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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歇马镇全文阅读

作者:齐云久枝     风雨歇马镇txt下载     风雨歇马镇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一章 谭为仁夜请高鹏谭老爷难于入眠

    “大娘,您是说,三太太母子俩盼着老爷身体出问题。”谭为仁道。

    “可不是吗?老爷的身体一旦出问题,林氏母子就得势了。平时常烧香,就为抱佛脚,林蕴姗母子俩经常往老太爷、老太太的院子里面跑。”

    “吃的、穿的、用的,两位老人家想什么,他们就送什么,东西可不是白送的,两位老人家可不是寺院的菩萨,一旦老爷的身体出问题,老太爷和老太太的话就是谭家大院的天。”

    “有两位老人家给怡园撑腰,为义这个大当家是当定了。”

    “林蕴姗为谭家生了三个儿子,在香火面前,即使老太爷和老太太知道林氏母子做了对不起谭家大院的事情,他们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更何况林家有钱有势呢。”

    “欧阳大人刚才说,今天晚上,曹锟看到为义和衙门里的侯三、何师爷,还有翟温良在一起喝酒,再联系歇马镇和刘家堡刚冒出来的药铺和家具作坊,我看不是一个好兆头。”冉秋云道。

    “二弟为义的事情,我们可以不跟老爷说,但关于我的身世,我们总可以跟老爷说吧!”

    “府里面和外面的传闻,老爷肯定已经知道了,十七号晚上,三太太母子俩把老爷请到怡园去,说的应该是我身世之事。”

    “我看怡园打听我的身世太辛苦,太费心,娘,不如我们直接跟老爷说了吧!我们不能让老爷太为难。”

    “说什么呀?”昌平公主道。

    “娘,您和大娘亲如姐妹,大娘对为仁也不薄,您就跟大娘实话实说了吧!我总觉得,这件事情不能一直瞒着大娘。”

    “这”为仁的话太过突然,冉秋云一时无语,短时间内,她不能确定是该说还是不该说。

    “娘,您就说吧!这两天,我一直在想这件事情,我总觉得说比不说好,最起码应该跟大娘说我们早就该跟大娘说了。”

    “行,那秋云就说给大姐听听,一切皆由大姐定夺,别的,我不担心,我唯一担心的是老爷的身体。老爷好好的,我的心里就有着有落。”

    “不管了现在,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既然老爷已经知道了为仁的身世,他现在肯定在为这件事情烦心为难。”

    “今天晚上,老爷突然生病,恐怕就和这件事情有关,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跟老爷说,说不定能解开老爷心里面的疙瘩。”

    “妹妹,你不要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不要跟我说,更不要跟老爷说,这件事情要是让泰园那两位老人家知道了,势必会天下大乱。”

    “他们在谭家虽然不管事,但他们的辈分和身份摆在那里,怡园在谭家大院兴风作浪,正愁没有拿到你们母子俩的证据,你们母子俩倒好,要自毁平园。”

    “秋云妹妹,你好糊涂啊!为仁少不更事也就罢了,你怎么能跟他一起瞎起哄呢!”

    “大姐,难不成,您已经知道了为仁的身世?”

    “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我只知道为仁是我们谭家的大少爷,他这个大少爷当的没有毛病,在这个院子里面,上上下下,没有人不喜欢他。”

    “我还知道,为仁打理谭家的生意,兢兢业业,恪守本分,做事有板有眼,行得端,做得正,所有掌柜、主事和伙计都听他的。”

    “老爷他何尝不是这么想的呢?你们也知道,老爷是一个要面子的人,老爷什么事情都能迁就。”

    “你们要是捅破了这层窗户纸,事情弄到泰园去,老爷就无能为力了你们也知道,老爷是一个大孝子,老太爷和老太太的话,老爷是不能不听的。”

    “如果老太爷和老太太做出什么糊涂的事情,老爷爷只能照办。所以,为仁,秋云妹妹,你们什么都不要说。听我的话一准没错。在谭家,只要有我在,谁也掀不起大浪来。”

    昌平公主果然是见过大世面的女人,她这番推心置腹的话还是很有见地的。

    “娘,那我们就听大娘的。”

    “从小到大,大娘对为仁一直呵护有加,视为仁为己出,我现在想的是以后如何孝敬老爷大娘和娘亲,关于我身世的事情,交由老爷去定夺,老爷他不是一个糊涂的人。”

    “不管老爷怎么处置为仁,为仁都没有意见。什么样的结果,我都能接受。不管是什么样的结果,我都不会忘记老爷大娘和娘亲的养育呵护之恩。”

    谭为仁顺着大娘的话锋也说了一段掏心窝的话。

    谭为仁平时话不多,但并代表他不会说话,在谭家大院,他在两个人的面前话最多,这两个人,一个是母亲冉秋云,一个是大娘。

    谭为仁每天晚上都要到和园去给大娘请安,除了请安,他还陪大娘说话,把自己的所见所闻说给大娘听。

    如若不是谭为仁把外面的事情说给大娘听,那还不把大娘憋闷死啊!

    “行,那就听大姐的。为仁啊!娘看你的身体也好的差不多了,生意上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要想办法应对才是啊!老爷他身体违和,你要多费点心才是啊!”

    “为仁知道。我首先要查清楚躲在刘家堡的家具作坊和一笑堂后面的是什么人。我要派人在暗中调查。”

    “对,你自己不要出面,让高鹏带一两个既可靠、口风又紧的人听你的使唤。”昌平公主道,“我估计这件事情可能和林蕴姗母子俩有关,县衙里面的人可能也脱不了干系。千万不要让他们知道我们在暗中调查这件事情。”

    “大娘提醒的对,为仁竟然没有想到这一点,大娘请放心,为仁一定会让高鹏他们特别小心的。”

    最后冉秋云母子俩和阿玉三个人将昌平公主和梅子送到和园。此时已将近子时。

    走进圆门以后,昌平公主就让母子两人回平园了夜已经很深了。那些留宿在谭家大院的宾客早就进入了梦乡。

    母子俩回到平园以后,冉秋云吩咐阿玉去请高鹏。

    高鹏正带着一帮兄弟在谭家大院值守。

    母子俩回到平园,刚坐下端起茶杯准备喝茶的时候,高鹏走进了冉秋云的房间:“高鹏给二太太和大少爷请安。”

    冉秋云将高鹏拉到身边坐下。

    冉秋云让阿玉端了一杯茶递到高鹏的手上。高鹏在谭家大院只是一个下人,冉秋云拿他当客人待,这使他有点无所适从。

    “夫人和大少爷有什么吩咐?”高鹏是一个直性子。他的身上穿着一件羊皮大氅,腰间挂着一把朴刀,刀柄上亮光闪闪。

    高鹏的话不多,但句句实在。

    “高鹏,明天,你把值守的事情交给别人去做,我另有事情交给你。”谭为仁道。

    “大少爷吩咐就是,高鹏自当尽心尽力。”

    “你在值守的人里面挑两个既可靠。又武功了得的人。”

    “这没问题,我让姬飞和南梓翔跟我一起办差,这两个人除了可靠,脑子灵活。功夫不在高鹏之下。”

    “很好。这几天,歇马镇突然冒出一个药铺来,药铺开在东街,名字叫“一笑堂”,刘家堡突然冒出一个家具作坊,青州城同时冒出一个叫‘一品轩’的家具店,他们做的也是紫檀家具。”

    “从明天开始,你们在暗中调查,看看躲在家具作坊‘一品轩’和‘一笑堂’背后的人是谁,他们平时都和些什么人来往,包括他们进货和出货的渠道。”

    “你们要谨慎一些,千万不要打草惊蛇。在府中也不能提这件事情。”

    “大少爷请放心,高鹏在进冉府之前,干的就是盯梢、跟踪的事,我刚才提到的南梓翔,他飞檐走壁,来无影,去无踪。”

    “南梓翔和姬飞嘴巴很紧,绝不会坏了大少爷的事情。”

    冉秋云担心高鹏没有听懂为仁德话:“高鹏,这件事情不能让怡园的人知道。”

    “二太太的话,高鹏听懂了,请二太太和为仁少爷放心,我们绝不会跟任何人说高鹏只和姬飞和南梓翔说。”

    “有劳高鹏大哥了。”

    “大少爷,就冲您叫我一声大哥,我也要把这件事情办好。”

    “夫人和大少爷对高鹏有天造地化的大恩,高鹏正愁没有机会报答一二,现在,终于有机会了,高鹏这一身的功夫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送走高鹏之后,母子俩才各自回房休息,阿玉留下伺候冉秋云洗漱脱衣、歇息。

    阿玉给冉秋云掖好被子,吹灭油灯,关上卧室的门,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间。

    谭为仁则独自下楼,回到自己的房间,他没有惊动丫鬟润月和翠雯。

    在谭家大院,最有福气的丫鬟是润月和翠雯,为仁虽然是大少爷,当他一点少爷的架子都没有,如果天太晚的话,他是不会惊动两个丫鬟的,有些事情,都是他自己动手。

    谭为仁走进房间,关上房门、插上门栓的时候,润月在外面敲门:

    “咚咚咚。大少爷,您有什么吩咐?”

    “润月,你睡去吧!我没事。”

    为仁体谅两个丫鬟,丫鬟也不会失了规矩,她们尽自己的所能,照顾为仁少爷周全。

    “少爷,床头柜上有一杯水,如果不热的话,暖壶里面有热水,加一点就能喝了。”

    “我知道了。歇息去吧。”

    时间已经是子时过半。

    院子外面传来了打更的声音:“棒棒棒,天干物燥,小心火烛。”之后,声音渐渐远去。

    谭家大院太大,房子又都是砖木结构,防火是第一要紧的事情,值守的人天天夜里提醒大家,大家都已经习惯了,打更的人除了提醒大家小心火烛,还告诉大家的时辰。

    听到打更的声音,需要起夜的人会起床解手。木槌敲一下“棒”,表示时间是子时,连敲两下“棒棒”,表示时间是丑时,以此类推。

    回到和园以后,昌平公主想到老爷的房间去看看,可老爷房间里面的灯已经熄灭了。

    梅子说,在半个时辰前,服用了梁大夫熬的汤药,梁大夫又给老爷扎了几针,丫鬟们就伺候老爷睡下了。

    按照老爷的吩咐,梁大夫被安排在老爷房间隔壁的一间屋子里面休息。

    刚开始,老爷打算让梁大夫回家休息的,可梁大夫坚持要留下来梁大夫是说一不二的人,老爷只能依了他。

    老爷人是躺下了,但眼睛并没有闭上,他好像在思考等待着什么。

    他在思考白天发生的事情,昌平公主从隐龙寺回来之后,把遇到程少主的事情说给老爷听,这时候,老爷似乎已经能确定,程班主的义子程少主十有**是自己的儿子。

    儿子就在自己的身边,可暂时还不能相认,这种滋味很不好受的这一天,谭老爷有一种度日如年的感觉。

    他的身体本来就不好,哪里能承受得了这么强烈的冲击。所以,老爷身体突然不适,肯定和这件事情有关系。

    更让谭老爷感到煎熬是等待按照路程算,程班主和谭为礼在今天晚饭后就应该回歇马镇最迟在亥时就该回来。

    可时间快到子时,还是不见人影,估计程班主和谭为礼今天是不会回来了。

    等待和等待的煎熬让谭老爷难于入眠。他一直在等待程班主和谭为礼的到来。

    这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等待,梁大夫说得对,谭老爷的身体确实不好,身体是谭老爷的,梁大夫知道,谭老爷自己应该比梁大夫更清楚。

    本来,他打算听从老天爷的安排,按照老天爷的旨意一步一步往前走,这正是他为昌平公主大办五十寿诞的因由,把自己该做的事情一一做好,他就没有什么遗憾了。

    如果硬要说有什么遗憾的话,那就是他和太平公主的一双儿女没能逃过十九年前那场浩劫。

    十九年后的今天,他谭国凯有四个儿子和两个女儿,而昌平公主却是孑然一身。

    现在,程少主突然出现在他和夫人的面前,他在心里面无数次地感谢上苍,让他感到欣慰的是,他对昌平公主总算有了一个交代。

    如果程少主就是他们的琛儿的话,长平公主的下半辈子就有指望了,如果能得偿所愿的话,他这辈子就真没有任何遗憾了,即使老天爷把自己收走的话,他就没有什么好牵挂的了。

    他对父子相认充满了期待。因为程少主的出现,谭国凯的心境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他不仅期待琛儿认祖归宗,他还要和昌平公主,和琛儿多相伴几年,所以,他在心里告诫自己,一定要让自己的身子赶快好起来。他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心里是这么想的,但行动上很难做到,眼看就要和儿子相认,想让他保持平常心态,这根本不可能。此时此刻,谭国凯的心情非常的复杂。

    谭老爷躺在床上,望着雕花木窗和木窗上贴着的窗花。

    窗花在长廊上灯笼的红光映照下,泛着淡淡的红光,然后再地毯上投下淡淡的影子。

    昌平公主在梅子的搀扶下走进院子的声音,谭老爷听的很真切,夫人和梅子低语的声音,他也听见了。

    主仆二人朝谭国凯的房间走来。

    昌平公主很不放心,决定今晚在老爷的房间睡下。

    她要和梁大夫一起守着老爷昌平公主祝祷老爷的身子早日康复,他们和琛儿在一起的日子还很长。

    谭老爷披上衣服,划着火柴点亮床头柜上的松油灯。

    灯刚点亮,昌平公主就推开门,走进房间:“老爷,你怎么还没有睡下啊!快躺下赶快躺下,梅子,快扶老爷躺下,掖好被子。”

    紫兰也走了进来。

    梅子和紫兰走到床跟前,帮老爷脱去外套,托着老爷的后背,将老爷的头慢慢放在枕头上,帮老爷掖好被子。

    “昌平,忙乎了一天,你怎么还没有睡下啊?”

    “今天晚上,我来陪陪老爷。”

    “昌平身体不好,这两天迎来送往,很累了,我好多了梁大夫刚给我服过药,还扎了几针,我已经没事了,快上楼歇息去吧!我没事我确实好多了。昌平放心,既然观音菩萨把琛儿送到我们身边来,就一定会多给国凯一些时间。”

    “我一个人睡是睡,在你这里睡也是睡,你起夜,喝个什么水的,我也能照应点。”

    “既然观音菩萨把琛儿送到我们身边来,相认是迟早的事情。我们耐心等待就是。”昌平公主想安慰谭国凯。

    “昌平,你糊涂了,咱们家缺佣人吗?紫兰、金铃和小凤就睡在旁边的屋子里面,我有什么事情,一摇铃铛,她们就过来了。”

    “老爷,你就让昌平陪陪你吧!梅子,你到紫兰他们的房间去睡,夜里面警觉一些。”

    “太太,我先伺候您睡下。”

    老爷的屋子里面有一个红木榻,梅子和紫兰从柜子里面抱出四床被子和一个枕头,两床被子铺在红木榻上,两床被子当盖的。

    紫兰还在被子里面加了一个烫壶。

    梅子和紫兰安顿好太太以后,吹灭松油灯,放下珠帘,关上房门。

    两个人头朝一边,你望着我,我望着你,黑暗中,虽然看不清对方的脸,但不影响两个人说话。

    两个人的心情是一样的,因为两个人想的是同一件事情。所以,两个人免不了要说一说同个话题。

    “老爷,你是不是在望程班主回来啊?”昌平公主低声道。

    “是啊!程班主今天是不会回来了,按照路程算,程班主也该回来了。”

    “他们一定是被什么事情耽搁了,我们和翠云家已经有十九年没有联系了,不知道他们现在过得怎么样了?”

    “昌平说的极是,我担心的就是这个,翠云家是不是还住在原来的村庄里面,家里人是否都健在。”

    “这这都怨我啊!”

    “怨你什么?昌平,你怎么什么事情都往身上扯啊!”

    “自从琛儿和翠云出事之后,我整天神思恍惚,整天沉浸在丧子之痛里面,一点都没有替翠云的家人想一想。”

    “不管怎么说,翠云十五岁就跟着我,他的爹娘家人,我们关心的很少啊。”

    “这国凯不敢苟同,十九年前,夫人不是让人带银子给翠云家吗?之前,夫人不是经常接济翠云家吗?夫人从不亏待任何人,对翠云和翠云的家人尤其如此。”

    “我是说,这些年,我们一直没有过问过翠云的家人。我担心程班主这次安庆之行会一无所获,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该怎么办呢?”

    “昌平多虑了,过去,我不相信命,现在,我不得不信,既然老天爷把琛儿送到我们身边来,就一定会让我们相认。”

    “程班主保存的那几样东西,只要翠云的爹娘还健在,家人还活着,他们一定能认出那几样东西。”

    “翠云是带着琛儿离开霍家洼以后出事的,她身上带的东西,包括两个人身上穿的衣服可能已经换过了。”

    谭国凯换了一种睡姿,接着道:“如果程少主果真是琛儿的话,琛儿身上的粗布内衣一定是翠云回到家以后换上的。”

    “从应天府走到安庆,最快得十几天,更何况到处是战乱,走了这么多天,孩子身上的内衣早脏了,翠云又是一个爱干净的人,她是不会让琛儿穿那么长时间的脏衣的,回到家以后,她肯定会找衣服给孩子换上。”

    “还有那个打着两个补丁的褡裢,那个褡裢一定是翠云家的,所以,翠云的爹娘肯定能认出褡裢和琛儿身上的内衣,包括翠云身上的衣服。”

    “翠云的爹娘身体都不怎么好,我担心”昌平公主把下面的话咽到肚子里面去了,她不希望是那样的结果。

    “翠云的两个哥哥一个嫂子和两个妹妹不是还在吗?”

    “这些年兵荒马乱的,十年有八年闹饥荒,人命危浅,今天不知道明天的命,但愿老天爷能垂怜眷顾于他们。”

第三十二章 谭国凯喊来二墩二墩子道出实情

    “昌平不必担心,最重要的是经历了今天早上和隐龙寺的事情以后,程少主已经有了明显得反应。”

    “这些年,他跟着程家班东奔西走,一直在寻找自己的生身爹娘。”

    “对了,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来。”谭老爷突然坐起身,披上衣服。

    “老爷想起了什么?”

    “我听蒲管家说,前天傍晚,程家班一到歇马镇,程少主就提出到镇上去转转,蒲管家就让二墩子领着他在镇上转了一圈。”

    “程少主初到新地,出于好奇,四处转转,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呢?”昌平公主道。

    “莫不是在寻找什么东西?”谭国凯道。

    “寻找什么东西?”

    “这样吧!让梅子把二墩子叫来问一问不就知道了吗?”

    “现在?二墩子早睡下了,这恐怕不妥吧!深更半夜的。再说,老爷的身体”

    “我有数,我已经等不及了心里面有事,我是睡不着觉的。”

    “老爷,您是不是要喝水啊?”梅子站在门外低声道她听到了屋子里面的动静。

    “梅子,你去把二墩子叫来。”昌平公主道。

    “知道了太太,要不要把灯点上啊?”

    “行,你进来,先把灯点上,再去请二墩子。”

    “紫兰,你把灯点亮,我去叫二墩子。”梅子低声道。

    伺候太太十几年,梅子早就养成了低声说话的习惯。

    紫兰轻轻推开门、拨开珠帘,蹑手蹑脚地走到灯架跟前,从灯架上拿起火柴,划着火柴将灯点亮。

    一共点亮了两盏松油灯,紫兰用针拨了拨灯芯,屋子里面顿时亮堂了起来。

    昌平公主也坐起身,披上棉袄。

    紫兰将老爷扶坐起来,并帮老爷太太穿好棉袄,将枕头掖在他们的腰后面。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近而远,由高而低,渐渐消失。

    很快,院子里面传来了开院门的声音此时梅子已经走出了和园。

    不一会,紫兰又端来了一个火盆房间里面本来就有一个火盆,紫兰觉得今天夜里特别冷。

    紫兰往两个火盆里面各加了一些木炭,用火钳拨了拨火,火盆里面的火顿时旺了起来火光映红了老爷和太太的脸。

    “紫兰,梁大夫的房间里面有火盆吗?”谭老爷道。

    “梁大夫的房间有火盆,我刚添了木炭。老爷放心吧!我们会照顾好梁大夫的。”

    “梁大夫上了年纪,为了我和太太的身体,他实在是太辛苦,千万不能怠慢了他。”昌平公主道。

    “老爷太太请放心,紫兰一定会照顾好梁大夫。”

    紫兰说完之后,倒了两盏茶,递到老爷和太太的手上屋子里面有火盆,空气比较干燥,人要随时补充水分。

    “紫兰,没什么事了,你先去睡吧!”老爷道。二墩子来了以后,老爷要问要紧的事情,他希望在旁边的人越少越好。

    “老爷,等梅子来了以后再睡不迟。老爷和太太也要早一点歇息。”

    不一会,院子里面传来了关门声,应该是梅子领着二墩子来了。

    这几天,蒲管家让二墩子在谭家大院照应,所以二墩子被安排在豫园住下。

    豫园是和园东边的院子蒲管家也住在豫园,二墩子和蒲管家睡在一个房间里面。

    大约一盏茶的工夫,脚步声响起,刚开始,声音很小,接下来,声音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近。

    不一会,门“咯吱”响了一下。

    梅子走进房间,二墩子紧随其后。

    “老爷,二墩子来了,蒲管家也来了。”梅子道。

    “你怎么把蒲管家也叫来了?”谭国凯道,“这几天,他里里外外,事无巨细,很是辛苦。”

    “是蒲管家自己要来的,他担心老爷的身体。我叫门的时候,吵醒了蒲管家。”

    “你叫二墩子的门,怎么会吵醒蒲管家呢?”

    “二墩子睡在蒲管家的屋子里面。”

    “原来是这样。豫园的房子有很多,二墩子他怎么会睡在蒲管家的屋子里面呢?”

    “老爷,府里面不是来了很多亲朋好友吗?肯定是房间不够,蒲管家才让二墩子和自己住在一起了。”昌平公主道。

    “原来是这样。蒲管家呢?”

    “蒲管家在外面候着呢?”

    “守城,你进来。”

    蒲管家走进房间,站在珠帘跟前:“老爷,您有何吩咐?”

    “守城,我和太太找二墩子说点事情,你也辛苦了一天,回豫园睡觉去吧!”

    “老奴已经睡了一个囫囵觉,现在已经不困了。”

    “你怎么把二墩子弄到你屋子睡觉了?”

    “来的客人太多,总不能让客人们挤吧!也就是两三天的工夫,我们自己挤一点不打紧的。梅子喊二墩子,老奴不放心,就跟着来了。”

    “守城,二墩子,你们坐下说话。”

    二墩子的身上穿着一件棉袄,双手抄在袖筒里面棉袄是紧紧裹在身上的,走进房间以后,他将双手从袖筒里面拿出来。

    在老爷的示意下,梅子和紫兰将两把椅子搬到一个火盆跟前,然后将蒲管家和二墩子引到椅子上坐下。

    紫兰倒了两杯水递给蒲管家、二墩子之后,和梅子同时退出房间。

    二墩子喝了几口水,将茶杯放在圆桌上,揉了几下眼睛,将双手放在膝盖上他是在睡梦中被叫醒的。

    蒲管家将茶杯抱在手中。

    “二墩子,这么晚了,我们还把你从被窝里面叫起来,吵你睡觉了?”

    “回老爷的话,二墩子的觉好睡,头一靠枕头就睡着了,不碍事的,二墩子不缺觉。”

    “这几天,府上人多、事情多,你和蒲管家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

    “等忙过了这几天,你们俩好好歇歇。”

    “二墩子身上有使不完的力气,用不着歇息二墩子不累。倒是蒲管家,他上了年纪,不必我们年轻人。”

    “老爷太太,这几天多亏了二墩子。这小子做事有模有样,心还很细。”

    “二墩子,我和太太问你一件事情。”

    “回老爷的话,只要是二墩子知道的事情。”

    “十七号下午,程家班到歇马镇的时候,你是不是陪程少主在街上转了转啊?”

    “是,程少主一上岸就提出到镇上转转,蒲管家又不能怠慢人家,就让我陪程少主到几条街上转转。我们先转了南街,然后转了东街、中街,最后去了西街。”

    “不错,是老奴让二墩子陪程少主导镇上去转的。”蒲管家道。

    “二墩子,程少主是不是在寻找什么?”昌平公主问。

    “太太是怎么知道的呢?”

    “你快说,程少主是不是在寻找什么?”

    “可不是吗!程少主确实是在寻找一样东西。”

    “程少主在找什么东西?”

    “当时,我就觉得纳闷,我就问程少主,程少主说,他在寻觅一种吃食。”

    “什么吃食?”

    “一种油炸食品,长短粗细和小手指头差不多,上面沾着一些黑芝麻。”二墩子一边说,一边将右手的小手指竖起来。

    谭老爷突然变得激动起来:“昌平,程他他”

    谭老爷说话的声音有些颤抖,语气也不连贯。

    他想说程少主就是我们的儿子琛儿,但看蒲管家和二墩子坐在跟前这种事情是不便在下人面前直接说出来的,所以将后面的话咽到肚子里面去了。

    昌平公主更激动,她将脸侧向别处,两行泪珠滚落而下。

    谭老爷看到了闪烁在夫人脸上的泪光:“二墩子,你娘的身体还好吗?”

    谭老爷赶忙把话题转向别处当然,他也想早一点结束谈话。

    “回老爷的话,我娘的身体好多了,感谢老爷挂念。前些日子,太太让梁大夫到我家去给我娘把脉,吃了梁大夫的药以后,我娘已经能下地了,也能做点事情了。”

    “我娘让我好好谢谢老爷和太太,这几天,府里面事情太多,我把这件事情忘在了脑后。”

    昌平公主正在用手背擦拭眼角上的眼泪。如果不是二墩子坐在屋子里面,她一定会哭出声来。

    “二墩子,你以后就跟着蒲管家在院子里面做事,蒲管家他年纪大了,你多辛苦一点。”

    “谢谢老爷太太的提携,老爷太太放心,二墩子一定尽心尽力,不会有半点偷懒。”

    “守城,二墩子还小,你要多点拨他,有些事情尽管让他去做。”

    “老奴明白。”

    “行,你们回豫园去吧!梅子,你送一下蒲管家和二墩子。”

    梅子拨开珠帘,将蒲管家和二墩子送出房间。

    二墩子在走出房间之前,给老爷太太鞠了一个躬。

    当房门响起来的时候,昌平公主掀开被褥,踏着棉鞋走到老爷的床前,一头栽进老爷的怀中。

    谭老爷的眼泪夺眶而出,他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闸门了。

    昌平公主抽搐着身体,嗓子里面哽咽着。

    两颗心脏在激烈地跳动着。

    谭老爷张开双臂紧紧地抱着昌平公主,同时用右手抚摸夫人的后背。

    房门被推开,接着又关上了,少顷,梅子站在房门外面道:“老爷,您还有什么吩咐?”

    “没事了,梅子,紫兰,你们去睡吧!”昌平公主道,“不会再有事了,快睡觉去吧!”

    “老爷,要不要梅子把灯熄了。”

    “不用了,灯,我自己熄。”老爷道,“天不早了,你们快去睡吧!”

    之后,外屋除了轻轻的关门声外,什么声音都没有。

    梅子伺候大太太十几年,早就养成了轻手轻脚的习惯,为了让主人早一点入睡,她尽量不弄出一点声音来。走出房门以后,她脱掉鞋子,踮着脚走回了自己的房间,走到床前,和衣钻进被窝之中。

    夜里面,大部分时间,梅子都是和衣而眠的,梅子确实有点困了,这些天来,梅子和紫兰确实很辛苦。

    熬夜是最辛苦的事情,如果是在白天,不管做多少事情,梅子和紫兰都不会觉得累。

    老爷用双手托起昌平公主的脸,用手背将夫人眼睛和脸上的眼泪擦拭干净:“昌平,程少主就是我们的琛儿,你应该高兴才对啊!”

    “感谢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昌平拜了这么多年的观音菩萨,总算没有白拜。”

    “老爷,当初要不是我坚持让翠儿带琛儿走,你的心里也不会郁郁寡欢这么多年。”昌平公主说到这里泪如泉涌。

    “这这怎么能怪你呢?你是为我们谭家有后才那么做的。”

    “当时的情形,我们又不能不那样做谁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情呢。昌平为这件事情自责了十九年,今天,你自责的心也该平复了吧!”

    “感谢观音菩萨可怜昌平。老爷,明天昌平还要到隐龙寺去烧香还愿。”

    “明天,我跟夫人一块去。”

    “不可。”

    “这是为什么?”

    “明天是寿诞的最后一天,老爷一定要留在府中。家里面还有这么多的宾客,咱们可不能怠慢了人家,关键是:程班主和为礼说回来就回来。”

    “明天,我先去还愿,改日,我们选一个好时辰上山,老爷到隐龙寺去进香,可得郑重其事,马虎不得。”大太太想起了欧阳大人交代的事情。

    “行,就听昌平的,明天,我多派几个人陪昌平去。”

    “这老爷就不要操心了,我让秋云妹妹陪我一道去。她这个人做事一向谨慎小心。”

    “让为仁也跟着去。府里面有国栋、蒲管家和为义。”

    “为仁是大少爷,他做事我放心,他应该留在府中。有秋云跟我去就行了。”明天,昌平公主和冉秋云上山有事,她不希望为仁在跟前。

    “行。夫人辛苦了一天,早点休息吧!”

    “老爷,还有一件事情。”

    “来,夫人坐到被窝里面来,千万不要着凉了。”

    老爷掀开被褥,昌平公主坐进温暖的被窝,老爷将被角掖好。

    两个人面对着面,靠在床框上。

    “什么事?昌平快说。”

    “明天早晨,让梅子把程少主请来和我们一起用早饭。”

    “夫人,既然已经知道程少主就是我们的琛儿,也不急这一时。我们还是要等程班主回来以后再说我估计,程班主明天应该会回来。”

    “老爷,我不是要马上认儿子。”

    “那你是要做什么?”

    “老爷放心,在程班主回来之前,昌平绝不会认儿子。”

    “夫人,你听我一句劝,我和你的心情是一样的,我也想早一点把儿子认了,可我担心把事情弄拧了。我更担心你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

    “老爷,你听我把话说完,明天早上,我让赵妈炸一盘子芝麻馓子酥,面和黑芝麻是现成的。”

    “前些日子,赵妈从李家铺弄来十几斤黑芝麻,秋云给了我一半做汤圆吃。程少主见到芝麻馓子酥,一定会明白些什么,他不是到处找芝麻馓子酥吗?”

    “这倒是一个好办法,琛儿小时候就喜欢吃芝麻馓子酥,其它东西,他可能已经记不得了,但芝麻馓子酥,他一定能记得。可赵妈会做芝麻馓子酥吗?在应天府,只有‘章记馓酥铺’会做这种吃食。”

    “口味上可能不行,但形状上应该没有问题。”

    “行,明天一早,你就让梅子去跟赵妈讲。”

    “这种事情,必须我亲自跟赵妈讲。”

    “如果程少主问芝麻馓子酥是从哪里来的呢?”

    “这正是昌平希望的,那我就告诉他,在应天府,在皇城西边的一条大街上,有一个专门做这种芝麻馓子酥的店铺。”

    “那我就带他到应天府走一趟,十七号下午,程少主在歇马镇转了半天,恐怕不单单寻找芝麻馓子酥,他恐怕还想找到其它东西。”

    “只要他回到应天府,回到午朝门那条大街上,回到原来的侯爷府,走进侯爷府的后花园,程少主就什么都明白了。”

    “对啊!小时候,你和翠云经常带琛儿到后花园玩他在后花园呆的时间最多。昌平也经常带琛儿到那条大街上去玩,就这么办。”

    “不过,有一句话,我要提醒夫人,夫人一定要沉住气。”

    “昌平心里有数。”

    之后,两个人熄灯睡觉。大概是太过兴奋的缘故,两个人辗转反侧了好一会才各自睡去。

    睡着了之后,还惊醒了好几回夫妻俩一惊一乍地度过了下半夜。

    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就像做梦一样,当处于半睡半醒状态之中的时候,两个人都有点神思恍惚,有时候真不敢相信发生在眼前的事情是真的。

    第二天早晨,天刚刚亮,昌平公主起床了,她简单地梳洗了一下,然后去了平园。

    昌平公主没有叫醒梅子,昨天晚上,梅子睡的很迟,她想让梅子多睡一会,昌平公主心慈,体谅做下人的不易。

    昌平公主走出房间的时候,看见梁大夫正在花坛前打太极拳:“梁大夫,您怎么起这么早啊!昨天晚上,您辛苦了大半夜。”

    “不辛苦,老朽已经习惯了,不管多晚睡觉,早晨到时候就醒。大太太,老爷昨天夜里睡的安稳吗?”

    “昨个夜里,老爷睡的很安稳。服了梁大夫的药以后,老爷好多了。”

    “老朽到厨房去熬药。”

    梁大夫朝厨房走去,昌平公主则走出东圆门。

    昌平公主走到平园,刚准备敲门,梅子从后面跑来了,梅子侍候太太十几年,每天早晨都是准时起床的。

    今天早晨,她醒的稍微迟了那么一点点,跑到老爷的房间一看,太太已经不在房间里面了。

    她急忙追到平园来了平时,大太太只和二太太冉秋云来往。

    早晨,太太只会去两个地方,一个是平园,一个是花园,这时候,大太太多半去了平园。

    “太太,梅子贪睡,起迟了。”

    “傻孩子,我是故意不叫你的,我想让你多睡一会。”

    “侍奉太太是梅子的事,让梅子没有事情做,梅子如何自处啊!”

    主仆俩人在圆门外说话,园门突然开了,开门的人就是赵妈,赵妈正在清扫地上的银杏树叶。

    圆门外面有三棵高大的银杏树,一部分树叶落到院子里面去了。

    “太太,您找二太太有事?”

    “赵妈,我是来找你的。”

    “快进来,到院子里面说话。”赵妈把扫帚戗在走廊的柱子上,将两个人让进圆门,然后关上圆门。

    “赵妈,我想让你做一种吃食。”

    “什么吃食?”

    “一种油炸食品,比馓子粗一点,和小手指头差不多长,上面粘一些黑芝麻。”

    “这倒不是一件难事,太太什么时候要呢?”

    “吃早饭的时候就要。”

    “那可不行。”

    “为什么?”

