边:“你也太不懂事儿了,怎么不知道提前言语一声。那张公子每天锦衣玉食的,能吃惯咱家的粗茶淡饭?”
方仲永一笑:“父亲不必担心。如果他真是我的朋友,定然不会在意吃喝些什么。如果因为我们家没有竭尽全力地去奉承他,他感觉受到了怠慢而生气,也就不是真正的朋友,不交也罢。再说了,咱家什么时候又粗茶淡饭了?您和母亲切不可过于节省啊!”
方父有些不自然地说:“没有节省,没有节省,跟你在家的时候差不多。”见方仲永不信,才又道:“不都是你娘!说你读书花费钱财的时候多,以后还要成亲,就想着能省一点儿是一点儿。鸡鸭鱼肉还是经常吃的,你不用管了!”
方仲永眼睛一酸,因为前世的奶奶也经常说类似的话,平时自己却是一个鸡蛋都不舍得吃的。
父亲见方仲永眼眶红了,不由得慌了:“你哭啥?我和你娘吃得好着呢?不信,你到各家看看,就咱们村谁家吃不起肉?”
也是。自从村民们领了方仲永的鸡苗鸭苗、牛犊羊羔之后,生活也逐渐的好起来了。
杜甫有诗云,润物细无声。
渐渐地,孩子们的脸红润起来了;鸡鸭的数量多起来了;碗中的粥也变得稠起来了;学堂里的读书声也大起来了。熊孩子们课余生活也变得丰富多彩起来。
某家领到几只羊羔的熊孩子的日记里这样写道:初一,放羊;初二,放羊;初三,放羊……十一,不想放羊,挨揍了;十二,放羊……(参见胡适先生戒赌趣事。)
当然,方仲永的身高也高起来了。十三岁的少年竟已有五尺三寸(约合160厘米),放在后世着实平常,但在当下也当得起“翩翩浊世佳公子”的称谓了。随之也带来一个方父认为根本不是问题的问题,方仲永的体重超过了一百二十斤,粉嘟嘟的看起来香甜可口很讨人喜欢的样子。
当然了,吃得起和舍得吃、放开吃还是有差距的。方仲永家就属于可以放开吃的类型,只看父母是否能够改变一下节省的恶习。之所以说是恶习,是因为方仲永始终觉得节约是美德,节省恐怕就是一种无奈了。
方仲永不再多想,安排起了菜单:“红烧肉来一大份,蒸排骨也要,卤好的猪耳朵切一盘,管保他张攀龙吃撑了。对了,把孩儿种在盆里的青蒜、芫荽(香菜)多撒一点儿。我来做红烧肉和蒸排骨,您去切猪耳朵就行了。”
张攀龙见方仲永亲自下厨,倒也并不觉得奇怪。虽然子曾经曰过,君子远庖厨。但那其实说的是宰杀牲畜的时候远离,时下主人亲自下厨是对客人尊重的一种表现。客人只会觉得荣幸,绝不会认为是失礼。
不多时,饭菜齐备。那张攀龙是筷不离手,口不离肉,直吃了个盘干碟净。最后筷子一放,长出了一口气,如方仲永所言,吃撑了。
方仲永顺手把沏好的云林茶递了过去:“先别忙着说话。喝口茶,溜溜缝,去去油腻。”
张攀龙美美地喝了两口茶后,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若非我亲眼看到是贤弟下厨,必然是以为请了大厨掌勺。只是如此美味,食材定是相当珍贵,让伯父破费了。”
方父道:“不敢欺瞒张公子,就是农家寻常的猪肉而已,要不了几个钱。”
张攀龙不信,看向方仲永。
方仲永说:“确实是普通的猪肉。幼崽的时候阉割了,肉味自然也就好了。如今不止我们家,整个方家村吃得起红烧肉的也不在少数。委实是家常便饭,慢待哥哥了。”
张攀龙恨铁不成钢地指着方仲永道:“你说这叫家常便饭,那我们平常吃的岂不是叫做猪食?”
方仲永正色道:“若哥哥家中也能照此法施行,村民们红烧肉也不稀奇。但眼下,本村多数人家还不舍得吃。这是穷怕了啊!只愿哥哥能回到家中,妥善安排,切莫生搬硬套。本为利民,反成害民就不美了。”
张攀龙哈哈一笑:“哥哥我岂是那鲁莽之人,定不叫你方家村专美于前,也叫我爹看看我的能耐。你那养鱼的事儿也要抓紧了,我现在就回去找我爹商议。”说完,辞别了众人,驾着马车就跑了。
方仲永正感慨这位仁兄的急性子,却见张攀龙又跑回来了。这是忘了什么东西吗?
张攀龙气喘吁吁地道:“你是要明日午后来接,还是要后天清晨来接?切莫耽误了考试!”
方仲永心中一暖:“多谢哥哥美意。若是一切顺利,恐怕是要离家很久了。小弟还想与家人多团聚些时日,安排些琐事,后日清晨还要带些行李。俗务甚多,不敢再叨扰哥哥。”
张攀龙无奈道:“你主意正,我也不多说些什么了。愿与贤弟在洪州再见。”(未完待续)
第十八章 大事与小事
正如前文所言,县试也就相当于小升初的考试。在后世实在是不值一提,在如今的方仲永看来也没有多大的难度。
即便是有种种的限制,但一个小小的金溪县又哪里有那么多的人才。除了吴先生家出过几位进士,本朝并无别家有过较大名气的人物。以方仲永目前的水平,在本地不敢说首屈一指,县试的第一应该没什么问题了。
比起三四天的解试、省试,县试的考试时间只有二月二十一天。考试内容虽然也是照着解试的模块,内容却是大大的缩水了,有点儿明经科的意思:帖《论语》十帖;《春秋》墨义十条;诗一首;论一篇。
考试场地就在县学,监考有一班书吏、押司(就是及时雨宋江的职务),阅卷则由知县大人、县丞大人(张攀龙他爹)、刘先生、吴先生,满满的一股草台班子的感觉,方仲永甚至觉得有些搞笑。这样的考试,能考出真实成绩来吗?
但刘明轩先生很是重视,他严肃地说:“你们的成绩如何,老夫心知肚明。此次县试,说白了就是为了能去抚州参加州试,甚至是到洪州参加路试,以期能够取得秀才功名,乃至举人功名。但不要忘了,如果推选上去的尽是酒囊饭袋,岂不是丢了我金溪父老的颜面。因此,老夫不管你是走了何人的门路,在老夫这里一概走不通。便是知县大人的颜面,也没有我金溪父老的颜面大。”
在听了刘先生的一番考前动员之后,方仲永也收起了对县试的轻视。有多少英雄豪杰败亡于粗心大意之下,晋景公上个厕所不小心淹死了,拿破仑因为痔疮不小心打败了滑铁卢之战。再说了,人家都是三元及第,咱要是弄个六元及第那才叫牛呢!
虽然景祐元年的三鼎甲,并没有在历史上留下什么印记,官位做的最高的榜眼杨察也不过是个户部侍郎、三司使(最高职务是御史中丞)。可万一,人家就爱考试,就会考试呢?
巳时整,一声锣响,标志着考试正式开始。有衙役举着书有考题的牌子在校舍穿行,并高喊题目——这可不是为了告诉外面的人考什么,而是为了照顾视力不好的考生。当然了,就这么几十个考生,直接写出来也费不了什么事儿。
但刘先生觉得,提前让考生熟悉一下大考的环境有益无害。这在后世有个专门的名称,模拟考试。
默写十句《论语》没有任何难度,不仅对方仲永,对其余考生也是如此。默写课文您都不会,回家洗洗睡吧!尽管没难度,方仲永还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用渐趋完善的馆阁体书法认真写下答案,并仔细检查了一下有无错别字。
半个时辰后,放墨义《春秋》十条题。为了加大一点儿难度,生僻易错的句子出现了。如这题:“吾不得志于汉东也,我则使然。”
若是认真听讲的,知道出自《季梁谏追楚师》中斗伯比对楚子说的话,知道大意是说我们不能在汉水以东得志,是我们的过失。解释到这,大概就算是合格了,但仍算不得优秀。还要说明白楚国想要得什么“志”,孔子为什么会把楚武王贬称为“楚子”。看着同学们在抓耳挠腮,方仲永露出学霸的笑容——必胜的笑容,对弱小者怜悯的笑容。
方仲永简单地吃过午饭,喝了些竹筒里的茶水,趴在桌上美美地睡了半个时辰——先生说了,大考要三天不出考棚,眼下只当是适应了——下午的考试又开始了。
诗的要求是吟诵花卉一种,不限韵脚。
这实在是极宽松的条件了。要知道,既限制内容,又限制句尾用字(韵脚),任你有百般的才华也是枉然。
既然题目如此宽泛,方仲永也就不客气了,直接一首《金溪春雨初霁》:世味年来薄似纱,谁令骑马客何家。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矮纸斜行闲作草,晴窗细丝弄分茶。素衣莫起风尘叹,犹及清明可到家。(陆游《临安春雨初霁》,略有改动。)以陆放翁的诗才,若是连这小小的县试也过不去的话,就实在是太搞笑了。
诗题之后是论题:牧民。此题看似简单,实则藏了个大坑。若你只以“仁孝”为抓手,必会落个迂腐的评价;若是只以严刑峻法为要,酷吏的“桂冠”送给你了。
看到这题,方仲永惊出了一身冷汗。若是没有吴先生的法理相济的点拨,自己恐怕仍然要傻愣愣地说“以法律为准绳”的白痴理论了。现在嘛,就好办了。无外乎法中有理,理中有法的车轱辘话,表明自己既尊重朝廷法理,又不忘圣人教诲,定能搔到知县大人的痒处——这题百分百是卢知县出的。因为只有他们这些人才会做那种一边当biaozi一边立牌坊,一边说“吾不忍见牛觳觫”一边开心地吃牛肉的事儿。
方仲永先在稿纸上写了一遍,仔细检查了有无错别字、避讳之类的问题,才又慢慢地一笔一划地往试卷上誊写。
有看官说了,你都说是小升初了,用得着这么认真吗?您可知晓,这在方仲永的心中就是一次模拟考试,自然要一切规矩都按照大考的来了。若是此时马虎,到了大考时仅靠一时的发挥恐怕就难了。方仲永好歹也是经过考试流水线的产品,尽管有点儿次,要领还是记得滴。
出得考场,已是天暮。却见父亲竟是在门外守着,一问才知道已是守了一天。方仲永不禁有些心疼地抱怨道:“孩儿已经说过了,此等小事无须二老挂怀。您怎么还来了呢?”
父亲跺跺脚气愤地说道:“这是小事吗?从你太爷爷那辈儿就当村长,咱们家就没有出过一个读书人,连个秀才都没有,更别说举人老爷了。来时,你大伯说了,你的考试是咱们家、咱们村的头等大事。考得不好,你就别回去了!”
方仲永忽然觉得,一件事是大是小,是由与个人的相关程度和紧迫性决定的,而不是由历史学家或者社会学家决定的。
譬如说,今年刘太后要薨了,仁宗皇帝要改年号了,对于老百姓来说就实在算不上什么大事。反正还是姓赵的做皇帝,换个年号更是无关痛痒。至于刘太后,顶多成为“狸猫换太子”里面的大反派,勉强算是宫闱斗争戏的鼻祖吧。但对于官员或者即将成为官员的人来说,这两件事都是顶天的大事儿了。
首先,太后薨了你得上折子表示一下哀思吧。虽然宋朝的文人还是比较要脸的,不能表现的“如丧考妣”,但简单的“默哀三分钟”还是要做的。更重要的是,三月不得饮宴、不得婚嫁、不得与妻妾同房。饮宴好办,在家里悄悄地小范围的酒宴谁管你?三个月不婚嫁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毕竟官员里没成家的不多,子女的婚事推迟一下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不得与妻妾同房就让人难受了。辛苦工作了一天,回到家若是不能温香暖玉抱满怀,怎么能休息好?第二天影响了“为人民服务”怎么办?有看官说了,您不会“悄悄滴进村,打枪滴不要”,非得满世界的嚷嚷?可妻妾怀孕了怎么办?这可是给政敌递刀子呀!所以,刘太后薨了,众官员也就只得“忍痛割爱”了。
当然,刘太后薨了,对仁宗皇帝来说是件好事,一件大好事。苦孩子赵祯的内心应该是这样的:十二岁那年,我爹死了,我坐上了龙椅。那个老妖婆假装是我的亲娘,说我年幼不懂事,怕我上了大臣们的当。屁,都是她自己想过一把当皇帝的瘾。初九的时候,她还穿着龙袍到太庙献祭,这本来是我的活儿呀!可恨那吕夷简、晏殊一帮子马屁精,还都支持她。现在她终于死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刘太后是3月29去世的,方仲永记错了。)
对于方仲永来说,如同儿戏般的县试虽然重要但是紧迫感不强,因为他对自己的成绩很有信心,更别说四位阅卷官里面有三个是“自己人”。如果不出意外,混个案首应该不成问题,也算是自己六元之路的第一元了。
方仲永耐心地对父亲解释道:“父亲尽管放心,这县试是不会有问题的。但放榜总要等到后天才行,孩儿想等到成绩公布之后再做斟酌。倒是让父亲担心了。”
方父很是高兴:“你有把握就好!我这就回去,告诉你大伯和你娘,他们都在替你着急呢!”
方仲永急忙拦住:“天都快黑了,您不妨找个客栈住下,明天再回去。”
“住哪门子的客栈,通铺还要二十文钱呢。几步路的事儿,我快些走也就是了。你考了一天的试,去找个好一点的饭馆吃些好的,补补身体,可别累坏了身子。”说罢,方父就健步如飞地往家去了。
十文钱对自己是小事,对父亲来说就是大事,但花个上百甚至几百文给方仲永补身体又是小事了。也许,大小事的区别除了冷冰冰的利益,还有亲情。
上辈子曾听过一个故事:一男子的老婆病了,说是需要他母亲的心来入药,才能治好。该男子就跑去和母亲哭诉。母亲无奈,把自己的心挖出来给了他。男子捧着母亲的心兴冲冲地往回赶,路过一个水沟的时候摔倒了。这时候,心说话了:孩子,你摔疼了吗?
站在路边,方仲永泪如雨下。(未完待续)
第十九章 清蒸还是红烧?
二月二十二日,成绩单公布了。方仲永不出意外的当选了最佳,呃不,案首。
只是这个案子小了点儿,仅十五个人而已。但好歹也是全校第一,一帮同学纷纷要求案首同学请客吃饭。
方仲永正待答应,有那老成之人道:“按规矩,我们应该先去拜谢知县大人、县丞大人、刘先生、吴先生才是,万万不可失了礼数。”
众人一听有道理,两位先生自当拜谢,两位大人阅卷有功,也去拜谢一番就是了。
根据官职大小,先去见知县。
知县大人就住在县衙里,前衙办公,后院生活,上下班很是便利。那知县大人就在后院接待了刚刚升级为持续白银的一众学子。不是特别怠慢,也不是特别热情。他也知道自己三年任期将满,与众人打交道的机会不多,也就熄了拉拢的心思。对方仲永也只是勉励了几句场面话,给了二百文的奖学金。方仲永掂着这将近一斤的二百文钱,暗自腹诽:真抠门。这么些人,一顿饭钱都不够,还得自己再添一些才行。
县丞大人就热情得多了,毕竟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满口的金溪方言听着都亲切。不像那卢知县说着半生半熟的雅言(河南洛阳话),方仲永每次听到都想起某位相声演员的“达死恁个龟孙”。想象一下:说雅言最多的地方,东京汴梁的朝堂上,大臣说“皇上,恁看这中不中?”皇上说“中”的情形。简直就是相声大赛现场的即视感。
县丞大人先是对众人的优异成绩表示了肯定,并希望在接下来的考试中能够再接再厉,勇攀新高。他还表示,以后大家有什么困难尽管来找他,他一定会帮助解决的。慷慨的县丞大人也没让众人失望,凡通过县试的每位学子奖学金一贯,案首加倍奖励两贯。
方仲永很想喊一句“不加倍”,背着将近二十斤的铜钱这不是奖励,这是罚苦力干活儿。不过,好歹请客吃饭的钱有了。
县丞大人知情识趣,明白众人还要去先生家致谢,请大家喝了碗“油茶”(方仲永这穷鬼哪里明白富人的生活?)之后,就亲自送出门来。他拉着方仲永的手亲热地说道:“你与攀龙亲如兄弟,以后可常来家中坐坐。”
“谢县丞大人抬爱。”
县丞大人作色道:“怎么如此生分,喊一声叔父难道还会弱了你的名头?”
方仲永从善如流:“叔父教训的是。”
莫名其妙地多了个叔父,方仲永也并不觉得吃亏。别看张攀龙有些纨绔习气,但品质不坏,且颇有忠义,当朋友实在是很合适的。至于县丞大人的投资潜力股以为后路的做法,方仲永只能说:“您太有眼光了。”
见刘先生,空着手就不太合适了。在众人心中,刘先生才是自己的授业恩师,知县、县丞只能说是礼节而已。方仲永出大头,旁人再凑些钱,买了些文房用具,想必先生不会推辞。
刘先生正在家中,见众人前来,很有些疑惑。听明来意后,他微微一笑道:“我是不在意这些虚礼的。你们好生读书,明礼知义,将来多做些利国利民的事情就足够了。”
见方仲永拿出礼物,顿时有些不快道:“你等不事生产,怎可胡乱花费钱财买这些东西?老夫会缺少你们这些东西吗?”
