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2.羽(4)
两下划磨声,幽暗亮起了火光,是打火机被点燃了。
火光耀亮了那张轮廓分明的脸,我的眼刺痛着又酸涩着,死死盯着他。在他身前有张茶几,茶几上放着一只罩子还有一盏蜡烛,他用火点燃蜡烛后就将黑色罩子揭开,露出底下的四叠百元大钞。他说:“同样的游戏再玩一次,你赢了,由你来问,在座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从左往右,第一叠少一张,第二叠没动,第三叠少两张,第四叠少一张。”
秦辅在旁忍不住开口:“你看都不看就说出答案了?我记得这好像是当初你给我说的。”
“不动以变万动,只有一种方式、一个答案。”
沉沉的笑幽远传来:“你现在的心理攻防战是越来越精湛了,连我心思都能计算。好了,你问吧。”听了他的话一股积火就在冒,但情绪也从刚刚不能控制里冷静下来,我冷笑了下道:“在问之前,你应该先问问我是怎么翻出你一手布置的谜底的吧。”
他失笑了下却从善如流:“嗯?你怎么发现的?”
我扬手而指:“因为他说话的前后矛盾,有时候欲盖弥彰,周而复始,反而让人觉得怀疑。他第一次说下了漩涡洞,然后在上下皆通的狭缝里就只找到我;第二次却说没下漩涡,以他当时之力只能拉得出我。最好的谎言不是说十句话,十句话全都是假的,而是十句话里有九句都是真的,其中一句掺了假。以他对我设计多年的心思,又怎可能不深谙其中道理呢。”
我深吸了口气,终于将死盯着烛光前那张脸的目光移向了左侧,在一月前那个夜晚以后,看着这张清俊的脸再也生不出暖意。因为那眼神中的柔和从来都不是真的,其中夹藏了最冰冷的蓄意。
我笑了笑说:“何知许,这个世界上我最佩服的人有两个,一个是他,一个就是羽。我不止一次地觉得你们两人无论是在谋略还是心机城府上都旗鼓相当,你伤着腿独自一人拖着我在迷林中行走,将仅有的一根巧克力分成三段都留给我吃,老实说当时我真的很感动。不管那中间有几分是在演戏几分是真,但我不会忘记那一段经历。无论是红树林还是那棵吊着棺材的千年老树,那都是属于漩涡的世界,是个平行于现实的空间,当回归现实你我一定是出了漩涡。所以你第一次与我说的多半都是真的,只有说不曾发现他是假;而第二次告诉我的却都由他属命要我以为他被永远留在了那个漩涡世界。我说得对吗?”
最不该在这里的人就是他,当在窗外听到他的声音时,我只有一个念头:原来如此。
白色身影原本没有看我,只垂着眸像与之无关状。直到这时才微微抬眼了反问:“所以原本你是信的,却在我说第二次谎的时候反而让你怀疑?”他向着茶几那边看去:“这算不算是弄巧成拙?”
秦辅插嘴而问:“那你是怎么识穿我知道要跟踪我来这的?”
闻言我不由讽笑了起来,倒是耳旁清润的语声在道:“她不是识穿你?而是在试探我们,或者说是在确认。这间屋与那边通的,即便她从未踏入进来有些东西也能被她感应到,而她有意曝露与熊剑平去你的超跑俱乐部,其目的不是为了从你身上打探到什么,而是引得我们会有所动。这是一招攻心之计,甚至都不必跟踪你,只需要打量的士回来看一看你那红色的车有否停在楼下。”
“呃,怎么听着......复杂地那么像你们?”
“别废话了,”我打断了他们,“也不用给我带高帽子,能够被我用计找到也不过是因为有人有心暴露给我看,所以我想问:为什么?”
三道目光同时看向了烛光后的黑影,秦辅略带怀疑地问:“阿羲,是真的吗?”
沉冷的笑声敲击在心尖,一抽一抽地疼,只听他说:“倒是将我的心理研究的很透彻,”
我忍不住大声反驳:“你不要自作多情,没有那功夫来研究你的心理。只是一个最简单的逻辑推断,假如你不想被我找到,你断可以回你的帝都去到任何一座城市,那就是我挖地三尺都不可能找得出你来。但是有一点我却坚信,你没有死!就像今晚你们两个人根本不需要给秦辅打那通电话让他过来一样的道理,只要他不来,我就没法确定,也怂的不敢去揭开那隔在客厅的纱幕。”
离开时光后,我不自觉地走向了他的古堡门外,眼前闪过一幕幕与他最初相识的场景时,脑中有念如电光闪过,快得让我抓不住。后来我就回到了公寓,在这座城市我唯一的落脚点只有这里,带在身上的钥匙早就没了,不过我有留备用钥匙在门旁的习惯。
进来后就发觉自己错了,这个地方与他在一起的记忆完全不输于古堡。那被推翻的墙,只用一层纱幕相隔,我不止一次站在那跟前想要掀开它走过去,可都没有勇气。
我不敢太长时间呆在屋里,每天很早起来很晚再回来,夜晚是我唯一不能摆脱这个地方的时间。起初的几天我会失眠,后来也许是太困太累了也就能睡着了。我的表现像及了丢魂的人,可能如此让他安心吧,所以肆无忌惮就呆在与我一帘之隔的空间里,甚至都不介意让我感应到他的气息存在。
一遍遍对自己说,能感应是因为那个空间本来就弥漫了属于他的气息。即使他还在,也不可能就在那边,去找秦辅是再也忍受不下去了。我甚至动了要搬走的念,白天已经将行李都打包好了,但在离开前我需要一个答案,一个对自己负责的答案。
长久的沉默,使得空气中氛围很沉冽,善于交际的秦辅这时也变得口拙:“阿羲,阿许,还是你们在这说话吧,我在这也不合适就先走了啊。”
可能这是他第一次落荒而逃,脚步显得略急,当他走到门边时我唤住他:“秦辅。”
他回过头来一脸疑惑地看我,我问:“第一次拼图聚会,是否也是早就安排好的?”
烛光不足以照到门边,秦辅的表情我看不清楚,却能看清他的身体微僵,顿了顿后他回:“还是问阿羲吧,你们这场戏我担当的都是无足轻重的配角,所以就不插手了。”转而又对其余两人道:“兄弟,不是我要撂担子哦,而是有时候该给人家交代还是交代清楚吧。”
随着一声门响,秦辅走了。门板外他的脚步听起来似乎变轻松了不少,实在是这里的氛围太凝窒。我自嘲地牵了下嘴角,缓缓开口:“好了,现在问答开始吧,先给我说说你俩是什么关系?”
留意到两人的目光在昏暗的空中交汇了一瞬,转而何知许答:“没有关系。”
冷笑出声:“撒谎!不过也不要紧,并不是太在意你们关系。只要告诉我你们是在认识我之前就有联系还是认识我之后?”
一片沉默,让我嘴角讽刺弧度加深:“刚刚不是说我赌赢了就任由我问吗?现在是怎样?一个问题都不能答?”幽暗中古羲开口:“你先回去!”
何知许深看了他一眼直起了身,我又一次压制不住自己紧绷的情绪:“走什么走?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一面扮演着我的笔友羽,一面又跟他唱着双簧一起利用我为你们做事?要句真话有那么难吗?你们已经达成目的拿到传国玉玺了,我也没了利用价值,只求一个事实的答案有这么难吗?”
突然间何知许回眸看向我的眼神让我感到害怕,那不是一路既往的温和与暖融,也不是那晚被我撕破关系时的冷漠,而是怜悯。他在怜悯什么?怜悯我吗?我有什么值得他怜悯的?就在这时,一道来自地狱也摧毁我所有意识的声音幽幽传来:“他不是羽。”
我愣愣地转头,也愣愣地问:“那谁是羽?”
阴暗的、罪恶的深处,有只手在向我招手,他说:“我。”
彷如被那把黑弩的箭一箭穿脑,只觉眼前一道白光,所有一切都变成了空白。
273.羽(5)
何知许什么时候走的我不知道,只知道自己的身体被抱了起来再重重放下,紧随着沉重压来。再后来就是痛苦的折磨和沉沦,我的耳边听着那细碎的语声不知该如何反应,身体从痛中体会着快意。等到结束时,他在耳边问:“都明白了吗?”
我敛转眸,看进那双幽深不见底的双眸内,那里面有着两个漩涡:一个送我至天堂,一个拉我进地狱。而此刻,我身在地狱。
他说:我之前的推理全错了,给我写了七封信的笔友是他,不是何知许,他才是我一直在找的羽。
他说:第一次在古堡见面是偶然也是必然,林声的蓄意只是让我提前走到了他跟前。原本他还会再多观察一阵才打算用我,但既然我的能力曝于人前了,就不能被岑家人发现,所以他出手将我藏在了身边。
他又说:那四叠钱的摆布我猜错了,我受了心理影响自以为堪透他的心机,其实则不然,他根本没有从其中抽出过一张,那四叠钱是完整的四万块。
所以他其实为我设了个坑,而我赌输了,赌注是我。
我被囚禁了。
他依然会给我机会向他提问,然后他会挑着其中一两个回答。但机会只有是在我被他压在身下的时候,要知道那时候即使开始我还有理智去问等到后来就已然没了多余的力气,等到结束后他不会再回答我任何一个问题。
他是魔鬼。
后知后觉地得出这个结论,不单单是身体受到禁锢,我的灵魂也被他困住了。
他永远知道我需要什么,也是最好的垂钓者,鱼饵不会下得太多,却勾人。没日没夜的三天,我活得没有灵魂,像一具行尸走肉,哪怕偶尔下地能走至客厅也都恍惚着。
这夜他走进卧室轻瞥了我一眼,并没像往常一样直入主题而是斜靠在墙边点了根烟,寻常他的衣服就以深色偏多,而这三天里他就只穿一种颜色,从头到脚都是黑。
不过不是那种一抹黑的,他的每一件衣服都会有图案,比如眼前这件在他身前竟然是一头豹子的花纹。动物的张扬与克制都尽在那颜色调配之间彰显,也衬托得他暗黑的气息愈加浓烈,应该又是纪梵希浮夸而又低调的奢华风格吧。
很快室内就弥盖了他的烟味,我深深迷恋着这种气味,因为它让我可以淋漓在灵魂之外如梦似幻。几次都想开口问他要一根来吸,可却觉得这样的自己就像毒瘾犯了般狼狈。在一根烟燃尽时他随手按在桌上的烟灰缸里,然后问:“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起疑的?”
他终于还是问了。早就算到我的那些说辞或许能迷惑别人,但迷惑不了他。
都到了这时我已无意隐瞒,垂了双睫轻声道:“物极必反,凡事做得多了就留了线索。其实在那之前我从未想过怀疑你,甚至在当时发生意外时我也根本没有想那么多,可当醒来你不在时听着何知许的陈述,突然那个场景就印刻在脑中。我们最后所待的青铜空间,在每一面的墙上都有刺孔画,一共四面墙,青铜鼎所在那一面墙上的画是你在离开我身旁的半小时内刺上去的。”
我从认识他起就判断错了一件事,不止一次观察过他的手指,每次得到的结论都是他不会画。可事实告诉我,眼睛是最容易被欺骗的,他不止会画,更有能力在极短的时间内不知用什么在那青铜面上刺孔成画。
他以为刺成孔所作的画就没有所谓的笔触,而青铜的色泽幽黑古旧,也不会有孔洞的新旧之说。但原来刺的就是原来刺的,新的就是新的,任何事物哪怕是晚一秒钟就会有异样,这个世上没有绝对一模一样的人或物。
别人不能分辨,我却能。即使在看到的当时只是有那么一瞬异样的感觉,但那每一个孔的成型以及孔内的切面都如同元素般印刻在脑中,等我翻开这页,就能察觉出其中的不同。
所以在何知许拖着我在树林中走的那段时间里,我的脑子并不是完全空白的,而是被堆积满这无数个孔,它们被打乱了重组,再呈现那一幅幅画。
最终我得出一个自己不断重复推演也想要的答案:古羲是画中高手。
因为只有这个答案能够用来推证他不可能像何知许暗示的一般,甚至宁可承认他欺瞒我所有的一切也不愿......他死在了那个洞里。
何其可笑?又有谁喜欢被欺骗、被利用,还是被深爱的人?可是那一刻,我宁可被骗。
室内就亮了一盏床头小灯,古羲靠在的门边光线昏暗看不清他脸上神色,但能感觉得到他的目光始终都流离在我身上。沉顿半响听他开口:“那你有想过我为什么要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刺那幅画吗?”
我心头一颤,在通过不断地分析和推理得出结论后,又怎可能不去想动机?
而这动机让我不敢去相信,在那样的情形下假如没有他刺的这幅孔画......我出不来。青铜鼎那么大,在以为古羲被罩在底下生死未知时我已经心乱,根本不可能看得出青铜鼎上的玄机,而没有那机关被触发跌入水下,我就还在漩涡的世界。
不,我不在了。何知许两次两番说辞,各掺真假,前次我已经剖析出来,后一次的除了古羲还留在漩涡里没有获救是假外其余都是真。当王印被我们取得后,悬洞内的自毁装置就已经被启动,所以假如我出不去,那就永远留下了。
也就是说,古羲在最后刺的那幅画,意在指引我逃生。更进一步说,他已经知道如何离开那个漩涡的世界。进是水,出也是水,这是属于我和他的进出方式。
“是我还有利用价值?”我幽声而问,转而又失笑:“哦对了,你需要我将假的王印带出去给岑家,否则如何能在幕后布局呢?”而那王印什么时候被他换的我都不知道,之前还在想何知许怎样在不解开包裹的前提下将其中的东西给调换,却原来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但见古羲从门处缓缓走来,到得床沿时居高临下俯瞰着我问:“谁说那是假的?”
我一怔,还没反应过来就听他道:“岑家是古董世家,拿一个赝品就算做工再精致能逃得过他们的眼?”所以他意思是根本就没有调换,被岑悠从我身上夺走的是真的王印?我有些不太相信地问:“王印不是你云南行的目的吗?”
这其中其实还有一些是理不通的,因为有条线一直隐晦不明,在他开口回答之前我又追问:“岑玺是不是早就被你收买?”
他在床沿坐下,嘴角弯起邪魅的弧度,我有种直觉这才是他骨子里潜藏的性格,那个深情款款的他不过迷惑我的假象。只听他说:“对于聪明人我一向不用收买,而是合作。”
“那么我呢?”脑子一热就脱口而问:“如果你的计划真要用到我,为什么不与我合作而是欺骗?”他却淡淡反问了句:“我骗你什么了?”
我却反而语塞。
感情?他从未对我用花言巧语说过喜欢我爱我之类的话;金钱?更贻笑大方了,相比于他我只能算是乞丐;而除了这些后,还能说他骗我什么?
怔怔地看着他,口中讷讷而道:“至少......至少你明明就是我的笔友却始终隐而不说,后来又用第七封信来迷惑我,这应该算作欺骗吧。还有在地下围城,明明都是你在故弄玄虚,还硬是多拖进一个羽来,这些难道不是欺骗?”
古羲在我说完后没有立即开口,而是阴婺地盯着我,气息绝然不同于刚才的邪魅。
我心下忐忑,这几天里与他做尽男女间最亲密的事,可对他......曾经以为在慢慢了解,住进心里,直到现实狠狠甩了我一巴掌告诉我,从未真正了解过这个男人。
人心真的是贪婪的,在从何知许口中得知自己独自偷生时,用尽一切办法来推证他还活着的事实,哪怕甘愿被欺骗、利用;设局挖坑等着他们来跳,让秦辅引我回来这里证实是,我依然还有胆怯,怕自己有哪一步推算错误,藏在这所房子里的人根本不是他,直到真的听到熟悉的语声后,那迟缓跳动的心才复苏过来;而当他活生生的站在我面前,让我从极致感受他的存在时,我却又开始了在意那些被利用。
所以人是这世上最矛盾的动物,也是最容易反悔的。
274.特殊体质
胡思乱想中听到他突然下令:“过来。”我愣了愣,他就在床沿,离了我一尺多的距离,叫我过去哪?只顿了一下就觉臂上一紧整个人都被他拖了过去,很快就被他拦腰而抱走向阳台。阳台上有一张靠椅,他将我抱在腿上坐进靠椅里,指了地上那些花盆问:“知道这些是什么花吗?”