    “要先和面,在面里面掺上面头,和蒸馒头、蒸包子一样,面要先醒一醒,等面发起来才行。”

    “面要醒多长时间?”

    “至少要半天,现在,天比较冷,面醒的慢一些,现在和面,吃过中饭以后,面才能发起来。太太这么着急,这有什么讲究吗?”

    “行,那赵妈现在就和面,吃过中饭以后你炸好后,送一盘子到和园去我只要一盘子。”

    “行,我现在就去和面,面和好以后,盖好被子,再捂上热水,面就会醒的快一点,在吃中饭之前,长秀就把东西送到和园去。”

    “赵妈,你在外面和谁说话啊?”楼上传来冉秋云的声音。

    “二太太,我在和大太太说话来着。”赵妈道。

    “大姐来了?阿玉,你快点梳,首饰就不用戴了。”

    昌平公主在梅子的搀扶下,走上二楼,走进冉秋云的房间:“阿玉,你慢慢梳,莫急。妹妹,我没有急事,梳洗好了以后,我们一块到和园去吃早饭。”

    赵妈到厨房和面去了。

    楼上,阿玉给冉秋云梳洗完毕之后,和梅子一起帮昌平公主重新梳洗,昌平公主来的匆忙,她只要将头发简单地梳理了一下,连头饰都没有戴。

    冉秋云也感到很纳闷,在冉秋云的印象中,大姐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这么早到平园来。

    今天这是怎么了?

第三十三章 程班主迟迟不归冉秋天夜出谭府

    冉秋云是一个聪明人,在经历了今天早晨发生的事情以后,她确定,大姐的失态和程少主的突然出现有关。

    冉秋云还注意到,这次,尧箐小姐主动到谭家大院来,并且决定在和园住三天,她好像不是冲自己的儿子为仁来的她应该是冲程少主来的。

    昨天早晨,在和园的安怡斋,尧箐小姐看程少主的眼神就有点不对劲。

    梳洗好了之后,冉秋云将三个首饰盒拿出来,一一打开,让昌平公主自己选择喜欢的头饰和首饰,昌平公主只拿了一对绿色玉簪。

    冉秋云将绿玉簪对称地插在昌平公主的发髻上。又拿出三个簪花镂空束发金箍,结果被昌平公主拦住了。

    冉秋云只得将金箍放回首饰盒里昌平公主一向不喜金首饰,也许是年轻的时候戴腻了吧!她曾经是洪武皇帝最宠爱的公主,什么样的首饰没有戴过呢。

    之后,冉秋云和赵妈搀扶着昌平公主回和园。

    四个人走进安怡斋的时候,程向南和尧箐小姐已经坐在椅子上等候开饭,凤儿正在摆放碗筷。

    老爷因为不舒服,紫兰和金玲将早饭送到房间去了。

    今天早上,尧箐小姐换了一套青花棉袄和橙色六瓣裙,衣服的质地、款式十分上乘,但色彩素雅了不少。

    脖子上围着一条白色的狐皮毛领,她的皮肤本来就很白,在白色毛领的衬托下显得更白了。

    耳朵上的一对标志性的祖母绿耳环也不见了虽然尧箐小姐有不少耳环,但她天天戴在耳朵上的就是这对祖母绿耳环。

    今天早上,尧箐小姐的头发上只有一个蓝***结尧箐小姐偏爱蓝色、绿色、青色和橙色等比较淡雅的颜色。

    在冉秋云和昌平公主的印象中,尧箐小姐的耳朵上从未缺少过的祖母绿耳环,她的发髻上也从来没有缺少过既漂亮别致,又贵气高雅的头饰。

    今天,没有了祖母绿耳环和漂亮头饰的修饰,尧箐小姐越发的优雅淡然。

    其实,尧箐小姐在装束上的突然改变完全是因为程向东的出现。

    尧箐小姐不希望那些华美的装饰和艳丽的服装拉大她和程少主之间的距离,她觉得程少主可能更喜欢她这种素淡的装扮。

    相反,程向南今天一反常态,装扮比之前要艳丽许多。

    尧箐小姐的突然出现,使程向南感到了一种无形的压力,尧箐小姐满身珠玉,服饰华丽锦绣,相较之下,自己显得寒酸了许多。

    还好刚认了昌平公主做了娘,昌平公主昨日赐给自己几身做工讲究的华服。

    今个一早她就挑了一件桃红色的穿上了,可不能输给那位大小姐。

    可当她看到尧箐小姐的装扮以后立刻傻了眼。两相比较,自己显得艳俗,却衬的对方淡雅脱俗。

    这两个女孩子正在为一个男人较劲着呢!通过这一个回合,程向南自知,无论是在衣着上还是在气质上,她都输人一筹。

    此刻当事人程向东对这一幕却毫不知情,他正在和大师兄魏明远、师弟梅其宝整理道具,归置戏服,为晚上的演出做准备。

    今天晚上演出的剧目是《拜寿》,领衔主演是大师兄魏明远。

    早晨起床以后,魏明远试着唱了几嗓子,魏明远的嗓子果然好利索了。

    程向东一边将戏服从木箱子里面拿出来,一边朝圆门口张望他已经张望了很多遍,不知怎的,他突然希望两个人走进熙园,这两个人就是谭老爷和大太太。

    转念一想,今天早晨,谭老爷和大太太是不可能到熙园来的。

    昨天晚上,《七仙女》开演后不久,程向东看着谭老爷和大太太离开座位到和园去了。

    谭老爷离开的时候,为了不影响其他宾客看戏,没有让紫兰和梅子搀扶,程向东的心里咯噔了一下,他猜想,不是老爷病了,就是大太太病了。

    早晨起来,他想到和园去看看,但他找不出理由到和园去,他盼望向南回来,向南应该知道谭老爷和大太太现在的身体状况。

    程向东从来没有牵挂过一个人这应该是他第一次牵挂两个人。

    向南回到熙园之后,程向东才知道是老爷病了,梁大夫被请到和园,并在和园呆了一夜。

    程向东以为向南回到熙园的时候,会跟他提谭老爷或者大太太生病的事情。

    遗憾的是,程向南走进熙园的时候,只跟他简单地说了几句就被曼子和舜卿等几位姑娘叫到长廊上对戏去了。

    今晚上唱《拜寿》,这出戏的人物比较多,要对戏,这已经是多年的习惯,不管大家对台词有多熟悉,在演出之前,一定要对戏。

    这是魏明远交代的,程家班在谭家大院呆了三天,今天是魏明远第一次登台演出,他不希望在演出的过程中出任何差错。

    程向东又不好意思主动问程向南。

    程向东也在牵挂义父程五洲,十二年来,这是义父第一次离开程家班出远门,他已经预感到义父这次远行很可能和他的身世有关。

    如果义父是一个人出远门,他不会想到这些,谭为礼也跟着义父一块去了,这说明义父和谭为礼去办的事情肯定和谭家有关。

    在来歇马镇的船上,程向东已经从蒲管家的口中了解到谭家一些情况。

    按照年龄算,谭老爷和大太太十九年前死去的孩子如果还活着的话,年龄和自己一般大。

    难道自己就是?他不敢往下想。

    义父初到谭家,以前和谭家没有任何牵扯,但他知道程向东的身世虽然不是全部。

    程向东和谭老爷一样,对程班主和谭为礼的回来充满了期待。

    十九号夜里,散戏之后,冉秋云离开和园之后,和赵妈从东小门走出东侧门。

    两个人去了兴隆客栈:阿玉本来是和冉秋天一同去青州的,但慕容大夫前一天去了应天府,傍晚才回青州。

    而宁大夫则到亳州出诊去了,何时回青州却不得而知。

    冉秋天只能让阿玉先回歇马镇。

    夜幕将临以后,冉秋天终于等到了慕容先生。

    和慕容大夫见过面以后,冉秋天坐渡船到歇马镇来了。

    这次,他没有进谭家大院,而是住进了兴隆客栈,然后让怀仁堂的贵娃到谭家大院去给冉秋云报信。

    冉秋云的哥哥冉秋天在客房里面耐心等候,一直等到子时,仍然不见妹妹的踪影。

    他猜想妹妹一定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脚。

    冉秋天一直站在客房前面的走廊上朝大街上看,大街两边店铺里面的灯光一个一个相继熄灭,大街上的行人,也渐渐少了。

    最后,大部分店铺的灯都息了,很快,街道空无一人了。

    站在走廊上有点冷,冉秋天干脆让伙计送上了一坛子酒和一碟子花生米和一盘子牛肉,慢慢坐喝。

    冉秋天只能一边喝酒,一边等冉秋云的到来。

    一坛子就喝到一半的时候,门外的走廊上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而且越来越近。

    很快,门响了:“笃笃笃。”

    冉秋天放下酒杯,站起身,走到门前,移开门栓。

    门外站着冉秋云和赵妈。

    冉秋天将两个人让进客房,伸头看了看走廊,然后关上房门。

    “妹妹,你怎么到现在才来啊?”冉秋天将两个人让到椅子上坐下。

    冉秋云坐在椅子上,赵妈站在旁边。

    “我也着急啊!老爷突然生病,连戏都没有看完,老爷生病,秋云肯定要在旁边伺候着。后来,所以就耽搁了,让哥哥久等了。”

    冉秋天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秋云,你做得对,谭老爷的健康是头等大事,什么事情都要分清轻重缓急。谭老爷的病体如何?”

    “服了梁大夫的药以后,平稳了许多,眼下已无大碍。”

    “我已经见到了慕容先生。”

    “哥哥快说,什么情况?”

    “我没有等到宁大夫,只等到了慕容先生。我好说歹说,慕容先生才说出实情。确实有人找慕容先生了解你搭脉的事情。”

    “慕容先生以实相告了?”

    “不说不行啊!对方拿剑顶着他的喉咙,还拿一家老小吓唬他。为了一家老小,慕容先生只能说出实情。”

    “对方是什么人?”

    “慕容先生不认识那两个人。”

    “两个人?”

    “对,是两个人,我详细问了,慕容先生说,此二人,一个年龄在四十岁左右,身高六尺上下,人有点瘦,三角眼,有点驼背,身子歪斜,一个肩膀高,一个肩膀低,右眉靠近太阳穴上有一个瘊子。”

    “当时,此人的头上戴了一顶瓜皮帽,帽檐把猴子盖在里面,他取下帽子挠头的时候,慕容先生才看见那个猴子。”

    “太太,此人就是衙门里的侯三侯班头。”赵妈道。

    “又是侯三,指使侯三的人肯定是为义,这条毒蛇。”冉秋云眉头紧蹙。

    “也有林蕴姗的份。”赵妈道,“最毒妇人心。”

    “另一个人长什么模样?”冉秋云道。

    “另一个人在三十五岁左右,身高近八尺,头上戴着一顶狐皮帽,下巴上有一小撮胡子,右嘴角下方有两颗绿豆大小的黑痣。”

    “手上拿着一把长剑,凶神恶煞一般,慕容先生是在出诊回家的路上被两个人劫持的他们把慕容先生劫持到一个土地庙里。”

    十八号晚上,曹锟在聚俊楼见过此人。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也就是半个月前的事情。”

    “慕容先生本来是不想说的,他知道秋云是谭府的二太太,所以心存顾忌,可那个凶神恶煞用剑在他的脖子上抹了一道口子,我见到慕容先生的时候,那条疤痕还在呢。”

    从慕容先生的口中得知实情以后,林蕴姗母子和侯三便想在刘明堂的身上做文章,想借尚文娟之手嫁祸于赵仲文,然后逼赵长水和赵妈说出谭为仁的身世。

    “另一个人会是谁呢?”

    “慕容先生不认识,此人从头至尾不曾说过一句话,他只听出侯三好像是君县口音。”

    “此人不会是为义的人,难道他是县衙的人?要么就是翟少爷的人。”冉秋云自言自语道。

    “秋云,你和为仁要格外小心才是爹一直很担心你们母子俩。”

    “哥哥告诉爹,让他老人家放心秋云会特别小心的。”

    “妹妹不要担心,哥哥还是那句话,如果谭国凯容不下你,你就回青州。好在天无绝人之路。”

    “明天早晨,秋云来送哥哥。”

    “不用,妹妹千万不要来送我,我直接坐船回青州。再说,明天天一亮,哥哥就走了。谢谢赵妈,幸亏有你在秋云的身边。”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少爷放心就是,长秀一定会好好伺候小姐的。”

    最后,冉秋天站在走廊上目送冉秋云和赵妈走出客栈,消失在夜幕里。

    冉秋云和赵妈回到谭家的时候,子时已过。

    谭家大院的夜是如此地安静,但在安静的外表下面,隐藏着阴谋和危机。

    想到这些,冉秋云有点不寒而栗。

    躺在床上之后,冉秋云久久不能入睡,她担心的是儿子为仁的命运。

    唯一让她感到欣慰的是老爷在知道为仁身世以后的态度,以老爷现在的态度和她对老爷的了解,老爷是不会让怡园的阴谋得逞的。

    所以,她在心中暗自祈祷老爷身体康健只要老爷身体无碍,儿子为仁便可安然无恙。

    她也希望程少主真是老爷和大姐的儿子,如果程少主认祖归宗,她和儿子为仁眼前的危机就能解除了。

    如果程少主回归谭家大院,林蕴姗母子的阴谋就彻底破产了。

    第二天早晨吃过早饭以后,谭为仁去了怀仁堂,怀仁堂门可罗雀,药铺里面冷冷清清,两个伙计站在柜台里面,望着路上的行人发愣,这种情况,以前从来没有过。

    再看看梁大夫的医馆里面,也没有病人前来看病。

    看到谭为仁出现在大堂门口,梁大夫站起身迎了上来。

    “梁大夫,这种情况已经有多长时间了?”

    “从这个月的上旬就开始了,我派石头到东街去看过了,‘一笑堂’从应天府请来了一个老中医,很多在我们怀仁堂看病抓药的人都跑到一笑堂去看病、抓药了。”

    两个人正说着话,一个老者走了过来,他就是药铺的掌柜徐安。

    “少东家,您要不要到库房里面看看鲁掌柜送来的货啊?”

    “不用看了,大致情况,我已经知道了,鲁掌柜一直是我们的供货商,过去,他的货一直没有出过问题,这次,一定是有人从中作祟,我已经派人到青州去查这件事情了。”

    “这些药,我们该怎么处置呢?”

    “假药和霉变的药全部清理出来,不要上柜,亏一些银子不要紧,要紧的是要保住咱们怀仁堂的牌子,先腾一间库房存放鲁掌柜的货,等青州那边有结果以后再行处置。”

    “我现在就去办这件事情。”徐掌柜从柜台里喊来两个伙计,三个人朝院子后面的库房走去。

    告别梁大夫之后,谭为仁走出药铺,经南街去了东街。

    “一笑堂”的位置在东街的中段。

    谭为仁路过“一笑堂”的时候,看到三个人走出药铺,他们的手上都提留着几包药。

    在“一笑堂”的柜台前排着两个队伍,每个队伍都有七八个人。

    柜台里面有四个伙计,两个伙计在秤药,两个伙计在匀药。

    旁边的医馆里面也排着长长的队伍,好一派热闹景象。

    这和怀仁堂门可罗雀的情景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谭为仁怀着沉重的心情回到谭家大院,今天,是大太太的寿诞的最后一天,他作为谭家的大少爷,自然要去应酬那些宾客,老爷昨晚突然发病,谭家大院更需要他了。

    昨天晚上,母亲回到平园的时候,把老爷的话转告谭为仁了。

    他知道老爷心疼他,但在这时候,他是不可能呆在平园无所事事的。

    如果不做事,他的心里会空落落的。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养成了闲不下来,不做事就浑身不自在的毛病的。

    走到北街和东街交汇处的时候,谭为仁遇到了尧箐小姐和丫鬟阿香。

    路上相遇,肯定要说几句话尧箐小姐住进谭府以来,这是谭为仁和尧箐小姐第一次在一起说话。

    谭为仁也感到很奇怪,从来不在谭家大院过夜的尧箐小姐竟然主动提出在和园住三天。

    他本来以为尧箐小姐是冲他来的,可事实说明,尧箐小姐这次到谭家大院来,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尧箐小姐好像也不是来看戏的,关于谭盛两家的婚约,谭为仁本来是有些想法的,在和弟弟谭为义的竞争中,相比之下,尧箐小姐选择他的可能性比较大。

    但当谭家大院出现了那些传闻之后,谭为仁的想法就有了很大的改变,自己能不能在谭家大院继续待下去,都很难说,更不要说和尧箐小姐之间的姻缘了。

    基于这样的考虑,他对尧箐小姐的态度也发生了一些变化。

    过去,他会主动和尧箐小姐说话,还会送一点小东西给尧箐小姐,现在,他有意识地避开尧箐小姐,即使遇到也比较冷淡。

    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他连谭府大当家的位子都能放得下,对尧箐小姐的感情,他也能放得下。

    更何况这两件事情相辅相成呢?

    “为仁少爷,您这是回府吗?”先和谭为仁说话的是阿香。

    谭为仁走到尧箐小姐和阿香跟前,停住脚步:“尧箐,阿香,你们这是到哪里去啊!怎么不让蒲管家派一辆马车呢?”

    “程家班就要到我家去了,我们回家去看看,看看是不是都安排妥当了。你们谭家安排的妥妥贴贴,到我们盛家去千万不要乱了套,怠慢了人家。”尧箐小姐所谓的“人家”主要是指程少主。

    “今天晚上的戏,尧箐还来看吗?”

    “看啊!吃过中饭以后,我们就过来。这两天,我看你太忙,就没有到平园打搅你,听说为仁少爷身体不舒服,现在好些了吗?”

    “感谢尧箐小姐的关心,我现在好多了没事了。”

    “为仁少爷,你忙,我们就不耽搁你了。”

    尧箐木小姐也想早一点结束谈话。

    如果要是在以前的话,他一定会邀请为仁少爷到盛府去看戏,至少应该详细过问一下为仁少爷的身体吧!

    该说的、礼节性的话,她一句都没有说。可见尧箐小姐心不在焉。

    “尧箐小姐走好。”谭为仁也感觉到了这一点,所以,他也淡淡地应了一句。

    谭为仁站在北街和中街的拐弯处,目送着主仆二人朝南走去,从头至尾,两个人都没有回过一次头。

    盛府在歇马镇的东南角上,和谭家大院遥遥相对。

    尧箐小姐回府有两条路可走:一条路是走中街,然后左拐进入南街,一条路是沿着北街一直往前走,然后右拐进入东街。

    谭家背靠二龙山,盛府则南临饮马湖。

    至中午,程班主和谭为礼还没有回歇马镇,谭老爷躺在床上,看着从窗外射进屋内的阳光慢慢移至别处,心情十分焦虑。

    整个半天,谭老爷一直躺在床上,老爷已经吩咐过蒲管家,他生病的事情,不要跟任何人说。

    宾客们一旦知道老爷生病,肯定要到和园来探望,老爷想安安静静地躺着,不想惊扰别人。

    紫兰和金玲两个丫鬟专门留在楼上照应老爷。

    昌平公主和冉秋云得空了就到房间里面陪老爷坐坐,说一会话。

    按照老爷的吩咐,照应宾客的有二爷谭国栋夫妇、为仁少爷、三太太和谭为义。

    宾客们除了参加酒宴以外,就是逛逛后花园,要么就是到镇上去溜达溜达,或者到隐龙寺去烧香拜佛,再就是留在谭家大院摸摸纸牌,打打麻将。

    伺候这些宾客也比较简单,只要有人奉上茶水、点心、瓜果和瓜子花生就行了。

    二墩子作为蒲管家的帮手,他忙前忙后,里里外外,很是勤快,把大家伺候得十分周到。

第三十四章 老禅师得道高僧尚文娟抽签问命

    蒲管家对二墩子的表现很满意,老爷果然有眼力。

    二墩子确实是一个好帮手,也是他蒲守城最理想的接班人。

    中午的酒宴即将散席的时候,院门外已经停了一辆马车,脚蹬已经放好,赶马车的叫饶东山,是高鹏安排他来专门伺候大太太的。

    饶东山是谭家的家丁,平时负责看家护院,夜里面值守。

    此人是一个闷头驴,几乎不说话,但做起事情来,从不马虎。

    平时心细如发,谨小慎微,所以,高鹏特地安排饶东山给大太太赶车。

    饶东山闲来无事,他拿了一把刷子梳理马身上的鬃毛,枣红马很享受地摇着尾巴,打着响鼻,还不时撂撂蹄子,抖一抖脖子上的鬃毛。

    饶东山还仔细检查了两个车轮的轮毂和铁铆钉,觉得没有毛病以后,方才坐在台阶上等候。

    陪同大太太到隐龙寺去的人除了冉秋云以外,还有和大太太形影不离的丫鬟梅子。

    梅子的手上拎着一个食盒,食盒里面摆放着一些贡品,梅子的怀中还揣了一袋银子。

    一路无话,三炷香的工夫,马车稳稳当当地停在石拱桥前面的菩提树下。

    树上拴着三匹马,这三匹马是欧阳大人、曹锟和赵庭臻的马马是从马车铺租的。

    今天,三个人要走很多路,没有脚力肯定是不行的。

    饶东山跳下马车,将缰绳拴在一棵菩提树的树干上,然后放下脚蹬,掀起车帘。

    梅子第一个跳下马车,和饶东山一人一边,搀扶着大太太和二太太走下马车。

    饶东山留在树下等候,冉秋云搀扶着大太太上了石拱桥,朝山门走去,梅子拎着食盒跟在后面。

    时值午后,寺院里面没有什么香客,所以,比较安静。

    在上山的路上,马车也没有遇到一个香客。

    三个人还没有进山门,便见一个小和尚朝门房里跑去,不一会,从门房走出一位老禅师来,他就是慧能禅师。

    慧能禅师身披袈裟,右手上拿着一串黑色的佛珠。

    双方施过礼之后,冉秋云从梅子的手上接过一袋银子递到慧能禅师的手上:

    “慧能师傅,这是二百两纹银,敬请笑纳。”

    慧能禅师稽首道:“承蒙谭府照顾,寺中香火才得以延续,慧能代表一寺的僧人感谢太太的馈赠。阿弥陀佛,无量寿福。”

    大太太走到慧能禅师的面前:“慧能禅师,借一步说话。”

    此时,从山门外右边的树林里面走出三个人来,他们就是欧阳若愚、曹锟和赵庭臻,这三个人已经在树林里面等候好一会了。

    慧能禅师将两个人领进门房,梅子则站在门房外的走廊上,这个门房是僧人看门和深夜值守的地方。

    门房里面坐着两个正在用斋饭的僧人,慧能禅师将手中的银袋子递到一个僧人的手上:

    “修平,你们到东禅院去找监事入账。”

    两个僧人拿起碗和筷子,给慧能禅师和昌平公主、冉秋云施了一个礼以后,退出门房。

    门房里面有一个佛龛,佛龛里面安坐着一尊菩萨,佛龛前放着一个蒲垫。

    看门和值守的僧人看门理佛两不误,既然进了佛门,做功课是一辈子都不能停下来的事情。

    门房里面有一张禅床,禅床上整齐地码放着两床被褥,禅床上还有一个低矮的小茶几,禅床的前边还有两排椅子,椅子之间各有一个茶几。

    欧阳大人紧走几步,也走进了门房,曹锟和赵庭臻则站在了门外。

    昌平公主上前一步:“慧能禅师,这位是欧阳御史,欧阳大人,这位是慧能禅师。”

    慧能禅师施礼之后,然后将三个人引到椅子上坐下,自己则坐在对面的椅子上。

    不一会,一个小和尚端进来四杯茶。

    待小和尚将茶杯放在茶几上,退出门房以后,谈话开始。

    “大太太有何吩咐,请明示。”慧能禅师道。

    “慧能禅师,小妇人有一事相求。”昌平公主道。

    “请大太太的示下。”慧能禅师一边说话,一边转动手中的佛珠。

    “欧阳大人有事求助于慧能禅师。”

    “需要贫僧做什么,请欧阳大人示下。”

    “慧能禅师,情况是这样的:我们正在调查一个案子,李家铺刘府大少爷刘明堂死于非命,慧能禅师应该听说了吧!”

    “这贫僧知晓,刘大公子出事之后,刘府曾请寺中僧人过府超度死者亡灵。”

    “慧能禅师既然知晓此事,那就好办了。”

    “刘明堂的死非常蹊跷,我们怀疑有人在刘明堂的药里面投毒,而这个人极有可能是刘明堂的老婆尚文娟。”

    “刘明堂同父异母的兄弟刘明禄也有脱不了的干系,尚文娟和小叔子刘明禄关系很不正常,乡亲们的微词颇多。”

    “贫僧能为欧阳大人做些什么呢?”

    “尚文娟是不是每天都到贵寺来进香拜佛啊!”

    “不错,她每天下午都要上山来进香。”

    “平时,寺院哪位禅师为尚文娟做祷告啊?”

    “有时候是我,有时候是印空师傅。”

    “今天是谁伺候尚文娟?”

    “现在还不好说,谁腾出空来,谁照应。今天,如果欧阳大人需要的话,贫僧就在这里专等尚施主。”慧能禅师有点明白欧阳大人的意思了。

    “有劳慧能禅师,这种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我们听说尚文娟非常信佛,我们想请慧能禅师设法打开尚文娟的心门,引导她说出事情的真相。”

    “慧能禅师是得道的高僧,应该有办法从尚文娟的嘴巴里面抠出我们需要的东西来。”

    “贫僧明白欧阳大人的意思了,这贫僧可以试一试。但愿贫僧能不负欧阳大人所望。”

    于是,慧能禅师安排一个小和尚领大太太、冉秋云和梅子到禅房去进香,慧能禅师和欧阳御史则留在门房里面等尚文娟的到来。

    接下来,欧阳大人和慧能禅师探讨了几个问题。

    “慧能禅师,尚文娟有没有跟您说过什么?”

    “没有,虽然尚施主非常虔诚,但有些话是不会跟贫僧说的,她只会跟观音菩萨说。”

    “在慧能禅师看来,尚文娟的心里面是不是有事情啊?”

    凡是到寺院来进香的人,心里面都有事情。

    “欧阳大人所言甚是,尚施主的心里肯定有不可示人的事情。”

    “尚文娟每天到隐龙寺来进香都是一个人吗?”

    “过去,她和婆婆一起来进香,自从刘明堂出事之后,尚文娟就一个人来进香了。自从尚施主一个人来进香之后,情形尤其不好。”

    “怎么不好?”

    “她每次来进香拜佛的时候,都会以泪洗面。之前,她不曾流过眼泪。”

    尚文娟的心里确实有事情。

    尚文娟一个人来烧香拜佛,更方便慧能师傅行事,没有别人在跟前,尚文娟的顾忌会少一些。

    “尚文娟为什么天天到隐龙寺烧香拜佛呢?”

    “她从小受母亲影响,和她母亲一样,她非常虔诚,在贫僧遇到的所有施主中,她是最虔诚的一个。她母亲活着的时候,也是天天上山,风雨无阻。”

    “尚文娟会向慧能禅师打开心门吗?”

    “尚施主到隐龙寺来,除了进香拜佛,有一件事情是必做的,她跟别的香客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她每次进香以后,都要抽签自从刘府大公子出事之后,他每次来进香,都要抽签一次不落。”

    “抽签?”

    “对,抽签,本寺很早就有这种项目,有人喜欢,有人不喜欢,喜欢的,我们就让他抽签。”

    “实不相瞒,抽签有违佛祖旨意,早些年,战乱频繁,民生凋敝,寺院难于为计,师傅便想起来这种玩意,无非是为了挣一点香火钱,签上的内容由我们自己定。”

    “不管是谁,也不管他抽到什么签,肯定是皆大欢喜,人有心魔,才有妄想,寺院这样做,无非是为了迎合施主的心愿。”慧能禅师无疑是一个率直坦诚之人。

    既然签上的内容是由寺院自己写上去的,那就好办了。

    事实是,在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签都是人的杰作。

    专门为尚文娟准备一套竹签,然后引导她说出实情,这个主意确实不错。

    “请欧阳大人稍坐片刻,贫僧这就去准备一副竹签来。贫僧去去就来,时辰还早着呢?尚施主一准在申时进寺。”

    慧能禅师走出门房,欧阳大人则坐在门房里面等候尚文娟的到来。

    欧阳若愚将曹锟和赵庭臻喊进门房坐等。

    一个僧人端进来两杯茶。

    曹锟和赵庭臻接过茶杯,一口气将茶杯里面的水全喝光了他们确实有点渴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进寺的香客渐渐多了起来。

    半炷香的工夫,慧能禅师走进门房,他的右肩上背着一个灰布袋,灰布袋里面有一个竹筒,竹筒里面插着十几个竹签。

    布袋子里面还有一盒香。

    欧阳大人心知肚明,所有竹签上的内容都是相同的,所以,无论尚文娟摇出哪一根竹签,签上只有一个内容。

    佛门讲的是善恶有报,因果轮回,以虚求实,以假求真,以善惩恶,这和佛的精神是不矛盾的。

    慧能禅师派一个小和尚将欧阳大人送进一间禅房。

    这间禅房在刘家禅房的旁边,这是从刘家的禅房里面隔出来的一间专门存放法器和杂物的库房,也是僧人夜里面巡夜值守的地方。

    隐龙寺的禅房是有限的,为了能多腾出一些禅房来给香客住,寺院的僧人不得不委屈一点。

    本来一人一间禅房的禅师只能两三个人合住一间,普通的僧人本来是五六个人住一间禅房,现在是十个人住一间。

    像刘家这样的人家,他们就不能像谭、盛、霍、荣马五大家族那样一家占一整间禅房了。

    房间里面除了摆放着一些僧衣、法器、蒲垫、木鱼、蜡烛和灯油以外,还有有一张禅床,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人呆在这间房子里面能听到隔壁禅房里说话的声音。

    隔墙不是砖墙,而是木板墙慧能禅师考虑的很周全,如果没有这间库房的话,慧能禅师就只能借用隔壁一间禅房了。

    刘家的禅房在紫霄殿的前面,在隐龙寺的南禅院。

    谭家的禅房在大雄宝殿的前面,紫霞殿的后面在隐龙寺的北禅院。

    北禅院在寺院的中心位置靠大雄宝殿最近,南禅院则比较偏一些,刘家是不能和谭家相比。

    和谭家相比,刘家只能算是小户人家,虽然刘家每年也捐银子给寺院,但与谭家相比,相去甚远。

    所以,刘家的禅房只能退而求其次,被安排在南禅院。

    在隐龙寺,还有一种禅房,这种禅房里面是大通铺。

    一些普通人家也想在寺院里面住一两天,可寺院里面没有多余的禅房来安排他们,寺院就把几个人安排在一间禅房里面。

    最多的时候,曾经安排过十几个人同住一间禅房,大通铺,铺上被褥,再放一个枕头就可以睡觉了。

    慧能禅师送走了欧阳若愚以后,便安坐在禅床上静等尚文娟的到来,那串佛珠在他的手上不停移动,循环往复,时间一分一秒地往前走。

    申时刚到一会,慧能禅师站起身走出门房,朝一个女人走去。

    这个女子就是刘明堂的老婆尚文娟。

    尚文娟的右手臂上挎着一个竹篮子,竹篮子上盖着一块深蓝色的印花布。

    她步态缓慢而沉重,朱唇微闭,眉头紧锁。

    尚文娟的年龄在二十**岁的样子,身材高挑修长,体态匀称丰满,头上扎着一块橙蓝相间的印花头巾。

    上身穿一件蓝色绣花棉袄,下身穿一条包着蓝边的双层橙色四瓣绣花裙,脚上穿一双绣花鞋。

    黑发梳成三髻,脑后垂着三根辫子,三根辫子是用簪花镂空银箍固定的。

    尚文娟确实有些姿色,瓜子脸,大眼睛,鼻梁微凸,薄嘴唇,下巴略有些朝贡,脸上无半分笑意,但媚色十足。

    特别是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看便知不是庸脂俗粉之流。

    “小妇人给慧能师傅请安。”一脸忧郁的尚文娟上前一步,给慧能禅师鞠了一个躬。

    “施主请随贫僧来。”慧能禅师拱手施礼后道。

    “慧能师傅请自便,文娟自行前往禅房。”尚文娟有些诧异,今天,慧能师傅突然客气了许多。

    “寺院有日子没有照应施主了,尚施主也很少叨扰寺院。今日得空,尚施主有什么差遣,尽管吩咐就是了。”

    尚文娟喜出望外:“谢谢慧能师傅。”

    双方客气了一番之后,慧能禅师领着尚文娟朝禅房走去。

    慧能禅师领着尚文娟走进南禅院,沿着长廊,左拐进入左耳房,刘家的禅房在第一间。

    禅房的门是开着的,两个人走进禅房的时候,已经有四个僧人在做法事前的准备,这四个僧人是慧能禅师先前安排好了的。

    香案上的香炉、果盘已经放好,香案前放着一个大号蒲垫。

    在香案的右边还放着一个半人高的案子和一把椅子,桌子上防着一个铜罄,铜罄旁边放着一把小铜锤。

    看到慧能禅师和尚文娟走进禅房,两个僧人将香点燃,插在两个香炉之中。

    尚文娟愣住了:“慧能师傅,往常只有您老人家一个人,今天怎么”

    尚文娟疑惑今天怎么多了几个人,这种阵仗只有在重**事的时候才会有。

    “施主不必多虑,贫僧刚才不是说了吗?今日正好得空,寺院为感谢众施主的馈赠,特为各家添加一个法事以示谢忱,考虑到春节将至,怕在春节之前安排不过来,所以提前布施。阿弥陀佛。”

    “师傅费心了,多谢慧能师傅,多谢几位师傅。阿弥陀佛,小妇人愧领了。”尚文娟的意思是,他家捐给寺院的香火钱和寺院给予的待遇很不相称慧能禅师确实将规格提高了许多。

    她后退一步,十分虔诚,双手合十,给五位师傅施了一个礼。

    尚文娟果然是一个虔诚的佛教徒,她竟然领会了阿弥陀佛的深刻内涵,还学会了运用,而且是脱口而出,顺溜的很啊。

    慧能禅师临时增加几个僧人,并将法事的规格提高了许多,是有些考虑的,人的情绪是受环境影响的。

    法事的规格越高,气氛越是**浓重,对施主情绪的影响就越大。

    这就和创造佛像的人把佛尽量往大、往高、往威严上造是同一个道理,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人不能往大、往高上造,因为造物主已经规定好了尺寸。

    佛就不一样了,佛是人凭想象创造出来的,自然是想造多大就造多大,想怎么造就怎么造。

    匍匐在菩萨面前的人越是觉得自己的渺小就越觉得佛法无边,越觉得菩萨至高无上。

    今天,慧能禅师要从尚文娟的嘴里问出一些实情来,不先把尚文娟的情绪调动起来,不先让她的精神亢奋起来,不让尚文娟对菩萨顶礼膜拜,对佛祖产生敬畏与服从,尚文娟是不会把隐藏在心中的秘密说出来的。

    慧能禅师用右手拎起袈裟,端坐在椅子上,拿起小铜锤在铜罄上敲了一下,四个和尚便“咿呀咿呀呦”地哼唱了起来,至于哼唱的是什么,谁也听不明白,但调子却是出奇地一致。

    慧能禅师每隔一段时间就用小铜锤在铜罄上敲一下。

    整个禅房里面充满了既让人心摇神驰、飘飘欲仙,又让人感到**肃穆的气氛。

    尚文娟将竹篮子里面的苹果、柑橘、桃酥、米糕放在四个盘子里面,将竹篮子放在墙角以后,便跪在蒲垫上。

    她先仰起脑袋,仰望、凝视着慈眉善目,面带微笑的观世音菩萨,然后紧闭双眼,双手合十,两片嘴皮子开始动起来,听不见她在说什么,只能看到她的上嘴唇和下嘴唇时开时合。

    也许只有菩萨才能听懂她在说什么。

    要不然,众香客也不会跪在菩萨的面前窃窃低语了,即使是翻动嘴皮子说什么,那也是别人听不见、听不懂的话,这大概是一种特殊的语言。

    或者说是一种特殊的沟通方式,只有菩萨才能听的懂香客们到底在倾诉什么吧。

    坐在隔壁库房里面的欧阳大人只能听到罄声和四个和尚的诵经之声,一点都听不到尚文娟在叨念什么。

    慧能禅师让欧阳大人听的内容肯定不是尚文娟的祈祷和师傅们的诵经之声。

    木床旁边有一个桌子,欧阳大人打开褡裢,将纸和笔墨拿出来,然后将纸铺道桌子上。欧阳大人要将尚文娟说的话全部写下来。

    一炷香燃烧到还剩下一小截的时候,伴随着慧能禅师三下罄声,四个和尚的歌声戛然而止,禅房里面顿时安静下来。

    此时,尚文娟五体投地,认认真真地给观世音菩萨磕了三个头。

    “尔等退下。”慧能禅师声音低沉,他仍然微闭双眼,手同时朝四个和尚摆了一下手。

    四个和尚依次退出禅房,最后一个和尚关上禅房的门。

    慧能禅师慢慢睁开眼睛,从布袋里面拿出竹筒,放在案子上。

    尚文娟站起身,将膝盖下的蒲垫挪到案子跟前,然后重新跪在蒲垫上,抬起头、挺起腰,望着慧能禅师和案子上的竹筒。

    慧能禅师朝尚文娟点了一下头。

    尚文娟用双手拿起竹筒,放在胸前,她紧闭双眼,上下嘴唇翻动十几下之后,便开始晃动竹筒,竹签在竹筒里面辗转腾挪,上串下跳。

    尚文娟紧闭双眼,摇晃了比较长的时间,她一定是在心里面默念着:菩萨保佑,一定要抽一支上上签。

    今日,尚文娟抽上上签的可能是没有了,因为所有竹签上都写着同一个内容,都是下下签。

    因为下下签预示着灾祸,有灾祸,就要求化解,抽签的目的不就是要趋吉避凶吗。

    只有抽到下下签,尚文娟才会求化解之法,要想得到化解之法,尚文娟就得说出实情。

    心诚则灵嘛!

