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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歇马镇全文阅读

作者:齐云久枝     风雨歇马镇txt下载     风雨歇马镇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六章 程向东登台演出 夫妻俩情难自已

    尧箐小姐是什么人?

    她是盛府的大小姐,相比之下,他只有自惭行愧的份,哪还敢有和尧箐小姐结秦晋之好的奢望!

    他告诫自己一定要好自为之,勿做非分之想才是。

    尧箐小姐的寻觅只能到此结束,找到程向东,不等于马上就能和程向东搭上茬、说上话。

    接触之前,还需要一些铺垫的,但尧箐小姐已经很满足了。

    化过妆,穿戴上行头的程向东越发俊朗。

    在认真仔细打量了一番程向东之后,尧箐小姐和阿香坐到防雨棚里去了。

    此时,前几排椅子上已经坐了不少人,寿宴已经结束了。

    不一会,在蒲管家的引导下,翟温良陪着盛老爷夫妇走进防雨棚。

    翟温良一眼就看到了尧箐小姐和阿香。

    大概是肚子饿了,尧箐小姐和阿香正在一边吃点心,一边喝茶。

    盛夫人走到女儿的跟前:“尧箐,你到哪儿去了,连寿宴都见不到你的人影。”母亲的语气里面略带着一些埋怨和责备。

    “娘,尧箐哪里都没有去啊,我一直在这里等着看戏呢?”尧箐一脸的娇嗔。

    “傻孩子,你从不喜欢看戏,今天是怎么了,对戏这么上劲儿啊!”

    “女儿懂得退而求其次,在谭家大院,还有什么比看戏更有趣呢?我只能勉为其难,要不然怎么做爹娘的乖女儿呢?”

    “贫嘴,一个大家闺秀,不懂一点礼数,寿宴上见不到你人影,娘还指望你给寿星敬酒呢,可你倒好,在人家家里到处乱跑,来去无踪影,哪有大家闺秀的模样啊!”

    尧箐小姐放下茶杯,想争辩什么,盛老爷替她说了:

    “夫人,你这是怎么了?这孩子这不是挺好的嘛!今天,一大早就跑到谭家来给大太太拜寿,为了哄寿星开心,她还要在和园住上三天,女儿这么乖,夫人还这么数落她。”

    “老爷,你就宠着她吧!越宠越没正形。”

    “姑母,您表面上说表妹,实际上,你比姑父更娇宠尧箐表妹。”翟温良讨好道他既讨好了姑母,又讨好了尧箐小姐。

    翟温良搀扶着姑母姑父坐在椅子上,拿起茶盘里面的茶壶,茶壶里面的水是刚添的水。

    翟温良从茶盘里面拿起两个倒扣的紫砂茶杯,放正了,往茶杯里面倒了一些水,将两杯茶恭恭敬敬地摆放到姑父姑母的前面的桌子上,然后挨着尧箐小姐坐下。

    翟温良刚想跟尧箐小姐说话,尧箐小姐却迅速站起身朝第一排正中一个桌子走去。

    正在此时,在十几个人的簇拥下,老太爷、老太太、谭老爷和昌平公主缓步走到第一排正中一个桌子跟前。盛家的座位在第一排的右边,和老爷太太的桌子隔着一张桌子。

    翟温良和阿香四眼对视了一下,他的眼睛里面画着一个大大的问号。

    但此时此刻,阿香不方便回答翟温良任何问题的,她紧跟在尧箐小姐的身后。

    大太太拉住尧箐小姐的手,让她坐在自己的身旁。

    “大娘,刚才的酒宴上,尧箐没有给您敬酒,您不会生尧箐的气吧!刚才,我娘还数落我来着。”

    “你来陪我,我高兴都来不及,大娘就喜欢你身上这股无拘无束的劲。”

    “大娘年轻的时候也像你这样,最讨厌的就是那些规矩啊,礼数啊。放宽心,在谭家,没有人会挑尧箐的毛病。”

    “谢谢大娘,有大娘宠着尧箐,我心里美着呢,以后,尧箐一定会经常到谭家大院来陪大娘,只要大娘不嫌尧箐太烦人就行。”

    谭国凯正在跟周围的人打招呼。

    老爷待林老爷父子俩和冉老爷父子俩坐下以后,才坐到大太太的身旁。

    和老爷太太坐在一个桌子上的还有梁大夫不管在什么时候,谭老爷一直把梁大夫奉为上宾。

    林家人坐在主桌左边的桌子上,林蕴珊母子四人和父兄坐在一起。

    冉家人坐在主桌的右边,冉秋云和父兄坐在一起阿玉也和冉秋云坐在一起,唯独少了赵妈。

    坐在冉家人旁边的是霍老爷夫妇和他们的小女儿瑞儿。

    荣家和马家人被安排在主桌后面的桌子上。

    几个穿着讲究的女孩子穿梭在各个桌子之间,他们手提铜壶,为客人们添水。

    谭为义和林老爷坐在一起,他一边和外公说着话,一边朝冉家的桌子上看看。他是在寻找赵妈。

    赵妈赵长秀今天晚上要和哥哥赵长水到李家铺去接侄媳妇菊英和两个孩子到镇上来。

    大家都怀着愉快的心情等待幕布拉开,只有谭为义关注赵妈。

    除了关注赵妈以外,谭为义还关注着尧箐小姐,他默默地看着尧箐的一举一动。

    这些都被翟温良看得真真的。

    锣鼓敲了三下之后,音乐随即响起,幕布里面突然变得明亮起来。

    一个书童模样的人从戏台的右边缓步走到幕布的前面来,然后消失在戏台的左边,他的手上举着一个布幌子。

    布幌子上写着几个醒目的大字:“第一场,坐宫”。

    防雨棚里面顿时安静了下来。

    紧接着,幕布徐徐拉开。呈现在大家面前的是驸马府,背景是鳞次栉比的宫殿的飞檐和高墙。

    伴随着一段忧愁哀伤的音乐声,从珠帘里面走出一个身着黄袍,头戴金冠,脚穿皂靴的驸马爷。

    他眉头紧锁,一脸忧郁,在戏台上转了几圈之后,便满怀心思地唱了起来:

    “我本宋臣杨延辉,幽州被俘隐真名,驸马附中十五载,公主待我情真切,天佑摆下天门阵,六弟御敌飞虎峪,身在辽营心在宋,忽闻母亲押粮至,四郎思母情切切,手无令箭难出关,欲求公主口难开。”

    四郎有母可探,尚且如此悲切哀伤,自己不知娘亲身在何方,其悲切哀伤之情和杨四郎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想到这里,程向东禁不住泪如泉涌。

    程向东这段唱词刚刚唱完,台下便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昌平公主的眼睛里面溢满了泪水。

    感动她的不仅仅是杨四郎的唱词,主要是程向东悲切哀伤、还有点哽咽、啜泣的唱腔。

    在戏台的另一侧,珠帘被丫鬟掀起,不一会,缓步走出一个头戴凤冠,珠光宝气的女子来。

    她就是萧太后的掌上明珠铁镜公主,她绕着驸马爷缓步走了一圈之后,也咿呀咿呀呦地唱了起来:

    “连日来驸马爷心神不宁,料想他定有事瞒着铁镜,我二人十五载情深意重,我有心解开他心中疙瘩。”

    尧箐小姐这回终于看清楚了,扮演杨四郎的人就是程向东,而扮演铁镜公主的是程向南。

    此时,程班主和魏明远正站在幕布的后面审视着程向东的表演,程班主的手中抱着一个小茶壶,但他不曾喝过一口大概是忘记了喝水。

    虽然师徒俩看好程向东,但心里面还是有点不踏实,这毕竟是程向东第一次登台演出,他们都为向东捏了一把汗。

    是大师兄同意程向东代替他登台演出的,他也担着一份责任,此刻,魏明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

    当台下响起掌声的时候,特别是看到大太太以手拭泪的时候,程班主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看着师傅的神情慢慢松弛开来,魏明远悬着的心也落了地,很显然,师傅程五洲对程向东的表现很满意,台下的掌声已经说明了一切。

    魏明远窃喜:这些年,他在程向东身上所花费的辛劳总算有了结果。

    让程班主感到高兴的是,除了程向东的表演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期,主要原因是向东有可能在程家班永远待下去。

    程向东可能已经不想再过以前那种漂泊不定、颠沛流离的生活了。

    他瞒着程五洲,偷偷跟大师兄学戏、练功,一心一意地捉摸舞台上的事情,就说明他已经产生了在程家长期扎根的想法。

    能把戏演到这个份上,说明他在私下里下了很多工夫,吃了很多苦。

    再往深处想一想,只要向东能在程家班待下去,那么,程向东和女儿向南之间的事情就有了可能。

    虽然梅其宝也是一个很不错的后生,但程班主还是希望程向东做自己的女婿女儿不是一直放不下程向东嘛。

    昌平公主全神贯注地看戏台上的演出,尧箐小姐还在一旁做一些解说。

    老寿星对程向东和程向南兄妹俩的表演大加赞赏,程向东和程向南唱到最出彩的片段时,大太太情不自禁地拍起手来。

    两段唱词总共唱了半盏茶的工夫,大太太一共拍了六次手,她一拍手,其他观众也跟着拍手。

    阿香注意到,尧箐小姐完全被程向东的扮相和表演征服了,从程向东走出珠帘开始到离开戏台,尧箐小姐的眼睛没有离开过程向东。

    她看的如痴如醉,连拍手都忘了双手紧紧地攥在一起阿香和尧箐小姐坐在一起,她甚至能觉察到主人身体的颤抖和躁动。

    谭为义和翟温良也注意到了这一点。

    翟温良全程都盯着表妹尧箐小姐的脸,尧箐小姐看戏看得这么认真,翟温良做梦都没有想到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情。

    比较而言,昌平公主的视线落在程向东身上的时间比落在程向南的身上要多很多。

    不知何故,他总觉得程向东很亲切,而且很熟悉。

    这有三个原因:第一,她从程班主的口中得知,程向东今年二十一岁,大太太很自然就会想到自己的儿子自己的儿子如果还活着的话,现在也是二十一岁。

    第二,程向东的长相太像老爷了,大太太甚至还能从程向东的脸上看琛儿的影子,她还能从程少主的身上看到老爷年轻时候的影子。

    程向东的脸型和她逝去的两岁的儿子有很多想象的地方。

    如果程向东不是程班主的儿子,如果自己的儿子还活在人世上的话,她甚至会觉得程向东可能就是自己的儿子,这就是她今天早晨在熙园见到程向东的时候多看了几眼的主要原因。

    第三,程少主不但长相像老爷,连举手投足都很像老爷。

    谭老爷也注意到了昌平公主看杨四郎的眼神。

    谭老爷也觉得扮演杨四郎的人的长相很像自己,可以这么讲,这一点,他对程向东的关注程度不亚于昌平公主。

    他甚至不敢相信,在这个世界上,竟然有和自己这么相像的人,这个后生太像自己年轻时的模样了。

    当然,谭老爷比昌平公主想的更深一些。他感觉程向东和程向南的长相相去甚远,他也没有从程向东的脸上和身上看到一丝一毫程班主的影子。

    他招了一下手,把蒲管家叫到了自己的跟前。

    蒲管家走到老爷跟前,坐在椅子上。

    谭老爷望着戏台,压低声音道:“蒲管家,这两人是亲兄妹吗?”

    “老爷,您说的是谁啊?”

    谭老爷朝戏台上的杨四郎和铁镜公主指了指。

    蒲管家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情了:“老爷说的是少班主和向南姑娘啊!他们俩不是亲兄妹。”

    谭老爷的心里咯噔了一下,自己的判断果然没有错:“不是亲兄妹?”

    “对啊!”

    “这两个人谁是程班主的孩子?”

    “向南姑娘是程班主亲生的,少班主是程班主的义子。”

    “义子!”

    “对啊!”

    昌平公主正在听尧箐小姐说剧情,她扭头朝老爷和蒲管家看了看,因为蒲管家刚才说话的声音突然高了一些。

    蒲管家看了看昌平公主,然后压低了声音,同时将嘴巴凑到老爷的耳朵跟前:

    “我听少班主叫程班主义父来着,这个向南姑娘很喜欢少班主不是一般的喜欢,是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

    老爷站起身朝戏台右边走去,从戏台的右边可以走到戏台的后面。在戏台的后面,有一个圆门,圆门里面就是熙园。

    蒲管家望了大太太一眼,然后跟上老爷。

    两个人从戏台的右边绕到戏台的后面,然后走进圆门,走进熙园。

    昌平公主目送老爷和蒲管家消失在戏台的后面。

    程家班的人全聚集在戏台和院门之间的走廊上,看到谭老爷和管家走过来,大家让到一边。

    主仆二人来到熙园北边的走廊上。

    “老爷,您想问什么?”蒲管家觉得老爷的神情有些怪异。

    “蒲管家,程班主有没有跟你提到少班主的身世呢?”

    “没有,程班主没有说,我也没敢问老奴是想问的,但又觉得不妥。老爷,您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我的琛儿要是还活着的话,和少班主一般大,昨天晚上,今天中午和晚上吃饭的时候,我特别留意这个少班主,怎么看,怎么有点像我年轻的时候的模样?”

    “既然老爷这么说了,那老奴就斗胆说一句老爷不说,老奴是不敢说的。”

    “在青州,老奴一见到少班主,就觉得他的模样和老爷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

    “老奴只是在心里面犯嘀咕,不敢在老爷面前造次,老爷是何等身份,少班主长的再像老爷,老奴也不能把他和老爷往一块扯啊!”

    “老爷,有一句话,老奴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蒲管家,您不要左一个‘老奴’,右一个‘老奴’,我跟你不知道说过多少回,在我面前不要这么客气。”

    “老爷这么说,那是老爷宽厚仁慈。善待下人,老爷看得起我蒲守诚,但主仆之间的规矩是不能破的,这么多年,老奴都已经习惯了。”

    “蒲管家,您想说什么,但说不妨。”

    “老爷和大太太,先没了儿子,后没有了女儿,娶了二太太和三太太以后,老爷有了自己的女儿和儿子,失子之痛恐怕已经渐渐平复,可大太太她。”

    “我明白您的意思,我和夫人同床共枕这么多年,她内心的痛苦,我何尝不知道呢?”

    “不管我怎么对她好,都无法愈合她内心的伤痛。让您到青州去请程家班,不就是想让她高兴吗!高兴了,她就会暂时忘记对两个孩子的思念。”

    “老奴心里明白,要不是为仁少爷母子俩早早晚晚到和园请安,陪大太太说说话、打打岔,大太太的日子一定非常难熬啊!”

    “像大太太这么大慈大悲。菩萨心肠的人,她不应该有这样的结果啊!”

    “蒲管家,您到底想说什么?”

    “老话常说,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十九年前,老爷和太太单凭一只虎头鞋就认定自己的儿子不在人世了,这是不是有点草率啊!”

    “夫人说,那只虎头鞋肯定是翠云的手工,不会有错的,无论是翠云,还是和孩子,老郎中所说的年龄,模样,身上所穿的衣服,包括病症,分毫不差,不是他们,还会是谁呢?”

    “翠云的家人也认定翠云投河了。”

    “都怪我做事草率,我如果不让翠云抱着孩子离开谭府,就不会造成终身遗憾,女儿说不定也能活下来,夫人也不会整天郁郁寡欢了。”

    “一般人家,只要是男孩子,都会穿虎头鞋,大多数女人都会做虎头鞋虎头鞋的样子也都大差不离,单凭一只虎头鞋,不能说明公子出事了,被河水卷走的孩子也不一定就是公子。”

    “蒲管家,您的话不无道理,这些年,国凯也这么想过昌平也跟我说过这件事,她也有点疑二惑三。”

    “这样吧!散戏以后,您找程班主聊一聊,最起码要把少班主的身世弄明白,看看有没有两相吻合的地方。”

    “老爷为什么不直接和程班主谈呢?”

    “我直接找程班主,未免有些唐突。您先和程班主谈谈,如果风马牛不相及,那就算了,如果有吻合的地方,我再直接找程班主谈。”

    “还是老爷考虑问题周全。”

    “蒲管家,这件事情,就只有我们俩知道。”

    “老奴明白老爷的意思,老奴是不会跟任何人说的,在大太太的面前,老奴也不会透露半个字。”

    “我就是这个意思如果勾起她对儿子的思念,而我们又不能给她一个圆满的结果,我真不知道如何收场。这些年,国凯好不容易把太太的心气理顺了,千万不能再出什么岔子了。”

    老爷和蒲管家回到座位上的时候,戏已经演到了第二场:公主盗令。

    这一场说得是铁镜公主知道了杨四郎的身世和想见母亲的想法之后,决定帮助夫君出关和佘老太君相见,但要想出关,就必须有令箭。

    于是,公主决定盗取令箭,最后终于盗令成功。

    昌平公主此刻的内心汹涌澎湃,她已经决定让梅子在散戏之后,把程向南接到和园,今天晚上,她要和义女向南好好聊一聊少班主的身世。

    戏于戌亥交替之时落下帷幕。

    演员谢了三次幕,人们才慢慢离开座位。

    盛夫人走到尧箐跟前,拍了一下女儿的肩膀,尧箐小姐才缓过神来她完全沉静在刚才的思绪里。

    按照昌平公主的吩咐,梅子在化妆间的门口等候,一盏茶的工夫,程向南在师姐曼子、师妹舜卿的帮助下卸完妆,换好衣服之后,随梅子去了和园。

    昌平公主早吩咐人准备好夜宵等候程向南的到来,夜宵是芝麻汤圆芝麻是黑芝麻。

    尧箐姑娘将爹娘和表哥送出谭府大门之后便和阿香回了和园,主仆俩回到和园的时候,正巧碰到梅子和程向南。

    四个人一同走进和园的东圆门。

    两个人刚坐下,便有佣人端上来五碗热气腾腾的汤圆。

    今天晚上,昌平公主的心情出奇地好,所以,她也吃了半碗芝麻汤圆。

    这是梅子没有想到的,这些年来,昌平公主的胃口一直不好,老爷吩咐厨房做一些燕窝粥、银耳羹和参汤给昌平公主喝,但昌平公主每次只勉强喝几小口就放下了。

    尧箐小姐本来打算吃完汤圆就回自己的房间休息的,但听大太太和程向南提到了程向东,特别是程向南说程向东是程班主的义子之后,她决意要和寿星、程向南睡一张床。

第十七章 盛尧箐心生怜悯 大太太泪水涟涟

    昌平公主求之不得,便同意了。

    于是,昌平公主睡在中间,向南和尧箐小姐分睡左右两边。

    程向南对尧箐小姐的出现并执意留下来和她们睡在一张床上不是太高兴,但既然母亲已经发话了,她也不好说什么。

    演出前,尧箐小姐到熙园东游西荡,寻觅程向东,程向南早已看在眼里。

    既然尧箐小姐想知道程向东的身世,那她索性把自己和程向东的关系告诉尧箐小姐至少要表明自己的态度吧。

    她要让尧箐小姐知道她和程向东青梅竹马,她非常喜欢向东哥,向东哥也非常喜欢她她要让尧箐小姐知难而退。

    结果和程向南的愿望恰恰相反,知道了程向东身世的尧箐小姐对程向东越发感兴趣。

    除了感兴趣以外,程向东的身世更激发了尧箐小姐对程向东的怜惜和爱慕。

    女人的身上有与生俱来的母性冲动,只要有一个激发点,那种悲天悯人的母性情怀就会泛滥。

    在感情问题上,有一些女孩子是知难而上,极其执拗,越战越勇,越是得不到的东西,就越想得到。

    尧箐小姐就是这样的女子从小到大,由于父母的百般宠爱,尧箐小姐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只要是她想得到的东西,就一定是要得到,所以,她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失望。

    十二三岁以后,投射到她身上的男人的目光从未少过,包括谭府的为仁少爷和为义少爷,还有她的表哥翟温良,但她从未有过心动的感觉。

    可自从在南街、西街和程向东两次邂逅以后,程向东的模样就像刀子一样刻在了她的心里,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一见钟情吧!

    也许是千里姻缘一线牵?

    吸引尧箐小姐的不仅仅是程向东俊朗、潇洒的外貌,更多的是程向东身上流露出来的气质、风度和眼神里面隐含的英气和坚毅。

    昨日下午,尧箐小姐回到家以后,就把自己关在楼上,她既不看书,也不写字,更无心画画。

    过去,只要他一闲下来,不是看书,就是在书房里面写字,要么就是画画。

    尧箐小姐坐在窗户旁边,望着窗外连绵的细雨和花园中的雨景,回味着和程向东的两次邂逅,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昨天夜里,她睡的很迟,而且睡的很不踏实。

    这些年来,她的睡眠一直很好,少年不知愁滋味,说的就是她。

    今天早上,天刚蒙蒙亮,尧箐小姐就醒了,醒来以后,她就开始起床梳洗打扮了。

    她不想惊动阿香,往常,她起床比较迟,而且都是阿香叫醒她并伺候她梳洗打扮的。

    当阿香看到尧箐小姐已经梳洗装扮完毕,很是吃惊,回想起昨天下午主仆俩在二亭桥上和程向东相遇的情景,阿香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情了。

    从尧箐小姐十岁时开始,阿香就一直在尧箐小姐身边伺候,因为尧箐小姐既有貌,又有才。

    美丽的花朵,总会赢得许多欣赏的目光,尧箐小姐貌美如花,赢得了诸多男儿仰慕的目光。

    即便有人知道盛谭两家早有婚约,还是有很多人家请媒人到盛家提亲。

    特别是十三岁以后十三岁正是少女情窦初开的年纪,尧箐小姐接触过的男儿,没有一个能逃出阿香的眼睛的。

    在阿香看来,尧箐小姐压根没有真正在意过哪个男子,而程向东则是一个例外。

    在她看来,谭家大少爷谭为仁和二少爷谭为义难入尧箐小姐的法眼,连尧箐小姐的表哥翟温良也没有什么希望。

    她虽然是翟温良安插在尧箐小姐身边的人,但并非真心希望翟温良和尧箐小姐能结秦晋之好。

    自己唯一能做的事情,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告诉翟温良,只此而已。

    她只负责向翟温良提供尧箐小姐的情况,至于翟温良能不能得偿所愿,那是翟温良自己的事情。

    阿香之所以愿意为翟温良做事,一是因为她做的不是伤天害理的事情,伤不着小姐一根汗毛,二是翟温良经常塞给阿香银子和首饰。

    更重要的是,阿香有一个瘸腿哥哥,翟温良出银子让自己的大哥在镇上开了一个杂货铺,帮助阿香家摆脱了困境。

    在阿香看来,翟温良追求尧箐小姐也没有什么不好,以翟温良的家势,尧箐小姐嫁给翟温良,也不辱没了尧箐小姐。

    尧箐小姐和程向南在梅子的帮助下,帮昌平公主洗漱,梅子则帮尧箐小姐和程向南洗漱。

    梅子给三个人掖好被子,然后退出了内室,放下珠帘,关上房门。

    下面是昌平公主和向南、尧箐小姐的对话。

    “母亲大人,您好像特别关心我的哥哥向东?”

    昌平公主并没有正面回答程向南的问题,她低下头,掀起枕头,从枕头下面拿出一只虎头鞋。

    这是一只两岁男孩穿的虎头棉鞋。

    主色是红、黄、蓝、黑。鞋头呈虎头形状,有眼睛、鼻子、嘴巴,眼睛上面还绣着一个“王”。

    “虎头鞋?”程向南感到很惊讶,她意识到,这只虎头鞋肯定和母亲刚才提出的问题有关。

    “大娘,这不是男孩子穿的虎头鞋吗?”

    尧箐小姐也感到很惊讶,我弟弟脚上的虎头鞋虽然小了一些,但和这只鞋子一模一样。

    尧箐小姐特意提自己弟弟的虎头鞋,好像是要说明什么。

    “是啊!这是我的琛儿两岁时穿的虎头鞋。”昌平公主眼睛里面有些湿润。

    程向南从尧箐小姐的话中听出了一点潜台词:“母亲,这也许不是琛儿的虎头鞋,母亲是怎么知道这一定是翠云做的虎头鞋呢?”

    “是啊!天底下的虎头鞋不都是一样的吗?这也许只是一个巧合吧!”尧箐小姐和程向南一样,她也希望昌平公主手上的虎头鞋不是琛儿当年穿过的虎头鞋。

    “天底下的虎头鞋不可能一个样,老话常说,十里一个乡风。”

    “翠云是安庆人,她做的虎头鞋,做法肯定和安庆人的做法应该是一个样的。霍家洼难道不在安庆地界?”尧箐小姐的脑子果然好使。

    “尧箐说的对,我怎么没有想到这一层的呢?”长平公主道。

    “大娘,你一直把这只虎头鞋放在枕头下面?”关于十九年前的事情,尧箐小姐听父母说过一些。

    “母亲大人,这只虎头鞋一定有故事,您能跟女儿说说吗?”

    昌平公主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然后略带回忆道:“我的琛儿要是还活着的话,和你的哥哥程向东一般大。”

    “这只虎头鞋是琛儿留给我的唯一念想。”话说到一半,昌平公主的眼角里溢出一串泪珠来。

    “母亲,看到我哥哥,您就想起了自己的孩子,是吗?”程向南道。

    “不仅如此,你哥哥,他他的眉眼太像老爷太像我的琛儿了。”

    “大娘,您跟我们说说,好吗?”尧箐小姐对昌平公主的话题非常感兴趣。

    “母亲,您跟我们说说琛儿,我们很想听。”程向南一边说一边用衣袖抹去昌平公主眼角上的泪珠。

    程向南很想知道琛儿的情况,她想看看母亲提供的情况能不能和父亲所说的情况对上号。

    昨天晚上,程班主离开齐云阁回到熙园的时候,曾经跟向南说过这样一句话:

    “我怎么觉得向东和谭老爷的眉眼这么像啊!”

    躺在床上以后,向南反复回味和揣度父亲的话,她也觉得哥哥向东确实很像谭老爷。

    既然母亲也说这样的话,向南就不能不认真思考、认真对待了。

    “十九年前,谭家遭遇了一场变故,当时,我们住在应天府。”

    “大娘,您在应天府住过?”尧箐小姐并不知道这段历史,盛老爷和盛夫人不曾跟女儿提过这件事情。

    十九年前,尧箐小姐还没有出生呢。

    善良的盛老爷夫妇并没有在女儿面前透露昌平公主更多的情况。

    在谭家,没有人会提十九年前的事情,在盛家也是这样。

    那是谭老爷和昌平公主心中永远的痛。连歇马镇人都不愿提及。

    “尧箐小姐,你不要打岔。”经历了中午那样的场面,程向南已经知道了母亲的真实身份,“母亲,您接着说。

    昌平公主沉默半晌,说道:“当时,燕王燕王就是我四哥朱棣就是现在的皇上,他的兵包围了应天府,不久就包围了皇宫。”

    “一场大火之后,皇帝就是我侄子朱允不知去向,燕王的军队攻进了皇宫。”

    “不久,谭府也被燕王的军队包围了,为了保住谭家唯一一条根,我和老爷让贴身丫鬟翠云抱着琛儿,从暗道离开了谭府。”

    “而我和老爷被关进了大牢。不久,燕王就在应天府称帝。”

    “后来,永乐皇帝采纳了大臣的谏言,将所有前朝官吏全部赦免,之后,我就跟着老爷回到了这歇马镇。”

    “因为遭遇了那场变故,我刚出生不久的女儿因为无人照顾,不久就病死了。”

    “翠云和琛儿没有回到你们身边吗?”

    “没有,回到歇马镇以后,老爷就派人到安徽安庆,翠云的老家霍家洼去寻翠云和琛儿,没想到咳咳咳咳”

    昌平公主语速突然变慢,而且说不下去了她咳的很厉害,脸憋得通红。

    让昌平公主回顾这段不堪回首的往事,确实有点勉为其难。

    程向南坐起身,穿上棉袄,撩开被子,爬下床,她想倒点水给母亲喝。

    房门“咯吱”一声开了,梅子拨开珠帘走了进来梅子是贴身丫鬟,她就住在外间。

    梅子的身上披着一件棉袄,快步走到床头柜跟前,从茶盘里面拿起茶壶,打开一个茶杯盖,往茶杯里面倒了一点凉白开,再从茶盘里面拿起一个微型的暖壶,往茶杯里面倒了一点热水,程向南用双手端起茶杯走到床头。

    尧箐小姐将昌平公主扶坐起来,并将一件皮袄披在她的身上,这时候,昌平公主咳的更加厉害了。

    昌平公主从程向南的手上接过茶杯,喝了两口水之后,咳嗽终于止住了。

    梅子坐在床边,用手在主人的后背上上下抚摸。

    尧箐小姐也学着梅子的样子,在大太太的胸口上使劲揉搓。

    “太太,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吧!您今天已经累了一天了。”梅子非常关心自己的主人。

    “梅子,我不累,我现在还不想睡觉。你快去睡吧!小心着凉。”大太太朝梅子摆摆手。

    “放心吧!这里有我们俩,睡去吧!”尧箐小姐道。

    “尧箐小姐,向南小姐,太太的身体不怎么好,千万不要让太太说太多的话,也不能太迟睡觉。”梅子提醒道。

    “去吧!我心里有数。梅子,你去睡吧!不叫你,你不要起来。”昌平公主道。

    梅子走出房门,关上房门。

    程向南爬上床,钻进了被窝。

    昌平公主喝了几口水以后,刚想说什么,梅子又推开门走了进来,她的手里端着一个铜火盆,火盆里面燃烧着木炭。

    圆桌子的旁边有一个膝盖高的火盆架,梅子将火盆放在架子上,然后将架子连同火盆搬到距离大床四步左右的地方。

    梅子往火盆里面添了几块木炭,火很快就旺起来。

    梅子是一个细心、贴心的丫鬟,她担心主子和两位小姐着凉,看情形,三个人一时半会不会睡觉,有一盆火放在房间里面,就不会着凉了。

    于是,三个人披着棉袄,裹着被子坐在床上说话。

    程向南和尧箐小姐没有继续追问,她们已经感受到了太太内心的忧伤和痛苦,在太太的痛苦面前,好奇心该收一收了。

    昌平公主又喝了几口水之后,继续道:“老爷派出去的人找到了翠云的家,翠云确实回过家。”

    “但回到家的时候,琛儿高烧不退,他病得很厉害,霍家人请村子里面的郎中看了,但不顶事,琛儿仍然昏迷不醒。”

    “三天后,翠云抱着琛儿到安庆去看郎中。可可翠云这一去就没有再回霍家洼。”

    昌平公主望着火盆里面燃烧着的火焰,眼睛里面噙满了泪水。

    尧箐小姐的眼眶里面也噙满的泪水,她用双手紧紧抓住昌平公主的右手,悲天悯人的情怀,把她和大娘的心联系的更紧密了。

    生活在蜜罐子里的尧箐小姐第一次从太太的身上感受到了一个母亲的苦难和人生的艰辛。

    “翠云的家人就到镇上去寻翠云和琛儿,他们在一家药铺里面寻觅到了翠云和琛儿的踪迹,可结果”

    眼泪顺着眼窝,像断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滚。

    程向南从棉袄的口袋里面掏出一个手绢,将母亲脸上的泪水擦干可擦了还有,昌平公主的眼睛里面有流不完的泪水。

    程向南能想象的到,在过去的十九年里,母亲一定流了很多眼泪。

    “老郎中说,是有一个二十几岁的姑娘抱着一个两三岁大的男孩子来看病,小孩子得的是肺上的毛病,老郎中给孩子把脉的时候,小孩子就气息奄奄已经不行了。”

    “老郎中摇了摇头,没有写药方,也没有用药。这个姑娘就抱着孩子离开了药铺,不一会,老郎中听到大街上有人喊,说一个女子抱着孩子投河了。”

    “翠云的家人喊来村子里面的人,还有亲戚,大家用渔网在翠云投河的地点捞,最后,只捞上来这只虎头鞋。”

    “母亲,这就是琛儿脚上穿的鞋子吗?”