方仲永急忙解释:“这都是知县大人和县丞大人奖励的钱所买,我等并未自掏腰包。”
众人忙道:“是啊,是啊。”
毕竟是大喜的日子,师母都看不下去了:“学生来拜谢你,你应当高兴才是。老是一惊一乍的,是何道理?”
刘先生赧颜一笑,对一帮弟子道:“是为师着相了。韩昌黎言,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老夫无才无德,当不了那传道之师;又无甚见识、权势,与你们解惑也是力有不逮。也只是教授了你们一点粗浅的学识,也不枉你们叫老夫一声夫子了。”
众人齐道:“夫子品行高洁,学识渊博,正是吾辈楷模。”
刘先生又道:“为师见你们翅膀硬了,要飞走了,心里伤感,你们切莫在意。你们年纪尚轻,正当激流勇进之时,万不可学老夫蹉跎了岁月。若侥幸取了功名,得授一官半职,万不可贪赃枉法、作威作福。否则,别看老夫无权无势,也定要让他身败名裂。”说到最后,声色俱厉。
众人凛然,因为通过县试而略有些骄矜的心也平复了下来。
方仲永更是心惊,才得了小小的县试案首就飘了?后面还有很多的**oss要打呢!
众人也无心在刘先生那里吃饭,心事沉沉地到了吴先生家。
与刘先生家的寒酸不同,吴先生家世代官宦,宅子足足有三进,修建的也甚是雅致。众人穿过三进院落,才见到吴先生。
没想到吴先生惯不走寻常路,张口就道:“为何最后才来?莫不是嫌弃老夫官职不如知县、县丞,亲近不如刘必达?”
众人面面相觑,您一上来就瞎说什么大实话呢?正当尴尬之时,方仲永转圜道:“后者,厚也。我等知先生为人厚道、豁达,定不会在意这些虚礼。因此才最后来拜谢先生,请先生见谅!”
高帽送出,吴先生转怒为喜:“滑头!想必你们已经在那迂腐的刘文达处吃够了排头,就不难为你们了。既然到了寒舍,就万万没有走脱的机会了。来人,上酒。让歌姬唱《金缕衣》。对了,你们的礼物呢?”这位是要把不走寻常路坚持到底啊!
众人再次面面相觑。刚才挨训挨得头脑发昏,忘了这茬儿了!方仲永,还是方仲永“力挽狂澜”。
方仲永不慌不忙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对索要礼物的吴先生道:“云林,新茶。”
吴先生露出会心一笑:“算你小子识相。”
一时间,山珍海味,水陆道场,呃不,水陆俱全。配合着歌姬的甜腻的嗓音,众人在歌声里不知不觉地都喝高了。
吴先生明显是“酒精考验”的战士,再次举起酒杯,高喊:“饮胜!”
众人无奈,只得又喝了一杯。有酒量稍差者,当场就“壮烈牺牲”了。余者也是面红耳赤,摇摇欲坠的样子。
只有方仲永仍然看似清醒,吴先生决定不能放过他,遂问:“别人都醉了,你为何不醉?莫不是你嫌弃我家的酒不好?”
这话问得无理,方仲永回答的更无理:“旁人都已醉了,我为何要醉?”笑话,作为一个北方人,不能喝一斤五十度以上的白酒能叫会喝酒?这种低度的米酒,是酒吗?这明明是饮料!
吴先生咦了一声,醉醺醺地说道:“案首果然是不一样的,我早就知道。我要是有女儿,定要招你为婿。对了,我那嫁到王家的妹妹倒是有一个女儿,年岁与你相当,才貌俱佳。你意下如何?”
方仲永的三分酒意一下子全变成冷汗流了下来。天哪!他嫁到王家的妹妹不就是王安石他娘吗?难道我要当王安石的姐夫?不行,绝对不行!谁要是有了这么个小舅子,非得被他折腾死不可!不行!坚决不行!
方仲永深深地看了吴先生一眼:“先生喝醉了!”
吴先生一愣,点头笑道:“是,老夫喝醉了。”又喃喃地说:“可惜薇儿没那个福气了!唉,可怜我那貌美如花的外甥女呀!”
方仲永见兴致已尽,再待下去只会徒增尴尬,便告辞离开了。
回到刘先生家,刘先生正在客厅里喝茶,见方仲永比较清醒地回来了,也是暗暗点头,对方仲永的自制力颇为赞许。亲切地对方仲永说:“喝杯茶,去去酒气。”方仲永乖巧地先给先生续了杯,才给自己倒了一杯。果然,茶是涤烦子。一杯茶下肚,浑身通泰。
正想着今天可有疏漏之处,就听先生说道:“以你的才学,州试、路试也只是平常,秀才功名于你不过是探囊取物罢了。却不知,你可曾想过去考那解试、省试,甚至是殿试呢?”说到这里,刘先生的声音低了下来,有一种密谋造反的感觉。
不过也可以理解,你个毫无功名的白身就嚷嚷着“我要当状元”,不是自大狂,就是神经病。所以,要低调,先“苟起来”才是正解。
方仲永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倒也曾幻想过。”
刘先生哈哈一笑:“人不轻狂枉少年嘛!你无需羞涩,我正要就此事与你分说一二。四月你须先去抚州考州试,六月再去洪州考路试。中了秀才后,就要留在洪州参加江南西路的解试,然后就要跋涉三千里路去东京参加尚书省举行的省试。当然,这是在一切顺利的情况下。若是能参加殿试,就不虞会有黜落,一个进士功名就足以让你光宗耀祖了。中进士后,即会授官,分派到本地的机会寥寥无几。换句话说,你此次踏上科举之路,就等于再也没有机会回到家乡了。你做好准备了吗?”
方仲永不禁愣住了,习惯了后世交通的便捷的他,根本没有想过路程会是他回到家乡与亲友团聚的最大障碍。父母年龄大了,村民们还没有真正的脱贫致富,该如何解决?他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中。
良久,方仲永抬起头说:“若就此庸碌一生,毋宁死!我参加科考并不只是为了光宗耀祖,更想着能够为国为民做些事。让我们的国家更加的强盛富足,让更多的人能够幸福快乐的生活。待我安定下来后,定然会将父母接到身边孝敬。家乡父老,有先生等人在,加上我已逐渐推行的农稼之法,必可衣食无忧。”
刘先生击节赞道:“大丈夫当如是!”
睡觉时,方仲永忽然觉得有些荒谬。两个自诩有学问的人为了还在天上飞的大雁,讨论了半天清蒸和红烧的做法,连砍柴的困难都预先考虑了一番,是不是有些傻?当然了,也许烧好了水,大雁也打下来了呢?谁知道呢?(未完待续)
第二十章 惊变
与此同时,东京汴梁也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公元1033年,北宋明道二年,岁在癸酉。
二月乙巳,皇太后服衮衣、仪天冠,享太庙,为初献,皇太妃亚献,皇后终献。是日,上皇太后尊号曰“应天齐圣显功崇德慈仁保寿皇太后”。丁未,祀先农,行藉田礼,礼成,御正阳门,大赦。
三月,庚寅,皇太后不豫,大赦。
甲午,皇太后崩于宝慈殿。
上述事件的主角都是一位——刘太后。
刘太后本名刘娥,益州华阳(今四川成都)人,她出身微贱,是个孤女。传说中她十来岁就嫁给当地的银匠龚美。龚美给人打造银器,她就招揽顾客。雍熙初年,他们来到京城。真宗当时封为襄王,想纳一个川女,他认为蜀地女子“多材慧”。
而龚美因为贫寒准备把刘娥改嫁(卖妻求荣?),经襄王府给事张耆介绍,刘娥一入王府就受宠爱,这年她才十五岁。但宋太宗知道后觉得此女乃再嫁不宜为王妃,即令将刘娥逐出王府。真宗不舍,便让她寄居在张耆家——算是养了个外室。十来年后,直到太宗去世赵恒继位,才将她接回。
其后,刘娥依靠与真宗多年的感情和高超的手段,在后宫的地位升迁很快。景德四年(1007年),郭皇后去世,时已封德妃的刘娥进位皇后。
侍女李氏因为容貌明丽、温婉可人,真宗让她多次侍寝,而怀上了孕。孩子生下后,刘皇后因无所出遂夺为己子,让杨淑妃抚育。赵祯从小叫刘皇后为大娘娘,叫杨淑妃为小娘娘。至于其生母李氏则被远远地打发去了冷宫,靠纺线织布过活。明道元年,刘太后眼见自己时日不多,惧怕她泄露真相,就派人毒杀了李氏,还在毒杀李氏的当天假惺惺地给李氏进位宸妃。
当天,刘太后驾崩,赵祯伤心欲绝。即令罢朝,命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吕夷简、参知政事王曾等主理太后丧葬事宜。
正当赵祯心思沉重,于坤宁殿枯坐之时。忽然有小太监传话,说周王觐见。
赵祯不禁觉得有些生气,这八王叔因为惧怕刘太后加害,整天装疯卖傻。
怎么,这刘太后一驾崩疯病就好了?谁给他的胆子?
赵祯一摆手“宣”,朕今天倒要看看八王叔的疯病好了没有?
那周王赵元俨上得殿来就显得神神秘秘的,低声请皇帝屏退左右。赵祯也想看看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令众人退下,仅留大太监陈琳侍驾。
于是,就有了以上种种不太切合实际的说法。
赵祯面色铁青,怒道:“周王,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太后刚刚宾天,你竟敢出如此狂悖之言,真以为朕不会杀人吗?”
素以仁孝知名的周王苦着脸道:“我就是因为知晓这些秘闻,才自称谬语有阳狂病(精神病),不能上朝议事。否则,焉能活到今天?”
见赵祯半信半疑,周王赵元俨把心一横,也不管不顾了:“那刘氏在祭天之时,竟敢服衮衣、仪天冠,这是要当武曌啊!幸亏祖宗保佑,将那恶妇收了去,不然我大宋江山还能否姓赵都尚未可知。臣不愿看到皇上被那恶妇迷惑,才冒死谏言。请皇上明察!”
赵祯面色一阵青,一阵红,思索良久才道:“兹事体大,朕岂可偏听你一面之词就下定论。今日之事,若有泄露者斩!你且退下!”
待那赵元俨走后,赵祯问那陈琳:“大伴,你是宫中老人儿,可曾听说过这些事?”
陈琳道:“不敢欺瞒官家,周王所言老奴也略有耳闻。但宫中诸事皆有罗崇勋和江德明等人安排,老奴也是有心无力啊!”
赵祯道:“无妨。朕即刻下旨,夺了他二人的职权,大内之事皆有大伴主持。定要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否则朕有何颜面坐在这龙椅之上?”
不过半日,那陈琳来报:“周王关于太后之辞多半无差。现有人证、物证若干,请陛下查验。另从宝慈殿搜查出若干冒充宫女的男子,请陛下圣裁。”
赵祯咆哮起来:“这个贱妇,竟敢故此大胆。将宝慈殿一干人等尽数杖毙,罗崇勋和江德明族诛。
那吕夷简、王曾谗言媚上,献年号天圣曰二人圣,献年号明道曰日月道,实乃卑鄙无耻的小人。
拟旨,罢吕夷简相位,王曾出知青州。擢升陈尧佐为参知政事、权平章事,章得象为枢密使。原参知政事、尚书左丞晏殊,因谏阻那贱妇服衮冕以谒太庙,竟遭贬斥。即刻官复原职,加特进。
令,皇城司秘密处决那托名刘美的龚美及其子嗣。若有差池,提头来见!去办吧!”
陈琳见皇帝处于暴怒之中,也就不再劝说什么,领命便要离开。未走几步,就听赵祯一声怒喝:“回来!”陈琳忙转身候命。
“你这老狗!竟也要欺瞒于朕不成吗?那,那……”
陈琳说道:“李太后。”
赵祯面色稍霁,看了陈琳一眼说道:“你既知朕最挂念的是什么,为何不早早言明?意图蒙混过关是何道理?”
陈琳苦着脸道:“老奴如何会欺瞒官家,实在是与周王所言出入甚大,还需求证才行。”
“有何出入?你慢慢道来。”赵祯已经有些冷静下来了。
“是。李太后确为刘太后侍女,亦确为陛下生母,但加害一事却并无确凿证据。虽将李太后置于冷宫,衣食用度也不曾缺少,还将陛下的舅父李用和提拔为三班奉职。至于毒杀一事的调查,老奴不敢做主,请陛下明断。”
“有何不敢做主的,难道还有人胆敢阻拦你?”
“不曾有。只是要验毒,势必会对娘娘凤体有所冒犯,因此老奴不敢擅专。”
“那圣母皇太后今在何处安葬?以何礼安葬?”
“听闻停灵于天清寺,以皇后礼仪入殓。”
“你即刻带领皇城司,着三班头领带御器械郭淮听命于你,前往天清寺。务必小心查验,探明圣母皇太后死因。不得有误!”
陈琳自是领命办差去了,赵祯却是没来由的一阵惶恐。如果整天喊自己“皇儿”的大娘娘都可能是杀害自己生母的仇人了,那小娘娘呢?她又在这样的故事里扮演什么角色?帮凶吗?这宫里还有什么人是值得信赖的呢?骗子!都是骗子!
翌日,沉浸在被欺骗的巨大痛苦中的赵祯一夜未眠,两眼通红地上了早朝。
山呼“万岁”后,不待朝臣奏本,赵祯先声夺人:“朕欲册封先帝李宸妃为壮懿皇太后,诸卿以为然否?”
“未闻一朝有两太后者。且刘太后驾崩,臣等正要就此事详细禀明陛下,未曾考虑到此事,亦不敢妄言。”新鲜出炉的宰相陈尧佐回道。
赵祯却似没听见一样,接着说:“朕欲修建洪福院,重新安置李宸妃丧葬事宜。诸卿以为然否?”
殿中侍御史唐介不乐意了:“若是为刘太后修建停灵之所,还则罢了。为李宸妃修建,恐其名不正。请陛下收回成命。”
赵祯道:“朕意已决。退下!”
年轻气盛的唐介还要多言,被刚夺职一个月又官复原职的晏殊拉住了。晏殊低声劝道:“子方,切莫再说。其间必有大事发生,情况没弄明白之前,明哲保身才是上策。”唐介道:“可这是乱命啊!国朝体面也不顾了?”老资格晏殊心道:你个瓜娃子,懂得个啥?李宸妃的事儿是你能掺和的?
时有小黄门禀报,参知政事、礼部尚书薛奎请求觐见。赵祯难得的放下了一脸的狰狞,温和地对薛奎道:“老大人的喘疾春季发作严重,当在家好生修养才是。为何又匆匆上殿?”
薛奎来得急,哮喘病都要发了,急忙喘了几口气道:“不是微臣匆忙,实在是陛下太匆忙了。”
“老大人何出此言?”赵祯语带怀疑。
“昨日陛下的几道圣旨说明,陛下已知自己的身世了?”薛奎问道。
赵祯点点头,面无表情。
“那陛下为何贬谪吕夷简而厚待老臣呢?是不是因为,老臣曾在祭天时,力谏刘太后不可着天子衮冕一事?若老臣有此尺寸功劳的话,吕夷简岂非有天大的功劳?”
赵祯发怒了:“那吕夷简只知溜须拍马,有何功劳于国、于朕?一句‘为虎作伥’的评价,料想也不会冤枉了他!”
“陛下可还记得,去年李宸妃过世,刘太后本想以普通嫔妃礼仪治丧。吕夷简当着一班朝臣的面说起此事,刘太后当场呵斥说‘宰相也管宫中的事吗?’退朝后,刘太后独自召见了吕夷简。吕夷简针锋相对地说:‘太后不为日后保全刘家着想吗?’一句话震住了太后,后来才下诏以皇后礼下葬李太后。
若非吕夷简,恐李太后哀荣未得如此矣!如此说来,吕夷简岂非有恩德于陛下乎?何况当年逐荆王之子出宫,坦夫亦多有出力呀!”薛奎仍不遗余力地为吕夷简转圜。
赵祯的中二病犯了——尽管他已经23岁了:“吕夷简的事儿,朕自有分晓。卿无须多言,且回家安心养病去吧。卿平常无须上朝,只在中书省处理政务即可。”
薛奎道:“陛下仁慈,体恤老臣病体,但老臣年迈昏聩,恐于国事无益,愿乞骸骨。”
赵祯温言安慰:“老大人公忠体国,朕岂能不知。但眼下朕刚刚亲政,若无老成可靠之人协助,心中总是忐忑。望老大人振奋精神,助朕一臂之力。”
薛奎又喘起来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之后,他艰难地说道:“非是老臣推脱,实在是已病入膏肓,时日无多了。但我大宋英才辈出,岂会只有我这等苟延残喘之辈。臣愿保举几位青年才俊,助陛下建盛世功业。
一庞籍,性格坚毅,足智多谋,极具宰相之才,他日必成大器。
二范仲淹,常怀忧国忧民之心,以天下为己任。
三富弼,气量大度,敏而好学,他日必成帝王辅佐。
至于我那不成器的两个女婿王拱辰和欧阳修,也勉强算是个人才,老臣就内举不避亲了。”
薛奎哈哈大笑起来,赵祯也哈哈大笑起来,群臣也陪着哈哈大笑起来,似乎冲淡了垂拱殿里压抑的氛围。
当晚,陈琳禀报,已寻到圣母皇太后的遗体并妥善安置,请皇帝到天清寺亲察。赵祯匆匆赶往天清寺,立命仵作开棺验尸。却见那李宸妃面目栩栩如生,历时一年竟未有丝毫损坏。
赵祯沉声问道:“这是何故?”