    神的力量有时候是很大的。

第三十五章 尚文娟竹筒倒豆谋杀案端倪已现

    当然,发明抽签这种占卜方式的人也很了不起啊。

    尚文娟摇晃到十几下的时候,从竹筒里面掉下来一个竹签。

    尚文娟慢慢睁开眼睛,怀着虔诚的心情,用双手从地上拿起竹签,捧在手上,然后十分虔诚地递到慧能禅师的手上。

    慧能禅师理了理长长的衣袖,慢慢睁开眼睛,用双手接过竹签。

    他将竹签的正面对着自己,背面对着尚文娟。

    尚文娟是看不到竹签上内容的事实是,她看不懂、也读不懂竹签上的内容,所以,她只能目不转睛地看着慧能禅师的脸和眼睛。

    慧能禅师的神情越来越凝重,他眉头紧蹙,嘴角下垂,眼眶的线条由柔和的曲线慢慢变成了三角形。

    “慧能师傅,签签上是怎么说的?”尚文娟的脸上写着忧郁,眼睛里面满是焦虑和不安。

    “这”慧能禅师故意停顿了一下。

    “请慧能师傅明示。”

    欧阳大人的注意力高度集中起来,接下来的对话非常重要。

    欧阳大人伸颈、侧目,将耳朵紧贴在墙上。

    “山重水复已无路,柳暗花谢无一村。”慧能禅师用低沉的声音道。

    这两句诗是由宋代诗人陆游的《游山西村》中的“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两句诗演化而来的。既“无路”,也“无一村”,前途茫茫,肯定是一个下下签了。

    “慧能师傅,这是什么签?”

    “下下签。”

    “下下签?这这可如何是好?”尚文娟说话的声音有些颤抖。

    有“下下签”,就肯定会有化解之法。

    “尚施主莫慌。签是下下签,但并非没有转寰、化解的余地。”

    “请慧能师傅指点迷津,民女虔诚恭听。”

    “施主流年不利,不利之时在今冬明春,今冬明春若无转机,以后便再无转机了。”

    “小女子死了男人,近来夜不能寐,食不甘味,夜里面经常惊醒,白天神思恍惚,夜里面肉跳心惊。恳请慧能师傅指点一二。”

    “人之生死,老天注定,无需多虑,但如果是生无好生,死无好死,自当别论。”

    这句话,尚文娟是听不懂的,也不会有人能听懂,听不懂,这就对了。

    “小女子生性愚钝,慧能师傅不妨明示。”

    “佛祖说过,善恶终有报,因果有轮回。”

    “敢问慧能师傅,此等不利该如何化解呢?”尚文娟一心想求化解之法。

    “尚施主今日上山不是要和菩萨说说心里话吗?”

    “小女子是有很多心里话要跟观音菩萨说。”

    “贫僧回避一下,尚施主和菩萨好好说一说自己的心里话,观音菩萨大慈大悲,救苦救难,只要你把心里话说给她听,她一定会帮你消灾灭难,化凶为吉。”

    “慧能禅师用不着回避,我祈祷我的,您念您的经。”

    “以前,施主是在心里跟菩萨说,今天不一样,今天,尚施主要说出声,尚施主要把心里面的话跟菩萨说,施主心里面的事情,只能单独跟观音菩萨说,这叫天机不可泄露。”

    “尚施主说话的声音不要太大,只要观音菩萨能听见就行了。施主说完了以后,把禅房的门打开,贫僧就过来了。”

    “我在小竹林里等着,防止有人打这里经过。至于化解之法,施主说完了,我们再谈。”

    观音菩萨能听见,欧阳大人就能听见。因为欧阳大人就在观音菩萨的身后欧阳大人和观音菩萨之间只隔着一块木板。

    “慧能师傅,小女子什么话都可以说吗?”

    “什么话都可以说,百无禁忌,要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善男信女跪拜观音菩萨呢?”

    “施主不说,观音菩萨怎么帮你化解呢?施主切记,把心里面边边角角的话都说出来。不要藏一点,掖一点。把藏在心里的话全说出来,菩萨才好帮助尚施主啊!”

    “文娟一定把藏在心里的话全说出来,不敢有一丝一毫的隐瞒。”

    慧能禅师走出禅房,关上禅房的门,走到小竹林里面,小竹林里有一个长廊,慧能禅师在长廊的靠背椅上坐下。

    欧阳若愚窃喜,还是慧能禅师有办法。

    尚文娟是一个很谨慎的人,她站起身,走到门跟前,透过门缝看着慧能禅师走到小竹林里面,坐在椅子上。

    尚文娟插上门栓,将大蒲垫挪到观音菩萨的跟前,最后跪在蒲垫上,双手合十,紧闭双眼。

    很快,欧阳若愚听到了哽咽之声眼泪是虔诚的一种标志。

    尚文娟说话的声音很低,但欧阳大人听的很清楚,还是慧能禅师有手段,帮他找了这么个好地方。

    观音菩萨的坐像就在木板墙的这一边,而欧阳大人就在木板墙的那一边,他的耳朵就贴在木板墙上。

    尚文娟想一句说一句,再加上语速很慢,欧阳大人有足够的时间把尚文娟跟观音菩萨说的话一字不落地全写在纸上。

    下面就是尚文娟跟观音菩萨说的话。

    “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民女尚文娟,郭村人氏。”

    “十四年前,嫁到李家铺刘家,做了刘府大少爷刘明堂老婆,民女说句良心话,刘明堂对民女不薄,婚后,夫妻恩爱,相敬如宾,不曾红过一次脸,不曾拌过一次嘴。”

    “我男人性情温和,宽厚待我。我为他为刘家生下了一双儿女。”

    “我男人也是一个顾家、知道疼人的男人。”

    “观音菩萨,您是知道的,我在您的面前不知道说了多少回,我一直想跟刘明堂好好过日子,我男人是刘家的大当家。”

    “咱们刘家虽然没有金山银山,但也算是殷实人家,民女已经很知足了。可谁能想到会出那样的事情呢?”

    接下来是哽咽、啜泣之声。

    此时,香已经烧了半揸长。

    接下来,尚文娟该说到问题的核心了。

    欧阳大人耐心等待着,既然尚文娟已经打开了心门,她就一定会继续说下去。

    香烧到一半的时候,尚文娟停止哽咽啜泣,接着道:

    “谁知流年不利,都怨我太懦弱,胆子太小,也怨我眼皮子浅。”

    “我不是一个歹毒的女子,但民女也不能算是一个好女人。”

    “观音菩萨,文娟在您面前唠叨了多少回,民女只想守着男人和两个孩子好好过日子。这大概就是我的命吧!大概是民女命中有此一劫。”

    下面又是哽咽和啜泣。

    对尚文娟来讲,想进入正题,确实有点难。

    尚文娟口中的“命中有此一劫”应该和刘明堂的死有关。

    一阵抽泣之后,尚文娟继续她的诉说,这次的诉说,尚文娟的语速突然变快,声音比先前降低了许多,欧阳大人听起来有些吃力,勉强能听清楚尚文娟在说些什么:

    “小女子做梦都没有想到,有一双眼睛盯上了民女,他乘我男人到应天府去要债的档口,在我喝水的杯子里面放了东西,等我醒来的时候,才知道自己已经**于这个畜生!”

    “我的天塌了,但为了我男人和两个孩子,民女还是忍了,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我没想到那个畜生得寸进尺,想长期占着我的身子。”

    “尚文娟口中的“他”应该是刘明堂的弟弟刘明禄。

    尚文娟觉得难于启齿,她没有提刘明禄的名字。

    小叔子和嫂子之间发生这种有违人伦的丑事,确实是马尾穿豆腐提不起来。

    “为了我男人和两个孩子,我不得不继续忍受他的作贱。”

    “当然,民女也有错,民女的眼皮子太浅,事后,那个畜生送给我不少银子,因为我爹做生意亏了本,我有心帮爹,但手上没有银子。”

    “我男人虽然对我很好,但他赚回来的银子全交给公公。”

    “我就把畜生送给我的银子填了爹生意上的窟窿,我知道自己是一个罪孽深重的人,我对不起自己的男人,我不但辜负了他,我还给他戴了……”

    “可我是受了别人的胁迫,我上了别人的当,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才做了糊涂事情,我明明知道他们要害死我男人,却眼睁睁地看着事情的发生我尚文娟真是一个没有用的女人。”

    “我应该提醒明堂的,可我没有,如今,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事情的发生”应该是指刘明堂的遇害。“他们”应该是两个人以上,除了刘明禄以外,还会是什么人呢?

    “我也知道他们想做什么,可我却无能为力。”

    “我早知道那个畜生想独吞刘家的财产,可我没想到他会对我男人下这样的毒手。”

    说到这里,尚文娟口中的“他”已经非常明确了,这个人就是刘明禄在刘家,想独吞家产的人只有刘明禄。

    很显然,对刘明堂下毒手的人不是赵仲文,而是刘明堂的同父异母的兄弟刘明禄。

    “我知道自己罪孽深重,但我不是一个坏女人。我只是一个受人摆布的木偶罢了。那个畜生作贱我,衙门里的侯三也作贱我。民女的心里苦的很啊,但为了两个孩子,民女只能默默忍受。”

    尚文娟终于提到了侯三。欧阳大人的精神突然为之一振,这个情况太重要了。

    “侯三和那个畜生是拜把子兄弟,两个人臭味相投,侯三经常到刘府来喝酒,只要他来,我男人就会好酒好菜招待他。”

    “他早就对我垂涎三尺在民女十几岁的时候,侯三那双贼溜溜的眼睛就在我身上乱转了。”

    “就在我嫁给刘明堂的前一年的秋天,有一天,我到山上去砍柴,在下山的路上碰到了侯三,他一边跟我说话,一边把我往树林深处引。”

    “最后,他露出本相,把我往灌木丛里面拖,然后扒我的衣服,我拼命喊叫,结果喊来了两个打猎的乡亲,侯三看来人了,便逃走了。”

    “从那以后,民女就不敢上山砍柴去了,就是上山砍柴,也会找几个人一同上山。”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侯三发现了我和畜生之间的事情,有一天,侯三在刘家喝醉了酒,畜生就把他留在府中住了一宿。”

    “当时,我男人在青州进货,就在那天夜里,侯三撬开了我的房门,摸到我的床上,钻进了我的被窝,我以为是那个畜生,可第二天早晨才知道,和我躺在一个被窝筒里面的人原来是侯三。”

    “这一定是那个畜生和侯三谋划好了的。”

    刘明禄能和侯三分享自己喜欢的女子而这个女人又是自己的嫂子,可见刘明禄和侯三之间的关系很不一般。

    如果不是为了同一个不可告人的目的,刘明禄是不会让侯三染指自己的嫂子的。

    下面该说到刘明堂是怎么死的了。

    “一定是两个人合谋好,那个畜生想做刘府的大当家,想独吞刘家的财产,才借赵郎中的手毒死了我男人。”

    尚文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刘明禄和侯三合谋毒死刘明堂,是各取所需。

    刘明禄的目的是独吞刘家的财产,而侯三的目的是把赵仲文送进大牢,然后逼赵氏兄妹说出谭为仁的身世之谜。

    “那天,赵仲文到我家去给我男人熬药、喂药。那个畜生把我支到镇上去打酒买菜,我出门的时候,侯三就在畜生的屋子里面,畜生让我上街打酒买菜就是为了招待侯三的。”

    “我出院门的时候,赵郎中还没有进刘府。”

    “那赵郎中就是担心有人在明堂的药里面放不干净的东西才亲自抓药、亲自熬药、亲眼看着我男人喝药的。”

    “一定是我离开以后,赵郎中进府之前,侯三钻进了我男人的房间,然后躲在珠帘的后面,床头柜就放在大衣橱和珠帘之间,赵郎中熬好药之后,一定会把药罐子放在床头柜上的。”

    “一定是在赵郎中准备往碗里面倒汤药的时候,侯三将东西倒进药罐子里面的!”

    尚文娟凭什么认定是侯三投毒的呢?难道她手上有了确凿的证据?欧阳若愚对下面的话非常感兴趣。

    尚文娟嗅了一下鼻涕,然后接着道:“后来,民女在拿衣服给明堂穿的时候,无意中,在珠帘后面的地上在墙根靠近马桶的地方看见了一个盘扣。”

    “我记的清楚,那是侯三衣服上的盘扣侯三的衣服上有一个盘扣。是最后一个盘扣就要掉下来了,后来,在侯三带人来勘查现场的时候,我看见侯三的衣服上又订上了一个新盘扣。”

    这个纽扣肯定是侯三衣服上的纽扣,只有侯三的衙役服上才会有这样的纽扣。

    我家办丧事的时候,侯三假模假样地来吊唁侯三和刘家沾亲带故,我男人在世的时候对他不薄,没想到他会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来。”

    在刘明堂的药罐里面下毒的人果然是侯三,侯三的肩膀上挑着两副担子,一副是刘明禄交给他的担子,一副是林氏母子交给他的担子,无论是哪一头,侯三都会有不少银子的进账。

    最后,尚文娟还有一段结束语:“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该说的,民女已经全说了。”

    “祈求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饶恕民女的罪孽,从今往后,民女一定还像以前一样天天来给观世音菩萨烧高香,天天来侍奉您,以赎民女的罪孽。”

    “祈求观音菩萨保佑民女一双儿女一生幸福安康。民女给您磕头了阿弥陀佛。”

    很快,欧阳大人听到了脑袋在地板上重重地敲了三下。

    最后,尚文娟还如释重负地、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接着是脚步声、移动门栓和开门的声音。

    不一会。慧能禅师走进禅房,然后是关门的声音。

    下面又是一段对话。

    “慧能师傅,民女已经把该说的话一股脑儿地全告诉了观音菩萨,民女再求慧能师傅指点迷津。”

    “阿弥陀佛,只要施主跟观音菩萨说了心里话,一切交给观音菩萨裁决即可,心魔已除,再无迷津。”

    “吉凶自会转换,不利即可化为有利。只要施主迷途知返,一心向善,菩萨一定会慈悲为怀,放一条光明大道让施主走。阿弥陀佛。”

    “感谢慧能师傅的指点。”

    尚文娟擦干净脸上的泪水,给慧能禅师施了一个礼之后,拎起竹篮子。

    慧能禅师打开禅房的门,将尚文娟送出禅房。

    待尚文娟走出很远之后,慧能禅师掏出钥匙,将库房的门锁打开。

    此时,欧阳大人已经将纸和笔墨收拾好,放进褡裢之中。

    两个人走到门房跟前的时候,昌平公主、冉秋云、曹锟和赵庭臻从门房里面走了出来。

    “欧阳大人,赵仲文的案子是不是有眉目了?”冉秋云道。

    欧阳若愚朝昌平公主和冉秋云点了一下头:“还是慧能禅师有办法,尚文娟全说了,在药罐里面投毒的人是侯三。”欧阳大人低声道,“一定是刘明禄和侯三合谋毒死了刘明堂。赵仲文的冤情能洗清了。”现在,欧阳大人还无法知道隐藏在赵仲文案子背后更大的阴谋。

    但冉秋云应该是心知肚明了。

    昌平公主也应该是知道的。联系这几天发生在谭家的事件,她应该能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山雨欲来风满楼,谭家大院即将迎来一场暴风骤雨。

    “多谢慧能禅师。”昌平公主道。

    “绵薄之力,何足挂齿,我佛慈悲,阿弥陀佛。”慧能禅师道。

    慧能禅师将昌平公主一行送出山门。

    昌平公主、冉秋云和梅子回府;欧阳大人和曹锟、赵庭臻追尚文娟去了。

    两拨人在三岔路口分手。

    欧阳大人记录下来的内容必须得到尚文娟的确认。

    要想得到尚文娟的认可,欧阳大人还要花一番心思,费一些口舌,欧阳大人听墙根这件事情是不能让尚文娟知道的。

    而要想从尚文娟的口中掘出和笔录上一样的内容,欧阳大人还得动一点脑筋。当然,有笔录做引子和铺垫,尚文娟应该是会就犯的。

    当然,欧阳大人找尚文娟,还想拿到侯三犯罪的证据侯三衙役服上的盘扣。

    侯三投毒所用的砒霜是在哪一家药铺买的,这也要调查清楚。按照欧阳若愚的分析,侯三的砒霜不是在歇马镇买的,就是在青州府买的,要么就是刘明禄或者谭为义提供给他的。

    送走了昌平公主一行之后,欧阳大人和曹锟、赵庭臻走到菩提树下,解下马的缰绳,翻身上马,朝李家铺飞奔而去。

    三个人必须在尚文娟回到李家铺之前追上她,一旦尚文娟走进刘家大院,追查就比较困难了。

    欧阳若愚不想打草惊蛇,要想让尚文娟配合调查,必须单独和尚文娟谈才行。

    走到一片松树林的时候,三个人终于看到了尚文娟的身影。

    路上偶尔能遇到一两个行人他们显然不是到隐龙寺去的香客。

    欧阳若愚终于明白尚文娟为什么要在下午到隐龙寺去烧香拜佛了,一般人都会在上午到寺院里面进香,下午进香的人则很少,尚文娟不希望在进香的路上碰见李家铺的人。

    三个人快马加鞭。

    尚文娟步子迈的很快经过慧能禅师和观音菩萨的指点之后,她的脚步轻松了许多。

    在快走出松树林的时候,三个人距离和尚文娟只有十几步远的地方,欧阳若愚勒住了马头。

    尚文娟大概是听见了由远而近的马蹄声,她不时回头朝身后看看,同时往路边让了让。

    尚文娟是一个非常警觉的人,曹锟和赵庭臻的腰间挂着一把佩剑,加上曹锟和赵庭臻一脸的冷峻,一般人看到以后都会发怵更何况是在这条少有行人、树多林深的山路上呢。

    在走到尚文娟前面几步远的时候,三个人勒住马头,侧身跳下马。

    “大嫂,请留步。”欧阳大人道。

    尚文娟停住脚步:“你是在叫我吗?”尚文娟退到路边,背靠着一棵大松树。

    “大嫂,你叫尚文娟吗?”欧阳大人将手中的缰绳扔到赵庭臻的手上,然后走到尚文娟的跟前。

第三十六章 老御史软硬兼施尚文娟交出扣子

    曹锟和赵庭臻则站在欧阳大人的身旁,冷冷地望着尚文娟。

    “敢问您是?”尚文娟惊恐地望着欧阳大人的脸。

    曹锟将缰绳扔到赵庭臻的手上,从怀中拿出一个令牌,在尚文娟的眼前亮了一下,令牌上面写着“御史”两个镀金字。

    这时候,必须亮明身份。身份不明,不方便办事:“大嫂,这位是御史欧阳大人。”

    看到令牌以后,尚文娟的眼神一下子就愣住了:“御史大人找民女?”

    “对,我们是专门从京城来找你的。我们先去了李家铺,老乡说你到隐龙寺进香拜佛,我们就赶到隐龙寺,一个老禅师说你刚走不一会,我们就马不停蹄赶过来了。”欧阳大人道。

    “御史大人找民女有什么事情吗?”

    “大嫂,能借一步说话吗?这这山路上人来人往,不方便说话。”欧阳若愚环视四周。

    尚文娟也环视四周,然后指着松树林深处几块大石头道:“大人,我们到那边去坐坐。”

    欧阳若愚点了一下头。

    尚文娟穿过一片稀疏的竹林,将三个人领到几块大石头跟前。

    欧阳大人待尚文娟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下之后,在对面一块石头上坐下。

    在树林的尽头是一个很大的湖,这个湖的名字叫佛手湖。

    曹锟和赵庭臻将三匹马栓在一棵松树的树干上,然后坐在不远处的两块石头上,两个人的怀中各抱着一把剑。

    “大人,您想问什么问吧!眼看日头就要落山了,民女的公婆还躺在床上,和两个孩子也该望我回家了。”尚文娟将手中的竹篮子放在旁边一块石头上。

    “行,我们不会耽误大嫂太久。”

    “大人找民女有什么事情?”

    “我们听说大嫂天天到隐龙寺进香拜佛,一心向佛的人,肯定是一个一心向善的人啊!”

    “我娘信佛,民女打小就随娘到隐龙寺进香拜佛。民女从小就信佛,这有什么不妥吗?”

    “大嫂,我们是为李家铺刘明堂和赵仲文的案子来的。赵家已经把状子递到上面去了。”

    “我们走访过了,那赵家三代行医,在十里八乡,口碑甚佳,赵仲文行医十几年,悬壶济世,救死扶伤,不曾出过任何差错,做过很多善事。”

    “他为你男人刘明堂把脉用药将近两年,眼看刘明堂的病就要痊愈了,他为什么要害死刘明堂呢?他跟你男人跟你们刘家有仇吗?”

    “回御史大人的话,民女也是这么想的。赵郎中是一个大善人,他没理由毒死我男人。”

    尚文娟说话的时候,眼睛望了望曹锟和赵庭臻。

    曹锟正在把玩手中的剑,他一会将剑从剑鞘中抽出来,一会儿又将剑身插进剑鞘,剑身抽出剑鞘的时候,寒光闪闪,令人望而生畏。

    赵庭臻将长剑抽出剑鞘,将尖头插在地上,双手按在剑柄上,剑刃雪亮,晃人的眼睛。

    “你作为刘明堂的妻子,难道就没有什么要跟我们说的吗?”

    “是我婆婆拉着民女到县衙击鼓报案的。”

    “大嫂,我们在调查中听到了一些关于你的风言风语。”

    “关于我的风言风语啥风言风语?”尚文娟的两颊突然红起来。

    “有些话,我还是不挑明的好,你男人莫名其妙地死了,你作为他的老婆,很难脱的了干系啊!”

    “天地良心,民女一心向佛,一心向善,不曾做过一件伤天害理的事情。明堂的死跟文娟一点瓜葛都没有。”

    “哪和谁有关系呢?”欧阳若愚从尚文娟的话里面捕捉到了一点破绽。

    “这这民女怎么会知道呢?”

    “不是你和婆婆到县衙报案,说毒死刘明堂的人是赵仲文的吗!要不然,官府也不会把赵仲文抓起来关进死牢啊!”

    “是刘明禄撺掇我婆婆到县衙报案的,他说药是赵仲文抓的、熬的,也是他亲眼看着刘明堂喝下去的,投毒的人肯定是赵仲文。”

    “我作为儿媳妇,婆婆在县衙的大堂上说什么,民女哪有说话的份啊。”

    “刘明禄还提到民女和赵郎中有过婚约的事情,我婆婆怀疑民女和明堂的死有关系。民女就更不能逆着婆婆说话了。”

    “尚文娟,我们没有到刘家去等你,而是在这里和你说话,就是为了顾及你的脸面,也是为了保护你的安全。”

    “为了查清楚刘明堂的死因,你没法撇清自己和这个案子的关系,如果你现在不说的话,那就随我们到衙门去一趟。”

    “大人,民女不能跟你们走,刘明堂的死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民女有两个孩子要照顾,我男人刚死,公公和婆婆卧床不起、身体很不好,更需要民女的照顾现在,这个家全靠民女支撑着。”

    “跟你没有关系?哪跟谁有关系呢?我们总不能听你一面之词吧!在我们看来,李家铺那些传言恐怕不是空穴来风。请跟我们走吧!这里说话也许不方便,我们换一个地方说话。”

    “御史大人,无凭无据,你你们凭凭什么让民女跟你们走啊?”尚文娟一边说,一边用双手揉搓着棉袄的下摆。

    “这句话该我们来问大嫂你啊!你说自己和刘明堂的死没有关系,你总得拿出一点东西来证明吧!”

    “人命关天,你不跟我们说些什么就想一走了之,这恐怕不妥当吧!”

    “大嫂是刘明堂的老婆,是他最亲近的人,如果我们不从你身上找答案,还能指望谁呢?”

    “这”尚文娟眼神躲闪,一时语塞。

    欧阳大人知道,尚文娟心存顾虑,想让她敞开心扉,还需要费一点口舌。

    “尚文娟,有些话,现在,本大人不能不说了。乡亲们都说你和小叔子刘明禄不清不楚,有没有这种事呢?”

    “这”尚文娟的脸上顿时笼上了一层土灰色,眼神也开始躲闪。

    “有人说,刘明禄一心想做刘府的大当家,而你又和刘明禄不清不楚,在刘明堂的案子里面,你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呢?”

    尚文娟低下了头,她的额头上冒出了一些细密的汗珠。

    “我们听说,刘明堂的身体一直不好,特别是得了肺痨病以后,你耐不住寂寞,才跟小叔子刘明禄暗通款曲的。”

    尚文娟用衣袖擦拭额头上的汗。

    “你怎么不说话了,看情形,那些风言风语是真的了。还有人说你和衙门里面的班头侯三也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这件事情是不是真的呢?”

    不拿出一点东西来,尚文娟是不会好好配合的。而这些东西都是尚文娟自己提供给欧阳若愚的。

    尚文娟的脑袋耷拉得更低了。

    “大嫂,你抬起头来看着我你老是低着头,我们还怎么说话呢?”

    尚文娟慢慢抬起头,木然地望着欧阳大人。她的上眼皮耷拉下来了,她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大嫂,你怎么不说话了?”

    “是谁乱嚼舌头根子,平白无故污人清白,谁这么缺德啊这种事情能随便乱说吗!”

    嚼舌头根的人就是尚文娟,但绝不是乱嚼舌头根。

    “依我看,你天天到隐龙寺进香拜佛,看来不是真心向善啊!”

    “这还能有假,那观音菩萨是那么好糊弄的吗?”

    “我看你是找观音菩萨忏悔赎罪吧,要不然,你怎么会不厌其烦,风雨无阻,天天往寺院里面跑呢?那观音菩萨可是善恶分明,她只会保佑那些真心向善的人。”

    欧阳若愚接着道:“我问你,刘明堂出事的那天,你在什么地方?你该不会是为了掩盖自己的罪行,故意制造不在家的假象吧!”

    启发诱导也许会有些效果,想把尚文娟在观音面前说的那些话套出来,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这这,大人是怎么知道的呢?”尚文娟显得有些紧张,但她做梦都不会想到是她自己告诉欧阳大人的。

    “这你不必知道,我们已经在李家铺转悠了好几天,我们可不是来撒尿和泥巴办家家的。废话少说,刘明堂出事的时候,你到什么地方去了?”

    “我民女,我男人出事的时候,民女到到镇上去了。”

    “到镇上做什么去了?”

    “民女到镇上打酒买菜去了。”尚文娟终于把这句话说出来了。

    也不由得她不说,因为欧阳大人说的是事实。

    “到镇上去打酒买菜?谁让你去打酒买菜的呢?难道是家里面来了重要的客人,非要你这个刘家的女主人干这种下人干的活呢?”

    谈话到节骨眼上的时候,尚文娟又卡壳了。

    “大嫂,你怎么不说话了,我已经看出来了,你心里一定藏着什么事情。你说话吞吞吐吐,之前,我还不能确定你和刘明堂的死有关系,现在,我觉得你很难脱得了关系。”

    “御史大人,民女的胆子小,你可别吓唬民女啊!”

    “那你就好好回答本官的问题。你告诉我,刘明堂出事那天,是谁让你到镇上去打酒买菜的呢?”

    欧阳若愚直视着尚文娟的脸,“大嫂,你如果真信佛的话,那你就应该跟我说实话,你在观音菩萨面前是怎么说的,在我们跟前也应该怎么说,要不然,你的香岂不是白烧,佛岂不是白拜了吗?”

    “我们听李家铺的人说,这些年来,你天天到隐龙寺烧香拜佛,所以,我们才决定找你心平气和地谈一谈我们也不希望大嫂和刘明堂的死有关联,否则,我们一定会把你请到衙门去。”

    “明堂出事那天,是我小叔子让我到镇上去打酒买菜的。”

    “小叔子让你到镇上去打酒买菜?小叔子叫什么名字?”

    “叫刘明禄。他是二太太的儿子。”

    “家里面来客人了?”

    “来客人了。”

    “客人是谁?”

    “是……”

    “说啊?客人到底是谁?”

    “是侯三。”

    “侯三是什么人?”

    “侯三是县衙的班头。”

    “衙门里的班头怎么和会和你小叔子走的这么近呢?”

    “侯三原本是李家铺人,前一段时间才搬到镇上去他在镇上买了一个小院子,他和我们刘家还沾点亲,侯三和刘明禄臭味相投,平时经常在一起喝酒。”

    “照这么讲,刘明堂出事的时候,侯三在你家。”

    “是的,明堂出事的时候,侯三在我家在刘明禄的屋子里面。”

    “大嫂,我可不可以这么想,你和刘明禄、侯三合谋毒死刘明堂,由刘明禄或者侯三躲在刘明堂的房间里面实施投毒。”

    “天地良心,我到镇上去打酒买菜是事实,侯三在我家,这也是事实,但投毒杀人的事情,我民女确实不知道。”

    “明堂为人善良,对民女很好,民女怎么会害他呢?民女从娘胎里面出来胆子就小,平时连一只鸡都不敢杀,杀人?民女听了都心惊肉跳。”

    “刘明堂的房间里面,靠近床的地方是不是有一个大衣橱和一个珠帘啊?”

    尚文娟突然睁大了眼睛:“大人是怎么知道的呢?御史大人到民女家去过了?”

    “是赵仲文跟我们说的。”

    “大人和赵郎中见过面了?”

    “不错,昨天,我已经和赵仲文见过面了,赵仲文说从熬药和刘明堂喝药,他都没有离开过刘明堂的房间,他怀疑有人在他走进刘明堂房间之前,躲在了大衣橱或者绣帘的后面。”

    “只有在这时候,凶手才能把砒霜倒进药罐里面。”

    尚文娟犹豫片刻,咬咬牙,然后道:

    “赵郎中说的没错,靠近大床的地方确实有一个大衣橱,床头柜就放在大衣橱的旁边,赵郎中每次倒药的时候,都把药罐和药碗放在床头柜上,床尾还有一个帘子。”

    “帘子一共有两层,里面是布帘,外面是珠帘,帘子里面有两个木箱和一个马桶。”

    “如果我们没有猜错的话,凶手一定是乘刘明堂不注意,闪进房间里面,躲在帘子的后面。”

    “也有可能躲在大衣橱里面,躲在帘子后面的可能性最大。我问你,刘明堂在通常情况下是不是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呢?”

    “不错,我男人大部分时候躺在床上闭目养神,有时候睡觉。赵郎中说,明堂的病主要靠静养。”

    “刘明堂出事的时候,刘府都有哪些人?”