我低目去看,花盆里的植物都枯萎了,光秃秃的连枝叶都不见,应该是我们出去时日太久花树没人料理都死光了。我刚想摇头,就听他又道:“猜一猜。”
范围如此广而且我对花木并无研究,这要如何猜?可转念想他既然让我猜就一定是我曾见过而且会产生印象的,若论起印象最深的那肯定是在红树林里凤凰木以及那红星食人花了,但凤凰木不可能以花盆来培植,红星食人花他说是动物而非植物,也不大可能会是,所以这两个可以排除。
我晃神了,忽然想到一个始终被忽略的讯息,甚至那晚从时光离开后走至古羲的古堡门前目光循往里面时曾一度在脑中晃过,可闪过太快没来得及抓住。我第一次见他并不是在那间暗房,而是在他的花园里,他对我开口说得第一句话是:知道那是什么花吗?
口中轻吐一个答案:“水晶兰?”
果然听到耳后传来他的低语:“我给你讲过它的故事吗?”我答:“有,你说水晶兰又被称为死亡之花,是靠腐蚀窃取养分的方式得以生存,但凡靠近它三米以内的,都会被其腐气所染,轻则大病一场,重则致命。”
“所以你一定在想我为什么没被腐气所染?”
我默了一瞬后说:“不是,我在想......地下围城的那些水晶兰其实也是你种的吧。”
他轻声笑了,那笑声却让我后脊发凉,听出了其中的阴郁,以及带着某种......嗜血的感觉,对,就是嗜血。他像一只兽蛰伏在身后,随时可能会在后颈上咬下来。
就在我以为他会将沉默进行到底时,突然他开了口:“我在那里成长,亲手培植水晶兰,每天都与腐气同生,唯有如此,我才能不怕光。”
我蓦的一愣,意识到自己听到什么时惊愕地想要转身,可却被他牢牢扼住后脑动弹不得。他说什么?他在那地下围城里成长,与水晶兰同生,还怕光?
我不相信!他不是生在帝都吗?我跟他回去过,还见过他爷爷与二叔,就算不曾了解过他的家事但也不可能有一种情况是他在那个阴暗的布林镇下生存。还有,他会怕光?
可就在我怀疑着的同时,脑中不由自主地就在回想曾经一而再再而三忽略的细节。第一次在花园,隐在花丛中的灯灭了,那个园子幽暗到让我迷失在其中;第二次见在他的暗房里,他独自隐在那个黑沉到完全伸手不见五指的空间里,敛去自身气息;他在古堡里的灯盏通常都是昏暗的,就像这里的灯他也大多数不开;他“喜爱”黑衣,极少穿浅色;他在地下围城中光不可见里能够行走自如,还能避开潜藏的危机;不止这些,很多次我们置身黑暗,我会感到目不能视的困扰他却从不觉得。
这些都在排除着我的怀疑,证实着他说得是事实......
听到自己在问:“我能问为什么吗?”
“跟你说过。”
“特殊体质?”这次我反应比较快,被他往怀中搂紧了一些,然后耳旁传来他沉暗的语声:“我自有记忆起就在那间木屋内,知道自己不能见天日,除了日复一日种植死亡之花外就是与一些碎片打交道。后来滋生了‘看看’外界的念,最初我就是穷极无聊侵入各个互联网闲逛,无意中看到你放在网上的一幅画,抽象暗黑很适合我。于是我就给你写了第一封信,并让那些在黑暗中接收进脑的碎片刻印在信纸上。你给我的惊喜不小,不但发现了上面的图案还很有逻辑地归列整齐。我当是玩一个猜谜游戏,看看你究竟有多少潜能。”
听到这我忍不住接过了话:“结果你发现我的潜能无限,甚至帮你拼出了那整幅图案。然后意识到我不能知道的太多,所以就来找我想对我催眠洗去记忆。”
如果我的笔友是他,那么何知许之前告诉我的那些“事实”就是以他替代了古羲,所有的事其实都是古羲在做。他在十几年前来找了我,并把我那半年的记忆抹去。
可正当我如此想时却听他嗤笑出声:“你觉得我可能吗?”
我身体一僵,想到刚才他说的事,他不能见光,也就意味着他不可能走出那地下围城。那么......“是谁?”我问出来就意识到了答案,诚如我之前的分析,谎言的可信度在于十句话里只有一句掺了假,所以真正来找我的还是何知许!
只听他讽笑着问:“你不会以为我就真的孤零一人独活于世吧?”
什么意思?我有些反应不过来他的思维转变,“何知许也在那里面吗?”
“你的方向错了。在十二年前,那块地方是我的独属空间,我也不会允许任何人踏入我的地盘。但是我的身后自然有家族,当我要一个叫梁浅的女孩消失时自然会有人去为我办到,何需我亲自出马。”
这回我懂了,在我年少时天真地破解信中秘密后,他的初衷是让我消失。但他是不能见光的,所以不可能自己跑出来,而且或许他在家族中身份高贵根本无需他亲自动手,只需将命令下达下去,那家族自然会派人去执行,而执行人是......何知许。
这个家族就是帝都的古家吧,从他口吻中似乎家族很复杂也很大,当初去帝都时看到他虽是晚辈却全然不将那“二叔”放在眼里,而老爷子对他也不同,想必他必然在家族中经历过一番斗争从而有他如今的地位。
确实我的方向错了,主观认定笔友既然是古羲,那么之后种种也都是他所为,却没想到两件事分由两个人来做。何知许不知因何故而只单单洗去我那段记忆,并没有对我动手。
这时古羲又道:“你不要天真的以为他是对你仁慈,如若没有他当年的‘手下留情’,也就不会有今时今日的你身在局中。他是家族中的一颗子,在棋盘上全由下棋者操纵,是没有主观意识的。”
我的脸被他扭转向后面对他,黑幽的眼慑人心魂地看着我,缓缓而问:“你不信?还是对他仍抱有期望?那么你觉得一个可以将我十几年前写下的第七封信扣留,直至今年才暗中送抵你处的人,是怀着怎样的动机呢?”
在我瞪视着的那双黑眸中浮光掠动,在告诉我这是事实。
动机!一个人做任何事都有动机。就好比古羲与我通信当笔友并不是无聊,而是他要我为他拼组碎片;而在事后对我动杀机是因为我的能力超出了他的预估范围,必须灭口。
还有我被爱情冲昏了头,云南之行里古羲的动机一直都是昭然若揭,我却以为他是为了陪我而去。甚至于当他赠我的玉哨子和岑玺的玉钥匙到玉牌获得后的三玉合一,已经很清楚很明白地告诉我他的动机,我却如若盲人般视而不见。
心头痛不可加,连忙敛正心神回到当下问题:何知许的动机是什么?
古羲的唇角噙着一抹讽凉而带了恶意的笑,我看得心惊肉跳,突然觉得直面他还不如刚才背对着,至少那样看不到他这副令我惧怕的表情。
他说:“如果在你眼中我是沉在地狱的恶魔,那他绝对不会是游走在人间的天使。他的一切行为都受着家族制约,不动你是为了将你养得更好,在适当的时机送到我嘴边来。毕竟我舍得杀你,他们却舍不得,如此人才怎可能就此淹没呢?至于另外一件事,”他顿了顿,“后来听你在布林镇上说梦我才也知道原来那时候帮我寄信的人都是他,当时就觉得这个游戏很有意思,居然有个人敢在家族内与我周旋。”
“信不是你寄的?”脱口而问后就想到他怕光的事,所以当时他都是在底下写好信然后交给别人出去寄。但我不明白的是他话意里怎么好像以前并不认识何知许?
而古羲的回答是:“这种低级的事还需要我亲自去做?”看他挑了眉露出一贯张扬的语气时,突然间觉得感到亲切,老实说这才是我熟悉的古羲,刚刚那样的他太暗沉阴婺,让我感到由心的胆寒。
275.清香
“这么跟你说吧,不管什么时候我都是家族的核心,他们要仰仗我来达成所愿那就必须一切章程按照我的脾性来,而我不喜自己地方有属于别人的气息。所以在我离开以前那个地下城是我的独属空间,没有人被允许进来,但我要办的事自会通过网络传达出去,信件写好后我放在外界能取到的地方自会有人来取。”
所以何知许即使充当着他的信使,替他办事却也不曾与他谋面过。
听到这里其实我觉得有些事是能理清了:他不允许任何人下围城其实并非性格孤僻,而是他要伪装自己通过水晶兰的腐气早就治愈了不能见光的事。而十几年前的那场大火虽然是谢家父子所为,但其中必然有他的推波助澜,因为他要籍着这个机会摆脱家族的控制。
之前是我分析错了,他口中的家族应该不是指帝都的古家,而是另外一个组织。否则何知许隶属古家人,又怎可能会不知道他身份呢。
在离开布林镇后他应该消失了一阵,也或者此后的十几年都游离于原来的家族之外,帝都古家则成为他的掩护伞,秦家兄弟为他掌航,这也是他总隐藏在幕后操作的原因,他怕被原来的家族发现。直到再遇何知许,虽然两人并不相识,但必然有某种方式能让他知晓何知许是家族中人,所以那次在时光咖啡店他把何知许叫出去并在后面几天何知许失去联系,表面看来像是为了要挟我,实则只有两种可能:要么何知许知晓了古羲的真实身份而回去家族报信,要么就是两人达成了某一协定。
以古羲的能力,我比较偏向于后者。
古羲听着我的分析神色始终讳莫如深,而看我的眼神总让我觉得心跳都惴惴不踏实。被盯得我快透不过气时,他突然将我拉近只离了咫尺,气息吐在我的脸上:“看来当初我的判断没有错,一个未曾谋面只通过书信就能让我感到压迫感的人不该存留于世上。居然能够仅凭我给出的讯息就将我的心思剖析得如此透彻,你是这世上第一个,也将是最后一个。”
我心中抽紧,恐惧点点袭上心头:“你要杀我?”
“常愿,你错就错在,”他顿停在这处,却将我的心给提了上来,而且让我感到更恐惧的是,那双黑眸里隐隐燃起火焰,犹如来自地狱的语声缓缓敲击耳膜:“聪明得让人不放心。”
只觉后颈与脑连接处被他的掌用力一扼,剧痛顿时传来,我连一点反抗余地都没就被吞噬了意识。一招致命,快狠准!冷酷而又干净。
我以为在满是杀戮的眼睛下带着狠意的剧痛,是不会再醒来了。
可是还是在头痛欲裂中睁开了眼,幽暗是第一感官反应,转瞬间我就敏锐地察觉到所处环境变了。空间里没有消褪不去熟悉的烟味,大小也与那个我被囚禁了三天的卧室不同,而身下坚硬很明显是直接躺在地上。
身上并无伤,除了后颈巨疼外就是脑袋动一下都觉得刺痛的难以忍受,保持躺着不动脑中盘转的不是这在哪,而是为什么古羲没有真的杀了我?
到了这时我自然不可能再天真的以为他对我不舍,诚如之前所说的,不杀自有动机!
能想到的古羲的动机就只可能是,我对他还有利用价值。这样范围就可缩小了,悬洞之秘已破解,三玉也已齐集,王印为他所得,就连岑家如今也在他掌握中,我身上还能有什么被榨取呢?
想及岑玺,之前还没聊及就谈崩引了他杀心。说起来也是自己犯贱,以为他态度陡然转变对我似有了温情,就自作聪明地将他隐藏最深的底牌都翻了出来。可我忘了这个男人从来都没有温情,只有心机城府和杀伐决断。他曾表露的温情和几番舍身相救,除去我的价值未拳发挥还不能死外再无其它原因。
看,想得是有多透彻!可我却还在想以情去赌。
他说我赌输了,赌注就是我。与他从认识的第一天起我就开始了一场豪赌,从小心翼翼出子到将自己所有身家都放进池中,我早已身陷这场赌局拔不出来了。
闭上眼都是他眉眼含笑、张扬跋扈、怒着、醋着的各种画面,我真的不愿相信在这场感情的长河里只有自己一人在唱独角戏。可是有多不甘愿,现实都会狠狠扇我一巴掌教我认清。
胡乱想了一阵觉得头没有那么疼了,从地上撑坐起来,觉得还有些晕眩和痛楚,不过没那么难以忍受了。才走几步就碰到了墙,我伸手在墙上摸了摸似摸到斑驳的痕迹,等沿着那痕迹一点点摸过去时,我的脸色寸寸泛白。
脑中出现不敢置信的念,回过身疾步走,膝盖撞上什么有踢痛,但我忽略了那痛因为手掌摸到了一张桌子。古旧的手感,陌生而遥远却存在记忆中。
只身一人孤站在黑暗里,寒意从身到心遍布,我竟被带回了地下围城。
这是那间木屋,古羲成长之地。
手上感觉摸到了什么,打火机?蜡烛?我点亮了光火后怔忡地想:这是他对我的仁慈吗?知道我不能像他那样在黑暗中来去自如。只是,这个地方不是说已经启动自毁装置塌了吗?转念间又想他如果在这生活了十几年,那么狡兔三窟,自有他知道的别的通道能进来。
说来那谢家父子也是讽刺,记得当时他们还惊愕古羲居然能够从那地下阵中逃生,却不知这儿是他的家,对这里的每一寸还有谁比他更熟悉?而且我怀疑城外那些阵法就是他布下的,石盘或许不是他所做,但必然早被他参透其中的奥妙了。
他为什么要把我带回这里?其实除了我自作聪明分析的那一段,还有很多东西是疑惑不解的,都没来得及等他讲出来就把他给惹怒了。当时我着实感觉到他身上散出来的杀意,可却没有真的杀我,这其中的原因我一时间想不透。
想及屋外那遍布的死亡花,我拿起蜡烛寻了门的方向往外走。可当脚一迈出大门时就不由顿住了,颀长的身影正伫立在那一片白色的花群里,显得萧条而孤寂。
“过来。”低沉的命令从那处传来。
甚至都不用想他为何背对着就知道我出来了,因为他对空间气息的敏感度比任何人都强。他是站在水晶兰花丛中的,脚下并没有路只有一些花被踩折的痕迹,我没选择地沿着他踩的路走到了他身后。
“知道我为什么带你来这吗?”
这正是我想问的,轻摇了下头又想到他背对着看不见,刚想开口就听他又问:“你不好奇为什么花的腐气对你没影响吗?”
我一愣,这个问题我好像真的没有想过,第一次见他时听他那般说水晶兰只当是有意吓我,后来也没放心上;那次来地下围城看到有这么多花也没想其它,只觉得很诡异;就是他之前陈述花的腐气能帮他不怕光,我也没往自己身上想。
低头看那些莹白的花朵好长一会,说出自己的感觉:“我闻到的它们似乎很清香。”言外之意就是我感觉不到它有腐气,却见古羲侧眸看来,将我吓了一跳。
盯着那两簇火焰我移不开视线,只听他说:“听过很多人对它的评价,其中不乏贬义词,你是第一个说它香的人。”闻言我不由蹙起了眉头,难道是我的鼻子出了问题?可别说当下,就连第一次我亲眼看到它们花开时也闻到了空气中异样的香味。
正沉吟中,古羲轻勾着嘴角缓缓道:“刚好,我闻到的也是香味。”
“什么意思?”我直觉而问。
不知道是那黑眸里火焰闪动还是受周遭白色晶莹花朵的影响,我的心一晃一晃的很忐忑不安。古羲道:“这么跟你说吧,上回我们在这里时他在这花丛走了一遭就将气息曝露了。”
“你是说......何知许?你和他到底是不是一路的?”我发觉对他俩的关系混乱了,依照他之前所说何知许应该和他同属一个家族,而假如他真像我分析的那般籍着上面树林的大火而脱离家族,那他和何知许可能就处于对立局面,那么在这里与他斗法的那人必然就是何知许。但为什么后来云南之行,他们又有了合作,甚至何知许更像是在为他做事了?