陈琳答道:“老奴寻得相关人等,证实圣母皇太后入殓之时曾用水银浸泡,是以遗容宛然若生。”
“不是生前灌服?”
“若是生前灌服,用银针探查胸腹间自会变色。老奴已命人仔细查探,并无异样,基本可排除毒杀的可能。陛下请看,圣母皇太后面容安详,可见驾崩之时甚是平和。周王之说,当为谣传。”
赵祯恨恨地道:“八王叔向以忠厚仁孝闻名,竟是这般的愚弄于朕。下中旨,除去周王赵元俨大宗正司,命其去巩义守太宗陵寝,全他忠孝之名。宁江军节度使赵允让天资浑厚,外庄内宽,宗室甚敬,令其知大宗正寺。
朕,上不能报太后养育教导之恩,下不能奉养生母天年,且多有腹诽,实乃天下第一等不忠不孝之人。当下诏罪己,以谢天下。
进太后谥号庄献明肃皇后(后改章献明肃皇后),圣母皇太后谥为庄懿皇后(后改章懿皇后)。另据太后遗命,奉杨太妃为宝庆皇太后。”
陈琳言道:“若不能复吕夷简、王曾职务,恐朝臣会在诸事上搪塞甚至是阻碍。望陛下思之。”
赵祯怒道:“那吕夷简权势太盛,且刚罢免又复职,朕颜面何存,加封申国公就是了。至于王曾,暂为枢密副使,来年再考虑擢升一二。”
史载:
明道二年九月,仁宗下诏,刘太后和李妃同时迁葬永定陵。灵柩起驾这天,仁宗先为刘太后发引,不但执孝子礼,还不顾大臣们的劝阻亲自执绋之礼(牵引棺材的绳索),一直步行送出皇仪殿。随后,他才再去往李宸妃停灵的洪福院为生母起灵,伏在棺木上痛哭道:“劬劳之恩,终身何所报乎!”刘氏家族尊崇亦更胜昔日。(未完待续)
第二十一章 小小的山贼
京城发生的事情,方仲永并不知道。就算是知道了,恐怕也只会回一声“哦”。因为对他来说,当务之急是利用不多的学习时间砥砺学问。毕竟若是开考,剩下的时间就要花费在路上和考场里了。要是今年不能中举,也就赶不上明年(景祐元年)的甲戌科的礼部试了,那说不得又得等到四年后参加宝元元年(1038年)了。
而时间这种东西就像夫妻间的感情,在不知不觉间就变淡了,消失了。眨眼间,就到了四月初五,方仲永就得出发去抚州参加州试了。
虽然到抚州按直线距离不到二百里,但古代哪来的高速、国道供你走直线,只能是走到抚河边坐船向西北,至临川县(抚州附郭地)。想要赶在四月二十州试前到达,四月初五出发已经算不上时间充裕了。方仲永原本想与几个同窗同行,竟是被他们以各种理由婉拒了。
难道这就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方仲永也不矫情,前世自己上学的时候不也没人送吗?也没见自己被人拐卖了去?辞别了二位先生,收拾好行囊,就要自己上路,却是被县丞叔父拦住了。县丞叔父说,此去路远,若无人照料,甚是不便。他忝为叔父自不能看仲永一个人出远门,特借与仲永贤侄马车一辆(含司机一名)、忠厚老仆一名,待与攀龙在抚州会面后再归还云云。
腹黑地想,同学们的嫌弃八成是县丞大人的手笔。此君深得“雪中送炭”的真意啊!但此举虽显卑鄙,于方仲永却是极有利的。方仲永不认识路,自己边走边问路实在是不方便,万一走岔了道而耽误了考试就太不值得了。且当今虽是太平盛世,但谁敢保证没有个流民盗匪之类的“英雄豪杰”出没呢?
方仲永衷心地感谢了县丞叔父的安排,便坐上马车出发了。一番闲聊,知道那老仆是县丞家的家生子,伺候过老太爷的,名唤张忠,自言对山川地理、人情世故甚是通晓。车夫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只说自己叫李三,一副酷酷的样子。
一路上,翻过了几座山,又越过了几条河,妖魔鬼怪倒是没见着。也算是一路顺风。
到了大仙岭附近,按方仲永的原意是要折向西北到浒湾古镇的,忠叔倒是有了分歧。与那忠叔说起自己的行程打算,忠叔笑了:“想必公子没有去过临川吧?我们无需到那浒湾换乘舟船,那是商贾运送货物走的路。公子只需经大仙岭到疏山寺,自有渡口将我等摆渡过河。过了河,便是通衢大道直抵临川了。”方仲永急忙表示感谢,这“通晓山川地理”可比“通晓风水”管用多了。若是自己着急忙慌地到了抚州,考试状态必然会受到影响。张叔父可是帮了大忙了(看人家有用,就改叫叔父了,我们一起鄙视他!)。只是那车夫李三泼了一小杯的冷水:“那大仙岭可不好走啊!”“有什么不好走的?即便有个把毛贼,以你的身手还对付不了?”忠叔浑不在意的模样。方仲永倒是暗暗惊奇,这位是司机兼保镖呀,可惜不是女的。
事实证明老司机的话还是要听的,大仙岭确实不好走。
不高的小山竟是怪石嶙峋,林木幽深,难怪红军反围剿的时候在此地打过围歼战。方仲永可不想被一帮子“好汉”给围歼了,催促李三快些穿过山谷。
正行走间,忽见从路边树林里跳出一个少年。那少年手持一根削尖了的木棒,背着一张竹弓。两旁林木抖动,竟似埋伏了许多人手一般。那少年正欲张口说话,方仲永两世为人头一次见“绿林好汉”,顽皮之心大作:“你可是要说,?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过此路,留下买路财。胆敢说不字,管杀不管埋。”那少年强盗竟是有些脸红:“休得胡言。谁说要害你们的性命了,留下些钱财、干粮就行了。如若不然,我这一帮兄弟定要你红刀子进去,白刀子出来。”说罢,两旁的树也配合着摇晃了起来。只是这小强盗的专业素养不够,连术语都说错了。那老仆张忠也看出名堂来了,他笑眯眯地说:“你叫啊!你叫啊!你就是叫破喉咙只怕也没人理你。”呃,太邪恶了!
那李三竟是已趁说话之际,绕到了少年身后,猛地抽出刀来,手起刀落。方仲永大喊“刀下留人”已是晚了,眼见那刀砍在了少年的脖子上。那少年惨叫一声,倒了下去。方仲永不禁气急:“顽童而已,何必伤他?”李三一笑道:“公子莫急!在下只是用刀背砸晕了他而已,还活着呢!”
正要夸奖那李三几句,旁边的树林里传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号“我苦命的儿啊!”。一个面容枯槁的老妇连滚带爬的奔到那少年的身边。一边痛哭,一边怒斥几人:“我儿本质良善,逼于无奈才出此下策。也不曾有恶语相向,你等为何竟如此心狠手辣,害了我那孩儿?”方仲永觉得这位女士的是非观有严重的问题,什么叫“不曾恶语相向”,您儿子是要抢劫啊!难道我们几个应该乖乖地把钱粮全交出来,然后再说一声“您辛苦了”?还有王法吗?尽管这位老妇人在情急之下竟能说得如此有条理,恐怕也不是普通人家出身,方仲永也不打算屈从她的歪理。方仲永道:“你们行此强盗行径,却还说我等心狠,实在可笑。当今圣天子治下,皆老有所养,幼有所依。为何不想办法找一谋生的门路,难不成还有人不让你们活?再说,令郎并无大碍。你看,他已经醒了。”却是那少年已经醒来了,只是脖子上的淤痕怕是一时半会消退不了。
少年道:“母亲,您怎么出来了?这些人不是好人,莫要让他们加害于你!妹妹呢?”那老妇又大叫一声跑进树林。不多时,竟抱了个约莫四五岁、粉妆玉砌的小女孩出来了。老妇见少年仍对几人怒目而视,遂骂道:“傻儿子!若是这位公子不是好人,你早已人头落地了。切莫如此不知好歹!”老妇屈身行了一礼:“老妇孟氏,见过公子。”
孟氏?莫非是蜀国后裔?方仲永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烧起来:“可是益州孟氏一族?”孟氏说道:“我与那孟昶毫无瓜葛,公子切莫乱猜。”
据其所言,他们原籍河南。因躲避南北朝时的战乱,举家迁徙到了洪州。后家道中落,其夫又与族人不合,便到了金溪谋生。丈夫前段时间亡故,孤儿寡母衣食无着,才冲撞了几人。
对于这些话,方仲永觉得除了姓氏是真的(古人是绝不会轻易改姓的),别的全是鬼话。在两旁的树林里故布疑阵,再加上那一副受过良好教育的模样,定是蜀国余孽。当然了,蜀国已经灭亡近七十年了,就算是孟昶的直系后裔也无所谓了。除了皇家密谍,恐怕不会有人对他们有任何的兴趣了,至于东躲西藏的把自己逼上绝路吗?
要知道“桃花源”的生活绝不是那么好过的。就算你能解决吃饭穿衣的问题,可盐呢?药呢?怎么繁衍后代呢?最终的结局一定是不太美妙的。就像这位,自称是三十七,可怎么看都像七十三。面容枯槁,除了严重的营养不良还能是什么原因?
可怎么安排他们呢?别看那妇人看似说话颠三倒四,实则主意正着呢,不合她意的做法是行不通的。任其自生自灭,又不符合方仲永做人的习惯。他仔细想了一下问道:“不知孟夫人今后作何打算?”孟氏:“能有什么打算?老身已病入膏肓,只可怜我这一对儿女……”说着就以袖掩面,嘤嘤地哭了起来。
方仲永到底还是年轻,见不得别人为难,把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这大仙岭不是久居之地呀。本县县丞大人乃是我世叔,我可为你们手书一封,请他为你们把户籍添上。白马山上还有些茅屋,也可供你们暂住。我与那白马寺的住持圆觉大师亦有一面之缘,也可修书与他,请他租些田地给你们耕种,维持生计。未知孟夫人意下如何?”
那李三扯了一下方仲永的衣袖道:“公子,请这边说话。”离得稍远一些后,李三肃容道:“公子高义,在下佩服。可这母子三人来历诡异,切不可引火烧身呐。”方仲永满不在乎地说:“能有什么诡异?最多就是蜀国孟昶后裔罢了。且那妇人久病之身,若不细心调养一两年便要一命呜呼了,难道眼睁睁地看着两个小孩儿流落荒野?我自会请县丞大人暗中留意,不会有事儿的。三哥但请放心。”
孟氏见二人说完话回转,就对那少年说:“锐儿,你带妹妹去采些蘑菇回来,为娘有些饿了。”少年孟锐就带着采蘑菇的小姑娘去采蘑菇去了。孟氏深深一礼道:“妇道人家的些许心计,让公子见笑了。公子大概已知我的来历了吧?”方仲永点点头,并不言语。那妇人继续说道:“公子怕是想差了。先祖只是那孟昶手下大将,因战功赐姓,并非那蜀国皇室。只因屡败那宋廷领兵大将王全斌,孟昶投降之时惧怕王全斌的报复,因而携全族出逃。后被屡屡追杀,只余我公公一脉。山中缺衣少食,前些年公婆相继去世。先夫外出打猎时,亦被野兽所伤而丧命。只余我母子三人在此,苦挨度日。
老妇本想在山中度过一生,未曾想身患重病,自知命不久矣。先夫在世时,对我那孩儿也只是说祖籍河南,老妇也是守口如瓶。还望公子能代为隐瞒一二。至于公子安排,老妇以为甚是妥当。公子恩德,来世结草衔环定当报答。”
方仲永当即写信,言明事由,赠与孟氏铜钱两贯,以作安家之用。一切安排妥当之后,方仲永对那孟氏言道:“你虽为妇人,但颇有心计。你的言语,也多不尽不实之处。”他摆摆手,阻止了孟氏的解释:“你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让你的孩子过什么样的生活,我也会安排人暗中留意。你若是有何不轨之心,定让你母子三人生死两难。望你好自为之。”(未完待续)
第二十二章 毒与武
山中蘑菇颇多,不多时那少年和女童就采了满满一篮子。
孟氏将竹篮送上,言道:“公子厚意,老妇无以为报。区区野物,聊表寸心。”
方仲永道了声谢,那孟氏接着说:“公子的嘱托,老妇也已牢记在心,必不敢生事。且族人尽丧,惟愿一对儿女能安乐一生,哪里还会有什么痴心妄想?公子但请放心。老妇这就回家收拾行李,明日就启程前往县城。”
等那孟氏走远了,方仲永才翻检起篮子中的蘑菇。这可是野生蘑菇,在后世等闲人是吃不到的。香菇,不错;木耳,也不错;还有猴头,这就稀罕了。
这是什么?
方仲永拣出了几颗红色的蘑菇。红红的伞盖,上面还有白色的小点,看着很可爱的样子。但方仲永知道,它可是一点儿都不可爱。它有一个大而化之的名字——毒蘑菇。准确地说叫毒蝇鹅膏菌,俗称毒蝇伞。成人少量食用会产生如痴似醉的感觉,吃得多了就会导致腹泻、神经错乱等严重症状。不要问方仲永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他是不会告诉你有些黑心的饭馆老板拿它代替禁止使用的某种壳的。
那孟氏久居山中,定然知道哪些蘑菇是可以吃的,哪些是有毒的。若是幼童无知,觉得颜色鲜艳采摘了来,倒还无妨;若是那孟氏有意如此,就让人不得不防了。做好事,竟落得如此下场,实在令人心寒。
忠叔见方仲永拿着几朵红蘑菇发呆,便问:“有什么不妥吗?”
方仲永有些意兴阑珊地道:“这些蘑菇可使人精神错乱!”
忠叔勃然大怒:“那孟氏竟然如此蛇蝎心肠。枉公子还要替他们谋划出路,这好人真是做不得了。李三,你去结果了她,莫让那妖妇再去害人。”
方仲永吓了一跳,这就要杀了人家?要按您这标准,后世那些往食品里添加各种“营养成分”的商家都得枪毙五分钟了。再说了,咱不也没吃吗?
正劝说那即将变身为冷血杀手的李三时,那少年竟又回来了。少年说道:“我母亲说了,那红色的蘑菇可使人如酒醉一般,轻易不可食用。”
方仲永淡淡地说:“我知道,毒蝇伞嘛!”
那少年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两个小纸包来:“我母亲说,若是公子认得,就把这两个纸包送于公子。一个是今春刚制成的毒蝇伞干粉,一个是蒜叶菌粉,公子应当知道用法吧?”
方仲永点点头,面色平静,内心却是泛起滔天大浪。这是高手啊!幸亏那孟氏急于改换身份,对自己没有恶意,否则不声不响地把自己三人毒翻了也是轻而易举。可笑自己还大言不惭地威胁人家,人家心里恐怕早就给自己安上个“撒哔”的帽子了吧?
方仲永躬身一礼道:“孟夫人好意,在下已知,在此谢过了。但愿,孟夫人也不要辜负在下的好意。”
那少年回了一礼道:“我母亲说,固所愿也。对了,我母亲说了,待她去世后让我兄妹二人投奔于你,听你差遣。告辞!”走了两步,又回头说了句不带“我母亲说了”的话:“我叫孟锐,我妹妹叫孟青萍。”
忠叔和李三互相看了看,用眼神交流:
什么情况?
好像那老妇人不简单呀!
能有什么不简单的,最多三刀就够了。
那恐怕我们都得交代在这地方了。要不,你问问方公子?
你怎么不问?
方仲永不理两人的挤眉弄眼,只顾在内心思量。子曾经曰过,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今天算是真正领教了一番。子又曾经曰过,常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自己虽然不准备过“刀头舔血”的生活,自己也不爱去大树十字坡吃“人肉包子”,但无论如何自己也不想成为包子馅呀!自保的手段还是要有的。
靠武力?自己年纪尚轻筋骨未壮,即便将来勤加锻炼,恐怕成为无双猛将的可能性不大。再说了,自己是要东华门外唱名的,整天与人打打杀杀的也不太符合文人的身份。文人嘛,自然是要在谈笑间就使对手灰飞烟灭的,哪里能弄得一身血呢?
方仲永暗暗打定主意,以后需要留意多收集些类似的东西,也算是多了个防身的手段。至于是否使用,如何使用,就要看情况了。
仔细收好了纸包,方仲永对“车载导航系统”忠叔说道:“不知此处距离那疏山寺还有多远?”
忠叔仔细看了地形才道:“虽仅剩十里山路了,但蜿蜒曲折,今天只怕是到不了了。还是在天黑之前,找到一处安歇的地方才是。”
方仲永道:“但凭忠叔安排。”
又约莫走了四五里,方仲永期盼中的热情好客的人家并没有出现,连行脚的人也不见一个。一眼望去,除了树,就是石头。这古时候的绿化也太好了吧,难道就不知道弄个旅游景点什么的,也好卖些38元一只的大虾呀?再不济也弄个如那《驿路梨花》里的茅屋,方便来往行人也好呀?