    “我公公、婆婆,二妈就是刘明禄的母亲,还有刘明禄的老婆和我的两个孩子。”

    “刘府难道没有佣人吗?”

    “我公公和男人都很节俭,所以,府上没有雇佣人。”

    “这几年,我男人身体不好,刘家的生意勉强维持不敢太浪费。”

    “我有些明白了,他们想乘我不在家的当儿对明堂下手,民女如果在家的话,他们就没法下手。只要在家,民女就会守在明堂的身边。”

    “如果有人看见刘明禄或者侯三走进刘明堂的房间就好了。”

    “这样,大嫂的嫌疑就可以排除了;当然,如果能在现场找到刘明禄或者侯三遗留的东西的话,大嫂的嫌疑就可以彻底排除了。”

    谈话正朝欧阳大人预想的方向发展,是时候触碰核心问题了。

    谈话到了最关键的阶段,如果尚文娟把那颗扣子交出来,欧阳御史的目的就达到了。但扣子的事情是不能从欧阳御史的口中说出来。

    尚文娟眨了几下眼睛,她在犹豫,她在矛盾,她在积攒勇气。

    “大嫂,你是说了不少,可是单凭你说的这些,还是很难排除你的嫌疑,我现在很担心大嫂和孩子的处境啊!”

    还要吓一吓尚文娟才行。

    “欧阳大人担心民女和孩子的处境?民女不明白大人此话何意。”

    “大嫂,你好好想一想,接下来,我们肯定要找刘明禄和侯三了解情况我猜测,凶手不是刘明禄,就是侯三。也有可能是他们两个人。”

    “如果你刚才说的是事实的话,那么,他们一定会杀人灭口,这样一来,大嫂的处境岂不是非常危险。”

    “你的男人刘明堂死于非命,你作为他的老婆,一定知道一些事情。”

    “大嫂,不是我吓唬你,你可要格外小心啊!你男人已经被人毒死了,为了独霸刘家的财产,大嫂很难独善其身啊!大嫂难道不为自己的孩子着想吗?”

    欧阳御史的话只说到一半,尚文娟突然脸色煞白。

    欧阳御史趁热打铁:“如果大嫂能拿出有力的证据,我们就可以直接把凶手抓起来,这样,大嫂就可以转危为安了。”

    “你男人是刘府的大当家,他出事以后,你们的儿子理应成为刘府的大当家,你们的儿子今年有多大了?”

    “我儿子今年九岁。”尚文娟说话的声音发颤,眼窝里面流出几滴泪珠提到儿子,尚文娟情不能自已。

    “你儿子今年九岁,再过几年,你儿子就长大成人了,他才是大嫂将来的依靠。”

    “如果刘明堂的死不了了之让那赵仲文背黑锅,如果刘明禄仍然逍遥法外,他会让你的儿子继承家业做刘府的大当家吗?”

    “害死刘明堂以后,下一个目标就是大嫂和大嫂的儿子。”

    “有朝一日,不但大嫂性命难保,连大嫂和刘明堂的两个孩子的性命都难保啊。”

    “生死攸关,大嫂可不能等闲视之啊!”

    尚文娟的下颌骨蠕动了几下,她终于想好该怎么做了:“欧阳大人,民女豁出去了民女索性跟大人说了吧!害死我男人的凶手是侯三。”

    “害死刘明堂的凶手是侯三?大嫂,我们要的是证据。”

    “民女的手上有证据。”

    “什么证据?”

    尚文娟侧身解开斜襟棉袄的扣子,将右手伸进棉袄里面的口袋中掏出一个手绢,她扣上扣子,转过身来,用颤抖的双手,慢慢打开手绢。

    手绢里面是一个纸包,打开纸包,纸包里面有一个非常特别的、黑色的盘扣。

    欧阳御史见过这样的扣子,昨天,他和赵长水进县衙的时候就看到过,所有衙役上衣的扣子都是这种扣子。这是一个布扣子,有两个指节长,扣子的后半部分还有一些被磨毛了的线头。

    “大嫂,这个扣子就是证据?”

    “不错,它就是证据。”

    “大嫂把话说明白了。”

    其实,欧阳若愚已经听明白了。

    “明堂出事以后,民女想在木箱里面找几件新衣服给他换上,结果在珠帘后面在马桶旁边发现了这个扣子,这个扣子是侯三衣服上的扣子。”

    “何以见得。”

    “之前,民女就注意到,侯三衣服上最下面一个扣子快要掉了,事后,我发现侯三衣服上那个扣子换成了一个新扣子。衙门里,只有侯三一个人到我家去过,这个扣子肯定是他的。”

    “那侯三要是说这个扣子是他在和你苟合的时候落在房间里面的呢?”

    “这不可能?”

    “为什么?”

    “自从我男人得了肺痨病以后,他就和我分床睡了,孩子需要我的照顾,明堂怕传染给两个孩子。”

    “赵郎中也说不要让孩子进明堂的房间,就是民女进明堂的房间,也要特别小心。”

    “民女的房间在西厢房。就是我进明堂的房间,明堂也不让民女十分靠近他,每次换衣服,都是他坚持自己换,吃饭都是自己吃。”

    “侯三难道没有看望过你男人吗?”

    “没有,他就是想看,明堂也不会让他进屋子。”

    “这是为什么?”

    “明堂得的是肺痨病,明堂是一个很自觉的人,除了我和赵郎中,他不让任何人进他的房间。”

    “这种病传染。那侯三嫌我男人的病都来不及,他怎么会去看望我男人呢?”

    “再说,侯三做了对不起明堂和刘家的事情,他怎么有脸见我男人呢?”

    “大嫂,我们要感谢你啊!我们也要替赵仲文感谢你,有了这个扣子,赵仲文就有救了。”

    “大人,您这么说,羞愧死民女了。”

    “大嫂,你为什么要留下这个扣子呢?”

    “明堂出事以后,我非常害怕,饭吃不香,觉睡不着,我得防着刘明禄和侯三,如果能相安无事,我就让这件事情烂在心里。”

    “如果他们对我和孩子不利,那我就把这个扣子交给官府。当然,民女是不会交给县衙的。”

第三十七章 尹县丞带人前来老御史勘查现场

    “这是为什么?”

    “侯三是县衙的人,他是班头,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我担心县衙的人和侯三穿一条连裆裤民女信不过县衙的人。”

    尚文娟不是一个糊涂的人。

    “赵仲文对刘明堂不薄,你难道就没有想过要为赵仲文申冤吗?大嫂是一个一心向佛、一心向善的人,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赵仲文被冤枉呢?”

    “民女想过,赵郎中有恩于我们刘家,但仅凭我一个弱女子,是斗不过他们的。”

    “如果侯三和刘明禄把我们母子三人逼上绝路,民女只能到青州和应天府去告状。”

    “如果遇到一个清官的话,说不定连赵郎中一块救了。这下好了,有欧阳大人过问赵仲文的案子,民女就没有什么好害怕了。”

    “慧能师傅说的话果然应验了,民女刚拜过观音菩萨,刚和观音菩萨说过心里话,民女就开始转运了阿弥陀佛。”

    欧阳若愚是来拯救赵仲文的,也是来拯救尚文娟的。

    “大嫂,衙门里面的人到现场勘查过吗?”

    “看过,民女和婆婆刚报完案,侯班头就带着仵作和一班衙役来了。”

    “这个扣子是你在仵作和衙役来之前还是在仵作来之后发现的呢?”

    欧阳若愚要把所有细节都搞清楚。如果侯三说扣子是在勘查现场的时候,落在刘明堂房间里面的话,欧阳若愚该怎么办呢?

    “是在侯三带仵作和衙役来之前,我到箱子里面拿衣服给明堂穿的时候发现的民女刚才不是说了吗,民女是在木箱里面找衣服的时候看到这个扣子的。”

    “这件事情,我没有跟任何人说。在仵作验尸的时候,侯三在屋子里面和帘子后面呆了一会他应该是在找这个扣子。”

    “大嫂不是一个糊涂人。这个扣子算是救了你的命。也救了你儿子的命,你可以回去了。”

    尚文娟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拎起竹篮子,给欧阳大人行了一个礼。

    欧阳御史站起身:“大嫂,等一下,回去以后,你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要跟任何提我们见面的事情。”

    “这民女明白。大人,民女还有一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怎么不当讲?当讲无妨。”

    “大人,你们如果找刘明禄和侯班头问话,他们一定会知道是我把实情告诉大人的。”

    “这是为何?”

    “我男人出事的那一天,侯三在我家,只有我知道。”

    “大人有所不知,那刘明禄和侯班头不是简单的人物,特别是那侯班头,他是衙门里面的人,他神通广大,要不然也当不上班头。”

    “如果大人不能将侯班头和刘明禄法办,那民女和两个孩子岂不是要做砧板上的鱼肉吗?”尚文娟心里面还有一些顾虑。

    “这大嫂不必担心,本大人正要跟大嫂说,半个时辰之后,会有县衙的人到李家铺去侯班头也一定会去。”

    “不过,大嫂不要害怕,侯班头带人到你家去,只是去做做样子,真正到你家勘查现场的是本官,你只需将我们领到刘明堂的房间即可,其它的事情,你就不要管了你只当不认识我们就是了。”

    “曹锟,你现在就拿着令牌到县衙去见茅知县,让他带人火速赶到李家铺去,越快越好。”

    “小人得令。”曹锟将剑挂在腰带上,从树干上解开缰绳,将马牵出竹林,纵身上马,策马朝隐龙寺方向飞奔而去。

    “大嫂,你就放心回家吧!半个时辰之后,有人叫门,你开院门就是了。”

    欧阳御史将手绢递到尚文娟的手上,将扣子放进了自己褡裢里面。

    “民女明白。慧能师傅果然没有骗文娟,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请受民女一拜。”

    尚文娟将手绢塞进口袋,放下竹篮子,然后闭眼、低头,双手合十,对着隐龙寺方向,双膝下跪,双手扶地,认认真真地磕了三个头。

    磕完头以后,尚文娟站起身,拍掉膝盖上的枯草和泥土,拎起竹篮子,后退一步,又给欧阳大人施了一个礼,然后迈着碎步上了林间小路,朝李家铺走去。

    欧阳御史和赵庭臻走到松树跟前,解下缰绳,牵着马穿过竹林,朝李家铺走去。

    一炷香的工夫,两个人走进了李家铺,眼瞅着时辰尚早,就在铺子里面随便溜达了一会。

    李家铺有一条人字路,在人子路的路口,有一个晒谷场,两个老头正在晒谷场的草垛跟前下象棋,旁边还坐着、站着几个老头围观。

    欧阳御史和赵庭臻将马拴在晒谷场南边一棵老槐树上,然后走到一堆人跟前,一边看下棋,一边等曹锟带着县衙的人来。

    这个晒谷场是通往刘府的必经之地。

    下棋和看下棋的人全神贯注,谁也没有注意到欧阳大人和赵庭臻。

    申时过半之时,欧阳御史听到马蹄声由远而近。

    很快,欧阳若愚和赵庭臻看到了一阵尘烟。

    不一会,一彪人马疾驰而来,前面两个人并骑而行,一个人是曹锟,另一个人是尹县丞。

    茅知县不在队伍里面。欧阳御史和茅知县打过交道,在谭家见过他。

    欧阳御史朝路口走去,赵庭臻走到老槐树跟前,解开缰绳。

    在距离欧阳御史十几步的地方,曹锟纵身下马,脚落地的时候,曹锟已经站在了欧阳御史的面前。

    那尹县丞是和曹锟同时勒住马头的,但落地的时候,他踉踉跄跄、摇摇晃晃,走到曹锟身后的时候,差一点摔倒在地上。

    尹县丞头戴乌纱,身穿官服,他乌纱歪斜,满头大汗。

    事发突然,尹县丞没有一点心理准备,确实有点措手不及啊!

    “大人,这位是尹县丞。茅知县到青州府公干,不在县衙。”曹锟道。

    后面几匹马上的衙役也先后跳下马来,最前面一个人从尹县丞的手上接过缰绳,此人正是侯三侯班头。

    侯三已经看到了欧阳御史,他应该认出了欧阳若愚就是昨天早上和赵长水一同到县衙探监的人,看到欧阳大人的时候,侯三吃惊不小。

    这时候,欧阳若愚已经拿到了证据,所以,他可以以真面目示人了。

    侯三低头和尹县丞低语了几句,从尹县丞的眼神和表情来看,他也应该知道了欧阳御史和赵长水一同探监的事情。

    欧阳大人先以赵仲文舅舅的身份探监,现在又以御史大人的身份招尹县丞前来来者不善啊!

    尹县丞先神情凝重,后满脸堆笑,拎起官服的下摆,双膝着地,给欧阳御史行了一个大礼。

    在行礼之前,他整了整乌纱帽,用衣袖擦干净脸上的汗。

    在擦汗的时候,他脸上的赘肉抖动的厉害:“小人给御史大人请安,不知大人莅临敝县,茅知县又不在县衙,只能由小人前来听命,小人愿为大人效犬马之劳。”

    “有劳尹县丞了。”欧阳御史一边说,一边认真看了看侯三衣服上的扣子。

    最后一个扣子果然是新的,无论是扣子的颜色,还是新旧程度,和上面四个扣子都有明显的区别,而尚文娟交给欧阳御史的扣子和侯三衣服上另外五个旧扣子的成色一模一样。

    “尹县丞,是谁带人到刘府勘查现场的呢?”

    “回大人的话,是侯班头带人勘查的。”尹县丞道。

    侯三朝欧阳若愚点点头,微笑道:“小人便是侯三,御史大人有何差遣,小人敢不从命。”侯三眼角和嘴角上挂着微笑,但眼珠在三角形的眼眶里面滴溜溜地乱转。

    “你们在现场找到什么了吗?”欧阳大人望着侯三道。

    “除了药渣,我们没有找到其它东西。药渣是在刘家大院的后门外找到的,刘明堂的老婆说药渣是她倒在后门外大路上的,药渣就是刘明堂喝过的药留下的药渣。”

    “我们还从赵仲文的手上拿到了药方,药渣和药方的药丝毫不差。”

    “你们单凭这个就认定是赵仲文在药里下毒害死了刘明堂。”

    “药方是赵仲文开的,药是赵仲文配好带到刘府的,也是他熬的药,最后也是他看着刘明堂喝下去的,不是他害死刘明堂,还能是谁呢?”侯三道,

    “以当时的情况,我们只能把赵仲文带到县衙问话。”

    “那赵仲文给刘明堂把脉问诊将近两年的时间,他早不下毒,晚不下毒,为什么偏偏在刘明堂病快好的时候下毒呢?”

    “他要是真想害死刘明堂的话,完全可以在药上做些文章,神不知鬼不觉地加重刘明堂的病情,他是一个郎中,想做到这一点,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再说,他为什么要害死刘明堂呢,总得有点杀人的动机吧!”

    “欧阳大人,请借一步说话。”侯三望了望围过来的乡亲,低声道刚才下棋和看下棋的人都凑了上来。侯三显然是不想让围观的人听见他和欧阳大人的谈话。

    说话间,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一些人来,几十个人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乡亲们有很强的好奇心,但对官府的人又有几分的敬畏。

    “侯班头,不用了,这也不是什么隐秘之事,就在这里说吧!”

    “启禀大人,赵仲文有杀人动机。”

    “什么动机?”

    “刘明堂的身体一直不好,这两年尤其不好,那尚文娟跟守寡没有什么两样,赵仲文早早晚晚进出刘府,早就和尚文娟眉来眼去,瓜葛到一起了。”

    “李家铺的人都知道,尚文娟在嫁给刘明堂之前,和赵仲文曾经有过婚约,后来,因为尚家贪图刘家的财产就解除了和赵家的婚约,把女儿嫁给了刘明堂。”

    “虽然两个人没有成为夫妻,但还是藕断丝连。因为他们俩的丑事被刘明堂发现了,所以,赵仲文下毒把刘明堂害死了。”侯三说话的声音越发低了。

    这倒是一个新版本,尚文娟在观世音面前只字未提她和赵仲文曾经有过婚约之事,只字未提和赵仲文苟且之事。

    侯三说话的声音很低,但他的话还是被人听见了:

    “侯班头,赵郎中和尚文娟确实有过婚约,但两个人在订婚之前未曾谋面,更无瓜葛,何来藕断丝连啊!”

    “尚文娟又不是国色天香,和仲文的婆姨菊英相比,差的不只是一星半点,李家铺人都知道,仲文和菊英夫妻恩爱。”

    “仲文给乡亲们看病,不但做的端,行的正,他宅心仁厚,菩萨心肠,多少人吃了赵家不花钱的药,这么一个仁义的人,说他瓜葛尚文娟,毒死刘明堂,谁信啊!你们信吗?”

    说话的是一个老者。

    “是啊!你们千万不要冤枉了好人啊。”一个年轻的女人道。

    “仲文和尚文娟瓜葛着?我们从来没有听说过,你们听说过吗?”一个两鬓斑白的老人道。”欧阳若愚定睛一看,说话的原来是刘得福。

    很多人摇头。

    一个老太婆道:“我们是看着仲文长大的,他不可能和尚文娟有瓜葛,更不会害死刘明堂。”

    “两年多来,仲文风里来雨里去,为刘明堂把脉用药,吃了仲文的药,刘明堂的身体越来越好,想害死刘明堂的人确实有,但绝不会是赵郎中。”

    老太婆话中有话。

    “你们别打岔,欧阳大人在问案子欧阳大人是听侯班头的,还是听你们瞎嚷嚷啊?”尹县丞一边说,一边看了看孙虎。

    孙虎大手一挥,和几个衙役将围观的人往旁边驱赶。

    欧阳若愚眯着眼睛:“尚文娟的名声确实不好,关于她的风言风语确实不少,我们也听了一耳朵,但都和赵郎中毫无关系。”

    “我们已经找李家铺的人特别是左邻右舍调查过了,赵仲文借给刘明堂看病的机会和尚文娟瓜葛上了。我们是有证人证言的。”侯三的声音更低了。

    看来,侯三之流也没有闲着,为了坐实赵仲文投毒杀人之罪,他们应该是做了不少文章。

    “尚文娟是怎么说的呢?”

    “这种丑事,尚文娟怎么会承认呢?有证人证言,尚文娟承不承认就不那么重要了。”

    “你们还有证人?证人是谁啊?”

    “回大人的话,证人是张三狗和陈黑牛。”

    “张三狗和陈黑牛是哪里人?”

    “就是这李家铺的人。”

    欧阳若愚朝曹锟使了一个颜色,曹锟退后几步,和赵庭臻迅速消失在大家的视线之中两个人是去找张三狗和陈黑牛的,现在就要把这两个人控制起来。

    “既然赵仲文和尚文娟有瓜葛,你们就应该连尚文娟一起抓起来才对啊!你们怎么只抓了赵仲文呢?”

    “欧阳大人,情况是这样的,刘明堂确实是被人毒死的,仵作在药渣里面发现了砒霜。”

    “我们想把赵仲文的嘴撬开以后,再抓尚文娟我们也不能听张三狗和陈黑牛的一面之词,等拿到证据以后再抓尚文娟更稳妥些。”

    “下官没有想到这件事情惊动了欧阳大人,敢问大人招我等前来有何吩咐啊?”尹县丞道。

    “本官要对刘家重新勘查。”欧阳若愚道。

    “重新勘查?那刘明堂已经死了好些天了,现场早就被破坏了。”侯三道。

    “侯班头,你废什么话,欧阳大人说勘查,那就要查,走,欧阳大人,我们现在就领欧阳大人到刘家去。”尹县丞突然收起笑容,一本正经道。

    一行人一路向北,直奔刘家而去。后面跟着很多李家铺的人。

    欧阳若愚回头看了看身后,队伍的后面聚集了两百多人。

    随着队伍的行进,人越来越多。李家铺发生了这么大的案子,乡亲们关注案子的进展情况,也关心赵仲文的生死。

    一行人赶到刘府的时候,刘府的院门已经打开,早有人跑到刘家来通风报信了。

    刘家的人正站在院门外面等候一行人的到来,尚文娟和一男一女两个孩子站在一起。

    刘明禄夫妻俩站在一起,一个四五岁大的小男孩牵着夫妻俩的手。

    刘明禄低着头,但眼睛却在往众衙役的身上瞥。

    欧阳御史注意到,刘明禄的眼神在侯三的身上停留了比较长的时间,不仅如此,刘明禄和侯三还有一点眼神上的交流。

    一行人跳下马来,两个衙役接过所有的缰绳,将缰绳拴在刘家院墙外面的一颗枫杨树的树干上。

    “刘家谁主事啊!”尹县丞道。

    “回大人的话,小人主事。”刘明禄上前两步道。

    “请领欧阳大人到刘明堂的房间去看看。”

    “是,大人请”刘明禄走上前来。

    “刘明堂的老婆在哪里?”欧阳大人道。

    “回大人的话,民女就是刘明堂的老婆。”

    “你叫什么名字?”

    “民女叫尚文娟。”

    欧阳御史装作不认识的样子,仔细打量了尚文娟一番。然后道:“尚文娟,你领我们到刘明堂的房间去看看。”

    “是,大人请随民女来。”

    一行人跟在刘明禄和尚文娟的后面走进院门。

    此时,院门外已经聚集了黑压压一片人,人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刘家的房子一共有两进不是纵向两进,而是横向两进。

    走进院门是第一进,这是一个很大的院落,北边是正屋,正屋有两层,第一层中间是一个正厅,正厅两边是东西厢房。

    正屋东西两边各有一个楼梯通向二楼,二楼有三个房间,刘明堂的父亲和母亲就住在二楼上面。

    在这个院子的东西两边各有一排纵向的厢房;在正屋和西厢房连接的地方有一个瓶形门,进入瓶形门就是西院,刘明禄母子俩就住在西院。

    刘明禄的母亲是二房,二房就是偏房,偏房自然要住到偏院去。

    刘明堂的房间在第一进第一层的东厢房。

    最初,刘明堂和尚文娟都住在东厢房,刘明堂生病之后,尚文娟就住进了西厢房,两个孩子则住进了东西两边的厢房里面。

    刘家的东边还有一个花园。

    尚文娟走到东厢房的门口:“大人,这就是我男人的房间。”

    尚文娟留在了门口,刘明禄则站在她的身后。

    走到门口,尹县丞停下脚步:“欧阳大人,您请。”

    欧阳大人走进房间,尹县丞走在后面,侯三等人则站在刘明禄的旁边。

    欧阳大人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看到侯三和刘明禄对眼神。

    看到欧阳大人回头看他们,两个人迅速将视线移至别处。

    之后,两个人的眼神始终跟着欧阳大人,欧阳大人能明显得感觉到:刘明禄和侯三对他的一举一动非常关注。

    刘明堂的房间分内外两间,里间是卧室。

    屋子里面的光线非常暗淡,卧室里面的光线尤其暗淡。

    外间是会客室,外间的光线比卧室的光线好了许多。

    会客室有一张八仙桌,两张太师椅,太师椅的前面个有一个脚蹬。太师椅上各铺着一块虎皮。

    靠近窗户和门口的地方还有一个紫檀躺椅,躺椅上铺着一块用貂皮缝制成的垫子。

    单从八仙桌、太师椅、脚蹬、躺椅和太师椅、躺椅上的虎皮垫、貂皮垫,就可知刘家是殷实富裕人家。

    难怪刘明禄对刘府的家产垂涎三尺呢。

    尹县丞引着欧阳大人走进卧室,侯三则走到了卧室的门口,他只站在门口,并不进卧室。

    他大概是想看欧阳大人到底勘查什么,他审视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欧阳大人。

    此时,刘明禄站在房间的门口。

    在卧室北墙正中位置摆放着一张荸荠色的箱式紫檀雕花大床,床的北边和东西两边是木板。

    床上挂着紫红色的蚊帐,帐门是放下的,大床的两头和墙之间各有三步左右宽的空档,在床尾处挂着帘子。

    欧阳大人走到帘子跟前,尚文娟说的没错,果然是两道帘子,里面是绣花布帘,外面是用五颜六色的珠子穿成的帘子。

    床的两头都是挡板,躲一个人在挡板和帘子后面,躺在床上的刘明堂确实很难发现。

    欧阳大人掀起两层帘子,里面果然有一个暗红色的马桶,靠墙的地方还摞着两个很大的紫檀木箱。

    “把灯点上。”欧阳大人望着尹县丞道。

第三十八章 老御史假戏真做侯班头尽情表演

    在距离床头一步之遥的地方,放着一个大半人高的紫檀灯架,灯架上放着一盏松油灯。

    松油灯是一个介于碗碟之间的碗不像碗,碟不像碟的陶制器皿,里面有一半松油,边上躺着一根灯芯。

    松油灯的旁边还有一盒火柴。

    尹县丞拿起火柴盒,推开,拿出一根火柴,划着了,将灯点亮。

    欧阳大人从尹县丞的手上接过松油灯,走到帘子后面,然后放下帘子,他不想让尹县丞和侯三看到他在帘子后面干什么。

    在放下帘子的霎那间,欧阳大人分明看到:

    侯三正在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尹县丞的视线和侯三的视线在一条线上。

    欧阳大人在帘子里面站了一小会,然后做了一个弯腰和下蹲的动作。

    他用不着再勘查,因为东西已经在他的袖筒里面了。

    很显然,站在帘子外面的尹县丞和站在卧室门口的侯三只能看到帘子里面的身影。

    欧阳大人掀起帘子,将松油灯递到尹县丞的手上,他走出帘子,同时将右手伸进左手的袖筒里面,像是往袖筒里面放什么东西。

    在曹锟和尹县丞来之前,欧阳大人已经将扣子放进自己的衣袖里了。

    其实,欧阳大人的右手上什么东西都没有。

    侯三看着欧阳大人将右手伸进袖筒里面,直到欧阳大人将手从袖筒里面抽出来。

    在距离帘子四五步远的地方,有一个很大很高的紫檀衣橱,在帘子和衣橱之间,有一个床头柜。

    床头柜上放着一个茶盘,茶盘里面有一个紫砂茶壶和几个紫砂茶杯,茶盘里面还有一个纸包。

    欧阳若愚打开纸包,纸包里面是切成片状的红参。

    “药罐和药碗在什么地方?”

    “回大人的话,药罐、药碗被仵作拿到县衙去了。仵作说,药罐和药碗上都有砒霜。”侯三道。

    欧阳大人撩起蚊帐,看了看大床北面和东西两面挡板,最后在卧室其它地方看了看,然后走出卧室。

    尹县丞紧紧跟上:“欧阳大人有没有什么新的发现。”

    侯三跟在欧阳大人和尹县丞的后面,尹县丞的问题正是侯三想问的问题。

    欧阳大人走到门外:“尹县丞,我在帘子后面马桶旁边找到一样东西。”

    “大人找到了什么东西?”尹县丞道。

    侯三目不转睛地盯着欧阳若愚的脸。

    此时,曹锟已经站在门外。

    欧阳大人没有看到赵庭臻。

    曹锟朝欧阳大人点了一下头,意思是他已经找到张三狗和陈黑牛,并且已经把交由赵庭臻带到歇马镇去了。手上有这两个人,对付侯三和躲在侯身后的人就比较容易了。

    欧阳大人从左手衣袖里拿出一个布扣子:“尹县丞,这个扣子,你是不是很熟悉啊!”

    “我看一看。”尹县丞从欧阳大人的手上接过布扣子。

    此时,侯三就站在尹县丞的右后侧,欧阳大人注意到,当侯三看到尹县丞手上的布扣子的时候,顿时大惊失色,面如土灰。

    当尹县丞拿着布扣子左看右看的时候,侯三的黑色帽沿下方的额头上出现了十几颗绿豆大的汗珠。

    他取下帽子,用衣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在他右眉靠太阳穴的地方果然有一个黄豆大小的瘊子。

    除此以外,一直按在朴刀把柄上的左手开始解衣扣是解衙役服上第一个扣子。

    站在一旁的尚文娟冷眼看着侯三,不远处站着七八个衙役。

    “大人,这个布扣子和刘明堂的死有瓜葛吗?”侯三强作镇静,走到欧阳大人的跟前。

    “侯班头,你仔细看看。”欧阳大人望着侯三道。

    “小人已经看过了,这不过是一个普通的扣子吗?”

    “尹县丞,你再仔细看看这个扣子。”欧阳若愚将扣子递到尹县丞的眼前。

    尹县丞又认真看了看。“欧阳大人,您想说什么,不妨明示。”尹县丞和侯三一样也在装傻充愣。

    “欧阳大人,这个扣子应该是刘明堂衣服上的扣子。”侯三想误导欧阳若愚。

    欧阳大人想耍一耍尹县丞和侯三:“曹锟,你把尚文娟叫过来。”

    欧阳若愚走出房门,站在门外的走廊上。

    不一会,曹锟将尚文娟带到欧阳大人的跟前。

    欧阳大人将扣子递到尚文娟的手上:“尚文娟,你好好看看,这是不是你男人刘明堂衣服上的扣子?”

    尚文娟看了看扣子,然后道:

    “回大人的话,我男人的衣服上没有这样的扣子。明堂的衣服都是民女做的,民女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扣子。”

    “你男人的衣服还在吗?”

    “我男人的衣服都在明堂的衣服全装在箱子里面。大人请等一下,民女把箱子搬出来让大人看。”尚文娟心领神会,她转身走进房间。

    不一会,尚文娟搬出一个紫檀木箱来。

    尚文娟将木箱放在地上,打开盖子,将箱子里面的衣服一件一件地拿给欧阳大人和尹县丞看。

    箱子里面有二十几件衣服,衣服上没有找到和欧阳大人手中相同的扣子。

    “大人,”尚文娟瞥了一眼侯三,“还有一箱子衣服,要不要民女搬出来看看?”

    尚文娟还是很配合的。他和欧阳大人接触不多,但对欧阳大人已经非常信任,她愿意按照欧阳大人的想法行事。

    “行,你搬出来让本官和尹大人看看。曹锟,你去搭把手。”

    “不用,民女搬得动。”

    不一会,尚文娟又搬出一个紫檀木箱。

    木箱里面有十几件衣服,尚文娟将衣服一件一件拿给欧阳大人和尹县丞看,结果还是没有和欧阳手上相同的扣子。

    “大人,我男人的衣服上没有这样的扣子。大人是在什么地方找到这个扣子的呢?”

    “这是我在帘子后面的地上找到的,这应该是凶手不小心落在帘子后面的。凶手一定是躲在帘子后面,乘赵仲文不注意的时候,将砒霜放进药罐里面的。”

    “大人,”曹锟道他也想配合一下。

    “曹锟,你想说什么?”

    “大人,”曹锟看着侯三道,“您看”

    侯三本能地退后一步。

    “看什么呀?”欧阳大人故意装傻道。

    “您看看衙役们衣服上的扣子。”曹锟又扫了一眼站在旁边的几个衙役的身上几个衙役站在台阶下。

    侯三取下衙役帽,用手指挠了一下后脑勺他刚才被曹锟吓着了。

    欧阳大人看了看手中的扣子,然后走下台阶,走到到卓朋和孙虎跟前。

    侯三手捂胸口,惊魂未定地跟在尹县丞的身后。

    尹县丞也显得很紧张,他早就看出欧阳大人手中的扣子是衙役服上的扣子了。

    “衙役服上的扣子?侯三,你过来。”欧阳大人道。

    刚刚松了一口气的侯三再度紧张起来。

    侯三迟疑片刻,用衣袖在额前迅速抹了两下,他想把额头上的汗珠擦干净,但还是没有抹去右太阳穴上几颗汗珠。

    “大人有何吩咐?”侯三用颤抖的声音道。

    “侯三,把你衣服的扣子解开。”

    “大人,您这是”

    “解开!”欧阳大人微笑道。

    侯三解开第二个扣子第一个扣子已经提前解开了。

    “全部解开。”

    侯三将所有扣子全部解开。

    欧阳大人将手中的扣子和侯三衣服上第二个扣子一上一下放在一起,然后望着尹县丞道:

    “尹县丞,你现在看清楚了吗?”

    “这个扣子和衙役衣服上的扣子怎么一模一样啊!”

    尹县丞故作惊讶道这时候,他不能再装傻了。

    “尹县丞,你把所有衙役都叫过来。”

    “叫他们过来?作甚?”

    “看看谁衣服上的扣子少了一个。谁少了一个扣子,我手上这个扣子就是谁的。”

    “欧阳大人说得对,谁的衣服上少了一个扣子,这个扣子就是谁衣服上的。”侯三自作聪明,他哪里知道欧阳大人的套路呢!

    欧阳大人有心戏耍一下侯三,侯三呢?

    他也想好好飙一飙戏,好好展示一下自己的演技。

    尚文娟知道欧阳大人接下来要做什么。她心里清楚的很。

    “孙虎,你们都过来,快一点,排成一行,让我好好看一看。”

    侯三表现出非常积极的样子他的演技还是不错的,和刚才相比,现在的他淡定了许多。

    衙役们一个一个聚拢到侯三和尹县丞的跟前,大家很自觉地站成一排。

    欧阳大人看了一下,一共有八个衙役。

    “尹县丞,高俊山和冯子宽还在院门外面呢!”站在队伍最后一个衙役道。

    “伍二,你去把他们俩叫过来。”侯三道。

    说话的人名叫伍二。

    伍二一路小跑,走出院门。不一会,伍二领着两个衙役进了院门,站在了队伍的后面。

    欧阳大人和曹锟站在一边冷眼旁观,他们要好好欣赏一下侯三的精彩表演。

    尹县丞也站在一旁,他不时用审视的目光往欧阳大人的脸上瞥。

    欧阳大人也觉得尹县丞的眼神和表情很怪异尹县丞似乎已经觉察出了什么。

    侯三从伍二开始,一个一个检查衙役衣服上的扣子。

    结果是,十个衙役衣服上的扣子一个都不少。

    “回欧阳大人,衙役们衣服上一个扣子都不少。”侯三大声道。

    “是啊!我们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情来的。”一个衙役道。

    “大人一定是弄错了,我们是衙门里面的人,怎么会知法犯法呢?”另一个衙役道。

    “侯三,你衣服上的扣子有没有少啊?”欧阳大人慢条斯理道。

    “是啊!侯班头,你衣服上的扣子还没有看呢?”伍二道。

    “我衣服上的扣子?这这还用看吗?你们看欧阳大人,尹县丞,你们看,我衣服上的扣子一个都不少。”

    侯三一边说,一边走到欧阳大人和尹县丞的跟前,“欧阳大人,您刚才不是看过了吗!”