    “是啊!这只虎头鞋是翠云亲手做的。”

    “母亲,单凭这只虎头鞋就说这是琛儿的鞋子,这”

    “虎头鞋只是一个方面,翠云的家人和老郎中描述的情形和翠云琛儿一模一样,再加上这只虎头鞋,这不由我们不信啊!”

    “这些年来,我也一直在想这件事情,要不是你们程家班到歇马镇来,要不是看到少班主,我也不会往这方面想。”

    “女儿,你刚才说少班主不是你的亲哥哥,你快跟我说说少班主的身世。”

    “向东哥九岁就到我们程家班来了,之前,向东哥一只呆在普觉寺,是普觉寺的悟觉住持把向东哥托付给我爹的。”

    “普觉寺?是哪里的普觉寺?”昌平公主想从普觉寺的地理位置来确定普觉寺和翠云家乡霍家洼之间的关系。

    “不知道,这要问我爹。听我爹说,十二年前,我爷爷病得很厉害,我爹就把爷爷送到普觉寺请星云禅师看病,因为这个缘故,程家班在普觉寺呆了一段时间。”

    “当时,我和娘呆在凤阳老家,我娘去世以后,我爹才把我接到程家班。”

    “我爹离开普觉寺不久,我也进了程家班向南和向东哥是在同一年进的程家班。”

    “少班主怎么到的普觉寺?”

    “这我也不知道我爹从不跟向南说向东哥的事情,母亲可以去问我爹。”

    “我只知道,这些年,向东哥一直在找自己的生身爹娘,昨天下午,我们一到歇马镇,向东哥就在几条街上转了一大圈。”

    “转了一大圈,你哥在找什么?”尧箐小姐睁大了眼睛,这时候,她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南街和西街两度与程向东邂逅了。

    “是啊!向南,你哥哥他在找什么?”昌平公主问。

    “不知道,向东哥什么都不跟我讲,他对我很好他也很喜欢我,但他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他从来都不跟我讲。”程向南的前半句话是说给尧箐小姐听的。

    “你哥哥的身上有没有什么特别的记号,比如说黑痣什么的?”

    “向东哥是一个见了女孩子就害羞的人,很小的时候,他就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

    “向东哥和别的男孩子不一样,别的男孩子小时候,赤膊光腚,七八岁的时候,都不知道害羞。”

    “向东哥从小就很文静,他也不和其他男孩子在一块野。母亲要想知道更多的情况,可以去问我爹。”

    “你们程家班去过哪些地方?”

    “我们去过很多地方,向东哥虽然什么都没有说,但我知道,他找自己的生身爹娘,找的好辛苦,他好像已经不想再找下去了。”

    “不想再找下去了?”

    “对啊!在来歇马镇的路上,我听到了爹和向东哥的对话,向东哥劝我爹找一个地方安定下来。”

    “今天晚上,本来扮演杨四郎的人应该是我大师兄魏明远,可大师兄太辛苦,在青州唱坏了嗓子,我没有想到爹竟然会让向东哥接替大师兄帮大师兄撑场子。”

    “少班主在戏班子里面唱什么角?”

    “向东哥什么角都不唱,我爹只让他打打杂,跑跑腿,写写画画,管管账什么的。”

    “你爹从来没有教过少班主吗?”

    “我爹从没有教过向东哥。”

    “少班主今天晚上唱的很好,我看不是一天两天的功夫。”

    “那是向东哥背地里偷偷跟大师兄学的,向东哥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不管什么事情,只要他愿意学,就一定能学好他也能吃苦。”

    “少班主的悟性这么高,你爹为什么不教他呢?”

    “学戏很苦,程家班的人,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跟着师傅学戏练功了,我爹不想让向东哥吃这份苦,遭这份罪。”

    “过去,我们都觉得向东哥迟早要离开我们程家班。经过这么多年的找寻之后,他已经累了,他不想再找了。”

    “要不然,他也不会在背地里瞒着我爹偷偷学戏、练功,也不会顶替大师兄上台唱戏。”

    “女儿,你是不是很喜欢少班主啊?”

    “我是很喜欢他,向东哥也很喜欢我,从小到大,向东哥一直很照顾我,我爹也有心把我俩往一块凑。”程向南是望着尧箐小姐说这番话的。

    尧箐小姐的眼睛里面立刻掠过一丝失望的神情这是她在感情上第一次受挫。

    当她知道程向东和程向南不是亲兄妹,当她回味程向南婉转拒绝带她到熙园这件事情的时候,她就意识到程向南是横在她和程向东之间的绊脚石。

    最糟糕的是,自己和程向东还没有任何接触。现在,她是剃头的挑子一头热。

第十八章 后腰上两颗黑痣 谭国凯兴奋不已

    程向南的主权宣誓会阻挡得住尧箐小姐前行的脚步吗?肯定不能。

    程向南在认真思考母亲的问题:“母亲,我找机会问问爹,爹应该知道向东哥的身上有什么特别的记号。”

    “女儿,你先找机会问问程班主,你要问详细一些,如果必要的话,娘再找程班主好好谈谈。”

    “现在,我爹已经睡下了。明天早上,向南早点起床,早点回熙园去。”

    “向南果然是娘的好女儿。”长平公主将向南紧紧地抱在怀中,这时候,她已经把程向南当成了程向东她期待着早一点和儿子相认。

    整个晚上,昌平公主都很愉快,亥时结束的时候,大太太已经有了一些倦意,程向南和尧箐小姐伺候寿星睡下。

    程向南吹灭松油灯之后,然后钻进被筒里面,昌平公主伸出右手,将程向南揽在的中,程向南身体紧贴着昌平公主。

    七岁时,母亲就离她而去,从此,她跟随父亲过上了颠沛流离的生活,母亲的怀抱一直是她梦寐以求的。

    这十几年来,她经常梦见自己躺在母亲的怀中,梦醒之后,她怅然若失。

    现在,她终于又感受到了母亲的体香和体温。

    昌平公主一手搂着尧箐小姐,一手搂着义女向南,在义母温暖的怀抱里面,程向南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尧箐小姐则迟迟未睡,因为她的心里有事。

    至于她是什么时候睡着的,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头枕着寿星的胳膊,尧箐小姐心思沉重,难以入睡。

    听着窗外的雨声,回想着和程向东在南街、西街两次邂逅的情景,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她已经听出来了,程向东有可能是大娘十九年前病逝的儿子因为程向东的长相太像谭老爷了。

    本来,她还没有想好做谭家的儿媳妇或者说她做谭家儿媳妇的意愿不是那么强烈,因为她既没有看中谭为义,也没有看中谭为仁。

    谭为义虽然相貌不俗,但此人有点阴险,性格十分乖张,根本就不在她的考虑之列。

    父母也不喜欢他,在平时的闲谈中,父母从未提到过谭为义,父母倒是经常提到谭为仁,而且褒词颇多,但谭为仁性格太过温和,模样也比较平常,尧箐小姐觉得他身上缺少男人的阳刚之气。

    虽然盛谭两家早有婚约,但都不能束缚住尧箐小姐的手脚,因为爹娘视她为掌上明珠。

    这些年来,爹娘很少提盛谭两家的婚约之事,偶尔提一下,都被尧箐小姐搪塞过去了,爹娘是知道女儿心思的,他们绝不会做让女儿不高兴的事情。

    现在,尧箐小姐似乎又有了做谭家儿媳妇的愿望。

    这个愿望还很强烈,如果程向东果真是大娘十九年前病逝的儿子的话,那她就可以名正言顺的让爹娘和谭家谈婚约的事情。

    当初,盛谭两家说好让自己在谭为仁和谭为义两兄弟中选一个人做自己的夫婿,这说明她选择的对象是不确定的。

    既然是不确定的,那么,如果程少主是大娘的儿子,她就可以选择程向东。

    这个结果和当年的婚约虽然有些出入,但盛谭两家的长辈应该乐成其事。

    眼下,尧箐小姐唯一担心的是程向东和程向南的关系有没有确定下来,在尧箐小姐看得出来程向南喜欢向东。

    但在向东的心里,程向南未必是程向东的意中人,程向东喜欢程向南,这应该是事实,但喜欢和结为夫妻,这之间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她和翟温良也是这样一种关系,她一点都不否认自己喜欢表哥,但她从来没有想过要嫁给表哥。

    尧箐小姐这样想,是有些根据的,程向东今年已经二十一岁,程向南也已经十九岁,如果他们之间真有那种感情的话,按照当时婚配的年龄,他们早该成亲了。

    在一般家庭,女孩子在十三四岁的时候,父母就开始考虑女儿的婚姻大事了,媒人也开始上门了,如果两个人真有那种感情的话,程班主也不会让他们耽搁到现在。

    此时此刻,在老爷的书房里面,谭老爷和程班主正在说着话,昌平公主和程向南、尧箐小姐回到和园,走进卧室,就没有再走出过卧室。

    老爷特别关照蒲管家:领程班主进和园、进书房的时候,千万不要惊动大太太。

    谭老爷和昌平公主想的是同一件事情,这也应该算是心有灵犀吧!

    关键是程向东和谭老爷太像了,用程班主的话说,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

    程班主的心里就是这么想的,他甚至从大太太的身上看到了程向东的影子。

    只是没有说出口来罢了。所以,当戏散场之后,蒲管家请他到老爷书房的时候,他就明白老爷找他做什么了。

    今天上午,大太太在二太太的陪同下到熙园来看大家的时候,程班主从大太太看程向东的眼神里看出,大太太似乎从程向东的脸上和身上看到了十九年前逝去的儿子的影子。

    说实话,如果程班主没有从蒲管家的口中得知大太太的儿子已经不在人世的话,他一定会认为谭老爷和大太太就是义子程向东十几年来苦苦寻觅的生身爹娘。

    程班主只想弄清楚两件事情,一是孩子两岁时候的小名,二是孩子的身上有什么标记。

    在去和园的路上,程班主就想好问什么了。

    这也正是谭老爷想提的问题。

    蒲管家把程班主领进和园老爷的书房以后,就走出了书房。一个女佣端上两杯茶以后,掩上书房的门走开了。

    “程班主,您能跟我说说少班主的身世吗?”

    “谭老爷,您是不是觉得我义子程向东很像您啊!”

    “是啊,用蒲管家的话说,少班主的长相和我一模一样,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

    “不瞒谭老爷,昨天傍晚,小人一见到谭老爷的时候,着实吃惊不小,义子向东的长相确实太像谭老爷了。”

    “无论是脸型,还是眉眼,包括身高、身形,向东和谭老爷都很像。”

    “我走南闯北,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但这么离奇的事情,我连想都不敢想。”

    “本来,我是想跟谭老爷说些什么的,但又怕冒味唐突,所以,就把提到嗓子眼的话给咽回去了。”

    “在来歇马镇的路上,闲聊的时候,蒲管家跟我说了公子的事情,我想冒味地问一句,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程班主当讲无妨。”

    “我听蒲管家说,令公子已经不在人世了。”

    “是啊!十九年前,谭家遭遇了一场变故,我儿死在了异乡,昨天傍晚,我一见到少班主的时候,和程班主您一样,也吃惊不小。”

    “可一想到琛儿早就不在人世了,所以,就打起了退堂鼓,这世上,长的很像的人有很多。所以,我就没有提这件事情。”

    “这些年来,我一直心有不甘。当年,夫人的贴身丫鬟翠云带着琛儿逃离应天府,远赴安庆老家,琛儿在路上染上肺病,后不治身亡。”

    “丫鬟翠云自觉无法向我和夫人交代,就抱着琛儿投了河,翠云的家人只打捞上来一只虎头鞋,这只虎头鞋一直放在夫人的枕头下面。”

    “夫人一直沉浸在丧子之痛里,我一直觉得这里面或许有些蹊跷。”

    “听蒲管家说,少班主是程班主收养的义子,特别是今天晚上看了《四郎探母》以后,谭某觉得有必要找程班主好好谈一谈。”

    “谭老爷,我们想到一起来了,这些年来,我带着程家班走南闯北,一是为了生计,主要是帮助向东找寻亲生爹娘,不瞒谭老爷,向东,他已经不想再找自己的生身爹娘了。”

    “这是为什么?”

    “向东九岁投身程家班,他在程家班呆了十二年,我就带着他东奔西走找了十二年,他找累了,疲倦了。”

    “他不止一次劝我找一个地方安顿下来,向东是一个很懂事、很孝顺的孩子,他看我年纪大了,他不想让我太辛苦,他不想因为他寻找生身爹娘的事情耽误戏班子的生计。”

    “悟觉住持把他托付给我的时候,特别叮嘱我一定要帮向东找到他的生身爹娘。”

    “所以,我没有答应向东我既然答应了悟觉住持,我就不能食言。”

    “悟觉住持是何许人?”

    “悟觉住持是普觉寺的大和尚,十二年前,老班主就是我的父亲,他旧病复发,突然病倒,我们就把他送到普觉寺。”

    “普觉寺的星云禅师是我父亲的拜把子兄弟兄弟俩在一个师傅的门下学唱戏,星云禅师的原名叫戚河清。”

    “因为学戏练功太苦,戚河清的身体又太太薄,加上悟性比较差,所以经常给师傅教训体罚,后来,亲河清就改行学医,兄弟俩就分道扬镳。”

    “后来,遇到了一个过不去的坎,就出家进了普觉寺。”

    “当时,向东就在普觉寺生活,由悟觉住持照顾着,虽然星云禅师医术高明,但回天乏术,我父亲已经病入膏肓,料理完父亲的丧事以后,我们就离开了普觉寺。”

    “下山之前,悟觉住持把我叫到他的禅房,他把向东交给了我,他说,本想留向东在普觉寺伴青灯黄卷、暮鼓晨钟。”

    “但向东虽有佛心,却与佛无缘,终归不是池中之鱼、园中之鸟,悟觉住持让我帮向东找到他的生身爹娘。”

    “我们程家班走南闯北,向东要到茫茫人海中寻找自己的亲生爹娘,就必须跟着程家班东奔西走。”

    “程少主怎么会流落在普觉寺?”

    “悟觉住持说,七年前的冬天那是一个大雪天,他和两个徒弟下山化缘,回寺院的时候,路过一个毁于战火的寺庙,他们听到了小孩子的哭声。”

    “走进大殿一看,是两个人,一个是二十多岁的女子,一个是两三岁的小男孩子。”

    “当时,女子已经快不行了,小男孩正在发高烧。”

    “小男孩的身上只有内衣,脚上有一只虎头鞋,不远处还有一只虎头鞋,如果不是女子把小男孩抱在怀里,小男孩早就被冻死了。”

    “后来呢?”

    “后来,师徒三人将女人和孩子带回寺院让星云禅师救治。小男孩是得救了,但那女人没有活过来。这个小男孩就是我的义子向东。”

    “女人没有留下什么话吗?”

    “女人病的很厉害,上山的时候,她就快不行了。弥留之际,女子说过一些话,但女子的气息微弱,语焉不详。”

    “她是想说什么,但什么都没有说清楚,悟觉住持没有听到一句完整明白的话,只有‘老爷’、‘太太’、‘公子’说的比较清楚,没有一句囫囵话。”

    “悟觉住持只听出一个大概:这个女人请求悟觉住持留下小孩,并帮这个孩子找到他的生身爹娘。”

    “悟觉住持有没有交给程班主什么东西呢?”

    “有,悟觉住持交给我几样东西,这几样东西,我一直保存着,今天,我把它们带来了。”

    程班主一边说,一边解开一个包裹,从包裹里面拿出几样东西来。

    程班主从包裹里面掏出来的东西分别是一套小孩子穿的灰布内衣,上衣是衣襟,下衣是一条大腰筒子裤,还有一个半旧不新的黑色褡裢。

    褡裢上有两块灰布补丁,还有一条粗布汗巾,一双虎头鞋。

    还有一条女人穿的绣花裙和一双绣花鞋,裙子上绣的是荷花,鞋子上绣的是梅花。

    “谭老爷,绣花裙和绣花鞋是女人穿的,当时,悟觉住持留了一个心眼,在安葬女人的时候,特地留下这两样东西。”

    看过几样东西之后,谭老爷的眼睛里面流露出失望的情绪。

    程班主也看出来了,他带来的几样东西,没能和谭老爷记忆中的东西对上号。

    “翠云抱着琛儿离开谭家的时候,琛儿的身上穿着一套粉红色的绣着麒麟的内衣,可这套粗布内衣是普通人家孩子穿的内衣。”

    “离开应天府的时候,翠云只带了一个包裹,没有褡裢。”

    “当时,翠云的身上穿一件绣着海棠花的棉袄,裙子上也是海棠花翠云最喜欢海棠花,她的衣服上要么不绣花,只要有花,就一定是海棠花,翠云从不穿绣花鞋,她喜欢穿普通的布鞋。”

    言语之中,谭老爷的信心发生了动摇。

    “谭老爷,您想一想,翠云是在回到霍家洼三天以后才带着公子到安庆程去看郎中的,翠云和公子会不会已经换过衣服了呢?从应天府到安庆霍家洼,要走好多天,翠云和公子身上的衣服也该换了。”

    “这种可能不是没有。”谭老爷心有不甘:

    “程班主,您说的普觉寺和悟觉住持发现两个人的寺院在什么地方?”

    和昌平公主一样,谭老爷也想从寺院和翠云老家霍家洼的位置关系上找到依据。

    “在安庆城外。普觉寺在安庆城外的幕寨山,悟觉住持发现两个人的寺院在安庆城和幕寨山的路上。”

    “悟觉住持应该是到安庆城去化缘,发现两个人的寺院应该是在回寺院的路上。”程班主道。

    “翠云的家就在幕寨山的东麓霍家洼,这难道是一种巧合吗?”

    “翠云带着孩子,不是到安庆城去看医生,就是到安庆城外的回龙镇看医生。”

    “回龙镇就在安庆城到幕寨山之间的路上。”谭老爷若有所思道。

    “安庆城外的普觉寺?翠云的老家就在安庆,难道翠云离开家以后,或者回家的路上曾经在那个破败的寺庙里面落过脚?时值冬天,小孩子的身上怎么会只穿内衣呢?”

    “悟觉住持说,他们应该是遭到了抢劫,两个人身上值钱的东西包括值钱的、能御寒的衣服都被劫走了。“

    ”女子身上的裙裾很破,所以,没有被劫匪扒下来,褡裢的旁边还有三个馒头,上面沾满了灰土,地上还有几包散开来的草药。“

    ”悟觉师傅就把两个人带到普觉寺医治。”

    “小孩子有没有说什么?一个两岁大的孩子,他应该能说点什么琛儿在一岁的时候就已经会说话了。”

    “悟觉住持也是这么想的,他是想从小孩子的口中问出一些东西来,可孩子还小,因为生病,烧得很厉害。”

    “脑子本来就不清楚,几天高烧之后,头脑更不清楚,悟觉住持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问出了小家伙的名字。”

    “什么名字?”

    “根据小孩子的发音,好像是‘真儿’,或者是‘臻儿’、“正儿”,总之是和这三个字差不多的音。”

    “谭老爷,贵公子叫什么名字?”程班主也希望从名字上找到根据。

    “我儿子的小名叫‘琛儿’,汝贵玉为琛的“琛”。我们夫妻俩和佣人都是这么叫他的。”

    “他应该能记得一个两岁大的孩子,应该记事了。‘真儿’和‘琛儿’在发音上还是比较接近的,特别是这两个名字上都有一个‘儿’字。”

    “这不应该是一个偶然的巧合。到目前为止,这个‘儿’是少班主和我儿子唯一有联系的地方。”

    “谭老爷,令公子‘琛儿’的身上有没有什么特别的记号呢?”

    “有啊!”

    “有什么记号?”

    “在琛儿最后一个脊椎骨的两边各有一颗黑痣。”

    “这就对了,悟觉住持第一次给真儿洗澡的时候,看见的就是最后一个脊椎骨旁边的两颗黑痣。”

    “这世上真有这么巧的事情吗?”谭老爷突然有点兴奋。

    “悟觉住持真是一个有心人,谭老爷,除了这两颗黑痣,公子的身上还有没有其它东西呢?”

    “琛儿的身边就只有两颗黑痣。程班主,你告诉我,程少主的最后一个脊椎的旁边是不是有两颗对称的黑痣?”

    “不错,是有两颗对称的黑痣。真儿的后腰上一共有四颗黑痣。”

    “有两颗黑痣在您说的位置上,在这两颗黑痣的中间有一颗黑痣,在这三颗黑痣的上方有一颗黑痣,四颗黑痣构成一个三角形。”

    “四颗黑痣?这就不对了。”

    “谭老爷,您别急,您听我慢慢跟您说。”

    “悟觉住持说,他收养向东时候,向东的后腰上只有两颗对称的黑痣,另外两颗黑痣是后来才有的。我只是不明白,这痣也有后天生的吗?”

    “后来才有的?”谭老爷的眼睛里面突然放出光来谭老爷找到了程少主和琛儿的切合点。”

    “但他并没有忘乎所以,“我也不懂,人身上的黑痣也有后天长出来的吗?”

    “悟觉住持就是这么跟我说的。”

    谭老爷站起身,走到珠帘跟前:“来人啊!”

    不一会,蒲管家走到谭老爷的跟前。

    “蒲管家,你去跟高鹏讲,让他把梁大夫请到和园来。”

    “老奴这就去。”蒲管家转身离去。

    谭老爷坐下以后,谈话继续。

    “程班主,您接着往下说。”谭老爷看出程班主的话还没有说完。

    “谭老爷,真儿的身上还有一个蟾蜍模样的胎记。”

    “程少主的身上还有一个蟾蜍模样的胎记?”

    “琛儿一生下来,接生婆就找遍了全身,接生婆只找到了两颗黑痣,没有看到胎记。”

    “夫人也仔细找了好几遍,也没有找到胎记。难道胎记也可以在后天长出来吗?”

    “胎记在真儿的股沟里面。”

    “胎记在股沟里面?接生婆和夫人都扒过屁股沟连头上和胳肢窝都仔细看过,但都没有看到胎记。”

    “也可能是胎记太小因为孩子还小吗!所以,接生婆和夫人都没有发现孩子屁股钩里面的胎记,胎记的颜色也比较淡。”

    “孩子长大以后,胎记才会越来越明显,关键是孩子的胎记长的不是地方,屁股钩是一个非常隐蔽的地方。”

    “程班主,悟觉住持还健在吗?”

    “自从离开普觉寺以后,我再没有去过普觉寺。掐指一算,到现在已经有十二年了。”

    “悟觉住持现在有多大年纪?”

    “当年,悟觉住持是七十四,现在应该是八十六岁,我们下山的时候,悟觉住持的身体还比较硬朗,现在身体怎么样,小人就说不好了,谭老爷是不是想见一见悟觉住持啊?”

第十九章 谭国凯注意已定 程班主前往安庆

    “要想查清程少主的身世,定要派人到安庆走一趟,普觉寺要去,翠云的家乡霍家洼也要去。”

    “但愿悟觉住持还健在,老爷不要担心,除了悟觉住持,我们还可以找星云、智真、静修、明空和竹印五位禅师了解情况。”

    “这五位禅师年纪不是很大,应该还健在,当时,就是星云禅师给真儿看病熬药的,智真、静修、明空和竹印四位师傅轮流看护、照顾真儿三天三夜。”

    “当时的情况还有真儿的情况,他们应该知道一些,如果谭老爷决定派人到安庆去的话,小人可以走一趟。”

    “这合适吗?您走了,程家班能行吗?”

    “能行,向东和我的大徒弟魏明远已经能独当一面,有时候,我到其它地方联系下一个码头,他们自己就能把戏唱起来,从来没有出过差错。”

    “那太好了,有程班主陪同前往安庆最好,程班主,国凯再多问一句。”

    “谭老爷请问。”

    “悟觉住持和几位禅师有没有跟您说过,十九年前,向东进寺的时候,头上有辫子,还是没有辫子啊?”

    “几位师傅没有跟小人说过这件事情,听谭老爷的意思,十九年前,公子离开应天府的时候,头发一定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不错,琛儿的头上梳着三根辫子,因为我们是中年得子,就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女孩子比男孩子好养活,我们就给琛儿梳了三根辫子。”

    “如果真儿就是琛儿的话,他应该知道自己的头上曾经梳过三根辫子。我回去就找他问一问。”

    “灯不拨不明,鼓不敲不响,经谭老爷这么一说,还是有很多细节可以推敲和捉摸的。”

    三盏茶的工夫,高鹏领着梁大夫走进和园,走进老爷的房间。

    谭老爷请梁大夫来,是想请教梁大夫:人身上的痣和胎记是怎么形成的,这些标志是不是与生俱来的?

    梁大夫回答的非常明了:人身上的痣有些是与生俱来的,随着年龄的增长,这些痣会越来越大,直到成人,最后固定下来。

    第二种情况是,有些痣是在不经意间,在后天长出来的。

    第三种情况是,有些痣生下来就有,由于比较小,颜色比较淡,眼睛暂时看不出来,随着年龄的增长,痣的颜色越来越深,会越来越明显。

    梁大夫还谈到了胎记:他说胎记是与生俱来的。

    随着年龄的增长,胎记会越来越大,胎记的颜色会越来越深刚开始,胎记的颜色都比较淡。

    成人以后,就完全固定下来了。

    老爷的问题有些特别和古怪,梁大夫想知道原因:“敢问老爷,您怎么想起问这个?”

    谭国凯对梁大夫一向很信任,他不想瞒着梁大夫,就把心中的疑惑跟梁大夫说了。

    听完老爷的叙述以后,梁大夫沉思片刻,然后:“老爷不必焦虑,按照程班主的说辞,程少主十有**是老爷和太太的儿子琛儿。”

    “老朽最小的儿子文博和程少主的情形很相似,文博是老爷看着长大的,他的眉宇之间有一个黑痣,老爷该不会忘记吧!”

    “这怎么会忘记呢?小时候,文博经常随梁大夫到谭家来,我和夫人喜欢的了不得。”

    “他眉宇之间的那颗黑痣,国凯和国栋还有些说辞呢。”

    “老爷果然好记性,老爷和二老爷说我儿文博将来一定有出息。”

    “除了眉宇间那颗黑痣以外,九岁以后,文博右耳锤下方又长出两颗黑痣来。”

    “果真有此事?”

    “老朽什么时候打过诳语啊!文博的身上一共有两个胎记,一个在下巴下方,一个在右胳肢窝里。胳肢窝里面的胎记是八岁的时候才发现了。”

    “您是说,文博胳肢窝里面的胎记是八岁以后才显现出来的吗?”

    “可不是吗!八岁那一年的夏天,文博的胳肢窝生了一个毒疮,为了方便敷药,我把胳肢窝上的毛全剃光了,结果看见了一个蝴蝶状的胎记。”

    “这个胎记一生下来就有了,可当时文博还小,胎记也小,颜色又很淡,所以,我们老两口才没有在意。”

    梁大夫拿自己的儿子说事,就是想告诉谭老爷,程少主极有可能就是老爷和大太太的儿子琛儿。

    听了梁大夫的话,谭老爷的心里似乎有了一点底,虽然他不能确认程班主的义子程向东就是自己亲生儿子琛儿,但他已经想好一定要把这件事情查清楚。

    他之所以向程班主提出了一些细节问题,就是想好该怎么做了。

    “程班主,您看这样可否?”

    “谭老爷有什么话,尽管吩咐。”

    “夫人五十寿诞,我难以抽身,这里也离不开我,我派侄子有礼随程班主到安庆去一趟。”

    “行,就按谭老爷吩咐的办,我们什么时候动身?”

    “如果您也同意的话,明天早上就动身自从翠云和琛儿出事以后,大太太的心情一直不好,看了叫人心疼。”

    “国凯的内心也很痛苦,程班主已经上了岁数,国凯有点失态和失礼,还望程班主多多包涵。”

    “谭老爷不必多言,小人平生之愿就是帮向东找到自己的生身父母,现在,多亏老天爷开眼,事情终于有了一点眉目,小人心里高兴的很啊!”