问起忠叔,忠叔说道:“景致有啊!前面的疏山寺不就是吗?至于你说的那样的茅屋,没听说过。你从哪里听来的?”方仲永这才记起,那美好的梨花似乎是小说中的情节。小说嘛,小小地胡说(艺术加工)一下,不是很正常的事儿吗?
露宿荒野倒也不怕,毕竟刚走了一拨强盗又紧接着来一拨的几率不大。可吃饭、喝水是个大问题。方仲永多么希望身边跟的是会腾云驾雾的悟空,一句“悟空,为师饿了,你去化些斋饭来”就解决问题了。可方仲永还是小瞧了古人,只看那忠叔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李三这个只能当司机兼保镖的货,也是“他老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欠揍模样就知道这些都不是问题。
忠叔不慌不忙地拿出一口铁锅(竟然有锅?!),不慌不忙地烧水,不慌不忙地把李三刚打来的野兔切割、焯水、炒制……
当方仲永吃着红烧兔肉,喝着蘑菇汤——当然是去掉有毒的那些了——的时候,他发现自己错了,真的错了。他的身边虽然没有悟空,但是有救苦救难的菩萨啊!
俗话说,饱暖思那啥。现在没有那啥可思,就与酷酷的李三谈一谈“昨天,今天,明天”好了。前世读书的时候,方仲永就对武侠世界里高人很是敬佩,那辟邪剑谱、葵花宝典让方仲永垂涎三尺。想给自己来一刀以期修成绝世武功,又实在下不了手。今天终于见到活的了,如何能够放过。
“三哥,您知道降龙十八掌吗?”
“没听过。降龙这话是能随便说的吗?”
“那您听过九阴真经吗?”
“没听过。”
“那您总该听过丐帮吧?”
“这倒听说过。东京汴梁就有,专门做些偷鸡摸狗的勾当,没啥出息。”
方仲永哭了,童话里都是骗人的!
自己将来只怕是要上战场的,若没有一副强健的体格,骑不得马,舞不动刀枪。别说杀敌立功了,跑路都比别人慢,妥妥的要被俘虏啊!怎么样才能变成百人敌,不,十人敌也行啊?
李三给出了答案:“我当边军的时候,每日持刀劈砍五百次,持枪刺杀一千次,负重五十斤行三十里路,就这还被我家将军斥为‘中下’。公子细皮嫩肉的只怕是吃不了这份苦,还是算了吧!”
方仲永默然不语,内心却是坚定了锻炼身体的想法。不说冷兵器时代对体力的要求了,就算是为了不得病、少得病也不能忽视了锻炼。一个感冒发烧就能要命的时代,好的体格总是必要的。
忠叔笑道:“公子是要当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的文武全才了?”
方仲永一笑:“无论如何也不能当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吧?”
正当几人说笑之时,却见一个道士踏歌而来。踏歌也者,行走间以脚有规律的踏地为伴奏,类似于踢踏舞且又口中哼唱。其歌曰:抱道山中,洗心物外,养太素浩然之气,应上界少微之星,节配巢由,道遵黄老。怀经纶之长策,不谒王侯;蕴将相之奇才,未朝天子。
只见那道士一身破烂的道袍,脚下似慢实快,眨眼间就到了几人面前。这时候就看出老手与菜鸡的区别了。方仲永懵懂无知,忠叔暗暗戒备,李三已手握刀柄。
那老道见三人模样,也不意外,说了声“贫道有礼了”就大咧咧地坐在火堆旁。方仲永看着这位自来熟的道士,倒也不讨厌,就是觉得与“仙风道骨”相差太大。你看那道袍,堪与抹布一色;你看那胡须,竟和艹根齐飞。世外高人都是这般做派?方仲永探询地看了忠叔一眼,忠叔摇了摇头。
见李三已是站到了那老道的身后,忠叔也不与他绕圈子了:“敢问道长尊号?”
老道笑嘻嘻地说:“一个穷道士,哪来的劳什子尊号。我叫张君来,你叫我张老道就行了。”
忠叔和那李三大吃一惊,忙肃容行礼道:“可是宝来天君驾临?”
老道挠了挠头,有些苦恼地道:“也有人这么叫的。只是老道怎么觉得像在骂人,小兄弟你说是吧?”
方仲永也挠了挠头道:“这个,大概,似乎不算吧。”
这时候,方仲永也已经想起来了。传闻陈抟老祖有三个弟子最出名,道法最为玄通的名为火龙真人(张三丰的师傅),德行最为高尚的是张君来世称宝来天君,将老祖玄学传播最广的名叫魏离。张君来一生漂泊无定,以入世行善磨炼道心,与圆通法师是一般境界的真正高人。虽后世声名不显,但在当下,实在是道德楷模、万家生佛般的人物。
方仲永听说这样的大神就在面前,哪里肯轻易放过,便苦苦央求着要拜师学艺。老道没想到凑个热闹会惹一身麻烦,很是无奈:“老道论道法、武功不如火龙,论清谈、机变不如魏离。虽有那么一些些的名声,如何教你?”
方仲永豁开面皮只管央求道:“弟子并不挑剔,只求天君传授些强身健体的道法就好。”
“你强身健体,所为何来?”
“只有活得长,才能为国为民做更多的事儿;只有足够强壮,才能奋勇杀敌。”方仲永是绝不会说只有身体好,才能跑得快,才能把对手都熬死。
老道说:“你若是想练搏击杀人之术,方才这位壮士的方法就可以。我也不擅长此道,也不能给你更好的提议。我这里有九转玄功心法一篇,可借别人之力生力,反击对方。有四两拨千斤之妙,亦有延年益寿之功,你好生修习吧!我与你示范一下吧!”
老道便让李三攻击他。李三很是犹豫,软绵绵的一拳过去,被老道双臂一挡,顺手一带滑向一边。
老道大喝一声“再来”,李三运足了力气又是一拳。一样的配方,不一样的味道,李三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李三打得火起(被打得?),一拳重似一拳,结果就是一跤摔得重似一跤。七八拳后,李三打得鼻青脸肿,老道打得气定神闲,方仲永看得目瞪口呆。
终于,李三往地上一躺,不愿意动弹了。方仲永鄙夷地想,还以为是个硬汉呢,不是应该百折不挠吗?这才折了几下就挠了?
老道笑着对李三说道:“你早年攻伐,多有暗疾。经过这一番摔打,已是好了个七七八八。睡一觉,喝点儿热水,明天就差不多全好了。当然了,你要是再打我个几十下,好得就更彻底了。”
李三最终也没有接受老道的“好意”,去再打老道几十下。咱也是个有素质的人不是,怎能殴打老年人呢?嘶,不说了,疼!
方仲永在旁边看得钦佩不已。这是正宗太极拳呀,可不是路边老头儿老太太健身的花架子。要学!一定要好好学!
自此后,方仲永苦练九转玄功及搏击之术,屡立战功,且至百岁高龄时仍唇红齿白,人称“活神仙”。此是后话不提。(未完待续)
第二十三章 不白
一夜无话。
中午时分,一行人赶到了疏山寺前。
唐朝名士何仙舟,于唐宣宗大中元年(847年)弃官后迷恋此山景致,而在此筑庐结室,兴建书堂,隐居读书,名曰“仙舟书堂”,故名“书山”。这也是抚州地区最早的书堂之一。至唐中和二年(881年),开山祖师匡仁禅师始创白云寺。次年,匡仁禅师请护法居士、时任抚州刺史危全讽持书上表,唐僖宗御笔亲书“敕建疏山寺”,书山才更名为疏山,疏山寺也由此而来。
因那寺庙建于抚河边,庙前俱是平地,兼有抚河交通之便,往来香客游人甚多,实在不是白马寺那样香火冷清的小庙可比。想来也是,除了唐僖宗之外,本朝太宗、真宗也都有御赐的牌匾,等闲的寺庙是断然没有这样的殊荣的。就算是为了瞻仰一下几位皇帝的墨宝,闲暇之时来此进香许愿,实在是一个好去处。
这也带来了一个相应的问题,景区级别由4个a的枪变成5个a的炮了,门票的价格不跟着涨点儿不合适吧?香火钱不跟着涨点儿不合适吧?其他的配套服务不跟着涨点儿不合适吧?看着那大大的“香火钱不得低于一贯”的招牌,方仲永撇了下嘴,暗暗给了个评价——不白!真不白!
老道见方仲永不打算进去,笑着说:“你不进去拜一下,听说很灵验的哟!逢考必过哟!”
“没钱!您怎么不进去?”方仲永算是看出来了,跟这老道就不能好好说话。
“我一个道士,进寺庙烧香拜佛?人家方丈大师还以为我是去砸场子的呢?”
好吧,你赢了。道士拜佛祖,脖子上再挂个十字架,那酸爽绝不亚于冰淇淋蘸辣椒酱。 尽管张君来似乎挺能打的样子,方仲永也不愿意刚拜的师傅就被一帮子无发无天的和尚给群殴了。
既然都不愿进庙烧香拜佛,方仲永就拿了些钱,请忠叔和李三去买些吃食、用品。方仲永就陪着师傅在庙前闲逛。
方仲永刚说了句“师傅请”,老道就很是严肃地说:“仲永啊,贫道虽传授了你几手庄稼把式,但你的师傅我是不敢当的。”
老道摆了摆手,阻止了方仲永的辩白:“贫道自幼随师尊修行,至今已八十余年。说句自夸的话,贫道看人还是有几分本事的。可你,我看不透。你似有来处去处,又似乎没有来处去处。昨夜,我曾用出神之法观你神魄,竟似有三人,着实诡异。
若非你气运悠长,且多有祥和之气,贫道早已将你除去了。
眼下看似太平盛世,实则暗藏杀机。解救黎民于水火之中的重任,多半是要着落在你的身上了。是以,贫道才传授你锻体之法。望你秉承赤子之心,让这繁华多延续几年。”
老道说得平淡,方仲永却是惊出了一身冷汗,差一点就被当做妖魔鬼怪给宰了。这老道有如此道行,不知能否给自己解惑呢?方仲永对自己的来历也很奇怪。是梦?是超自然?是高维度文明?
方仲永讷讷地想说些什么,又被老道阻止了:“你的来历不是我能知道的,该知道的。不忘你的初心就是了,管他那么多做什么?贫道也没有什么好传授于你的了,你我缘分也仅此而已。你若是还想修习武功,可待日后寻我那小师弟火龙即可。老道去也!”说罢,飘然而去。
方仲永看着这游戏人间的老道,有些遗憾,又有些轻松,又感觉自己似乎错过了唯一一次了解真相的机会。谁知道呢?
忠叔和李三购物回来,见老道离去了,也不觉得有什么稀奇之处。世外高人嘛,自然是行踪无定,见首不见尾的了。唯有李三很是有些遗憾地说道:“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天君一面?能再向他讨教一二就好了!”方仲永闻言,悄悄地挪开了几步,并决定以后一定要和这位有受虐倾向的司机兼保镖保持安全距离。
方仲永对这高消费的5a级景区实在是兴致缺缺,正要向忠叔询问过河事宜,却见那庙门前吵闹了起来。方仲永充分发挥了中华民族的优良传统,“看看去”。
事实证明,凑热闹真是保持几千年的优良传统,事发地早已经是锣鼓喧天,人山人海了。方仲永好不容易挤到跟前,就看见两个士子模样的青年正与几个头顶光光、身穿僧袍和尚模样的壮汉争吵。
只听那年龄稍长的青年士子言道:“你等秃驴,委实无礼!舍弟不过说了句‘先皇御赐的牌匾竟成了牟利的手段’,你等就不依不饶,是何道理?”
稍幼的士子劝道:“哥哥,算了吧!出门时,母亲还多有叮嘱,不让与人争执。”
看来这位弟弟是个乖孩子。哥哥就不那么听话了,朗声一笑道:“母亲让我们不得生事,却没有说让我们怕事吧?想我南丰曾家,累世书宦,岂是胆小怕事之徒?必不与这帮秃驴善罢甘休!”
哥哥加大了声音又道:“况且,这帮秃驴借先帝名望敛取钱财,是为大不敬,怕他作甚?”吃瓜群众适时喝了一声彩,有看热闹不怕事儿大的主还叫嚣着“退钱”。
哥哥拱手一圈,以感谢吃瓜群众的声援:“我乃南丰曾谏议大夫之孙曾晔,与舍弟曾巩至此拜佛。不想因囊中羞涩,竟被这帮钻进了钱眼里的家伙所拦,委实扫兴。像此等假佛,不拜也罢!”众人轰然一声,就要离去。
眼看着就要给本公司带来较大的损失,危机公关出现了。
一位满面红光、身披挑金线袈裟的和尚适时出场说道:“曾施主说哪里话。敝寺自匡仁禅师开山以来,就常怀慈悲之心,常有扶贫济困之举。庙中供奉神佛,亦多有灵验。曾施主只因些许阿堵物就信口雌黄,岂不有违南丰曾家的忠恕之道?”
看看人家这水平,先说我好,再说你小气,最后说你违背了家训。一招三连击下来,没见过世面的曾晔hold不住了。方仲永前世虽然不大上论坛打口水仗,主要的套路和技巧还是知道的。
眼见倔强青铜不敌,他这个伪秩序白银上阵了:“大师何必顾左右而言他。只说这一贯的香火钱,是谁定的价钱?拜佛贵在心诚,岂在于拿钱多少?难道佛祖也看银钱多少而决定是否保佑哪个人吗?”
那和尚不能自圆其说,只得宣了一声佛号道:“是贫僧着相了。自今日起,不再限定香火钱的数目,只随心意便是。三位公子,请入内叙谈。”这是准备给封口费的节奏吗?
方仲永不愿意与这浑身珠光宝气的“贫僧”多做纠缠,谢绝了“好意”,只在寺内闲逛一番便出去了。
走到庙门,就听那曾晔前来致谢:“方才多亏公子相助,未请教尊姓、台甫?”
方仲永一笑道:“曾公子客气。小弟金溪方仲永,未曾取字。”曾晔很是惊喜:“可是写下《祝寿诗》的神童方仲永?在下可是钦佩许久了。”
当下重新见礼,叙了年齿。
曾晔说道:“在下曾晔,字叔茂。这是舍弟曾巩,字子固。在下痴长十岁,就忝为兄长了。此番舍弟要往抚州参加州试,家母不放心就让为兄陪同了。”(注:曾易占先娶周氏,生子晔后,早逝;续弦吴氏,生巩、牟、宰与一女,仅11年即病逝;再娶朱氏,生布、肇与八女。曾晔、曾巩、曾布均为同父异母,是以年龄差距很大。)
方仲永看着青涩的曾巩,心里不争气的忐忑起来。这可是“唐宋八大家”之一啊,还是活的。韩愈、柳宗元已作古,苏轼、苏辙还没有出生,欧阳修、苏洵不是一辈儿人,王安石那个中二少年懒得理他。也就曾巩只比自己大了一岁,加上自己前世就喜欢曾巩的“古雅、平正、冲和”的文风,如谦谦君子一般。这样的人,很是适合做朋友,因为你不必担心他会欺骗你、背叛你。
当然了,眼下的曾巩还是稚嫩的。虽然十二岁的时候曾经做了一篇《六论》,据说是提笔立成,文辞很有气魄,但也只是从孩童的标准来评价的。至于后世的名气在八大家中几乎垫底的原因是,这位仁兄不擅诗词——当然是与其他七位比较——他擅长的是策论、散文。
有看官说了,唐宋八大家本来就不看诗词的,差一点也没什么嘛!不,差这么一点,影响可大了。因为曾巩长于策论,轻于应试时文(说白了,就是命题限韵诗词),导致他屡试不第。直到嘉祐二年(1058年),欧阳修主持会试,坚持以古文、策论为主,诗赋为辅命题,曾巩才与其弟曾牟、曾布及堂弟曾阜一同登进士第。对于一个神童来说,39岁考中进士绝不是荣耀,甚至可以称得上“仕途坎坷”了。
更坎坷的是他的哥哥曾晔,天圣三年(1025年)就考中秀才了——他爹曾易占是天圣二年的进士,一直考到皇祐五年(1053年),都没有考中进士。于当年返乡途中,羞愤生病而死,实在是孔乙己似的悲剧人物。
方仲永看着面前任侠豪爽的曾晔,实在是不能也不愿意把他与孔乙己画上等号。至于曾巩这样的淳厚君子,虽然在正治斗争中扮演了两边都不讨好的倒霉蛋角色,但其出任地方官还是很有建树的。蹉跎考棚,实在是大大滴浪费。(未完待续)
第二十四章 砖头的用处
与方仲永借来的车马、仆人穷酸模样不同,那曾氏累世为官,还是有些排场的。此次曾巩赶赴抚州考试,家中安排画舫一艘,仆人、丫鬟若干。加之曾晔早已娶妻生子,于男女之事兴致甚浓,亦有侍妾随行。食宿也大都在画舫上,登岸也只是为了游玩而已。说是考试,旅游还差不多。
晚饭后,方仲永与曾氏兄弟沿抚河缓行。虽是天色已晚,那渡口竟还是热闹非凡,寺庙前也是阵阵喧闹。真是好一派盛世景象!