古羲暗沉地笑了笑,目光顿然一厉:“在说你的事又把话题绕他那去了,你对他还真不一样呢。”我轻颤了下,对这样的他很是害怕,讷讷解释:“我就是想知道个中真相。”
276.隐藏的潜力
腰上一紧,被他揽着贴在身上,俯下的目光逼近,也让我看到自己倒影在火焰里,有种烈火焚身感。但我却发现一件事,他没有如之前那许多次一般全身发烫,甚至紧环着我的掌带了凉意,为何他的状态不同了?
“想知道真相是吧,既然带你来了我肯定会告诉你,不过是按照我的方式来。常愿,不要再挑战我的底线。”是从他身上散出的戾气,也是这危险的气息,都让我感到慑缩。
我不敢再随意开口,在见我乖顺后他总算满意了,改而拉了我的手“漫步”在花丛中,没半点犹豫地就任意踩在晶莹剔透的白花上。听着那细碎的声音,我总有种踩在云端随时都会跌沉下去的感觉。
沉默走了几分钟,等走出花丛时才听到他徐声而道:“第一次见你时真正吸引我的不是你那些破技能,而是你闯入我的领地亲眼目睹死亡之花盛开却还能安然无恙。要知道这花在开花时腐气最盛,但凡一般人都在那瞬间萎靡而倒了,此后非死也得重病,并且留下病根。”
暗暗震惊,就是说那个晚上我因为迷路而误入他的领地,然后从鬼门关走了一遭都不知。可是为什么我会一点事都没有?依现在的情形古羲没必要在这事上再来忽悠我了。
“当时我也很好奇,怎么还有人像我一样能与死亡之花共存。立即就让秦辅调动了监控找到你,然后发觉你这人还不是一点的有意思。后来到了这里我有意把你带到这片花丛试探,如此重的腐气你却仍然像没事人一样。当初他们会让我独览这空间,除去需要我来做一些事外,还因为没人能承受得住这里的腐气。当然,你心心念念的何知许,也是个异类。”
他在说到这里时清冷的目光掠向了我,将我很是审视了一番,在见我始终都没表现出异状时才有了满意之色地道:“若不是在你公寓看到你保留着的信封,我或许还没意识到你是十二年前的那个本该消失的女孩梁浅。游戏在那一刻变得更好玩了,很显然当初有人违背了我的旨意,而以那群人的行事手法定然会在你身边留下暗子。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出了,他不知道我只要近距离与之接触了就能闻到他身上独属于家族的气息,而相反的他却不能识穿我,这就是这条链子上的高低制衡,我在高,他在低。只需透露点‘讯息’,他必然不敢有半分耽搁回家族内部去禀报。”
所以那天何知许不告而别甚至在后面几天都没有踪迹,而我有理由相信古羲绝不会把自己的真实身份曝露给他。他可能是指引个方向,脑中忽然灵光闪过,岑家?
古羲极可能是将讯息指引向了岑家,于是才有后来何知许接近岑悠的后续。
“为什么一直不说话?”
我不由满头黑线,“刚不是你不让我说的吗?”他横了我一眼,“我有吗?”
他是没有直说,可那随时都能爆发的脾性我哪还敢开口。不过这时他既然让我开口,我也不忌讳了:“是因为我告诉了你第七封信内容,所以你才动念回来这里吗?”
“有人假冒我之名将本该在十二年前就寄出给你的信延后了这么久,这其中潜藏的动机很好玩,不过我更感兴趣的是当他们发现在你身边的我是一直在寻的人时,会是什么表情?”
说到底,他是抱着游戏的态度?不,我立刻否认了这个观点,这绝不可能是他的动机。
我没想到脸上几乎没有呈露表情却也被他给察觉了,他轻勾起嘴角问:“怎么?你有什么异议?”我撇撇嘴,自知之明地不要那么坦白了,转移开话题再问:“你如何能确定回来就能引出背后之人?”
他侧转头正视我,“有你就行了。”
我?转念想也是,这十二年看似平静,其实只不过是被压在平静表层下却一直暗潮浮动,只是我浑然不知。其实如今回想,当我回老家时他们就已经围绕我展开了一张网,而顾山之行看起来像是偶然,其实却早就将子暗埋已久。但那时表面看来梅姑母女的目标是我家的那七星麒麟兽,所以也不会察觉到其它更多的。
想到麒麟兽就不免心中有所动,在那青铜室内古羲突然眼冒火焰背部图案再现,那个图案在当时我就直觉没有道出。原本可以称之为是巧合,但结合顾山梅姑的事后必然不是巧合。
想来这事也不会触犯他的禁忌,于是我问:“你到底知道你背后图案是什么吗?”
其实我这么问是几乎肯定了他知道,可他却将肩背背对了我缓缓道:“掀起来看一看呢。”我虽觉莫名但还是去掀起他的衣裳,可随着露出的后背越来越多却也越加惊愕,他的背上干干净净,别说图案连多余的线条都没有。
他问:“是不是看到空白?我可以告诉你,一切外观的所在于我都是空白。”
“什么意思?”我不懂,他是在说他看不见吗?
“当那股潜力爆发的时候,我是看不到自己身体变化的,因为这个时候唯我之大,之于外界其它都不在眼皮之内。不过看你这惊愕的表情我倒是好奇,你到底看到我背上出现了什么图案?这东西一定是你见过的吧。”
他的语气很肯定,我不认为自己能瞒得过他敏锐的直觉,可脱口而出的却是:“老子骑青牛图。”空间静默了一阵,他背转过身时眸光很冷:“小愿,你是高估自己呢还是低估我的智商?”心头一沉,禁不住往后退了一步,更显心虚。
他默看了我一阵道:“你这般掩藏着,肯定这图案是你我共知并与你有关。倒是让我想起了一个人,你的父亲道非会出现在云南确实是个异数,所以不光是你身上隐藏着秘密,他也是。我背上的图案是否就是你家那只赝品青铜兽?”
我没法控制自己不惊愕,明明一点痕迹都没露,他却凭靠我的反应而分析推敲说中了真相。然后他在看了我的表情后,嘴角不自觉就傲娇地翘起:“果然被我算中了,就这你需要藏着掖着?还怕我上你家去取了那东西不成。不过这事也有意思,道非十几年前从外头弄回来一只赝品藏在家中,貌似为此还不得不‘躲债’潜逃,实则隐身去了云南,刚巧又在两处关键地界现身过。问题的可观性在于,刚好以梅姑为子的他们还对你家这东西感兴趣想要霸为己有。”
抬眼看了看他后小声问:“会是因为他们也见过你背后的图案吗?”
“你当人人都像你一样有机会都能看到我的后背?”
呃,我有这机会也并不是件太愉快的事。几次都经历险境九死一生,最后那次还导致......我与他发生最亲密的关系。
所以......“他们不知道你有那潜能可却想要窃取我家的七星麒麟兽,其目的是在于东西本身?”这个答案让我引动深思,首先老爸因淘古董淘到赝品而亏本欠下巨债离家这事已然不成立,他是有目的性地有意离开我们,而他拿回来的这东西也经由古羲看过,确实并非出自汉代时期的青铜器,而是宋朝时期的高仿品。
但是这个本该是赝品的东西,似乎有着一股神秘的力量,记得老妈曾说看到七条龙围聚在我家那老房子四周。而之前曾拥有过七星头的那几人,都很邪门的病或者故去。
这种近乎迷信的事若放在以前我是决然不信的,可这时想着却也不觉蹊跷的很。最蹊跷的还是:为何古羲后背上会时而隐现的图案是与那七星麒麟兽相同的火麒麟?
这时我的脸被掰向他,目光相对后听他说:“先来告诉我,你确定看到的图案真的与你家中的青铜器一模一样?”
我正想要点头,可突然想到当时我跑到他的后面看到的并非是他全部后背,而只是后心衣服裂开的一片地方,那里呈露出青铜器上最大的龙头模样。只是我家中的是青铜色泽,而他身上的麒麟龙头与火同生,像是在动。然后记起他肩膀上两次被我看到的图案是与麒麟兽头部花纹相同,于是就认定了他整个背部的火印图案就是七星麒麟兽了。
可一幅画只窥其中小部分就能纵观全景吗?答案绝对是否的。因为有个最好的例子摆在面前老子骑青牛图,它就是分有四幅不同的画,区别只在于老子的坐姿。
我不得不承认是自己武断了。
277.光
但当时在......那事发生前还有一个细节,就是在他胸口出现青铜人的脸,事后我还向他提出来过。可他给我的答案是我被心魔所惑,眼见不一定为实,在那种情形下很可能只是眼睛微观反射出自己内心最阴暗不敢触碰的东西。当时我认可了这分析,可此时却不由再次想起,如果我看到的是真的呢?
在古羲面前我是隐藏不了任何事的,从那双洞察的眼睛就意识到了。
所以我不如跟他老实摊牌,当他听完我所述后若有所思了一阵才道:“在没有更确切的证据前,这个点暂时跳过。总之道非不简单,他身上藏了不少秘密。”
听他提到道非,我张了张口想问但还是缩回了到嘴边的话。
他也将我的欲言又止看在眼里,却没有继续在那话题上,又回转到这空间:“把你带回镇上的目的很快就达到了,一些人躁动不安着动手刚好让我顺水推舟下地看看,看过后就觉很有意思,居然我的地方被人占据了。”
“你说谢家父子他们?”
他摇头,“当然不是,他们几个不过是小喽,被他推出来试探我的棋子罢了。”
那就是在指......何知许了,关于他的事我还是少问为妙,否则这人又会突然发难。可有时候沉默也避不了,他横看过来就质问:“知道是他后就没问题了?不问就以后都别问了。”
我干咳了两声立即迎上他的目光硬着头皮再开口:“谢小琴认识的那人是你还是他?”
他眉眼一弯,莫名就乐了,“一个死人而已,无需太在意。”
这口吻怎么这么怪异,而且他哪只眼睛看到我在意了?不等我作出反应他就反问回来:“羽的名字是怎么得来的?”
羽是从谢小琴口中得知的啊,等等,那会古羲在公寓里说得是:他才是羽,而不是他是我的笔友,就是说他其实承认“羽”这个身份的。所以,“你真的是谢小琴的羽哥哥?你不是说你那会不能见光吗?”
“我不能出去,她可以进来。否则我又从哪里借用‘谢到源’这笔名呢?”
“她误撞了机关去到地下去了?”
“你觉得这地下城的几处机关是那么容易误撞的吗?她不过是推进来给我的玩具罢了,小丫头也机灵懂得讨好,没触犯我底线也就任由了去。”他敛了我一眼,讽笑着问:“你是不是在想我也有仁慈的时候?”
我确实如此想,显然上头的人把谢小琴推进地下存着动机,还是少年的他并没有将谢小琴带到死亡花这让腐气侵染,足可见他那时还是有仁慈之心的。
可刚这么念转过就听他道:“既然是玩具,一下就玩死了还有什么乐趣,自然得留着慢慢玩。”我浑身一僵,怔愣地看着他嘴角上扬,眉眼里都噙满恶意地道:“这世上最有趣的东西就是人心,那会还年少会好奇怎样可以让一段不牢固的亲情在维持表面平和下却支离破碎,没想几句话就办到了,太没挑战难度了。”
我顿然想起谢小琴在最后对谢家父子这两个最亲的人的态度,那是不屑和痛恨的。心头升出一股寒意,他是在告诉我少年时期的他就已经学会玩弄人心吗?还有谢小琴在临死的时候,他是当着我的面在承认自己是羽,只是当时我只当他为套谢小琴的话而故意为之。
强压住层层涌来的不安感,连忙转移话题:“那会小琴将我们制住后,话中透露知道我是梁浅,并且一直都在等着我回去,还问我要碎片图案的组成。这又是怎么回事?”
此处是前后矛盾的,既然古羲在十几年前有心让我消失,自然不可能会再有此举。
古羲道:“这还用问,很显然是有人冒充了我成为了这里的主人。”
他的语气很轻描淡写,可说出来的事实却让我震愕。所以谢小琴意念中的“羽”,其实是两个人!一个是古羲,另外一个不用想也知道是谁了。在他离开后,另一个人就代替了他在此布局、设屏障,是故刚才他会说何知许也是个异类,因为......
“他也不惧怕这水晶兰的腐气?”
古羲轻笑,眸光萧冷:“没那么神奇,他只是有些特殊。在我下地一察看就知道他的行动范围是在石盘周遭,很少到过这木屋附近,足以证明他不过是能挨住空间飘零的腐气。倒是他将石盘上的奇门遁甲阵给研究透彻了,甚至还给改了,但凡不是遇见我的其他人,应该都不可能躲得过。但偏偏是我回来了,没有人比我更熟悉这里一草一寸了。”
“那石门上的碎片图案是本来就有还是你后来刻上去的?还有城墙里的场景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这些衍生而来的疑问都在急于挣出水面,只差那一点点水位了。
古羲不答反问:“一共有几扇门?”
四扇!我突然顿住,老子骑青牛图刚好也是四幅。
他轻拍了下我的脸道:“看来第一个问题你已经有答案了,至于第二个也是个白目问题,自己去想吧,想通了进屋。”说完他就转身朝着木屋而去。
答案已经昭然,石门上的图案不是古羲刻上去的,而是本来就有的。当年他正是发现了那些碎片,于是将之藏于信中寄给我,然后年少天真的我一点点为他将谜题解开。他如此聪明,在有了第一扇石门的灵感后,自然其余三扇门都能破解出来了。所以,在十几年前他其实已然知道了青铜座上四幅画的内容。
然后我帮他复原了青铜方器上的图案后,他必然立即知道是四扇石门中的其中一幅。一切回到最初的起点,第一次见面时他并不知道我是十几年前与他通信的本该消失的笔友,所以撇去他对我噙的恶意外,他找我修复方器并不是纯粹的试探。
在石盘下方那个操作室的中心,原本应该还有一块遗失的青铜方器。当时也有过几番猜测,首先直觉认为就是自己复原的那块,可那空间干燥青铜器不至于腐蚀到那种程度;后又猜测方器可能有两块,需要拼凑起来才能起效;但事实上不止两块,而是四块,也并不是如我之前所想的拼凑,是四块组合在青铜座上给出一个正确提示。
相信即便是古羲知道了四幅图的内容,如果不是亲眼见证了那青铜座,恐怕任谁都想不透其中的奥妙。
想透第一个问题后我就回走向木屋,第二个确实诚如他所想是个白目问题。不是所有人都像我一样能够看到不寻常东西的,就是古羲,也没有那能穿透城墙孔洞的视力。
只是,他一定有某种方式能知道城墙玄机,否则在木屋的白墙上不会有曾经画下又被抠掉的图。当我回到木屋,外间并不见古羲身影,径直走向那唯一的一扇内门。门自然没有关,到门口就看到熟悉的一幕,我怔立在原地。
古羲背坐在正中的桌前,微仰着头看向离了有十米远的窗户。诚如信中画上场景一般,我的视角看到桌子就在窗前,而那孤寂的背影也如某一次梦中,从少年变成了男人。
心中有一念滚过,当初他用隐藏手法画下那幅画是否真将自己的心境藏在其中了呢?他碍于不能见光只得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过的是与世隔绝的生活。他的内心会否真有一点渴望能够去到外面的世界?而他对谢小琴虽有恶意,其实也还是有他私念的吧,毕竟她是唯一进来这空间与他说话的。
我突然问:“水晶兰是你的秘密武器吗?”
一声低笑从那处传来,听不出其中含了几分讽凉,他说:“你还学不会隐藏自己吗?十二年前就差一点因为太过聪明而被灭口,之前也惹怒了我动了杀机,有了两次的教训居然还不懂该糊涂时糊涂。”
随着他话出来凌厉的杀气也弥盖周遭,我本能地后退了两步,却被他极轻的叱喝住:“你敢再走一步试试?”