    谈话在亥子交替之时结束。

    谭老爷让蒲管家送梁大夫出府,顺便把谭有礼请到和园来。

    蒲管家和梁大夫走后,谭老爷亲自将程班主送出园门外。

    不一会,谭有礼走进书房。

    谭有礼虽然是谭老爷的侄子,但谭老爷和昌平公主一直很信任、很器重他。

    当然,谭有礼和老爷夫人走得非常近,谭为礼和谭老爷、大太太的关系,比林氏三兄弟和老爷太太的关系要亲近许多。

    谭老爷打小就喜欢谭为礼,这么说吧,谭老爷对为礼的喜欢程度不亚于谭为仁。

    几年前,谭老爷到各商号去溜达的时候,除了带着谭为仁,另一个人就是谭为礼。

    弟弟谭国栋从小到大,待人宽厚,从不和哥哥计较什么,他胸怀宽大,淡泊名利,作为哥哥,谭国凯有心培养侄子谭为礼。

    至于后来谭为礼为什么没有和谭为仁一起打理生意,是因为谭为礼对做生意不感兴趣。

    谭为礼在学堂帮父亲做事,在父亲的教导下,他已经能给孩子们授课了。

    他讲起课来有板有眼,方法还特别多,孩子们都喜欢听他讲课,做生意和教孩子们读书,两相比较,谭为礼更喜欢教书,谭国凯只能遵从侄子的心愿。

    大太太过五十寿诞,登记贺礼的人就是谭为礼,可见谭老爷对谭为礼是非常信任的。

    不管老爷交给他什么事情,他都能不折不扣地完成,最重要的是,谭有礼性格内向,说的少,做的多。

    他还是一个口风很紧的人,只要老爷遇到一些重要的事情,都会交给谭有礼去办。

    谭老爷几十年宦海沉浮,靖难之役之后,他对官场和名利越来越淡,所以,完全能理解弟弟谭国栋不思做官,清静无为的人生态度。

    侄子谭有礼受父亲谭国栋和伯父谭国凯的影响,也安于现状,整天泡在学堂里面自得其乐。

    父子俩靠着学堂和乡下一些田产,再加上谭老爷的帮衬,南院的日子倒也心安意得,谭府所有的孩子的书都是在学堂念的。

    虽然谭老爷不鼓励谭家的孩子读书求仕,但他觉得读书是谭家子孙后代必须要做的事情。

    官可以不做,但人一定要做好,做官不是人生必由之路,干什么都能活人,但要想活得清楚明白,活得精彩,活得有意义,就一定要读书。

    谭老爷对兄弟和侄子格外另眼相看,谭有礼除了忙于学堂的事情,和北院其他兄弟也无牵连。

    了解程少主身世这种绝密之事,交给谭为礼去做,可保万无一失。

    程班主回到熙园的时候,程向东还没有脱衣上床,程班主突然被蒲管家叫走,他不放心,坐在屋子里面觉得无聊,他就看看书,看累了就走到窗前朝外面看看。

    雨还在下着,师兄师姐,师弟师妹们都已经睡下了。

    蒲管家将程班主送进熙园就离开了。

    程向东听到说话的声音,放下手中的书,看到义父的身影以后,便打开门迎了出去:“义父,您回来了。”

    “向东,夜已深,你怎么还不睡觉啊!”

    “义父,谭老爷叫您去作甚啊?”

    “没什么事情,老爷让我明天出一趟远门。”

    “出一趟远门?义父,出远门的事情,向东也可以做啊!您看这样行不行,明天,我代替您出远门,您在谭家大院照应着。义父,老爷让您到哪里去啊?”

    “时间不早了,快去睡觉,明天一早,我还要赶路,今天忙了一天,义父也累了,我这次出远门,最迟后天就回来,戏班子里面的事情,你和大师兄照应着。”

    “按照我们事先定好的行事,明晚唱《七仙女》,后晚唱《拜寿》。”

    “义父放心就是,我伺候您洗脸洗脚。”

    “不用了。你快去睡吧!”

    “不行,今天晚上,向南到大太太那儿去了,我一定要伺候义父洗漱。”

    在程向东的坚持下,程向东将义父扶进房间,打水给程班主洗脸、洗脚。

    在跟随程家班东奔西走的日子里,程向东寸步不离义父左右。

    他和义妹向南争着给义父打水洗脸、洗脚特别是洗脚,程班主漂泊大半生,吃的是辛苦饭,做得是苦差事,身无长物。

    但一想起一看到承欢膝下的一双儿女,他就心满意足了。

    看着程向东给他扣脚巴丫,犹豫了好一会的程班主还是把憋在嗓子眼里面的话说了出来:

    “向东,你还记得小时候头上有没有梳小辫子啊?”

    “向东是个男孩子,怎么会梳辫子呢。”

    “你好好想想,说不定能想起来。”

    “小时候的事情,我我想不起来了。义父,您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啊?”

    “傻孩子,这些年,我们东奔西走,除了唱戏,不就是找你的亲生爹娘吗?义父可不敢忘了这件事情啊!”

    程班主可不会把他和谭老爷的谈话内容告诉程向东,八字还不见一撇,这种事情可不能随便挂在嘴上。

    十八号的夜里,与和园一样,平园里面也不平静。

    戏散场之后,冉老爷父子俩随冉秋云回到平园。

    冉老爷父子在冉秋云二楼的卧室里面坐了很长时间,坐着是为了说事。

    三个人在屋子里面说话,阿玉站在门外走廊上望风。

    忙碌了一天的为仁已经睡下了。

    他心里是怎么想的,白天他就怎么做,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自己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他不想让母亲担心,联想到老爷和母亲对他的好,他已经很知足了,至于自己的命运之舟会驶向何处,一切听从老天爷的安排。

    当初,自己从刘家堡进谭家,从一个穷人家的孩子成为谭家的大少爷,这是老天爷安排的,总之,听老天爷的安排就是了。

    这些年,在老爷的提携下,他为谭家做了一些事情,总算没有辜负老爷和母亲的养育之恩。

    如果有一天,自己离开谭家大院的话,也不会有什么遗憾了。

    不管老爷怎么处置他,他都能欣然接受。

    他已经想好了,如果离开谭家大院的话,他就到青州去做生意。

    这些年,他跟着老爷做生意,积累了不少的经验,只要自己盘一个店铺,认认真真地做生意只要不做和谭家一样的生意就行了,自己的生身爹娘就一定会有好日子过。

    以后的日子,他该好好孝敬自己的生身爹娘了。

    当他从养母的口中知道自己的身世以后,他就产生了这样的念头。

    现在,应该是实现自己的愿望的时候了,想到这里,他就没有什么好遗憾的了。

    十八号整个一天,他忙忙碌碌,内心像井水一样的平静,他没有比平时多看一眼老爷,他觉得无需琢磨老爷的眼神、表情和对他的态度。

    今天,弟弟谭为义比平时活跃了许多。

    在谭为仁看来,为义能为府里做点事情,这应该是一件好事。她不觉得那是为义在抢自己的风头。,有些事情,他尽量让谭为义去做。

    冉秋云也注意到了为仁的一举一动,她也有些释然了。

    但她还是有些担心和焦虑,自己养育了十六年的儿子,指不定在什么时候,人生的轨迹就会发生根本性的逆转,作为一个母亲,她不可能无动于衷。

    她觉得,该做的事情,她还是要做的。

    她把父兄领进自己的房间,就是想和父兄研究一下应对之策。

    听了女儿的叙述以后,冉老爷沉思片刻,然后道:“这件事情,为仁知不知道?”

    冉老爷首先想到的是外孙为仁的感受,“我担心为仁他可能会受不了。这孩子太善良,太老实,没有想到是我们伤害了他。”

    “爹爹,为仁他他早就知道了。”

    “什么?为仁他已经知道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去年过十五岁生日的时候,我就跟他说了。”冉秋云道。

    “妹妹,这种事情,你怎么能跟他说呢?他还是一个孩子,如何能受得了这个。”冉大公子冉秋天道,“妹妹,你太沉不住气了。”

    “是啊!秋天说的对,你自己的嘴巴就不牢靠,如何能管的了别人的嘴巴呢?”冉老爷埋怨女儿道。

    “爹,哥哥,你们有所不知,为仁,他在十二三岁的时候,就开始怀疑自己的身世了。”

    “你们都知道,他是一个善良、老实的孩子,可他也是一个心事细密、非常聪明的孩子。”

    “他从别人那里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人常说,吃了哪家的饭,就像哪家人。”

    “可为仁他越来越不像老爷了,小时候还不怎么明显,长大以后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再加上林蕴姗那三个儿子明晃晃地摆在谭家大院里,能逃过明眼人吗?”

    “妹妹,你是说谭老爷也看出来了?”

    “这,我不知道,但老爷对为仁一直很好,很器重他,要不然,他也不会把谭家这么多的生意交给为仁打理。”

    “我看为仁问的紧,他甚至跟我说,不管他的身世如何,我永远都是他的亲娘,无论如何,娘都要把实情告诉他,事情和他有关,他一定要知道自己的身世。”

    “我看他说的恳切,还保证绝不会给我添乱,我就把实情告诉他了。”

    “你把实情告诉他了?他到底知道了多少?”

    “全部,我一点都没有隐瞒。”

    “秋云啊!你行事太冲动了,你难道不担心他去找自己的亲生爹娘吗?”冉老爷道。

    “这,你们的担心是多余的,我说出实情以后,为仁非但没有去找自己的亲生爹娘,他反而显得很平静,这孩子是知道感恩的,他怕我伤心。”

    “他拼命地做事,他越是拼命地做事,老爷越是喜欢。”

    “他答应我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知道自己的生身父母是谁以后,他不曾到刘家堡去过。”

    “以前,为仁可是经常到刘家堡去,爹是知道的,刘家堡有我们谭家的紫檀林。”

    “为仁的身世眼看就要大白于天下,为仁,他是怎么想的呢?”

    “他已经想好了,他听老爷的,无论老爷怎么处置他,他都没有二话,他已经做好了回刘家堡的准备,但他说,不管他在不在谭家大院,我们都是他的爹娘。”

    “这我就放心了,为仁不愧是我冉公权的好外孙,他这个性格像你,也像我。处变不惊,秋云,你是怎么打算的呢?”

    “我还没有想好,只要为仁想通了,我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两个女儿都已经出嫁了,我也没有什么好牵挂的了,唯一不放心的是大姐,有我们母子俩陪着,她的日子会好过一些,留下她一个人,我真不敢想。”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如果谭老爷不容你的话,妹妹就回青州,我在外面忙生意,爹爹一个人在家,好不寂寞,你也可以陪陪爹爹。”

    “青州永远是妹妹的家,妹妹不必担心兄长可保妹妹衣食无忧,为仁家,我们也可以帮衬点。”冉秋天道。

    “爹爹,哥哥,这件事情,以后再说,眼下,爹爹和哥哥要帮秋云做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妹妹快说。”冉秋天道。

    “思来想去,为仁的身世,极有可能是宁郎中或者慕容先生说出去的。”

    “这件事情容易,为兄回去以后,就找这两个人问一下。”

    “看看到底是谁找他们打听这件事情的。妹妹,这是不是你的意思?”

    “我就是这个意思。人家一定是使了银子,才从两个郎中的嘴巴里面抠出东西来的。”

    “这个你放心,哥哥自有办法。爹,明天早晨,我们就回青州吧!”

    “恐怕要等中午的酒宴散了以后才能走吧!”冉老爷道,“明天早晨走,太过唐突,也不合礼数。”

    “要不是等着看今天晚上的戏,我们现在已经在青州的家里了。”冉秋天道。

    “哥哥,还是爹爹想的周到,明天早晨走有些仓促,跟谭老爷辞别的时候,老爷肯定不会同意,干脆,中午的酒宴散了以后再走。”冉秋云道。

    “这样最好,谭老爷的意思是让我们寿诞结束以后再回青州他想让我们多待几天,但按照礼节讲,我们可以在明天中午酒宴散席之后走。”

    “明天上午,我就跟谭老爷说,秋云交代的事情是很重要,但也不急这半天时间。”冉老爷道。

    “我让阿玉跟你们一起回青州。秋云找宁郎中和慕容先生搭脉的时候,阿玉都在我的身边,两个郎中一看到阿玉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情了。”

    “阿玉随我们去,当然更好,但阿玉是你的贴身丫鬟,她不在你跟前,这合适吗?”

第二十章 怡园中灯光通明 天亮前国凯送行

    “没事,明天晚宴前,阿玉就可以回来了,现在,谭家大院里面的人很多,要是在平时,阿玉突然不见,肯定不行。”

    “这两天,林蕴姗母子是不会在意阿玉的我看没有问题。”冉秋云道。

    “行,明天,我们吃过中饭以后就走,明天上午,我就找机会和老爷太太打招呼,谭家人多,需要照应的人也很多,提前打招呼,酒宴散了以后,我们就可以走了。”

    “我让阿玉快去快回明天下午,我亲自赶马车送阿玉回来,阿玉只要在晚宴之前出现在妹妹身边就可以了。”冉秋天道。

    “爹和哥哥一同回青州吗?”冉秋云道。

    “当然一同回青州了,以后,爹会常来看你和为仁的。”冉老爷道。

    谈话到子时结束,阿玉伺候冉秋云卸妆、洗漱、睡觉。

    赵妈和高鹏领着冉老爷父子回到住处,这两个人是跟随冉秋云到谭家大院来的。

    能在谭府伺候旧日的主子,两个人非常高兴,在两个人的照应下,冉老爷父子就像回到了自己的家里。

    赵妈伺候老爷和大少爷洗漱,高鹏则留在了老爷的房间,夜里面,他可以随时伺候老爷。

    虽然冉秋云已经安排润月和翠雯专门伺候冉老爷和冉秋天,但高鹏还是想尽一点心意。

    明天下午,老爷和少爷就要回青州去了。

    高鹏是一个念旧的人,也是一个知道感恩的人,为了报答老爷救命和知遇之恩,他和老婆阿玉死心塌地地为小姐做事,他能做的只能是这些了。

    发生在谭家大院的事情,他耳闻目睹,大少爷谭为仁大当家的位子岌岌可危,小姐在谭家大院的安稳日子也将不保,虽然高鹏忧心忡忡,但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当天夜里,平园的灯到子时才熄灭。

    此时,林老爷、林云飞、林蕴姗和谭为义正聚集在林氏的卧室里面说话,谢嫂则坐在楼梯口望风。

    四个人讨论的是谭老爷知道大少爷谭为仁身世之后的反应和平园的动向。

    谭为智和谭为信没有参加这次谈话,这两个人年龄尚小,林蕴姗和谭为义怕为智、为信两兄弟沉不住气,嘴巴不牢靠。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林蕴姗不想让两个未成年的孩子掺合这种事情。

    正如冉秋云所料,林氏母子已经将谭为仁的身世之谜告诉了老爷,他们确实掌握了足够多的证据:

    冉秋云两次回青州,两次找宁郎中和慕容郎中搭脉,搭脉的结果都是女孩子。

    谭为仁的亲生爹娘是刘家堡的李铁匠夫妻俩。

    还有,冉秋云用来调包的亲生女儿就是李铁匠的女儿婉婉。

    他们还买通了刘家堡的接生婆王仙姑,过去,李家所有孩子包括刘家堡所有孩子出生的时候,都是请王仙姑接生的。

    奇怪的是,唯独婉婉出生的时候没有请王仙姑。

    王仙姑还说了一件极重要的事,在戚氏生孩子之前,李铁匠曾托王仙姑帮孩子找一个好人家。

    李家穷的揭不开锅,这个孩子,他们不想再留在身边了,与其饿死,不如为孩子找一条活路。

    奇怪的是,孩子生下来以后,李铁匠没有再跟王仙姑提将孩子送人的事情,王仙姑曾经问过戚氏。

    戚氏说,没有想到生了一个女孩子,女孩子是没有人家要的,只能自己养在身边了。

    李家正好没有女儿,夫妻俩也有点舍不得,所以就没再提送人的事情了。

    李家的邻居赵二狗的老婆也吐露了一件她知道的实情:戚氏怀孕两三个月以后曾请郎中把过脉,郎中说是一个男孩子,要不然,李铁匠夫妻俩也不会跟王仙姑提将孩子送人的事情。

    一些人家****是为了传宗接代,所以,女孩子是不在考虑之列的。

    林蕴姗的人还从赵二狗老婆的口中得知,在戚氏生下婉婉那天夜里,因为戚氏没有奶水,孩子一生下来就哭闹不止。

    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情,第二天的夜里,孩子突然不哭不闹了,李家显得非常安静。

    邻居到李家去的时候,李家以戚氏和孩子睡着了为由,没有让邻居们进里屋。

    第三天夜里,邻居们倒是听到了孩子的哭闹声,但声音和先前的不一样,先前听到的哭闹声很粗大、很响亮,之后听到的声音很小,很尖细。

    他们还知道操作这件事情的人应该是赵妈和赵长水在李俊生老婆生孩子前和生孩子后,赵长秀和赵长水多次出现在李铁匠家。

    他们每次来都会带一袋子粮食。

    从那以后,在刘家堡,李铁匠家的日子比别人家好过,前些年闹饥荒,刘家堡,每家都有人到外面去乞讨,唯独李铁匠家躲过了那场饥荒。

    从林家父子、父女之间谈话的内容可知,刘明堂的案子肯定和怡园有关系。

    赵仲文是赵家唯一一条根,林蕴姗母子想借刘明堂的死和赵仲文被抓逼赵长水或者赵长秀就犯。

    遗憾的是,赵氏兄妹没有上林氏母子的当,他们选择了忠心事主。

    于是,林氏母子就迫不及待地向老爷摊牌了,可见他们把谭为仁赶出谭家大院的心情是多么的迫切。

    林氏母子没有想到老爷知道为仁的身世以后,并没有马上发作,而是做了冷处理。

    林氏母子准备了这么长时间,下了这么大的功夫,做了这么多的文章,他们本以为老爷知道谭为仁的身世之后,会大发雷霆之怒。

    早些年,老爷为谭家的香火忧心忡忡,后来娶两个太太,也是为了延续谭家的香火。

    谭为仁出生的时候,老爷欣喜若狂,他对谭为仁寄予很大的希望,十三岁就带着谭为仁行走于各商铺和作坊之间,当他突然知道谭为仁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的时候,一定会勃然大怒。

    正是基于这种考虑,林氏母子才铤而走险,孤注一掷,在程家班到谭家大院的那天晚上把老爷请到了怡园。

    林氏母子为什么这么迫不及待呢?

    因为他们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一个消息:在大太太寿诞期间,老爷可能要正式宣布把生意全部交给谭为仁打理即正式宣布让谭为仁做谭家的大当家。

    林氏母子在老爷身边安插了自己的人,老爷和大太太已经探讨过让谭为仁正式成为大当家的事情,老爷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该好好歇歇了老爷想全身而退了,把谭家的生意交给谭为仁打理,也是大太太的意思。

    谭为仁不仅仅是冉秋云的儿子,也是大太太的儿子。

    一旦老爷太太把谭家的生意全部交给谭为仁打理,林氏母子就没有机会了,所以,他们等不及了。

    可老爷知道谭为仁的身世之后,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把梁大夫请到和园给自己把脉,这回该轮到林蕴姗母子心里面犯嘀咕了。

    十八号晚上,戏散场之后,林蕴姗把父兄请到自己的卧室,就是在探讨应对之策。

    一向很自信的林蕴姗有点沉不住气了:“过去,老爷到怡园的次数最多,这件事情以后,我担心老爷会改变对蕴姗的看法,我们该不会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吧!”

    “是啊!他的心思,谁也猜不透,我们把为仁的身世告诉老爷,可老东西一个屁都没放。”

    “为义,有你这么说话的吗!没大没小,他可是你爹啊!”林云飞道,“妹妹,你把为义惯坏了为义,舅舅怎么越来越不认识你了?”

    谭为仁端起茶杯喝茶,没拿正眼瞧舅舅。

    “你舅舅说的对,以后可不许这么说话人无规矩不立,该有的规矩还是要有的。”林鸿升道。

    “为义知道了。”谭为义口服心不服,他的眼神说明了一切,他对父亲的怨言颇多,

    “他从不让我直接过问生意上的事情,什么事情都让为仁拍板决定。我也是他的儿子啊!”

    “这只能怪你自己。你爹给过你机会,他巴不得你能和为仁一样为他分忧,是你自己不争气,你从小就不好好念书,还调皮捣蛋。”林云飞道,

    “你开口一个‘他’,闭口一个‘他’,他是你什么人?他可是你爹。”

    “蕴姗,养不教,母之过,你在教育孩子上,还真不如二太太冉秋云。如果为义和为仁一样优秀,谭老爷能不让他打理谭家的生意吗?”

    “哥哥,这就是你的不对了,那有胳膊肘往外拐的?为义可是你的亲外甥啊!”林蕴姗道。

    “娘,舅舅也是为我好。”谭为义道,

    “老爷会不会早就知道为仁的身世,他可能早就想好该怎么做了。”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母亲和我们兄弟三人的日子就难过了。为义不敢想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谭为义只用一句话就掐断了舅舅的话头小小年纪,竟然有这样的心计,林云飞真不敢往下想。

    “为义,这你不用担心,你们弟兄三人毕竟是老爷嫡亲儿子,你不要忘了,血浓于水,这关系到谭家的香火,谭老爷不是一个糊涂的人,他知道这里面的厉害关系。”林老爷道。

    “难道我们就这么算了吗?”林蕴姗道。

    “那倒不是,依我看,这件事情,只跟谭老爷说是不行的。”林老爷道。

    “爹的意思是?”

    “老太爷和老太太不是还健在吗?”

    “可老爷已经发过话,谁要是把为仁的事情捅到泰园去,休怪他翻脸无情。”

    “你们可以找机会向老太爷和老太太透露一点,关键是,你们不能亲口说。”

    “我们不能亲口说?那老太爷和老太太怎么能知道呢?”

    “让其他人说啊!”

    “对啊!老太爷和老太太跟前不是有我们的人吗?”谭为义道。

    “现在还不能说。”林老爷喝了几口茶道。

    “哪我们什么时候说呢?我们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要不然,我们也不会着急慌忙把为仁的身世告诉老爷。”

    “娘说得对,我们知道现在不是说的时候,大娘的五十寿诞,老爷大操大办,摆宴三天,还从青州城请来程家班唱三天戏,这时候,我们跟老爷说为仁的身世,肯定不合适。”

    “老爷是不会让任何人搅了大娘的寿诞的,事情不是都撞在一起了吗!幸好今天晚上的酒宴上,老爷没有提把大当家的位子让给为仁的事情。”谭为义道。

    “这就要看你们能不能沉住气了。亡羊补牢,为时不晚,错一次,不可错第二次。”

    “爹,您不妨把话说明白一些,您知道女儿的脑子笨。”

    “你们有没有注意到,谭老爷的身体每况愈下,他急于把大当家的位子传给为仁,就是因为他已经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快不行了,他也想多活几年,所以想在身体倒下之前把为仁扶正。”

    “把大当家的事情定下来,免得日后生变。我问你们,最近一段时间,梁大夫是不是经常往和园跑呢?”

    “不错,昨天晚上,老爷回到和园以后,就让高鹏去请梁大夫。”

    “自从入秋以后,每隔一两天,梁大夫就要进一次和园有时候在和园待很长时间。”

    “这就对了,今天下午,我一见到谭老爷,就发现他的气色不对,精气神也大不如前,他脸色灰暗,眼白浑浊,说话的气力也不足。你们好好想一想,大太太五十寿诞,老爷为什么要大操大办呢?”林老爷道。

    林氏母子圆睁双眼等待林老爷的下文。

    林云飞坐在一旁,只顾喝茶,不说一句话。

    “云飞,蕴姗和为义的事情,你怎么一点都不上心啊?你难道一点都不关心你妹妹和外甥吗?”林老爷望着儿子道。儿子林云飞对谭家的事情漠不关心,这使林老爷很不高心。

    林云飞微笑道:“爹,云飞不是在听你们说话吗。”

    林老爷不再搭理林云飞:“老爷自己过六十岁生日,谭家都没有这么大的动静,老爷对大太太的感情很深。”

    “因为大太太的身份特殊嘛,老爷如果不办好大太太的生日,以后恐怕就没有这个机会了。”林老爷眯着眼睛道。

    “外公,我明白了,老爷大操大办大娘的五十寿诞,这本身就说明老爷知道自己的身体快不行了。”谭为义的脸上突然大阴转小晴他不希望自己的父亲身体康健。

    “为义,你难道不希望谭老爷身体康健吗?他可是你的亲爹啊!我不知道你的脑袋瓜子里面整天在想些什么?蕴姗,你怎么不说说为义啊!”林云飞有点听不下去了。

    林蕴姗并不理会哥哥的话:“我明白爹的意思了,如果老爷还像以前那样重用为仁的话,我们就等待机会,在适当的时候,把为仁的身世透露给老太爷和老太太。”

    “蕴姗说的对,诀窍就在这个‘适当的时候’,一定要拿捏准了。”

    “别说老爷没有提为仁当大当家的事情,退一步讲,就是老爷把大当家的位子传给了为仁,你们也不必着急上火一定要沉得住气才行。”

    “为仁,他不是老爷亲生的他不是谭家的种,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你们已经捏住了冉秋云和为仁的七寸,不愁占不得先机。”

    “爹,您不但不劝蕴姗和为义,反而推波助澜、火上浇油,您这样做是会害了蕴姗和为义的。”林云飞对父亲的做法不敢苟同。

    “云飞,你别打岔。”林老爷朝儿子摆了一下手。

    “就按爹说的办,现在,我们静观其变。”

    “娘,如果能撬开赵妈或者赵长水的嘴巴就更好了,虽然我们手上已经掌握了很多证据,但没有最直接的证据。”

    “唯一知道事情来龙去脉的人,除了赵妈,就是赵长水。”谭为义不无遗憾道,

    “老祖宗虽然年纪大了,但脑子并不糊涂,有些话,如果让赵妈说给老祖宗听,他们一准信。”

    “是啊!我们做了这么大一个局,可赵长水兄妹俩就是不上钩,气死我了。”林蕴姗咬牙切齿道。

    “我已经猜出来了,李家铺刘明堂的死肯定和你们母子俩有关系,蕴姗啊,你听我一句劝。”

    “赵妈是冉秋云的人,她跟随冉秋云几十年,早就是一家人了,赵长水是赵妈的哥哥,为仁的身世这么隐秘、这么要紧的事情,你们想从这兄妹俩的口中抠出一些东西来,那是痴心妄想。”

    “我觉得这件事情,你们做的很不妥,千万不要做偷鸡不成蚀把米的买卖,你哥哥云飞的话不无道理。如果你们屁股上有擦不干净的地方,该断的就要断了,弄不好,你们会陷进去。你们有没有想过一件事情?”

    “爹说的很对。妹妹千万不要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林云飞道,

    “谭老爷对怡园不薄。妹妹在谭家大院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我看已经很好了,如果人心不足,哥哥我担心得不偿失。”

    “老话说得好,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如果命里无时硬强求,那一定是命里有时终归零啊!”

    “哥,你别打岔。爹,什么事情,您快说。”林蕴姗没有把哥哥的话听到耳朵里面去。

    “以赵家和谭家的关系,如果大太太和老爷知道这件事情的话,绝不会袖手旁观,凭谭府和县衙、青州府之间的关系,他如果过问这件事情的话,我担心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还是外公考虑问题周全,娘,我们是得留点神,如果有什么风吹草动的话,我们要把屁股擦干净。”

    “我提醒你们一句,坏良心的事情,你们不能再干了。”虽然林老爷不知道刘明堂案的真相,但他已经从女儿和外孙的只言片语中猜出了一点东西。

    “外公,坏良心的事情,我们绝不会做,我们知道孰重孰轻,那头大,那头小,外孙早就做了万全的考虑。”谭为义没有跟林老爷说实话。

    “这样最好。为义,你记住了,能用钱解决的问题,不用命解决,有钱能使鬼推磨,钱上出的纰漏能脱身,命上出的问题是自掘坟墓。”

    “钱是一个好东西啊钱也是一个最稳妥的东西。”林老爷这段话有非常丰富的潜台词。

    “为义,外公的话,你记住了,大当家的位子,我们可以不要,但决不能搭上我们的老本啊!”林蕴姗道父亲和哥哥的话对林蕴姗还是有些震动的。

    “外公,舅舅,娘,你们放心吧!为义心中有数。”

    “爹,蕴姗,云飞有几句话憋在心里,不说出来不痛快。国凯给了蕴姗三个儿子,大太太膝下一个孩子都没有,为仁是在为谭家打理生意,要不然,蕴姗母子四人哪来的锦衣玉食?”

    “所以,人要知足,生在福中不知福,我担心好日子就要到头了。”

    “爹也要好好劝劝蕴姗和为义,谭家好,怡园才会好。”

    “谭家不好,蕴姗和三个外甥也会跟着倒霉。听与不听,你们自己看着办。”林云飞说完之后站起身,他想回屋睡觉去了。

    林蕴姗召集的家庭会议不欢而散。

    第二天辰时之前,谭老爷到院门口为程班主和谭为礼送行,送行的人还有程向东。

    程向东打开房门,想去喊魏明远,但被程班主拦住了,天麻麻亮,谭家大院和程家班的人还没有起床。

    两个人走到院门口的时候,谭老爷、谭为礼和蒲管家已经站在台阶下,马车旁。

    赶马车的是二顺子他是南院谭国栋身边的人。

    二顺子正在车厢里面铺毛垫,铺毛垫是谭老爷的意思,程班主年纪大了,在车厢里面铺上毛垫,人坐在上面会舒服一些。

    二顺子从蒲管家的手上接过食盒,放在车厢里面,食盒里面是刚出笼的肉包子,还有一些水果,这是蒲管家昨天晚上吩咐好的谭老爷想的很周到。

    二顺子铺好毛垫、放好食盒以后,将脚蹬放到地上。

    谭老爷走上台阶,拉住程班主的手。

    程向东看出谭老爷好像有什么话要跟义父说,所以,径直下了台阶。

    不一会,谭老爷和程班主走下台阶。

第二十一章 谭国凯故意装病蒲管家心领神会

    看着程向东走下台阶,程班主在谭老爷的耳旁低声道:

    “他已经不记得小时候的事情了。”程班主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望着走下台阶的程向东。

    他口中的“他”指的是程向东,“小时候的事情”特指“琛儿小时候梳三根辫子”的事情。

    谭老爷和蒲管家将程班主扶进车厢,程班主也没有客气,因为程向东在跟前,话自然会少一些。

    谭有礼钻进车厢,掀起左窗帘:“大伯,我们走了。”

    谭国凯望着程班主:“为礼,一路上好生照顾程班主。”

    “大伯请放心。”

    谭国凯又走到二顺子的跟前:“二顺子,马车赶稳当一些。”

    “老爷放心就是。”二顺子说完后,收起脚蹬,坐上马车。

    “一路顺风。”谭老爷道。

    二顺子在马屁股上拍了一下,马车朝东驶去。

    程班主掀起车后窗帘,看着站在台阶下的谭老爷和程向东。

    虽然两个人的脸和身影不是那么清晰,但在他的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在说,程向东就是谭老爷的亲生儿子琛儿,一样的脸型,一样大而深邃的眼睛,一样的身形,一样的身高。

    除了十七号晚上谭老爷为程家班接风洗尘、昨天中午给程家班人敬酒和晚上看程向东主演的《四郎探母》,今天早晨算是谭老爷和程向东第四次见面,

    最重要的是,今天清晨,是谭老爷和程向东单独在一起。

    在目送马车朝中街驶去的同时,谭老爷用眼睛的余光瞅着伫立在淡淡夜幕中的程向东的脸。

    在这张脸上,有一双和自己一样深沉的大眼睛,这双眼睛里写着“疑问”两个字:义父突然决定出一趟远门,而且是和谭老爷的侄子欧阳谭为礼一同去的。

    昨天晚上,义父从和园回到熙园以后说出远门的事情,他就有点纳闷。这种情况,以前,从来没有出现过。

    过去,不管程家班到什么地方,义父从来都不曾离开程家班这么长时间。

    关键是老爷亲自为义父送行,所以,程向东觉得,义父这次出门所办的事情,绝非寻常之事。

    当然,在程向东的眼睛里面还有另外一种情绪,那就是高兴,义父把程家班交给自己和大师兄,这说明义父觉得自己已经能独当一面了。

    最值得高兴的是,昨天晚上,他的演出得到了大师兄和师哥师姐,师弟师妹的认可,他初次登台,没有把戏演砸,这是最值得庆幸的事情。

    师傅虽然什么都没有说,而且决定十九号晚上的戏还让他顶替大师兄,这本身就说明自己可以在戏台上独当一面了。

    这样,他就可以在程家班一直呆下去了,至于寻找生身爹娘的事情,他已经打算不再去想了。

    一切随缘,人生在世,有些事情是强求不来的。

    程向东目送马车消失在北街和中街的拐弯处,他并没有在意投注到自己身上的谭老爷的眼神,他不可能知道义父这次出远门和自己会有什么关系至少是暂时还不可能想到。

    在这一瞥中,谭老爷的眼睛里面至少有两种情绪:爱怜和激动。

    这是谭老爷和程向东最近距离地站在一起,虽然夜幕还没有完全散去,但谭老爷能看清楚程向东的脸。

    额头、眉弓、眼睛,鼻梁,颧骨、嘴唇和下巴,包括耳朵,谭老爷越看越觉程少主像自己年轻时候的样子。

    他甚至觉得程向东的一举一动,包括他的呼吸和身上的气味都像自己。

    “少班主,今天晚上唱什么戏啊?”这是谭老爷第一次和程向东说话。

    “回谭老爷的话,义父已经交代了,今天晚上唱《七仙女》,明天晚上唱《拜寿》,不知道谭老爷意下如何?”程向东转身退后一步,非常谦恭道。

    “《七仙女》,很好啊,夫人肯定非常喜欢。今天晚上,少班主也上台吗?”