    “一个扣子都不少?”欧阳大人喃喃自语道。

    “对啊!一个扣子都不少。”侯三眨了几下眼睛,眼角上挂着一点狡猾的微笑。

    “伍二,你过来。”欧阳大人道。

    “哎,”伍二屁颠屁颠地走到欧阳大人的跟前,“大人,您有何吩咐?”

    “伍二,你好好看一看,看看他们衣服上扣子有没有刚换过的新扣子。侯班头,你到队伍前面站着去。”

    侯三愣了一下,然后不情愿地站在队伍的前面,他被折腾的够呛。

    前面的演技虽然不错,也很卖力,但还是没有糊弄过去,他已经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看情形,欧阳大人不是一般人,他一定是有备而来。

    伍二从冯子宽开始检查,一直检查到侯三。

    伍二检查的很认真、很仔细,他一个扣子一个扣子看。

    伍二走到侯三跟前的时候突然愣住了,因为他发现侯三衣服上最下面一个布扣子是刚换不久的新扣子。

    新扣子和旧扣子的区别太大了,上面五个旧扣子早已经褪色,扣子已经翻毛,而新扣子鲜亮的很。

    侯三的眼睛冷冷地看着伍二。伍二低下头,避开了侯三的眼神。其神情有些犹豫和凝滞,还有点恍惚。

    “伍二,结果怎么样?”欧阳大人道。

    “小人回回大人的话,小小人仔细检检查过了,所所有人的衣服上都都没有刚换过的新扣子。”伍二突然结巴起来。

    “伍二,你自己的衣服看过了吗?”欧阳大人走到伍二和侯三的跟前。

    “看过了,我衣服上的扣子从来没有换过大人请看,伍二的扣子全是旧的。”

    “行,伍二,你回队。尹县丞,劳烦大人再过去仔细检查一遍,本官担心伍二的眼神不好使。”

    欧阳若愚也想好好耍一耍尹县丞。侯三的戏还没有演完呢。

    尹县丞步履艰涩地走到队伍跟前,从伍二开始,一个一个地看了起来。他和伍二一样,走到侯三跟前的时候,也愣了一下,因为他已经看到侯三衣服下面最后一个扣子是新的。

    尹县丞眼珠子在眼眶里面滴溜溜地转了好几圈,他在暗自思忖:

    伍二一定也看见了侯三衣服上的新扣子,但伍二没有说实话,在这种情况下,欧阳大人让自己再仔细看一遍,莫非欧阳大人是有心试探自己?

    尹县丞的心里矛盾着,纠结着,犹豫着。

    “尹县丞,结果怎么样啊?”欧阳大人走到尹县丞和侯三跟前。

    “欧阳大人,有有结果了。侯班头,你衣服上最下面一个扣子好像是刚换过的吗?”

    在欧阳大人的面前,尹县丞自知无法搪塞遮掩过去尹县丞的心理素质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点。

    他立马意识到欧阳大人是在耍他,他不想被继续耍下去他也不想再表演下去了。

    伍二顿时低下了头。

    此时,曹锟已经站在欧阳大人的身后。他的右手紧握着剑柄。

    “尹县丞,我可以借你的衙役用一下吗?”

    “小人和众衙役听命于大人。”尹县丞道。

    “众衙役听令。”

    “得令,大人请吩咐。”众衙役重口一词。

    “你们把侯三给我抓起来。”

    在场所有人都怔住了。所有的衙役都不约而同地看着尹县丞。

    “欧阳大人,下官还是不明白您的意思,您不妨把话说明白了。”尹县丞道。

    “大人,您这是何意啊!单凭一个布扣子,您就要把我侯三抓起来。”侯三道。

    “侯三,你衣服下面最后一个扣子是新的,明显刚换过不久。”

    “这又怎样?我们这些衙役整天东奔西走,别说衣服上的扣子,一年到头,鞋子不知道磨破多少双,扣子掉了就要换,换扣子是常有的事情。”

    “是啊!这里一共有十一个衙役,欧阳大人为什么单凭一个新扣子抓侯班头呢?”尹县丞道,“这好像有点牵强。”

    “我们已经在李家铺调查过了,在刘明堂出事那一天,侯三曾经在刘府出现过。”

    “侯三在刘府的时间正好和刘明堂出事的时间两相吻合,尚文娟当时被刘明禄支到镇上去打酒买菜。”

    “所以,刘明禄也有脱不了的干系,众衙役,把刘明禄也给我抓起来,还有刘明堂的老婆尚文娟,他作为刘明堂的老婆,和刘明堂的死也有脱不了的干系。”

    “大人,民女绝不会做谋害亲夫之事。”尚文娟道。

    “无需多言,到衙门以后,有你说话的机会。”

    四个衙役冲到刘明禄的面前,用铁链子锁住了刘明禄此时的刘明禄面如土灰。

    两个衙役走到尚文娟的的跟前,将一根铁链锁住了尚文娟的脖子和双手,欧阳大人还需要尚文娟在大堂上的口供,所以,还得把戏演全乎了。

    但另外几个衙役迟迟不愿意往侯三跟前走,他们不约而同地望着尹县丞。

    “混蛋,你们看着我干什么,欧阳大人让你们抓,你们就抓。”尹县丞恼羞成怒、气急败坏道。

    几个衙役还在犹豫。

    曹锟一个箭步冲上去,一个右腿扫踢,将侯三踢翻在地,紧接着,用右手抓住侯三的胳膊,像拧麻花一样将侯三的右手臂拧到身后,然后将左手伸向孙虎孙虎的手上拿着一根铁链子。

    孙虎战战兢兢地走到曹锟的跟前,将铁链子递到曹锟的手上。

    “且慢。”侯三突然大声道,同时来了个泥鳅打滚,挣脱了曹锟的手,站了起来,

    “欧阳大人让侯三说一句话再绑不迟。”

    侯三弯腰弹了弹身上的灰,扶正了衙役帽,眼珠在三角形的眼眶里面迅速转了几圈。

    曹锟上前一步。

    “曹锟,让他把话说完跑不了他。”

    曹锟双手抱在胸前,站在侯三的跟前。

    “侯三,有什么话,快说。”侯三的表演还没有尽兴,欧阳大人想再给他一点时间。

    “欧阳大人,您单凭一个新扣子就要把侯三抓起来,是不是欠考虑啊!”侯三竟然敢跟欧阳大人叫板。

    站在一旁的尹县丞眯着眼睛,神情松弛了一些,他估计侯三一定是想出了应对之策。

    “快说,本官让你把话说完。”欧阳大人已经成竹在胸,不怕侯三耍花样。

    “不错,我这个扣子是新扣子是我刚缝到衣服上的,刘家报案那天,我带着仵作和衙役到刘府验尸和勘查现场,一定是我不小心把扣子落在了刘明堂的房间里面。”

    侯三一边说,一边朝孙虎和伍二挤了挤眼睛。

    孙虎心领神会:“侯班头说的没错,那天,我和伍二、冯子宽也在刘府勘查现场。”

    “我们这里看看,那里看看,还看了看珠帘的后面和床肚底下,侯班头的扣子一定是在那时候落在刘明堂屋子里面的。”

    欧阳若愚预料到侯三会来这一手,幸亏他事先做足了功课,多问了尚文娟几句。

    欧阳若愚刚想说什么,尚文娟突然像一头愤怒的母狮一样扑向侯三:

    “侯三,你这个该千刀万剐的王八蛋。”尚文娟左手抓住侯三的衣领,右手在侯三的脸上不停掌刮。

    “尚文娟,你疯了吗!”侯三一边后退,一边抓住尚文娟的手。

    想摆脱尚文娟的纠缠,但由于上文娟的力量太大,所以,侯三在尚文娟的手中像一只小鸡仔一样。

    “不错,我是疯了,这都是你和刘明禄逼的。”尚文娟能说出这种话来,这说明她已经毫无顾忌了,“你们骗了我的身子,害死了我男人。”

    再软弱的女人也有坚强的时候。

    “尚文娟,你可不能血口喷人啊!我侯三可是衙门中人,吃的是朝廷的饭,小心我告你诬告之罪。”侯三的话既是说给尚文娟听的,也是说给欧阳大人听的。

    “侯三,我实话跟你说假吧!这个扣子是我交给欧阳大人的。”

    “你交给欧阳大人的?”尹县丞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情了。

    “对,那天,明堂断气以后,我想找几件新衣服给明堂穿上,结果在珠帘的后面在马桶的旁边发现了这个扣子。”

    “之前,我就看到侯三衣服上最后一个扣子就要掉了。”

    “他竟然好意思说这个扣子是他在勘查现场的时候落在屋子里面的。人在做,天在看,你这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第三十九章 茅知县客栈造访老御史后堂问案

    因为尚文娟提前揭开谜底,侯三和尹县丞的精彩表演不得不提前结束。

    侯三瘫坐在地上。

    尹县丞的脸上则笼上了一层灰色。

    “大嫂,你松开手,曹锟,锁上。”

    曹锟用铁链子锁住了侯三的脖子和双手,然后将侯三拎了起来。

    “欧阳大人,您千万不能听这个女人胡说八道,我侯三是什么人,尹县丞和众兄弟最清楚,不错,刘明堂出事的时候,我确实在刘府,这这纯属巧合。”侯三心有不甘。

    “尹县丞,先把侯三、刘明禄关进大牢,等我们抽出空来,再好好和他们好好理论。尹县丞,你一定要把人看好了,千万不要出什么纰漏啊!”

    “欧阳大人请放心,小人一定安排得力的人看护他们。孙虎,你临时代理班头之职,这三个人收监以后,你安排几个得力可靠的人一定要把侯三、刘明禄看好了。出一点差错,我拿你是问。”

    “大人请放心。尚文娟,我们要不要一并带走?”

    “把尚文娟身上的铁链松开。”欧阳若愚道,“尚文娟,你跟我们倒县衙录一个口供即可回来。”

    “谢大人,民女全听大人的安排。”

    尚文娟的表演也应该结束了。

    孙虎走到尚文娟的跟前打开铁链上的锁,从脖子和手上解下铁链。

    刘明禄被锁上铁链以后,欧阳若愚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哽咽啜泣之声声音好像是从西院传来的,这个女人应该是刘明禄的母亲。

    至始至终,站在院子里面的人自始自终都没有看见刘明堂的母亲,也没有看见刘明堂的父亲。尚文娟没有说错,因为儿子的死,老两口精神恍惚,病倒在床刘家的天塌了;刘明禄的母亲大概是没脸见人,或者承受不了突如其来的打击,找个地方躲起来了。现在的刘府,除了小孩子,就是老人。

    刘明禄被带走的时候,他的老婆尤幽兰昏倒在地,尤幽兰五岁的儿子抱着母亲,哭的好不伤心。

    尚文娟将九岁的儿子和七岁的女儿叫到面前,低声道:“彬彬,你好好照顾弟弟和妹妹,娘今天晚上一准回来。娘回来的时候一准带点心给你们吃。”

    儿子点了一下头。

    “莹莹,你要听哥哥的话。”

    女儿也点了一下头。

    “彬彬,你们去哄哄星星,然后把二妈扶到西院去。”

    兄妹俩走到二妈跟前:莹莹拉起星星;彬彬则将二妈扶坐起来。

    看到老婆昏倒在地,刘明禄没有任何反应,他已经被吓蒙吓傻了他知道自己这一去就再也回不来了。

    侯三、刘明禄被带出刘府院门的时候,院门外聚集了很多人,男女老少,黑压压的一片。

    赵长水也站在人群里。

    走出刘家大院的时候,尚文娟在人群中找到了堂叔刘得福,然后跪在刘得福面前,请求他照顾一下孩子,特别是照顾卧病在床的公婆。

    刘得福看了看欧阳大人,答应了尚文娟的请求刘得福在晒谷场就认出了欧阳若愚。

    侯三、刘明禄和尚文娟被带走之后,欧阳大人走到刘得福的跟前,把他拉到旁边,压低声音道:“老人家,刘明堂的死跟赵仲文没有关系,跟尚文娟也没有关系,我们带尚文娟到县衙问话,她今天晚上就能回来,您照应一下这一家老小,刘明禄的老婆晕过去了,您找这几个人帮个忙,.拜托了。”看到三个孩子,欧阳若愚有些于心不忍。

    “小老儿给大人请安,昨天晚上,在赵长水家,小老儿就觉得您不是一般人,大人请放心,我们毕竟是亲戚,没有不管的道理。”

    欧阳若愚和曹锟回到客栈;尹县丞和众衙役押着侯三、刘明禄,带着尚文娟走进县衙。

    两个人上得楼来,走到客房门口的时候,赵庭臻从隔壁一间客房里面走了出来。按照曹锟的吩咐,赵庭臻将张三狗和陈黑牛带回兴隆客栈,安排在九号客房里面。

    “庭臻,两个人怎么说?”曹锟道。

    “两个人全交代了,赵仲文和尚文娟瓜葛的事情,张三狗是听侯三在喝酒的时候说的,而陈黑牛是听张三狗说的。”

    “太好了,庭臻果然很会办事。”欧阳若愚道。

    “两个人经不住吓,在路上就把底交给庭臻了。”

    在客栈吃过早晚饭以后,主仆二人便准备去县衙。赵庭臻留在客房里面等候欧阳大人的召唤。

    本来,尹县丞提出在兴隆客栈摆酒,算是为欧阳大人接风洗尘。结果被欧阳大人婉言谢绝了。主仆二人刚走出兴隆客栈,便看见贵娃急匆匆地跑来。

    欧阳若愚便将贵娃领进二楼客房。

    “贵娃,你有话跟我们说?”

    贵娃气喘吁吁:“欧阳大人,二太太让我带话给大人。”

    “快说,什么事情?”

    “二太太让贵娃告诉您,关于为仁少爷的身世传闻,是怡园林氏母子传出来的,青州府已经传来消息,到青州府去找宁先生和慕容先生了解二太太把脉之事的人是衙门里的侯三和一个头戴貂皮帽、右嘴角旁有两颗黑痣的壮汉,指使他们的人应该是三太太和为义母子俩。”

    “大人,头戴貂皮帽,右嘴角旁有两颗黑痣的人就是十八号晚上和侯三、何师爷、谭为义和翟少爷在一起的神秘人物。”曹锟道。

    欧阳若愚刚想说什么,楼梯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欧阳若愚将赵庭臻推进九号客房。

    赵庭臻迅速关上客房的门。

    欧阳若愚之所以早早吃了晚饭,就是担心茅知县突然造访,这时候,是不能让茅知县或者茅知县的人看到张三狗和陈黑牛的。按照时间算,茅知县也该回歇马镇了,即使还没有回歇马镇,尹县丞也会派人到青州去禀告茅知县,发现了这么大的事情,县衙里面的人一定会设法通知茅知县。

    欧阳若愚和曹锟、贵娃走进客房。

    曹锟掩上房门。

    脚步声由远而近,上楼来的还不是一个人脚步声比较凌乱。

    不一会,有人在门上敲了三下:“咚咚咚。”

    “请进。”欧阳大人道。

    门被推开,掌柜领着三个人走进房门,这三个人,一个是茅知县,一个是尹县丞,一个是何师爷。

    茅知县和尹县丞身着官服,何师爷头戴黑色瓜皮帽,身穿青布棉袍,外加一件羊皮坎肩。三个人跨进门槛,左脚上前一步,然后双膝着地。

    “下官茅文邦拜见欧阳大人,文邦姗姗来迟,怠慢大人,还望大人恕文邦失礼之罪。”

    “茅知县免礼,你我同朝为官,为朝廷做事。用不着这么客气。快快请起。”

    欧阳大人将茅知县引到太师椅上坐下,尹县丞和何师爷站在茅知县的后面;曹锟和贵娃站在欧阳大人的身后。

    掌柜退出房间,不一会掌柜亲自端着一个茶盘走了进来,他将四杯茶放在茶几上以后,退出房间。

    “茅知县,请喝茶。”欧阳大人坐在茅知县的对面,端起茶杯。

    茅知县端起茶杯,打开茶杯盖,浅浅地了一口茶:“欧阳大人回乡丁忧,文邦有心登门拜访,又怕唐突失礼,今天,得知欧阳大人驾临歇马镇,未能尽地主之谊,下官惶恐不安。”

    “茅知县不必太过客气。若愚这次到歇马镇来,本就不想惊扰文邦兄,免得麻烦。”

    “欧阳大人,我们大人刚回到县衙,一听说欧阳大人驾临歇马镇,一下轿子就赶来拜见大人了。我们大人在这兴隆客栈摆酒为欧阳大人接风洗尘,务必请大人赏光。”何师爷道。

    “我们已经吃过晚饭了,今天晚上不是要问案子吗?本官不敢多耽搁。我们正准备到县衙去拜访茅知县,没有想到茅知县捷足先登,抢在了我们的前面。”欧阳若愚微笑道。

    “欧阳大人,案子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有欧阳大人过问此案,下官的心里就有底了实不相瞒,下官正为这个案子犯愁呢。”

    “今天晚上,若愚就想提审尚文娟、刘明禄和侯三。在若愚看来,刘明堂的案子不难查清,只是衙门里面的人掺合在其中,若愚思考再三,颇感棘手。侯三怎么会搅和在刘明堂的案子里面呢?是侯三一个人介入其中,还是若愚觉得事情颇不简单。”欧阳大人话中有话,他想试探一下茅知县、尹县丞和何师爷的反应他看了看茅知县,又看了看尹县丞和何师爷。

    茅知县正襟危坐,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尹县丞和何师爷则将视线避开了。

    “尹县丞跟下官说了这件事情以后,我也很纳闷,刘明堂的案子,衙门里面有没有其他人参与其中,我们一定要好好查一查,如果查出什么人来,下官一定严惩不贷,绝不轻饶文邦的眼睛里面是容不得沙子的。侯三这个混蛋,吃着衙门的饭,干砸锅卖铁的勾当,我轻饶不了他。大人,案子的事情,我们暂丢一旁,眼看就要到饭点,大人好不容易到歇马镇一趟,请务必移贵步,赏文邦一点脸面。吃过饭之后,我们再提审尚文娟、刘明禄和侯三不迟。”

    “谢谢茅知县的美意,本官确实已经用过晚饭了,我们正准备前往县衙。这样吧!茅知县先去用饭,半个时辰之后,我们在县衙见面。今天晚上,我们可能要熬点夜。”

    “行,我们听大人的,欧阳大人,我们要不要释放赵仲文啊!”

    “事实证明,赵仲文和刘明堂的死确实没有关系,但也不急这一时,等拿到三个人的口供以后再释放不迟。赵仲文无缘无故被抓,我们应该给赵仲文和赵家一个说法,俗话说的好,抓人容易放人难啊!”

    茅知县面露尴尬之色:“大人所言甚是所言甚是。”

    半个时辰之后,欧阳大人和曹锟走进县衙,茅知县、尹县丞和何师爷在门口等候多时。

    茅知县将欧阳大人和曹锟领进后堂。

    “泽被苍生”的牌匾下放着一高一低,一大一小两个案子,大案子和小案子上各有一盏松油灯,案子的后面各放着一把椅子;大案前面左右两边各有两张太师椅,太师椅中间有一个茶几。

    欧阳大人走进后堂的时候,一个人正在往砚台里面滴水准备磨墨。曹锟认得此人,他就是孙虎。

    推让了一番之后,欧阳大人坐在右边第一把太师椅上,曹锟双手抱剑站在欧阳大人的左后侧,茅知县则坐在大案后面的椅子上,尹县丞则站在茅知县的旁边,这里毕竟是君县县衙,欧阳大人自然不能反客为主。其实,坐什么地方都一样,以欧阳大人的身份,在今天的大堂上,肯定是欧阳大人说了算;何师爷坐在椅子上做笔录前的准备。小案子的右角上放着一沓纸。砚台上横着一只毛笔。不一会,走进来两个衙役,一人站在门右边,一人站在门左边。

    “带尚文娟。”茅知县道。

    一个衙役转身离去。

    不一会,两个衙役押着尚文娟走进门来。

    待尚文娟跪下以后,两个衙役退到堂外。

    “堂下所跪何人,报上名来。”茅知县道。

    “民女尚文娟叩见大人。”

    “尚文娟,你抬起头来。”

    尚文娟抬起头来。望着欧阳大人,茅知县也在她的视线之中。

    “尚文娟,在嫁给刘明堂之前,你和赵仲文有过婚约吗?”

    “有过。”

    “后来怎么嫁给了刘明堂?”

    “刘家派人上门提亲,爹娘看刘家殷实富足,赵家虽然衣食无忧,但远不及刘家,就退了赵家的婚约。”

    “你当时是怎么想的呢?”

    “媒妁之言,爹娘之命,民女从小就是一个乖乖女,不想违逆爹娘的意愿,我和那赵仲文不曾见过面,嫁给谁都是一样的。”

    “尚文娟,你男人出事的那天上午,你在什么地方?”

    “我到镇上打酒买菜去了。”

    “谁让你去打酒买菜去的呢?”

    “小叔子刘明禄让我去的。”

    “打酒买菜招待什么重要的客人?”

    “这”

    “尚文娟,你不要有什么顾忌,这里是衙门,本大人自会为你做主。你不如实相告,怎么才能洗清自己的嫌疑呢?”

    “大人,民女愿意说。”

    “说吧!”

    “那天辰时过后,衙门里面的侯三侯班头我我家去找刘明禄。”

    “口说无凭,你到镇上打酒买菜,谁看见了?”

    “大人可以派人去问三个人,一个是南市的张屠户,那天早上,民女在他的肉案子上割了两斤肉,拿了一个猪腰子,一块猪肝,就是不知道张屠户记不记得日子;那天,我还在西街的杨家酒铺买了一坛子雕花酒,杨掌柜认得我是刘明堂的老婆,买酒的时候,我们还说了几句话,但愿他还记得这件事情。回李家铺的时候,文娟还遇见了邻居刘老二。我们还说了几句话,刘老二一眼就看出我家来客人了因为文娟的菜篮子里面有很多菜,手上还拎着一坛子雕花酒。”

    “有人说你和赵仲文不清不楚,你怎么说?”

    “赵仲文可是一个正人君子,在我们李家铺和周边地区,他的口碑一向很好,如果她是一个好色之徒,乡亲们还能找他看病吗?一定是有人使银子买了他们的舌头。”

    “欧阳大人,你有什么话要问吗?”

    “尚文娟,这个扣子是你在刘明堂房间珠帘后面发现的吗?”欧阳若愚朝曹锟看了一眼。

    曹锟从褡裢里面拿出扣子,走到案子前,将扣子递到茅知县的手上。

    “不错,这个扣子是民女在珠帘后面发现的。”

    “你是何时发现这个扣子的呢?”

    “我男人出事的那一天,珠帘后面有两个木箱子,民女到木箱里面拿衣服给明堂穿的时候发现这个扣子的。”

    “侯三、仵作和衙役是什么时候到刘府验尸和勘查现场的呢?”

    “大约一个时辰以后,婆婆和民女到县衙报案以后,侯三就带着仵作何衙役到刘府去了。”

    “你凭什么说这个扣子是侯三衙役服上的扣子呢?”

    “在侯三带仵作和衙役到刘府验尸和勘查现场之前,只有侯三到刘府去过,之前,侯三经常到刘府和刘明禄在一起喝酒。”

    “刘明禄住在西院,侯三怎么会对东院刘明堂住的东厢房如此熟悉呢?”

    这里可能要涉及到尚文娟一些**。刚才,在刘府,尚文娟已经把这层窗户纸戳破了,所以,欧阳若愚就没有什么好顾忌的了。

    “大人,侯三对东院非常熟悉。”

    “这是为什么?”

    “侯三知道刘明禄经常欺负民女的事情以后,也占了民女的身子,明堂住在东院正屋的东厢房,民女住在西厢房,侯三经常钻进西厢房欺负民女。民女的屋子和明堂的屋子一般大小,家具摆放的位置也是一模一样的。”

    “本官问完了。尚文娟,你还有什么要跟知县大人说的吗?”

    “大人,在我男人出事前一天夜里,侯三又钻进了我的房间,他在脱衣服的时候,我看见他衣服最下面一个扣子已经松开了眼瞅着就要掉了。第二天,侯三带人到刘府的时候,他的衣服上换了一个新扣子。民女便知道在药里下毒的人是侯三。”

    “你为什么不把这个扣子交给官府呢?”

    “交给官府?那民女不是找死吗?民女死就死了,可两个孩子怎么办呢?当时,民女心里想的是如何保全自己和两个孩子。侯三是什么人?和三是衙门里面的班头,民女担心县衙里面的人和侯三穿着一条连裆裤。”

    茅知县、尹县丞和何师爷的脸色非常难看。

    “尚文娟,你说完了吗?”

    “说完了。”

    “茅知县,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文邦没有要问的啦!”

    “尚文娟,你回家去吧!”

    “民女尚文娟再给两位大人磕三个响头,大人一定要为民女和九泉之下的男人做主啊!”

    “下去吧!本官一定为你做主。”茅知县道。

    “尚文娟,你不必多虑,本御史这次到歇马镇来,不查清刘明堂的案子就不走了。”

    “民女叩谢大人。”

    “下去吧!”

    尚文娟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之后,被两个衙役带出了后堂。

    “茅知县,你看一下卷宗,举报尚文娟和赵仲文有瓜葛的两个人是谁啊?”

    茅知县站起身,走到师爷的跟前:“师爷,快把那两张口供拿出来给欧阳大人看。”

    师爷从一个顺袋里面拿出一沓纸来,然后从里面翻出两张纸,站起身,递到曹锟的手上,曹锟接过两张纸,然后递到欧阳大人的手上。

    两份口供的下面写着举报人的名字:一个是张三狗,一个是陈黑牛。

    口供上下各有一个手印。

    “曹锟,你去把张三狗和陈黑牛带来。”

    “是!”曹锟走出后堂。

    曹锟走到衙门口,举起手中的长剑,冲兴隆客栈方向挥动了几下。

    此时,赵庭臻正站在客房临街的走廊上朝县衙张望。

    不一会,赵庭臻领着张三狗和陈黑牛走出兴隆客栈,朝县衙走来。

    走进后堂西边的偏门,赵庭臻将张三狗和陈黑牛领进西偏殿,然后站在门外静静等候;曹锟则走进后堂。

    此时,欧阳大人正在看两份口供。

    茅知县、尹县丞和师爷三个人面面相觑,他们没有想到欧阳大人已经将张三狗和陈黑牛掌控在自己的手中欧阳大人的动作也太快了。最要命的是,欧阳大人既不是歇马镇人,更不是衙门中人,欧阳大人果然是来者不善啊!

    曹锟朝欧阳大人点了点头。

    欧阳大人坐正了身子:“把张三狗带进来。”

    曹锟走出后堂。

    不一会,曹锟走进后堂,后面跟着两个人,一个人是赵庭臻,另一个人是张三狗。

    茅知县和尹县丞看了看赵庭臻,然后对视了一下。赵庭臻的出现使茅知县大感意外。难怪欧阳大人能迅速将张三狗和陈黑牛掌控在自己的手中。

第四十章 两证人说出实情 侯班头悬梁自尽

    曹锟和赵庭臻二人手按剑柄,站在欧阳大人的身后。

    张三狗双膝着地,跪在地上。

    “堂下所跪何人?”茅知县道。

    “回大人的话,小人名叫张三狗。”张三狗看了看茅知县、尹县丞和何师爷,然后道。

    “张三狗,坐在堂上的这位是御史大人,你可要想仔细了再回答御史大人的话。”

    茅知县道他说话的声音比较低,也比较慢,但很有分量,他直视着张三狗的脸眼睛里面闪着令人难于琢磨的光。

    张三狗看看坐在大堂上的茅知县,又看看站在茅知县旁边的尹县丞,最后望着欧阳大人和赵庭臻道:“小人一定仔细回答大人的问题。”

    “张三狗,这份口供上的手印是你按的吗?”

    曹锟将口供递到张三狗的手上。

    张三狗看了一眼口供上的指印:“大人,这是小人按的手印。”

    “很好,张三狗,你从事什么营生啊?”

    欧阳大人接过茅知县的话头道欧阳若愚不想让茅知县牵着鼻子走,他要把审问的主动权掌控在自己的手中。

    “小人没有正当的营生。”

    “本官听说你嗜赌好酒,在李家铺名声不怎么好啊!”

    欧阳大人一边说,一边看了看茅知县和尹县丞找这么一个证人录口供,口供的可信性到底有多大呢?

    张三狗无言以对。

    “张二狗,你怎么不说话了?”

    “大人没有说错,小人确实是一个嗜赌好酒之徒。”

    “张三狗,今天下午,发生在刘家大院的事情,你也看到了,本大人再给你一次机会,如果你不说实话或者说事实证明你对本官说了谎的话,那是要吃牢饭的。”

    “大明律法可是无情的。茅知县刚才说得很对,你可要想仔细了再说话啊!”

    “小人一定如实回答大人的问题绝不敢说半句假话。”

    “我问你,你是如何知道尚文娟和赵仲文之间有那种关系的呢?”

    “我我只知道尚文娟在嫁给刘大少爷之前和赵仲文有婚约,这只要是李家铺的人,没有人不知道。”

    “你的意思是,你只知道尚文娟和赵仲文有过婚约,并不知道他们俩有瓜葛之事,是不是啊!”

    “是的。”

    “那这份口供上的证言是怎么回事情呢?”

    “我是听听别人说的。”

    “听谁说的?”

    “听我是听侯三侯班头说的,有一次,侯三请我喝酒,侯三说尚文娟是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侯三说尚文娟早就和赵仲文瓜葛上了。”

    “侯三什么时候请你喝的酒啊?”

    “在这个月的上旬。”

    “在刘明堂出事和赵仲文被抓之前吗?”

    “是的。”

    “是谁让你指证尚文娟和赵仲文有那种事情的呢?”

    “是”张三狗的脑袋朝右边歪了歪,但没有抬起头来。

    茅知县坐在案子后面的太师椅上,尹县丞站在茅知县的身后张三狗显然是想看茅知县和尹县丞,但还是没有看。

    “是谁啊?”

    “是是县丞大人找我了解刘明堂的案子的时候,我才那么说的,我以为侯三的话是真的。”

    “你没有告诉尹县丞,你是从侯三那里听来的吗?”

    “没有,县丞大人没有问。县丞大人就是问,小人也不会说。”

    “为什么?”

    “侯三叮嘱我不要提他的名字。”

    尹县丞紧绷的脸越发的凝重。

    欧阳大人让何师爷将笔录拿给张三狗。

    张三狗不识字,只能在笔录的下方按了一个手印。

    “赵庭臻,把陈黑牛带进来。”

    赵庭臻走进偏房。

    不一会,赵庭臻领着陈黑牛走上堂来。

    陈黑牛看了看张三狗,然后跪在张三狗的左边:“小人陈黑牛见过大人。”

    “陈黑牛,张三狗已经交代,关于尚文娟和赵仲文之间的事情,他是听侯三说的,他并不知道,也不曾听别人说过赵仲文和尚文娟有瓜葛之事,你现在怎么说?”

    “回大人的话,大人,小小人是是听张三狗说的。”陈黑牛道。

    “张三狗,你怎么说?”

    “是小人跟陈黑牛说的。”

    敢情是以讹传讹啊!

    “张三狗,你刚才为什么不说呢?”

    “大人没有问,小人一时也想不起来。”

    两个人的证言全是从侯三那里来的。

    而尹县丞竟然把这两个人的供词当成了证据,尹县丞在其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不得不令人深思。

    幸亏欧阳若愚提前派曹锟和赵庭臻将张三狗和陈黑牛控制起来,如果让尹县丞占了先机,结果就很难说了。

    站在茅知县身后的尹县丞不时抬起右手,用衣袖擦拭额头和脸上的汗水。

    茅知县倒是很淡定,案子审到现在,确实没有茅知县什么事情。

    “尹县丞,有你这么办事的吗?人命关天,你办案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茅知县望着尹县丞道。

    “小人愚钝,上了侯三的当。得知上文娟和刘明禄有染,便知道尚文娟不是一个本分规矩的女人。”

    “她和赵仲文曾经有过婚约,再加上刘明堂喝的药是赵仲文亲自熬药,又亲眼看着刘明堂喝到肚子里面去的,小人就听信了张三狗和陈黑牛的话。”

    “幸亏欧阳大人介入此案,要不然,小人一定会铸下大错。也亏知县大人没有早早定案。”

    尹县丞巧舌如簧,既恭维了欧阳大人和茅知县,又暗示自己是无心之失,果然是一只老狐狸。

    欧阳大人让陈黑牛在供词上画押以后,两个衙役将两个人带出了后堂。

    “曹锟,你和他们一起去,把侯三带到这里来。”

    欧阳大人和茅知县一边喝茶,一边耐心等待。

    欧阳大人茶喝到一半的时候,一个衙役跌跌撞撞地闯进堂来,他的身后紧跟着曹锟。曹锟的神色异常凝重。

    “冯子宽,侯三人呢?”茅知县道。

    “回回大人的话,”冯子宽气喘吁吁。

    欧阳大人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曹锟,怎么回事情?”

    “大人,侯三他他悬梁自尽了。”

    在县衙里面发生这样的事情,这是欧阳大人没有想到的。种种迹象表明,侯三是刘明堂案的关键人物。他死了,这个案子就很难再往下查了。

    赵仲文的冤情已经洗清,案子已经有了结果,但要想查处侯三后面的幕后主使,恐怕是不可能了。

    茅知县或者是何师爷和尹县丞使出了壁虎断尾的绝招。

    欧阳大人的右手紧紧抓住椅子的扶手,侧目瞥了一眼茅知县和尹县丞。

    这两个人对侯三悬梁自尽的消息反应有些怪异,从眼神和表情上看,两个人比较放松,他们的眼角和嘴角上还隐藏着几许笑意,但从动作上看,却显得特别夸张。

    茅知县突然站起身:“什么?混蛋,饭桶,看我怎么收拾你们这帮酒囊饭袋。尹县丞,你这个县丞也算是干到头了!”

    “大人,收监的时候,我特地叮嘱孙虎,一定要好好看护侯三。冯子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你难道是侯三的同伙,刘明堂的死也有你的事吗?”