我不敢!这是直觉反射而出的答案。在听到古羲下令让我过去时身体忍不住轻颤了下,但还是迈动脚走向了他,在他一尺之外站定的一瞬被拖拽而过倒在他腿上,但很快就被抱起端坐向前,下巴被他微凉的手指轻抬角度,耳后听到他问:“看到什么了?”
我想摇头,但碍于他的手指还搁在下巴处,只能开口:“没有。”突的眼前一暗,他将那蜡烛给摁灭了,然后又再问:“现在呢?”
真不知道他要我看什么,刚刚有光时隔着十米的距离能看到那被封闭的窗户,现在暗了后就什么都看不见了。耳旁的声音带了恼意:“还说自己眼睛厉害,这都看不到吗?”
我会觉得这时的他有些无理取闹,但还是尽力去看,突然间好像真有什么东西在晃过,是从那被封闭的缝隙里。我又定睛细看,这次肯定了,是有类似于白光的东西能被看到,直觉而问:“那是什么?”
他的脸贴在了我的颊上,轻吐的语声近在咫尺:“是‘光’,我第一次看到的时候不明白那是什么,只觉得很有趣。”
我觉得有哪里不对,这里为什么会有光?
278.游戏(1)
只听他又道:“起初这窗户是没有被封死的,能开能关,当每次开着时我什么都看不见,可当关上后就能看到‘光’,于是我索性把窗户拆了,找木板把它给封上,但留几个孔出来。果然之后无论何时我都能看到它了。”
我突然知道他看到的是什么了,那不是光,而是水晶兰。那花晶莹白透,在黑暗中甚至会有一些散光,但如果视角广阔,那么在无光情况下也是看不到的。可当视角只剩缝隙孔洞时,散光就能凝聚而入。
古羲说:“那是第一株花,于是我生念要将屋子四周都种满这花。等真的实现后发现这花是老天赐给我最大的良机,不但天生的腐气为我所用能与光抗衡,还能摒弃外界对我的干扰。起初还有一两个不知死活地进来,后来再不敢有人下来了。”
微微怔愣,他虽然对我堪破水晶兰秘密而动怒,但却还是解释给我听了。所以,那些花是他偶然之际种出来的,却不成想达到了非预期的效果,想必他的族人肯定也纳闷为何这空间变得腐气那么重。而当隔绝了之后,就更不可能会发觉古羲其实已经摆脱了身体特殊机能的困境,应该在他决定出手前已经将上面暗布监视的子给解决了。
还是少年的他城府就能如此之深,经历了十几年历练后,谁还能动摇得了他?
“我还能提问吗?”惴惴不安地问。
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但能感觉到环在腰上的掌紧了紧,出来的语声似有不耐:“你问的还少吗?还有什么想问的?”
“既然你在前六封信后已经对我动了杀心,为什么还要再写那第七封信?”
“第七封信内容是什么你念念呢。”
我想了想轻声而念:
梁浅,这是我给你写的第七封信,也是最后一封信了。
我杀了人。
也将为自己的罪恶受到惩罚。
你相信命运吗?以前我不信,现在我信了。
就好像冥冥中自有天定,从我出生那刻起,命运已经写好了。
无论我挣扎还是痛苦,它都在那里,静静地看着我。
走进宿命的轮回。
等我念完后就听到他在耳边低笑着道:“你倒是把它一字不落地都给记住了。”
没办法,记忆太深刻,印在脑子里了。更何况在收到的最初我还为此做了无数个噩梦,梦里有一双黑洞的眼睛始终在盯着我。其实我此刻回想那许多梦,好像都不是凭空杜撰虚构,最初做那梦并不是真的梦见了谁,而是已经预感到自己即将陷进某个困境;后来到了布林镇上我又做到那邮递员的梦,按情理推断那个人不是古羲,而是何知许;等回到公寓后我又再次梦见年轻的邮递员,可那回梦里却预示一双军靴。
在那时候,梦就已经在提醒我古羲的不寻常,但我却将这些讯息都忽略摒弃了。
回转神就听到古羲在道:“还能有什么原因,自然是对你下死亡通牒了。”
“可是内容为什么......”我的话没问完就被他戏虐打断:“总不至于我让人对你下手,还直接写要来杀你了吧。关键只有前两句,后面都是蛊惑之词。”
“最后一封信”是意指笔友关系到此终止,“我杀了人”其实不是真的杀别人,而是借刀要杀我......如他所言,那是一封死亡通牒,只是被有心人给藏了起来。
纠结了我很久的关于笔友,关于第七封信的谜团,终于解开了。
没有一丝的释然,反而心头如压了重石般喘不过气来。我真的宁可羽是何知许,那样至少只有遗憾而不是像现在这般钝痛。其实很想再问后来种种,就没有一丁点对我的情谊而只有“利用”两字吗?眼前晃过很多次他舍身救我的画面,是一次次的生死劫难让我的心彻底丢在他身上,可如今事实却在告诉我,那不过是我还有利用价值。
千般念万般想,到最后出口的问却是:“在公寓时你为什么没杀我?”
即使身在黑暗也能感受到近旁的视线,以前我只当他是天生对黑暗敏觉,其实不然。这敏觉是靠他在暗无天日里生活十五六年而养成的,更甚至他能看见。
这是我刚刚才认知到的。他说只有在潜能激发时才会出现眼中有火焰、身体发热、背部有火印等这些异样情形,其实所谓潜能就是身体里的一种特殊的能量,是与他相溶了,所以其实在长久的黑暗里他早已能看到。
火即代表了光,他怕光,身体与眼中却有火,两者看起来矛盾,实际上黑暗就是他的光,在所有人被黑暗阻挡视界时他反而能看到一切。
这时候他看着我的目光里是什么寒意我体味不出来,就觉得像把刀在凌迟着我的脸,好一会他才低问:“怎么?你急于求死?”
当然不是,谁能活着想要死呢,只是......挑明了一切后的他时而隐露杀意,彰显冷酷与无情,假如没有真情所在我想不出他还有不杀我的理由。
钝笑声起就听他抵在耳边很轻很轻地说:“放心,我会让你经历地狱轮回的。”
我在他怀中轻颤,这似乎让他更感喜悦,他笑着问:“你在怕我?”
沉默不语,这样的他怎会让我不怕?
“我们玩一个游戏好吗?就在这个空间,假如你能找到我三次,那么我就放了你。”
“假如找不到呢?”我很没志气地问。
他没说话,只是用萧冷的目光看着我。游戏是他提出来的,我不想玩也不行,因为当我问可以不玩吗后,他嗤笑着说当然可以,只是闲着也无聊不如做些有意思的事。他的“有意思的事”就是将我揽抱起搁在桌上,而他的身体倾轧下来动机分明。
我只得狼狈地点头,有些事在没有了感情为基础去做就变成了难堪。
于是就有此刻我独自走在黑暗中,蜡烛也被没收了,每走一步都会带着迟疑。游戏有设定时间,他说第一次就给我宽裕一些限时一百分钟,等于说有一个半小时还多。可我已经走了将近四十五分钟,一半时间都过去了,却仍茫然不知要往哪个方向找。
冷静,是我唯一能自持的。其实古羲要的不是我能像他一样可在黑暗中行走自如,而是要我能猜中他的心思,这么大的地方他会藏在哪?其实这是个心理游戏。
从木屋出来我是一直往前走的,但人在目不能视的情况下会不自觉地走出圆弧来,这被科学认定为自由引力定向论。所以我其实不要去分辨方位,只要先抵达一处能够作为标的物的地界再来作判断。
当我在城墙边找到古羲时,他正悠闲地坐靠在那,身边甚至还点了那支被他没收的蜡烛。只是烛光于这空旷的黑暗太微不足道,即便是站在几十米外都看不清,只有到了跟前才有方圆之地是被照亮的。古羲微扬了头向我看来,缓缓道:“总共一小时又十分钟,还不错,能提前半小时。第二轮那就以这个时间为起点吧,希望半小时后能再见到你,这支蜡烛就留给你了。”
我顿然后悔自己的实诚,应该将那一百分钟耗尽了再来找他。
当身旁掠风而过时我几乎立即矮身拿起了蜡烛,但只追出十几米远就已经没了他踪迹。我无奈只能规规矩矩地再从心理来分析,刚刚猜出他会在城墙其实是有迹可循的。
跟他的话题从为什么不杀我突然转移到这个游戏上来,在那黑暗中独走的一个小时里我渐渐意识到其实所谓游戏,就是在回答我那个疑问。能让他不杀我又将我带来这个地下围城的理由,断然不会是就回答我几个问题那么简单。
我能想到自己对他还有一点价值的就是这双眼睛,他还要借助我的眼睛来看城墙里的场景。可到了这里他却并未向我提出任何要求就开始了第二轮“寻人”游戏,他给出的线索只有那寥寥几句话,我能判定的就是他藏匿的地方离城墙的距离不会超过半小时,可是这范围实在太广了。
低头间不由盯视那火光,他将蜡烛留给我定然不是没有用意。
回转身去细看蜡烛放置的点,我发现这个点正是那次站在这处看着墙孔里场景而致昏的位置。所以他将蜡烛留给我意在暗示我......他只是用了个障眼法,实际上还在某处城墙?
279.游戏(2)
如果是在城墙别处,那就比较容易了,我只需沿着围城走就行了。可很快我就发现这是个错误的判断,因为围城如此大,半小时之内根本走不完,除非是我能判定他的准确位置。
可如何来判定?我一边想一边走,脑子想遍了每一个环节都没想出还有什么细节是能帮到我的。时间不用说早已超过了半小时,但我没法对他喊gameover!还得一步一步找下去。等到时间过去估摸着有一个多小时时,我突然开始慌起来,以我的极快的脚程至少有了近三分之二的围城了,可是却还没有发现古羲的踪迹。真是我运气差刚好他在那还没走到的三分之一范围内,还是......我分析错误?
如果是前者,那么至多还要半小时我就应该能找到他,但如果是后者呢?意味着从一开始我的方向就是错误的。想到这心顿然而凉,尤其是这个念越来越强烈,因为假如古羲设定的时间是半小时,从起点到他那就一定不会超过这个时间,除非是还有我忽略了的讯息能够判定他准确位置,像这般靠运气的话几率就只有一半。
一滴蜡油不慎落在了手背,炙烫感立即透进皮肤。我下意识地低头,却在视线凝注烛光时脑中晃过什么,等那念渐渐滋生而出时,我握着拉住的手都在颤抖。
调转身而行,走出几步就开始拔腿狂奔。
是真的分析错误了,半个小时的路程没有错,错在对蜡烛的判断。古羲将蜡烛留下的涵义不是要我借光影窥看孔洞内的世界,而是在告诉我蜡烛从何处来,放回何处去!
他在木屋。
从木屋而来,再回木屋的方位印刻在脑子里。当我急喘着气推开木屋门时,蜡烛已经灭了,室内一片清冷黑暗。
打火机应该还在内室的桌上,可能是在黑暗中待得久了方向感也好了,准确无误地来到了房门前,又循着方位走到了桌边。伸手在桌上摸打火机,没料却摸到了一只手,我全身僵住。他果真是在这里,但离得这么近我竟然察觉不到一点他的气息,而且为何他的手这般冷?
我下意识地要缩回自己的手,却在半途被扣住,飘忽的声音钝起撞击耳膜:“你迟到了一小时又四十三分钟。”心思还在恍惚盘念,嘴上就这么应了句:“然后呢?”
“游戏就像赌局,有赢就会有输;赢了就会有彩头,输了么,那得留下最重要的东西。”
我一愣,最重要的东西?我全身上下除了他的那只玉哨子外没有别的任何首饰,就连他的手串也在悬洞中遗失了,哪里还有什么最重要的东西。
古羲的气息渐渐欺近,将我揽在身前,用最轻最柔的声音缓缓道:“多美的一双眼睛。”
霎那彷如有盆冰水从头将我浇下,浑身打了颤还止不住要颤抖。这句话他曾对我说过,在大伙都还没进悬洞时,那时他的潜能应该被激发了。然后现在他旧话重提,与刚才一作联想就让我恐慌之极。
从未想过他口中的游戏会是以这般惨重的代价来偿付,我身上最重要的东西不是指那些身外物,而眼睛是我最特别的地方。
身体一轻,被他横抱了起来,只听那噙着低沉笑意的声音撞进耳膜,像及了恶魔的不怀好意。砰的一声巨响将我吓得心惊肉跳,等身体着落时才反应过来他是将门板给踹了下来。
他撑在我上方,手指轻轻从我眼皮划过,凉意带给我无边恐惧。
而这恐惧犹不及他在我耳边轻声细语:“小愿,知道我最憎恨什么吗?是我没有的别人却拥有,所以通常我会让对方也失去。这个教训是告诉你任何游戏你都得当成一场搏命,否则失去的就会是你最重要的东西。”
在他每说一个字的时候,我都觉得浑身鸡皮疙瘩在起来,等到他说到最末处时我甚至感觉那停留在眼皮上的手指带了力量,吓得我颤声而求:“古羲,不要!”
我听到他在轻声笑,然后说:“别怕,只会有一点疼而已。”
痛,来得并非毫无准备,可我却觉跌进了万丈深渊,他真的对我下手了!
执着而问他为什么不杀我,是还存着一丝念想:以为即便是利用,相处这么久多少有情意,所以我才会不顾一切要去揭开真相。绝望来得浩浩荡荡,瞬间就寂灭了我的意识,钝痛地领悟一件事:原来,他真的,从未爱过我......
都说眼睛是心灵的一扇窗户,上帝赐予了我不平凡的双眼,却猝不及防让我在绝望中痛苦失去,从而也关闭了那扇窗,使其归于死寂。
再醒来时即使睁大双眼,也丢失了灵魂。
身旁之人的存在感很强烈,因为他的掌一下一下轻抚在我发上,像是十分的爱恋。可是这个人是魔鬼,他没有心,直到这刻我才真正认清这个事实。
何其可笑,与一个没心的人来谈感情,这不叫不自量力,而叫痴心妄想。
还是那极轻的语调带着淡漠的嘲讽:“你睡了一天一夜,准备好要玩第三轮游戏了吗?”我推开他的掌背转过身,钝钝咬字:“不玩了。”
静默了一瞬,他问:“你想退缩?怎么一点游戏精神都没有?”
我闭上眼讥讽而道:“古羲,没有道理你说玩游戏就得奉陪的,老娘不跟你玩了。反正你想杀我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要动手就动手吧,我在这等着。”
没有感觉到杀意袭来,不过我不会生出一丝侥幸。因为他如果要我的命不过是手起刀落的瞬间,根本无需要让我感受到他的杀气,所以之前不过是在吓我。而这时沉默,是在考量我这个玩具还有几分价值能令他欢愉吧,等价值为零的时候都不用我自个操心,自然会准时去向阎罗王报道。
感慨自己直到临死前才活得算明白,这二十多年也真叫白活了。
突然我想道非了,也就是常清,我的父亲。若这一生还有人是对我真心相待的,除了老妈就他了,老妈自在常城安好,但是他......
乘着他还有耐心的时候我幽声问:“道非死了吗?”
不知我话里有什么好笑的逗乐了他,听得沉沉的笑声在耳旁一阵过后,他道:“小愿,你是这世上最接近我的人。当真是能想我所想,刚刚好我也正在想你还有什么可以提供给我乐趣的呢,念头刚转到你就来问了。”
我的心尖是倏然抽紧后再颤抖,几乎立即转身就去揪住了他的衣襟,出来的语声都在发颤:“你想怎样?”