    “今天晚上,我顶替大师兄,让谭老爷见笑了,向东虽然在程家班呆了十几年,但学艺不精。”

    “不瞒谭老爷,我大师兄在青州唱哑了嗓子,我只是临时顶替他一下,谭老爷请放心,大师兄的嗓子已经好多了,明天晚上,大师兄就可以登台了大师兄是程家班最厉害的角,大师兄说,在谭家大院的最后一场戏,他一定要登台演出,这样才对得起老爷太太对我们的厚爱。”

    “少班主,你唱的很好,我很喜欢少班主扮演的杨四郎。”谭老爷和程向东四目相对,他的眼睛里面放出光来。

    “谭老爷谬赞了。向东唱的不如大师兄好,”

    “程少主,如果魏师傅的嗓子还没有好利索,你明天晚上继续替魏师傅登台演出,无妨的。”

    “向东要感谢谭老爷和太太才是。”

    “感谢我和太太,这是为何?”

    “老爷和夫人不挑戏,我们程家班走南闯北,不管到哪里,都是人家挑什么戏,我们唱什么戏,唯独老爷和夫人菩萨心肠,知道我们唱戏人的辛苦和难处,要不然,义父也不敢让向东顶替大师兄登台演出。”

    “向东是一个知道山高水低的人,和大师兄相比,我唱的确实不行,可老爷和夫人一点都不挑剔。向东打心眼里感谢老爷和夫人的宽容和仁慈。”

    程向东后面的话,谭老爷没有听进去,他突然低下头,用右手托住自己的额头,左手扶着高台右边的柱子上。

    “谭老爷,您您这是怎么了?”程向东扶住了谭老爷的腰。

    “老爷,您是不是不舒服?”蒲管家说完后,冲进院门,他想去喊人。

    “我没事,大概是这几天事情太多,有点累了。蒲管家,你回来。”

    “谭老爷,我先送您回和园,然后再请大夫。”程向东托住谭老爷的右胳膊。

    “有劳少班主了。”

    程向东将谭老爷的右手放在自己的右肩上,然后用左手托住谭老爷的腰,架着谭老爷,一步一步朝院门走去。

    谭老爷的右腿跨进门槛的时候,蒲管家跑了过来,他听见老爷在招呼他。

    “蒲管家,恐怕要请大夫给老爷把脉。”程向东道。

    蒲管家转身朝门房走去,他想叫醒看门人让看门人去请梁大夫,结果被谭老爷叫住了:

    “蒲管家,我没有事,我们先回和园,如果再不舒服的话,你就派人去请梁大夫。”

    蒲管家只好作罢,他将谭老爷的左手搭在自己的左肩上。

    两个人架着谭老爷朝大院东边的长廊走去,这时候,大部分人都在睡觉,四个大院的正门都没有开,所以,要从大院东边的侧门走进和园。

    和园的东侧门半掩着。

    蒲管家将门完全推开。正在扫树叶的紫兰立马放下扫帚,迎上前来:“老爷,您这是怎么了?”

    “紫兰,你声音小一点,不要吵夫人睡觉,我没事,躺一会就行了。”谭老爷道。

    此时,天已经有些亮了。

    蒲管家和程向东将谭老爷架进卧室。

    凤儿和金玲也走出房间。

    紫兰和风儿将老爷扶上床,放好枕头,盖好、掖好被子。

    蒲管家仔细打量了谭老爷的脸色:“老爷,我看您的气色不怎么好,我还是去请梁大夫吧。”

    谭老爷一把拽住了蒲管家的胳膊:“我说没事就没事,梁大夫年纪大了,能不惊动他就不惊动他,昨天晚上,梁大夫在我这里呆了很久,很迟才回家。”

    蒲管家还想说什么,卧室的门被推开,昌平公主在梅子的搀扶下从外面走了进来,她一定是听到了动静。

    “老爷,”昌平公主走到床边,“您这是怎么了。”昌平公主望着老爷和程向东道,昌平公主一进门就看见了程向东。

    此时,程向东正站在床边,谭老爷的头靠在三个靠枕上,程向东就站在谭老爷的旁边,两张脸呈现在大太太的眼前。

    近距离地打量着两张脸,昌平公主越发觉得少班主的长相非常像老爷。

    “夫人,您怎么来了?”蒲管家道。

    “我听到了楼下说话的声音,就走到窗户跟前看了看,这才看到你们,蒲管家,你怎么不去请梁大夫啊!”

    “昌平,是我不让蒲管家去请梁大夫的,老毛病,躺一会就好了。”

    “谭老爷,大太太,向东告辞了。”程向东觉得自己杵在屋子里面不合适他是程家班的人,和园和老爷的房间不是他该呆的地方。

    谭老爷和昌平公主都希望程向东多待一会,可又想不出以什么托词把程向东留在屋里。

    蒲管家看在眼里,他完全能理解老爷和太太的心情他甚至希望程少主就是老爷太太十九年前弄丢的儿子琛儿:

    “少班主,你稍等片刻,如果老爷还不舒服的话,我得去请梁大夫,你在这里还能帮一点忙。”

    此时,屋子里面有紫兰、金玲、凤儿三个丫鬟,程向东在不在都一样。

    谭老爷和昌平公主目不转睛地望着程向东,他们都希望程向东留下来至少不是马上就离开。

    “少班主,你愣在那里作甚,倒一杯热水给老爷啊!”蒲管家道。

    平时,倒水的事情都是由丫鬟们做的。亏蒲管家能想得起来不过,此时此刻,程向东又不能不听。

    紫兰刚想朝圆桌走去,被蒲管家拽住了衣袖:“紫兰,你去弄一盆热水来给老爷擦擦脸;凤儿,你去弄一个暖壶来;金玲,你往火盆里面加些木炭瞧这鬼天气,说冷就冷了。”

    紫兰、凤儿和金玲都有事情可做,那程向东就只能倒水给老爷喝了。

    紫兰愣了一下,然后拿起铜盆走出今天早晨,她感觉蒲管家怪怪的凤儿和金玲也有同感。

    只要有事情做,程向东还是愿意留下来的,他走道圆桌跟前,倒茶这种事情,程向东经常做,他不是经常伺候义父吗!

    圆桌上有个茶盘,茶盘里面有一个青花茶壶和一个紫砂暖壶,还有几个倒扣着的青花茶杯和紫砂茶杯。

    程向东打开青花茶壶的壶盖,看了看壶里面,壶里面有半下凉白开。

    他拿起一个紫砂杯,端起青花茶壶,往里面倒了一点凉白开,然后打开暖壶的盖子,拎起暖壶,往茶杯里面倒了一些热水。最后用双手端着茶杯走到床边。

    昌平公主看了一眼程向东,从程向东的手上接过茶杯,放在老爷的手上,夫妻俩对视片刻,然后将视线同时聚焦到程向东的脸上。

    谭老爷已经从夫人的眼睛和表情里面捕捉到了和自己一样的情绪,他有理由相信,作为母亲,当她看到和自己的丈夫相貌如此相似的程向东的时候,一定比自己更敏感。

    谭老爷从夫人的手上接过茶杯,喝了几口水水温恰到好处。

    程向东也注意到了谭老爷和大太太的眼神,但他看到的只是和善与慈祥,凭借他大脑里面储存的信息,此时此刻,他是不可能捕捉到谭老爷和大太太眼睛里面的舔犊深情的。

    “程少主,你今年多大年纪了?”昌平公主有点迫不及待。

    “回太太的话,向东今年二十一岁。”

    “你在程家班多少年了?”

    “十二年。”

    “你义父待你如何?”

    “义父待向东情同父子。”

    “在程家班之前,你在什么地方?”

    “在普觉寺。”

    “普觉寺谁收养的你?”

    “悟觉住持。他待我也很好。”

    昌平公主还想问什么,程向南和尧箐小姐一前一后走了进来,尧箐小姐一边走,一边整理自己的头发她的头发乱蓬蓬的。她的身上穿着一件毛皮外套,衣襟敞开着,扣子没有扣,腰带也没有系上。

    “母亲,听到动静,我们就过来了。”程向南走到昌平公主的跟前。

    “伯父这是怎么了?”尧箐小姐说完之后,望了望站在床前的三个人她想从三个人的脸上找到答案。

    尧箐小姐的脸上突然泛起了一片红晕,因为她看到了站在大太太身旁的程向东,进门的时候,程向东的脸是背着她的。

    这件事情非同小可:这是尧箐木小姐第一次以素面面对一个异性的年轻男人还是一个让自己情不能自已的年轻男人。

    老爷和太太毕竟是长辈,太太匆忙起床往老爷的房间跑,一定是老爷的身体出了问题,作为晚辈,在这种情况下,就讲究不了那么多了,虽然有些失礼之处,但情况特殊,老爷太太是会原谅的。

    在家里,即使是见自己的爹娘,也一定是在化妆打扮之后。

    现在,程向东就站在她的面前,自己头发散乱,睡眼惺忪,衣服不整,如此这般,毫无修饰,素面朝天地站在程向东的面前,程向东会怎么看自己呢?

    恰恰相反,尧箐小姐的突然出现,完全出乎程向东的意料,他将自己定格到尧箐小姐身上的眼神迅速移开。他已经看出了尧箐小姐的局促、拘谨、羞涩和慌张。

    程向东没有想到能在老爷的房间里面看到尧箐小姐。

    十七号下午,雨中,二亭桥上的不期相遇,尧箐木小姐的两次凝望,在程向东的心里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程向东只是觉得尧箐小姐的凝视非常特别,她人长的非常端庄秀丽,至于男女之间的那点事情,程向东还没有来得及去想。

    今天早晨的这一望,对程向东来讲,已经足够了,在程向东来看,素面的尧箐小姐较之施了胭脂水粉之后的她更显清丽脱俗,程向东欣赏这种天然无饰的美。

    程向东和尧箐小姐之间虽然没有眼神上的交流。但他们在心灵上已经有了一些交流,冰雪聪明的程向南已经看出了这一点。

    因为程向南和尧箐小姐的突然出现,昌平公主和程向东的谈话只能告一段落:

    “女儿,让老爷静静地躺一会,你领程少主到我的房间去坐一会,待会儿,留你哥哥和我们一起吃早饭。

    “程少主,你随向南小姐到楼上去吧!让老爷好好休息一下。”蒲管家道。

    “蒲管家,要不要请大夫给老爷看一看啊?”

    程向东紧缩眉头道,从十七号傍晚老爷设宴亲自为程家班接风洗尘到今天,程向东对谭老爷有了一种亲切感,基于这种亲切感,他关心老爷的身体,就不足为怪了。

    对谭老爷来讲,程向东的话就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关心了,他总觉得程向东和自己在心灵上是相通的,而这种心灵上的相通极有可能和血缘有关系。

    “程少主,你放心,我没事我已经好多了,去吧!我躺一会就去吃早饭。”

    “向南,你一定要留少班主和我们一起吃早饭。”

    “向南、尧箐,你们领程少主到夫人的房间里面去坐坐。待会儿,你们一起下楼来吃饭。”

    老爷和夫人让程向东到夫人的房间去坐坐,是有些考虑的。

    “向东哥,跟我走。”程向南走到程向东的跟前,挽住他的胳膊朝门外走去程向南也希望程向东就是谭老爷的大太太的儿子。

    程向东望了一眼谭老爷和大太太以后,随向南走出房间,尧箐小姐跟在后面。

    之后,谭老爷把蒲管家支走了。

    四个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远。

    昌平公主坐到床边:“老爷,您好些了吗?”

    谭老爷掀开被子,穿鞋子:“我身体很好,刚才,我是装病。”

    “装病?”

    “我不装病,程少主怎么会送我到和园来呢?我不装病,你怎么会在我的屋子里面见到程少主呢!”

    昌平公主已经听懂了老爷的话:“老爷,你是不是也觉得这个程少主和你的长相一模一样啊?”

    “他和我年轻的时候尤其像太像了。一举手,一投足,处处都像。刚开始,我只是觉得有点像,可蒲管家说像,程班主也说像,昌平,你难道不是这么想的吗?”

    “老爷,今天一大早,您到哪里去了?你怎么会和程少主在一起呢?”

    “昌平有所不知,你听我慢慢跟你说,今天早上,我和程少主送程班主和为礼到安庆去?”

    昌平公主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情了,原来,老爷已经想到她前面去了,老爷不但想到了她的前面,他还把自己的想法付诸行动:

    “老爷,程班主都跟你说了些什么?这程少主当真是我们的儿子琛儿?你请程班主到安庆去,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啊!”昌平公主一口气问了几个问题她显得很激动。

    “昌平莫怪罪国凯,八字还没见一撇呢,国凯怕昌平承受不住,万一弄岔了这些年,昌平已经很苦了。”

    “老爷放心,最难熬的日子已经过去了,所以,老也不要担心昌平。老爷快跟我说说,程班主他他是怎么跟老爷说的?”

    “昌平,你不要着急,我先问你,你记不记得琛儿的屁股钩里面有一个蟾蜍模样的胎记啊!”

    昌平公主愣住了:“没有啊,你是说,程少主的屁股钩里面有一个蟾蜍模样的胎记吗?”

    “不错,可能是我们当年看得不仔细,胎记长在屁股钩里面,我们疏忽了,琛儿生下来的时候,胎记可能非常小,也比较淡,不起眼,所以,我们没有在意。”

    “胎记与生俱来,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翠云在给琛儿洗澡的时候,我检查过多少回,胳肢窝和股沟,我都看过,确实没有老爷所说的蟾蜍状的胎记。”

    “要不然,昌平也不会想在翠云抱走琛儿时候在他的手腕上留下牙印。看来是我们空欢喜一场啊!”

    昌平公主的脸上立刻笼上了一层失望的情绪,“程少主的长相确实很像老爷,但并不等于他就是我们的琛儿,胎记是不骗不了人的。”

    “昨天夜里,我已经把梁大夫喊来请教过了。”

    “老爷快说,梁大夫是怎么说的呢?”

    “梁大夫说,胎记有两种,一种是一生下来就很明显,就能看见;一种是颜色很淡,加上胎记比较小,不容易看到,这是常有的事情。梁大夫的小儿子文博,夫人还记得吗?”

第二十二章 程向东室内徘徊盛尧箐语出惊人

    “怎么不记得,那孩子从小就讨人喜欢。老爷提文博做什么?”

    “文博的胳肢窝里有一个胎记,到**岁的时候,梁大夫才发现胎记。”

    昌平公主沉思片刻,然后道:“程少主的腰上有没有两颗黑痣呢?”

    谭国凯关于胎记的说法没能使长平公主信服,她现在的心理有些矛盾,她既有点失望,又心有不甘她想找到程少主和琛儿的切合点。

    “有。程少主的腰上最后一个脊椎两边各有一颗黑痣和琛儿后腰上两颗黑痣的位置差不多。”

    “程少主后腰上有两颗黑痣?程班主真是这么说的吗?”长平公主在激动之余,还保持着三分的冷静。

    “这还能有假。”

    “那两颗黑痣是骗不了人的。观音菩萨当真开眼了。”几滴泪珠溢出眼角。

    “五岁和七岁的时候,在两颗痣旁边又长出两颗黑痣,一颗痣在两颗黑痣的中间,一颗痣在三颗黑痣的上方。”

    “梁大夫说,有些痣是与生俱来的,有些痣是后天长出来的,我就是根据最后一个脊椎旁边两颗黑痣断定程少主就是琛儿的。”

    “所以,我才请程班主和为礼到安庆去一趟。尽管如此,我还是担心弄岔了,所以,我没敢跟你说。”

    谭国凯接着道:“十九年前,我把孩子交给翠云的时候,你要在孩子的手腕上留下一个牙印,我心疼孩子,怕伤口会发炎,所以才没有让你……”

    “如果我让你在孩子的手腕上留下印记,手腕上的印记,再加上腰上两颗黑痣,我们就能确定程少主是不是我们的‘琛儿’了。”

    “老爷,程班主都跟你说了些什么?您快告诉我。”

    “夫人别急,你听我慢慢说。”

    谭老爷把程班主提供的情况一字不落地跟夫人说了。

    昌平公主拭去了眼角上的眼泪,然后道:“老爷,我们为什么不跟程少主打开窗户说亮话呢?只要让我看看程少主腰上两颗黑痣,我就知道他是不是我们的儿子琛儿了,‘真儿’应该就是‘琛儿’。”

    “‘琛儿’说话比较迟,一个两岁大的孩子,说话不会像大人一样清楚。”

    “那时候,你整天忙于朝廷的事情,和孩子在一起的时间很少,我和你不一样,整天和孩子在一起,‘真’和‘琛’不是差不多吗!关键是两个名字里面都有一个‘儿’字。”

    “感谢老天爷,他总算开了眼。老爷,我们要不要让蒲管家把程少主叫过来。”

    “不妥不妥。夫人,你不要高兴得太早,‘真儿’是不是‘我们的琛儿’,程班主和为礼回来以后,就会有结果了。”

    “即使现在认定程少主就是我们的‘琛儿’,我们也要等程班主回来以后再说,现在,肯定不能戳破这层窗户纸,我担心程少主一时难于接受,我们千万不要把这只找不到归巢的小鸟吓跑了。”

    “这孩子吃了不少苦,遭了很多罪,我们要慢慢来,夫人要沉住气,只要他是我们的琛儿,他就跑不掉。不是吗!程少主不是也在寻找自己的生身爹娘吗?”

    “刚才,如果不是尧箐她们突然闯进来,你一定会问下去。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饭不是一把火就能烧熟的,慢慢来,程家班在谭家大院还要呆两天,还要在盛府唱三天戏,我们有的是机会和时间。”

    “行,昌平听老爷的。本来,我以为老爷这次寿诞办得太铺张、太张扬,现在想一想,还真是有点后怕,如果老爷听了我的话,不派蒲管家到青州去请程家班,我们恐怕永远见不着琛儿。”

    “这次,程家班要是错过了歇马镇,以后,恐怕再也没有机会道这里来了。”

    “吃过早饭以后,昌平要到隐龙寺去进香,感谢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她总算听到了一个可怜的母亲的祈祷昌平祈祷了这么多年,现在,终于有点结果了。”

    “因果轮回,善恶有报,这就是上天给你的回报,你认程班主的女儿做义女,这也许就是观音菩萨在冥冥之中指引夫人这么做的。”

    “昌平,当时,你怎么会想到认程班主的女儿做义女的呢?”

    “一看见向南,我就想起了我们的女儿,我们的女儿要是活着的话,和向南一般大。向南的小脸和我们的馨儿一样圆嘟嘟的。昌平一看到她就打心眼里喜欢。”

    “昌平的根在凤阳,程班主也是凤阳人。能在歇马镇见到故乡人,昌平感到很亲切。”

    “此乃天意啊!”

    “老爷,我有一个想法。”

    “夫人请讲。”

    “不管程少主是不是我们的儿子‘琛儿’,我们都要把程家班留在歇马镇,不提程少主有可能是‘琛儿’这档子事情,单凭我收向南为义女这件事情,我们也该这么做。”

    “程班主年纪大了,再东奔西走,已经不合适了,冲他收养程少主,并领着他到处寻找生身爹娘这件事情,就可知他是一个大善之人。”

    “这样的人,我们一定要让他在歇马镇颐养天年。”

    昌平公主接着道:“如果其他人不愿意留下的话,我们应该想办法让程班主父女俩留下来。”

    “当然,程家班能留在歇马镇最好,歇马镇,喜欢黄梅小调的人很多,如果他们想到外面去走一走的话,可以到歇马镇附近和青州、梧州和滕州,千万不要让他们走得太远了。”

    “我也有此意,等程班主回来,我先探一探他的口气。他会好好考虑这件事情的。昌平,你待会儿到隐龙寺去进香,务必快去快回,府里面还有这么多的客人,他们是冲你来的,怠慢不得的。”

    “老爷放心,我让高鹏带几个人跟我去,进完香,我们就回府,不会多耽搁的。”

    “走,我们去吃早饭,吃完早饭,你们就动身。蒲管家,你进来一下。”

    蒲管家走进房间:“老爷有什么吩咐?”

    “你让高鹏找几个人,把车马准备好,吃完早饭之后,大太太要到隐龙寺去进香。”

    “我这就去安排。”蒲管家退出房间。

    老爷站起身,准备朝外走,被夫人拦住了:“老爷,吃饭不急,让程少主在我屋子里面多呆一会。”

    “不知道程少主走进夫人的房间以后,会有什么反应?”

    长平公主让程向东到自己的屋里去坐一坐是有些考虑的。

    昌平公主自从住进现在的屋子以后,就把从应天府侯爷府带回歇马镇的家具全放在自己的房间里面。

    十九年前,谭国凯和长平公主离开应天府的时候,将卧室里面所有的家具全带回了歇马镇。

    大木床,脚蹬,梳妆台,大衣柜,床头柜,储物柜,圆桌,圆凳,灯架,还有小孩子睡觉的摇篮。

    老爷知道昌平公主的心思,所以,没有反对。

    两岁前,琛儿就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面,昌平公主的卧室和十九年前侯爷府卧室里面的家具一模一样。

    还有小孩子的玩具,包括家具摆设的位置完全一样。

    摇篮上插着一个小风车,这样东西是琛儿小时候玩的最多的一个玩具。

    唯一不同的地方是一个在应天府,一个在歇马镇。

    这些年来,支撑昌平公主的救是她对儿子的思念,没有思念,她的精神世界就失去了依托,她就不能活。

    刚开始,老爷希望夫人能早一点从失去儿子的痛苦中走出来,他担心夫人触景生情、睹物思人,所以,他很担心夫人会被思念和痛苦压垮,事实证明,老爷的担心是多余的。

    后来,老爷就不再反对了。十九年来,夫人的屋子里面始终保持着原来的样子,所有佣人都不敢随便挪动任何一件东西。

    在谭国凯和长平公主看来,如果程少主就是他们的儿子琛儿的话,那么,他一定会对曾经生活过的环境有一些印象,这个他曾经生活过的环境一定能唤起琛儿某些回忆。

    一个两岁大的孩子的头脑里面储存的记忆确实有限,但肯定会储存一些东西无非是多少的问题。

    那些反复出现在他们生活中的,又是他们最感兴趣的东西,一定会储存在他记忆的深处。

    昌平公主做梦都没有想到,她用来寄托自己哀思的屋子,竟然会成为程向东唤起儿时记忆的媒介。

    本来,这里只是她触景生情、睹物思人地方。

    她做梦都没有想到琛儿会死而复生,人生的枯井竟然会在转瞬之间注满了泉水。

    程向东走进房间的时候,确实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也有一种如在梦中的感觉。

    屋子里面有些东西没有储存在程向东的记忆里,但却在他的睡梦中出现过:

    镂空雕刻的紫檀木床,衣橱和衣柜,梳妆台和梳妆台上的大铜镜,大圆桌和摆放在圆桌周围的鼓形镂空雕花圆凳,包活放在窗前的木制摇篮,好像都在他的脑海中出现过。

    他好像曾经在这样的大床上睡过觉,他曾经扶着那些圆凳子走路,特别是那面大铜镜。

    每天早晨,当他醒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梳妆台上的那面闪闪发光的大铜镜。

    房间里面,程向东看到了一个做工精美的摇篮和一个插在摇篮上的风车:

    风车的叶片是用红、橙、紫、蓝、绿五色丝绢做成的,叶片所依托的是一块一块薄薄的竹片。

    程向东的心里“咯噔”了一下,深藏在记忆深处的影像突然浮现在眼前,这些年来,他竟然没有想起小时候经常拿在手上的风车。

    小时候,他曾经拿着一个五颜六色的风车,在房间外面的走廊上奔跑,只要他奔跑,风车就会转起来,跑的越快,风车转的就越快,母亲则会在一旁高喊:“慢一点,别摔着了。”

    之后,便会有一个女人在前面张开双手,然后把他抱在怀里,在他奔跑的时候,还会有一两个女人紧随在左右两边,如果他跌倒的话,就会有一双手在他跌倒之前,将他抱在怀中。

    至于眼前这个风车是不是他记忆中的那个风车,他不知道也不敢想。

    程向东还将风车拿在手上,看了看,并且用嘴吹了吹,程向东不能确定眼前这个风车就是他记忆中的那个风车但在他记忆的深处,确实有一个风车的影子。

    事实是,这个风车就是他曾经玩过的风车。长平公主对儿子的思念浸透她的一生,只要是儿子曾经接触过的物件,她一样都没有丢下,每天,她眼睛里面看到的都是这些东西。

    程向南和梅子注意到了程向东情绪上的变化。

    梅子正在帮程向南梳妆打扮,程向东对屋子里面诸多东西都非常感兴趣。

    他一会儿摸摸红木大床上的镂空雕花,一会儿摸摸大圆桌、大衣橱、大衣柜上的浮雕,他还晃了晃摇篮,他在摇篮跟前伫立的时间最长。

    “向东哥,你这是怎么啦?”程向南一边看着铜镜里面的自己,一边道。梅子在她旁边伺候着。

    “我随便看看。向南,你快点,时间不早了,我们早点到楼下去,千万不要让谭老爷和大太太等我们。”程向东道。

    尧箐小姐没有随兄妹俩进大太太的房间,她回自己的房间梳洗打扮去了,她坐在窗前,阿香正在给她梳头发。

    镜子里面的尧箐小姐眉头紧蹙,她非常后悔今天早上在程向东面前失态了。

    头发散乱,衣服不整地出现在程向东的面前,她当时就有一种无地自容的感觉。

    幸亏谭老爷和大太太让向南领走程向东,要不然,她还要继续尴尬下去。

    唯一让尧箐小姐感到些许安慰的是,在走出老爷的房间,尧箐和兄妹俩分手朝自己的房间走去的时候,程向东朝他点了一下头。

    点头的时候,程向东面带微笑。就是程向东的微笑使尧箐小姐忐忑不安的心安静了下来。

    尧箐小姐甚至觉得今天早晨的冒失是值得的。因为这是她和程向东第一次近距离的接触。

    虽然只是点头、微笑,这次接触,程向东和她之间有了更深一层的交流。程向东的微笑就是这次交流的最好成果。

    在昌平公主的起起居室里即在外间,有一个用镂空隔断隔起来的房间,房间里面的光线有些暗淡,但程向东还是看见了一个佛龛。

    程向东拨开珠帘,走进房间。

    佛龛正对着珠帘,佛龛的做工非常精致,有龛顶,龛身、龛座,龛顶、龛身和龛座上有浮雕,有镂空雕,千手观音安坐在佛龛之中,她慈眉善目,神态安详。

    佛龛的前面放着一个香案,香案上放着一个铜香炉。

    香案前的地板上放着一个蒲垫。昌平公主就是跪在这个蒲垫子烧香、拜佛、诵经的。

    程向东在佛龛前驻足了很久,佛龛和佛龛里面的观音菩萨唤醒了程向东内心深处很多模糊的、散乱的、零碎的记忆。

    现在,在他的记忆深处,又多了一样东西,那就是千手观音佛,其它记忆都比较模糊,唯独眼前这尊千手观音佛异常的清晰,因为这尊佛像有很多只手。

    他终于想起来了,母亲经常跪在这尊佛的面前虔诚地祈祷这尊佛的手特别多,这在他的脑海里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那时候,他也感到很奇怪,这尊佛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手啊。

    两岁的他并不知道这是千手观音佛。

    老爷和昌平公主走出房间,穿过走廊,走到昌平公内室的窗外,程少主走进起居室的时候,他们又走到起居室的窗外。

    谭国凯暗自庆幸长平公主十九年前离开应天府的时候把房间里面的所有家具和佛堂里面的千手观音佛带回歇马镇。

    他做梦都没有想到这些家具和观音菩萨会发挥这么大的作用。

    他甚至认为,这应该是天意,包括昌平公主认程向南做义女都是天意使然。

    如果长平公主没有认程向南做义女,如果昌平公主不让程向南住在和园,谭老爷和长平公主就没有理由让程向南把程向东待到长平公主的房间去,更没有理由挽留程少主在和园吃早饭。