    尹县丞一边说,一边走到孙虎的跟前。

    “回大人的话,小人怎么能知道侯三悬梁自尽呢?”

    “混蛋,我怎么养了你们这帮废物。这么点事情都办不好。”茅知县道。

    茅知县和尹县丞表面上很震惊,但他们说话的语气流畅,语速平稳,一般情况下,人在十分震惊的时候,语气和语速都会受到影响。

    “快说,侯三现在的情况怎么样?”尹县丞道。

    “太太迟了,我我们把他从房梁上放下来的时候,侯三他他他已经气绝身亡了。”

    冯子宽的语气和语速和他的情绪是比较吻合的他显得很紧张,他的脸上全是汗。

    “冯子宽,我不是叮嘱你们看好侯三吗?”尹县丞道。

    “回大人的话,自从把侯三关进牢房以后,我们不曾离开过牢房半步。不信,你问问冯孙虎和伍二,我们三个人哪里都没有去。”

    “伍二,你进来。”

    此时,伍二站在门外。

    冯子宽走进堂来。

    “伍二,冯子宽的话,你刚才听见了吗?”尹县丞走到伍二的跟前。

    “我听见了。”

    “你怎么说?”

    “冯子宽说的对,按照县丞大人的吩咐,我们不曾离开过牢房半步。”

    “侯三关进牢房以后,有没有什么人见过侯三?”欧阳若愚道。

    “没有。”

    “你们难道没有听到什么动静吗?”

    “没有,一点动静都没有。”

    “侯三在牢房里面做什么?不会没有一点声息。”

    “关进牢房以后,从头至尾,一点声音都没有。”

    尹县丞和伍二、冯子宽这段对话无非是想说明侯三是自杀是畏罪自杀。

    “走,快领欧阳大人去看看。”尹县丞第一个冲出门去。

    一行人跟在冯子宽的后面,朝牢房走去。还有两个衙役提着灯笼在旁边照着弯弯曲曲的石板路。

    走到大牢门口的时候,欧阳大人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此人就是曾经把欧阳大人挡在大牢门外的孙虎就在刚才,孙虎还在后堂磨墨呢。

    他突然出现在后堂,难道是来通报侯三的死讯的?

    只有在确定侯三已经死亡之后,茅知县和尹县丞才能神闲气定地审案子。

    今天,在大牢值守的有三个人,其中一人就是孙虎。

    另两个人是伍二和冯子宽。

    侯三是刘明堂案最重要、最关键人物,在大牢里面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大牢里所有人都脱不了干系,所以,凡是今天在大牢里面值班的人都要一一记录在册。

    侯三无论是自杀还是他杀,他带走的东西一定是非常重要的东西,欧阳大人明显感觉到,案子已经超出了刘明堂案本身。

    和孙虎、伍二、冯子宽站在一起的还有一个人,此人的手上提着一个灯笼,灯笼上写着一个“牢”字。

    三个灯笼在前面指引,茅知县走在欧阳大人的后面,一行人走进大牢的门。

    进入大牢的门一共有两个,一个是南门,赵长水探监的时候,走的就是这道门。

    另一个门是北门,知县大人提审犯人和到大牢里面去看犯人的时候,就走这道门,这道门和大堂、后堂是连在一起的。

    现在,欧阳大人一行就是从这道门走进牢房的。

    除了三个灯笼和左一堵墙右一堵墙之外,什么都看不见,更无法知晓大牢的格局。

    拐了几道弯子,走过几条仄仄的深巷以后,进入一个小院子,院子中间有一个天井,天井两边是黑漆漆的牢房,右手一排牢房中间一个屋子里面亮着一盏灯,灯光是从半掩着的牢门和很小的窗户里面射出来的。

    牢房的门口站着一个弯腰驼背的老狱卒,他的手上也提着一个灯笼,腰上挂着一串钥匙。

    老狱卒将半掩着的门完全推开,伴随着一声刺耳的“咯吱”声,老狱卒第一个走了进去。

    欧阳大人走进牢房,尹县丞和茅知县跟在后面,他们以手掩鼻,低着头,弓着腰,因为牢房的门头比较低。

    在茅知县的招呼下,老狱卒提着灯笼走到欧阳大人和赵庭臻的身边。

    曹锟抱着剑站在牢房外他是在仔细打量院子里面的环境和牢房的格局。

    牢房里面的气味非常难闻,脚下踩着一些稻草,稻草发出“”的声音,靠近墙角的地方有一层比较厚的稻草。

    稻草上直挺挺地躺着一个人,这个人就是侯三。

    在尸体的旁边有一条被褥凌乱地堆在一起,在尸体的上方九尺多的地方,有一根房梁,房梁上挂着一跟布带子,布带子是衙役用来束腰的腰带。腰带是连接在一起的,腰带上还有一个结。

    欧阳大人示意老狱卒和冯子宽将灯笼往侯三尸体跟前举一举。

    老狱卒走到尸体的另一边,用右手托着灯笼的底部,让灯笼有所倾斜,这样,灯光才能照到尸体的脸上和身上。

    侯三的身上仍然穿着原来那身衙役服。

    帽子放在被褥上面,腰上已经没有了腰带。

    侯三双唇半开,半截舌头在牙齿外面,嘴唇和舌头上一点血都没有,舌头的上方和下方倒是有几个牙印。

    欧阳大人用手指扒开侯三的右眼,摸了摸侯三的颈部脉搏,最后将手伸进侯三的腋下试了试体温。

    “冯子宽,你们是什么时候发现侯三挂在房梁上的呢?”尹县丞问。

    这一问有些多余,肯定是曹锟和两个衙役到大牢里面来提犯人的时候才发现的冯子宽早就准备好了答案。

    “你们派人来提侯三,我让秦麻子打开牢门,秦麻子看到侯三挂在房梁上。”

    “把秦麻子叫过来。”欧阳大人道。

    “我就是秦麻子。”老狱卒道秦麻子就是驼背老狱卒。

    “老人家,你把当时的情况说一下。”

    “回大人的话,我打开牢房的门,喊了一声,可侯三没有回应,我就退出牢房,拿了一个灯笼走进牢房,结果看见侯三挂在房梁上。”

    “侯三是怎么把自己挂到房梁上去的呢?”

    “侯三是站在粪桶上面上吊的,粪桶倒在侯三的身体下方。小人就和冯子宽把侯三从腰带上放下来,摸了摸他的呼吸,已经没有气了。”

    “粪桶在什么地方?”

    “粪桶在这儿”老狱卒将灯笼移到墙角。

    墙角处有一个粪桶粪桶是倒在地上的。

    粪桶上下一般粗,高度在成人膝盖的下方,粪桶两边各有一个孔洞,一个绳子的两头拴在孔洞里面。

    欧阳大人蹲下身体看了看粪桶里面,粪桶里面是干的。

    侯三刚关进牢房,粪桶应该是刚拿进来的。

    欧阳大人用脚拨了拨粪桶,将粪桶倒扣在地上,果然四平八稳。

    侯三应该是将粪桶卡在地上,底朝上,站在粪桶底上把自己挂在房梁上的。

    如果粪桶里面有粪水的话,牢房里面就会有难闻的气味。

    “侯三被关进来后,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呢?”

    “太阳落山的时候,他给了吴胖子一两银子,让他到兴隆客栈弄点酒菜来。一个人坐在稻草上喝了很长时间。大人请看”老狱卒将灯笼挪到墙角处。

    灯光下,墙角处,有三片枯荷叶,荷叶是用来包卤菜的,只剩下荷叶,说明东西已经被吃完了,在荷叶的旁边还有一些摔碎了酒坛的残片。

    侯三摔碎酒坛,难道是想说这是他这辈子喝的最后一次酒吗?

    侯三身上的酒气确实很重。他的眼角上有比较多的分泌物,只有喝了很多酒的人,眼角上才会有这么多的分泌物。

    欧阳若愚蹲下身体,借着灯光看了看侯三的嘴巴和双手,侯三的嘴唇上全是油,左手指上也有油。

    欧阳若愚又解开侯三衣服上的扣子,掀起里面的棉袄,摸了摸侯三的肚皮,肚皮鼓鼓的。

    这说明侯三在悬梁自尽前吃了不少东西,喝了不少酒。

    种种迹象表明,侯三在喝酒之前就想好悬梁自尽了。

    “吴胖子是谁?”

    “吴胖子是这个牢房的狱卒。”

    “他人呢?”

    “吴胖子是白天值守,他回家去了。”

    “冯子宽,你到吴胖子家去,叫他赶快到县衙来。”尹县丞道。

    冯子宽转身准备走出牢房,被欧阳大人叫住了:“等一下。”

    欧阳大人走到冯子宽的跟前:“冯子宽,你刚才为什么不提吴胖子和侯三接触的事情?”

    “回大人的话,吴胖子是狱卒,狱卒接触侯三,这很正常,子宽还以为大人问的是外面的人。”

    欧阳大人穷追不舍:“县衙里面除了吴胖子,还有什么人见过侯三?”

    “再没有其他人见过侯三。”孙虎道。

    “赵庭臻,你跟冯子宽走一趟。”

    冯子宽看了一眼尹县丞,迟疑片刻,然后领着赵庭臻走出牢房。

    “秦麻子;除了吴胖子,还有没有其他人进过牢房?”尹县丞道。

    “孙虎说的对,除了吴胖子,再没有其他人进过牢房。”秦麻子道。

    “孙班头,好像还有一个人进过牢房。”站在一旁的伍二突然道。

    “还有谁进过牢房?”欧阳大人把伍二叫到跟前。

    “大人,侯三的老婆算不算?”

    “侯三的老婆见过侯三?”茅知县故作惊讶道。

    “不错,侯三老婆进过牢房。”伍二道。

    “谁安排侯三和他老婆见面的呢?”

    侯三被关押之后,他老婆便来相见,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这要问吴胖子,一定是吴胖子到兴隆客栈买卤菜和酒的时候,顺便去喊了侯三的老婆。”孙虎道,“到底是什么人让吴胖子去喊侯三老婆的,这要问吴胖子。”

    “侯三和老婆见面的时候,你们谁在跟前呢?”

    “没有人在跟前。”

    “这是为什么?”

    “侯三是衙门里面的人,又是班头,这点方便,我们还是要给的。人家夫妻说什么话,做什么事情,我们在跟前肯定不方便。”

    “刚才,你为什么不说?”欧阳若愚疑窦顿生。

    “小人一时没有想起来,

    “快把仵作喊来。”茅知县道。

    “用不着了,侯三死亡时间在一个时辰左右。”欧阳大人道,“本官进县衙的时候,侯三就已经死了。”欧阳大人道他出身仵作世家,验尸这种事情还用的着别人吗!

    欧阳大人又仔细检查了侯三脖颈周围,最后,让孙虎和冯子宽解开侯三的衣服,除了脖颈上的勒痕以外,身上一点伤痕都没有。

    欧阳大人想找到他杀的痕迹。遗憾的是,欧阳大人没有发现任何他杀的痕迹,在大牢里面,如果有人想制造侯三自杀的假象,应该是一件非常简单、非常容易的事情。

    衙门里面的人,做这种事情,那还不是手到擒来啊!

    “茅知县,派一个人去请侯三的老婆。”欧阳若愚望着茅知县道。

    “孙虎,你到侯三家走一趟。”

    “曹锟,你随他走一趟。”

    曹锟朝欧阳大人招了一下手。

    欧阳大人站起身,走出牢房。

第四十一章 侯班头死因蹊跷老御史谨小慎微

    曹锟猫着腰走到欧阳大人的跟前,将嘴巴凑到欧阳大人的耳朵跟前低语了几句。

    站在天井里面的曹锟有所发现:在对面一间牢房里面,有一个犯人正在呼呼大睡,欧阳大人随曹锟走到牢房门口的时候,听到了如雷的鼾声。

    牢房外面的动静这么大,这位仁兄竟然能安然入睡,不受一点影响,这本身就有点古怪。

    “这个院子关了多少犯人?”欧阳大人道。

    “就侯三和壹拾叁号就关了两个人。”老狱卒道。

    “为什么单单把侯三关在这里?”

    “回大人的话,是这样的,其它牢房都满了。”孙虎道。

    院子里面只关着两个人,目击者就只有壹拾叁号了。

    可壹拾叁号深睡不醒,侯三的牢房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就只有狱卒知道了。

    “把牢房的门打开。”欧阳大人道。

    老狱卒从腰间拿起一串钥匙,摸出一把,打开门锁,解下铁链,推开铁门,提着灯笼走了进去。

    铁门打开的时候,一股浓烈的异味扑面而来,在这股浓烈的异味中,还夹杂着非常浓烈的酒味。

    欧阳大人低头弯腰走进牢房,突然后退两步走出牢房:“曹锟,你和孙虎去请侯三的老婆。”

    “曹锟明白。”

    欧阳若愚自知,在侯三的身上,自己已经犯了错误可能是不可挽回的错误。

    现在,吴胖子和侯三的老婆是欧阳若愚手上仅有的两张牌。这两张牌如果再出差错,他只能就此罢手了。

    孙虎取下衙役帽,重新戴好,领着曹锟走出天井。

    看着曹锟和孙虎的身影消失在铁门外以后,欧阳若愚走进牢房。茅知县和尹县丞跟在后面。

    在牢门左侧墙角处,放着一个和侯三牢房里一模一样的的粪桶。

    牢房里面的异味就是从这个粪桶里面散发出来的,在灯光下,粪桶里面有小半下粪水,粪水中漂着一些稻草,粪桶的边沿上还挂着一些稻草。

    在粪桶相对应的墙角处有一摊稻草,稻草上躺着一个壮汉,身上盖着一床被子,此人仰面朝上,除了鼾声以外,鼻子里面不时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

    墙角处放着七八个酒坛子,有的酒坛子是倒在地上的,此人的右手旁还有一个小酒坛。

    欧阳若愚越靠近壮汉,酒味就越浓烈。

    欧阳大人蹲在壹拾叁号的身旁看了一会,此人确实睡着了,睡觉之前,此人喝了不少酒他手上的酒坛子里面还有小半坛酒。

    “老人家,一个犯人他怎么会有酒的呢?”

    “壹拾叁号误杀人命,之前是一个押镖的镖头,他平时很安分,就是好酒,没有酒,他就难受,家里人来看他的时候,会带几坛子酒,喝完了,他就会让狱卒买酒给他喝。”

    “这家伙进来的时候,身上就带了一些银子。”

    “银子在我们这里不好使,除了让狱卒帮他买菜和酒,别无他用。这里面的日子难熬,有了酒,喝醉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老狱卒道。

    老狱卒恐怕只说对了一半,壹拾叁号身上的银子,除了让狱卒帮他买菜和酒,还可以贿赂狱卒,没有好处,狱卒凭什么为他做事、善待于他呢。

    一个喝醉了酒呼呼大睡的犯人,是不可能知道发生在侯三牢房里面的事情的。

    莫不是有人刻意这么安排的把侯三单独关押在这里,也应该是有所考虑的。

    欧阳若愚用手在壮汉的脸上拍了几下,壮汉翻了一个身,侧躺着,将脸对着大家,又打起呼噜来。

    因为茅知县等人在跟前,有些问题是不方便问的。

    是不是有人故意把侯三关在这里,或者把侯三关在这里以后,又故意把壹拾叁号转移到这里来?现在,已经无法弄清楚。

    现在,欧阳大人也不好说什么。侯三见自己已经暴露,自知走投无路,所以畏罪自杀。这也能说的通。

    欧阳大人继承父亲遗志,从一个仵作到提刑差拨,从提刑差拨干到提刑官,后荣升到按察使,最后被皇上拔擢为御史。

    大半辈子干的是查案、验尸、勘查这档子事情,他知道,不管什么事情,只要有衙门里面的人插手,任何案子就算是打了一个死结。

    想找到漏洞和破绽,几乎不可能。

    如果不是他欧阳若愚下手快一点,恐怕连侯三的狐狸尾巴都抓不住。

    今天,他刚把侯三抓住,侯三就出事了。

    从尚文娟、张三狗和陈黑牛的供词来看,所有的证言都指向侯三,并没有涉及到其他什么人。

    在这种情况下,欧阳大人还真不好和茅知县和尹县丞说什么,手上没有证据,是不方便乱说话的。

    欧阳大人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刘明禄的身上。在欧阳大人看来,侯三或者什么人已经和刘明禄咬好了扣。

    不管怎么样,提审刘明禄是必须的,至少要把刘明堂的案子查清楚吧!

    只有把刘明堂的案子查清楚,他才能从这个案子上脱身,根据自己手上掌握的情况和对案情走向的分析,这个案子已经没法再查下去了。

    能把赵仲文洗清罪名,就已经是大喜过望了这大概也是茅知县死守的底线吧!

    欧阳大人走出牢房,转身走到茅知县的跟前:

    “侯三畏罪自杀,我们手上又有他指使张三狗、陈黑牛诬陷赵仲文和他丢在案发现场的证据,赵仲文毒杀刘明堂的案子已经真相大白,我们再提审一下刘明禄,就可以结案了。”

    这正是茅知县所希望的。

    “下官全听大人的吩咐。”茅知县道。

    走出牢房大门的欧阳大人突然转身回头望着伍二和老狱卒:“刘明禄关在什么地方?”

    “按照尹县丞的示下,我们把刘明禄和侯三分开关押,刘明禄关押在**院。”伍二道。

    “这是几号院?”

    “这是三号院。”

    “刘明禄会不会知道侯三出事了?”

    “不会,二号院和**院的门一直关着的,别说刘明禄,就是狱卒都不知道三号院发生的事情。”老狱卒道。

    茅知县当即吩咐伍二和另一个衙役将刘明禄押到后堂。

    “茅知县,用不着把刘明禄押到后堂,我们直接去见刘明禄曹锟和赵庭臻不在身边,欧阳若愚不希望出现意外。

    “伍二,前面带路。尹县丞,你去叫何师爷。”茅知县道。直接去见刘明禄,就是在牢房里面审问刘明禄。既然是审问,肯定要有笔录。

    “是。”伍二提留着灯笼,在前面引路,欧阳若愚和茅知县跟在后面。

    走过七拐八绕的深巷,眼前出现一个大铁门,铁门上缠绕着铁链,铁链上挂着一把大铁锁。

    君县县衙的牢房由各自独立的院落构成。

    不一会,一个狱卒出现在大铁门里面,他的腰上挂着一串钥匙。

    “吴子寅,把门打开,欧阳大人要见刘明禄。”伍二道。

    吴子寅从一把钥匙中摸出一把,打开铁锁,解开铁链,拉开铁门。

    在吴子寅开锁的时候,又走过来两个狱卒,其中一个狱卒的手上拿着一个灯笼。

    三个狱卒将一行人领进一个铁门,走进一个仄仄的通道,通道两边是密密的木栅栏,木栅栏里面是一间又一间牢房。

    牢房里面躺着一些囚犯,看到灯光和人,躺在稻草上的囚犯坐起身,他们的目光随着一行人的前行而前行。

    在通道的尽头左侧有一个比较小的牢房,刘明禄就关押在这间牢房里面。

    牢房里面有一摊稻草,一张小桌子,一个小板凳。

    稻草上躺着一个人,此人就是刘明禄。

    刘明禄躺在稻草上纹丝不动,只睁开双眼木然地望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吴子寅打开门锁,推开木门,走进牢房:“刘明禄,快起来,欧阳大人有话要问。”

    刘明禄坐起来,站起身。

    刘明禄来的时候穿什么衣服,现在还穿什么衣服:一顶紫色的半圆狐皮帽,身穿一件黑色皮袍,上身加一件短袄,脚上穿一双棉鞋。刘明禄的身上沾着一些草屑。

    刘明禄的脖子和手上的铁链已经没有了。

    吴子寅吩咐两个狱卒搬来了三把椅子。一把椅子放在桌子前面,让刘明禄坐下,两把椅子放在桌子的旁边,让欧阳大人和茅知县坐下。

    何师爷则坐在桌子后面的凳子上,他铺好纸,放好墨盅墨盅里是从砚台里面刚倒进去的墨汁,何师爷将毛笔横在墨盅上。

    欧阳大人和茅知县在椅子上坐定之后,刘明禄双膝跪下。

    何师爷则拿起毛笔,在墨盅里面蘸了一点墨。

    “地下所跪何人,报上名来。”欧阳大人道。

    茅知县坐在一旁,额头上有很多汗发生了侯三这档子事情,茅知县还有脸审问刘明禄吗从离开后堂到现在,茅知县额头上的汗就没有干过。

    “小人叫刘明禄。”

    “刘明禄,你和尚文娟是什么关系?”

    “叔嫂关系。”

    “本官问的不是这层关系,你要如实回答本官的问题本官看你不是一个糊涂人,你不说,侯三会说,侯三说,你不说,结果就会不一样。你明白本官的话吗?”

    “小人明白。”

    “说吧!”

    “我和尚文娟有那种关系。”

    “说清楚了,是什么关系?”

    “男女关系。”

    “是尚文娟瓜葛的你,还是你瓜葛的尚文娟?”

    “是我在尚文娟喝的水里放了东西。”

    “之后呢?”

    “尚文娟经不住我的吓唬,只得顺从小人。”

    “你是怎么吓唬她的呢?”

    “她要不不顺从我的话,我就把我们之间的事情告诉我明堂,说是她嫌明堂身体不好,无法行房事才撩拨的我。”

    “你凭什么认定你哥哥刘明堂会听信你的话呢?”

    “我是不敢跟大哥说的,尚文娟不是胆子小吗!我只是吓吓她而已。”

    刘明禄利用了尚文娟的善良和懦弱尚文娟在观音菩萨面前没有撒谎。

    “侯三和尚文娟是怎么回事情?”欧阳大人之所以提这个问题,是想告诉刘明禄:侯三已经全招了。”

    “其实,这些情况是尚文娟提供的侯三一个屁没放就到阎王爷那儿报到去了。

    “大人连这件事都知道啊!”

    “快说!”

    “侯三经常到我家去喝酒,他早就垂涎于尚文娟的姿色,当他知道小人和尚文娟之间的事情以后,而这恰恰是尚文娟的死穴,他太了姐尚文娟了。尚文娟为了两个孩子,不得不”

    “你哥哥刘明堂知道吗?”

    “我哥哥一直被蒙在鼓里,他经常到外面去进货收账。”

    “他身体不好,不能太奔波,只要到青州去,他就会在青州住几天。”

    “就是在家里,明堂大部分时间都是躺在床上养病,屋子外面的事情,他是不会知道的。”

    “刘明堂出事的时候,尚文娟在不在家?”

    “我把她支到镇上打酒买菜去了。”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尚文娟在家,侯三不好下手。只要她在家,就会一直呆在明堂的身边。”

    “是谁在刘明堂的药里下毒的呢?”

    “是侯三。”

    “是你们俩商量好的吗?”

    “是的。”

    “什么毒药?”

    “砒霜。”

    “砒霜是从哪里来的?”

    “是侯三在青州一家药铺买的。”

    “侯三为什么要冒这个险,他能得到什么好处?”

    “他能从我的手上得到一大笔银子。”

    “你给了侯三多少银子?”

    “我答应给他三千两银子,已经给了他一千五百两,等尘埃落定之后,再给他另外一半。”

    “你与侯三合谋毒害哥哥刘明堂,目的是什么?”

    “独吞刘家的财产,长期霸占嫂子尚文娟。”

    “侯三也喜欢尚文娟,事成之后,你们三个人如何相处呢?”

    “侯三答应事成之后,就和尚文娟断掉。”

    “在刘明堂的药里下毒,是谁提出来的?”

    “是侯三先提出来的,我也早有这样的心思,我们俩一拍即合。”

    “侯三是怎么说的呢?”

    “他说刘明堂的儿子九岁,我的儿子才五岁,将来刘家的财产肯定会落到刘明堂儿子的手上,要想独吞刘家的财产,就必须把刘明堂除掉。”

    “在刘明堂的药里面下毒是谁想到的呢?”

    “是侯三想出来的。”

    “侯三想嫁祸于赵仲文?”

    “对。”

    “侯三就这么有把握?在药里下毒特别是在赵仲文熬制的药里面下毒,恐怕不是一间容易的事情吧!谁会相信赵仲文回害死刘明堂呢?赵仲文总得有杀人的动机吧!”

    “侯三说他自有办法。他说尚文娟在嫁给刘明堂之前,曾经和赵仲文有过婚约,只要能把他们俩扯在一起,就可万无一失,他说他在衙门里面做事,上下都能说的上话,有些事情做起来会比较容易。”

    “侯三在刘明堂的下毒,并嫁祸于赵仲文,恐怕不仅仅是为了你那三千两银子吧!”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又不是侯三肚子里面的蛔虫,我怎么能知道他的心里是怎么想的呢?”

    “既然你和尚文娟有那方面的关系,为什么不让尚文娟做这件事情呢?”

    “尚文娟是不会做这种事情的。”

    “为什么?”

    “尚文娟和刘明堂感情非常好,她之所以默默忍受,除了为两个孩子,就是不想让刘明堂知道这件事情。尚文娟还是一个信佛之人,以我对她的了解,她是不会做这种事情,如果我跟她提这件事情的话,她很可能会坏我们的事情侯三也是这么想的。”

    “赵仲文被打入死牢的第二天,侯三跑到赵家和赵长水说,只要他说出谭府大少爷谭为仁的身世的话,他就能帮赵仲文脱罪。”

    “谭府的二少爷谭为义也曾跟赵长水的妹妹赵长秀说过,如果赵长秀遇到过不去的坎,也可以找他。”

    欧阳大人有心试探刘明禄,当然,这些话也是说给茅知县。尹县丞和何师爷说的。

    “现在想一想,侯三好像比我还希望明堂死。”刘明禄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用眼睛瞥了一眼茅知县、尹县丞和何师爷,

    “我早有这样的心思,但迟迟下不了决心我实在下不了手,侯三他经常在我面前叨叨这件事情,我才。”

    “当然,如果不是侯三答应亲自动手,我恐怕永远都下不了手。”

    “本来,我以为侯三是为了尚文娟他也确实想长期霸占文娟。”

    “自从他得手之后,就经常到我家来。奇怪的是:明堂出事之后,侯三竟然真和文娟断了。”

    “侯三在明堂的药里下毒应该另有目的。”刘明禄若有所思道,

    “侯三原来住在李家铺,他家本来就不富裕,加上他贪酒好赌,可一个月前,他竟然在镇上买了一个院子,把一家老小接到镇上去住了。”

    “你是不是想说,侯三买院子的钱是什么人给他的。”

    “侯三和谭府的二少爷谭为义走得很近。”

    “侯三在这件事情上非常卖力,我刚开始也觉得很奇怪。”

    “听大人刚才这么一说,我多少有点明白大人的意思了。”

    “赵长秀是谭府二太太身边的佣人,关于谭府为仁少爷的身世的传闻,我也听说过,谭为义一直想取代为仁少爷,做谭府的大当家。”

    “敢情我是被侯三利用了,他既想得我的银子,也想得谭为义的银子。难怪他要亲自动手呢?”

    “盯上谭为义银子的恐怕不仅仅是侯三一个人。谭家富甲一方,垂涎谭家银子的人大有人在。”欧阳大人瞥了一样坐在太师椅上的茅知县。

    茅知县正在用长袖擦脸上的汗。

    “侯三是如何潜入刘明堂房间,如何在刘明堂的药里下毒的呢?”

    “赵仲文在厨房熬药的时候,侯三摸进刘明堂的房间,一般情况下,刘明堂都是躺在床上的,他习惯于脸朝里,背朝外,而且大部分时间都是闭目养神,屋子里面的光线很暗。”

    “侯三对刘明堂的房间很熟悉,他不是经常乘刘明堂不在家的时候钻到尚文娟的屋子里面去吗?”

    “尚文娟不是住在西厢房吗?”

    “对啊!我哥哥的东厢房和尚文娟的西厢房,家具摆放一模一样。”

    “进入房间,藏身何处,也是你们俩事先谋划好的吗?”

    “是的,床尾有两层帘子,赵仲文熬好药以后,肯定会把药罐放在床头柜上凉,床头柜距离帘子只有一步左右的样子。”

    “赵仲文倒药之前,肯定要用开水涮碗,侯三在赵仲文涮碗的时候,将准备好的东西倒进了药罐。赵仲文在倒药的时候,肯定要晃一晃药罐。”

    “侯三知道自己掉了一个扣子吗?”

    “知道,但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掉的。侯三很担心,他带仵作和衙役到刘府来勘查现场的时候,也曾到刘明堂的房间去找过,但没有找到。”

    幸亏尚文娟提前发现了帘子后面马桶旁边的布扣子,否则,这个案子,欧阳大人还真难查清楚。

    “刘明堂和你虽不同母,但是同一个父亲,你们是有血缘关系的亲兄弟,刘明堂为刘家的生意任劳任怨,兢兢业业,对你们母子不薄,你在刘家无所事事,坐享其成,真是人心不足蛇吞像啊!”

    “大人说的极是,小人一时糊涂,做出这等伤天害理、有违人伦的事情,还是我老婆说的对明禄要是听幽兰的话,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你老婆是怎么说的呢?”

    “她经常跟小人说,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她还提到道家的一句话:人之大病,只在妄想。她说,人可以得任何病,最不能得的病是妄想这种病,人一旦得了这种病,就病入膏肓了。”

    “可我从来没有把她的话听到耳朵里面去。我想从刘明堂的手中夺回大当家的位子,想独吞刘家的财产,可到最后,却落了这么一个下场。”

    “到头来,不但两手空空,连身家性命都输了,这是我咎由自取,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这应该算是刘明禄的忏悔,但已经太迟了。

    回到后堂以后,

    第一个被带进后堂的是吴胖子。

第四十二章 老御史例行公事赵仲文无罪释放

    欧阳若愚坐在大堂之上,赵庭臻站在旁边。

    茅知县坐在右边第一张太师椅上,尹县丞神情自若地站在茅知县的身后他好像一点都不紧张接下来的问话。

    在欧阳若愚看来,他刚拿到手中的两张牌很可能是茅知县或者尹县丞特地为他准备好的两张牌。

    一切都像是真实发生的事情,没有一点刀砍斧凿的痕迹。

    既然茅知县或者尹县丞想好了让侯三去见阎王爷,就一定想好了应对之策。

    所以,接下来对吴胖子和侯三老婆的询问极有可能是一无所获。尽管如此,欧阳若愚还是要例行公事。

    “下跪何人?”欧阳若愚看着跪在案前的吴胖子。

    名如其人,吴胖子果然是一个胖子,身高不到七尺,脸上肉嘟嘟的,肥头大耳,双下巴,狱卒服穿在身上有些小,衣服的下摆遮挡不住硕大的肚子。

    因为肚子太大,衣服前面的下摆比腰后面的衣服要高处许多。

    “回大人的话,小人是狱卒吴从瑞,衙门里面的人都叫我吴胖子。”

    “吴从瑞,你起身说话。”

    “谢大人。”吴从瑞站起身。

    “侯三被关进牢房以后,是你帮侯三到兴隆客栈去买菜打酒的吗?”

    “是的。”吴从瑞头微低,斜眼看着欧阳若愚的脸他显得很谨慎。

    在谈到无关紧要的问题的时候,他的话比较多,而当欧阳大人提到紧要问题的时候,他惜字如金。

    “是谁让你给侯三打酒买菜的呢?”

    “是是侯三。”

    “侯三除了让你打酒买菜,还让你做什么了?”

    “他还让小人顺便到他家走一趟,他想和老婆见一面。”

    “侯三的老婆是你领进牢房的?”

    “是的。”

    “侯三跟他老婆说了什么?”

    “说什么,小人不知道。小人把侯三的老婆领进牢房,把酒菜交给侯三以后就离开了。”

    侯三和老婆说的一定是非常隐秘的事情,是不会让吴从瑞听见的。看情形很像是交代后事。

    “侯三的老婆在牢房里面呆了多长时间?”

    “也就一盏茶的工夫吧!”

    “侯三老婆走出牢房的时候,神情如何?”

    “脸上有泪痕。”

    “侯三是重要的人犯,本官让你们好生看管,你们怎么能让侯三随便见人呢?你们吃的是官府的饭,这点规矩也不懂吗?”欧阳若愚这句话也是说给尹县丞听的。

    “请大人息怒,侯三原是县衙的班头,平时,我们像兄弟一样,他提出要见老婆,小人就小人是欠考虑,请大人责罚。”吴从瑞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欧阳大人,这全是小人的错,小人就差说一句:‘任何人都不准见侯三’,是小人的疏忽,请欧阳大人责罚。”

    尹县丞走到吴从瑞跟前,双膝跪下,两手扶地。

    尹县丞果然狡猾,他说这句话的意思是:大人您也没有跟我说这句话啊。

    欧阳若愚沉思片刻:“尹县丞,吴从瑞,你们都起来吧!”欧阳若愚说罢朝赵庭臻点了一下头。

    赵庭臻走出后堂。

    不一会,赵庭臻和曹锟领着一个女人走上堂来。

    女人跪下。曹锟走到欧阳大人的身旁,和欧阳大人低语了几句。

    “大人,我们到侯三家的时候,侯三的老婆正躺在床上,怀中抱着两个儿子,母子三人哭的很伤心;侯三的母亲也躺在床上,一个郎中正在给老人家把脉。”

    “难道侯三的母亲和老婆知道侯三要出事?”

    “我看像。”

    “孙虎有没有跟侯三的家人提侯三悬梁自尽的事情?”

    “没有他没有多说一句话。”曹锟一边说,一边望着跪在地上的女人。

    女人的年龄在三十岁左右,个子比侯三高小半个脑袋。

    头上束着两个发髻,一左一右,从头顶耷拉到耳朵两旁,有些凌乱的刘海垂在脑门上,她的脸上没有脂粉,眼圈有些发红。

    耳朵上有孔洞,但没有耳环。女人的上身穿着一件绣着素花的斜襟棉袄,下身穿一件蓝底百花扎染四瓣包边裙,脚上穿一双白底黑帮布鞋。

    曹锟站正了身体;欧阳若愚开始问话。

    “报上名来。”

    “民女侯刘氏。”

    “你是侯三的老婆?”

    “民女是侯三的老婆。”

    “起身说话。”

    “谢大人。”侯刘氏站起身的时候看了一眼尹县丞。

    “今天,是谁到你家去传话,说侯三要见你的?”