方仲永指着那太平景象,说道:“如此美景,两位兄长可有诗词咏之?”
曾晔笑道:“诗词非我们兄弟所长。既然方贤弟说了,为兄就先抛一块砖,引一下你的玉如何?有了,且听:忙中偷得此身闲,杖策西风自往还。今日已偿云水债,春风得意下疏山。”
曾巩打趣自己的哥哥道:“不知兄长何时忙碌了,竟还需要忙里偷闲,实在是小弟的罪过!”
方仲永也笑道:“未知叔茂兄偿得什么债,还能偿出春风得意来,也是不易呀!”
曾晔也不以为意:“先说了抛一块砖嘛。子固,快把你的玉拿出来。否则,定教你屁股开花。”其父在外为官多年,平时曾巩的学业多有曾晔督促。二人虽非一母同胞,感情却很是亲厚,且曾晔为人戏谑,是以曾巩并不怕他。
曾巩朗声道:“这有何难!且听:素楹丹槛势凌空,一亩萧然四望通。幽事每寻佳客共,高情还与古人同。满山钟磬苍烟下,绕壑松篁晚照中。曾了功名须到此,长依荷芰向秋风。”
方仲永正感叹“不擅诗词”的曾巩都能写出此等好诗来的时候,曾晔一巴掌拍在曾巩的脑袋上:“你个小屁孩,了得哪门子的功名。大哥我多半是读书不成了,正要你努力进取,好让父亲有些臂助,免得他老人家为难。万万不可学那所谓的高人雅士,动不动就隐居去了,于国于家毫无用处!”
方仲永抚掌赞道:“叔茂兄所言甚是!子固当谨记才是。”
曾巩生气了:“引用而已,至于如此吗?曹子建不还说,诗词小道也。”
曾晔厉声斥道:“你是曹子建吗?人家才高八斗,你有几斗?大言不惭!”方仲永心道:令弟虽没有八斗,四五斗只怕还是有的。不像咱们俩,连半斗都没有呀!
尽管比人家差了好几斗,该说的话还得说,方仲永正色道:“不知二位兄长以为,诗词为何物?”
曾晔说:“诗以言志嘛!语出《尚书·舜典》。”曾巩怕挨揍,不敢再说“小道”了,附和着点头。
“于治国有何用?”方老师循循善诱。
“于治国有何用?”疑问变成了反问,意思就不同了。看来曾氏兄弟不是读书读傻了的书呆子,没说出要用诗词治国平天下的蠢话。
方仲永自说自话:“诗词于治国有何用呢?看似没有什么用处。百姓饿了、冷了,诗词不能给百姓温饱;外敌入侵了,诗词不能退敌。但诗词真得一点用处都没有吗?我看不尽然。
远的不说,叔茂兄,你自天圣三年中秀才后,也参加了几次解试了吧?可曾中举?”
见曾晔有些黯然,方仲永急忙安慰并献上鸡汤:“小弟窃以为,非是我兄才学不济,多半是诗词上出了问题吧?”
曾晔怒冲冲地答道:“都说诗以言志。我本对于某物、某事没有感想,你让我怎么言志,又言的哪门子的志?更可恨的是限定用韵,更有甚者直接指定末尾为某字。愚兄好不容易写了首勉强通顺的诗词,被他一限定韵脚,得,全完了。仓促改了后,别说是考官,就连我自己都看不过去。中举?难啊!”
方仲永深表同情:“我兄所言甚是。但就此放弃科考,可乎?”
曾晔很无奈地说道:“那怎么行?就我爹的性子,知道我不去考试了,非扒了我的皮不可。所以,还得考啊!”
曾巩拉拉哥哥的衣袖,小声说道:“你不是说科考很容易吗?怎么听起来这么恐怖?”
“那是怕你担心,哥哥故意骗你的。”
眼看两名考生即将因考前焦虑而弃考,方仲永赶紧阻止道:“以二位哥哥的才学,应付这诗词又有何难?”
曾晔眼睛一亮:“怎么,贤弟有门路能提前知道考题?”
这罪名太大,咱可担不起。方仲永忙解释道:“预知考题风险太大,智者不为也。小弟以为,诗词特别是应试的诗词,实际上是不太讲究立意高远的。若是打个比方的话,大概相当于填字游戏。
小弟这里有一本《笠翁对韵》三十篇,乃异人传授。文字虽浅白,于对仗、押韵却很是实用。愿二位兄长熟读,应对应试诗词当无大碍了。”
方仲永取出抄录好的《笠翁对韵》递给了二人。
不愧是家学渊源,曾巩一看就深以为美并指出了小小的瑕疵:“这‘流涕策,断肠诗’一句似有不妥。‘流涕策’当出于西汉贾谊《陈政事疏》,这‘断肠诗’不知是出于何典故?”
方仲永暗恨自己不学无术,朱淑真还得一百年才会出生,《断肠诗集》从何而来?只得心虚地解释“凑字数,呵呵,凑字数”。
还是曾晔仗义,又给了曾巩一巴掌:“方贤弟好心好意地把自己的秘籍拿给你看,你还挑三拣四,良心都叫狗吃了?”
方仲永深切怀疑,曾巩屡试不第、素无急智都拜他哥哥的“拍头杀”所致。
曾晔教训完了弟弟,充分满足了自己不太光明的心理需求,郑重地向方仲永道谢:“贤弟高义,为兄愧领了。听闻贵仆与车马皆是令世叔所暂借,虽令世叔慷慨,但他人之物,使唤起来多有不便。为兄这回也带出几个仆人来,愿赠予贤弟二仆以供驱驰,愿贤弟莫要推辞才是。府中亦有能歌善舞的歌姬数名,贤弟若喜欢,也可送给贤弟几个。深夜读书时,有美人添香亦是人生一大乐事。”说着,还发了个“你懂得”的表情。
方仲永为曾晔的豪爽深深折服,诚惶诚恐敬谢不敏:“忠叔和李三甚是得力,并无不便之处。且我与他家公子已有约定,至洪州即奉还,无须再劳烦叔茂兄了。至于歌姬,小弟年幼,且家中管教甚严,就不用了吧!”说着,回了个“求放过”的表情。
乖孩子曾巩及时救场:“方贤弟,你刚才说的诗词的用处到底是什么?”
方仲永长出了一口气,面对阶级敌人的糖衣炮弹鸭梨很大呀!
方仲永重新回到自己的人物设定上:“圣人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我等名教子弟修身齐家可矣,然治国平天下却不是人人都有机会的。俗云,学成文武艺,售于帝王家。但我大宋人才济济,堪称众正盈朝。我等即便有经天纬地之才,若无相应的机会施展,也是空谈。
所以,欲行亚圣之‘达则兼济天下’,首先你得先‘达’起来。我观今日之朝堂,凡处高位者大都是进士科出身,其余明经诸科多沉寂下僚。因此,想有治国平天下的机会,你就得先考中进士。想要考中进士,你就得在诗词上过关斩将。
假如说,未来的高官厚禄、造福万民前面有一道门挡着的话,我们就要拿着这块砖头敲开这扇门。所谓‘敲门砖’是也。”
曾晔赞道:“贤弟的比方甚妙,实在是金玉良言,金玉良言啊!”
曾巩却是有些不服:“是不是有些市侩了?”
眼见曾晔又要扬起手来,方仲永急忙阻止“一场迫害唐宋八大家的暴行”,耐心解释道:“这是往小了说的,诗词还有大的用处呢。”
曾巩摆出一副辩论的姿态,拱手道:“愿闻其详。”
方仲永问道:“我神州何以称华夏?”
曾巩答:“孔颖达《春秋左传正义疏》曰,夏,大也。中国有礼仪之大,故称夏;有服章之美,谓之华。华、夏一也。”
方仲永为曾巩的博闻强记点了个赞,继续问:“礼仪为何?服章为何?”
这个问题有点大,曾巩答不出来了,方仲永代为回答:“这是说,我中华有美丽的服饰,高雅的礼节和文化,优雅富足的生活。这也是我中华有别于诸方蛮夷的根本。诸方蛮夷皆以能穿着我中华服装为美,皆以说我中华雅言为荣,其贵族更是以能书我中华文字、吟诵我中华诗词为傲。
二位兄长以为,当今文坛谁可称领袖?谁可扬名于蛮夷?”
曾巩道:“当是晏殊、欧阳修吧!”——彼时二人文名颇盛,并称“晏欧”。
方仲永摇摇头道:“非也。真正四夷皆知的是那柳七。
一曲《雨霖铃·寒蝉凄切》那可真是令洛阳纸贵,众多勾栏女子无不以能够唱一曲柳永的新词为荣。注意,我说的可不是中原,而是辽国、西夏、吐蕃、朝鲜、倭国等番邦。俗语有云,凡有井水处,即能歌柳词。”
曾晔哈哈大笑道:“只道贤弟不解风情,却也是我辈同道中人。我家有歌姬就唱得好一曲《雨霖铃》,更难得的是她还能唱《定风波·自春来惨绿愁红》。那唱腔,配合着身段……”
方仲永感觉曾晔已经不可救药了,多么严肃的事情,怎么就变成这般的低俗呢?呃,好像柳永的词是有一点点的艳。
还是乖孩子曾巩可爱,时刻不忘关心国家大事:“难道靠柳永的几首艳词,就能让四夷宾服了?”一副“我读书少,你不要骗我”的表情。
“当然不能。但是假如有一天,我是说假如,我们把蛮夷中的敌人杀光了,再去告诉普通民众说,他们能过上和我天朝子民一样的生活,吃美食,着华服,咏诗词。你觉得他们会反对沐浴在吾皇的圣恩之下吗?”
“眼前岂非无用?”
“怎么会无用?只要我们有大量的诗词被创作出来,不断的宣扬我天朝上国美好的生活,必能吸引那些番邦的有识之士来投奔,并许以高官厚禄。长此以往,即便那些番邦有些人才,也尽为我所用,敌国外患自然消弭。这就是文学教化的作用,可称为‘文化’是也。”(未完待续)
第二十五章 初见
次日一早,方仲永与曾氏兄弟告别。
方仲永婉言谢绝了曾晔同行的好意——怕自己经受不住糖衣炮弹的轰炸,安慰有些不舍的曾巩道:“子固何必做那小女儿姿态,你我虽暂时分别,也不过就是三五天的事儿。无须伤感,待我们在临川相遇,再看二位兄长于诗词一道上可有进益。”
曾晔笑道:“我辈岂是蓬蒿人,定不能让方贤弟轻看了。就此别过!”
因抚州并无直接管辖的地域,其州府治所就设在临川县城。也就是说,临川县城里既有县衙,亦有州府衙门。与金溪知县相比的话,临川知县的心里一定是哔了狗的。因为在金溪县,知县大人就是最大的官员,可以谁都不尿。临川知县就没有这么好命了,知州、通判、推官、参军等等官员,或是职务级别高于你,或是实权大于你,你敢怼哪个?分分钟让你下不了台,或者直接让你下台了。是以有人总结道:?三生不幸,知县附郭;三生作恶,附郭省城;恶贯满盈,附郭京城。
扯远了,总之因为临川是附郭县,所以抚州的州试实际上是要在临川县城考的。
两天后,方仲永来到临川县城,时间也不过是四月十二。离开考还有七八天,时间实在是非常充裕的,就起了游览一番的兴致。
要说这临川县,倒还真是人杰地灵的好地方。
先说人杰,晏殊、晏几道父子称霸北宋词坛,即便比起苏轼那个妖孽也不遑多让,还有王安石那货也是光耀千古,明朝的“东方的莎士比亚”汤显祖也是临川人。
再说地灵,后世抚州多有名胜,但其中的抚州名人雕塑园、王安石纪念馆、汤显祖纪念馆、汝水森林公园、拟岘台等还未兴建,梦湖还是个洪灾泛滥的烂泥坑。金山寺(不是镇江那个)、开元寺(今名正觉寺)倒是已经修建了。
只是方仲永自见了宝来天君后,觉得最近不宜参禅修道,游览寺庙暂不在行程之内。晏殊的故居倒是可以去看看,只是晏参知政事还没有“故”去,贸贸然去人家家里去瞻仰,实在是作的一手好死。
上街逛逛吧,也算是倒个时差(?)。不曾想,这一逛居然逛出了一桩公案来。
四月十三,方仲永没看黄历。如果他看了,一定会发现上面写着:忌出行逛街,宜沐浴斋戒。
方仲永在街头闲逛,偶见一间书铺,甚喜。以为店内必有历届应试时文集子——类似于后世的满分作文集——出售,便进去瞧瞧。若是有近年的时文集子,也好做为参考。
刚进店门,方仲永就被一人深深地吸引住了。
那黝黑的皮肤,那狂放的神情,那酸爽的味道,不是王安石又是哪个?方仲永实在是不愿意看到这货,正要转身离去,王安石已是打起了招呼:“哎呀,这不是金溪案首方神童吗?”
还是那欠揍的强调,只是更多了几分尖酸刻薄。
方仲永拱手一礼道:“本想买些时文看看,既然王兄在此,在下就先退避三舍了。”
“哪里走?”一个女声和一个男声二重唱。
方仲永火了,你想咋的,抓贼呢?还有人伴唱,我呸!
那王安石咄咄逼人:“你既是我舅父的弟子,为何到了临川不去我家拜见?”
方仲永傲然答道:“我是吴先生的弟子,不是你家的弟子,更不是你家的奴才。用的着去拜见你吗?若是吴先生或是令尊在此,自当前往拜见。你个小屁孩,还是算了吧!”
那个“女声伴唱”说话了:“真是传言不虚,真是个狂妄无礼之徒。三弟,似这等牙尖嘴利、目无尊长之流,不要与他多说,免得失了身份。”
方仲永很茫然,您哪位?您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王安石见方仲永吃瘪,很是有些得意:“这是家姐。你应该听说过的。”
方仲永这才想起来,吴先生那个大嘴巴似乎说过他外甥女的事儿,被方仲永婉拒了。本以为吴先生只是随口一说,看情况并非如此。方仲永甚至怀疑,吴先生把自己形容地是多么的不屑一顾,多么的看不起王家小姐。
这不,人家王小姐被拒,颜面过不去寻仇来了。
王安石继续落井下石:“家父从韶关知州卸任,近日正好还家。我舅父也曾有叮嘱你到临川,要拜访家父的吧?你何时前去拜见?我等着你哟!”
王家众人得胜而归,方氏仲永落魄而回。
回到客栈,方仲永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大嘴巴子。让你嘴欠,让你嘴欠,装什么三好学生,说什么“令尊在此,自当前往拜见”。
人家的“令尊”真在家了,你怎么办?单枪匹马去闯龙潭虎穴,你当你是赵子龙啊?
忠叔见方仲永懊恼,安慰道:“王家老爷既然贵为进士,自当不会是小肚鸡肠的人。你与那王家公子的小小争执,只不过是少年人的争锋而已,不用介怀。”
方仲永认为忠叔说的毫无根据。
进士就不小心眼了,那夏竦还当过宰相呢,也没见肚子里面撑船,不照样睚眦必报。再说了,本公子是因为害怕王安石那个小屁孩吗?我是怕他娘,的枕边风和他姐姐的胡搅蛮缠。话说咱也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呀,怎么弄得跟始乱终弃的负心汉似的。定是流年不利,命犯小人。回头到正觉寺烧烧香,许许愿才行!
时下,拜访别人是不能冒然前去的,需先写好拜帖,约好日期待主家回复了才好登门,用今天的话说叫“预约”。当然,若你是那种“穿房过屋,妻子不避”的通家之好就不用预约了,直接上门就是了。方仲永觉得自己没有和拗相公(明冯梦龙语)做通家之好的荣幸,拜帖还是要写得讲究些才是。
写好了拜帖,署名“后进末学方仲永”,让忠叔送到王家。
方仲永满心希望,祈祷满天神佛保佑王大人业务繁忙,无暇接待自己这样的小鱼小虾。自己将来也可以假惺惺地说一句“缘悭一面,甚为遗憾”的场面话。
不料想,忠叔回报说“王家老爷及夫人甚是欢喜,定于明日扫榻相迎”云云。
看来需要抓紧时间烧香了,还得多烧一炷香。没有人保佑的日子不好过啊!
第二天,眼看快到中午了,方仲永仍然拖拖拉拉、拖泥带水。
忠叔苦劝:“耽搁了时辰,就失礼了。”
方仲永心道,也罢,大不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见到了王安石的父母,方仲永才知道自己实在是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那王益乃宋真宗祥符八年(1015年)进士,历任建安(今福建建瓯)主簿、临江军(今江西樟树市)判官、新淦(今江西新干)、庐陵(今江西吉安)、新繁(今四川新繁)知县、韶州(今广东韶关)知州。
王益在外为官近三十年,自然明白方仲永因何忐忑,先给了一颗定心丸:“昨日之事,皆是犬子与小女的不是,老夫已责罚于他们了。望贤侄切莫放在心上。”
方仲永忙答道:“令郎爽朗率真,令千金天真可爱,并无不当之处。是晚生不懂礼节,未能及早拜访王大人,尚乞王大人海涵。”——你喊贤侄,咱还未必愿意认你这个叔呢?