    夫妻俩看着程向东从大木床跟前走到梳妆台跟前,又从梳妆台跟前走到圆桌跟前,从圆桌走到衣橱、衣柜跟前,从衣橱、衣柜走到摇篮跟前,最后从卧室走到佛龛跟前。

    夫妻俩从程向东的身上看到了反应,程少主之所以对卧室里面的家具和家具的摆设感兴趣,不是因为这些家具有多精美和奢华,如果程向东的记忆中没有这些东西的影像的话,他不可能会有这种反应。

    夫妻俩从程少主的眼神之中看到了抑制不住的激动。

    程向东不是一个不懂规矩的人。

    如果不是房间里面的东西唤醒了他记忆深处的东西的话,他是不会在夫人的房间里面随意走动的。

    不一会,蒲管家上楼来了,早饭已经准备好,他是来请老爷太太、程向东兄妹俩和尧箐小姐下楼吃早饭的。

    谭国凯朝蒲管家摆摆手,示意蒲管家不要往前走。

    蒲管家止步于楼梯口。

    谭国凯朝昌平公主点了一下头,两个人蹑手蹑脚地朝楼梯口走去。

    蒲管家跟在谭老爷和大太太走进一楼安怡斋的北餐厅。

    这时候,冉秋云和赵妈主仆俩正在安怡斋里面做用餐前的准备,他们摆好了碗筷,小米稀饭已经盛进碗。

    包子、煎饺、蒸糕、玉米饼、红薯、水煮五香花生、糖醋蒜头、咸鸭蛋、萝卜干已经摆放在盘子和碟子里面。

    谭国凯和长平公主走进安怡斋北餐厅的时候,冉秋云正将坛子里面的豆腐乳往小碟子里面拣。

    赵妈则将一小坛辣椒酱往几个小碟子里面倒。

    坐在椅子上的昌平公主不时引颈、侧目往门外看他是在期待程向东的到来。

    谭老爷用手拍了拍夫人的手背,示意她不要表露的太明显。

    他能理解长平公主的心情:“昌平,稍安勿躁一定要沉住气。”谭老爷低声道。

    “老爷,大姐,你们先用饭吧!天冷,凉的快。”冉秋云感到很纳闷,每次,老爷和夫人走进安怡斋,如果别人先到的话,肯定得等老爷夫人到了才动筷子。

    如果是老爷夫人先到的话,都是先用饭,从不会等任何人当然大部分时候只有老爷夫人和冉秋云三个人在一起用餐。

    “妹妹,等一下,程少主兄妹俩一会就到。”昌平公主微笑着道她满怀喜悦,她的心里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敞亮过。

    冉秋云愈发纳闷了,自从她走进谭家大院以来,在她的记忆中,大姐的脸上从来没有出现过如此灿烂的笑容。

    再看看老爷,老爷的眼角上也挂着些许的笑意:

    “大姐虽然刚认了义女,但向南毕竟是晚辈,那有长辈等小辈用饭的呢?这也不合咱们谭家大院的规矩啊!至于尧箐小姐,那就更用不着等了。”

    冉秋云的话里面还有一层意思:程少主兄妹俩只不过是老爷请到家里来的戏子,老爷夫人是用不着跟他们客气的。

    “我肚子还不饿,秋云,我们再等一会。”谭老爷道。

    迟疑片刻后,冉秋云对赵妈说:“赵妈,你上楼走一趟,这般年轻人,不知道天高地厚,姗姗来迟,竟然让老爷和大姐坐在这里等他们。”

    长平公主朝冉秋云和赵妈摆了一下手:“秋云,再等一会,不着急不着急。”

    冉秋云只得作罢,但她越发觉得老爷夫人今天早晨有点怪怪的。

    不一会,楼上传来了脚步声。紧接着是下楼梯的声音。中间还夹杂着女孩子银铃般的笑声笑声比较收敛。

    冉秋云能听出来,笑声是尧箐小姐的,在谭家大院,也只有尧箐小姐才会这么笑。

    显而易见,尧箐小姐和程向南兄妹俩有比较愉快的交流。

    当然,尧箐小姐的心情也十分的愉快。

    能和程向东进行语言上的交流,这是尧箐小姐求之不得的。

第二十三章 大太太寺院拜佛程少主不期而遇

    很快,三个人一路交流着走进了安怡斋,看到坐在餐桌旁的老爷、夫人和二太太以后,三个人立马闭上了嘴巴,尧箐小姐还调皮地伸了一下舌头。

    冉秋云觉得尧箐小姐的笑声非常的刺耳。

    尧箐小姐过去经常跟随母亲道谭家大院来,她也经常和自己的儿子为仁在一起玩耍,但冉秋云从来没有听见过如此爽朗地笑过。

    过去,尧箐小姐从来没有主动到谭家大院来过,每次都是盛夫人拽着她来的,她也从来没有在谭家大院过过夜。

    逢年过节的时候,冉秋云和林蕴姗也曾不止一次挽留尧箐小姐在谭家大院玩几天。

    玩几天就是住几天,盛老爷和盛夫人也有这个意思,三个孩子经常在一起,才能产生感情。

    冉秋云和林蕴姗都希望尧箐小姐能成为她们的儿媳妇,盛老爷和盛夫人也希望女儿能早一点在谭为仁和谭为义兄弟二人中选一个,早一点定下来早心安夫妻俩一直看好谭为仁。

    但女儿一直是一个闷葫芦,她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父母无从知晓,冉秋云和林蕴姗的心里更没有底。

    照理,尧箐小姐迟早是谭家的儿媳妇,她应该经常往谭家大院跑,他的心思应该在谭为仁,或者谭为义的身上,可冉秋云看到的却是:

    尧箐小姐和谭为仁若即若离,和谭家也是若即若离。

    现在,尧箐小姐却突然一反常态,这次,她不但撇下母亲一个人往谭家大院跑。

    过去,她都是跟父母到谭家大院来的,现在,她竟然还要在和园住三天。

    更奇怪的是,尧箐小姐每次到谭家大院来,至少要和为仁说说话,可这次,尧箐小姐满院子飞,可就是没有到平园去。

    尧箐小姐也知道仁生病的事情,至少应该到平园去看看为仁吧!尧箐小姐不是冲为仁来的。那她是冲着黄梅小调来的吗?戏晚上才开演,从盛府到谭家大院,也就是一两盏茶的工夫,根本用不着住在谭家大院啊!

    冉秋云百思不得其解。

    昌平公主站起身,朝程向东兄妹俩招了两下手:“南儿,快过来,你们兄妹俩坐到我身边来。”

    “这”程向东看了看长平公主和谭老爷。

    尧箐小姐走到程向东跟前:“程少主,你磨叽什么,叫你坐在哪儿,你就坐在哪儿,在谭家大院,没有人敢不听大娘的话。”

    程向东站在门口没有挪步子。

    昌平公主站起身上前几步,一手拽住向南的衣袖,一手拽住程向东的衣袖,将向南拉到自己的左边椅子上坐下,将程向东拉到自己右边的椅子上坐下。

    程向东有些发懵,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即使大太太认向南妹妹做了义女,他也不会忘记自己的身份,正在他迟疑的时候,谭老爷起身把他拉坐在椅子上:“程少主,快坐下。”

    这时,一个佣人端着一盘牛肉锅贴走进餐厅,将盘子放在桌子上以后,慢慢退了出去。

    紧接着,昌平公主将一双筷子递到程向东的手上。

    此种情形,冉秋云和赵妈,包括尧箐小姐,她们都有点看不懂了:在用餐的时候,大太太都不曾给谁递过筷子谭家不缺佣人,递筷子这种事情应该是下人做的。

    尧箐小姐一边从冉秋云的手上接过筷子,一边端详着大太太和老爷的一举一动。

    让尧箐小姐和冉秋云感到更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老爷重新拿了一双筷子,将一个包子和三个连在一起的牛肉锅贴拣到程向东面前的碟子里面:“少班主,吃快吃趁热吃。”

    包子是刚从笼子里面拿出来的,上面还冒着热气,锅贴是刚煎好的,黄亮亮的,锅贴上面的油花还发出滋滋的声音。

    “程少主慢点吃,锅贴刚出锅,小心烫着。”昌平公主道。

    大家都知道,在谭家大院,老爷从来没有给谁夹过吃食,今天这是第一次。

    “秋云,赵妈,别站在那儿了,都坐下来吃吧!”昌平公主发现冉秋云和赵妈的神情有些怪异。

    谭老爷朝冉秋云和赵妈招了一下手,示意她们坐下吃饭。

    冉秋云坐在尧箐小姐的旁边。

    尧箐小姐用筷子夹了一片红薯,但并不急于吃,她的眼睛并没有看红薯,而是愣愣的看着谭老爷和程少主的脸。

    当程向东和谭老爷坐在一起的时候,目光犀利、冰雪聪明的尧箐小姐有了一个重大的发现。

    此时,坐在谭老爷和程向东对面的冉秋云和尧箐小姐想的是同一个问题:这两个人长的太像了,简直就跟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

    冉秋云在心里面犯嘀咕,她一会儿看看老爷,一会儿看看程向东。

    心里面一向藏不住事情的尧箐小姐实在憋不住了,她突然又银铃般地笑了起来。

    “尧箐,你笑什么?”冉秋云道。

    “二娘,您看”

    “尧箐,你让二娘看什么啊?”

    “二娘,您仔细看看”尧箐小姐看看谭老爷,又看看程向东。

    冉秋云循着尧箐小姐的视线看去,一时说不出话来她想说,但没有说出口,她不想太冒失。

    “二娘,你看程少主长的像不像谭伯父啊!向南姐姐,你说像不像啊!”

    程向南微微一笑,其实,她的心里面早就有了答案,自从昨天夜里和义母交流沟通过以后,她的心里已经有些谱了。

    此时此刻,她的内心非常矛盾,这种矛盾的心理折磨她已经很久了。

    她既希望向东哥找到自己的生身爹娘,程向东内心的痛苦,她感同身受,她希望程向东应该找回本就属于他的人生。

    向南长到七岁的时候,母亲就撒手人寰离开了她。

    之后,她就跟着父亲走南闯北程班主既做爹,又当娘,尽管如此,父爱是代替不了母爱的,十二年来,她跟随程家班走南闯北,只要看到一些小孩子在母亲面前撒娇的时候,她就会想起自己的母亲。

    每天晚上钻进被窝,闭上眼睛之前,她都会回忆和母亲在一起的日子她是带着对母亲的回忆和思念进入梦乡的。

    正因为如此,当大太太提出收她为义女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所以,她真心希望程向东能找到自己的生身爹娘,早一点结束颠沛流离的生活。

    可她又不希望程向东的愿望变成现实,她一直深深的爱着她的向东哥,在她看来,程向东已经成为他生命的一部分。

    一旦程向东找到自己的生身爹娘,他就会离开程家班,程向东离开程家班,那她的梦想就会成为泡影。

    她不知道这次的歇马镇之行是好事还是坏事。

    当然,尧箐小姐完全是出于好意,她能理解大娘的心情,所以想干脆捅破窗户纸。

    “老爷,程少主确实很像您,如果他不是程班主的儿子,我真会以为他就是您和大姐的儿子。”冉秋云道。

    “二太太,程少主是程班主的义子。”不知道蒲管家什么时候站在了冉秋云和赵妈的身后。

    蒲管家的一句话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什么?程少主和程姑娘不是亲兄妹?”

    “不错,程少主是程班主的义子。”

    “程少主,蒲管家说的是真的吗?”冉秋云抬起头望着程向东。

    程向东正在喝稀粥,他的筷子上还夹着一个牛肉锅贴。

    他的动作显得很机械,吃东西只是一个幌子,此刻,他正在消化大脑里面的诸多信息。

    从早晨起床开始,他一直在想昨天夜里义父关于他小时候梳辫子的问题。

    当时,他就觉得义父的问题有些奇怪,这么多年,义父从未问过小时候有没有扎辫子的问题,怎么到了歇马镇、进了谭家大院见了谭老爷以后,就会提这种莫名奇妙的问题来呢?

    今天一大早,义父又出远门去了,而且还是和谭为礼一块出的远门。

    想到这里,程向东总算悟出一点东西来了,义父此行可能和自己的身世有关,再联系今天早晨,谭老爷和大太太对自己的态度,加上他在夫人的房间里面看到的一切。

    现在,他有点明白了,夫人和老爷让他到房间里面去坐一会的目的是想让自己想起些什么。

    在似曾相识的环境里面,程向东确实想到了一些东西。尽管这些东西比较凌乱,也比较模糊,但它们确实储存在自己记忆的深处至少储存在他的梦境之中。

    “向东哥,二太太跟你说话,你怎么不吭声啊!”程向南觉得哥有点失礼了。

    不管程向东自己怎么想,最起码的礼节还是要有的。程向南担心程向东没有听清楚二太太的话,“二太太问你是不是我爹的义子?”

    其实,程向东已经听见了冉秋云的话,他正在消化冉秋云的话:“回二太太的话,程班主确实是我的义父。”程向东一边说,一边用眼睛的余光瞥了一眼谭老爷和大太太。

    此时,谭老爷的眼睛正在仔细打量程向东,恨不得看清楚程向东脸上的每一个毛孔。

    而大太太的眼神在谭老爷和程向东脸上来回移动,仿佛是在做最后的确认,程向东已经感觉到了,昌平公主看他的眼神,如同母亲看儿子的眼神。

    “程少主,那你的生身爹娘”冉秋云对程向东的身世非常感兴趣。

    “秋云,为仁的身体怎么样了?大太太寿诞的事情,剩下的两天,让为义帮忙照应,你和蕴姗也多费点心。”

    “昨天是正日子,为仁是谭家的大少爷,他不出面张罗、应酬肯定不行,你跟为仁说,让他好好休息。”

    谭老爷打断了冉秋云的话茬,此时此地,是不适合探讨程少主的身世的。

    说白了,谭老爷不想让程向东受到惊吓。即使现在探讨程向东的身世,也不会有多大的进展,该掌握的信息,全在谭老爷的掌握之中。

    如果没有程班主和谭为礼的安庆之行这张底牌,谭老爷说不定会让冉秋云继续问下去。

    现在探讨程向东的身世,时间也不够。待会儿,夫人还要到隐龙寺去进香,一来一去,要一个多时辰。

    “老爷不要担心为仁的身体,吃了梁大夫开的药以后,他的身体好多了。”

    “老爷是知道的,为仁是个闲不住的人,府中来了这么多的亲朋好友,没有人招呼、伺候肯定是不行的,老爷放心,有为义帮衬着,为仁是不会累着的。”

    “等大姐寿诞结束以后再让他休息不迟。”冉秋云很有眼力劲,在领会了老爷的意图之后,她干脆顺着老爷的话题往下说。

    “行,就依你,让为仁悠着点就是。动嘴的事情,为仁做,动手的事情,让为义去做他也该做点事情了养尊处优惯了,会害了他。蒲管家,你和秋云斟酌着办。”

    “老奴明白。”

    “秋云明白。”

    “夫人,稀饭都快凉了。”谭老爷望着夫人道。

    幸亏老爷提醒和暗示,昌平公主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面,她甚至忘了到隐龙寺进香的事情。

    冉秋云和赵妈注意到,今天早上,昌平公主吃了一碗稀饭,一大块红薯、两个菜包子,一块豆腐卤,和十几个五香花生米。

    往常,昌平公主只吃半碗稀饭,一小块红薯,一个菜包子,花生米是从来不碰的。

    看来今个昌平公主的胃口很好,胃口好,就是心情好。这肯定和程少主的突然出现有关。

    谭国凯也注意到了这一点,此时此刻,他唯一的希望是程班主能带回来好消息。

    他也有点担心,如果程班主这次的安庆之行一无所获,他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吃过早饭之后,程向东兄妹俩告别老爷夫人回了熙园,今天晚上唱《天仙配》,这场戏要好好准备一下,兄妹俩该呆的地方应该是程家班。

    尧箐小姐回盛府去了,她的借口是回家看看家里面的戏台子搭好了没有。

    冉秋云则让赵妈陪大太太到隐龙寺去进香。冉秋云则要留在府里照应宾客。

    老爷让紫兰也跟着夫人到隐龙寺去。

    赵妈、梅子和紫兰陪着大太太走出院门的时候,两辆车马正停在台阶下面,脚蹬已经放在了马车下面,高鹏和一个家丁站在车旁等候。

    雨在天亮的时候就停了,但天空仍然乌云密布,所以,夫人一行都带了雨伞。

    因为刚下过雨,山间的空气十分清新,虽然有些寒意,但丝毫没有影响昌平公主的好心情。

    从前,昌平公主常到隐龙寺去进香,但她从没有特别在意过山道两边那些树林和远处笼罩在山间的云雾。

    过去,在她的眼睛里面,所有的景物都是灰暗的,毫无生机的。

    可是今天,所有的景物全变了色调。事实是,景物没有任何变化,是昌平公主的心境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马车行至山门前的时候,已经有两个老禅师站在山门前的台阶下恭候其中一个老禅师就是慧能禅师。

    高鹏勒住马头,跳下马车,放下脚凳,梅子和紫兰从第二辆马车上走下来,走到第一辆马车的车帘前,掀起车帘,将长平公主扶下了马车,赵妈跟在后面,用手托住昌平公主的胳膊。

    两位禅师上前施礼,昌平公主还礼之后,跟在慧能禅师的身后去了禅房就是冉秋云和赵妈昨天进去过的那间禅房。

    在慧能住持走出门房的时候,已经有一个僧人朝紫霄殿走去。

    禅房的门是开着的,佛龛的两边站着八个僧人,他们双手合十。

    高鹏站在禅房的外面,赵妈和梅子、紫兰随夫人走进禅房。

    禅房里有一尊金身千手观世音菩萨,她双目慈祥,安坐在佛龛之中。

    观音菩萨安详平静地凝视着茫茫虚空。

    佛像的前面有一个香案,香案上放着两个香炉,在两个香炉之间,放着四个果盘,赵妈掀起盖布,从篮子里面拿出贡品放在果盘上。

    两位禅师各点着三根香插在香炉里面。

    慧能禅师将长平公主引到铺垫前,然后走到一个案子跟前,拿起小铜锤在铜罄上敲了一下,八个僧人便开始低头吟唱起来。

    昌平公主在梅子和紫兰的搀扶下跪在蒲垫上,双手合十,二目微闭,嘴里面念念有词地祈祷了一番。

    大太太双目垂泪,声音发颤。她要感谢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并且希望观世音菩萨能好事做到底,让琛儿回到她的身边来。

    赵妈和梅子最清楚,大太太每次到隐龙寺来进香,无不是一次眼泪的洗礼,先前的眼泪是哀叹自己命运多舛,天不假福,今天的眼泪是感谢观音菩萨把儿子送回到老爷和她的身边来。

    她希望观音菩萨大发慈悲,好事做到底,满足自己平生夙愿,千万不要让她空喜欢一场她也知道自己高兴的早了一些。

    两位禅师插上第二柱香的时候,昌平公主慢慢抬起头,用虔诚的目光仰望观世音菩萨好一会,然后,手心向上,虔诚地磕了三个头。

    之后,昌平公主一行又去了大雄宝殿。

    大雄宝殿的正面是弥勒佛,弥勒佛安坐在高台之上,他袒胸露怀,笑容可掬,高台前有一个香案,香案两头各有一个香炉,不时有僧人将三炷香插在香炉里面。

    殿堂里面是不能烧大香即成捆的香。

    在大殿前的台阶下有一个超大的香炉,大香只能在那里烧,两个香炉之间摆放着十几盏长明灯,在十几束闪耀的灯光的映衬下,安坐在高台上的弥勒佛更显高大、威严和神秘。

    香案前有一个功德箱,功德香的上面有一个圆形空洞,不时有施主将银子和铜钱放进箱中,跪在弥勒佛佛像前的都是一些男施主。

    弥勒佛的背面是观世音菩萨,这是一尊观世音站立像。

    观音菩萨身披五色霞帔,她左拿着一个花瓶,右手拿着一根柳枝,她双耳阔大,唇有垂珠,眼神安详,表情平静,佛像前也有一个香案和一个功德箱。

    在功德箱的前面放着三个蒲垫。

    三个蒲垫上跪着三个虔诚之极的女人,在她们的后面排着三队善男信女女施主居多。

    在高大无比的观世音菩萨的膝前,这些善男信女显得如此渺小和卑微。

    梅子站在中间一个队伍的后面,紫兰站在右边一个队伍的后面,赵妈则站在左边一个队伍的后面。

    有一个女人走出队伍,走到长平公主的跟前:“大太太,就要轮到我了,您先请。”此人认识长平公主。

    “多谢大姐,人不多,一会就排到我们了。还是您先请吧!”

    “大太太,今天是您的寿诞,耽搁不得,您先请,我和您换一个位子。”

    “是啊!大太太,您先请。已经到我了。”另一个女人一边说,一边朝昌平公主招手。

    “多谢多谢,今天人不多,你们先请吧!”

    两个女人没有再坚持。但三个队伍前进的速度明显快多了。

    祷告的内容可多可少,在歇马镇,认识长平公主的人很多,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加快了速度。

    一炷香之后,该轮到梅子了。

    赵妈和紫兰搀扶着大太太跪在蒲垫上。

    昌平公主给观音菩萨磕了三个头就起身了她祈祷的速度比前面的人更快,大殿不比禅房,进香磕头的人太多,耽搁太久肯定不合适。

    观音菩萨是众生的菩萨,不是她一个人的观音菩萨。

    昌平公主在梅子和赵妈的搀扶下站起身走到大雄宝殿前大门的时候,在涌进殿门的人流里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这个人就是尧箐小姐。

    昌平公主到隐龙寺来是祈求观音菩萨成全她的心愿,让他们母子相见的。

    尧箐小姐到隐龙寺来,是祈求观音菩萨赐给她美好姻缘的未婚的女孩子到隐龙寺来拜观音,绝大部分是求姻缘的。

    已婚的女人到隐龙寺来拜观音菩萨,绝大部分是求子嗣的。

    蒲管家曾经说过,隐龙寺的观音菩萨非常灵验,她造福一方,有求必应。

第二十四章 盛尧箐求助观音大太太存心自持

    此时此刻,尧箐小姐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观音菩萨的身上。

    千里姻缘一线牵,这种事情,只有观世菩萨才能做得到。

    “尧箐小姐,怎么就你一个人啊?阿香呢?”大太太走到尧箐小姐的跟前,拉住她的手。

    “大娘,阿香在山门外等着呢。”尧箐小姐两颊绯红过去,她从不到隐龙寺来烧香拜佛,还真有点“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的意思。

    尧箐小姐一定是来拜观音菩萨的,所以,她不想让阿香随侍左右即使是自己的贴身丫鬟也不行,人家脸皮子薄嘛!

    长平公主倒是经常在隐龙寺见到盛夫人,在隐龙寺见到尧箐小姐,这还是第一次。所以,昌平公主刚见到尧箐小姐的时候,确实有点吃惊和诧异。

    “尧箐小姐姑娘家家的,到庙里面烧香拜佛,身边怎么能没有人伺候呢?”

    “大娘,你们先行一步,尧箐随后就跟上来。”尧箐想支开长平公主一行,她是来求姻缘的,所以,不希望长平公主一行在跟前。

    “尧箐,你今天还去看戏码?”

    “去啊!拜过菩萨以后,尧箐就随大娘回谭家大院尧箐和阿香是一路走上山来的。大娘等尧箐一会。”尧箐只说拜菩萨,没有说拜观音菩萨。

    “走上山来的?这孩子,为什么不让府里派马车送你们上山呢?”

    “整天做马车,坐腻了,尧箐想走一走,想活动活动筋骨。平时,尧箐跟随母亲左右,不是坐轿子,就是坐马车,不及一个人自在。”

    “今天,尧箐算是开了眼,这山上的风景煞是好看。”尧箐小姐面如桃花,神采飞扬。

    “行,那我们就等一会。梅子,你去伺候一下尧箐小姐。”

    “大娘,不用梅子照顾我,你们先行一步,尧箐随后就到。”

    昌平公主已经明白尧箐小姐的意思了,尧箐小姐不让阿香在跟前,就更不会让梅子在她跟前了:

    “行,尧箐,我们先在寺院里面转转,家里面有很多客人,我们可不能在这隐龙寺多耽搁。”

    “尧箐明白。”

    长平公主一行走出殿门。

    尧箐小姐目送昌平公主等人走下台阶,然后迅速闪进大殿。

    直接走到后殿门,站在中间一个队伍的后面这个队伍里面以年轻的女孩子居多。

    没错,今天,尧箐小姐到隐龙寺来就是向观音菩萨求姻缘的。

    尧箐小姐回家是假,到隐龙寺来拜观音菩萨是真。所以,免不了有些害羞,要不然,她的脸也不会这么红。

    赵妈、梅子、紫兰和高鹏先陪昌平公主在紫霞殿里面转转,一圈还没有转完的时候,尧箐小姐着急慌忙地走进大殿。

    大太太和尧箐小姐走出隐龙寺山门的时候,尧箐小姐在一行人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大娘,您您快看”尧箐小姐大声道,她有点激动。

    昌平公主提留着长裙,停在山门前最上面一级台阶上:“尧箐,你让大娘看什么呀?”

    “大娘,您看石桥上。”

    山门石阶前不远处有一座石拱桥,桥下是潺潺的流水。凡是到寺院进香的人都要经过这座石桥。

    昌平公主循着尧箐小姐手指的方向看去,眼神突然聚焦并专注起来,她看到了少班主程向东。

    程向东跟在三个香客的后面,缓步朝山门走来,他的右手上拿着一把雨伞就是蒲管家送给他的那把标有“谭记雨伞”字样的新雨伞。

    程向东头微低,眉紧蹙,跟在几个人的后面,好像在思考着什么。

    在琛儿一岁多能够奔跑的时候,昌平公主经常带着他到鸡鸣寺去烧香拜佛,府中也有一个佛堂,佛堂里面也有一尊千手观世音坐佛,大太太也经常带着琛儿到佛堂祈祷。

    莫不是是程少主想起了什么?想到这里,昌平公主的心里顿时如翻江倒海一般。

    联想到程少主曾经在普觉寺生活过一段时间,难道是观音菩萨在冥冥之中一直保佑自己的琛儿吗?

    昌平公主加快步伐她比尧箐小姐还要激动,虽然她在极力克制,等梅子和赵妈反应过来的时候,长平公主已经走到第四个台阶上,而梅子和赵妈则停在第二跟台阶上。

    梅子和紫兰立马跟了上去。

    尧箐小姐紧走几步,迎了上去,梅子和紫兰一左一右搀扶着昌平公主跟在尧箐小姐的后面,赵妈和高鹏走在最后。

    昌平公主觉得,她和程少主能在隐龙寺相遇,也应该是观音菩萨的安排。

    两个人同时到隐龙寺来烧香拜佛,绝不是一种机缘巧合长平公主感觉自己的眼眶些微湿润,这个让她想了十九年的人,就在她的眼前当时,她就是这么想的。

    程向东抬头仰望隐龙寺山门的时候,眼睛扫到了尧箐小姐和长平公主。

    他愣了一下,大步流星地迎了上来程向东也有点激动。

    “程少主,这么巧啊!你也到隐龙寺来了。”尧箐小姐显得有些兴奋,此时此刻,她的脑中各种想法交织一处,她刚在观音菩萨面前祈祷过,转眼之间,程少主就出现在她的面前,隐龙寺的观音菩萨果然灵验。

    “尧箐小姐,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小姐。早晨,你还在谭家大院,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跑到隐龙寺来了。”程向东道。

    尧箐小姐还想说什么,昌平公主走了过来。

    程向东给昌平公主行了一个礼:“向东见过大太太。”

    行礼前和行礼后,程向东的眼睛都不曾离开过昌平公主的脸,此时此刻,在大太太的面前,他不仅仅感到亲切,在亲切之中还有很多难于言说的东西。

    “程少主,这么巧啊!”昌平公主望了望尧箐小姐,又望了望程向东,

    “早知程少主要到隐龙寺来,就请你跟我们一块来了。程少主经常到寺院里烧香拜佛吗?”昌平公主有意试探程向东。

    “回大太太的话,程家班每到一个地方,只要有寺院,向东都要进香拜佛的。”

    “程少主与佛有缘啊!”

    “在我能记事的时候,母亲经常带着我到寺院里面去进香拜佛向东在睡梦中经常梦见高高在上的菩萨。”程向东有意向昌平公主暗示什么。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深藏在记忆或者梦境中的一些东西全部显现出来。

    “小时候的事情,程少主还能记得?”

    “能记得一些,毕竟还小向东是两岁的时候离开父母的,有些事情早忘得一干二净了,今天早上,我在大太太的房间里面看到了佛龛和佛龛里面的观世音菩萨,这才想起小时候的事情来。”

    “小时候,你母亲经常带你到寺院里面去拜佛,拜的是什么佛啊?”