他在黑暗中不紧不慢地道:“道非死没死我不知道,只知道阿元死了,扶桑神木也失踪了。第三轮游戏开始:时间限制一小时。哦对了,忘了跟你说,何知许在常城。”
扣在他衣襟上的指被轻拍着松开了,他幽然起身后脚步渐离。
直到他走出了门我才意识到他最后那句话的意思,何知许在常城......我刚刚念转中想及老妈在常城安好,他就以此为第三轮游戏的赌注!
在双眼仍感剧痛时我不可能再指望他会有仁慈,几乎是跌撞着冲出门去,可同样的与上回一样门外没有他的任何踪迹了。我心乱如麻,前两次因不知时间背后的代价还能冷静下来去思考与分析,可在有了“深刻”教训后这一个小时就让我感到无比的惶恐不安。
何知许与他是同一种人,良善背后操纵人生死不会眨一下眼。所以那不是威胁,在我失去双眼后这世上最重要的就只有老妈了,他要我这次以老妈为代价跟他赌这一局。
一个小时的路程范围有很多,我已经辩驳不出来他话里隐藏的深意,只知道曾经到过地下围城印象深刻的只有三处:城墙、木屋以及石盘。
他以老妈为赌注“邀”我玩第三局,我只能跟自己也赌一把,赌他第三次的地点是石盘。木屋到石盘只需要半小时,那里一片空寂,我反反复复在四周找了好几遍都没有找到人。心头一沉脚软了跌坐在地上,时间只有一个小时,依照之前古羲的思维模式时间是恒定好的,我一旦判断错误就没有回头的机会,即使再找到他也已过了时间,而他就会像前一次那样毫不留情。
只跌坐在地一分钟我就骨碌爬起来了,不行,我不能坐以待毙。
280.游戏(3)
势必要输这一局,我也必须要扭转局势救老妈。跌跌撞撞跑到石盘处,伸手一摸果然那个窟窿还在,上回我和他离开就是从石盘底下的通道,毫不犹豫就跳了下去。
脚落地于绵软时我没有多想其它,扶着一边的墙就开始狂奔。我必须与时间拼命,从这里出去是在一座山上,那山上到镇上还有一段路,一定要赶在一小时内跑回镇上打通老妈的电话。在我庆幸这个通道没有被封闭,又以最快速度冲到山下镇上拨通老妈的手机时,心噗通噗通跳个不停,每一下“嘟”声都在折磨着我的心。
等到终于通了时一声熟悉的“喂”传来,我霎时屏住了呼吸迟疑而唤:“老妈?”
“愿愿?你可算给我打电话了,之前打你电话都打不通。是又进山里写生去了吗?我说愿愿啊,你一个女孩子能不能让人省心一些呢。对了,小古呢?跟你在一块吗?”
“老妈,”我尽量控制自己的声音不要颤抖,“你听我说,现在你立刻去董城找阿姨,她那边好像出了点事,说打电话没找着你就打到我这了。很急,你别收拾东西了,立刻过去。”
老妈显得很惊疑:“怎么回事?我给你姨打个电话问问呢。”
“别!妈,这时候阿姨不方便接电话,但是她非常需要你。”
“这样啊,那我赶紧过去看看吧。愿愿,你在外头注意安全啊。”老妈匆匆挂了电话,我仍心头一片荒凉惊怕,不知这样能否救得了老妈。不敢去想万一老妈也出了事,那该怎么办?找古羲报仇拼命吗?拼得过吗?我打不过他,也杀不了他的。
感觉旁边有人在拉我,怔愣着侧转过去,柜台后的大姐指了指我手中的话筒说:“姑娘,电话如果打完了就放回来吧,你那样扯着怕把线都扯断了。”
我低头看了看,在盘着那些念时不由自主地把这公用电话的话筒线给绕在了手指上。这是镇上的那家小卖部,只记得此处收银柜台上有一台公用电话,还是那种最老式投币的那种。
等我把话筒放回去后,那大姐将我看了看后忍不住道:“姑娘,你是被人打了吗?眼皮上怎么都是乌青的啊?”
我心头一震,突然意识到不对,转而环看四下。
杂乱的货架、琳琅满目的商品、陈旧的大门、玻璃的柜台,以及柜台后一脸惊疑的大姐,这些我都能看见!可是,我不是应该已经......瞎了吗?
这才恍然想起从那个狭暗的通道钻出时就觉白光刺目眯了眯眼,当时一心念着老妈的安危根本也没想及其它,另外对于一个“初盲者”而言也没习惯黑暗,所以直到这刻经大姐提醒才察觉到自己的“异样”。
眼皮上的疼确实还在,但不至于像当时那种剧烈的,就觉很胀痛。
原本万念俱灰已经死寂了的心又不可抑制地跳跃起来,到最后古羲还是手下留情了吗?他其实并不像表面那般来得绝情的对吗?动一念而牵全身,五味杂陈各般滋味在心中泛开,但最终觉出的还是苦涩。
即便这眼睛没有瞎又能代表什么,一个瞎了的我对于他而言只会减少乐趣。还能期盼他对我不舍吗?我摇头苦笑,这话自己想来都觉讽刺。
“姑娘,你没事吧?”许是见我神色有异又一直不说话,小卖部的大姐嗓门略大的对我道,我摇了摇头又拿纸币换了硬币再拨电话,这次拨的是家里的座机号码。自从丢了手机后我唯一能记住的号码就是家里的座机号与老妈的手机号,回去了也一直都没心思再去买手机。座机响了很久都无人接听,老妈应该是信了我的话真去阿姨那个城市了。
走出小卖部,我抬头看了看头顶的太阳,刺目而暖热。回落的视线眯起凝向某一处,只过一瞬我就扭头而走,搭了一辆外出拖货的顺风拖拉机,吹着寒风离了布林镇。
我不敢回头,自己打破了规定从那地下围城里跑了出来,若被古羲知道定勃然大怒。必须得利用这有限的时间逃出这范围,但是我能逃到哪里去呢?老家常城吗?何知许守在那呢,小姨那座城我也不能去,否则会连累老妈的。
想到后来,我为自己的大胆鼓掌,竟然决定去帝都。
最危险的城市也是最安全之地,古羲或许聪明绝顶但不至于就能想到我会到他眼皮子底下去。而且布林镇离得帝都也近,决定等到了那边后要再打个电话给老妈探探她那边的口风,并且想办法让她留在小姨那一阵。问题在于我没身份证件在身上,口袋里的现金也不多了。
当搭着往帝都去的大巴时,我脑中一直都在盘转着这些问题。是周旁有个小姑娘与男朋友说话声打断了我的冥思,那小姑娘在问:“诶,那是八达岭吗?”
她的小男友回道:“不清楚也,可能是居庸关吧。”
我往窗外一探,还真的到了长城脚下了。犹记得上回来帝都时第一站游玩的地方就是八达岭长城,如今我再来却是以这种逃亡的姿态,逃的还是曾经相伴在身旁的同一个人。
突的我目光一顿,飘远的视线逐渐拉近、再拉近,直到身前近物,盯着看了不知有多久,心头有个孔在一点点扩张变成洞,到后来撕裂的疼在滋生。
我的眼睛异于常人,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这是老天赋予我的一项能力,自发现起没有惊喜也没有遗憾,就那么自然地接受了。而它并不会无时无刻地去那样看,就好比我看着一个人的时候,不至于要细看到对方的毛孔内部是一个道理。所以我从布林镇出来至今,一直也没往这方面去想,心里也因纠结要如何逃开古羲追踪而盘思不断。
直到刚刚看见灰色长城巍峨在那远处,脑中不可控制地闪过布林镇地下那与长城酷似的围城,以及墙空中内藏场景之画,才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我近看身前任何一样东西,都只单纯于表面,而看不透内质了。
就像此刻无论我怎么凝于目光,但空气中的颗粒却始终都看不见。这在从前对我而言是轻而易举能办到的事,而看其它也是,甚至我伸出自己的掌。在察觉自己的天赋后,曾经不止一次盯着掌心看,除去纹路成像于脑外,我甚至能看透皮层底下的血管以及血管里血液的流向。而此刻,我看到的只有如枝杈般的掌纹,其余的全都看不见了。
就是说,我的眼睛回归了平凡,不再异于常人了。
如果发生在其它任何时候我可能会认为老天赋予的,自然会有一天再被收回,可偏偏是在古羲于第二局游戏收取“代价”后。当时他说要拿走我身上最重要的东西,然后眼睛就剧痛难忍,直觉认为他把我变瞎,可事实却不是,他取走的是我眼睛的特殊能力。
这其中的蹊跷让我身体发凉,如果到这时还无所觉那真的是脑子脱线了。
大巴车在站点停下,我茫然四顾这座大城市,随着人流而走向出租车等候区。长长的队伍里,我心神恍惚着想事件的整个过程。
是身后有人推了下自己的手肘才缓过神来,后面的大叔提醒:“轮到你了。”
原来是出租车排队到我了,上车后司机问我地址,下意识报了“羲园”,但是司机却问详细地址。我如何知道那座宅子的详细地址,上次来都是童英在开车。
我想了想又报了个名字:“如意斋。”其实原本我并不知道颜如意那家饭馆的名字,是后来与秦舟同行云南时常听他挂在嘴边。只是我印象中记得如意那所宅子很低调隐蔽,有些担心司机仍然问我要详细地址,那我就真的无招了。
不过司机只是看了我一眼就启动了车子,如此我没有再开口也没有再晃神,因为我要认路。当车子停在一条巷口时,司机说了声“到了”,我透过车窗往巷内深处看,依稀间似看到当初古羲携着我从内走出来的一幕。
听到司机在后解释:“饭店在巷内车子开不进去,您必须要走进去。”
我付了车资下车时司机又好心提醒了句:“不过那家如意斋好像不随便迎客,都是有身份的人才能进。”我对司机说了声谢谢,径自朝内而走。
281.臆测
其实走进十几米就知道没错,往内深入五十米左右就是那家如意斋。大门是紧闭的,我敲了好几声才听到有人来应门,可开门的却不是颜如意,是位头发梳得很顺很光的大婶。她看了看我道:“大姑娘,您是不是敲错门了?”
我摇头,“我找颜如意。”大婶将我上下打量后又道:“您是真敲错门了,这儿没您要找的人,大姑娘要不去别家问问。”虽是好言建议,但她已经在要关门,被我用手抵住平静地看着她。这大婶显然是见过市面的人,看我如此倒也不惊慌,只是笑了笑道:“这地头敢来我们这闹事的人不多,大姑娘一定不是地头上的人吧。”
如果是平时我或许会与她周旋一二,也不想弄这么难看,但这时心口憋着一股气在,是靠着这口气我才走到这。如果气散了,我会走不出这一步。
所以下一秒我一脚踹开了门将大婶往旁推开,大步走进并高声喊:“颜如意!”
院中空落,无人应声。大婶在后面急喊:“诶,你这人怎么回事?再不走我可要报警了。”我只当没听到,院还是那个院,东南西北四个正屋,当初在哪个房吃饭,又在哪个房里“四美”斗才艺,怎可能敲错门找错地方?
可当我推开东屋的门,却顿住了脚。此情何其相似,当屋两人对坐其中品茶铭酒,右首依然还是古羲那二叔,只是左首之人却换成了岑玺。
两人都转目看向我,眼神惊愕。
“我找颜如意。”我开口打破沉默,那大婶从后面跟着进来口中连声抱歉,对两人语气恭敬,并且随同的是不知从哪来的两个彪形大汉,他们要来拉我。
如果前一次我为掩饰而不露身手,这次我没有掩饰的理由。在踢踹翻身过程中看到大婶吃惊的表情,包括古羲的二叔也是,只有曾见过我出手的岑玺眉眼未动,她在短瞬之间已经恢复了镇定,只轻蹙起眉看我与人在屋内激斗。
余光中大婶走到了岑玺身后,虽有压下嗓音可我却听得分明:“老板,需要报警吗?”
我心头一沉,下一瞬只见岑玺摆了摆手口中浅淡而令:“都住手!”那两大汉立即退开,剩我一人独立当场,我逼视着那方岑玺问:“她唤你什么?”
其实刚才听得分明,但在听到岑玺开口时却仍然惊异。
她说:“这家私屋已被我买下,不再叫如意斋,这里也没你要找的颜如意。”
无论是表情还是她说话的口吻都在告诉我,她说得是事实。瞳孔凝缩后我问:“什么时候的事?”岑玺平静而答:“两月前。”
两月前?离开云南后,我在疗养院里浑浑噩噩与abble周旋,这里悄然发生转变。
觉得自己比之前进来时还要冷了,出来的语声也变小了很多:“那你知道颜如意在哪吗?”岑玺依旧平静地看着我,“我与颜老板素昧平生,不过得赵先生从中介绍,后得闻颜老板要转手这私房菜馆,于是就达成了合作。常小姐很抱歉,我帮不了你。”
我皱起眉:“赵先生?”
岑玺敛转眸看向对面,朝我介绍:“这位就是赵先生。”
从这一刻起,我犹如被钉在了原地,怔怔看着那曾被称为“二叔”的人,他姓赵......
男人莞尔了打量我:“小姑娘似乎有些眼熟。”
等一下,我睁大了眼问:“你不认识我?”
“我该认识你吗?不会是来胡乱攀亲带故的吧,岑小姐还是速速将这女人赶出去,免得误了我们的合作。”男人似笑非笑地说着话。
岑玺抿唇微笑口中道:“她与我有些渊源,赵先生还请担待。”又再转头对我说:“如果你真的找颜老板有急事,我可以把她电话留给你。”只见她从一旁的包中找出一张名片,让大婶递给了我,上面只印了颜如意三字,以及一个电话号码。
我拽紧名片垂眸,似乎没了再留下的理由。岑玺为何成了这家如意斋的老板其实我一点都不关心,甚至来找颜如意也非我的真实目的,在转身走到门边时我顿停回首问:“古老爷子身体可还好?”
岑玺没作声,反而是那“二叔”看了看岑玺疑惑而问:“古老爷子是谁?”
我走出了屋门,也走出了院门。门在身后被关上,本来抵达帝都时就已下午四点多了,打着车到这里时已经黄昏,刚进去闹了一番再出来天色都暗了。孤单影只走在无人的巷子里,脑袋嗡嗡的既混乱又无比清晰,我没有离开这条小巷,就等在暗处,这一等一直等到深夜才见赵家“二叔”出来。他似乎喝得有些微醺,一边走着一边在打电话,我将外套的拉链拉到最上并且将帽子戴上。
在“二叔”走出巷子时悄然跟上,这是古城街,从巷内到巷口这段是没有监控设备的。听着他电话语声是在叫司机把车开过来,我没得选择一个箭步上前扣住他的后颈就往墙上抡,把人的头死死摁在石墙上后就粗声喝:“姓古的,欠老子的钱可以还了吗?”
“二叔”惊呼:“什么姓古的,你爷爷姓赵!”
“哟,为了逃债连姓都改了啊。别以为老子认不得你,老子上回亲眼看你跟你侄子一块上那婆娘饭馆的。”
“二叔”怒骂:“什么乱七八糟的,糊弄到你赵爷我头上来了,信不信立刻叫人来把你打残了。”我假装认错人疑惑地问:“你真不是姓古的?”