    “是从瑞兄弟。”

    “他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他说侯三让他带话,叫我到县衙去一趟。”

    “他有没有说侯三被抓的事情呢?”

    “没有,到县衙,民女才知道我男人出事了。”

    “侯三跟你说了些什么?”

    “他跟民女说了一些莫名奇妙的话?”

    “什么莫名奇妙的话?”

    “他说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出去,让我好生照顾婆婆和两个孩子。”

    “他还说了什么?”

    “就这些。从瑞兄弟没有跟民女说,民女不知道侯三出事。民女要回家拿点衣服,侯三说,有这么多的兄弟照顾他,吃穿都不愁,用不着我送衣服。”

    难怪欧阳大人没有在牢房里面看到衣服之类的东西。

    “敢问大人,我男人到底犯了什么罪?”

    “你男人和刘明禄合谋在刘明堂的药理下毒,犯了杀人大罪。”

    “我男人和刘明禄走得是很近,民女也曾劝侯三少理会那刘明禄。大人,我男人招了吗?”

    侯刘氏难道不知道侯三已经命归黄泉?

    “没有。”

    “大人手上可有我男人杀害刘明堂的证据?”

    “有,刘明禄已经招供,刘明堂的老婆尚文娟在刘明堂的屋子里发现了侯三衙役服上的扣子,何师爷,你把刘明禄的供词和扣子拿给侯刘氏看。”

    “是。”何师爷站起身,拿起刘明禄的供词和扣子走到侯刘氏的跟前。

    “大人,杀人偿命,侯三在外面做的事情,民女一概不知。”

    “但民女可以劝侯三如实交代,该是侯三担的罪,侯三担着,我的男人我知道,他一定是上了刘明禄的当。”

    “孙虎,你进来。”

    孙虎走进堂来:“小人在。”

    “孙虎,侯三悬梁自尽的事情,你跟侯刘氏说了吗?”

    “什么,大人,您再说一遍,我男人他他已经”侯刘氏突然啜泣道。

    “回大人的话,小人看到侯三一家老的老小的小,不忍心跟嫂子提侯班头悬梁自尽的事情。”

    从侯刘氏的反应来看,她好像不是装出来的。

    但如果侯刘氏是装出来的话,这里面的文章就非常深了。

    最后,侯刘氏泪流满面,要到牢房里面去看自己的男人。

    尹县丞安排孙虎、冯子宽、卓朋和吴胖子陪侯刘氏到牢房去看侯三,并让他们用马车将侯三的遗体送回侯家。

    送走侯刘氏以后,茅知县走到欧阳大人的跟前:“欧阳大人,既然刘明堂的案子已经水落石出,事实证明赵仲文是无辜的,那我们就应该马上释放赵仲文。”

    茅知县希望欧阳大人早一点结案他不希望欧阳若愚再深究下去了。

    这正是欧阳大人所希望的,他这次歇马镇之行,初衷就是查清刘明堂的案子,还赵仲文的清白之身:“赵仲文是该释放了,茅知县想怎么释放?”

    “我派衙役用马车送赵仲文回李家铺,尹县丞、师爷,你们俩也去,再带二百两银子,记在我的账上,算是给赵仲文和家人压惊。”

    “侯三这个混蛋做了这等龌龊腌事情,我身为县令,也有失察之罪。”

    茅知县说这段话时的语气非常沉重。

    “县丞,你带人到牢房去把赵仲文带到这里来,洗把澡,换身衣服,然后送他回李家铺。”

    “小人遵命。”尹县丞一边点头,一边带着两个衙役走出后堂。

    尹县丞走后,茅知县让何师爷带两个人到后院到他的住处拿一身从里到外的衣服。

    半盏茶的样子,三个人带着赵仲文走进后堂,一个衙役的手上拎着一个包裹,欧阳大人认得,这个包裹就是赵长水探视赵仲文的时候带给儿子的。

    不一会,师爷走进后堂,两个衙役跟在后面,其中一个衙役的手上也抱着一个包裹。

    赵仲文一头乱发,面容消瘦,眼睛红肿,嘴唇开裂,走路还有点跛脚,身上散发出异味。

    赵仲文看看茅知县,又看看欧阳大人,如梦游一般,他大概还没有从未定惊魂中走出来。

    “赵仲文,这位是欧阳大人,是他亲临歇马镇,查清了刘明堂被毒杀一案。”茅知县道。

    “毒杀刘明堂的凶手是谁?”赵仲文道。

    “凶手是刘明堂的兄弟刘明禄和县衙里面的败类侯三,他们俩合谋毒死刘明堂,然后嫁祸于你。”茅知县道。

    “是谁下的毒?”

    “是侯三下的毒。”

    “刘明禄害死刘明堂,这我能想得到,那刘明堂和侯三无冤无仇,他为什么要亲自操刀,下毒害死刘明堂呢?”

    赵仲文知道自己是被冤枉的,但他想知道案子的来龙去脉。

    “赵仲文,你问得好,这也是我想弄清楚的问题,可侯三已经畏罪自杀。悬梁自尽了。”

    “本官这次到歇马镇来,就是要为你洗清冤情,既然你现在已经是清白之身,那就早点回家去和家人团聚吧!”

    “因为你的案子,你父亲急火攻心,身体很不好,你老婆也病倒了。一家人都在盼着你回家呢?至于侯三的死,本官会慢慢查的。”

    欧阳若愚后面一句话是说给茅知县、尹县丞和何师爷听的。

    赵仲文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给欧阳大人磕了三个头:

    “欧阳大人,仲文只是一个乡野郎中,何德何能,竟烦劳大人亲临歇马镇,仲文感激涕零。”赵仲文说罢,两行热泪滚落而下。”

    欧阳大人招了一下手。

    曹锟和赵庭臻上前一步,将赵仲文扶到一张太师椅上坐下。。

    “赵仲文,本官让人拿了一些衣服,你把衣服换上,速速回家与家人团聚去吧!何师爷,热水准备好了吗?”茅知县走到赵仲文的跟前,笑容可掬道。

    “回大人的话,热水正在准备,一会就好。赵郎中,请随我到西偏殿去沐浴。”何师爷走到赵仲文的跟前。

    “谢谢知县大人,衣服,仲文有现成的,我爹送给我两套棉衣棉裤和内衣内裤,还有一套一直没有换现在正好换上。”

    “洗把澡倒是要得,我的身上已经臭了身上还有很多跳蚤,奇痒无比。这牢房里面的晦气也应该洗一洗啊!”

    欧阳大人招了一下手,曹锟拎起赵仲文的包裹,何师爷将赵仲文领进西偏厅。

    一盏茶的工夫,曹锟和何师爷领着赵仲文走出门来:散乱的头发上束了一块银灰色的头巾,脸上白净了许多。

    赵仲文的上身穿一件包着黄边的紫色棉袍,外加一件稍长一些的灰色对襟棉袄。

    脚上穿着一双黑帮白底的新棉鞋这双棉鞋是何师爷派伍二到街上买来的。

    赵仲文是一个懂规矩的人,临行前,他给欧阳大人和茅知县磕了三个头。

    事实是,这三个头是磕给欧阳大人的,根本就没有茅知县什么事情。

    赵仲文跟随尹县丞、何师爷和衙役走了之后,欧阳大人端起茶杯将茶杯里面仅有的一点水喝干之后,告别茅知县,走出后堂。

    茅知县和尹县丞将主仆三人送到衙门口。

    三个人直奔兴隆客栈而去。

    今天晚上,茅知县疏忽了一件事情,自从衙役端上了那杯茶之后,他就再没有想起招呼衙役往欧阳大人的茶杯里面添水,茅知县忘记了最起码的礼数,是因为他太过紧张。

    从表面上看,在欧阳大人问案的过程中,他从容镇定,处之泰然,其实,欧阳大人能看出茅知县内心的焦虑、慌张和恐惧。

    案子好像是了了,但欧阳大人会不会就此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茅知县的心里还真没有一点底,从欧阳大人办案的套路。

    特别是今天晚上的套路来看,欧阳大人是一个城府很深的人。

    回到兴隆客栈以后,三个人喝了一杯茶之后,便到怀仁堂叫上贵娃去了谭家大院。

    谭老爷交给自己的事情,欧阳大人是完成了,但欧阳大人的心中还有一些隐忧。

    他觉得,侯三毒死刘明堂,嫁祸赵仲文应该还有更大的阴谋,他要把心中的隐忧和疑虑告诉谭国凯和昌平公主。

    夜已经很深了,沿街店铺的灯全息了,路上没有一个行人。

    四个人走到镇北桥的时候,迎面走过来很多人,有步行的,有坐马车的,有坐轿子的。

    这些人应该是到谭家大院去看戏的。有些人一边走,一边谈论戏里面的内容。

    走到中街和北街交汇处的时候,路上的行人突然没有了。

    四个人走到谭家大院的时候,台阶下,一辆马车、一顶轿子都没有。

    大门已经上了门栓,只有几盏灯笼独自闪耀。

    贵娃叩开了东偏门。

    开门的是赵妈,是冉秋云让赵妈在门房里面等欧阳大人的,侯三和刘明禄已经被抓,今天晚上一定会有赵仲文的消息。

    戏散场之后,冉秋云送老爷回和园,赵妈到东偏门的门房里面来等候欧阳大人。

    守门的人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子,他的任务就是开门传话,没事的时候就是睡觉。

    今天,因为有赵妈在,老头子看完戏,回到门房就睡下了。

    “欧阳大人,我侄子仲文的案子怎么样了?”

    “在药里下毒的人是侯三,赵仲文已经无罪释放了。”

    “仲文已经回李家铺去了?”

    “不错,我估摸马车已经到西街了。”

    “贵娃,你到河沿街去告诉赵仲文的老婆菊英,赵仲文已经回李家铺去了。库房里面有马车,你把他们母子三人送到李家铺去。路上小心点。我这边走不开,没法跟你一块去。”赵妈道。

    “赵妈放心,贵娃走了。”

    “去吧!”

    贵娃一路小跑,朝西街去了。

    赵妈让主仆三人在门房外面候着,她要回和园去看一看,此时,昌平公主、冉秋云和林蕴姗都在和园陪老爷。

    欧阳大人进府的事情绝不能让林蕴姗知道。

    林蕴姗在跟前,欧阳大人和老爷太太也不方便说话呀。所以,要等林氏离开和园以后,才能把欧阳大人请进和园。

    赵妈吹灭了灯笼,朝和园走去,快走到平园东边的圆门的时候,远远地看见有几个灯笼在移动。

    赵妈走下回廊,躲在一个假山的后面。

    很快,几个灯笼越来越近。

    渐渐地,赵妈看清楚了,灯笼的光照着四个人的脸,两张脸是提灯笼的佣人,另外两个人是谢嫂和林蕴姗,还有两个丫鬟跟在后面。

    林蕴姗的右手搭在谢嫂的手臂上。

    六个人沿着回形长廊朝怡园走去。一路上,林蕴姗和谢嫂不曾说过一句话。

    四个人还没有走到怡园的东圆门跟前,圆门就打开了。

    六个人走进园门以后,圆门迅速关上。

    赵妈从假山后面走出来,原路返回、将三个人领进了和园。

    赵妈领着三个人直接去了老爷的房间,按照谭老爷的吩咐,只要是欧阳大人来,用不着通报,可直接请到老爷的房间。

    在老爷房间门口的走廊上,四个人撞见了走出房间的尧箐小姐喝阿香。

    散戏之后,尧箐小姐和紫兰搀扶着老爷回到和园,昌平公主、冉秋云和林蕴姗紧随其后,梅子提着灯笼走在前面。

    赵妈提着灯笼走在昌平公主和冉秋云的旁边,谢嫂提着灯笼走在林蕴姗的旁边。

    今天,谭老爷在床上躺了一天,感觉身体好多了,所以不顾昌平公主的反对,坚持看完了《拜寿》。

    谭国凯之所以坚持看完这出戏是有些考虑的:

    一者,今天是昌平公主五十华诞的最后一天,他不想扫昌平公主的兴,他不看戏,昌平公主一定会留在和园守着他。

    再者,今天晚上是程向东的大师兄魏明远登台演出,魏明远和程家班的人对了一天的戏,做了非常充分的准备,今晚是魏明远第一次登台演出,他作为一家之主,这个场不能不捧。

    再说,魏明远是程少主的大师兄,对程少主有恩,他不想凉了程少主的心。

    还有就是,府中有这么多的宾客,昨天晚上的戏,自己只看了一半就离开了,今天一天,自己又在床上躺了一天,晚上再不露面,就有点怠慢亲朋好友了。

    而且程班主远在安庆,他把程班主派到安庆去办事,他不能把程家班的人晾在一边。

    大家把老爷扶上床,盖上被子之后,林蕴上和谢嫂主仆俩走出房间,离开了和园。

    看林蕴姗离开以后,尧箐小姐也乘机离开了和园,折腾了一天,她也有点累了。

    便打算回自己的房间休息。

    明天一早,她要和程家班一起回家本来,谭国凯和昌平公主是希望程家班在谭家大院再待两天的,盛府的百日宴三天以后才开始。

    现在,谭国凯和昌平公主已经认定程向东就是他们十九年前弄丢的儿子琛儿,所以,夫妻俩就更希望程家班在谭府多呆几天了。

    最起码要等到程班主回来吧。

    可尧箐小姐坚持要让程家班在演出结束之后,立马到盛府去,所以,谭国凯和昌平公主就没有再坚持。

    好在,程家班什么时候到盛府去,和程班主什么时候回来并不矛盾,和他们什么时候认儿子也没有什么矛盾。

    看到赵妈领着欧阳大人走进老爷的房间,尧箐小姐突然改变主意跟在赵妈的后面走进房间尧箐小姐认出了欧阳大人。

    欧阳大人这时候到谭家大院来,一定有非常重要的事情。

    照理,大娘五十华诞,第一个赶到歇马镇来贺寿的人应该是欧阳大人,这两天,尧箐小姐不曾看到欧阳大人的身影。

    这时候,见到欧阳大人,这勾起了尧箐的好奇心。

    曹锟、赵庭臻和阿香留在门口,赵妈领着欧阳大人走进老爷的房间。

第四十三章 老御史深夜造访谭国凯似有所悟

    看到欧阳大人走进房间,谭老爷掀开被子准备下床。

    欧阳若愚紧走几步,将谭国凯按在床上:“国凯兄不必客气,就这么躺着,我有重要的话要跟国凯兄说。”

    尧箐小姐搬了一把椅子放到床边,让欧阳大人坐在椅子上有事做就不至于太尴尬了。

    搬椅子这种事情本应是下人做的,尧箐小姐竟然忘了自己的身份。

    不一会,梅子和紫兰走进房间,紫兰将一个镂空圆凳放在椅子旁边,梅子将一杯茶放到园凳上。

    此时,昌平公主坐在床沿上,冉秋云站在昌平公主的旁边。

    谭老爷将手上的铜手炉递到欧阳大人的手上:“天冷,抓在手上缓和暖和。”

    欧阳大人推开了谭老爷手中的手炉:“我刚才走得急,身上正热乎着呢?国凯兄,你的身体怎么样了,若愚看国凯兄的气色还不错哎。”

    “国凯的身体没什么大碍,大概是这几天累着了,歇歇就好了。若愚兄不必担心。”

    “倒是若愚兄一定要多保重,这次,为了赵仲文的案子,让你受累了,若愚兄这次到歇马镇来,不同以往,国凯没能好好款待,失礼之处还望若愚兄见谅啊。”

    梅子和紫兰退出房间主人在说话的时候,下人们是要回避的。

    尧箐小姐起身告辞:“伯父,大娘,二娘,尧箐告辞,伯父,大娘,二娘晚安。”

    尧箐小姐还是很有眼力劲的。

    昌平公主也站起身,走到欧阳大人跟前:“欧阳大人,您和老爷有事谈,天不早了,我们也该回房歇着了。”

    “夫人莫急,我们有好消息要告诉老爷和夫人。”欧阳若愚道。

    “尧箐,你坐下,用不着回避。”谭国凯道这几天,尧箐小姐能抽出时间到谭家大院来陪夫人,谭国凯非常高兴。

    尧箐小姐是谭家未来的儿媳妇,所以,谭老爷没有把她当外人待。

    她和冉秋云将昌平公主扶到椅子上坐下,然后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欧阳大人,是不是仲文的案子有结果了。”冉秋云道她已经从赵妈的眼神和脸上看出来了。

    “赵妈,你跟老爷和两位太太说吧。”欧阳大人道。

    “我说?”

    “对,你说。”

    “老爷,太太,小姐,仲文他他已经回家了他已经回李家铺了。”赵妈喜极而泣,双膝着地,跪在欧阳大人和谭老爷的面前。

    欧阳大人站起身,上前一步,用双手抓住赵妈的胳膊,想把她扶起来。

    “欧阳大人,今天这个头,长秀一定要磕的,长秀嘴拙,除了磕头,还是磕头,那仲文是我们赵家唯一一条根,仲文出事以后,我们赵家的天就塌了。”

    “长秀感谢欧阳大人,还要感谢老爷,如果不是欧阳大人和老爷过问这件事情,仲文他一定是活不成。”

    “赵妈,是赵仲文命不该绝,俗话说得好,吉人自有天相。”欧阳大人道。

    “赵妈,你用不着在这里候着了,赶快回李家铺去看看你侄子仲文吧!”

    “秋云,你让蒲管家安排一辆马车送赵妈回李家铺去,再让蒲管家拿两百两银子让赵妈带上。”昌平公主道。

    “我现在就去跟蒲管家说。”冉秋云一边说,一边扶起赵妈。

    赵妈眼含热泪,千恩万谢,随冉秋云退出房间。

    冉秋云和站在门口的蒲管家和阿玉交代了几句,蒲管家和阿玉便领着赵妈去了。

    冉秋云走进房间,站在大太太的旁边。

    “若愚兄,到底是什么人在刘明堂的药里面下的药?”谭国凯问。

    “侯三。”

    “侯三?就是县衙的侯班头吗?”

    “就是他。”欧阳大人一边说,一边看了一眼冉秋云。

    冉秋云知道欧阳大人要往深处说,往深处说,肯定要涉及到怡园林氏母子,谈到林氏母子,肯定要涉及到谭为仁的身世。

    自己杵在跟前,肯定是不合适的:

    “老爷,欧阳大人,你们谈,秋云担心为仁忘了喝药,这两天,府里面事情太多,他老是顾不上喝药。”

    昌平公主明白冉秋云的意思,也附和道:“妹妹,你快回去吧!这为仁一忙起来就会不管不顾的。”

    “行,回平园去吧!”谭国凯道。

    尧箐小姐再次站起身,冉秋云都要借故离开,她就更没有理由留在房间里面了:“伯父,大娘,尧箐困了,该回房间睡觉了。”

    “行,去吧!”

    冉秋云和尧箐小姐退出房间以后,房间里面就是剩下谭老爷、欧阳大人和昌平公主。

    待房门关上以后,屋子里面的谈话继续。

    “这件事情怎么会牵扯到侯班头的身上呢?”谭老爷紧锁眉头。

    “是侯三和刘明禄合谋毒死了刘明堂。”

    “那刘明禄图的是刘家大当家的位子,可侯三搅和在这个案子里面,究竟是为什么呢?”

    “刘明禄答应给侯三千两银子,下手前给一半,事成后再给另外一半。但若愚以为,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若愚兄说来听听。”

    “今天晚上,若愚准备审问侯三的时候,侯三已经在半个时辰之前悬梁自尽了。”

    “侯三悬梁自尽了?”昌平公主圆睁双眼,一脸惊愕。

    谭国凯若有所思道:“侯三关在县衙的大牢里面,在大牢里面悬梁自尽,这里面难道另有文章?”谭国凯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老爷,有一件事情,昌平不知当讲不当讲?”昌平公主道她已经猜出欧阳若愚要把事情和盘托出她也觉得是时候和盘托出了。

    “昌平当讲无妨,若愚兄心中有定有疑惑,鼓不敲不响,话不说不明。”

    “赵仲文被抓第二天的晚上,侯三跑到李家铺找到赵长水,他跟赵长水说,他能帮仲文脱罪,条件是要把藏在心中的秘密告诉他。”

    “什么秘密?”

    “就是为仁的身世。”

    “为仁的身世?赵长水说了吗?”

    “赵长水没有说。老爷,这和府里面的传言有关联,老爷也应该听说了吧。”昌平公主道,“老爷,昌平还有一件事情,不知道当问不当问。”

    “昌平,国凯知道你想问什么。你是不是想问十七号的晚上,林蕴姗和为义母子把我叫到怡园所为何事,对不对?”

    “老爷真沉得住气,昌平要是不提的话,恐怕老爷也不会提。老爷的规矩,林蕴姗是知道的,老爷在宴请宾客的时候,任何人,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要等散席之后再说。”

    “更何况是昌平的寿诞之际呢。昌平以为,林蕴姗着急慌忙把老爷叫到怡园去,一定有非常要紧的事情。”

    “老爷只字不提,昌平也不便多问。十七号晚上,老爷从怡园回到和园之后,突然感到身体不适,肯定和为仁的身世有关。”

    “国凯是不想让夫人为这种事情烦心劳神,也不想让这件事情搅了一府人的好心情。”

    “现在看来,疔疮已经起脓了,不把脓水挤出来,疔疮是不会好的。”谭老爷的言语之中有丰富的潜台词。

    “国凯兄,为仁的身世?若愚怎么越听越糊涂啊。”

    “若愚兄,事情是这样的:林蕴姗和为义母子说秋云用女儿换了一个儿子,具体实施调包的人是赵妈和她哥哥赵长水。”

    “他们还说是赵妈的兄长赵长水找的男孩,为义还说他已经找到当年为秋云把脉的老郎中,老郎中说秋云先后找他们搭过两次脉,搭脉的结果都是女孩子。”

    “他们还说为仁的生身父亲是刘家堡的李铁匠。他们早就把为仁当成眼中钉,肉中刺,必欲除之而后快。”

    “这就对了。”欧阳大人道,“若愚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情了。”

    “若愚兄想说什么?”

    “曹锟,你进来。”欧阳若愚走到珠帘跟前,朝门外道。

    曹锟推开房门走了进来,对着老爷夫人拱手道:“曹锟见过谭老爷和大太太。”

    “曹壮士,快请坐。”

    曹锟并没有坐,他将欧阳若愚扶到椅子上坐下,然后站在欧阳大人的旁边。

    “曹锟,你把十八号晚上看到的情况禀告老爷和夫人。”欧若愚道。

    曹锟将十八号晚上的所见所闻和盘托出。

    谭国凯先是靠在枕头上的,曹锟说到一半的时候,谭国凯干脆坐直了身体,昌平公主又在他的身后加了两个靠枕。

    欧阳若愚注意到:谭国凯的神情越来越凝重。

    “没想到是为义母子在暗中作的祟。这母子俩究竟想做什么?”

    “我还听说侯三在西街买了一个院子,单靠刘明禄给他的那些银子是买不下一个院子的。”昌平公主道。

    “怡园想把为仁从大当家的位子上拱下来,这我早就知道,但我没有想到他们会用这么下作的手段。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我谭国凯算是瞎了眼睛,这么多年,我对他们的好,他们全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人心不足,贪念害死人啊!”谭老爷道。

    “国凯兄是怎么想的呢?”

    “十七号晚上,我突然发病,确实和为仁的身世有关。”

    “但国凯并不感到突然,之前,我也不止一次想过这个问题。我之所以没有发作,主要是昌平身体不好,我也不想吓了秋云和为仁母子俩。国凯心里怎么想,昌平最清楚。”

    “在四个儿子当中,为仁和我们俩的心贴的最近,他行事稳当,打理谭家的生意是有条不紊、任劳任怨,他是不是我们亲生的,又怎么样呢?”

    “昌平应该还能记得,秋云进府诞下两个女儿以后,我们俩也曾想在族中抱养一个男孩。”

    “老爷竟然还记得这件事情。”昌平公主道。

    “怎么记不得?当时,谭家一个男孩子都没有,老爷子和老太太整天愁眉苦脸,我们俩又何尝不是寝室难安呢?偌大的家业,香火无继,对不起祖宗,心里面整天空落落的。要不然,夫人也不会想方设法逼国凯再娶啊!”

    “老爷这么想,昌平的悬着的心也算落了地了。昌平唯一担心的是”

    “夫人担心什么?”

    “如果老太爷和老太太知道这件事情,老爷恐怕就没辙了。”

    “十七号晚上,我已经警告过林蕴姗母子俩,如果他们把这件事情捅到泰园去,休怪我翻脸无情。昌平尽管放心,他们掀不起什么大浪来。”

    “老爷,还有一件事情,昌平不能不跟老爷讲。”

    “昌平快讲。”

    “我听陆掌柜和为仁说,在刘家堡突然冒出一个家具作坊也是专门生产紫檀家具的,青州城里也冒出一个叫‘一品轩’的家具铺。”

    “在东街突然冒出一家药铺,叫什么‘一笑堂’,现在,咱们谭家的家具铺和药铺的生意是一天不如一天,咱们谭家紫檀家具的销路和药铺的货源好像被什么人截住了。”

    “怎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呢?”

    “过去从来没有出过此等事情。我们谭家就是靠紫檀家具和药材起家的,紫檀家具和药材是我们谭家的主要生意,这两个生意上出问题,就会动摇谭家的根本。”

    “老爷,还有一件事情,为仁和昌平没敢跟您讲,为仁担心老爷的身体。”

    “什么事?快说。”

    “前几天,青州鲁掌柜送来的那些药材有问题。”

    “什么问题?”

    “大部分是假药和霉变的药。”

    “这这怎么可能呢?鲁掌柜和‘怀仁堂’做了几十年的生意,从来没有出过差错,他的货既便宜,成色又好。要不然,这些年,我们也不会见货就收,从不查验啊!”

    “正是我们没有验货,所以,近一万两的银子打了水漂。”

    “一定是什么人逼鲁掌柜这么做的。我对鲁掌柜太了解了,以他的为人,他绝不会没来由地祸害‘怀仁堂’。”

    “是啊!‘一笑堂’是老字号,做生意一向规规矩矩,这无人不知,没人不晓。”欧阳若愚道。

    “为仁也是这么想的。”昌平公主道。

    “我不相信鲁掌柜会做这样的事情。他这个人宁愿自己吃亏,也不会坑害朋友。昌平,三年前发生的那件事情,你还记得吗?”

    “什么事?”

    “那一年秋天,怀仁堂从鲁掌柜的‘一笑堂’进了一批上好的阿胶。”

    “昌平想起来了,欧阳大人,是这么回事,三年前,‘怀仁堂’从鲁掌柜的‘一笑堂’进了一大批阿胶。”

    “几天后,鲁掌柜发现那批货有问题,他亲自带着几马车的货连夜跑到歇马镇来换回了卖给我们的阿胶,已经卖出去的货,由他出银子补偿顾客的损失,为此,鲁掌柜损失了几千两银子。”

    “国凯兄,一定是有人躲在暗处给你们谭家挖坑。”欧阳若愚道,

    “他们躲在三太太母子的身后,除了生意上的对手以外,肯定还有衙门里面的人。”

    “若愚兄,怪不得你连夜进府呢”

    “国凯兄,若愚今晚到谭家来,就是预感到问题的严重性。侯三是自杀,还是他杀,若愚不好说,即使是自杀,也应该引起国凯兄的警惕。”

    “侯三一死,所有的秘密都被他带走了。从表面上看,侯三与刘明禄合谋,是为了得到刘明禄三千两银子,依若愚看,侯三的后面另有其人,他们的目的有两个。”

    “有两个目的?”

    “对。第一,他们是想帮助为义谋夺谭家大当家的位子,鲸吞谭家的财产,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们拿为仁少爷的身世做文章。”

    “他们以为,单凭这一点,为仁就没法在谭家立足,但他们加了保险,因为国凯兄有可能不接他们的招事实是国凯兄没有接他们的招。”

    “所以,他们双管齐下,在家具和药材生意上打击为仁少爷,只要为仁少爷没法把生意做下去,他在谭家也难再待下去了。”

    “三太太母子俩琢磨的是大当家的位子,躲在三太太母子身后的人琢磨的是谭家的生意和财产。”

    “侯三他他有这么大的能耐吗?”

    “国凯兄算是说到点子上了,因为躲在暗处的不仅仅是侯三一个人。”

    “欧阳大人说的对,躲在侯三后面的人除了何师爷、尹县丞之外,恐怕还有茅知县,这几个人穿一条裤子,想让侯三悬梁自尽,简直易如反掌,桌上吹灰。”昌平公主道。

    “马家一直在暗中和我们较劲。”谭国凯若有所思道。

    “夫人之言就是若愚心里想说的。国凯兄一定要郑重其事,不可等闲视之。”

    “他们的阴谋是在公主殿下寿诞之前,如果是在寿诞之后,茅知县或许会掂一掂自己的份量。”

    “他们做梦都没有想到当今皇上还念着兄妹之情,派钦差送来贺寿金挂。他们的阴谋已经实施,想收已经来不及了。”

    “之前,谭家和朝廷失去了联系,虽然富甲一方,但没有朝廷的庇护,力量太过单薄。”

    “俗话说,树大招风,茅知县之流早就对谭家的财产垂涎欲滴,他们已经不满足谭家每年进贡给县衙的人事了。”

    “国凯兄,你想一想,如果没有钦差驾临歇马镇这档子事情的话,茅知县能让赵长水探监吗?”

    “若愚兄所言甚是,十八号中午,茅知县是在钦差驾临谭家之前来拜寿的,当时,他并没有给昌平行叩拜大礼。”

    “当时,国凯就觉得怪怪的,当钦差驾临,章知府给夫人行跪拜大礼的时候,我感觉茅知县很不自在,他自知失礼,但悔之已晚。”

    “没有家贼,引不来外鬼。这些都是怡园想谋夺大当家位子造成的,老爷,过去,昌平虽然看不惯为义母子的所作所为,但从来没有在老爷跟前说过半点微词。”

    “现在出了这档子事情,老爷可要拿出决断来啊!林氏仗着她有三个儿子和娘家做靠山,如果任由他们胡作非为。谭家大院恐怕将永无宁日了。”

    “想大当家的位子,他们是痴心妄想,即使为仁不做这个大当家,国凯也不可能把大当家的位子交给他。”

    “国凯兄,此话何意啊!”

    昌平公主已经听明白了:“老爷,琛儿的事情理应让欧阳大人知道。”

    欧阳若愚没有听明白昌平公主的话,他望着谭国凯的脸,在等待下文。

    谭国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昌平说的对,这件事情确实应该告诉若愚兄应该让若愚兄跟我们一起分享喜悦。”

    “国凯兄请说,若愚听着呢?”

    “若愚兄还记得我们的儿子琛儿吗?”

    “怎么不记得,若愚和国凯同朝为官,情同手足,有刎颈之交,琛儿的名字还是若愚和国凯兄一起琢磨的呢。”

    “这些年,我到歇马镇来拜访国凯兄,最怕的就是提及十九年前的事情,所以总是避开和孩子有关的话题。”

    “今天这是怎么了,我不提,国凯兄和夫人自己倒提起来了。”欧阳大人有些不解。

    “若愚兄,是这样的,我们的琛儿他并没有死。”

    “什么?国凯兄,你再说一遍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欧阳大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老爷,让昌平来说吧,欧阳大人,十九年前,我们的儿子琛儿他还活着。”昌平公主道。

    “当真?”

    “当真。”昌平公主道,“苍天不负昌平,当年,抱着孩子跳河的不是翠云,我们误把他们当成了翠云和琛儿了。”

    “果然是苍天有眼,琛儿命不该绝。琛儿现在何处?快让若愚见一见。”欧阳若愚显得很激动,“难怪国凯兄的气色这么好,敢情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

    “现在还不能相见若愚兄还得等一等。”

    “这是为何?”

    “我们已经相见,但还没有相认。”

    “这又是为何?”

    “说来话长。”

    接下来,昌平公主把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包括谭国凯派程班主和谭为礼到安庆的事情告诉了欧阳若愚。

    “国凯兄,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若愚本打算明天一早就回青州去,现在,若愚打算和琛儿见一面再走。”

    “琛儿一定是一个仪表堂堂、英俊潇洒的小伙子了。”欧阳若愚道。

第四十四章 程班主日夜兼程夫妻俩老泪纵横

    “可不是吗!和老爷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他一走进谭家大院,我不知道是怎么的,一打眼就觉得这孩子和我在梦中见到的一模一样也和老爷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昌平公主道。

    “程班主去了几天了?”

    “两天了。按照行程算,当天晚上赶回歇马镇,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一定是节外生枝,耽误了时间,不管程班主安庆之行的结果如何,我们已经能确定,程少主就是我们的琛儿。”

    谭国凯道,“但我们必须等程班主回来以后才能和琛儿相认。”

    “程少主知不知道你们是他的亲生爹娘呢?”

    “程少主这么聪明的人,应该是知道了,只是我们双方都没有戳破这层窗户纸。”

    “国凯兄,我什么时候能见琛儿一面呢?”

    “欧阳大人,程班主回来以后,我们想带程少主到应天府走一趟。”昌平公主道。

    “我估计程班主今天晚上一定会回来。如果程班主今天晚上回来,昌平和程少主明天早上就动身到应天府去。”谭国凯道。

    “国凯兄和夫人为什么这么急?”

    “不急不行啊!三天后就是盛府若成少爷百日宴,程班主只有三天时间,一去一回得两天时间,若愚兄,这样吧!”

    “赵仲文的案子已经了了,用不着再避着谁。”

    “今天晚上,若愚兄就在这里住下,待程班主回来,等我们和琛儿相认之后再回青州不迟,国凯正好借此机会弥补一下对若愚兄的亏欠。”

    “行,就依国凯兄,今天晚上,我们主仆三人就留在府上。敢问夫人,您和程少主到应天府去作什么?”

    “带程少主去寻找一种吃食。”

    昌平公主站起身,走到圆桌跟前,打开食盒,从食盒里面拿出一个蓝色的漆盒,打开盖子,走到欧阳若愚的跟前,

    “欧阳大人请看,就是这种吃食。”

    蓝色漆盒里面装着半下芝麻馓子酥。

    欧阳大人低头看了看食盒里面的东西:“我明白了,这不是琛儿小时候最喜欢吃的点心吗?”