    “回大太太的话,拜的是千手观音佛。”

    “在到歇马镇来的路上,蒲管家跟我提到过隐龙寺,他说隐龙寺的观音菩萨很灵验,我早就想来看看,今天才抽出空来。”

    大太太喜上眉梢,到目前为止,她已经能确定站在他面前的程少主就是她的儿子琛儿。

    她真想马上相认,但想到老爷的话,她还是忍住了:“尧箐,大娘先走一步,你留下来陪程少主在寺院里面转转,别忘了领程少主到我们谭家的禅房去看看。”

    “我留一辆马车给你们,高鹏,梅子,你们也留下来,待会儿小心伺候程少主和尧箐小姐。”

    此时,大太太的心里面非常矛盾,她想留下来陪程少主在寺院里面转转,但她又怕自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她怕自己失态。

    关键是她答应老爷早点回府的今天是他五十华诞的第二天,府中有很多宾客,寿星不在府中,肯定是不合适的。

    昌平公主觉得她必须赶紧离开隐龙寺,如果再不离开,她一定会抑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她想起了老爷的话:即使和程少主相认,也要等程班主回来。

    “大娘请放心,我一定小心伺候程少主。”尧箐小姐喜不自胜,她从心底感激大娘给她和程少主独处的机会。

    长平公主和尧箐小姐正说着话,阿香跑了过来。

    两辆马车停在石拱桥前面的菩提树下,梅子和紫兰将昌平公主扶上马车,车夫调转马头,待赵妈和紫兰上了马车之后,车夫用手勒住缰绳,马车缓缓向前驶去,下山的路是缓坡,弯道多,马车只能缓缓前行。

    山路上还有一些香客,马车更要慢行。

    昌平公主掀起后窗帘,望着伫立在菩提树下的程向东,一直到看不见了才放下窗帘。程向东则纹丝不动,眼睛凝视着马车前行的方向。

    “太太,披上风衣,山里面有风。”赵妈将一个皮毛一体的貂皮风衣披在昌平公主的身上。

    紫兰将左右两边的窗帘撩起来,这样,山路两边的景致便可尽收眼底,紫兰想用窗外的美景分散昌平公主的注意力,紫兰伺候老爷多少年,就等于伺候长平公主多少年,她和梅子一样,能理解昌平公主现在的心情。

    昌平公主望着东边冉冉升起的太阳,整个山林都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下,她此刻仿佛觉得太阳已经照到了她的心里。

    自从离开应天府,来到歇马镇以后,她的心里就变得暗淡阴晦起来。

    这些年,只有她自己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为了不让老爷担忧,她在老爷的面前极力地表现出坚强的样子。只有在她独处的时候即更深人静的时候,她才任意挥洒自己的眼泪。

    她之所以和老爷分床睡,就是出于这种考虑,她希望有一个独处的时间和空间。

    每天晚上,如果不思念儿子,如果不看着屋子里面琛儿曾经触摸过的家具,她就无法入睡。

    十九年来,她的心里不曾有过一点光亮,她甚至觉得自己一直生活在黑暗之中。

    现在,她的心里突然敞亮起来,这完全是因为程少主的突然出现。

    今天早晨,是赵妈第一次看到程向东,从早晨到现在,她始终没有忘记尧箐小姐说的那句话:“程少主长得和谭伯父一模一样。”

    赵妈也是这么想、这么看的,但这种话,小姐冉秋云可以说,尧箐小姐也可以说,她却不能说,因为她是一个下人。

    早晨,在安怡斋,老爷夫人、冉秋云、尧箐小姐和程向南、程少主兄妹俩吃早饭的时候,赵妈站在一旁伺候。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赵妈作为旁观者,她看到的东西比尧箐小姐和二太太看到的东西要多的多。

    她不但从程少主的脸上看到了老爷的影子,还看到了昌平公主的影子,昌平公主的嘴角两边有两个很深的酒窝,程少主的嘴角两边也有两个很深的酒窝。

    昌平公主的皮肤洁白如雪,程少主的皮肤也很白,这些细微之处,冉秋云和尧箐小姐都没有注意到。

    如果不是大太太的儿子琛儿已经不在人世的话,赵妈一定会认为程少主就是老爷太太朝思暮想的儿子。

    赵妈已经从老爷太太的眼神和他们对程少主的态度上看出来了,老爷和太太已经笃定程少主就是他们的儿子琛儿。

    唯一让赵妈感到纳闷的是,老爷太太的儿子不是溺水身亡了吗?难道老爷太太的儿子并没有死?

    昌平公主将双手抄在袖筒里面,她将头靠在车箱上,闭上双眼,两行热泪滚落而下。

    赵妈从衣袖里面掏出一块手绢,擦干净昌平公主眼角和鼻沟上的眼泪:“太太,您这是怎么了?”

    长平公主慢慢睁开眼睛:“赵妈,你难道没有看出来吗?”昌平公主透过前窗帘看了看赶车的家丁,压低声音道。

    昌平公主要说的是谭家非常隐秘的事情,自然要谨慎一些。

    “太太,长秀看出来什么呀?太太请明示。”赵妈也低声道。

    “你说程少主长的像不像老爷?”

    “像像,太像了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程少主像不像老爷的话,只有老爷太太自己能说,尧箐小姐也能说,唯独她赵妈不能说。

    既然太太已经说出来了,那她赵妈就可以顺着太太的话锋说,“太太,早上,在用饭的时候,我就是这么想的,可我是一个下人,可不敢随便乱说话。”

    “赵妈,你可不能自轻自贱了自己,算起来,你到谭家大院已经有十六年了。”

    “老爷和我包括谭家大院的人可从来没有把赵妈当成下人,我和老爷更没有把赵妈当成外人。所以,你用不着陪着小心。”

    “这长秀知道,太太菩萨心肠,我时常想,像太太这么宅心仁厚、慈悲善良的人,老天爷一定会格外的眷顾、格外开恩的但愿大太太能如愿以偿;大太太一定会福寿双全。”

    “托赵妈的吉言,但愿老天爷能让儿子回到我和老爷的身边,也不枉我这么多年苦熬苦撑着昌平一直觉得自己对不起老爷,只要琛儿回到我的身边,昌平对老爷对谭家就算有了交代了。”

    “大太太,程少主十有**是老爷和太太的儿子,他的长相不但像老爷,也像大太太。长秀真为老爷和大太太高兴。”

    “是吗?程少主也像我吗?我只觉得他像老爷,没有想到他像我。”

    “程少主也有两个酒窝,和大太太的酒窝一个样。大太太,您难道没有看见吗?”

    “赵妈说的对,还真是这样。”长平公主略带回忆道,“程少主的嘴角两边是有两隔酒窝,馨儿也有两个小酒窝。”提到酒窝,昌平公主想起了夭折的女儿。

    “除了酒窝,程少主还有一个地方和大太太也很像。”

    “赵妈,你快说。程少主还有什么地方像?”

    “程少主的皮肤和大太太一样的白。”

    “可不是吗!程少主的皮肤确实很白。”

    “皮肤白的人很多,但像太太和程少主这么白的皮肤,少之又少。一看就知道不是一般人家的孩子。”

    “但愿程少主就是我的琛儿。”

    “太太拜了这么多年的观音菩萨,观音菩萨一定会满足太太的心愿。”

    马车有些颠簸。坐在车夫旁边的紫兰不时提醒车夫慢一点。

    山路不是很平坦,马车走的已经很慢了。

    “大太太,有一句话,长秀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赵妈当讲无妨。”

    “不是说十九年前,公子他已经”赵妈只说了半句话。也只需要说半句话,虽然是半句话,但意思是完整的。

    “是啊!我也想过这个问题。我也一直没有想明白,不过,我仍然心有不甘,单凭一只虎头鞋就认定琛儿死了,我不甘心,这里面一定有什么古怪和蹊跷。”

    “大太太说的是,在咱们歇马镇,凡是生男孩子的人家,都会给孩子穿虎头鞋,为仁、为义、为礼、为智、为信五个孩子的虎头鞋就是长秀做的。”

    “只要是虎头鞋,做法和模样都一样,所以,翠云家人从河里面捞上来的那只虎头鞋不一定是公子的虎头鞋。”

    “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好在老爷已经派为礼随程班主到安庆去了。我相信,程班主和为礼一定回带回来好消息。”

    “我说今天早上没有看见程班主呢?我早就和二太太说过,太太是一个有福之人,老天爷是有眼睛的。”

    “还是老爷英明,如果不是老爷派蒲管家到青州去请程家班我真不敢想这件事情。”

    “这个程班主也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好人,他把程少主养大,不知道要遭多少罪呢。”

    “赵妈说的极是,程班主十二年前收养的程少主,他一直在帮程少主找寻生身爹娘,我从小就喜欢黄梅小调。”

    “我也知道这碗饭不好吃,为了讨一口饭吃,孩子们从很小的时候就要跟着师傅学戏和练功,可程班主愣是不让程少主学戏练功他怕委屈了程少主。他只让程少主打打杂,写写画画,管管账目。”

    “可我听说,昨天晚上演杨四郎的人是程少主啊!”

    “程班主说,戏和功夫是程少主自己偷学偷练的,他不想做一个吃闲饭的人,如果找不到生身爹娘,他还要在程家班安身立命,他不是还要孝敬义父程班主吗?”

    “老话说的好,龙生龙,凤生凤,我一看到程少主,就觉得他举手投足,文质彬彬,通情达理,看来,程班主也没少**他啊。”

    很快,两个人话题转移到赵仲文的案子上来了。

    “赵妈,仲文的事情,你跟我说说。”是昌平公主先提到赵仲文的案子的。

    “贵娃已经跟我说了,今天早晨,欧阳大人就随我哥哥去探监。”说到侄子赵仲文,赵妈鼻子犯酸。

    “赵妈,你不要担心,只要是欧阳大人过问的案子,就一定会有一个好结果,你们兄妹俩就听好吧!好在天无绝人之路。”

    “这要感谢老爷和太太,这件事情,要不是老爷出面,我侄儿仲文恐怕要被冤屈死了。我们赵家就只有仲文这条根,实在是折不起啊!”

    “这件事情,你应该早一点跟秋云和我讲,你不讲,我们怎么能知道呢?”

    “长秀不是不想给老爷太太添堵吗!眼下正赶上太太的五十寿诞,我不想用这种事情来烦扰老爷太太眼下,还有什么事情大过太太的寿诞呢。”

    “赵妈,昨日辰时,用早饭的时候,秋云妹妹提到你侄子仲文的事情,我就开始想这件事情了,仲文是一个善良厚道的孩子,他没有理由害死刘明堂,这里面一定另有蹊跷。”

    “我素闻刘老爷是一个没有主见,又耳根子软的人,自从娶了小老婆张氏以后,就很少到大老婆的房间去了。”

    “那张氏是一个不清不楚的人,她的儿子刘明禄更是刁钻古怪、行为不端的主。”

    “依我看,一定是刘明禄母子为了争夺大当家的位子,设计害死了老大刘明堂,然后又嫁祸于你侄子仲文这一招很阴毒啊。”

第二十五章 赵长秀有心试探程向东如在梦中

    “长秀也是这么想的。”赵妈只能顺着太太的话锋附和着,她没法提林蕴姗和为义母子俩,提到林氏母子必然会涉及到为仁的身世。

    昌平公主掀起窗帘,看着车窗外,她想看看马车到什么地方了。

    车窗外是一片红枫林,时值秋末冬初,几场雨以后,红枫树红了一大半。

    霜叶红于二月花,眼前之景,正是对这句诗的最好注解。

    阳光在树林里抹出一道道的光束,使原本静谧的枫树林一下子灵动起来。

    林间的雾霭开始慢慢升腾和消散。偶尔还能看到几只小鸟从这棵枫树上飞到另外一个枫树上,还有几只鸟追随着马车不停地鸣叫着。

    天气的变化真是太快了,早晨出门的时候,老天爷还阴沉着脸,走出隐龙寺的时候,天空突然亮堂起来,太阳冲破层层乌云,喷射出万道霞光,也许是太阳的力量太过强大,乌云渐渐散去。

    自然万物也在遵循此消彼长的规律,老天爷不急不忙地下了好几天的雨,这回该退到幕后,让太阳出来露露脸了。

    昌平公主的心情和天气是一样一样的,十九年来,她的心情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好过。虽然心里面还有些许阴霾,当总算是敞亮了许多。

    一个失去了一双儿女的母亲的心里是什么样的色彩,每一个人都能想象的出来,程向东就像一抹阳光,照进了昌平公主的心里。

    在她的心田快要开裂的时候,在她的眼泪即将流干的时候,在她万念俱灭,心如止水的时候。

    她得救了,她重获新生,她恨不能马上就将程少主抱在自己的怀里,不让他离开自己半步。

    十九年前,也就是一眨眼的工夫,她就和儿子阴阳两隔了,她也因此痛苦自责了十九年。

    不时有一颗泪珠从昌平公主的眼窝里滚落而下。

    赵妈看着都心疼,这是幸福的眼泪,但仍然包裹着痛苦的外衣。

    穿过红枫林,再走三四里地,就是歇马镇了。

    长平公主用手绢擦去脸上的泪,干脆把窗帘全部拉开。

    赵妈想转移一下昌平公主的注意力,也有心试探一下昌平公主,她一直忧心于为仁少爷的命运,她和赵家受冉家几十年的恩惠,无以报答主子的恩情。

    在谭家大院,一场暴风骤雨已经不可避免,冉秋云母子恐怕是凶多吉少,既然大太太提到仲文的案子,何不借此机会摸一摸大太太的底呢?

    赵妈思量再三,觉得还是不能错过这个机会:“大太太,长秀还有一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赵妈当讲无妨在昌平的眼睛里,赵妈是有个有见识的女人,昌平一向喜欢跟赵妈说话您说吧!”

    赵长秀十岁到冉家伺候老爷、太太和小姐,十六年前,跟随冉秋云来到谭家大院,如今,她已经是两鬓斑白,满脸皱纹。

    赵长秀一辈子没有嫁人,冉老爷和冉秋云父女俩也曾给她张罗过婚姻,可赵长秀以婚配就不能一心一意伺候老爷太太和小姐为由,多次拒绝了冉老爷和冉秋云的美意。

    在昌平公主看来,赵妈不愿意结婚,应该另有原因。

    冉秋云自觉此生最对不起的人就是赵长秀。当昌平公主悲伤难过的时候,只要一看到赵妈,她的心情就会好过一些,比起赵妈,她昌平应该算是有福之人。

    过去,她生长在皇宫,哪知道人间有这许多心酸,自从来到歇马镇以后,自从赵妈随冉秋云来到谭家大院以后,她才知道人世间竟然有这么苦的人。

    这么苦的赵妈竟然面带微笑地过着每一天,想到这里,昌平公主也就释然了。

    昌平公主之所以能走出痛苦,赵妈有不可磨灭的功劳。

    “大太太,这一段时间,您有没有听到谭家大院一些闲言碎语呢?”赵妈试探道。

    “赵妈,你说的是不是平园的事情?”

    平园的事情应该就是为仁的身世。但昌平公主没有直接说出来。

    “大太太说的正是。”赵妈也没有直接说出来。她希望大太太自己说出来赵妈可不敢造次,她想帮助冉秋云,但又怕给平园添乱。

    “那些闲言碎语,早几年,昌平就听了一耳朵,只是这一段时间传的更凶了。”

    “敢情大太太早就知道了。”

    昌平公主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老爷这次生病也和这件事情有关。”

    昌平公主已经在提为仁的身世之事了,因为谭国凯就是在知道了为仁的身世之后才生病的。

    “大太太是怎么看这件事情的呢?”

    “为仁的身世,老爷他早就有所耳闻,他私下里跟我说过这件事情,昨天晚上,老爷从怡园回到和园以后就病倒了。”

    “虽然老爷什么都没有说,但我知道,一定是林蕴姗母子在老爷面前说了这件事情,他们恐怕不只是说说而已。”

    “他们的手上一定是有了证据,要不然,他们也不会在老爷为程家班接风洗尘的时候把老爷硬生生地叫到怡园去。”

    “林蕴姗母子俩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他们已经等不及了。”

    昌平公主终于提到了为仁的身世赵妈的目的达到了。

    “不知道老爷对林氏母子的话有几分相信?”

    “老爷不是一个糊涂的人,我相信,不管传言和林氏母子的话是真是假,老爷的心里都有一杆秤,老爷未置可否,一定是想好了该怎么做。”

    “不管老爷怎么决定,他都会跟我商量。老爷没有和我商量,就说明他已经想好该怎么做了。”

    “我喜欢为仁,老爷是知道的。为仁不是我生的,但我已经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儿子赵妈是知道的。”

    “这些年,如果不是秋云、为仁母子俩和赵妈时常到和园去陪我解闷消遣,我的日子真不知道如何打发呢。”

    “这大概是老天爷可怜我才给昌平的补偿吧!为义兄弟三人是老爷亲生的,可他们和为仁相比,谁和我们走得最近,赵妈是明眼人,看的应该很清楚。”

    “大太太说的何尝不是呢?在谭家大院,除了怡园不喜欢为仁少爷,所有人都喜欢他。店铺和作坊的掌柜、主事和伙计都喜欢他,要不然,谭家的生意也不会有声有色啊!”

    “现在,谭家的生意全靠为仁打理,为仁生性善良,待人宽厚,这可是老爷说的,老爷还说过这样一句话。”

    “什么话?”

    “老爷说,在兄弟四个中,只有为仁能才是做生意的料子,老爷也曾试过为义给过他机会,可为义性格乖张,心浮气躁,行事鲁莽,唯独为仁的脾气和心性像他。”

    “就是在他听到一些风言风语之后,老爷也是这么说的。昨天晚上,是老爷让我到平园去看望为仁的。”

    昌平公主是在安慰赵妈,安慰赵妈就是安慰冉秋云赵妈会把这些话转达给冉秋云的昌平公主何尝不知道赵妈提赵仲文案的目的呢。

    “不知道老爷的心里是怎么想的?”

    “赵妈不必担心,老爷的脾气和心性,赵妈是知道的,让为仁打理谭家的生意,这是老爷深思熟虑的结果,为仁也对得起老爷的栽培和疼爱,老爷是不会受怡园摆布的。”

    “老爷是不会做让秋云母子伤心的事情的。如果老爷做糊涂事,昌平也不会答应。就是拼了我这条老命,我也不会让她们伤害为仁。”

    “这长秀就放心了。但不知道老太爷和老太太有没有听说这件事情?”

    “您说对了。我唯一担心的就老太爷和老太太,他们对血统之事看的很重。”

    “我就担心三太太母子俩在老太爷和老太太跟前乱嚼舌头根。”

    “现在,他们还不敢,他们不是还忌惮着老爷吗?现在,老爷是一家之主。但以后,他们会不会在老祖宗跟前嚼舌头,我就不好说了。我现在最担心的是老爷的身体。”

    “这大太太不要担心,在长秀看来,这几年,老爷的身体比过去好多了。为仁这么拼命不就是想让老爷好好调养身体吗?他把谭家的生意打理的井井有条,不就是想让老爷少操心和不操心吗?”

    “赵妈说的对。所以,请赵妈回去以后转告秋云妹妹,只要有老爷和我昌平在,为仁就不会有事。”

    “如果程少主果真是我和老爷的儿子,为仁就更用不着担心什么了只要琛儿认祖归宗,谭家大院所有糟心事都会迎刃而解。”

    “对啊!长秀怎么没有想到这档子事情呢,得空了,长秀也要上山烧香拜佛。”

    说话间,马车上了西街。

    树有分叉,话分两头。我们再来看看程向东和尧箐、梅子进寺之后的情形。

    按照大太太的吩咐,尧箐、梅子和高鹏先领程向东去了谭家专用禅房。

    昌平公主让梅子领程向东到谭家专用禅房里进香也是有目的的。

    禅房里面也有一尊千手观音佛,长平公主拜了一辈子的观音菩萨,下嫁给谭老爷以后,她在府中设了一个佛堂,从皇家寺院里面请了一尊千手观音。

    现在,安坐在夫人房间里面的千手观音佛就是以前那尊千手观音。

    十九年前,谭老爷和大太太带回歇马镇的东西,除了自己房间里面家具之外,就是那尊千手观音佛。

    那尊千手观音佛是用一块完整的金丝楠木雕刻而成的,而安坐在隐龙寺谭家专用禅房里面的千手观音佛是仿照大太太房间里那尊佛雕刻而成的。

    程向东已经看到了大太太房间里面的千手观音佛,如果他再看到隐龙寺谭家禅房里面的千手观音佛,一定会想起残存在他记忆中的千手观音佛。

    昌平公主坚信,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一定会帮助儿子恢复记忆,一定会帮助她找到自己的儿子。

    晌午,在大太太的房间,程向东看到千手观音佛的时候,就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如今,他在隐龙寺禅房里面又看见了一尊一模一样的千手观音佛,从谭家一路走上山来,他一直在琢磨尧箐小姐在饭桌上所说的话。

    他已经从谭老爷和大太太的眼睛里面感受到了强烈的父爱和母爱,他期待这种爱已经有十几年了。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更不敢相信突然发生的这一切是真的,所以,他要到隐龙寺来向观音菩萨诉说自己的衷肠和心愿。

    蒲管家不是说隐龙寺的菩萨很灵吗!他希望观音菩萨能听到自己心里的呼唤。

    悟觉住持说自己与佛有缘,又与佛无缘。

    有缘是说他注定要和菩萨有一段难舍难分的缘分,无缘是说,他不可能在寺院呆一辈子,他终归要鸟如山林,鱼归大海。

    正是基于这样的考虑,悟觉住持才把他交给程班主的。

    三个人走进山门的时候,便有一个老禅师从一间侧房里面走了出来。

    这位禅师就是先前伺候过昌平公主的慧能禅师,在门房里的坐着的禅师是寺院里面安排专门伺候谭、盛、霍、马、荣几大家族到隐龙寺进香的香客的。

    隐龙寺的香火之所以越烧越旺,和几大家族捐献的银子是有很大关系的,五大家族每年春节之前,都会到寺院里面来进香。

    寺院里面会为各家分别举行诵经大会,,如果哪家有丧事的话,寺院里面就会派人下山做法事以超度亡灵。平时,几大家族只有主事的女人到寺院里面来进香拜佛,这些女人一般会在寺院里面住上几天。

    寺院里面会派几个老禅师负责照应她们。

    慧能禅师掏钥匙开门的时候,一个年轻一些的和尚走了过来,他的手上拿着一盒香。

    尧箐小姐和梅子从小师傅的手上接过两炷香,点着了插在两个香炉里面,两位师傅站在两边,面对观音菩萨双手合十,头稍低,背微弓。

    程向东双膝跪在铺垫上,面对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双手合十,闭眼低头,在心中默默祈祷。

    程向东的表情很平静,但内心却天翻地覆,他的心在颤抖,他在心中大声呼告,他希望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能听到他的祈祷。

    尧箐小姐从香案下面拿出一个蒲垫放在程向东的旁边,然后跪在蒲垫上,双手合十,看了一眼程向东之后,也默默祈祷起来。

    梅子冰雪聪明,她已经看出来了。

    虽然程向东和尧箐小姐并肩同拜观世菩萨,但尧箐小姐祈祷的内容和程向东祈祷的内容不是一码事。

    程向东是希望观世音菩萨帮他找到自己的生身爹娘,而尧箐小姐则是祈祷观音菩萨赐给她美满的姻缘。

    两位师傅看了看尧箐小姐和程向东,然后对视一下。

    虽然尧箐小姐只是在心里面默念着什么,但两位师傅已经知道她在祈祷什么了。

    祈祷完毕之后,程向东十分虔诚地给观世音菩萨磕了三个头。

    起身的时候,程向东看见了跪在他身旁的尧箐小姐。

    昨天上午,尧箐小姐到熙园去造访的事情,程向东已经听魏明远和梅其宝说了。

    程家班的有很多人都提到了这件事情,他们并不知道尧箐小姐到熙园所为何事,只说是见到了天上的仙女,后来才从程向南的口中知道尧箐小姐是盛府千金。

    昨天晚上,尧箐小姐和阿香在熙园寻觅,今天早晨,尧箐小姐在老爷的房间看见自己时的拘谨和慌张,眼前,尧箐小姐又和自己在观音菩萨前并肩祈祷。

    程向东不是一个木讷的人他应该读懂了尧箐小姐的心思。

    尧箐小姐的祈祷稍许拖沓了一些,她的双膝是在程向东跪下之后才跪在蒲垫上的,她想在程向东祈祷结束之前起身。

    但由于判断上的失误,她的祈祷有点滞后她是在程向东起身后才结束祈祷的,当两双眼睛互相对视的时候,尧箐小姐迅速将目光移至别处。

    梅子托住程向东的右胳膊,将他从蒲垫上扶起来,在她看来,程向东的地位已经悄然发生了变化。

    早晨,发生在安怡斋的一幕,梅子全看在了眼里,先前,她只是觉得程向东有可能是老爷太太的亲生儿子,现在,她已经能确定,眼前这个人就是老爷太太的亲生儿子。

    梅子服侍太太将近十几年,她最清楚大太太内心的痛苦,所以,她最希望奇迹的出现。

    隐龙寺为谭家提供的禅房,太太从来没有让外姓人到这间禅房里面来进香拜佛,程少主是唯一一个。

    太太之所以同意尧箐小姐进谭家的禅房,完全是程少主的缘故。

    阿香扶起了有点惊慌失措的尧箐小姐,此时,她的脸红的像一个熟透了的苹果。

    之后,四个人又领着程向东去了大雄宝殿。

    等着拜佛的队伍比先前更长了,尧箐小姐和梅子、程向东商量过以后,三个人分别站在三个队伍的后面。

    队伍虽然一般长,排队的人也差不多,由于每个人祈祷的内容不确定,队伍里面大部分人是上了年纪的老妇人。

    老妇人在祈祷的时候,诉求可能会多一些,祈祷的内容可能会嗦繁杂一些,所以,谁也不能确定哪一个队伍推进的速度会快一些。

    尧箐小姐的队伍年轻人居多,所以,前进的速度快许多,等前面还有一个人的时候,尧箐小姐让程向东换下了她。

    程向东只磕了三个头就起身了。排队的人太多,他不想多耽搁时间。

    程向东起身之后就朝大雄宝殿的正门走去他想迅速下山,现在,他只想早一点回到谭家大院去。

    尧箐小姐紧走几步跟了上去:“程少主,要不要在寺院里面转一转?寺院的后面还有一座宝塔和一些摩崖石刻。站在宝塔上,能看到整个歇马镇和歇马湖。”

    尧箐小姐并不想马上离开寺院,如果能陪程少主在寺院里面转一转,她就能和程少主多呆一段时间,虽然高鹏和梅子在跟前,但这并不会影响她和程少主的交流。

    相反,有高鹏鹤梅子在跟前,倒可以免了不少尴尬。

    到目前为止,这是尧箐小姐和程向东唯一一次近距离的接触,尧箐小姐希望这次接触的时间能长一些,所以,她不想马上就离开隐龙寺。

    十七号下午,在歇马镇的两次邂逅,尧箐小姐在程向东的心目中确实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尧箐小姐不但人长的漂亮,而且气质高雅。

    这是程向东对尧箐小姐的初步印象,但那是男人对女子的仰慕,还没有上升到情感的层面,连一见钟情都谈不上,如果有比较多的接触的话,程向东的心里或许会产生一些情愫。

    经过今天早晨的接触以后,程向东的心里也确实产生了一点情愫。

    但此时此刻,程向东心中所思,脑中所想的不是男女之爱,今天早晨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他在消化突然闪现在眼前的诸多信息他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去想其它事情。

    更重要的是:程向东知道自己的身份,他要和尧箐小姐保持一定的距离。

    他和义妹之间的感情不可谓不深,尚且还保持一定的距离,更何况是只见过几面的尧箐小姐呢。

    现在,程向东最想去的地方就是谭家大院,谭老爷和大太太很可能就是他的生身父母,程向东苦苦寻觅十二年。

    他正一步一步地走向自己的父母,他不想错过这次机会因为他的魂魄已经留在了谭家大院。

    “尧箐小姐,时间不早了,我义父今天出远门去了,程家班需要我照应,今天晚上的戏,我们还要好好对一下,演出前,还有很多事情要做。”程向东一边说,一边朝大殿的门外走去。

    尧箐小姐跟了上去:“程少主,今天晚上唱什么戏啊?”

    “天仙配。”

    “今天晚上,程少主还登台演出吗?”

    “程少主,时间不早了,我们得抓紧时间。府里面有一摊子事情等着我们呢!”

    高鹏打断了尧箐小姐的话头,他对尧箐小姐纠缠程少主有些意见,但又不能明说。

第二十六章 赵长水进衙探监侯班头百般阻挠

    梅子也不想在寺院里面多呆,她的任务是伺候太太。

    伺候太太,自然要呆在太太的身边,今天是太太五十寿诞的第二天,她想早一点回到谭家大院去回到太太身边去。

    过去,无论是在谭家大院,还是在外面,她从来没有离开过太太,今天,要不是程少主身份特殊,太太是不会让她离开左右的:

    “尧箐小姐,梅子伺候太太惯了,梅子不在跟前,太太会不自在,今天,府中的客人一定很多,我们该回去了。”

    梅子已经看出来了,尧箐小姐已经喜欢上了程少主。

    过去,尧箐小姐经常到谭家大院来,经常和为仁、为义少爷在一起玩耍,但从来没有用看程向东的眼神看过为仁、为义两兄弟。

    过去,尧箐小姐也不曾到隐龙寺进过香,盛夫人不止一次在太太面前埋怨尧箐小姐,说她从不陪母亲到隐龙寺烧香拜佛。

    盛夫人希望女儿陪她到隐龙寺进香,大太太到隐龙寺来进香的时候,为仁少爷不是经常在跟前陪着吗,盛夫人希望借这个机会让女儿和为仁少爷在一起多接触,接触多了,不就有感情了吗。

    本来,盛夫人是想把女儿许配给侄子翟温良的,可老爷随口一句,就和谭家定下了二选一的婚约。

    既然木已成舟,盛夫人只能遵从盛老爷的意愿,既然盛谭两家有了婚约,那就应该早一点把女儿的婚事定下来。

    可尧箐小姐就是不就犯,弄得盛夫人既失望,又无奈。

    今天,尧箐小姐却一反常态、破天荒地跑到隐龙寺来,在歇马镇,凡是到隐龙寺拜观音菩萨的女人,不是求子,就是求姻缘。

    更不可思议的是,尧箐小姐竟然和程少主并肩跪拜观音菩萨。

    在梅子看来,和尧箐小姐并肩跪拜观音菩萨的男人应该是大少爷为仁才对,至少,梅子是这样希望的,为仁少爷在谭家大院的人缘非常好,除了怡园,谭家大院所有人,包括谭家所有店铺的掌柜和伙计都喜欢为仁少爷。

    作为大太太的贴身丫鬟,梅子最清楚,十几年来,为仁少爷每天晚上都要到和园去给大太太请安,陪太太说话。

    梅子看在眼中,为仁少爷天性善良,他心里怎么想,就怎么做,十几年如一日,这是装不出来的,能走能跑的时候,为仁少爷就跟着母亲到和园看大太太,小孩子就更不会装了。

    梅子一直以为,尧箐小姐一定会选择为仁少爷做自己的夫婿。基于这样的原因,当梅子看到尧箐小姐和程少主这么亲近的时候,心里面很是不快。

    梅子不是对程向东有意见,她是对尧箐小姐有看法。过去,她一直觉得尧箐小姐端庄,今天,在尧箐小姐身上,取而代之的却是轻佻。

    按理,梅子应该让程少主和尧箐小姐坐在车厢里面,阿香也可以坐在车厢里面,因为阿香是尧箐小姐的贴身丫鬟。

    而她只能坐在车厢外面,和高鹏呆在一起,自己毕竟是下人吗?