就在这时,巷口有人在怒喝:“喂,你想干什么?”我把“赵二叔”推搡着倒地,扭头就跑,听得后面跳脚声越来越远。等到转过另一头的巷子口后,我的嘴角咧出苦笑,居然跑这帝都来当了回街头痞子。
不是真要对他怎样,我需要确定一件事。
从出了如意斋的门后“二叔”的表情乃至每一个眼神都在不断地被分析与解剖,当我站到巷口时得到的结论是:他有90%没有撒谎。
如果不幸中了那余下的10%,也是他的演技实在太好。但是有一个人教会我凡事都有动机,我衡量这其中是假的动机比率能占多少。
关于那男人不姓古而姓赵,除了听到时一愣外立即就想到了在地下围城里古羲所告诉我的一切,所以倒没有太过震惊。当初老爷子带人闯进羲园又喊了我单独说话,回头我向古羲提及他爷孙与祖孙话题时,他那笑带了深意没有承认其爷孙关系,也确实如此,古家不过是他的遮护伞,更甚者早已成为了他的工具。
让我震惊的是,“二叔”似乎真的不认识我。
两月前岑玺把如意斋买下,赵家人忘记见过我,不久之前秦辅还说岑玺已经掌握岑家,这三条讯息看似毫无关联,可将之揉合到一起却让我不得不深思。
无疑岑玺必然已经是古羲的人,颜如意也是他的人,那接手下如意斋肯定是受他指令。但赵家“二叔”明明与我有过两面之缘却认不出我来这事就蹊跷了,我能想到的一种可能是......与我当年一般,他被抹去了部分记忆。
从动机上而言,似乎没必要将关于我的事从“二叔”记忆里剔除,除非是,抹去的不光是我的记忆,还有古羲的。
事实证明,果然如此。
我能臆测任何人行事的动机,唯独臆测不来古羲的。不明白他为何要这样做,其中岑玺又是扮演一个什么角色。找到公共电话亭,拨打了岑玺给的颜如意名片上的号码,可听到话筒里标准的普通话在告诉我拨打的是空号。
就是说颜如意将这号码给注销了,有想过回去再找岑玺,但如果这一切真的都是古羲安排的,那么很显然岑玺那能得到的讯息有限,甚至也仅限于此。
后来我走进了一家老茶馆,喊了一壶茶又点了一份糕点,滞留在那很久除去身上没有身份证件无法入住旅馆外,还有一个原因是:茶馆是最市井之地,也是八卦消息最集中的点。东城发生了点什么事,西城谁家宴会在哪了,总会从不同的人口中流传出来。所以当我买单走出茶馆时已经知道要去哪了,打了车到目的地,我找了个角落蹲下来等着。
倒没等太久,过半小时就见有人从身后这家私人会所里出来。三三两两的,应是聚会刚结束,或许有着下一趴,或许就此打道回府。他们并不是这个城市的名流,但都家底深厚,谁背后的力量拿出来说一说都能震慑四方。
我在人群中看到了熟悉的身影,没有犹豫走了过去。
282.困顿无知
众人都微带讶异地看着我这个突然冒出来拦路的不速之客,男人们的眼中隐含促狭,只听有人在问:“这又是谁的风流债啊?”
如若不是眼下这种心冷局面,或许我会失笑,但此刻我始终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等其余人都不再调笑时我说:“秦舟,我们谈一谈。”
“哟,原来是秦少的,走吧哥们,看来今晚秦少佳人有约没心思再继续下一趴了。”男人们一哄而散,秦舟脸上戏笑着骂了他们几句,等人都走光后才目光回落向我。
我咧了咧嘴角,语带讽刺地问:“你不会也要说不认识我吧?”
“我们认识吗?”他还真的就这般问了,在我僵冷的视线中他莞尔了嘴角走上来将我肩膀环住了道:“瞧你这表情比哭还难看,常小愿,你就是化成灰我都认识你啊。小爷我还差点为了你把命给折了呢。来,跟哥说说,谁欺负你了?”
我横了眼搁在肩膀上的手,淡淡说了两字:“古羲。”
只觉那手一僵,耳旁秦舟浅了声道:“常小愿,我知道你醒过来后肯定会接受不了,就是我也很难接受。那小子那么强,怎么可能就折在那了呢?甚至我后来还找了人去挖那个洞,但是挖不了,动了几块石头就会有别的石头再填下来。”
“你在说什么?”我幽声问。
他似有一怔,“姓何的没有告诉你?”
盯着他的脸,不放过任何一个表情,我问:“你有和萍城的秦辅联络过吗?”
“阿辅?我只知道他在那边混得风生水起,最近还剪除了岑家势力。他怎么了?不会那小子不上道地找你质问阿羲的事了吧。”
我低垂了眼,心思划动后说:“我没带身份证,你能给我安排一下住处吗?”
秦舟没有料到我突然将话题转到这处,默了一下后才恢复以往的吊儿郎当样说:“这不是一句话的事嘛,走,哥带你住五星级酒店,要不要给你安排个总统套房?”
“我想去羲园。”
这下秦舟又安静了,空气沉凝,好半响他才艰涩地开口:“常小愿,你这样让人堵得慌。羲园就是间空房子了,你一个人住那我不放心。”
“童英也不在吗?”我问。
“英子是在,但是......”
“那就送我过去吧,与童英熟悉。住酒店还不是一样冷冰冰的一个人,也没有认识的人。”
秦舟叹了口气,环着我走向了车子。坐在他车上时,两人都没有开口,车厢里的气氛显得很沉凝。等进到羲园后,我远远就看到那处宅子灯火通明,心中隐隐升起希望。
秦舟将车停在宅门口,刚推开车门下来就见童英从里面走了出来,看到我时眼中闪过惊异随即又恢复沉寂。等我走近,她张手而拦:“你为什么会来?”
“英子,那个她没有身份证件,今晚就先安排住这吧。”
没想童英一口拒绝:“不行!”我盯着她,一字一句:“我要留在这。”
童英看了我一瞬,倏而眸光寒冽:“你把羲哥害死了。”
“是我害死了吗?他真的死了吗?”
“常愿!”童英咬牙切齿地恨意昭然,“我会杀了你!”
秦舟见状立即出来调停,“你俩干什么呢?阿羲出事也怪不得常小愿,当时谁能想到会那样呢?英子,你也别再耿耿于怀了。”
童英却冰冷了脸,眸光寒凉,“如果不是为了她,以羲哥的能力怎可能会出不来?秦舟,你最好把她带走,否则我不会手下留情。”
在她说完的一瞬,我从她身旁掠过朝宅内疾奔。
无论是童英还是秦舟都没料到我会有此举,所以都怔愣了几秒。这几秒时间足够我从楼下跑到楼上,童英见状大怒,但不再废话就朝我追来。
我与她在追逐中过了好几招,但多半都是躲避。与她功夫其实是在伯仲之间,我胜在身法轻盈,而她胜在出手狠,有几次被拳头击中都觉痛麻难忍。
秦舟在旁帮也不是,拦也不是,在我又一次与童英激斗在一起时听到他拨通了手机有意扬高声道:“喂,这烂摊子你来弄吧,我可搞不定。”
我一掌隔开童英的攻势,不管身后空门曝露冲至秦舟跟前,劈手夺下他的手机就要去听,可当视线触及屏幕时却浑身僵住。童英随后赶过来正欲朝我后心重击一拳,被秦舟一个挡身格开,她怒瞪着他低吼:“你还帮她?”
秦舟收整了面容,难得正经地道:“英子,还没疯够吗?”童英顿时没了声,而他又回转了视线看我:“常小愿,你无需再试探了,就像你现在看到的空白一样,我不知道他在哪。”
手机屏幕是一片黑的,证明刚刚秦舟根本就没有打过电话,不过是故意诱我过来。而他出口的话也让我怔愣,他已经看出我是有意试探?秦舟微牵了嘴角:“我没那么反应迟钝,你坚持要住这又与英子不惜动手,除了已经识穿我的说辞外不可能会有这种奇怪表现了。不过我很好奇,你是怎么知道的?以他的布局周全,应不至于露出马脚才对。”
我听了他的话却脸色发白,出口的声都在发颤:“你这几天没有和他有联系吗?”
秦舟摇头,我又追问:“那跟秦辅呢?”他默看我一阵后道:“我与阿辅分管两地,基本上不会有太多交流。他要退出帝都,后续不少事都得我来处理,一直忙到今天才有空跟朋友聚一下。他不是应该还在萍城吗?你怎会找到这来?”
童英似有察觉地问:“你们在说什么?”
秦舟瞥了她一眼,“英子,回头再跟你细说。”
而这时我的脑中反复回荡秦舟那句“他要退出帝都”,所以如意斋转让给岑玺,赵家“二叔”没有了他的记忆,他要以这种方式离开帝都?
“为什么他要这么做?”听到自己在问。
秦舟答:“谁知道呢?他的心思我可是摸不准,只说帝都没必要再留了,让我将等量价值转移。难道......他把萍城也弃了?然后你找不着他了才找来这?不对啊,常小愿你快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个情况,按理你应该是不知情的啊。”
我看着那一张一合的嘴,轻声说:“秦舟,你不要再骗我了,行吗?”
秦舟安静了下来,空气中也似乎有什么沉寂了下来,好长一会才听到他说:“常小愿,这里有关他的痕迹都已经抹去了,我真不骗你,他不在帝都。”
要把一个人的痕迹统统抹去需要花多久时间?我在脑中钝钝地想。如果这人经常出没在公众场合,那么需要花一番心力的,但如果这人大多数时候都是隐居幕后,只有需要身份作掩饰时,那么就只需将与他有关的身份关系人的记忆抹去就行了,比如,“二叔”,比如,老爷子。至于一直跟在他身边的人,就连童英都以为他在那场劫难里被埋在了悬洞之内。
童英不比秦舟,她性情单一,做不得假。对我的愤怒是真的愤恨,其实在门外看到她的反应我就意识到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古羲不可能在这羲园。
因为以童英的脾性是做不来虚假,即使勉强为之也漏洞百出。这也是古羲为何至今也没告诉她没死的事实,不用说,童英自然也不会是他的妹妹了。
那晚我还是入住在了羲园,秦舟也留了下来,应是要安抚童英。
躺在柔软的床上明明房间都开了暖气,但我依然觉得很冷。这冷早就滋生出来了,可我却一再忽略,最早应该是......古羲较往常要偏凉的体温。
而我真正意识到却是来到帝都看见长城,又发现自己眼睛的天赋消失后。再回首地下围城内古羲跟我玩的那个找人游戏,第一局我赢得很“漂亮”,第二局虽然完成了游戏却输得很惨,还以为付出了眼睛为代价,第三局,是我困顿最无知的一局!
限时一小时,我能想到的地方就是石盘,也确实是石盘。可在那没找到古羲,就直觉认定自己分析有误,更生出逃跑之念。因为有了“前车之鉴”我怕他真会让何知许对老妈动手,用着拙劣的方式跑到布林镇上通知老妈让她立刻离开常城,当时却没想,若古羲真有心要动老妈,是能避得了的吗?
而所谓的“前车之鉴”也在稍后就瓦解了,他根本没有弄瞎我的眼。
到那会脑袋里就有些东西想不透,直到莫名想到要去帝都,看到长城意识到自己的眼睛再看不见细微处时才幡然醒悟。
第三局,古羲留给我的谜题不是找到他,而是迫我离开。
283.独照
他早算到我会到石盘去寻,用老妈为饵诱我出围城,也知我欲逃离他的心思不会在布林镇上滞留。
长城脚下想请一切后我本生念回转布林镇再下围城去察看,可深思这背后古羲动机,我就觉心阵阵寒凉。他既诱我离开了围城,又怎会算不到我在事后会想明白,那个地下围城的出入口必然被他封锁了,这只是其一;其二我能想到他逼迫我的原因只可能是他也要离开那座地下围城了,尽管我至今都想不透他到底为什么要带我回去。
那一瞬极度的心慌就侵没而来,帝都离布林镇较近,他离了镇最可能来的就是这儿。哪怕时限已过至少也完成“第三局游戏”,这是我为自己找的理由,可只有自己清楚心中的慌乱在愈演愈烈,甚至会有念闪过他那明明眼中有火焰身体却凉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可这念生生被压下不敢去细思。
然而帝都行虽有阻碍但也让我钻得了空子破了这困局。如意斋里吃了闭门羹,岑玺那我知道也讨不了好,但是清楚记得秦舟不止一次说过他秦家在帝都的声望。
于是在茶馆里坐了一晚上,关于秦舟的信也探出来了。守在会所外的那半小时里,我体味到了这座城市的寒冷,而外在的冷比不过心底的。因为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尤其是秦舟当着我的面睁眼说瞎话又被自己瞧出来时,我竟生出恐惧。
逼迫着来了这羲园,童英的反应更让我惶恐。若说秦舟巧言色变自有城府心机,可童英却不是,但她却真的以为古羲死在那悬洞内了,这意味着她获知的讯息与我最初一样而之后却没有人告知她古羲未死一事。
我不顾一切冲进羲园与童英交手,除了怀疑古羲可能暗藏在自己宅中而童英不得知,更也想逼秦舟说出实话。然而,他的实话让我如坠深渊。
他说古羲让他抹去在帝都的痕迹,除了他的资产转移外就是赵家人的记忆,而童英也是赵家的一份子,可能因与他结缘颇深要抹去记忆不易,所以索性就让童英以为他死在悬洞。
再回归自己,何知许一开始就是如此告知我的,后来遇见岑悠的场景我因为中了幽青之毒而昏过去不知,但那之后在疗养院里两月,他们是想再度抹去我关于他的记忆。若非我有反催眠能力,恐怕这时就像赵家二叔一般,对古羲这个名字完全没了印象,之前那段经历也在脑中烟消云散。
这是古羲的初衷!
不纠其后原因,若不是我试穿了他就没有后来的地下围城之行。所以溯本归源,他将我带去地下围城的目的其实与他的“初衷”一样,只是他在外表铺了一层弥彰,让我在其中错乱、绝望、痛苦。即使之后清醒回神过来,也为时已晚。
是的,为时已晚。
我再怎么想挽回这颓势,却已经晚了,也或者说从一开始我就败了。
整夜未眠,天一亮我就下楼来。童英坐在楼下,安静地抬头向我看来,目光对视的一瞬我看到她眼中浮现的痛苦。昨夜秦舟应该告诉了她事实,我对她没有同情,因为相比她我更可悲。在我越过她的时候,她突的轻声问:“你去哪?”
我默了一瞬,答:“回萍城。”
她问:“为什么?”我摇了摇头,没有再回答就走出了羲园。
童英,至于你可能就到此终结;但至于我,需要回到那个圆才是结束。
秦舟也是神通,居然我没身份证件都能给把我弄上飞机去,最快一班回萍城的班机。他站在登机口处对我说了一句话:常小愿,你找不着他的。
我咬了咬牙什么也没说,扭头而进。秦舟和童英一样,他们都不明白我为什么还要回萍城去找,其实原因很简单,不过就是......我和他在萍城认识。
回到萍城的第一站我打车去了“时光”,只是看着那紧闭的玻璃门上贴着的“转让”标签,我怔忡半响最终拨了底下那留的号码。手机还是秦舟临时在机场给我买的,他说我也实在太寒碜了,出门身份证不带手机也不带,上头给输了他的号码交代我有事就找他。秦舟做到这份上,已经是对我念了出生入死的交情。
手机号居然能拨通,我心跳微微加速。古羲说何知许如今在常城应该是假的吧,但他会在哪我不太关心,老妈那边安全也不用担心了,就想能从何知许口中得到一些讯息。
但,是我妄想了。
手机接通的那一瞬我心率停了半拍,就连呼吸也顿住,可当那头出来问询声时脑子空了下,顿时从希望跌至谷底。
开口的是个女音,这声音我不陌生,在对面连声“喂”后,我开了口:“lisa,我是alice。”她是“时光”的员工lisa。简短的几句交谈后结束了通话,大致的意思就是何知许把这间“时光”咖啡吧关闭了交由她来处理后续,lisa还很好意的把何知许的号码发了条短信过来。
我把那号码输进了手机里标注“he”,但是没有再打过去。
再找秦辅也不难,他是公众人物总会露于人前。同样是超跑俱乐部,不过我没有动用关系进去就守在外面,守了一个礼拜终于等来了人。
秦辅还是原来那个秦辅,意气风发又内敛,看到我时有讶异但也还是走了过来。不等我开口他就先道:“怎么又来找我了?阿羲呢?”