王益听出了方仲永话中的疏离之意,微微一笑不再多说。
王夫人——也就是吴先生的妹妹倒很是开心地说:“我那二弟来信说,他收了个神童弟子,就是你吧?倒也生得一表人才,很是俊秀。”
王大人适时地咳嗽了两声,王夫人也知道自己差一点歪楼了,急忙转向:“想不到我那不成器的弟弟,也能教出如此好的学生来?是吧,老爷?”王大人咳嗽地更厉害了。
眼见王大人要咳出毛病来,王夫人及时刹车:“妾身去催一下饭菜,老爷您与方公子多叙谈一会儿,看看我金溪的神童可还有那么几分才学?”
待王夫人离去,老王大人才吁了一口气。见方仲永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老脸一红说道:“妇道人家,不识礼数。老夫一向不与她一般见识。哼!”
方仲永心道,老夫少妻的日子不好过啊。(王安石的母亲吴氏为续弦,他的两位哥哥王安仁、王安道皆为王益前妻徐氏所生。)
王益轻咳两声道:“老夫游宦归来,听闻我那傲气冲天的孽子败于你手。老夫甚是宽慰啊!”
方仲永忙致歉:“是晚生孟浪了。”
王益摆摆手道:“哪里是你孟浪了,我看你做得很好。那孽子仗着几分聪慧,又看了几本歪书,整日叫嚣着‘当今英雄者又有何人’,实在是狂得没边了。亏得贤侄你当头棒喝,以时务警醒于他,更在他引以为傲的诗词上让他自叹不如。恩同再造啊!”
方仲永吃了一惊,这是要捧杀自己吗?急忙解释道:“王大人实在是过奖了。晚生也是畏惧令公子的威名,无奈之下只得取巧。实是愧不敢当,愧不敢当啊!”
这时就听到王安石插话了:“爹,您看他都承认了吧!他凑巧看了几张邸报,拿来为难孩儿。您不仅不为孩儿出气,还要感谢这欺世盗名之辈教训了我一顿,真是老糊……”王益眼一瞪,王安石不敢说了。——却是王夫人领着一双儿女又回来了。
王安石不敢说了,不代表他姐姐不敢说:“爹——这人就是个虚伪透顶的市侩小人,您怎么还对他以礼相待。应当早早地赶出府去,不,根本不应该让他进来。”
王益真的生气了,怒道:“放肆!方贤侄忧国忧民,乃人中俊杰,岂容你肆意污蔑!还不与我退下!夫人,这就是你的管教之道?真是慈母多败儿。”
王夫人连声致歉,带着哭哭啼啼的女儿和又一次怒视方仲永的王安石下去了。
方仲永眼看着要与王家结仇,也深感无奈。我招谁惹谁了?我也不想得罪人啊?特别是得罪将来要名留青史的王安石。当然,不想或者说不怕得罪王安石,还是有办法的。
但他姐姐,方仲永表示无法可想,那富家小姐的傲娇公举病,他不会治,也不想治。(未完待续)
第二十六章 有点儿意思
味同嚼蜡的一顿饭之后,方仲永起身告辞,王益也不做挽留。
待方仲永走后,王益对他的夫人说道:“今天,夫人为何如此失礼,连向来乖巧的女儿也口不择言?白白令人轻视。”
王夫人道:“老爷有所不知。自年前安石被那方仲永挫败之后,便潜心向学,发奋苦读,竟是长大了许多一般,也不似以前那样胡言乱语了。子鱼也起了爱才之心,悉心教导之下觉得那方仲永颇有古贤人之风,便想着执柯作伐,为咱家女儿谋一良配。你猜那方仲永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观此子今天的表现,无外乎是说家境贫寒、不敢高攀之类的话。”
“若这样说还罢了,我们只当他年少轻狂、书生意气。他倒好,只说了句‘先生醉了’,就把子玉的嘴堵住了。”
“有点儿意思。这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呀,他凭什么?我王益的女儿就这么不堪?”王益生气了,后果很严重。
“你呀,就是性子急。像他那样的青年才俊,又是刚得了县试的案首,若是轻率地直接拒绝也没什么。这样的话,能是一般的年轻人说得出的?不是胸有城府者,哪里能说得出如此话语。安石莽撞执拗,正需要这般年少老成之人帮衬才好。
且听说那方仲永为了帮堂哥求亲,写了一首《木兰花令·拟古决绝词》端的是清雅秀丽,比那晏同叔的‘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更多几分温婉。”
“有如此好词,还不速速写来让为夫好好看看。如若不然,定要严惩。”
“好我的大老爷,昨夜严惩的妾身好怕啊,今天也不知是谁喊腰疼。”王夫人口中调笑,手中却是迅速地把那《木兰花令·拟古决绝词》写了出来。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霖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有点儿意思。”
“老爷,您别光有点儿意思呀。您是怎么想的?”
“夫人怎么想的?”
“如此良婿,不可错过。”
“夫人之言甚善,颇合为夫心意。我可不是那看似放达、实则迂腐的吴子鱼,定不让他逃出我的手掌心去。哈哈哈哈!”
不提王氏夫妇将要对方仲永展开怎样的“迫害”,单说方仲永浑浑噩噩地回到客栈,就看见曾氏兄弟正坐在桌旁笑吟吟地看着他。
方仲永一下子像找到了组织一般激动万分:“你们怎么才来呀?”
曾晔笑道:“我们俩今天上午就到了,特来寻你。结果听说某人已攀上高枝,另谋高就了。本想一走了之,奈何腹内空空,走不动道儿,只好在这客栈喝些茶水混个水饱。既然方公子不待见我等,子固啊,咱们走!就让咱兄弟俩露宿街头,饥寒而死算了。”曾巩也作势扶起哥哥,竟是要走的样子。
方仲永苦笑道:“叔茂你就别耻笑我了。还有子固,你也跟着学坏了。小弟可是赴了趟鸿门宴啊,攀的狗屁高枝。现在身上冷汗还没干呢!”
曾晔眼中冷芒一闪,沉声道:“那王家还敢仗势欺人不成?”方仲永摆摆手道:“那倒不曾,王大人和夫人还是很和善的。只是王家的小姐、少爷委实是难伺候。王安石与小弟有些纠葛,还能理解。只是不知什么时候得罪了那王家小姐,语多刁难,蛮横无理,竟似对小弟恨之入骨一般。”
曾巩小声地说道:“没听说啊!”
“什么?”方仲永和曾晔异口同声。
“大哥可能忘了,我们的姑姑嫁给了姑父吴敏,姑父的弟弟吴畋就是王安石的外公。是以我曾经见过那王凌微,甚是温婉,也颇为知书达理。”曾巩有些不好意思。
“只是见过一两回,你就知道人家甚是温婉了?”曾晔明显不信。
“因为年岁相当,一块儿玩耍过几回。姑父还,还曾戏言要许配给我,因辈分不当,被父亲阻止了。”曾巩也豁出去了,说了个清清楚楚。
方仲永也想起了曾巩和王安石之间乱七八糟的辈分关系:
王安石的弟弟王安国娶了曾巩的妹妹,王安石弟弟王安国的女儿嫁给曾巩弟弟曾布的儿子曾纡,曾巩的姑姑嫁给吴敏,吴敏的弟弟吴畋是王安石的姥爷(外公),吴敏的姑姑是曾巩的母亲,王安石娶了吴敏的孙女,王安石的妹妹嫁给曾巩堂姐的儿子王明之,王安石妹妹去世、王安石侄女又嫁给了王明之。
问:王安石论辈分应该叫曾巩什么?a舅舅 b大姨夫 c大侄子 d哥哥
方仲永不是伦理学专家,弄不清楚这么复杂的关系,对此只有一个评价:贵圈真乱。
还是曾晔爽快:“管他那么多做什么?你我兄弟九年未见,当浮一大白才是。这般琐事,当作下酒菜即可。”
方仲永凑趣道:“叔茂的九年未见,作何解?”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三天没见,如隔九年矣。”
四月二十,州试准时开考。一应流程皆如县试,考试内容也皆如县试,仅在难度上略高——刘先生的模拟考试还是很给力的。诗题要求咏名山一座,限安字韵。方仲永提笔写就《咏太行山》:人言太行入云巅,我说太行如泥丸。山高路**常事,世道艰险在人间。(自己胡诌的,见笑了。)余者乏善可陈,不一一赘述。
连续两天的考试结束,方仲永感觉自己像是散了架一般。除了精神上的疲惫和厌烦,身体上的折磨也是令人非常痛苦。两米见方的考棚,吃喝睡都要在里面完成。吃喝还能忍受,吃些干粮喝些清水就是了。到了睡觉的时候,只有四尺长、两尺宽的木板是无论如何也睡不踏实的(参见江南贡院考棚)。方仲永深切怀疑,当初设计考棚的人不是个侏儒就是个变态。在这样的环境下,考生能发挥出七八分的水平就算是意志坚定、身体强壮的才俊了。若是有那身体差些的,只怕要头昏脑涨甚至是一病不起了。噫,这难道是古代版的体育加试?
出了考场,见曾巩也是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方仲永心里才好受些。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嘛!曾晔早已等候在考场外,见到二人狼狈的模样,很没有公德心地说:“现在苦一点不怕,将来……”老实孩子曾巩说:“将来就不苦了?”曾晔幸灾乐祸地笑道:“将来啊,还有路试、解试、礼部试,个个都要考三天。所以啊,将来会更苦的!哈哈哈哈!”
方仲永看不惯那小人得志的模样,问道:“不知叔茂兄要不要一起去吃苦呢?”
“唉!都是命啊!今天都回去好好休息,明天哥哥请你们去喝花酒。”
第二天的花酒终究还是没有喝成,因为方仲永感觉自己最近流年不利,认为上寺庙给佛祖进香比上青楼给“女菩萨”布施要好。曾晔哥俩也无所谓,反正都是考试之后的放松,去哪都一样。几人便来到了抚河东岸的正觉寺。
据《四库全书》记载,正觉寺始建于唐代天宝年间,由南宗八祖之尊的道一禅师开基立寺,初称开元寺,至元代改称妙觉寺,至清朝才由据传为太平天国将领的法果改称正觉古寺。
正觉寺位于城东门剪子口东侧犀牛山,据传建寺前此处地形如同一只犀牛,寺东侧前后有两口一般大小的池塘,是犀年的眼睛;寺前的金刚湖则是犀牛的透气口。犀牛饿了,就到灵芝山(今文昌桥头)吃草;天气热了,就到院家湖里打浆。正觉寺就是建筑在这只犀牛身上,而寺内的大雄宝殿则坐落在犀牛的头上,故又有犀牛山正觉寺之说。
初建寺院虽不大,但开元寺为马祖道一禅师江西弘法的第一道场,因道风严谨,禅法宏深,十方学者慕名而来,络绎不绝,涌现出一批禅门巨匠。经历代修建扩充,至宋代已规模宏大。
毕竟是马祖的道场,如那疏山寺一般限定香火钱的招牌是绝对不会有的,几人也不会主动去生事。游玩嘛,就要有放松的心态,当然,有充足的旅资就更好了。
游正觉寺,有两处是必定要去的,一是“箨(tuo)龙轩”,二是“蛤蟆将军殿”。
那箨(tuo)龙轩为一高楼,楼内墙壁上绘有一条形态逼真的龙。最奇特的是那龙鳞不与别处相同,竟似一片片竹笋的外皮,箨龙之名大概由此而来。
凡是前来正觉寺游览的文人墨客,都要登临此轩,寻章摘句以显风采。曾晔便要方仲永吟诗一首助兴,方仲永也就放开了当起文抄公来:“风玉萧萧数亩楸,箨龙名为道人留。不须乞米供高士,但与开轩作胜游。此地七贤谁笑傲,何时六逸自赓酬。侵寻衰境心无著,尚有家风似子猷。”
曾巩皱起了眉头:“词句甚好,然结尾颓废之意尽显,不合我等今日情形。仲永再来一首如何?”——此诗为王安石晚年归乡时所作,哪里会有蓬勃之气?
方仲永哈哈一笑:“那就再来一首。
琅玕尽灵种,玉立近东池。已与风云会,终含冰雹姿。气酣犹赑屃,鳞动觉之而。雨暗思雷泽,天清入葛陂。凤毛当户见,蛇影到杯疑。神物烦呵护,应看变化时。”
“好!好一句‘应看变化时’!方施主如今正处于变化之时否?”圆通禅师飘飘然而来。
圆通宣了声佛号道:“见过三位施主。几月未见,方施主更显俊朗,可喜可贺!只可怜贫僧被方施主言语所激,奔波数月,总算是不辱使命。今特来向方施主致谢。”方仲永忙道:“是小生鲁莽了,劳动禅师辛苦。望禅师不要怪罪才是。”
圆通道:“不辛苦!贫僧往来数月,更能体会我佛慈悲之心,于禅理领悟更为透彻。比那整日打坐念佛,敲烂万千木鱼更有进益。因此,才要感谢施主。但,贫僧亦有一言相送,未知可否?”
三人齐道:“愿听禅师教诲!”
“哪里有什么教诲?只是些粗漏之语,信口胡言罢了。似贫僧这等方外之人,讲究的是入世修心,得证圆满。三位皆青年俊彦,自当在尘世中打拼,挣个封妻荫子,博个世代公侯。这寺庙,只可为烦闷之时消遣、闲暇之时娱乐,其实非久留之地。有那贪图尘世钱权之辈,唯恐知他者少,唯恐信他者少,最喜引诱那高官显宦、文人雅士参禅悟道,以显他佛法精深。其实,各守其心、各安其道也就是修行了,哪里需要穿上那件僧袍?望三位谨记。”
三人凛然称是。
圆通可能觉得话题过于严肃了,转言道:“当然了,几位若有闲暇时,与贫僧讲一讲那凡尘趣事,贫僧还是很欢迎的。便是去拜那蛤蟆将军求个多子多福,贫僧也是不会阻拦的。本寺可是没有一贯钱的说法。”
这事儿已经传得这么开了吗?几人面面相觑。
曾晔辩白道:“不是我等故意冲撞,实在是那疏山寺的秃……和尚太可恶。”
圆通笑道:“无妨!本寺乃马祖道一道场,谨守百丈淮海禅师清规,‘一日不作,一日不食’,与那富贵和尚不同。所得香火供奉皆用于修缮庙宇、赈济孤贫,委实不怕几位施主冲撞一下的?”(未完待续)
第二十七章 王益的好意
被圆通小小地教训了一番的几人,也没有了去参拜“蛤蟆将军”的心情。圆通禅师倒是兴致颇高,非要当免费导游,领几人参观一下供奉着蛤蟆的将军殿。
要说这佛寺供奉蛤蟆,正觉寺只怕是全国独一份。
相传在很久很久以前,百越民族有支队伍为寻求祥和的世外桃源,来到了抚州。这支队伍的首领懂医治病,爱民如子,且屡战屡胜,因其貌不扬,嘴阔颈短,身体前倾,两眼珠大似铜铃,怒目圆睁,说起话来如雷贯耳,声音呱呱叫又似青蛙。再又百越人本有崇拜“青蛙神”的习俗,众人习惯地褒称将军为“呱呱叫的将军”或“蛤蟆将军”。在“蛤蟆将军”的带领下,抚州一带战事渐息,百姓安宁。“蛤蟆将军”谢世后,人们将他安葬在紧靠抚河边犀牛山的一山洞内。在墓前搭一简易草亭为其挡雨遮风,香火供奉。日久后人们记不起“蛤蟆将军”的模样,就在“蛤蟆将军”的墓前塑一威武雄壮的蛤蟆塑像,并香火供奉。
据说高僧马祖道一禅师,为了弘播禅法带着弟子来到抚州犀牛山旁。见一处香火旺盛并供奉着蛤蟆的地方,便打坐于此。梦中受高人指点,大师禅坐起身,见“蛤蟆将军”在此守候,马祖道一顿有所悟,遂在犀牛山创建寺庙,并在寺内建立将军殿,供奉“蛤蟆将军”,护寺安僧,保佑抚州风调雨顺,“蛤蟆菩萨”便由此传开。
既然是“相传”、“据说”,有没有蛤蟆将军其人、马祖的故事是否为真都不那么重要了。
问起圆通这专业人士,也只是笑而不语,可见多半是附会之辞。
圆通说得也极妙:“总归是祈求多子多福的美好祝愿,真假有那么重要吗?”
重要吗?好像确实不怎么重要,毕竟自己连个女朋友都没有。看来升职加薪、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的路还很漫长呀!不过那王凌薇似乎挺白的,与王安石简直不像一个娘生的。怎么想起她了?呸呸,不要脸!
此时,抚州府衙后院,知州大人正与王益喝茶。
只听那知州大人笑道:“此番要恭喜王大人了,这次朝廷铨叙,必定是要升迁了。只是不知将任何职?”
王益很是谦虚:“当今官家仁爱,可怜老夫久在烟瘴之地,与家人聚少离多,又有得力人士举荐,多半是要往江宁任职了。”
知州大人很是羡慕,语中略带夸张道:“那江宁乃江南枢纽,通都大邑,知州乃是从三品的实职,王公这次是大大的高升了。”
王益继续谦虚:“哪里有这样的好事?不过是个从四品下的通判罢了。年兄莫要取笑才是。”
抚州乃是中州,知州大人也不过是正五品,闻言更是客气:“那也是天大的喜事了!不知王公今日到访,有何贵干?但有差遣,直言无妨。”
王益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未知此次州试,犬子安石名次如何?”