    太太让自己伺候程少主,那程少主就是自己的主子,至于尧箐小姐,她是谭家大院的贵客,尧箐小姐和程少主理应坐在车厢里面。

    而这正是尧箐小姐所期待的,可梅子不愿意,在四个人上车的时候,发生了一点小插曲:

    上车以后,尧箐第一个钻进了车厢,但她并没有马上坐下,而是站在车厢口,掀起车帘,将另一只手伸给程向东,示意程向东也坐进车厢。

    梅子则不知所措,她不希望程少主和尧箐小姐坐在车厢里面,但她没有决定权自己毕竟是一个丫鬟。

    不希望尧箐小姐和程向东坐在车厢里面的还有高鹏,他随冉秋云从青州来到歇马镇,可算是二太太的心腹。二太太和为仁少爷对尧箐小姐不薄,可尧箐小姐一直拖着不表态。

    现在,她却对一个外来人如此热情和殷勤,高鹏自然看不下去了。

    程向东是一个知道高低轻重的人,他知道自己的身份。

    虽然,他对找到自己的亲生爹娘充满期待,但他不会因为命运的转变而忘乎所以,不管自己的身份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他还是他他还是过去那个程向东。

    程班主是他的义父,程向南是他的义妹,这种身份永远都不会改变。

    程向东将手伸向高鹏:“这两位姐姐,你们坐到车厢里面去,我坐在外面,和赶车的师傅说会话。”

    梅子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她也知道自己的身份,以她的身份,她是不能坐到车厢里面去的。

    此时,尧箐小姐坐在车厢里面,尧箐小姐是什么人?

    她是盛老爷的掌上明珠,她是谭家的贵客,她还是谭家未来的女主人,自己只是一个佣人,怎么能和尧箐小姐坐在一起呢,谭家有规矩,盛家也有规矩。

    梅子在谭家大院生活了很多年,她一直是一个懂规矩的人。

    阿香犹豫了一下,然后钻进了车厢,阿香犹豫考虑的不是身份。

    尧箐小姐从不用所谓的规矩约束阿香,阿香顾忌的是尧箐小姐的心思好不容易逮到这么一个机会,小姐想和程少主做零距离的接触。

    小姐想亲近程少主,可从程少主的做法来看,这种可能已经没有了因为程少主已经坐在了高鹏的旁边,所以,阿香才钻进了车厢。

    在梅子犹豫不决的时候,程向东把梅子拉上马车,就势将梅子塞进了车厢,他可不是硬塞,他是有些理由的:

    “这车厢外面只能坐两个人,这山路颠簸,你们坐到里面,也方便照应尧箐小姐。”

    梅子还想再说什么,高鹏已经抖动缰绳,马车已经朝前走了。

    梅子只能拘谨地坐在尧箐小姐的旁边好在阿香也坐在车厢里面,尧箐小姐虽然有些失望,但也只能悻悻然接受了。

    她撩起窗帘,搭在挂钩上,头靠在箱体上,茫然地望着窗外的风景。

    程向东无意和高鹏说话,双方沉默一段时间之后,高鹏最先开口:“程少主,今天晚上唱什么戏啊?”

    高鹏不想也不能怠慢程少主,大太太对程少主的态度,他也看见了。

    既然大太太吩咐他和梅子好好伺候程少主,他就得按照大太太的要求做。至于大太太为什么这么高看程少主,高鹏暂时还看不出来。

    “《七仙女》。”程向东道。

    “《七仙女》?太好了。”

    “师傅贵姓啊?”

    “免贵姓高,府里人都叫我阿鹏。”

    “高师傅也喜欢黄梅小调吗?”

    “喜欢,昨天晚上,看完《四郎探母》以后,我们几个值守的人聊了很长时间。”

    “聊了很长时间?聊什么?”

    “聊《四郎探母》啊!程少主唱得太好了。”

    “我唱的不好,你们要是听到我大师兄的唱腔,就不会觉得我唱的好了。”

    尧箐小姐对程向东和高鹏的谈话非常感兴趣这也是她关心的问题,先前,她就问过这个问题,结果被高鹏岔开了。

    尧箐小姐目不转睛地望着坐车帘前的程向东的背影。

    “程少主太自谦了。唱的好,就是唱的好,不好,我高鹏也不会说好。”

    “高师傅,不是我自谦,我大师兄唱了十几年的杨四郎,昨天晚上是我第一次登台演出。此前,我从来没有登过台。”

    “这这是真的吗?我怎么一点都没有看出来啊!我不相信,程少主,你莫不是在诳我?”

    “我为什么要诳高师傅呢?我说的是实话,昨天晚上情况特殊,我大师兄唱戏唱坏了嗓子,我想让他嗓子好利索了再上台大师兄是我们程家班的台柱子,他一倒,我们程家班就支撑不下去了。”

    “既然你能唱,程班主为什么不多让你唱呢?”

    “我只是能唱,但唱的并不好。这要感谢谭老爷和大太太。”

    “感谢老爷太太?此话怎么讲?”

    “谭老爷和大太太不挑我们的戏,要不然班主也不会冒险让我代替大师兄登台演出。我这点本事是平时私下里跟着大师兄偷偷学的,在程家班,人人都是角,只是大角小角而已,我总不能永远吃闲饭吧!”

    “那今天晚上,程少主还唱吗?”

    尧箐小姐突然前倾身体,伸颈、侧目、竖起耳朵。

    “今天晚上还是我上场,大师兄明天晚上上场,他的嗓子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老爷太太不计较,我们也不能得点颜色就开染坊啊大师兄也该出场了。”

    “毕竟是大太太的五十寿诞,马虎不得的。”

    高鹏并没有完全听懂程向东的话,他一定还会有一些疑惑,但尧箐小姐已经完全听懂了,因为她已经知道了程少主的身世。

    “程少主唱的这么好,程班主为什么不让程少主多登台呢?这不是埋没人才吗!”

    程向东陷入沉默,他无法回答高师傅的问题。有些话是不能满世界嚷嚷的。

    回到谭家大院以后,程向东去了熙园,尧箐小姐、阿香和梅子则去了和园。

    本来,尧箐小姐想和阿香到熙园去看看的马车行驶到台阶下的时候,尧箐小姐听到了从熙园传来的“咿咿呀呀”声,这是程家班的人在吊嗓子和对戏,还有乐器在一旁伴奏。

    尧箐小姐刚走上台阶,阿香叫住了她,因为盛老爷和盛夫人的马车从中街拐上了北街。

    父母到谭家大院来了,尧箐小姐自然要照应父母了撇下父母到熙园去,肯定不合适。

    她只能随父母去和园了在父母面前,她还是要收敛一些的。

    分手的时候,尧箐小姐望了一眼程向东,程向东回望一眼之后,便朝熙园走去,他还在回味今天早晨发生的事情。

    现在,程向东只想唱好今天晚上的戏,有些地方还要请大师兄指点一二。

    车夫跳下马车,放下脚蹬,将盛老爷和盛夫人一一扶下马车。

    盛夫人看了看高鹏的马车,又看了看梅子和女儿:“尧箐,你们这是从哪儿来啊?”

    阿香嘴快:“回夫人的话,我们从隐龙寺来。”

    “你们到隐龙寺去了?太阳从西边出来了。”盛夫人一边说,一边看着马车,“梅子,大太太到隐龙寺烧香拜佛去了?”

    梅子点点头。

    “我女儿终于懂事了,你能陪寿星到隐龙寺去进香,这才像娘的乖女儿嘛!”

    “怎么样?我说尧箐越来越懂事,你还不相信。”盛老爷微笑道。

    尧箐的脸臊的通红,她就担心母亲打破砂锅问到底。

    “夫人,我们进去吧!”阿香走到盛夫人的跟前。

    尧箐走到盛老爷的跟前,搀扶着盛老爷走进大门。

    高鹏鹤梅子对视片刻。

    此时,程向东已经走进院门,所以,盛老爷和盛夫人没有看见他,如果老两口知道女儿和程向东同乘一辆马车,并且从隐龙寺而来,不知会作何感想。

    现在,让我们来看看欧阳若愚和赵长水这边的情况。

    辰时过半之时,欧阳大人走出兴隆客栈,赶到二亭桥他仍然穿着昨天那身衣服。

    赵长水正站在霍氏祠堂南院墙外的合欢树下等候欧阳若愚的到来。

    在镇南河和祠堂院墙之间有一片合欢树林。

    赵长水的右肩上背着一个很大的包裹,包裹里面是老太婆为儿子准备的衬衣衬裤、棉衣棉裤,还有一罐子酱牛肉和一小坛子辣椒肉丁酱。

    两个人朝衙门走去。衙门开门的时间是辰时过半。

    两个人沿着镇南河的北河沿一路向东。然后右拐上了镇南桥。

    过了镇南桥,两个人便看见衙门的台阶上站着三个衙役,其中一个衙役是卓朋。他是按照茅知县的吩咐,在这里等赵长水的。

    欧阳若愚从赵长水的右肩上拿起包裹,背在自己的肩膀上。

    “欧阳大人,这怎么能让你背呢?”赵长水道。

    “我是仲文的舅舅,可不就得我背吗!老哥哥,我可是仲文的舅舅,你可别喊漏了嘴。”

    赵长水看了看欧阳若愚,没有再坚持。

    卓朋领着两个人走进衙门。

    在大堂的西边有一个圆形门,两扇木门紧闭,木门上排列着一些铁铆钉,门鼻子上挂着一把大铁锁。

    圆门的旁边有一间房子,门框上方钉着一个长方形木牌子,木牌子上写着“值守”两个字。

    值守室的前面有两扇窗户正对着圆门前的甬道。

    三个人走到圆门跟前的时候,从值守室里面走出两个衙役来,其中一个年纪稍大,他就是侯三:

    “卓朋,你这是”侯三瞥了赵长水和欧阳若愚一眼。

    “侯班头,县丞大人没有跟你说吗?”卓朋道。

    侯三的年龄在四十岁左右,身高六尺左右,长脸,三角眼,太阳穴和腮帮子没有什么肉,下巴还有点向左歪,身体比较单薄,后背有点驼,右肩比左肩高出许多,身体是拧巴着的。

    侯三眼角和嘴角上挂着微笑,他头戴下大上小平顶黑色衙役帽。

    帽沿一直卡到眉毛上方,上身穿一件灰色宽袖、对襟棉衣,腰上系一个宽半揸长的皮带,下身穿一条黑色短裤,膝盖以下绑着布带子,脚上穿一双牛皮靴,侯三的腰上还挂着一把朴刀,朴刀的刀尖离地面只有一揸高,刀柄上挂着一揸长的红樱。

    矮小的身量,配上一把长长的朴刀,整个人看上去有点像个丑角。

    欧阳若愚意识到,今天的探视可能不会很顺利。

    “卓朋,你就说你带他们来所为何事?”

    “敢情县丞大人没有跟你们说啊!行,侯班头,你们等着,我这就去请县丞大人来跟你们说。”

    “县丞大人来不了了。”另一个衙役说。

    “孙虎,你说什么?县丞大人来不了了,这是为何?”卓朋道。

    “我来告诉你吧!县丞大人到青州看郎中去了。”侯三微笑道。

    “看郎中去了,昨天下午,县丞大人不是还好好的吗?”

    “县丞大人的心脏不好,说发病就发病。这你是知道的呀。”

    赵长水也意识到事情并不像他想的那么简单。

    “侯三,我这么跟你说吧!赵长水要见儿子赵仲文,这是知县大人点头同意,县丞大人昨天下午就安排好了的。”卓朋道。

    “不错,知县大人是点头同意了。县丞大人已经知会我们了。可知县大人哪里知道我们这些下人的难处啊!”

    “家有家规,国有国法,赵仲文如今已经被打入死牢,人命关天,他可不是一般的犯人,在老爷问案之前,任何人都不能见赵仲文。”

    “知县大人点头同意,那是他碍于谭老爷的情面,可我们这里要是出了差错,知县大人还是要打我们板子的。”

    “你我吃的是同一碗饭,你可不能让我们难做啊!知县大人的脾气,你是知道的。”

    欧阳若愚已经听出来了,茅知县或者尹县丞表面上是同意了赵长水探监的请求,但在私下里又吩咐下面的人百般阻扰。他立马意识到,今天,就是能见上赵仲文,也不会很顺利。

    “侯三,既然知县大人已经知会你们了,那就放他们进去吧!”卓朋道。

    “等一下,这位是什么人?”侯三走到欧阳若愚的跟前,上下打量一番。

    欧阳若愚微笑着朝侯三点了点头。

    “回侯班头的话,这是仲文他舅舅,听说仲文被下了大狱,他想见一见仲文。”赵长水点头哈腰道。

    “仲文的舅舅?赵长水,我侯三可是李家铺人,你们赵家的亲戚,我还是知道一些的,这个人,我怎么这么面生啊?”

    “侯班头,这确实是仲文的舅舅,他在梧州做小生意,很少到李家铺来,侯班头当然没有见过了。”

    欧阳若愚从衣袖里面摸出两锭银子,递到侯三的手上:“请侯班头帮帮忙。”

    侯三推开欧阳若愚手中的银子:“赵长水,这就是你的不对了,知县大人法外开恩,同意你和儿子见一面,可没想到你得寸进尺。”

    “知县大人已经发话了:只要是赵仲文的爹娘,可以和儿子见一面,至于七大舅八大姑,一概免了。”

    “这”赵长水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今天来,可不只是见儿子一面,他想从儿子的口中知道一些事情。

    可侯三要把欧阳大人挡在牢房的外面,这该如何是好呢?

    侯三走到孙虎跟前拍了拍孙虎腰上的钥匙:“赵长水,你到底想不想见你儿子,如果不想见的话,那就请回吧!”

    “见我见我已经很多天没有见到仲文了老太婆想儿子都想出病来了。”

    “要见,可以,但只能是你一个人进去,至于仲文的舅舅,就请到衙门外等着吧。”

    “这仲文他舅舅大老远从梧州跑来。”

    欧阳若愚走到赵长水的跟前,用右手拍了一下赵长水的肩膀,然后用手捏了捏他的肩膀:

    “姐夫,我见不见不重要,你进去吧!知县大人开恩,这个情,我们不能不领。”

    欧阳若愚一边说,一边朝赵长水眨了几下眼睛,意思是让赵长水见机行事。

    欧阳若愚明白,侯三即使让他进去,也无济于事。

    侯三一定会安排人跟在他们身边,有侯三的人在跟前,赵仲文是不会说出实情的。赵长水就更不方便问赵仲文问题了。

    卓朋也不想得罪侯三和孙虎:

    “赵长水,你一个人进去吧!他们也是按规矩办事,要不是知县大人发了话,他们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放你进去。他舅舅,就委屈您老人家到衙门外等着吧!”

    赵长水从欧阳若愚的手上接过包裹,挎在自己的右肩上:“他舅舅,你在县衙门口等我,我一会就出来。”

    “进去吧!”欧阳若愚朝赵长水摆了一下手,点了一下头。

    “等一下。”侯三突然道。

    赵长水愣住了。

    侯三朝孙虎使了一个眼色,孙虎走到赵长水跟前:“赵长水,你把包裹打开,我们要检查一下。”

    赵长水只得将包裹放在地上,慢慢将包裹打开。

第二十七章 赵仲文聪明绝顶握手时传递布条

    孙虎仔细检查了包裹里面的东西:他将衣服一件一件打开,拎起来,抖了好几下,还掏了掏所有的口袋两件棉衣、两条棉裤和棉背心的口袋全掏了一个遍。

    包括几件衬衣、衬裤的口袋都没有放过,孙虎还摸了摸棉衣、棉裤所有的夹层。

    最后,孙虎还一一拿起罐子和坛子,解开封口上的麻绳,打开盖子掂了很多下孙虎是担心赵长水在罐子和坛子里面藏什么东西。

    “赵长水,把东西收拾一下,快跟孙虎进去吧!”侯三道。

    赵长水将罐子和坛子的盖子盖好,系上麻绳,将衣服一件一件叠好。将包裹重新系好。

    孙虎从钥匙串上拿起一把钥匙,打开木门上的铁锁,和赵长水一同走了进去。

    门里面是一个院子,院墙非常高。

    欧阳若愚环顾一下四周,在整个县衙,就数牢房的院墙最高,县衙的院墙有一丈多高,牢房的围墙有一丈五。

    欧阳若愚被侯三请出县衙。

    君县县衙的牢房有三个院子,普通犯人关在第一个院子里面,稍微重要的犯人关在第二个院子里面,最重要的犯人和死囚关在第三个院子里面。

    第三个院子分两个部分,第一个部分是两排相对应的阴暗潮湿的牢房,每一间牢房靠铁门的左侧有一个长五十公分,宽二十公分的窗户,牢门是铁门,铁门上锁着铁链,牢门不大,人进去要低头弯腰。

    第二个部分在两排牢房的下面在两排牢房的尽头有一个天井,走进天井,眼前是一个大铁门,铁门上缠绕着铁链子,铁链子上挂着一把铁锁。

    给两个人领路的是一个老狱卒和一个年轻的狱卒,老狱卒的手上拿着一大串钥匙。

    老狱卒从钥匙串上摸出一把钥匙,打开铁链上的铁锁,解开铁链子。

    进入铁门便是十几级向下的台阶,走完十几级台阶,便能看到一大一小两个死囚牢,大的是水牢,小的是旱牢。

    光线非常暗淡。

    老狱卒从怀中掏出一盒火柴,抽出一根火柴,划着了,将墙洞上一个松油灯点亮。

    孙虎将松油灯拿在手上他是担心赵仲文和赵长水在黑暗中做手脚。

    赵仲文就关在南边的旱牢里面。

    越往下走,湿度越大,寒气越重,气味越难闻。

    老狱卒走在前面,孙虎和年轻的狱卒跟在赵长水的身后好家伙,侯三安排三个人跟随赵长水。

    老狱卒的腿脚有点不灵便,他走路一瘸一拐,一颠一颠的,挂在钥匙串上的钥匙互相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除了钥匙发出的“叮叮当当”的声音之外,还有水珠滴到水面上的“滴答滴答”声地牢里面阴暗潮湿,还有一种令人窒息的腐臭味。

    石墙上不时往外冒水,往下淌水。墙根处有一个水沟,水沟里面流淌着黑水。

    石阶和石阶两边的墙上非常潮湿,

    老狱卒摸出一把钥匙,打开铁门上的铁锁。

    在老狱卒开门锁的时候,铁门里面传来铁链子互相碰撞的声音,还有一阵急促的咳嗽声:“咳咳咳、咳咳咳咳”

    赵长水听出来了,咳嗽的人就是他的儿子赵仲文咳嗽是仲文的老毛病,因为他经常夜间出诊,夜间的寒气重,寒气侵身是难免的。

    这是很多年积累下来的毛病,所以,只要受了风寒,他就会咳嗽。

    老狱卒拿开铁锁的时候,一个人蓬头垢面,披头散发的人突然出现在铁门的窗口里面,他用双手扒着窗框,将脸贴在窗框上。

    赵长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短短的几天,他的儿子赵仲文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样。

    如果不是儿子那双大大的眼睛和高挺的鼻梁,他一时还真不敢相认。

    赵仲文一眼就认出了站在铁门外的父亲赵长水:“爹咳咳爹。”

    “我的儿啊!你怎么变成了这般模样?”

    “咳咳爹真咳真的是咳是您老人家吗?”

    身后,三双眼睛紧盯着赵长水父子俩。有这三个人在身边,父子俩没法说话没法进行有意义的交流。

    赵长水迟疑片刻,从衣袖里面掏出三锭银子,递到孙虎的手上:

    “有劳三位爷,能不能让我们父子俩单独在一起说会话啊!这下面太脏,让三位爷站在这里陪我们父子俩,长水很过意不去,我们父子俩只说几句话,不会耽搁太久的。”

    赵长水的意思是请两个人回避一下,虽然他知道这很难,但他不能不做一些努力,好不容易进来一趟,如果不带点东西回去,欧阳大人还怎么过问仲文的案子呢?

    孙虎看了一眼赵长水手中的银子,然后推开道:

    “赵长水,银子,我们不能要我们不能自己坏了牢里的规矩,我们让你进来,就是让你们父子俩说话的,说吧!”

    “抓紧时间,这下面气味难闻,我们也不能在这里呆的太久。想说什么,趁早千万不要瞎耽误时间,挑最紧要的话说。”

    “银子不多,只够三位爷喝口茶,不成敬意,请务必笑纳。”赵长水仍不甘心,他将银子塞进了老狱卒的怀中。

    老狱卒望了望孙虎,然后道:“赵长水,我们可以让你们父子多说一会话。但千万不能没完没了啊。”

    三个人站在牢房外,纹丝不动。

    赵长水很失望,也很气恼。

    孙虎和老狱卒,一个唱红脸,一个长白脸,银子是好东西,不拿白不拿,至于赵长水的要求,他们可以答应,也可以不予理会。

    既然赵长水硬要把银子塞进老狱卒递到怀中,那就收下吧!银子是不会咬手的。

    鱼有鱼路,虾有虾道,鸭子不撒尿各有各道道。衙役们捞银子,自然有自己的路数。

    老狱卒慢慢推开铁门。

    赵长水冲进牢房。父子俩紧紧地抱在一起,在赵长水的怀中,赵仲文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

    三个人站在牢房的门口,嘴上叼着纸烟。

    孙虎将松油灯递到另一个狱卒的手上,并示意他站在铁门里面。

    牢房的中间有一块碾子大小的石头,石头的中间有一个圆洞。

    一个铁链栓在石洞里面,另一头则拴在赵仲文的右脚踝上。

    铁链子的长度仅够赵仲文走到铁门跟前;赵仲文的手上也锁着一根铁链,铁链很长,一部分铁链子是挂在并绕在赵仲文脖子上的。

    赵仲文的头发上沾着一些草屑,棉衣棉裤上有很多草屑和土灰,棉衣棉裤上好几个地方都磨破了,磨破的地方露出了棉花,棉花上面也沾了很多草屑。

    赵长水清楚地记得,儿子身上这身棉衣棉裤是老伴在儿子被衙役带走的时候特地给儿子换上的,这是赵仲文的老婆菊英刚做好的新棉衣、新棉裤。

    菊英本来是打算等天再冷一点给男人穿的赵仲文整天在外面跑,风里来,雨里去,菊英特意多加了一些棉花。

    在看到儿子的一刹那,赵长水泪如泉涌。

    在大石头的旁边有一摊稻草,敢情儿子就是睡在这摊稻草上的;在铁门的旁边,也躺着一块石头,石头上放着一个陶碗和一双筷子。

    “仲文,你就睡在这稻草上,一点盖的都没有吗?”赵长水环视四周,牢房里面除了四面墙以外,并无被褥。

    赵仲文望了望孙虎,然后点了一下头。

    “这怎么能行呢?我儿受苦遭罪了。爹竟然没有想到带一床被子来。”

    “爹咳咳,您咳不必担心咳咳咳,孩儿咳躺在稻草上,把咳把稻草盖咳咳咳盖在身上,倒还咳还能对付。”

    “稻草是稻草,被子是被子,能一样吗?眼下,天气越来越冷,这地牢里面更是阴冷。”

    孙虎和两个狱卒站在铁门外面一个劲地抽烟卷烟多少能去去牢房里面的异味。

    “三位爷,能不能把我儿子手上和脚上的铁链打开,我给他换一件棉衣棉裤啊?”

    老狱卒望着孙虎。

    孙虎点了一下头,老狱卒从腰上拿出两把钥匙,走进牢房,蹲下身体,先将赵仲文脚踝上的铁链打开,后将赵仲文手上的铁链打开,最后将绕在赵仲文脖子上的铁链拿下来铁链子在脖子上缠绕了三圈。

    赵长水帮儿子把下身的衬裤棉裤全部脱下来,拿了条衬裤给赵仲文穿上,然后帮儿子穿上刚带来的棉裤。

    帮儿子系好裤带以后,赵长水又帮儿子换了一件衬衣和一件棉袄。

    老狱卒拿起铁链和铁锁。

    “爷,咳能不能咳咳能不能换一条腿锁啊?我的右脚踝咳已经磨破了。”赵仲文哀求道。

    老狱卒还算仁慈,他将铁链子锁在了赵仲文的左脚踝上。

    在老狱卒锁脚链之前,赵长水在儿子的左脚踝上裹了几层布,然后换上一双厚布袜,这样,就不怕铁链子磨脚踝了。

    赵长水从衣袖里面掏出一个布包,打开来,布包里面是两个纸包。

    赵长水一一打开纸包,一个纸包里面是粉状药,一个纸包里面是膏状药。

    赵长水将一些药粉和药膏涂抹在赵仲文的伤口上,这些药是赵长水事先准备好的,他知道儿子在牢房里面肯定要遭很大的罪,受伤是无法避免的。

    上好药,包好布以后,赵长水将两包药包好,用布包好,递到赵仲文的手上:“仲文,这两包药,你收好,什么地方破了,你随时用上,千万不要让伤口烂了。爹当真是老糊涂了,竟然没有想起带一点止咳的药来。”

    赵仲文将布包揣进怀中:“爹,您咳您不要担心,孩儿这是咳咳是老毛病,不碍事的。”

    赵长水又给儿子加了一件棉背心,牢房里面太冷,赵仲文的母亲连夜给儿子做了一件棉背心。

    老太太特地多放了一些棉花昨天夜里,赵仲文的母亲在两套棉衣棉裤里面都加了一些棉花。

    赵长水没有忘记这次探监的目的:“仲文,你跟爹说说,刘明堂的死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赵长水说话的声音比较低。

    三个衙役就站在铁门外,不管赵长水的声音有多底,他们都能听见。

    赵仲文望着孙虎和两外两个狱卒:

    “爹,咳咳您您是知道的,刘明堂用的那副药,我咳咳我已经用了快两年,一直没有出过事,咳咳肯定不是药的问题。”

    “这爹是知道的,可爹知道这个是没有用的,仲文,你再好好想一想,到底什么地方出了差错?”

    “要不然,爹怎么给你洗清罪名呢?刘家的手上可是证据的,他们一口咬定是你毒死了刘明堂,仵作也在药渣里面发现了砒霜药渣就是证据啊!”

    “孩儿咳咳孩儿为什么要在药里面放咳放砒霜呢?”

    “我和刘明堂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我咳我为什么要害咳咳害死刘大公子呢?”

    “害死他,我咳咳我能得到什么好处呢?吃了我开的药,刘明堂的肺痨病已经好多了,这咳咳这爹是知道的。”

    “傻孩子,爹知道是不行的,仲文啊!你得好好想一想,问题到底出在哪里?你不跟爹说,爹如何帮你洗清冤屈呢?”

    “我咳我不知道,这几天,我想破了脑袋,咳咳可什么都没有想出来我咳咳我赵仲文当真难逃此劫?”

    “我赵仲文行善积德,不曾咳不曾做过一件伤天咳咳伤天害理的事情,不咳不该有这样的报应啊!”

    孙虎扔掉烟头,厉声道:“废话少说。赵长水,儿子你已经看过了,衣服也换上了,该说的话也说了,把包裹丢下,走吧!”

    “今天,要不是知县大人和尹县丞发话,要不是看你们父子俩太可怜,我孙虎是不会让你唠这么长时间的。”

    赵仲文将刚换下来的棉衣棉裤叠好,打算让父亲带走。

    “仲文,脱下来的棉衣棉裤,爹就不带走了,天这么冷,这地牢里面更冷,夜里面睡觉的时候,我儿把棉衣棉裤盖在身上,也能御些寒。”

    赵长水一边说,一边帮儿子扣好衣扣,把儿子头发上的草屑一一摘下来,最后帮儿子理了理乱蓬蓬的头发,老人的眼神中充满了失望和无奈。

    赵仲文一把抓住父亲的手:“爹,您咳咳您一定咳一定要多保重身体啊!跟娘说,我很好,让她老人家多咳咳咳多加保重。”

    赵长水突然感觉到儿子将一个东西塞到了他的手里。

    他用两只手紧紧地抓住儿子的手,使劲抖了抖:“仲文,你也要多保重,只要得空,爹和娘会来看你的。”

    此时,孙虎正在用松油灯点纸烟。在他低头点烟的时候,牢房里面的光线突然暗下来。

    赵长水乘机将东西塞进了衣袖里面。

    “爹,千万别咳别让我娘来,娘的身体不好,她咳咳她会受不了的。菊英和孩子们都还好吗?”赵仲文眼睛里面噙着泪。

    赵长水的眼睛里面也有泪水:“他们都很好,我儿不必挂念。爹娘会照顾他们的。”

    孙虎将赵长水拉开了。

    几个人走上台阶的时候,年轻的狱卒将手中的灯放在墙洞里面,然后吹灭了。

    赵长水借着这个机会将塞进衣袖里面的东西,揣进了怀中他担心东西从衣袖里面掉下来,还是小心一点好,这东西关系到儿子的生死啊!

    敢情儿子一直在等家里人来探监,塞给他的东西一定是事先准备好了的。

    赵长水凭感觉判断,赵仲文塞到他手中的东西不是一块卷起来的布,就是一张卷起来的纸。

    在上台阶的时候,赵长水按了好几下胸口,他揣进怀中的东西太重要了。

    赵仲文相信家里人一定会去找谭老爷,而谭老爷一定会想办法让家里人到大牢里面和他见一面。

    他也知道即使家里人来看他,也一定会有人在跟前陪伴,有人在跟前,说话肯定不方便,赵仲文不是一个糊涂人。

    他早就知道刘明禄和衙门里面的人有勾连,他觉得自己的入狱肯定和衙门里面的人有关联,家里人来探监的时候,肯定会有狱卒寸步不离地呆在旁边。

    所以,他什么都不能跟家人说,只能用这种方式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告诉家人。

    乘着黑暗,老狱卒将另外两锭银子塞到侯三和年轻衙役的手上,两个人接过银锭,迅速放进衣袖之中。走在一旁的赵长水看得真真的。

    孙虎将赵长水送出圆门,然后锁上铁锁。

    侯三走出值守室。

    孙虎朝侯三点了一下头。

    两个人站在圆门外看着赵长水走出县衙的大门。

    走出县衙大门的时候,赵长水看见欧阳大人坐在第二个牌坊下面的石阶上。

    赵长水走到欧阳大人跟前的时候,欧阳大人浑然不知,他在琢磨事情,他对赵长水的这次探监已经不抱什么希望,所以在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欧阳大人,我们走吧!”赵长水走到欧阳大人跟前,低声道。

    欧阳大人抬头望了一眼赵长水,然后站起身,跟在赵长水后面,朝镇南桥走去。

    “赵兄弟,你儿子关在什么地方,你还能记得吗?”

    “仲文被关在地牢里面。”

    “关在地牢里面?你在进地牢之前,一共有多少道铁门?”

    “欧阳大人,您问这个作甚?”