我低头失笑,甚至有些停不住。
秦辅问:“你笑什么?”我将笑意压制住后才抬头,平静地看着他道:“秦辅,虽然没像秦舟那样和你有过太多的接触,但怎么说也算相识一场。有些戏,不演也罢了吧。”
秦辅眸光闪烁了下,脸色微沉地看着我。
我不想浪费时间,直接把要求跟他提了出来,听后他迟疑地看着我,“你确定。”
我点了点头。
深夜的街头我徘徊在路口,感觉有一丝沁凉灌进脖颈里,使我一阵抖索。抬起头,才发现原来下雪了,离开那个晚上已经快一个月了,明儿就是除夕,老妈那的电话一催又催我却还滞留在萍城。
那天秦辅带我进了古堡,是我提的要求。明知道......古羲不可能还会在那,但我还是想要进去。上一回我光着脚丫从“时光”走到古堡的门外,却因为森严的守卫不得而入,当时我就在想:花园里他坐在树上的时候看着我从黑暗中走近花坛时,他在想什么?
所以那一晚上我都坐在那棵他曾坐过的树桠上,盯着底下的花坛看。天不予我,这夜没有月亮,也没有昙花一现的美景,只有水晶兰孤零地生在那。
空气中飘散着的味道对于我而言,仍然觉得是清香的。没有去纠结到底为什么自己会不受腐气的侵袭,只是在想古羲常常这样坐在树上看着这些花的时候,是否也觉得孤单?
地下围城,看似一个藏满了秘密的地方,其实却是禁锢了他灵魂之地。他将自己木屋的四周种满水晶兰这种死亡之花,其实也有时刻会感到满心绝望吧。
后来我睡着了,就靠在树杈上,无梦无惊。
秦辅这晚也没回就呆在了古堡,清晨我走回前宅时他在等我,看到我手上抱着一株水晶兰微觉讶异。我问他可以带走那株花吗?他耸耸肩没有异议。
只是不是所有的花都能种得活的,就像那株水晶兰,我把它带回公寓一个礼拜就开始枯萎,无论我怎么去培育挽救都没有用。我在网上找各种关于它的养植方法,也去找专门种花的花农询问,但给我的答案是萍城的气候与土壤不适应这种植物生存,它多长在山坡林下海拔1650-3200米的地方,冷凉潮湿的针、阔叶混交林间。
当时很想对那花农师傅吼回去,谁说这里养不活它的,我明明亲眼见证过它的生。
那株花没有意外地走向了死亡,诚如我身体里逐渐湮灭的某些东西。网上有限的知识里告诉我水晶兰这种花寿命很短,除非人工模拟它原来的野生环境种植。它在春天发芽,从生长、开花到结果,整个生命过程只有几个月。很显然,古羲不但改变了它的生长环境,也改变了它的生存习性。
我向导师办了退学,导师只劝解了几句就签字了,只因我这半年基本就成了“编外”。在离开导师办公室时我很想问可还记得古先生?但终究是把话噎在了喉间。
问了又能如何?即便导师说一声还记得,那也改变不了这个人退出舞台的事实。我将这场现世称作为舞台,是他古羲一个人操盘的舞台,没有任何人插入。
秦辅那天与秦舟说了句同样的话:常小愿,你找不到他的。
当时我背转身就走,却听到他在身后似呢喃般低语:我们都一样。是的,我们都一样,不光是我,就连他们秦家兄弟、童英等等,这世界上曾经与他有关的所有人,都找不到他。
那一刻,眼睛真的很酸啊,不过我抬头看了看天还是忍住了。
我在回常城的大巴车上,即使明天就是除夕了,老妈刚刚还打来一个电话听我说坐了大巴口中埋怨着为什么不乘飞机回去,我只笑了笑。
大巴车从萍城到常城得要六个多小时的路程,这是我唯一也是最后能拉长记忆的方式。
邻座是个小姑娘,正用手机看着一视频,里头是个音乐类的综艺节目。现在这些节目无论是什么题材的,都会加入喜剧的元素,几次小姑娘都在看得乐呵地笑。
我侧靠在座椅上看着窗外无心去窥看,但耳朵没法关闭总还是有声音传过来。
突的有个女声轻吟浅唱出来,犹如一支箭洞穿了我的耳膜。
你真的很残酷 用消失来弥补
爱上你我扛的苦
背感情的包伏 用执着来报复
你怎能自私作主
我很恍惚不清楚
为何孤独学不会不在乎
......
恍惚间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问:“这是什么歌?”
小姑娘答:“《独照》。”
我把身体侧转到不能再继续的角度,眼角终于有泪,滑落。
从我意识到这个事实起,心就成了一片荒漠,但不管怎样一次次去印证都始终没有流过一滴泪。就是在看着水晶兰一天天枯萎终于死时,我也就抱着那花盆在隔壁那阳台整整坐了一夜,那时觉得自己一定是心也寂灭了。
可偏偏在这时,听到那第一句歌词时所有的情绪都涌来,绝望而又痛苦,再也止不住泪翻滚而下。绝望是因为我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来证明一个早已是事实的事,痛苦是因为是明知道结局如那人一早安排的,我却仍压抑不了这难过。
古羲,你真的很残酷,接近我、利用我、让我爱上你,最后竟然用消失来弥补!鬼才要你的弥补,我宁可你真的杀了我也不要这种弥补!
你这个混蛋,不要让我找到你,让我找到你......一定不会放过你。
情再难抑,我在大巴车上放声大哭,身旁的女孩很惊慌地在拉我的袖子询问怎么了。我无心回应,也被绝望淹没神智,因为我知道只要这个男人想,即便是我穷极一生都不可能再找到他,又谈何,不放过他呢?
情绪终有平静下来的时候,女孩没有再来打扰我也关了手机视频,一路都很安静。后来她抵达目的地就起身要下车了,下车前她塞了我一张纸巾,我抬起头时只看到她的背影。
低头,纸巾上写着:得失,去留,终有彼岸。女孩,加油!
愣了一路抵达常城,我把纸巾揣进兜里,走下车时放眼看一片白茫,头顶还有雪花在飘。似听到旁边有人在说今年的雪下得比往年都大,我埋头走进雪中。
这一年,我一厢情愿地爱上了一个人,也一败涂地地离开了生活五年的城市;
这一年,我与某个人的关系终结在“绝望”两字上;
这一年,我的心里下了一场二十多年以来最大的雪。
284.闹事
y市,时光倾城。
时光倾城是一家中西结合的餐馆,老板娘是个年轻的姑娘,叫苏浅。
楼下大厅是西式自助,楼上一共有十个包厢却是中餐。原本这种突兀而矛盾的组合在餐饮界应该是异类,不容易生存的,但偏偏就是这个“异”字,反而吸引了宾客络绎不绝而来。
我不是这家饭店的员工,却常常会来这边。因为老板娘时常要我为她的餐馆“改变”环境,这个“改变”自然不是让我来做装潢工作,而是让我画画。
时光倾城里墙上挂的每一幅装饰画都出自我的手,而且经常更换。有时苏浅任性起来,会让我直接在白墙上作画,满满一整墙的随意创作令她满意。她说这是吸引顾客的一种手段,如果顾客每次来都在同样的环境那么要不了多久就会生厌,但如果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新的改变,即便是相同的菜色吃在他们嘴里味道也会不一样。
这种对生意理财的心理捕捉能力我不如她,也没这方面的天赋,画是我唯一的求生之技,自然只能做好自己的本行工作了,也满足客户的一切需求。
基本上每隔一月苏浅就会找我一次,所以这天我又来到时光倾城。画架架在大厅的一个僻静角落,一般白天我只会勾勒雏形,关于上色的工作会留到晚上顾客离开后。所以这期间我一般会留宿在餐厅,苏浅给我在后面配备了一间休息室,也算是画室。
门上传来轻敲,我没从画架上抬眼口中应了声:“进来。”
不用看也知道进来的是苏浅,因为其它员工与我并不熟稔也不会来打扰我工作。苏浅走到我身后看了一阵,她身上有些酒气应该刚才喝了不少。
“愿,你说我这中国风的创意能成吗?”苏浅在旁问我。
我手上没停,口中说:“你这地就这么大,成与不成都是那么多桌,顾客一多都得排队。”说得是事实,在我看来她的“精益求精”没那么必要,请我画画虽然会给友情价,但也都是一笔不小费用。而她这次起的念是想走一回中国风,但只限于楼下西餐,她说要将中西合璧贯穿到底。
苏浅坐了下来,抽了一支烟点上在唇边吸了一口后道:“顾客多时不嫌少,宁可让他们等着也好过没人上门。大艺术家,这些俗事你是不懂的。”
我瞥了她一眼耸耸肩说:“所以你是老板,我就是个画画的。”
苏浅轻哼了声:“你这画画的可不简单,之前那些替换下来的画哪一幅不是被人买走了?足可见咱们顾客都很欣赏你的作品,哪天大画家要是开画展可别忘了给我宣传费啊。”
我笑了笑,大画家这个头衔还愧不敢当,只不过是为了生存糊口饭吃罢了。提起这茬我不得不佩服苏浅的经商头脑,这家“时光倾城”的又一卖点就是每个月底都会开一次文艺聚会,地点就在一楼西餐厅。这天饭店会提前到晚上八点结束营业,八点半会准时展开文艺趴,苏浅不知从哪收集来的各国文书、小说集以及音乐碟,对此有爱好的就三两成桌边喝咖啡边悠闲地听着音乐看着书,而这个趴的压轴就是小型拍卖会,原版的精装外文书,绝版碟片,我的画也在拍卖行列。
起初我那画基本卖不动,但渐渐随着第一个人开价买走一幅后,慢慢就有了别的人欣赏。发展到后来,每月的聚会变成了顾客汇集之地,他们早就看中了其中某一幅画,只等着这天将它买下。这也正是苏浅给我专门在餐厅一角劈给我画画的原因,拿她的话说这是将现实效应转成经济效应的一种手段。
在我涂抹完最后一块色板后,苏浅把头靠在了我肩上,轻声说:“愿,其实我好累。”
我一边收拾着颜料一边道:“累就休息。”
“哪里能啊?身不由己是我这阵子最深的体会。”
我侧转头看她,“得失、去留,终有彼岸。这话是你告诉我的,为什么不能放下?”
苏浅轻笑出声没有再开口,眼中隐隐露出一丝悲伤。
没错,苏浅就是几年前在大巴车上坐我身边的女孩,她在当时写了这么一句话给我。有时候缘份就是这么难说,我在来到y市后路过时光倾城,被那“时光”两字引着走进。
气氛有些凝窒,我转移了话题:“这么晚还有客人?喝酒了吧。”
她立即坐直起来惊呼了声:“啊!跟你聊着我都忘记了,今儿来的不是好伺候的主,我得赶紧上去看看了。”说完她急急忙忙地跑了出去。
见状我失笑,极少见苏浅这般冒冒失失的样子。
收齐了工具目光落回画架的画纸上,刚上色颜料还没有干,需要过上一晚明天再装裱。突听外头有骚动,隐约间好像还有苏浅的声音,我不由闻声而出。
但当我走到厅里时只看到一众人走出门,苏浅身体僵硬背站于那。一楼已经没有顾客了,就只剩几个工作人员,看他们的表情都有些不安。我走过去本想询问发生了何事,可当看清苏浅的样子时不由大吃一惊,她左脸上鲜红的掌印在告知着刚才的一切。
苏浅转过眸来看我,苦笑了下说:“愿,让你见笑了。”
我不知道要怎么安慰,饭店本身就是三教九流混杂之地,走进门的就是顾客不能得罪,除非自己有更硬的背景。所以当初我一直很奇怪像苏浅这般柔弱的姑娘怎么会想到要开饭店的呢,后来从她口中辗转得知店是从父亲手中传下来的,那时是一家快要倒闭的中餐馆,她回来后就大刀阔斧地整改,有了现在的时光倾城。
具体什么摩擦苏浅没有说,只让大伙关门打烊散了。但风波并没有停止,第二天中午我还在餐厅角落里作画,突听一声砰响玻璃门被重踹而开,几个身高马大的男人走了进来。
几乎第一眼我就认出是昨晚上最后一桌离开的那些人,不由放下了画笔。苏浅从后面走了出来,看到来人后脸立即拉长,过了一晚她脸上的掌印还依稀能看见。
其中有个男人似笑非笑地走出来道:“苏老板,有没有包厢啊?”
苏浅答:“满了。”对方嗤笑了声后又问:“那哥几个要来照顾你生意怎么说呢?”
“排队。”
男人像是听到了一件稀奇事般,还回过头对身后的人说:“她说什么?让咱排队?”其余的人哄笑而出,苏浅的脸色越加沉了。
我已慢慢走到了近处,这些人明显是来找事的。
果然只见那男人就近拉了一张椅子坐下,然后趾高气扬地道:“苏老板,你呢最好立刻给我安排一个包厢别让我兄弟们笑话,否则呢今儿中午咱就坐楼下尝尝你这的西餐。”说到最后,他把桌上的西餐刀抡起试图狠插进桌子。但是他不知道这桌子看着桌腿是木头的,可桌布下面的桌面却是大理石的,他那一插非但没插进桌子还打了个滑,显得气势不足还有些狼狈。没人笑,但是他却恼羞成怒了,起身就把椅子给踹飞了出去,而且是朝着苏浅。
我没有犹豫闪身而入,挡在苏浅身前的一瞬脚踩住了椅子。
臂上一紧,是苏浅下意识地拽住了我。不用回头也知道她看我的眼神中有惊异,男人阴婺地盯着我:“你是谁?”
我没有理会他,微侧了脸压低声道:“报警,遣散客人。”
苏浅反应过来立即走到席间向已经落座的顾客说抱歉,很快原本人满为患的大厅立即就空荡荡的了。期间那一众人都一脸痞气地看着,等到人走光后才回过头来:“很好,这下不用排队了。”几人竟然都坐了下来。
苏浅怒喝:“罗少洋,你不要太过份!”
我看不过去忍不住开口:“先生,就算同行竞争最好是用光明手段吧。”
哪知那叫罗少洋的像是听到了一件很可笑的事,沉笑不断引得旁人也在那跟着笑,等到终于笑停时才听他道:“这娘们还当咱们是来砸场子的呢,来,把你们餐厅的菜给每一桌都端上,今儿爷包场。”
蹙了蹙眉迟疑地去看苏浅,她一直都在怒瞪着对方并没有接收到我视线。
我不说话了,之前看对方闹场又任由苏浅将顾客送走的架势以为是同行相嫉,可这时再看显然不是。这几个男的年纪都不大,身上穿着也不是地痞流氓那种,尤其这罗少洋穿得是一身深色休闲服饰,如果不是刚才戾气太盛,还可算是风流倜傥。
285.三十万的画
只听苏浅咬着牙问:“你到底想怎样?”
罗少洋反而不闹了,慢条斯理地点了一支烟道:“昨晚上不就给你提了吗?周六邀请你当我的女伴,你不但不给面子还扇了我一巴掌呢,不会这么健忘吧。”
“我也还你一巴掌了,还不够吗?”
突的罗少洋阴沉看来,眸光中闪过怒色:“那一巴掌是你自己打的!”
我脸上并无异色,与苏浅相熟,昨晚在看过那巴掌印后就已经知道了。男人的掌与女人不同,不管是大小还是掌纹。而刚刚我让苏浅报警再遣散客人,但她没有报警。有些事从表面现象就能观察出一二了。
苏浅垂了眸:“我不会去的。”
罗少洋冷笑着说:“那就上菜吧!”
苏浅瞪了他好长一会,扭身就走,竟是出了店门。留着工作人员你看我我看你都不知所措,这时罗少洋身旁的人猛一拍桌:“人呢?上菜。”
有个工作人员提醒:“这底下是自助餐厅,需要客人自己取餐。”
我有些想笑,为这年轻的男生暗暗鼓掌。但是罗少洋既然存心的,又怎会因为一句话而打退堂鼓。果然,他幽声开口:“楼上不是中餐吗?也不用菜单了,就按你们一万一桌的标准往这每张桌上一桌,只要少上一桌今儿就走着瞧。”
“罗少洋,你欺人太甚!”苏浅去而复返,在门边怒喝。
确实如此,别说时光倾城没有一万一桌的标准菜单,就算有每天配备的菜都有限,大约只供应楼上包厢的份量。而底下西餐厅有三十来张小方桌,根本不可能有这么多的菜来提供。
“那苏老板你这生意做还是不做呢?”