知州大人放下心来,慨言道:“令公子天资聪颖,才名远播。州试的案首自然是非他莫属,王公但请放心!”
“但不知第二是谁?”
“是那金溪县的县试案首方仲永,文笔老辣,也只是稍逊于令公子。是以取了个第二,也不算委屈了他。”
王益诚恳地道:“年兄抬爱,王某先替犬子道谢了。但这案首,在下以为还是给那方仲永为好。”
“喔,这是何故?”知州大人很是好奇。只听说托关系抬高名次的,没听说走门路降低自己的名次的。这王益真有这般的高风亮节?
王益十分“诚恳”地说道:“实不相瞒。这方仲永乃是内弟吴子玉的学生,前些时候还有书信要我对他照顾一二,贱内对他也是颇为赏识。是以在下才厚颜登门,原本想着,若是那方仲永的文章有些可取之处,许他进学也就是了。今日听年兄说起,竟是有些才学的,他只取个第二,而犬子竟得了案首,岂不让内弟耻笑。因此,王某厚颜请年兄相助,必有后报。”
“抬为案首亦无不可,只怕委屈了令公子?”知州大人很是替王益考虑。
“我那孽子肚子里有多少墨水,在下岂会不知?如何算是委屈了他,年兄尽管放心。”
“既如此,就按王公的意思办吧!终归只是一二名的事儿,差不到哪里去。”
一场内幕交易就此完成。
对于知州大人来说,把谁定成案首其实无所谓。他原本定王安石为案首,未必没有照顾本地考生、交好王家的意思。但既然王益要发扬风格,他也乐得顺水推舟。说实话,王安石的诗词、策论才情还是很高的,但仍显稚嫩,起码比起方仲永来是显得稚嫩的。
于是,新鲜的抚州州试案首就出炉了。
方仲永看着榜首自己的名字还是非常开心的,曾巩虽只得了第四名,也很开心。
最开心的反而是并不参加这种低端考试的曾晔。曾晔大笑道:“仲永即为州试案首,到了洪州路试就没有黜落的可能了。仲永,一个秀才的功名是没跑了。你要请客!子固能考个第四,也是值得庆祝,也要请客!”
方仲永笑道:“我们俩请客,你做什么?”
“我负责吃啊,还能做什么?”曾晔说得理直气壮。
方仲永开心了,王安石就不开心了。
孩子哭了找娘亲,娘亲自然就找到了父亲,父亲又回头来做儿子的思想工作。
王益对自己倔强的儿子说:“你考了个第二,为父也是很满意的。州试的案首并无大用,你为何闷闷不乐?”
王安石答道:“孩儿并非在意那案首的虚名,只是不平于那方仲永的名次在自己之上。”
“哦,我儿可是觉得那方仲永的诗词不如你?”
“不曾。”
“那是他的策论不如我儿见解独到?”
“比孩儿略好。”
“那你为什么还要生气呢?”
王安石不能答。
王益很有些恨铁不成钢:“读书人最重要的是胸怀。若是那心胸狭窄、嫉贤妒能之辈,纵然是把文章写得如花团锦簇一般,也只会令人更加不齿。
为父也不瞒你,此次州试,知州大人原本是看为父薄面要擢你为案首的,是为父拒绝了。我王益的儿子,要赢得堂堂正正,光明正大,岂可做那蝇营狗苟之事。以势压人更非我王氏家风。你当谨记之,笃行之!”
王安石凛然受教,但对方仲永还是有些不服气:“以父亲看来,孩儿的诗词、文章真得不如那方仲永甚多吗?”
“用典娴熟,文笔清新,方仲永不如吾儿甚矣!”自己的儿子还是要多夸夸的,打击了小朋友学习的积极性就不好了。再说了,女婿终究是没有儿子亲的。
对于这些事,方仲永是不清楚的,他还以为是自己的才学征服了一众考官,心里是有些小小的得意的。好歹咱也算是全市第一了吧?这可是他两世为人所获得的最高荣誉了,不让父母知晓(回乡炫耀)怕是不太好吧?
正思量着回家一趟,王府派人相邀。
方仲永就实在是不明白了,大家的关系有那么熟吗?本来就和王家的公子小姐不对付,这次州试又力压王安石。这时候,不应该是“相见时难别亦难”,呃不,“相见争如不见”吗?曾晔见方仲永不想去,也是只能在精神上支持他——以曾晔、曾巩和王家的乱七八糟的关系,见了面会更尴尬。“举目无亲”的方仲永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再次独闯那“龙潭虎穴”。
再次见到王益一家人的时候,王益正领着夫人和儿女在锄地。
您没看错,确实是在锄地。只见那王益穿着褐衣短裤,头戴斗笠,手持短锄在黄瓜地里除草。王夫人也是作农妇打扮,给“劳累”的丈夫擦汗、倒水。至于公子小姐也换上了农家孩子的装束,摘些黄瓜、捉捉蝴蝶什么的。真是好一派农家景致!方仲永看看自己的儒衫、手中的折扇,觉得很不搭,标准的“赤日炎炎似火烧,野田禾稻半枯焦。农夫心内如汤煮,公子王孙把扇摇。”可来的时候,也没人告诉自己是cosplay宴会呀?
再说了,谁家锄地是往前的,不都是顺着沟畦往后退着锄吗?黄瓜藤都被踩断好几根了。就这水平,还敢在自己面前扮农夫?您怎么不拿个金锄头?仔细一看,嘿!锄头还真不是金的,是上好的青玉。乍一看,还真像普通的铁锄头。
王益擦了下额头并不存在的汗水,笑道:“仲永来啦。听闻仲永贤侄对农稼之事也甚为通晓,要不要来活动一下筋骨。”
方仲永也不客气,将儒衫下摆一掖,袖子一捋,也不接那玉锄,说了句“不趁手,换兵器来”,从下人手中取过一把真正的锄头。三下五除二,几沟黄瓜就锄好了。看着整整齐齐的田地,方仲永很是欣慰:吃饭的本事不能丢啊!
王夫人使了个眼色,那王家小姐羞答答地走上前来,施了一礼道:“刚摘的新鲜黄瓜,已用井水冰过,请世兄品尝。”言行得体,竟还真当得起曾巩“温婉”的评价。只是,你脸红什么?定然是天气太热了。嗯,天儿太热了。
王益赞道:“贤侄倒是个好把式,平常亦多务农吧?”
王安石插嘴道:“他家就是个农户,不下地吃什么?”王益重重地哼了一声,王安石就怂了,不敢再多话。
方仲永笑道:“王公子说得没错,我家本就是个农户。在下也曾下地耕种,虽然辛苦,却并不觉得有何丢人的地方。”
王曾也是笑道:“耕种确实是没什么可丢人的。农业乃国之根本,岂不闻无农不稳乎?”
“王大人所言甚是。不过在下以为还可以再加上几句,无工商不富,无士不兴,无军不强。”方仲永顺便说出了自己理解的四民论。(未完待续)
第二十八章 四民
《书·周官》:“司空掌邦土,居四民,时地利。”
《穀梁传·成公元年》:“古者有四民:有士民,有商民,有农民,有工民。”
《管子》曰:士农工商四民者,国之石民也。
《汉书·食货志上》:“士、农、工、商,四民有业:学以居位曰士,闢士殖穀曰农,作巧成器曰工,通财鬻货曰商。”
按照后世公司的架构来理解的话,就是:一等人是职业经理人,负责行政管理、组织生产;二等人是普通蓝领,负责提供原材料和生产加工;三等人是技术工人,负责研发新产品;四等人是营销部门,负责原料采购和产品销售。
您是不是感觉排名有问题?
当然有问题了,以某官本位思想严重的国家有些扭曲的商业社会的价值观来衡量,应该是士商工农。也就是官员掌控一切,商人与“白手套”们合作发财,白领们辛勤工作,农民伯伯辛苦吃土。
由此大概可以看出,古今最大的区别在于农和商的位置颠倒了。
这并不是封建帝王们良心大发,感念农民伯伯的辛苦而特意抬高了农民的社会地位,而是因为生产力的落后和工商业的畸形发展,而不得不喊出的正治口号。谁要是当真了,就真的是图样图森破了。
以农税仅占国家税收四成的宋朝为例。
北宋的田税规定,向土地所有者按亩征税,每年夏秋各征收一次(沿袭唐朝的两税法)。北方各地大致每亩中等土地可收获一石,须纳官税一斗。江南各地由于产量较高,每亩须纳税三斗。唐代的两税法是按资财多少征税的,而宋代则是按土地面积定额征税的。秋税,是在秋熟后按亩征收粮食;夏税,是以收钱为主,或者折纳绸、绢、绵、布。
按亩征税是征税的基本标准,但是在实际征收时,还有所谓“支移”、“折变”的计算,从而提高了实际征税的税额 。“支移”就是在征收秋税时,要求农民运至指定地点交纳,如果农民不愿随长途运输之劳,就要多交一笔“支移”,也就是“脚力钱”。“折变”就是在征收夏税时,钱物辗转折变,也提高了实际交税额。
官田招佃农耕种,由**收取地租,称为“公田之赋”。但官田本身无人交纳秋夏二税,往往又把二税加到佃农头上,加重地租数量,即所谓“重复取税”。
北宋的身丁税规定,男子20岁为丁,60岁为老。凡是20岁至60岁的男丁,都要交纳身丁税,交钱或交绢,与两税同时交纳。
北宋承袭五代十国的苛捐杂税,以类合并,统称之为“杂变”。其中名目繁多,如农器税、牛革税、蚕盐税、鞋钱等,即所谓“随其所出,变而输之”。
另有和籴、和买制度。和籴是官府强制收纳民间粮米;和买是官府强制收购民间布抽。在实行和籴与和买之初,是按土地多少,分别派定强制征购的数量,并付给一些预付款,到后来,则都是“官不给钱而白取之”。
司马光曾言:四民之中,惟农最苦。农夫寒耕热耘,沾体涂足,戴星而作,戴星而息。蚕妇育蚕治茧,绩麻纺纬,缕缕而积之,寸寸而成之,其勤极矣。而又水、旱、霜、雹、蝗、蜮间为之灾,幸而收成,则公私之债交争互夺,谷未离场,帛未下机,已非己有矣。农夫蚕妇所食者糠籺而不足,所衣者绨褐而不完,直以世服田亩,不知舍此之外,更有可生之路。
以这位老兄的人品和生活的时代,大概是可以保证这些话的可信程度的。
总之一句话,农民这个职业从古到今都是生存状态最差的社会底层。你都底层了,大家压迫你一下,让你的负担重一点,没什么问题吧?
当然,以中国农民忍辱负重、吃苦耐劳的品格而言,“一下”和“一点”大都是可以忍受的。
如果连农民碗里的最后一口饭都要抢去,最后一片遮体的衣物都要拿走,农民即便是性格再好只怕也要“反他娘”了,断然是做不到老老实实等死的。所以,中国王朝的变革往往都是以农民为主力的。
有广大农民参与了,叫“起义”;没有农民参与的叫“造反”,是要很快被消灭的。
这样看来,无农不稳除了说明农业作为传统农业社会的经济基础,还是有正治意义上的考量的。
至于商人之所以被排在“四民之末”的悲惨地位,方仲永只想说一个字:全都是自己作的。
据说,周朝的建国者们在反思商朝灭亡的教训时认为,殷商之亡就是因为民众热衷工商而荒芜了农业,造成民心浮躁,国基不稳。因此,转而推行鄙视工商的重农政策。在周制中,工商业者的地位变得非常低贱,“百工”常与处于奴隶地位的臣妾(男女奴隶)并列。于是士农工商的社会分工阶层就基本上确定了——尽管那时候的农指的是中小地主。
更可气的是吕不韦这个傻缺弄出了个奇货可居的典故。
《战国策·秦策五》载:濮阳人吕不韦贾于邯郸,见秦质子异人,曰:“此奇货可居也。”归而谓父曰:“耕田之利几倍?”曰:“十倍。”“珠玉之赢几倍?”曰:“百倍。”曰:“今力田疾作,不得暖衣余食;今建国立君,泽可以遗世,愿往事之。”
更更可气的是,吕不韦这个傻缺在贩卖帝王成功后到处嚷嚷(不排除政敌抹黑的可能),最后被“货物”的儿子给弄死了。
后来的帝王一看,好啊,这是有刁民要害朕啊,全部拉出去咔嚓了。转念一想,这些肥猪留到需要的时候,比如说遭灾啦、打仗啦、修建宫室啦等等需要钱财的时候再宰杀了,岂不妙哉?
但既然终究是要当肥猪宰了,社会地位低一点也就不是什么大问题了。谁家会给猪穿绫罗绸缎,谁家会给猪变成士子(入仕)的机会,于是各种歧视性的规定层出不穷。有严苛些的,直接就把商人定为“贱籍”。
猪嘛,无所谓!要是敢瞎哼哼,不等过年就把你给宰了。
另外,商贾“不事生产,囤积居奇,低买高卖,以次充好”的恶行也被广泛宣扬,尽管有些夸张,但以方仲永后世的眼光来看,还可以再加上无数的贬义词来证明商贾的“黑心”与“不良”。
对此,“工”表示,躺枪了。
如果说,古代定义的商业是纯粹的产品贩运和销售的话,工应该就是生产企业了——尽管只是手工业。
不知道怎么回事,中国古人对于手工业的感情是非常复杂的。一方面,贵族们对各种能够提高自己生活水平(享受)的“奇技淫巧”贪腥嗜腐,一方面又对于能够提高广大百姓生活水平的发明创造不屑一顾。
如宋朝就设有将作监:掌管宫室建筑,金玉珠翠犀象宝贝器皿的制作和纱罗缎匹的刺绣以及各种异样器用打造的官署。监二人称将作大匠,从三品的高官;少监二人,从四品下。
对各种发明的奖励,宋朝较其他朝代有所提高。史载:有人制定“新历二十卷”,便拜“司天监赐官”;制定“乾元历”颇为精密,皆“优赐束帛”;有人献所制**、火球、火蒺藜,项绾“献海战船式,各赐缗钱”。具体奖励了多少钱,我们无从知晓,但不会太多应该是可以确定的。否则,以古人记史的习惯,定要来个“赐钱百万、千万”的。
至于方仲永提出的“无军不强”,其实是有些鲁莽了。幸好王益自觉方仲永是“自己人”,没有害他的心思。若是那心怀叵测之辈,就这一句话就要把方仲永踢出士大夫的行列了。
盖因本朝太祖赵匡胤得国其实是不怎么正的。
那赵匡胤原本是后周世宗柴荣麾下的大将。后周显德六年(959年),柴荣于北征幽州时病倒,回京不久后驾崩,时年39岁。逝世前,柴荣任命赵匡胤为殿前都点检、归德军节度使。次年(960年)正月初一,传闻契丹兵将南下攻周,宰相范质等未辨真伪,急遣赵匡胤统率诸军北上御敌。周军行至陈桥驿,赵匡义和赵普等密谋策划,发动兵变,众将以黄袍加在赵匡胤身上,拥立他为皇帝,史称“陈桥兵变”。随后,赵匡胤率军回师开封,京城守将石守信、王审琦开城迎接赵匡胤入城,胁迫周恭帝禅位。赵匡胤即位后,改国号为“宋”,仍定都开封。石守信、高怀德、张令铎、王审锜、张光翰、赵彦徽等皆得授节度使位号。
尽管有诸多文人粉饰,将赵匡胤描写的无辜而被动,但赵匡胤黄袍加身的整个过程充满了浓浓的阴谋气息。好兄弟尸骨未寒,你就胁迫人家孤儿寡母把皇位“让”给了你,合适吗?
赵匡胤“被迫”当上了皇帝之后,觉得龙椅坐得很舒服。就怕其他如石守信、高怀德等手握兵权的大将也“被迫”了一下,就来了一出“杯酒释兵权”,非常完美且又毫不血腥地解除了几位统兵将领的兵权。
“杯酒释兵权”之后,赵匡胤又进行了一系列的军事改革。
新设枢密院与三衙统领各有所司,三衙虽然掌握禁军,但却无调兵和发兵的权力。枢密院有发兵、调兵之权,而不能直接掌握军队;行“强干弱枝”之策,调各地精锐官兵组成禁军,半数留于在京城拱卫皇城。又行“更戍法”,无论驻屯京城的禁军,还是驻在外地的禁军都必须定期调动。京城驻军要轮流到外地或边境戍守,有的则要到产粮的地方就粮。
这样一番操作下来,老赵家的皇位是稳当了,但其造成的后果也是严重的:兵不知将,将不知兵,军队战斗力大幅度下降;不懂军事的文官控制军队,造成军队战斗力再一次大幅度下降。如此连番降下来,军队还有多少战力实在令人怀疑,“宋鼻涕”的帽子也就摘不下来了。
方仲永不愿意繁华的大宋被野蛮落后的游牧民族侵袭,强军这一步是一定要走的。
后世军事理论认为,在武器没有代差的情况下,战争打的是后勤,是资源。要强兵,先富国。(未完待续)
第二十九章 谁先富比较好
当方仲永把自己的想法捡能说的和王益说了之后,王益感叹道:“生子当如方仲永也!”回头再看自己的儿子,往常觉得还算聪慧的儿子竟显得其蠢无比,面目可憎起来。便把王安石叫到身边,好生训斥了一顿。王安石感到很无辜,我也没干什么坏事呀?岂不知凡事就怕与“别人家孩子”比较,这种体验只有他为人父之后才能明白了。
王益也并非只是为了训孩子好玩,也是趁机想让王安石长长见识。王益问道:“贤侄可有明确的想法?能否说与老夫听听?”