    “有好几回,我到府上去拜访的时候,还带过这种点心呢。那就错不了,他一定是琛儿无疑。”

    欧阳若愚一边说,一边捏了一个芝麻馓酥放进嘴里,咀嚼了几下,然后道,“东西是那个东西,只是口味相差太远了。”

    “这是昌平让赵妈照着样子做的,如何比得上‘章记馓酥’铺的口味呢?只要琛儿能看到它能想起什么,我们的目的就达到了。”

    “还是这个法子好。”

    “程少主这次到歇马镇来,一上岸就到镇上去寻找它。”

    “今天中午,我让赵妈做了这种吃食,然后端到熙园给程家班的人尝,程少主一看到它就问赵妈是从哪里买来的。”

    “我让赵妈告诉程少主,在应天府午朝门的西边有一条大街,大街上有一个专门做这种吃食的店铺那是一个百年老店,在应天府,独此一家。”

    “程少主听后说,程家班也曾去过应天府,他也跑了很多条街,就是没有找到这种吃食。”

    “程少主话里话外都透露出想再到应天府走一趟的想法,我就答应程少主带应天府走一趟。”

    “虽然程少主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我也没有说什么,但我能看出来,他心中应该是有数了。”

    “程少主在镇上转了半天,除了寻找芝麻馓酥,还想找到其它东西。”

    “一个两岁的孩子,应该能记得一些事情了。”欧阳若愚道。

    “可不是吗?昨天早上,程少主在昌平的房间里面呆了一会,离开和园以后,他就跑到隐龙寺去了。”

    “琛儿莫不是想起了什么?”

    “正是。十九年前,我和昌平离开应天府的时候,昌平坚持要把她房间里面的家具,包括琛儿睡过的摇篮,连同玩过的玩具都带到歇马镇来了。”谭国凯道。

    “国凯兄难道就不担心夫人睹物思人、触景生情吗?”欧阳若愚道。

    “我也很担心,但有什么办法呢?昌平看不到这些家具和东西就无法入眠。”

    “国凯心里最明白,这些年昌平的日子很难熬。昌平就只有那么一点念想了。不让她想,等于是要她的命。”

    “回歇马镇的时候,我们还请回了佛堂里那尊千手观音佛。”

    “小时候,我经常带着琛儿到佛堂和附近的鸡鸣寺去拜观音菩萨。琛儿就是在看到昌平房间里面的千手观音佛才到隐龙寺去进香的。”昌平公主道。

    “我们什么都不说,只要带琛儿到应天府走一趟,他就什么都明白了。”谭国凯道。

    “我明白了,午朝门的西边就是东市,东市有一条大街,街上有一个专门做芝麻馓子酥的店铺,因为独此一家,所以生意非常好。”

    “从东市到侯爷府的路上有一座桥,桥下是一条河,河边有很多柳树,谭府后花园里有一个湖,湖边有一条石舫。一个两岁的孩子,应该能记得这些东西。”欧阳若愚道,“程少主现在何处?”

    “在府上,明天早上,程家班就要到盛府去了。”

    “国凯和夫人为什么不多留程家班几日呢?”

    “三天后,是盛府少爷百日宴,盛府请程家班唱三天戏。盛家想早一点安顿好程家班,所以才提出让程家班早一点过去。”

    “如果程少主真是琛儿,国凯和夫人将作何打算呢?”

    “我们已经想好了,我们想让程班主父女俩也留下来程班主有一个女儿,昌平刚认她为义女,如果程班主愿意的话,程家班也可以留在歇马镇,歇马镇、青州、梧州和滕州已经够他们唱了。”

    “这些年,程班主之所以带着程家班东奔西走,就是帮程少主找寻亲生父母,现在,程家班应该找一个地方安顿下来了。”

    “这程班主是一个大善高义之人啊!这些年,他照应琛儿,一定吃了不少苦。”

    之后,昌平公主和梅子去安排欧阳若愚主仆三人的住处,谭国凯和欧阳若愚的谈话还在继续。

    两个人的谈话还没有结束,昌平公主和梅子去安排欧阳大人主仆俩的住处,就是想留一点时间和空间给两个人。

    两个男人在一起说话,女人长时间地坐在旁边是不合适的。

    两盏茶的工夫,昌平公主和梅子走进老爷房间的时候,两个人的谈话才不得不告一段落。

    此时,已经亥时将近。

    夜确实很深了,谭国凯仍然精神矍铄,谈兴正浓,但欧阳若愚还是退出了房间。

    他知道谭国凯的身体,谭国凯的精神状态之所以这么好,是因为他太过亢奋的缘故。

    昌平公主的言语中也有所暗示,老爷的身体是不适宜长时间说话的。

    因为不放心老爷,昌平公主留在了老爷的房间。

    因为亢奋了一天,灭灯之后,谭老爷很快就睡着了,不一会,他还打起了呼噜。

    老爷有很多年没有打呼噜了,听到老爷的呼噜声,昌平公主的心里非常高兴。

    她知道,十九年来,老爷的睡眠一直不好,除了睡眠时间短以外,夜里面经常惊醒,醒来以后就很难再入眠了。

    伴随着老爷的呼噜声,昌平公主也进入了梦乡。

    她的心里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踏实过、放松过、愉快过、舒坦过、平静过。

    昌平公主的心本来是一口枯井,现在,这口枯井注满了水,生机无限。

    子时,昌平公主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否则,是不会有人在这时候到和园来的。

    昌平公主起身穿衣。

    昌平公主料想:莫不是程班主和谭为礼回来了。

    看老爷睡得正香,昌平公主没有叫醒他。

    敲门声之后,是开门声,接着是嘀咕声,声音很小,说什么,没法听清楚。

    老爷还沉浸在梦乡之中,他呼吸均匀,呼噜声也很平稳。

    不一会,梅子出现在门口。

    她大概是听到了老爷房间里面的动静或者是听到了敲门声:“太太,您有何吩咐?”梅子小声道。

    “梅子,你到楼下去看看是谁来了?”昌平公主走到门跟前低声道。

    “太太,要不要把灯点亮?”

    “不用,老爷睡得正香,不要吵醒他,他这几天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

    梅子刚转身,走廊上便传来脚步声。更深人静之时,脚步声非常清晰。

    昌平公主在梅子的搀扶下走出房间,昌平公主看到走过来四个人,一个人是丫鬟,丫鬟的手上提着一个灯笼,丫鬟的后面跟着三个人。

    四个人走到距离昌平公主还有七八步的时候,昌平公主终于看清楚了,跟在丫鬟后面的三个男人原来是程班主、谭为礼和蒲管家。

    昌平公主疾步上了走廊:“程班主,为礼,你们回来了。”

    两个人紧走几步,他们看到了迎面而来的昌平公主和梅子。

    “大太太,我们回来了知道老爷太太等的着急,我们连夜赶回来了。”程班主面带疲倦和笑容道,灯光照着他和谭为礼风尘仆仆的脸。

    “辛苦你们了。”

    “我们估计老爷太太早该睡下来,但这么重要的事情,五洲一定要早一点告诉老爷太太我们料想老爷和太太一定等的心焦。”

    这边几个人站在走廊上说话,那边老爷房间里面突然亮起了灯,紧接着,欧阳大人房间里面的灯也亮了。

    不一会,老爷的身影出现在房门口,一定是三个人上楼梯的声音或者说话的声音惊醒了老爷。

    老爷虽然睡着了,但有一根神经始终是紧绷着的,在他的潜意识里,他一直在等待程班主和谭为礼的回来。

    只要这根神经一直紧绷着,他就不可能进入深睡眠状态。

    “昌平,是不是程班主和为礼他们回来了?”谭老爷手扶着门框道刚从睡梦中醒来,脚跟还不怎么稳,他的手上拄着一个拐杖。

    大家朝谭老爷走去的时候,欧阳若愚和曹锟、赵庭臻也走了过来。

    这时候,从老爷房间东边的小房间里面走出紫兰、金玲和小凤三个丫鬟来。

    她们一边穿衣服,一边走到老爷的身旁,搀扶着谭老爷。

    谭国凯紧紧抓住程班主的手,使劲摇晃着:“程班主,回来了辛苦了辛苦你们了。”

    “谭老爷,我们俩担心您和夫人等的着急,就马不停蹄,连夜赶回来了。”

    “紫兰,快扶程班主和为礼到屋里坐下说话。”谭国凯道。

    大家簇拥着老爷走进房间,两个丫鬟将老爷扶上床,紫兰在枕头上放上两个靠枕,然后掖好被子。

    昌平公主招呼欧阳若愚和程班主、谭为礼坐下的时候,梅子端着茶盘走了进来,她将茶杯放在茶几上以后,退出房间,然后将最后两杯茶递到曹锟和赵庭臻的手上。

    此时,曹锟和赵庭臻站在门外,靠在走廊的栏杆上。

    凤儿和金玲两个丫鬟伺候好老爷以后,在铜火盆里面加了一些木炭,等木炭下面的火旺起来以后,便走出房间,关上房门。

    “程班主、为礼,辛苦你们了。”昌平公主道。

    “辛苦一点也是应当的,这些年,我带着程家班走南闯北,除了讨生活,心里想的就是帮东儿找到自己的生身爹娘。”

    “冥冥之中,菩萨指引我们来到歇马镇,这才见到了老爷和夫人。真是老天爷不负有心人啊!”

    谭国凯和昌平公主已经从程班主的话中得到了答案。

    谭有礼坐在程班主的旁边,只顾一口一口地喝茶。一定是赶路赶的太急,他和程班主的嘴唇上都起皮了。

    “程班主,您先喝几口茶,润润嗓子再说不迟。”谭国凯道。

    程班主端起茶杯,喝了半杯茶,用衣袖抹了一下嘴角。

    然后道:“我们知道,老爷和夫人一定是等急了,所以,我们不敢多耽搁,翠云的家人都不在家。”

    “村里人说,翠云的母亲到两个寺院去给和尚洗衣服被褥,翠云的大嫂已经带着孩子改嫁了,翠云的三哥出门做木匠活去,他已经有半年没有回霍家洼了。”

    “翠云的二哥呢?”

    “村里人说翠云的二哥跟人去跑船。”

    “翠云的父亲和大哥,还有两个妹妹呢?”

    “因为饥荒,翠云的父亲饿死了,翠云的大哥死在战场上,嫂子带着孩子改嫁了,一个妹妹饿死了,一个妹妹也出嫁了。”

    “我们就是在找寻翠云的母亲、二哥、大嫂和妹妹上花了很多时间,要不然,我们早就回来了。”

    “翠云的母亲、二哥、大嫂和妹妹怎么说?”谭老爷急于知道答案。

    “我们把两件小孩子的内衣和褡裢给她们看了,两件小孩的内衣是翠云大嫂亲手缝制的,上面的补丁也是她逢上去的。”

    “翠云带着孩子回到家的时候,孩子病的很厉害,身上的衣服全湿了,大嫂就拿自己孩子的衣服给翠云的孩子换上了。”

    “褡裢呢?”

    “褡裢就更不用说了,褡裢是翠云的母亲缝制的,一家人出门的时候用的都是这个褡裢,褡裢上的两个补丁是翠云的大嫂缝上去的。”

    “翠云身上的绣花袄、绣花裙和绣花鞋是大嫂让她换上的,裙子和鞋子上的荷花和梅花是翠云的嫂子亲手绣的。”

    “翠云的大嫂说,当时绣花鞋的底已经磨的差不多了,其中一只的底已经开裂了。”

    “翠云带着琛儿回到霍家洼的时候,两个人身上全湿了,翠云说她们在路上淋了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没有找到地方躲,琛儿就是淋了雨才生病的。”

    “翠云的家人竟然还知道东儿原来的名字叫琛儿。谭老爷,夫人,东儿就是你们的亲生儿子琛儿啊!”

    大太太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她用双手捂着自己的脸哽咽啜泣起来。

    躺在床上的谭老爷禁不住老泪纵横。

    站在门外的梅子推开门走到昌平公主的跟前,一边用手抚摸昌平公主的后背,一边道:

    “太太,喜从天降,大少爷能回到你们身边,您和老爷应该高兴才对。”

    昌平公主抬起头,拭去眼角上的泪水:

    “傻孩子,我和老爷这是高兴啊!”昌平公主站起身,走到程班主的跟前,突然双膝着地,她要给程班主行叩拜之礼。

    程班主蓦地站起身,也跪在大太太的面前;“夫人,您这是要折五洲的寿吗!夫人快快请起。”

    “程班主,是您把琛儿送到老爷和昌平身边来的,您是琛儿的恩人,也是老爷和昌平的恩人啊!”

    “昌平一定要给程班主磕三个头。”昌平公主道。

    程班主用双手托住大太太的胳膊,想把她扶起来。

    床上,谭老爷突然掀起被角,连鞋子都没有穿,也跪到昌平公主的旁边。

    程班主一时手足无措,既想扶夫人,又想扶老爷,不知道如何是好。

    在程班主慌乱之时,老爷和夫人已经完成了给程班主行完了大礼。

    程班主急中生智,也跪在地上还了老爷夫人三个头。

    最后,还是谭为礼把谭老爷扶上床,欧阳大人把程班主扶到椅子上,梅子和冲进屋来的紫兰把昌平公主扶到椅子上。

    程班主还想说什么,被谭老爷打断了话头:“程班主,您这份天高地厚的恩德,我谭国凯不知道如何报答。”

    “昌平,你看这样行不行?我们生了琛儿,却没有养育他,程班主对琛儿有再造之恩,程班主视琛儿为己出,这些年,程班主东奔西走,也该找一个地方安顿下来了。”

    “观音菩萨指引程班主来到歇马镇,这也是天意,国凯和昌平希望程班主就在此地勒马歇脚,让琛儿好好孝敬恩人。”

    “程家班也可以在歇马镇落脚生根,歇马镇和歇马镇周边的青州、梧州、滕州,喜欢黄梅小调的人很多。”

    “老爷和昌平想到一起来了。”昌平也有此意。

    “谭老爷,夫人,这恐怕不妥。程五洲东奔西走,过惯了游荡的日子。”

    “留在歇马镇,非但五洲不习惯,程家班的人也不习惯。帮琛儿找到亲生爹娘,这是程五洲应当应分的,琛儿能回到老爷太太身边,五洲也就放心了,这是老天爷安排好了的。”

    “程班主,您不领我们的情,我们还敢认这个儿子吗?”昌平公主话没有说完,便老泪纵横。

    “夫人,这么多年,程五洲等的就是这一天。”

    “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五洲现在就去跟东儿讲他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这孩子找你们找的好苦啊!”

    “程班主,琛儿程少主他已经知道了。”谭老爷道。

    “已经知道了,这太好了。在回歇马镇的路上,五洲还在想该怎么跟琛儿说这件事情呢!”

    “我是说程少主大概是知道了,我们还没有捅破这层窗户纸,就是相认的话,我们也要等到程班主回来啊。”

    “大概知道了?他是怎么知道的呢?”

    “夫人房间里面的陈设和十九年前侯爷府一模一样,房间里面还有一尊观音菩萨像,关键是,我们已经知道程少主一到歇马镇就到镇上去寻找一种吃食芝麻馓子酥。”

    “老爷和太太是怎么知道的呢?”

    “是二墩子跟我们说的,十七号下午,程少主一到歇马镇,就让二墩子带着他在几条街上寻找一种吃食,昌平让赵妈做了一盘子芝麻馓子酥。”

    “单凭这一点,我们就知道程少主就是我们十九年前弄丢的琛儿。”昌平公主道。

    “夫人说的对,琛儿每到一个地方,第一件事情就是找这种吃食。”

    “除此以外,在他的记忆里面,还有一条热闹繁华的大街,大街的尽头有一座石桥,桥下有一条河,河边有很多杨柳树,一棵杨柳树下停着一条木船,还有一条用石头凿成的船。”

    “这些东西,经常出现在琛儿的梦境里,这些东西,琛儿已经寻觅了十二年。”

    “国凯,昌平公主,可喜可贺啊!若愚做梦都没有想到,这次到歇马镇来会遇到这天大的喜事。”

    “琛儿遇到了贵人,昌平公主命中果然不该无子啊!”

    “是啊!我们一家人托的是程班主的福啊!”

第四十五章 程向东打破砂锅程班主说出实情

    “谭老爷,大太太,客气话,感谢的话就不必说了。”

    “五洲侥幸得遇到公子,可谓三生有幸啊,这也是程五洲前生前世修来的福分。”

    “五洲不过是一个跑码头的戏子,身边只有一个女儿,自从悟觉住持把琛儿托付给五洲以后,琛儿就承欢在老朽膝下。”

    “老天爷可怜五洲,送给我一个义子,五洲拿他当义子,可琛儿比五洲的亲闺女对我还亲,琛儿如果不是出自名门贵胄,绝不会有这样的性情和天分。”

    “这么知好歹、明事理的孩子,五洲还是第一次见识,最难得的是他的心思比女孩子还细致。”

    “白天端茶,晚上捶背。知冷知热,对五洲的照顾是无微不至啊!”

    “现在回想起来,五洲惭愧之极,五洲何德何能,琛儿他竟然经常和向南争着给五洲洗脚。”

    “只要一想到这个,五洲就后悔不已。”

    “要说感谢的话倒是五洲应该感谢琛儿,还要感谢老爷和夫人生出了这么好的儿子。”程班主有些动情。

    “程班主此言差矣,琛儿离开我们的时候只有两岁,他和程班主在一起生活了十二年,程班主言传身教,百般呵护,才会有琛儿的今天琛儿的性情和天分也拜程班主所赐啊!”谭国凯道。

    “老爷所言极是,程班主虽为行走江湖的伶人,但却是高德高义之人。”

    “昌平已经听南儿说了,程家班的人无一不是凭技艺吃饭,唯独琛儿坐享衣食。”

    “程班主视琛儿为己出,既不教琛儿学戏,也不教琛儿练功,以老弱之身,带着程家班走南闯北,其中艰辛,昌平不敢想象。”

    “程班主这份天高地厚的恩德,昌平铭感五内。”

    “鹏飞于高空,龙腾于大海,天赋琛儿异禀,绝非寻常之人。”

    “这可是悟觉住持私下里跟五洲说的话,琛儿他不可能在程家班永远待下去他也不应该在程家班呆一辈子。”

    “五洲从心里喜欢他,但不忍心让他永远守在五洲的身边。”

    “实不相瞒,虽然五洲答应了悟觉住持,但刚开始,五洲只是想尽力而为,可和琛儿相处一段时间以后,便下定决心帮琛儿找到自己的亲生父母,上苍垂怜于五洲,琛儿才有今日之喜,五洲才能完成心愿。”

    “老爷太太,五洲只顾和老爷太太说话,竟然忘记了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老爷太太,五洲让你们看几样东西。”程班主把话题岔开了老是这么客气来、客气去,什么时候是个完啊。

    “什么东西?”谭国凯道。

    程班主朝谭为礼点了一下头。

    谭为礼打开褡裢,从里面拿出四样东西来:第一样东西是一件绣着荷花的以橙色为底的棉袄。

    第二件东西是一条绣着荷花的以青色为底的四瓣棉裙。

    第三件东西是一套一两岁小孩穿的淡黄色的丝绸内衣,在小褂子的正面还绣着一个麒麟。

    第四件东西是一双布鞋鞋底磨的很厉害,鞋底周围已有毛边。

    昌平公主将绣花棉袄和绣花裙抱在怀中失声痛哭她手中抱着的就是翠云离开应天府时所穿的衣服。

    梅子和紫兰将昌平公主扶到椅子上坐下,昌平公主用手抚摸绣花棉袄上的荷花,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样滚落而下,有几滴眼泪落在了绣花袄上。

    梅子从衣袖里面掏出手绢不停擦拭主人眼角和脸上的泪水。

    “十九年前,翠云离开我们的时候,身上穿的就是这身衣服,脚上穿的就是这双鞋子。”

    “这身小孩子的内衣就是琛儿身上穿的内衣,麒麟是昌亲手绣上去的。”

    谭老爷走到昌平公主的跟前,从昌平公主的手上接过棉袄和四瓣裙:

    “不错,这是翠云的衣服,她最喜欢荷花,只要是她的衣服,都会绣上荷花。”

    昌平公主停止啜泣:“没想到翠云的家人还保留着这几样东西。”

    “翠云的母亲说,这身衣服和鞋子是翠云留给她的唯一念想,所以,她要一直留着。”

    “至于这身小孩的内衣太精贵,不是一般人能穿的衣服,所以,一直锁在箱子里面。就是在最困难的时候,霍家人都没有动这几样东西。”

    “昌平,明天,您还带琛儿到应天府去吗?”

    “老爷,您看呢?”

    “应天府还是要去的,只有在那里,琛儿才能想起所有的事情。他是从应天府被抱走的,我们应该让他回到那里去。”

    “老爷太太,明天,五洲随你们走一趟。”

    “程班主刚回来,明天就走,这不合适。”

    “要不这样吧!程班主明天歇一天,盛老爷已经说了,他希望你们明天就到盛府去,等程班主把程家班安顿好了以后,后天,我们再带琛儿到应天府去。”昌平公主道。

    “太太不要担心五洲的身体,程家班有我的大徒弟照应,用不着五洲操心,现在,没有比琛儿认祖归宗更大的事情了。”

    “琛儿什么时候回到老爷太太身边,五洲悬着的心才会落地。五洲和琛儿等的就是这一天。明天早上,我们就启程。”

    “程班主的身体能吃得消吗?”

    “五洲的身子骨没有问题,今天回歇马镇的时候,我已经在马车上眯瞪了一会。”

    “行,那就依程班主。”

    “那我回到熙园以后要不要跟琛儿说这件事情呢?”程班主道。

    谭老爷沉思片刻道:“程班主,昌平,你们看这样行不行?”

    “谭老爷,您请说。”

    “明天,夫人和琛儿照常去应天府,程班主也一并同去。”

    “关于琛儿的身世,程班主暂时不要跟琛儿说,什么时候说,视情况而定。若愚兄,你说呢?”

    此时,谭老爷的心理非常矛盾,他既想早一点认儿子,又担心程少主心理上的准备不够。他的心里有些乱。

    欧阳若愚则比较清醒:“国凯兄,你和夫人刚才说琛儿大概已经知道你们是他的生身爹娘?”

    “不错。”谭国凯点了一下头。

    “依若愚看,只要琛儿问程班主他一定很想知道程班主这两天去了哪里他也许已经猜出来了。”

    “我的意思是,如果他追问的话,程班主就可以说,在到应天府之前,让他知道自己的身世,我看不是一件坏事。”

    “若愚兄的意思是,在去京城之前,我们就可以和琛儿相认了。”昌平公主道。

    “认与不认,可以交由琛儿自己决定。这些年,他不是一直在寻找自己的生身爹娘吗?”

    “当他知道你们就是他苦苦寻找的生身爹娘的时候,他会怎么做,这是不言而喻的。我还要多说一句嘴。”

    “若愚兄请讲。”

    “即使相认,你们也不要声张。”

    “欧阳大人说的对,怡园视为仁为眼中钉。肉中刺,必欲除之而后快,如果他们知道琛儿的事情,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我们不得不防。”昌平公主道。

    “对对对,国凯只顾高兴,琛儿的事情暂时不能让怡园知道。”

    “昌平,你明天一见到秋云,就关照她守口如瓶。这件事情暂时不能让怡园知道。”

    “只是你们明天到应天府的老宅子去,素不相识,人家会让你们进府吗?”谭国凯道。

    “这不是问题,”欧阳若愚道,“明天,我随夫人和琛儿一起到应天府去,侯爷府现在的主人是锦衣卫副指挥使曾德煌曾大人。我和他同朝为官。”

    “虽无交际,但相敬如宾。”

    “这次到应天府去,昌平公主应该去拜见一下皇帝陛下,也算是对皇帝陛下派钦差驾临歇马镇的一种回应,兄妹之间见一面,叙叙旧,理所应当。”

    “十九年前,昌平公主随国凯兄来到歇马镇,便和皇家断了音信,这次,皇帝陛下主动示好接上以前的关系,昌平公主和国凯也应该有所表示。”

    "如果现在不拜见皇帝陛下,以后想见面就很难了。”

    “若愚兄,此话何意?”

    “皇帝陛下登基后不久就派人到北京建造紫禁城,如今,紫禁城已经建好了,所以,皇帝陛下很快就会下旨迁都北京。”

    “谭家如能继续得到朝廷的庇护,茅知县、章知府和翟中廷这样的人就不敢再打谭家的主意。”

    “还有一件事情,我必须告诉国凯兄,这茅知县和章知府都是翟中廷的门生,他们头上的乌纱帽是翟中廷帮他们弄来的。”

    “翟中廷在朝中门生多如牛毛,他和一些朝廷重臣有朋党之联。国凯兄不可等闲视之啊!”

    “翟中廷是谁啊?”昌平公主问。

    “翟中廷就是翟温良的父亲,”谭老爷道,

    “此人曾在翰林院主事,官至兵部尚书,常在御前行走。现在虽然告老还乡,但朝中很多人都是他的门生和党羽,难怪衙门里面的人会和翟温良搞在一起。”

    “我总算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情了,翟温良放着京城的日子不过,跑到我们这穷乡僻壤的歇马镇来,看来不单单是为了开酒楼赚一点散碎银两。”

    “照这么讲,咱们谭家生意上出现的蹊跷事情可能和翟温良父子有关联。”昌平公主道。

    “难怪侯三、何师爷、二少爷为义会和翟温良搞在一起,若愚现在总算能看出一点眉目来了。”

    “我没有想到为义和侯三、翟温良搞在一起,我还真是小看了他。”

    “程班主,若愚兄,明天,辛苦二位到应天府走一趟。为礼,你送程班主回熙园,早点休息,明天早上,我送你们。”

    分手时,谭国凯和程班主、欧阳若愚说好,明天早晨卯时过半启程。

    老爷吩咐梅子通知伙房,明天早上蒸几笼包子,再准备一些点心,先对付一下,到青州以后再吃早饭。

    平时,除了丫鬟和佣人起的早一些之外,四个大院的人一般是在辰时起床,谭国凯不想让其它人特别是怡园的人知道这件事情。

    此时,亥时将近。

    程班主、谭为礼、蒲管家和梅子走出房间之后,谭老爷、昌平公主和欧阳大人又说了一会话。

    三个人说话的声音非常低,他们神情凝重,他们一定在说非常重要的事情,而这件事情只能有他们三人知道。

    谭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如何渡过眼前的难关,肯定要想出一个万全之策。

    欧阳若愚是谭国凯的挚友,谭国凯肯定要听听他的意见。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谭国凯作为一家之主,他绝不会坐以待毙,琛儿即将回到他们身边,为了琛儿,他也该做点什么。

    子时,欧阳若愚和曹锟、赵庭臻回房睡觉,昌平公主仍然留在了老爷的房间。

    程少主就是他们的儿子琛儿,亢奋了一天,也疲倦了一天的夫妻俩带着甜蜜的微笑进入了梦乡。

    程班主回到熙园的时候,熙园一片寂静。

    只有自己和程向东的房间里面亮着灯程班主父子同住一间房子。

    程班主走到自己的房门前,正准备敲门,门突然开了,程向东出现在门口:“义父,您回来了义父一去就是三天,向东每天都盼着义父回来。”

    “向东,这都已经是子时了,你怎么还没有睡觉啊!”

    “向东睡不着,一边看书,一边等义父回来。义父,别在门外站着了。”

    程向东将程班主让进屋,关上房门,将程班主扶到床上坐下。

    程班主望着眉头紧锁,一脸忧郁和凝重的程向东:“东儿,时候不早了,义父车马劳顿,身子骨都快散了架,义父要睡觉了。东儿,你也辛苦了一天,快脱衣睡觉吧!”

    “义父,东儿睡不着。”

    “东儿,你这是怎么啦?你跟着义父闯荡江湖十二年,每天晚上,只要头一靠枕头,就呼呼大睡了,这才两三天不见,我的东儿怎么突然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了?”

    “义父,东儿有话问您。”

    程班主暗自思忖:果然不出欧阳大人所料,东儿想问的事情肯定和他的身世有关。

    他已经知道谭老爷和大太太是自己的生身爹娘,只是还没有完全确定。

    或者,东儿的心里还有一些疑惑没有弄明白。

    程向东用一根火柴棒将灯芯拨了拨,屋子里面灯顿时亮了许多。

    程向东又拿起茶杯倒了一杯水放在程班主的手上。

    “东儿,你想问什么?”

    “义父,谭老爷和夫人派您和谭为礼出远门,究竟所为何事。”

    “老爷夫人让我到安庆去了一趟。”

    “到安庆去做什么?”

    “十九年前,老爷夫人被打入大牢,为保住谭家唯一一个血脉,让心腹丫鬟翠儿抱着两岁的公子逃离谭府逃离京城,回到翠云的老家安庆霍家洼。”

    “这我知道,在来歇马镇的船上,蒲管家说的不就是这档子事情吗。义父就说蒲管家没有说过的事情。”

    程向东的心情非常急切。看来,他已经把蒲管家说的事情全听到心里面去了。

    “行,义父就长话短说。”程班主一边说,一边从褡裢里面拿出两样东西,“东儿看看这几样东西。”

    程班主从褡裢里面拿出来的东西是一套小孩子穿的内衣、虎头鞋和褡裢。

    程向东对这两样东西太熟悉了,这三样东西是悟觉住持将他托付给义父的时候一并交给义父的。

    程向东对这三样东西的印象非常深刻,但从来不抱任何希望,他甚至觉得义父太过偏执。

    这么多年来,义父一直把这几样东西锁在一个箱子里面边,并且视为珍宝。

    义父在这时候从褡裢里面拿出这两样东西,程向东的态度突然变得认真严肃起来:“义父,难道谭老爷和夫人认得这几样东西?”

    “傻孩子,不是谭老爷和夫人认得这几样东西,而是翠云的母亲、大嫂、妹妹和二哥认得这几样东西。”

    “翠云?翠云的母亲、大嫂和二哥?义父,您说的这个翠云难道就是蒲管家提到的那个翠云吗?”程向东已有所悟。

    “这个翠云正是蒲管家提到的翠云。”

    “谭老爷和夫人看到这几样东西以后,才决定让我和谭为礼到安庆去找翠云的家人。这次的安庆之行,很不顺利,要不然义父也不会到现在才回来。”

    “义父找到翠云的家人了?”

    “东儿莫着急,你听义父慢慢跟你说。我们是找到了翠云的家,可翠云的家人都不在家,长满枯草的院子里面有几间破败不堪的房子。”

    “经过打听,才知道,翠云的父亲和一个小妹在饥荒中病死饿死了,翠云的大哥战死在沙场,大嫂带着孩子改嫁了。”

    “翠云的二哥跟人家跑船,另一个妹妹出嫁了,另一个哥哥在外面做木匠活,翠云的母亲到庙里给和尚们洗衣服,我们好不容易才找到翠云的母亲、大嫂、小妹和二哥。”

    “翠云的母亲、大嫂、小妹和二哥怎么说?”程向东的眼睛里面充满的期待。

    “翠云的母亲、大嫂和二哥认出了这几样东西:这两件内衣是翠云大嫂缝制的,当年,翠云带着孩子回到家的时候,发着高烧,浑身的衣服都被雨水湿了,翠云的大嫂就把自己孩子的内衣给孩子换上了,翠云抱着孩子到城里去看郎中的时候,孩子的身上就穿着这身内衣;

    程班主喝了几口水接着道:“还有这个褡裢,这个褡裢是翠云的母亲缝制的,家里人出门,都用这个褡裢,褡裢上这两个补丁是大嫂缝上去的。”

    “东儿,翠云就是悟觉住持救进普觉寺的那个女孩子,你就是和她一同被悟觉住持救上山的真儿。”

    “孩子,你就是谭老爷和夫人在危急关头托付给贴身丫鬟翠云的那个两岁大的孩子。”

    “你的小名叫琛儿。你跟悟觉住持说,你叫‘真儿’,‘琛儿’和‘真儿’不是很接近吗?‘真儿’就是‘琛儿’啊!东儿,谭老爷和夫人就是你的生身爹娘啊!”

    “东儿,他们一看到你就觉得似曾相识,就觉得很亲切,但他们不敢确定。”

    “他们怕惊吓到你,所以,才把义父叫到和园去打听你的情况。”

    “最后,他们才决定让义父和为礼少爷到安庆城外的霍家洼去找翠云的家人”

    “义父也想亲自到安庆走一趟,东儿是知道的,义父此生唯一的心愿就是帮你找到自己的生身爹娘”

    “义父离开普觉寺的时候答应过悟觉住持,义父一定不会让悟觉住持觉得所托非人。”

    “皇天不负有心人,老天爷总算开眼了”程班主话没有说完,便热泪盈眶、喜极而泣在和园,老爷的屋子里面,他就想哭。

    “义父,”程向**然泪如泉涌,一头栽进义父的怀中。

    程班主张开双臂,将程向东紧紧抱在自己的怀中,两个不是父子,胜似父子的人抖动双肩、眼含热泪。

    在程五洲的记忆中,他从来没有看见程向东哭过他甚至怀疑程向东生来就不会哭。

    “傻孩子,你应该高兴才对啊!东儿,还真让你说着了,歇马镇,我们程家班算是来对了。”

    “你不再是水上的浮萍,空中的飞絮了,你找到了自己的生身爹娘,你找到了自己的家。”

    “这些年,你跟着义父,吃了不少苦,遭了不少罪啊。”

    “义父,您别说了,”程向东有些哽咽,“在向东的心目中,您就是我的亲爹。”

    “向东永远不会忘记您对向东的似海深情。”程向东慢慢抬起头来,用衣袖擦干眼角上的泪水,

    “义父,您的年纪大了,身体也不怎么好,东儿这两天一直在想一件事情。”

    “东儿,你在想什么?快跟义父说。”

    “东儿想让义父和向南妹妹还有其宝兄弟留在这歇马镇,东儿要好好孝敬您老人家,如果谭老爷和夫人不同意,那向东就不打算留在歇马镇了。”

    “既然已经找到了他们,向东心愿已了,从此以后永远和义父、义妹在一起。”

    “东儿,你这是在说傻话。老爷和夫人想你想了十九年,你也看到了,他们的身体都不好。”

    “特别是夫人,她经常到隐龙寺去烧香拜佛,只要到隐龙寺去,她就会到两个孩子的坟头上去坐一会,那两座坟头,有一座就是你的衣冠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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