苏浅从齿缝中迸出两字:“不做。”
罗少洋邪冷盯着她:“那就别怪我无情,等着关门吧。”只见他眸光一转看向身旁的人,那人立即领会拿出手机拨号,而苏浅却白了脸色疾步跑过来,到得近处就被罗少洋给抓住了手腕,听他一字一句威胁:“给你半小时,假如半小时后没有菜上桌,要么你跟我走,要么就等着看后戏。”
“苏浅,”沉滞中我轻唤了声,引来众人的目光,我浅看着苏浅淡声道:“我们上菜。”
苏浅甩脱罗少洋的桎梏走过来,眼神惊疑不定,但在听完我的耳语后眼睛倏然而亮,嘴角笑意渐渐扬起。等苏浅指挥着工作员人把“大菜”抬上桌子后,罗少洋几人的表情都很滑稽,有人问:“什么意思?把这画摆桌上来是要作什么?”
苏浅讽凉而笑了答:“几位不是我们时光倾城的常客,可能不知月末推出的特级菜单是‘画斋’,刚才罗少也说了不用点菜,按我们店里一万一桌的标准上,‘画斋’已为诸位奉上,还请慢用。”
众人面面相觑,苏浅的话也把罗少洋给堵了,他们只嚷着喊上菜并未具体点什么菜,此刻我们把画摆在桌上当成菜又有什么不可?
当然罗少洋也不是省油的灯,他轻蔑的瞥了眼那画,“就这画?值一万块吗?苏老板可别欺客啊。”要的就是他这话,等同于接受了以画为菜的提议,把问题转移到了价值上。
苏浅道:“欺不欺客,咱拿一幅画上去给我包厢的客人鉴定就知晓了。”
罗少洋没动,他身边一个兄弟真的就跟了抬着画上楼的工作人员一起了,五分钟后下来时工作人员手中已没了画,而那人的脸色是古怪的异样。
刚拿上去的那幅画的价值不止被鉴定,更是已经被人买下。
罗少洋意外地又扫了眼已经摆上桌的几幅画,勾了唇角讥讽着道:“就算这画值一万一幅吧,你这能拿出三十幅来吗?能拿出来今儿爷就都给你买了,不过事先说好了:都要与这桌子一般大小的,可别拿你墙上那些来糊弄人。”
苏浅浑身一震,转头来看我。
我倒是对这罗少洋有些刮目相看,这人看起来带了痞气又穿着高档,口气应该是个富家子,本觉着也不过就是个纨绔子弟,倒没想还是有点眼力的。
挂墙上本是装饰用的,都是寻常画框的标配尺寸,确实整个餐厅像桌子一般大小的画没有几幅。这时罗少洋的目光也懒懒地看向了我,显然他已经猜到是我给苏浅出的主意。
我笑了笑,拍拍苏浅的手道:“帮我把休息室的工具拿来。”
苏浅迟疑了下转身就朝后走,并喊了一个工作人员帮忙。罗少洋盯着我再次沉声问:“你是谁?”我平静地看着他道:“是苏浅的朋友,刚才罗先生是给了我们半小时的时间吧。”
罗少洋抬起腕表看了眼,阴冷而道:“已经过了八分钟,还有二十二分钟。”
我垂了眸不再应话。当苏浅指挥着工作人员将餐桌摆饰收起又铺上白纸时,有人在惊疑不定地问:“她们不会是想现场画吧?”“疯了吗?我数了,一共还有二十五张桌呢?时间就不到二十分钟,怎可能画得出来?”“就是,估计是胡乱涂鸦了,这样的画想卖一万块,是想钱想疯了吧。”
其实苏浅也是心里没底吧,她看我的眼神中满是焦虑。
我笑了笑,抓起自己的工具袋走到其中一张桌前侧头而看着罗少洋:“还要几分钟?”
他在刚才从头至尾都没发表意见,此时正阴婺地盯着我,听我询问抬起了手看了眼腕表然后道:“十五分钟。”我敛转回眸,轻喃了句:“足够了。”
时间的限制不容我再起底,直接拿起颜料在纸上挥洒,不仅仅是一幅,我是二十五张画同时来操作。外界一切杂音都摒弃于外,眼皮底下的视线只有颜色与图案,这不光是画的空间,还有速度的行转。脚下生风如疾电,手上挥毫如行云,当我将朱红印盖上最后一幅图时,心头一阵快意,已经很久没有这般了。
我抬头问苏浅:“超过时间了吗?”
她怔怔看着我,“还有两分钟,你只花了十三分钟。”
那就是没超时了,我释然而笑,总算功力没有退步。朝着罗少洋看过去,问:“罗先生还说话算话吗?”那一众人都呆若木鸡地看着我,就连罗少洋也怔愣在那。
头顶传来掌声,我抬起头而看,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一身西装笔挺地站在楼梯口,边鼓掌边称赞:“精彩,真是精彩!”
罗少洋回过神来,眼中怒意一扫而过,“我就不信你画这么快能画得好。”他走到了桌前看了几幅后就一脸嫌弃地道:“全是山水画?就这样也能卖一万块钱一幅?”
我失笑着摇头:“这样自然卖不了这价了,还需要最后一步。”我走到其中一幅画前,从口袋中摸出自己的印鉴按在角落上。时间刚刚好,十五分钟。
罗少洋目光很锐利,“这店里的画都是你画的?”
我浅笑:“正是。”
他冷笑了起来:“就算是吧,你画了这么多张却只盖了一个印鉴,也就那一幅画值钱罢了,其余二十四幅就算你再盖印鉴也属于超时范围了。这一局,你还是输了。”
我摇了摇头:“我没输。因为我画的不是二十五幅画,而是一幅。你如果有兴趣的话,按桌号编号1到25个数字排列,看看是否组成一幅完整的画。”
罗少洋眯了眯眼,他没开口,那楼梯口的中年男人却大步走下来焦急地道:“快,把桌子搬起来组合呢,让我看看到底是什么图。”
苏浅一个眼色,工作人员已经搬动桌子,很快二十五张桌子分成两排并列。
中年男人走到近处一看就脸上变成惊喜,口中惊呼:“是黄公望的《富春山居图》吗?”我浅笑:“这位先生眼光独到,拙劣之品见笑了。”
“哪里的话,这真是太神奇了,堪称大师啊。刚刚有幸买下大师一幅画,不知这幅《富春山居图》能也卖于我吗?价钱好商量。”
“抱歉,这幅画已被这位罗先生定下了,您要看看罗先生有没转卖的意思。”
中年男人一怔,转头去看罗少洋:“罗先生出了多少钱购买这幅画的?我愿意出双倍价钱向你......”未等他说完,罗少洋就沉着脸打断:“不卖!”
他阴狠地瞪着苏浅,“今天你行,找了个帮手是吧。这次过关,下次过得去吗?小萧,给她转账,拿画走人。”
我好心提醒:“画上墨汁未干,现在卷起来会损了画作。”
但罗少洋瞪了我一眼,跋扈地道:“爷不在乎。”
人走空了,画也被带走了,苏浅的账上也多了三十万。几人坐在角落里,有我与苏浅,还有那位称我为大师的中年男人,他是苏浅的学长......
286.谁敢动她
近来做了几个工程,经常会带了客户光顾苏浅饭店的生意,所以今天临时被抽调过来当了一回最佳“男配角”。这不,苏浅已经笑得没有半分形象的趴在那,倒是学长苦着脸说:“还笑,万一那姓罗的真的要把画转卖给我那就全穿帮了。”
“放心吧,愿都把他给逼到那份上了,他要是敢应一声转卖面子往哪搁啊。”苏浅边笑边说,又拿手肘顶了顶我道:“诶,这回你可是大赚一笔啊,咱这画可算是卖出去天价了吧。”
我轻哼了声说:“那钱你拿着吧,人家本来就是冲着你给的。”
“别啊,今天要没你,我哪里能过得了关。对了学长,一会我让小路把钱退你。”
“什么钱?”
“就你之前配合我演戏,花一万块买愿那幅画的钱呀。”
学长摇头:“那画不是我买的,是客户那边过来的人买的。”我一愣,苏浅也怔住:“真给买走了?一万块?”学长点头,“刚才我们还一起站在楼上看你们在底下整呢,那人也是个行家啊,看了一会就说出了画名。”
苏浅更加惊讶了:“画名不是你想出来的?”
“我是土木工程的,哪懂画啊。”
学长接了个电话就匆匆离开了,苏浅朝我挤了挤眼道:“看来真有懂你画的人,一万一幅呀,你赶紧给我多存一些,以后发财就靠它了。”我拿起桌上的书往她头上就拍,“少作白日梦,想想怎么解决烂摊子,我的工作完成了,下个月底再call我。”
苏浅急了:“诶,不是说好了要帮我画中国风吗?”
我头也不回地道:“大小姐,半小时前我已经画了二十五幅中国风的图了。”
不是我要撂担子,而是有些事总该是当事人解决的。罗少洋醉翁之意不在酒,我能用画糊弄他一次没办法有第二次的,尤其是苏浅与他对峙时的眼神与平时不一样。
感情的事,我不懂,少参与为好。
但是再如此告诫自己,还是被苏浅一通电话给磨了出来。
有一件事我有些意外,罗少洋家还真是开饭店的,只是他的饭店与苏浅的不一样,是y市老字号而且全省连锁的,家族企业。
原本以为苏浅来这是找罗少洋的,可没想到推开包厢门里面坐了一众的人,不见罗少洋其人。位置倒是空了两张,留给的我们。这阵仗一看就是山雨欲来风满楼,落座时苏浅握了我的手,她的手很凉。
口袋里手机有震动,我摸出来一看见是苏浅发给我的短信:
坐在你正对面的是罗少洋的父亲罗天,他打电话约我来说要谈谈那幅三十万的画。
明白为何苏浅要拉着我一同来了,因为与画有关。是儿子败家花巨款买了一幅画,老子要出面摆平吗?我轻弯嘴角,未动声色。
“既然两位小姐已经到了,那就开始吧。”应该是苏浅说得罗少洋父亲罗天在开口,他一身剪裁精致的藏青色西装,鼻梁上还戴了一副茶色眼镜,将眼睛掩藏在了其后。
在座者都与他年龄相当,衣装看着倒并不像都是富贵之人。
这时门外走进来两人,手上抬着两幅画卷。我蹙了蹙眉,隐约猜到是怎么回事了,等那两人将画展开固定在墙上早先安好的架上后,果然看到正是之前我画的《富春山居图》。
只听罗天道:“此画是犬子从某处花三十万购买而得,还请各位专家帮忙品鉴一下。”
在他话声一落后立即就有人在窃窃私语,我听得分明。
“三十万?”“这画风虽好意境也在,但最后的印鉴处不是名家之手啊。”“对啊,主要你看画上墨迹点点,有些色彩似乎是被印染了。”“还有,你们看画纸,怎么是一张张对接在一起的?”
终于有人对罗天道:“罗老板,你儿子是不是被人坑了呢,这画当不值三十万。要我说,三万都难值,不过是一幅残次品。”
苏浅在桌上拉着我的手已经出汗了,她比我都还紧张。
罗天轻抿了一口酒液,然后讳莫如深地看向我们:“这个还得要问两位小姐,左边那位应该就是这幅画的原主人吧。”
我浅笑着答:“正是我画的。”
一众人立即都看向了我,眼神中有着各种鄙夷。其中一位年纪略长的还质问:“你叫什么名字?既然为画就不当有欺诈行为,我会在画家协会里写一篇报道坚决抵制,决不允许你这种败坏我们画风的人出现。”
苏浅忍不住为我出声:“那你们可知道这幅画一共花了多长时间画出来的?”不等他们去猜测,她就直接公布了答案:“十三分钟!一共分成二十五幅,分别放在二十五张桌子上,由她一人独自完成。试问你们这些人中有几个能做到?”
众人面面相觑,都各有惊色。反倒是罗天沉稳落座在那,静观场上变化。
我深知真正老辣的人是他,故而任由苏浅与这帮画协里的专家对峙。从刚才那老者的口吻已然知晓,这些人当都是画坛名人或者是画协商会的。
还是那老者开口:“即便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画出此幅长图,也不能改变画本身价值。上面墨汁斑点,印染混杂......”苏浅直接截断:“那是因为罗少洋根本不等墨汁颜料干就直接让人把画给卷了起来!罗叔叔,整件事有很多人看到,没有人逼着罗少洋买这幅画,当时我们也向他提醒过,今天你把画拿出来让这些人鉴别诬赖我们诈骗,是否有些过了?”
罗天推了一下眼镜后笑了:“小浅,叔叔不会这样草率就请你们来的。是否诈骗先不以画来论,你们先见个人吧。”他拍了两下掌道:“少洋,你们出来吧。”
我心中一沉,这包厢是有夹层的,在进来时就有察觉到,但没想到罗天让罗少洋留在那里面,那必然是有后招。
包厢某一面墙被移开后,罗少洋一脸得意地走了出来。苏浅的脸色瞬间白了,因为被罗少洋的人押着走出来的还有那位学长。这时学长已经被打的鼻青脸肿,很显然该招的与不该招的都说出来了。罗少洋阴冷地盯着我们:“你们敢玩我?找这么一个窝囊废来给我演戏!”
罗天这时也咄咄逼人地问:“小浅,你们串通了这人假意要买这幅画,实则拱了少洋吃这哑巴亏,这构不构得上诈骗罪呢?”他的目光又盯向我,像恶毒的蛇,“你叫常愿是吧,据说在小浅那经常坑蒙拐骗贩卖自己的画,估计小浅就是被你带坏的。不过你放心,三十万的诈骗罪足够送你进监狱里去了。”
“不行!”苏浅惊惶地高声喊,“罗叔叔,这不关她的事。”
“不关她的事?我这还有几十幅画,都是从你们那卖出来的,上面全是她的印鉴。请问凌会长,这种私下售卖画品的行为,属不属于欺诈?”
未等那所谓的会长回答,苏浅就松了我的手跑到罗少洋跟前拉着他的袖子祈求:“罗少洋,我求你不要害愿,她只是为了帮我才得罪了你。”
罗少洋低眸冷看着她:“你现在知道求我了吗?晚了,在你们进门时就已经报警了,商业调查局会介入调查。别怪我,要怪就怪她不自量力敢来插手我的事。”
“插手怎么了?”一直保持沉默的我幽声开口,清平的目光缓缓看去。罗少洋在与我对视的一瞬瞳孔微缩,我扫了一圈在座者,淡声道:“你们应该在画坛都有一定地位,敢问鉴定一幅画的贵贱难道只浮于表面或者看画者知名度?”
那位老者沉吟了下答:“画者知名度是一考量元素,但主要还是看作品。”
我挑了下眉,此人还算公正。迎上罗天的视线,“罗先生在判定一个人有罪之前,是否应该先把证物看得清楚一些?烦扰那边两位把画反过来。”
众目睽睽之下没有人驳我提的要求,当两幅画被翻到反面固定在架上后,室内一片静寂。
有一些人不明所以,就好比罗家父子和苏浅,但有些人却是震愕在原地。好一会才有人在惊问:“凌老,这是悬浮双层画法吗?”
“怎么可能?现在还有人能画得出这种笔法?凌老,你走近了仔细看看呢。”
老者真的走到墙边,一点一点地细看那画。罗天面色沉变,突的一拍桌子怒喝:“少洋,还不把这诈骗犯带下去交给警方处置!”罗少洋一愣,立即反应过来喊了身后的人朝我而来。
我双手握拳,事情到最后还是要以武力解决,这罗家父子根本一早就设好了局。明知今天如果动了手这事就走偏了,但我不可能就此任由他们将欺诈罪侮在自己身上。
眼看激斗一触即发,突的一声低喝从身后传来:“谁敢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