方仲永想了一下,觉得现在就说要改革军制有些不自量力,就说:“那在下就先说说富国与富家吧!不知王大人觉得国与家孰重?”
王益道:“自然是国重于家了。岂不闻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方仲永却不是那么的认同:“大人所言甚善!但在下以为,家国并重,才是更好的模式。”
“愿闻其详。”
“國者,从口,从或。或也,人口‘口’、疆域‘一’、和军队‘戈’组成,后来又加了代表边界线的外框。是为國。”
这是《说文解字》的正解,王益点点头示意方仲永继续。
“由此看来,人口、领土和军队就构成了一国的基本要素。领土、军队且先不说,我来说说对于人口问题的一点粗浅的看法。
在蛮荒时代,人类的生存环境是非常艰难的。我们没有野兽的牙尖爪利,力量与奔跑的速度也比不上野兽。这就需要很多人合作,才能获取食物,抵抗野兽的攻击。后来,食物多了,身强力健者便想要多拿一些,也就有了人与人之间的争斗。争斗的结果,往往人数多的一方占优。即便有所谓的百人敌,也会在普通人的包围之下失败。如蚩尤、刑天败于炎黄,共工败于颛顼。”
王安石可逮着显摆的机会了:“《山海经》嘛,我看过。”
方仲永很是无奈,您看不到我要开长篇吗?但为了推销自己的正治理念,只好忍了:“世兄博学。是以历代开国帝王、有道明君,皆以人口的多寡来论断国力的强盛与否。虽然有些偏颇,但大体是不错的。
因为人口多了,就可以提供更多的士兵,出产更多的粮秣、丝麻,喂养更多牲畜、战马。当然了,也能够积累更多的财富,让帝王将相们活得更滋润些。”
王益笑道:“有些刻薄了,但大致不差。你且说说富家与富国的关系吧,莫要扯得太远了。”
“是。敢问大人,以为战国时候的秦国与齐国之制孰优?”
王益想了一下道:“秦法严苛,二世而亡;齐制松弛,不战而降。”
这随口就来个骈四俪六的本事,方仲永是没有的,赶紧拱了一下手表示佩服,接着说道:“以在下看来,其实不过是藏富于国和藏富于民的区别罢了。”
王益的口头语又出来了:“有点儿意思!管家,把那东京白矾楼的眉寿酒开一坛,以助谈兴。”
顷刻,眉寿酒端了上来。倒入大杯,竟是酒香扑鼻,虽略有发黄,但也不是什么低劣的自酿。方仲永也是有些渴了,端起来一口一杯。王益笑吟吟地等着看笑话,小样儿,你以为这是自酿的米酒呢?如此烈酒,只能小口酌,哪里能大口闷?
等了半天,见方仲永没事儿人似的,王益惊奇地问道:“贤侄常喝这眉寿酒?口感如何?”
方仲永有些不解:“在下家境贫寒,哪里有机会喝上如此高档的酒水?至于口感,嗯,酒香浓郁,就是有些淡了。”对于常喝七十度的由酒精和自来水“酿造”的闷倒驴的方仲永来说,这二三十度的眉寿酒确实有些淡了。
王益不禁感慨方仲永的天赋异禀,感叹自己老了,想当年,我年轻的时候,呃,好像也不敢这么喝。果断回到正题:“贤侄,请继续说你的高论吧。”
吃了别人的嘴软呀!
方仲永继续自己的“小葵花课堂”:“那秦国能扫灭六国,全靠商君耕战之功。至始皇帝毕海内于一,各国的珠玉美人充于宫室,又起阿房宫,尽取天下财货为一人之用。而对于百姓呢,则乐以刑杀为威,专任狱吏而亲幸之,是以海内愁困无聊。
仅其修建陵寝就征用民夫罪囚四十万,当时全国能有多少青壮?连六国遗民都算上,总人口不过三千万。只是修个陵墓就动用了全国十分之一的青壮,余者如戍边、作战等不事生产者不可计数。真可谓举倾国之力,供一人之驱策。是以,渔阳狐鸣,秦二世而亡。此所谓藏富于国,而民生艰难也。
再说那齐国。管仲为相,取渔盐之利,桓公始霸。然管仲亡后,齐国上下仅记着‘侈靡’去了,人人以财货多为荣,以财货少为耻,以偷生为荣,以为国死战为耻。判断一个人是否成功的标准就是他有多少钱,而根本不考虑道德、修养、功劳。以致面对咄咄逼人的秦**队时,竟无一人敢战、愿战,那国相后胜力劝齐王建投降。以齐国之富庶,齐王建竟落得个活活饿死的下场,岂不滑天下之大稽?此亦藏富于民之弊端也。”
“那何谓家国并重呢?”
“国富民穷,必有内忧;民富国贫,定有外患。唯有民富,国富,才能国强,继而反哺于民。”方仲永如是说。
“请先言民富。”
“民富有二,一为富物质,二为富精神。
富物质易解。即要让民众有衣穿,有饭吃,老有所养,幼有所依。还要吃得饱,穿得暖甚至是吃得好,穿得好。
以农业为例,当农林牧副渔并举,改善耕种之法,培育优良品种,推广新式农具。因地制宜,精耕细作。提高粮食产量,扩大牲畜、家禽养殖。再辅以工商之道,可富民矣。
富精神就是个水磨工夫了,也是我等士人较为擅长的了。所谓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当百姓们吃饱穿暖之后,才能考虑施行教化。毕竟道德文章再好,饿着肚子也是听不下去的。
但百姓往往只看到眼前的利益,而不知道饱暖之后应该做什么?有了闲钱应该怎么办,是一个大问题。学齐国那般骄奢淫逸,不是正途。这时候,就需要士人引导百姓们习礼仪、知荣辱,亦可多创作一些百姓喜闻乐见、引人向善的诗词、话本等。此即所谓的富精神。
二者皆富,才算是真正的民富。”
王益拊掌赞道:“字字珠玑,振聋发聩!”
方仲永连道“不敢当”。这都是中学正治内容,确实是“不敢当”别人的赞誉。
王益道:“贤侄在家乡施行的就是‘农林牧副渔’并举之策了?卓有成效呀!”话题一转又道:“不知贤侄接下来有何打算?是直接去洪州应那路试,还是在临川暂歇?若是在此处暂歇的话,老夫还有处别业,可供贤侄读书之用。”
方仲永道:“多谢大人美意,只是在下出门的时间已是不短,想先回家一趟,免得父母挂念。待安顿好家中些许琐事,直接从金溪出发往洪州应试,恐不能再到临川拜见大人。万望海涵。”
王益洒脱地说:“不妨事,来日方长嘛!仲永啊,你是我那内弟的弟子,老夫与你也颇为投缘。喊老夫一声‘世叔’,是否更显亲近啊?”
方仲永沉吟道:“是,世叔。”(未完待续)
第三十章 好字
知县大人那里是要去的,毕竟是父母官。
县丞张叔父那里也是要去的,若无他提供的车马和忠叔等人(李三旁白:我怎么就成了“等人”了?),此次州试是不可能这么顺利的,也无缘结识曾氏兄弟。
刘先生就不用说了。若非刘先生,方仲永仅靠抄些诗词,早晚是要露馅的,最终一定是免不了“泯然众人矣”的下场。
至于吴先生,哼哼,方仲永一定要好好地“感谢”他一番。否则,怎么对得起他的“大嘴”?
去拜见知县大人的时候,是要准备名帖的。现在方仲永也算是有身份的人了,尽管还没有功名在身,但十拿九稳的事儿谁会较真呢。所以,要写名帖,还可以在名帖末尾具名“晚生某某”了。
同样是不热不冷的神情,同样是不咸不淡的谈话。方仲永甚至怀疑,知县大人是不是更年期到了。其实是方仲永想多了,人家卢知县好歹也是进士出身——虽然是同进士,用得着对你个准秀才热情吗?
县丞大人张世叔就热情多了,甚至热情地让方仲永都感觉不好意思。张世叔亲热地说:“仲永这次考了个州试案首,实在是为我金溪人增光了。不,大大滴增光了。”
方仲永保持了一贯的谦虚:“侥幸而已,侥幸而已。算不得什么!”
县丞大人道:“毋乃谦虚过度!你的才学,叔父还是清楚的。对了,张忠和李三可还好用?若是不听话,说与我知,定要打断他们的狗腿。”
方仲永忙道:“一路承蒙两位贵仆照应,不然小侄的抚州之行定然不能如此顺利。这一切全仗叔父慷慨相助,来日必有回报!”
县丞大人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很是开心:“哈哈,些许小事,不值一提!若是攀龙在此,定要与你畅饮一番才是?只可惜,洪州的生意有些问题,他去处理了,李斌、王琦也跟着一起去了。若非如此,本当你们兄弟一起去洪州考试才是。既然那二人还算得用,就还让他们送你去洪州吧!”
方仲永闻言连声道谢,但也觉得有些扫兴。本想着能和张攀龙一块儿去洪州呢,不想那家伙转型成为飞来飞去的“飞人”了。算了,还是去吴先生家好好“感谢”一下他的“大恩大德”吧!
吴先生仍是一如既往地洒脱,见到方仲永一点儿都没有做贼心虚的自觉,只是很开心地说:“我吴仁礼的弟子也能考州试案首了!想必我那心高气傲的外甥很不高兴吧,可是我很高兴哟!”再配合着仰天大笑三声,妥妥的一副欠揍的模样。
方仲永很幽怨地看着做傲视群雄状的先生,委屈地说:“先生,您究竟给王大人写了什么信?以致那王家小姐对我颇有怨气。”
“也没什么。只是夸了你几句,请他尽可能地多照顾你一下。”
对于吴先生说的话,方仲永是连标点符号都不信。王大人何止是照顾了一下,照顾得简直是无微不至,不仅把自己儿子的案首送出去了,甚至还有送妹子的打算啊!我还是个孩子啊!您这样过早地腐蚀祖国的花朵合适吗?
“怎么不合适了?老夫十四岁时,家中就有侍妾二人了。你今年快十五了吧?”
“虚岁十五。”
“那就是了。我那外甥女你也见到了吧,漂亮不?温柔不?知书达理不?且安石亦非池中之物,他日在朝中互为臂助也是好事。如此大好良缘,你竟然推三阻四,简直是不知所谓!”吴先生生气了。
那王凌薇漂亮吗?漂亮。知书达理吗?应该也没问题。温柔吗?这个还得再观察。但是那王安石何止不是池中之物,那简直就是“斗战胜佛”啊!咱这小胳膊小腿的,能和他互为臂助?虽然自己上辈子也得过几次大红花(幼儿园时期),这辈子也想着做一番事业,但与王荆公(王安石元丰二年封荆国公)的辉煌战绩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最让人讨厌的就是,王安石对敌人狠,对自己和自己的亲戚也狠(不包括儿子王雱pang)。对自己狠主要表现在不注意自己的饮食和仪表,衣服肮脏,须发纷乱,仪表邋遢,王安石的这些恶习众所周知。对亲戚狠的事史书记载不多,反而有几首诗词证明他很疼爱自己的孩子。但方仲永想说的是,您一介宰相,年薪五百万朝上的大金领(合法收入),每天粗茶淡饭的忽悠谁呢?腹黑一点说,这就是《人民的名义》里面的“赵德汉”啊!
但是咱也不能那人家还没有做的事情当理由,那不显得咱太虚伪了吗?得找个看起来比较靠谱的理由。
方仲永想了一会儿,找到了理由(借口):“先生可知,我大宋为何婴儿多夭折,亦多有产妇难产,甚至母子俱亡者?”
这个问题过于专业,吴先生不能回答,也不愿意回答,因为他的姐姐就是在王益的前妻难产而死后才作为续弦嫁给了王益。他冷冷地说道:“为什么?”
方仲永答道:“有三个原因。其一,产妇多为少女,多有十三四岁就嫁人生育的。其骨架未成,精气未满,焉有弱禾能育大黍之理,是以生产时凶险无比。其二,男子婚配时也年龄偏小,虽能行周公之礼,亦如秕谷不能育壮苗也。其三,护理、营养跟不上,就不赘述了。”
吴先生声音更冷:“你从何得知?莫非修习过欢喜佛?”
方仲永道:“神医扁鹊擅带下与儿科,亦多有医术记载。学生偶有涉猎,哪里要修习什么欢喜佛?”
“那据你看来,男女何时婚配为宜?”
“男子二十,女子十八为宜。”
“好吧!老夫暂且相信了,也会好言与王家解释。此事暂且不提,你去见刘必达吧!”
到了刘先生家里,刘先生满面笑容很是高兴地说:“你师母说,今天你必然会来,特意做了你爱吃的红烧肉等着你呢。老夫还与她打赌,你明天才来。不想你腿脚这么勤快,害得老夫输了十文钱。仲永,你可要赔我哟!”
方仲永凑趣道:“学生竟然只值十文,是不是有些太便宜了?”
刘先生大笑:“你呀,越发的油腔滑调了。此次州试,可还顺利?”
方仲永躬身应道:“幸不辱命,弟子侥幸考了个案首回来,没有辱没了师傅的名声。”刘先生摆摆手道:“老夫哪里有什么名声,这都是你勤奋好学得来的,不必过谦。但也不要因此就志得意满,小觑了四方英才。当继续砥砺学问,不可轻慢呀!”
方仲永连声应是,师母打趣道:“泥古不化的刘先生,饭菜已经齐备了,能不能吃完饭再教训你的高徒啊?”二人大笑。
席间,方仲永诚恳地说道:“弟子敢请先生赐表字。”
刘先生道:“你知道表字的意义吗?”
方仲永点点头表示明白。
表字是指在本名以外所起的表示德行或本名的意义的名字。古代男子弱冠女子及笄后,不便直呼其名。故另取一与本名涵义相关的别名,称之为字,以表其德。凡人相敬而呼,必称其表德之字。后称字为表字。
在古代,由于特别重视礼仪,所以名、字的称呼上是十分讲究的。在人际交往中,名一般用作谦称、卑称,或上对下、长对少的称呼。平辈之间,只有在很熟悉的情况下才相互称名,在多数情况下,提到对方或别人直呼其名,被认为是一种不礼貌的行为。平辈之间,相互称字,则认为是有礼貌的表现。下对上,卑对尊写信或呼唤时,可以称字,但绝对不能称名,尤其是君主或自己父母长辈的名,更是连提都不能提,否则就是“大不敬”或叫“大逆不道”,所以便产生了“避讳”制度。
古人取表字十分讲究,情况也非常复杂,但仔细考察、分析、研究,也是有规律可寻的。如常见的有按兄弟行辈中长幼排行的次第取字,如孔子排行老二,所以字仲尼,他还有个长兄,字孟跛。最典型的要属三国时孙坚的其中四子了:长子孙策字伯符;次子孙权字仲谋;孙翊排行老三,字叔弼;孙匡排行老四,字季佐。
还有在表字上用“子”的情况也很多,因为“子”在古代是男子的美称或尊称。所以人们喜欢用它,如孔伋,字子思;仲由,字子路;司马迁,字子长;曹植,字子建;苏轼,字子瞻;袁枚,字子才。
这些表字虽然常见,但是与本名联系不大,实际上伯(孟)仲叔季和子,还不是真正的表字,而它们后面的那个字如“策”、“权”、“思”、“长”、“美”等才是表字的主要成分。
既然表字对读书人就相当于第二个名字,在适当的时候,找适当的人,取个适当的表字就具有了不同寻常的意义。
虽没有对身份地位的明确限定,但若是“只识的之乎”就取个表字,难免就会如元曲《端正好·上高监司·滚绣球》中的“号从简是采帛行铺,字敬先是鱼鲊之徒,开张卖饭的呼君宝,磨面登罗底叫德夫”一样落了个贻笑大方。方仲永眼下算是个准秀才,取个表字也不算过分。至于年龄尚不足弱冠(二十岁),天空飘过五个字。
这个适当的人就显得尤为重要了。首先要有足够的才学,否则取的表字不足以彰君子之德,与名字没有联系也是落了下乘。其次是要有合适的身份,请不是师长的人取字有谄媚之嫌。最后是地位(有些人认为是最重要的),最好是名满天下的高士、高官,max的当然是皇帝了。这样你就可以打着他们的旗号了,相当于屁股上被烙上了某家标记的驴子。
刘先生婉言拒绝道:“老夫无官无职、声名不显,又没有什么才学。给你取字实非老夫所能为也。”
方仲永固请:“弟子蒙先生恩惠甚多,情同父子。对先生的道德、文章也甚是钦佩。请先生务必赐下表字。”
刘先生对弟子的知情识趣还是很满意的:“如此,老夫就觍颜为之了。”思索了片刻,刘先生言道:“你既名仲永,你的父母自然是盼着你能长久康健。为师也希望你能文运昌隆,就叫‘文远’如何?”
文远?文运长远,且三国张辽和南北朝祖冲之的字都是文远。一文一武,很是符合方仲永对自己的期望。
好字,好字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