    “想通过探视了解情况已经不可能了,我打算另想办法。今天晚上,我派人潜入牢房见赵仲文。”欧阳若愚想让曹锟潜入地牢和赵仲文见一面。

    “欧阳大人,用不着了。”

    “用不着了?为什么?”

    “仲文趁他们不注意的时候往我手里塞了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东西在我的怀里。我们找一个地方说话,千万不要让衙门里面的人看见。我看这件事情不简单,侯三竟然不听知县大人的招呼,这里面肯定有蹊跷。”

    “我和仲文见面的时候,孙虎和两个狱卒一直站在跟前死死盯着。如果不是仲文聪明机灵,还真难说。”

    欧阳若愚也想过这个问题,侯三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班头,茅知县管着一县的百姓,他的话如果不能在县衙里面上下贯通的话,还怎么当君县百姓的父母官呢?

    所以,欧阳若愚觉得茅知县的态度令人费解。

    谭家富甲一方,又有皇室背景,谭老爷出面交涉赵家探监的事情,再加上谭家每年年底都会给衙门一些人事,而且已经形成一种惯例。

    茅知县不能不给这个面子,皇上派钦差到谭家给昌平公主贺寿,是在赵仲文被捕入狱之后。

    之前,茅知县和歇马镇人只知道谭老爷是朝廷贬谪之人,他是皇权斗争的牺牲品,大太太虽然贵为公主,但早就沦为平头百姓。

    这就是茅知县到谭家贺寿的时候,没有给昌平公主行叩拜之礼的主要原因,古语有“强龙压不过地头蛇”的说法。

    十九前,谭老爷虎落平阳、昌平公主凤凰失势,谭家已经为朝廷所不容,茅知县身为朝廷的人,能到谭家给夫人贺寿,已经是天大面子了,谭家知道自己的身份地位,也不好说什么。

    这是在钦差驾临谭家之前,相比之下,青州知府比茅知县懂规矩。

    他到谭家给昌平公主拜寿的时候,行的是叩拜之礼,等茅知县看到钦差驾临谭家的时候,再想行叩拜之礼,已经来不及了,因为他已经给昌平公主拜过寿了。

    如果有人愿意出为数可观的银子,茅知县是会做一些现实的考虑的。

    林家是开钱庄的,林家在歇马镇的鸿升钱庄就是林氏的提款机,她要么不出手,一出手,肯定是大手笔。

    相较而言,谭老爷每年年底给县衙的人事,是没法和林氏的大手笔相提并论的。

第二十八章 曹壮士跟踪侯三老御史夜访赵家

    谭老爷给的人事是县衙人人皆知的事情,谭老爷给的银子是要分给大家的,而林氏母子给的银子,大部分装进茅知县的腰包,一小部分分给下面办事的人。

    在歇马镇,谭家这棵大树生长了很多年,而且越来越枝繁叶茂,谭家富甲一方,自然会吸引很多人的目光。茅知县也不能免俗,单靠朝廷那点俸禄肯定是不行的。

    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十万雪花银从哪来呢?

    相当一部分是从谭家这样的豪门大户的手中巧取豪夺来的。

    林蕴姗和谭为义母子俩之所以对谭家大当家的位子垂涎欲滴,也是因为大当家的位子太有诱惑力了。

    而林氏母子要想得到大当家的位子,单凭自己的力量肯定是不够的,他肯定要借助外部的力量,而知县大人手中的权利,林氏母子是不会视而不见的。

    苍蝇叮烂肉,林蕴姗母子和茅知县走到一起,这一点都不奇怪。

    在欧阳若愚看来,单凭侯三这样的小角色,是做不成这么大的事情的。

    所以,欧阳若愚觉得,要好好审视茅知县这个人,还有尹县丞和何师爷。

    两个人走到镇南桥上的时候,回头看了看身后,眼睛看到的地方,空无一人,除了县衙台阶上站着两个衙役以外,没有其他人。

    欧阳大人留了一个心眼,他没有将赵长水领进兴隆客栈。

    怀仁堂的西边有一个包子面条铺,欧阳若愚将赵长水领进包子铺,要了两碗羊肉面,一笼汤包。

    赵长水从怀中掏出一小卷白布来,慢慢打开来,认认真真地看了两遍,然后塞到欧阳若愚的手上。

    欧阳若愚将东西放进衣袖之中桌子的旁边坐着两个吃面条的人,这时候是不方便看的。

    赵长水的肚子真有点饿了,自从仲文被抓以后,他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

    今天早上,老伴下了一碗鸡蛋面条,他只吃了一点面条,喝了几口汤就出门了。

    今天的探监是有收获的,所以,赵长水的心情好了许多,心情好,胃口就好,是该好好吃一点东西了。

    看赵长水的胃口不错,欧阳若愚又要了一笼汤包。

    欧阳若愚一边吃,一边看看街上有没有跟踪他们的人欧阳大人行事一向谨慎。

    侯三不让他和赵长水一同探监,有两种可能:

    一者,侯三并不知道欧阳大人的身份,但他担心赵长水把不妥当的人带进牢房。

    二者,侯三已经知道欧阳大人的身份这种可能不是没有,把赵仲文关进大牢并不是侯三等人的最终目标,要想早点定案,就必须防止节外生枝防止赵仲文和家人串供。

    赵家和谭家走的很近,赵仲文被打入死牢,谭老爷不可能袖手旁观,所以,对方一定会格外谨慎。

    旁边两个顾客吃完面,喝完汤,起身走出店铺。

    欧阳大人刚准备将小布卷拿出来看,突然看见一个衙役出现在镇南桥上,欧阳若愚定睛一看,此人原来是孙虎他东张西望,像是在寻找什么。

    赵长水也看见了孙虎。

    这时候,孙虎应该呆在衙门里面,他突然出现在镇南桥上,难道是侯三或者其他什么人派他来跟踪赵长水和欧阳大人的吗?

    欧阳大人倒吸了一口凉气,幸亏他没有把赵长水领进兴隆客栈。否则,他的身份就暴露了。

    不一会,孙虎下了镇南桥,慢慢溜达到包子铺的门口,朝里面瞥了一眼,然后继续往前走他应该是看见了坐在包子铺里面吃饭的赵长水和欧阳若愚。

    欧阳大人放下筷子,走到店铺的门口,看着孙虎进了斜对面一家茶馆茶馆的名字叫“富春茶馆”。

    孙虎一定是在茶馆里面等赵长水和欧阳若愚,他想继续跟踪,看两个人特别是赵仲文的舅舅究竟往什么地方去。

    侯三对赵仲文舅舅的身份有些怀疑。

    吃完包子和面条之后,两个人抹抹嘴,然后走出包子铺朝北街走去。

    不一会,当两个人走到镇北桥的时候,孙虎果然走出富春茶馆,远远地跟了上来。

    孙虎很谨慎,他跟的不是很紧,只远远地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欧阳大人还看到了两个熟悉的面孔,他就是跟在孙虎身后的曹锟和赵庭臻,孙虎做梦都不会想到被人跟踪欧阳大人这次带曹锟和赵庭臻来,是有自己的考虑的。

    这大概就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吧!

    欧阳大人吃的就是这碗饭,要说跟踪这种事情,谁也别想在他面前玩花样。

    两个人走出中街,上了北街,经过谭府,朝西街走去,然后右拐上了去李家铺的路。

    孙虎继续跟踪。

    两个人穿过一片松树林,在松树林前一条三岔路口分手,赵长水朝李家铺走去,欧阳若愚则朝刘家堡走去。赵仲文有三个舅舅,都住在刘家堡。既然欧阳若愚是赵仲文的舅舅,他自然要回刘家堡了。

    前面有一个杂树林,欧阳若愚走进了杂树林。

    孙虎在松树林里面猫了一会,看着欧阳若愚走远之后,然后,卷了一支烟,划着火柴将烟点着,吸了三口之后原路返回,他这是要赶回县衙向侯三或者其他什么人汇报跟踪的情况。

    欧阳大人在一片杂树林里面呆了一会,确定孙虎没有再跟踪之后才走出杂树林。

    在三岔路口,欧阳大人和曹锟、赵庭臻相遇。

    孙虎的跟踪更确定了欧阳大人先前的判断,赵仲文的案子没有他当初想象的那么简单。

    隐身幕后的人,除了谭府的内鬼之外,还有县衙中人,两股势力勾结在一起导演了一出杀人命案。

    三个人走西街,在二亭桥的北桥头左拐朝镇南桥走去,然后进入兴隆客栈。

    回到房间,欧阳若愚从衣袖里面拿出赵长水交给他的东西,展开来一看,原来是一块口袋布。

    这块口袋布应该是赵仲文从衣服上撕下来的。口袋布有巴掌长,也和巴掌差不多宽。

    口袋布上写着三行字,字迹很淡,但仔细辨认还是能认出来的:

    “从抓药到熬药,我都不曾离开过,刘明堂的大床旁边有一个大衣橱,床头还有一个绣帘,绣帘里面放着一个木柜子和两个木箱,把砒霜放进药罐里面的人不是躲在大衣橱里面,就是躲在绣帘后面。”

    “我给刘明堂喂药的时候,他老婆不在跟前,往常,我每次给刘明堂熬药喂药,她都在跟前,我离开刘家的时候,也没有见到她。”

    “要想查清楚案子的原委,须在这个女子的身上找答案。”

    字不是用笔写的,在死囚牢里面,是不可能找到毛笔和墨水的,欧阳若愚将口袋布放在鼻子上闻了闻,口袋布上有比较重的药材的味道。

    赵仲文是一个郎中,跟药材打了几十年的交道,字应该是用一种能碳化的药材写在口袋布上的。

    赵仲文果然是一个聪明人,他写在口袋布上的内容为欧阳大人侦破此案提供了非常重要的线索。

    凶手这一招很阴毒,仵作在药渣里面查出砒霜,而配药、熬药和喂药的人都是赵仲文,问题肯定出在赵仲文的身上。

    刘家人报案,衙役抓人,这种看不出一点毛病来。

    药渣就是铁证,赵仲文就是浑身长满嘴巴,也没法说洗清自己的杀人罪名,这就需要从刘明堂的老婆身上撕开一个口子,而件事需要人去做,拿不到证据,赵仲文就难于脱身,值得庆幸的是欧阳大人的适时出现。

    直接到刘府去调查,肯定不妥,能直接到刘府调查的人只有县衙里面的人,欧阳大人的身份在案子水落石出之前或者说在拿到证据之前是不能暴露的。

    在没有想好对策之前,欧阳大人决定到李家铺走一趟,在想出办法之前,先要对刘府的情况做详细的了解。

    夜幕降临之后,欧阳大人和赵庭臻走出兴隆客栈,右拐,到二亭桥,出西街,然后去了李家铺。

    曹锟不在欧阳大人的身边,他另有任务,欧阳大人派他跟踪侯三,夜幕降临之前,他已经在县衙对面的“楚汉棋社”静等侯三了。

    侯三不是对跟踪感兴趣吗?欧阳大人要让侯三领教一下什么叫跟踪。

    我们先来说说曹锟跟踪侯三的情况。

    被曹锟跟踪到的人不只是侯三一个人,还有何师爷。

    傍晚时分,侯三走出县衙以后,步行去了聚俊楼,曹锟一直跟踪到谭记伞铺。

    在谭记伞铺的前面,在昏暗的灯光下,有一个捏面人的小摊子。

    捏面人的是一个老头子,小摊子周围站着五六个小孩子,旁边还站着一个女人,女人的手上抱着一个一岁大的男孩子。

    曹锟站在女子的旁边,一边看老者坐在板凳上捏面人,一边看聚俊楼的大门。

    不时有人进出聚俊楼。

    约摸半盏茶的工夫,两个人抬着一顶轿子停在俊贤楼的门口。不一会,从轿子里面走出一个头戴黑色瓜皮帽、身穿黑色棉袍和马褂的老者来。

    老者走到俊贤楼台阶下的时候,侯三从大门里面走了出来:“何师爷,我们等你好一会了。”

    “二少爷到了吗?”老者道。

    曹锟跟随欧阳大人将近十三年,他随欧阳大人到谭家来过几次,他对谭家的情况了如指掌。

    谭家也有一个二少爷,他就是三太太林蕴姗的大儿子谭为义。但这个“二少爷”是不是谭为义,曹锟现在还不能确定。

    “还没有。”

    曹锟很想知道这个“二少爷”到底是什么人。

    侯三搀扶着何师爷走进聚俊楼,不一会,侯三又从里面走了出来,他应该是在等“二少爷”。

    这时候,在聚俊楼二楼临街的阳台上站着两个人,曹锟看得分明,其中一人就是何师爷,另一个人,曹锟不认识。很显然,这两个人也在期待“二少爷”的到来。

    二楼临街一面有三个包间,只有一个包间里面有人,另外两间包房空无一人,只有灯光独自闪烁。

    不一会,从谭记伞铺里面走出一个人来。

    曹锟定睛一看,此人就是谭家二少爷谭为义。

    幸亏曹锟易了容,否则,猫在谭记伞铺的谭为义一定会认出曹锟来敢情谭为义早就来了谭为义小小年纪,竟然会有这种心计。

    侯三也看见了谭为义,本来,他是朝中街眺望的,谭为义突然从谭记伞铺里面走出来,他感到很意外:

    “二少爷,你早来了,怎么不上楼啊?何师爷已经来了。”

    “我知道了。走,上楼。”

    谭为义一边说,一边朝二楼看了看,他还朝二楼点了两下头,他是朝二楼阳台上的人点头,站在二楼阳台上的两个人朝谭为义招了招手。

    谭为义和侯三走进店堂,上了二楼。

    此时,正好有四个食客走进聚俊楼,曹锟便跟了上去。

    曹锟直接上了二楼,楼上一共有六个包间,临街一边有三个包间,中间一个包间叫蓬莱。

    此时,两个店小二正在往桌上放菜。而何师爷和另外一个人就站在包间前面的阳台上。

    蓬莱阁的南边是瑶池轩,曹锟拨开珠帘走了进去。

    紧接着,一个店小二走了进来。

    “店小二,这个包间有人定吗?”

    “回客官的话,没有。”

    “我一个人方便在这里吗?”

    “方便无妨当坐无妨。”店小二的右手上拿着一个紫砂茶壶,左手拿着一个茶杯,他给曹锟倒了一杯茶,然后从墙上拿下一个菜谱递到曹锟的手上。

    曹锟放下剑,接过菜谱,点了一个冷盘,两个炒菜,一碗汤,要了一壶酒。

    “客官请稍等片刻,酒菜一会就到。”店小二退出包间,掩上房门。“噔噔噔”地下楼去了。

    紧接着,楼梯上传来杂乱的脚步声,还有说话的声音,但说话的声音很低。

    严格地说应该是当谈话涉及到具体内容的时候,声音非常低,而提到彼此称谓的时候,则是一点都不避讳。

    从几个人的称谓中可知,上楼来的一共有两个人,一个人是侯三,一个是翟少爷。曹锟对这个翟少爷不了解这个翟少爷就是尧箐小姐的表哥翟温良。

    两个人上得楼来,从瑶池轩前经过,然后进了蓬莱阁。

    两个包间之间是木板墙,隔音效果比较差,如果是正常说话或者声音稍微小一点的话,曹锟应该是能够听见的,但五个人除了喝酒的时候声音大一点之外,其它时候都是窃窃私语。

    曹锟将耳朵贴在墙上,还是什么都听不见。这本身就很不正常,如果是正常喝酒的话,说话的声音也应该是正常的音量才对。

    在这时候,在赵长水探过监之后,这几个人在聚俊楼的包间里面窃窃私语,说的一定是非常隐秘的事情。

    蓬莱阁里一共坐着五个人,其中一人的身份,曹锟始终无法确定。

    从头至尾,此人很少说话,说话最多的人是谭为义。

    不一会,两个店小二推开门,掀起珠帘走了进来,一个人端着一个木盘子,木盘子上放着一盘冷菜,两盘炒菜,一碗汤,还有一双筷子。

    另一个人的手上拿着一壶酒和一个酒杯。

    酒菜放好之后,两个人一前一后,点头哈腰之后,退出房间。

    曹锟端起店小二倒好的一杯酒,一饮而尽,拿起筷子夹了几块牛肉放进嘴里。

    曹锟拿起酒壶准备倒第二杯酒的时候,门被推开,一个人拨开珠帘朝曹锟看了看,然后说了声“抱歉,走错门了”就退了出去。

    曹锟认得此人,他就是侯三。难怪几个人声音那么低,敢情是怕隔墙有耳。

    不一会,隔壁包间的嘀咕声突然戛然而止,应该是侯三示意他们隔壁有人。

    曹锟走到包间外面的走廊上,站在走廊上,或许能听清楚隔壁说话的声音,遗憾的是,一点都听不见。

    曹锟将房门虚掩着,然后坐到椅子上自斟自酌起来,他迅速将一盘大蒜炒肚子吃了个一干净。

    不一会,两个店小二端着菜推开蓬莱阁的门走了进去。

    曹锟迅速闪出房间,走到蓬莱阁的门外,透过虚掩着的门缝,曹锟看到了坐在桌在上的五个人,侯三、师爷和谭为义,曹锟认识,另外两个人一大一小。

    小的年龄在二十五岁左右,此人应该就是翟少爷。

    大一点的在三十五岁左右,戴着一顶狐皮帽,下巴上还有一小撮胡子,右嘴角下方有两颗绿豆大小的黑痣。

    此人和翟少爷坐在一起,只顾低头喝酒吃菜,并不说话,和另外四个人很少有眼神上的交流。

    在两个店小二退出房间之前,曹锟回到了自己的包间。

    今天晚上,想听到什么,已经不可能了。

    约摸两盏茶的工夫,先前的店小二走进包间:“客官,您还有什么吩咐,要不要再来一壶上好的茶来?”店小二是来结账的。

    “多少银两?”

    “得罪客官,纹银二两一钱,客官就付二两吧!”

    曹锟从衣袖里面摸出一大三小四块银子,放在桌上:“这点散碎银子给师傅做跑腿费吧!”

    点小二点头哈腰:“谢谢客官客官慢走。要不要小人扶您下楼?”

    “不用了。”曹锟拿起宝剑,下楼去了。

    今天晚上虽然没有听见侯三等人说些什么,但能知道侯三和何师爷、谭为义在一起,应该算是有些收获的。

    曹锟走到南街和中街交汇处的时候,四顶轿子从身旁急匆匆走过,最前面一顶轿子的旁边跟着侯三,很显然,轿子里面坐着的应该是何师爷。

    侯三一边走,一边和坐在轿子里面的人说话:“师爷不要着急,谭家的戏到戌时才开锣。”

    “今天晚上唱的什么戏啊?”

    “听二少爷说是《七仙女》。”

    这几个人敢情是到谭家大院去看戏的。

    曹锟沿着中街一直往北走,然后左拐进入北街,路过谭家大院的时候,石阶下面停着十几顶轿子,还有几辆马车。

    不时有人走进谭家大院,谭家大院的门头上挂着五个大红灯笼,灯笼上贴着一个大大的“寿”字。

    从谭家大院门前路过的时候,能听见院子里面传来的嘈杂之声,这些声音应该是从防雨棚里面传出来的。

    戏就要开演了。

    上了西街之后,曹锟直奔李家铺而去。

    我们再来看看欧阳大人这边的情况。

    欧阳大人和赵庭臻赶到赵家的时候,赵长水正在给一个病人配药。

    赵仲文被抓之后,照样有人到赵家来看病,赵家在李家铺一带行医三代人,口碑非常好,乡亲们也不相信赵仲文会在药里放砒霜。

    过去,都是赵仲文上门为乡亲们服务,现在,赵仲文被下了大牢,赵仲文的父亲年老体衰,走动起来比较困难,所以,十里八乡的乡亲们就自己跑到赵家来看病。

    听到敲门声,赵长水急忙跑出来开门,看到门外站着的欧阳大人和赵庭臻,他激动的说不出话来。

    老伴也从屋子里面跑出来。欧阳大人是赵家的大恩人,夫妻俩手足无措,不知道说什么好。

    老两口将欧阳大人请进堂屋。

    赵长水将抓好的几包药递到一个老汉的手上,准备将他送出堂屋的时候,被欧阳大人叫住了:“老人家,请您等一下。”

    “您叫我?”老汉打量着欧阳大人,停住了脚步。老人的年龄在七十岁左右。头发胡须,皓白如雪。

    “老人家,您是哪里人啊?”

    “回先生的话,小老儿就是李家铺人。”

    “您能坐下来和我们说会话吗?”

    “行啊!”老人将药放在桌子上。

    赵长水挪了一下椅子,让老人坐下:“老蔫,老太婆正在下面,你留下来吃碗面,我们一边吃面,一边说话。”

    赵长水知道欧阳大人挽留老人的意思,“老太婆,,把那块五香牛肉切上,再从坛子里面掏几个咸鸭蛋。”

    “长水兄弟,我们已经吃过饭了。”欧阳大人道。

    “吃过饭,再吃一碗面条无妨,你们走了这么远的山路,肚子早饿了。”

第二十九章 尚文娟疑点重重老御史深夜进府

    老太婆早钻进厨房忙开了。

    赵长水走出堂屋,插上院门的门栓。

    赵长水将两个人请到东厢房。

    东厢房里面有一个火盆,赵长水往火盆里面添了十几块木炭,火很快就旺起来了。

    三个人围坐在火盆旁。

    “老人家,您和刘明堂家很熟吗?”欧阳大人道。

    “熟啊!我和刘明堂他爹刘得贵是堂兄弟,小老儿叫刘得福,虽然我和刘得贵来往不多,但我对得贵家的情况了如指掌。”

    “刘得贵在李家铺有很多亲戚,但由于他为人善于算计,又吝啬得不行,再加上二老婆马大梅非常厉害,所以,一些穷亲戚很少和他家来往。”赵长水道。

    “老人家,刘明堂的案子,您和李家铺的人是怎么看的呢?”

    “仲文是一个本分规矩的后生,小老儿是看着仲文长大的,赵家是厚道人家,仲文和他爹长水一向仁义,乡亲们不知道吃了他家多少不花钱的药。”

    “他不可能做出那样的事情来,李家铺的人都知道,那刘明堂用了赵仲文的药,身子已经好多了,赵仲文没有理由害死刘明堂,问题一定出在刘家大院。”

    “老人家这样说,有什么根据吗?”

    “刘家的生意是老大刘明堂打理的,刘明堂是大老婆生的,大老婆为人老实,又没有什么心计,二老婆原来是一个唱戏的,她娘是装神弄鬼的神婆。”

    “母女俩一样的生性刁蛮,行事乖张,过去,老爷还能拿得住她,自从刘得贵体弱多病之后,刘得贵什么话都听她的。”

    “这个女人心眼子特别多,明是一把火,暗是一把刀,从表面上看,马大梅对大太太和刘明堂母子俩很好,背地里。”

    “她无时无刻不在暗算大太太母子,刘家的生意是大少爷刘明堂打理的,可刘明堂赚的银子大部分花在了二太太母子的身上。”

    “您想一想,有马大梅这样的母亲,她的儿子能好到哪里去呢?”

    “在李家铺一带,无人不知,没人不晓,那刘明禄头顶生疮,脚底板流脓,坏透了。在李家铺,没人敢搭理他。”

    “他怎么坏透了?”

    “他和刘明堂的老婆不清不楚,可刘明堂一点都不知道,还和刘明禄好的像一个人似的,恨不能穿一条连裆裤,掏心挖肺,一点防人之心都没有。”

    “您想一想,刘家大院有这么三个人,那老实巴交的刘明堂能有好结果吗?”

    “刘得贵年纪越来越大,身体越来越不好,刘家大院的事情,就是他想管,也力不从心了。”

    “尚文娟原来也是一个规矩本分的女人,刘明禄受他娘的影响,装神弄鬼也很有一套,文娟和她娘一样从小就相信鬼神,刘明禄要想把文娟弄到手,那是很容易的一件事情。”

    “更何况刘明禄在对付女人上很有一套呢。刘明禄不但和嫂子尚文娟有染,在外面还有好几个女人。”

    “在药里面下毒的人只会是尚文娟,但这种事情,尚文娟一个人肯定做不来。”

    “躲在他背后的人肯定是刘明禄,刘明禄他娘也有脱不了干系。早几年,刘明堂连遭祸事,肯定也和刘明禄有干系。”

    “刘明堂都遭遇了哪些祸事?”

    “自从刘明禄长大后,刘家就不怎么太平了。有一回,刘明堂和朋友在一起喝酒,在回李家铺的路上,被人从后面打了几闷棍,差点就没命了。”

    “这件事情,李家铺人都知道。”赵长水道,“刘明堂在家躺了很长时间才下床,有人怀疑这是刘明禄暗地里买通什么人干的。”

    刘得福接着道:“不错,还有一回,刘明堂到青州去收账,在回李家铺的路上被二龙山的土匪绑到山上去,这十有**是刘明禄买通费黑子手下做的。”

    “土匪把刘明堂绑到山上去,并没有要赎金,只是把他关在水牢里面,如果不是费黑子的老婆私下里把刘明堂放了,刘明堂肯定会死在二龙山。”

    “这件事情,可能和刘明堂的老婆尚文娟有瓜葛。尚文娟心里面有鬼,想求心安,才天天到隐龙寺去烧香拜佛。”

    “做了亏心事,还要菩萨保佑。如果菩萨保佑作恶的人,那天底下就不会有行善积德的人了。依小老儿看,刘明堂的死,肯定和尚文娟有关联。”

    “老哥哥说的对,尚文娟是一个信佛之人,她每天都要到隐龙寺去进香。”

    “天天如此,风雨无阻。”赵长水从刘得福的话里面听出了一些东西来。”

    “他也听出了欧阳大人的意思。案子发生在刘家大院,调查必须要从刘家大院入手,儿子的口袋布上已经写的已经很明白了。”

    “欧阳大人看到口袋布上的内容以后就马不停蹄赶到李家铺来找他,一定是想好了该怎么下手了。

    “尚文娟每天都到隐龙寺去烧香拜佛,她一般在什么时候到隐龙寺去呢?”

    “每天下午申时一到,尚文娟一准出门。她虔诚的很,每次到隐龙寺去,她都会拎一个小篮子,小篮子里面肯定要放几样贡品。”

    这时候,院门响了三下:“咚咚咚。”

    “赵先生,您又来病人了,我也该走了,谢谢二位老人家。”欧阳大人道。

    “等一下,面就快下好了,吃碗面再走不迟。我待会儿套车送您回歇马镇。等一下,莫走啊!”

    赵长水一边说,一边朝厢房外面走去。正好赶上老伴端着一个木盘子,木盘子里面放着四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还有几个咸鸭蛋和一小碗辣椒酱。

    赵长水打开院门,往外一看,敲门的人原来是曹锟。

    曹锟追到李家铺来,一定有非常重要的事情。

    欧阳大人和曹锟、赵庭臻在赵长水家吃完牛肉面之后就离开了赵家。

    赵长水用马车送欧阳大人、曹锟和赵庭臻回歇马镇。

    在回歇马镇的路上,曹锟把在聚俊楼看到的情况告诉了欧阳大人。

    这时候,欧阳大人已经能确定,刘明堂的案子,肯定和谭家大院的内鬼林蕴姗、谭为义母子俩和县衙里面的人有关联。

    要想查清楚刘明堂的案子,先要在刘家大院特别是尚文娟的身上找答案,然后挖出躲在幕后的主使,躲在幕后的人既有衙门中人,也有谭家大院的人。

    欧阳大人现在还不知道翟少爷和盛家之间的关系,他也不知道谭盛两家婚约之事,所以,他暂时还不知道翟少爷在刘明堂的案子里面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回到兴隆客栈以后,欧阳大人让曹锟到怀仁堂去找贵娃,让贵娃到谭家大院把谭老爷和大太太请到兴隆客栈来。也该和谭老爷和大太太见一面了。

    不能在谭家大院见面,但可以在兴隆客栈见一面。

    欧阳大人有重要事情和谭老爷和大太太商量。在目前这种情况下,欧阳大人是不适合到谭家大院去的。林蕴姗和谭为义是认识欧阳大人的。

    至于谭为义为什么和刘明禄勾连在一起,欧阳大人暂时还无法参透其中的缘由。

    他有些犹豫,要不要在谭老爷的面前提谭为义和何师爷、侯三在一起喝酒事情,欧阳大人现在还拿不准谭为义毕竟是谭家的二少爷。

    现在,当务之急是查清楚刘明堂的案子,谭为义的事情可以往后放一放。

    贵娃告诉曹锟,谭老爷来不了了,今天晚上,蒲管家到怀仁堂来把梁大夫接到谭家去了,正在看戏的谭老爷突然感到不舒服。

    几个人把谭老爷架到房间,大太太赶忙派蒲管家来请梁大夫。

    曹锟返回客栈,把情况告诉来欧阳大人。既然谭老爷身体违和,这时候,让大太太到兴隆客栈来,肯定是不合适的。

    正值大太太寿诞,又遇谭老爷生病,欧阳大人决定到谭府走一趟。

    此时,谭家的戏该散场了,这时候到谭家大院去是比较妥当的。

    贵娃和欧阳大人见面之后,先行去了谭家大院,他要先通报一下蒲管家,欧阳大人见老爷太太,只能由蒲管家通报。

    按照谭家的规矩,贵娃是不能直接去通报老爷太太的。

    在去谭家的路上,两个人遇到了刚看完戏的人,还有马车和轿子,人们三个一群,五个一伙,一边走,一边谈论戏的内容。

    在中街和北街的交汇处,两个人遇到了匆匆回返的贵娃,贵娃满头大汗,他敞开棉袄。

    贵娃告诉欧阳若愚,蒲管家已经在东侧门等候欧阳大人。

    此时,二爷谭国栋。谭为礼父子和为仁、为义兄弟俩正站在院门口在送亲朋好友,所以,欧阳若愚只能走东侧门。

    欧阳大人和曹锟、赵庭臻赶到谭家东侧小门的时候,蒲管家正站在东侧门外等候。

    “老奴给欧阳大人请安。”蒲管家想给欧阳大人请安,被欧阳大人托住了双手。

    “蒲管家用不着这么客气,谭老爷的身体怎么样了?”

    “老奴没有跟老爷提欧阳大人造访的事情,老爷服了药,正躺在床上休息。”

    “老爷如果知道欧阳大人来的话,肯定不会在床上躺着。大太太请欧阳大人到平园去,大太太和二太太已经在平园恭候欧阳大人。”

    谭府上下,大部分人都认识欧阳若愚,这时候,从正门进府,肯定不合适,大太太只能委屈欧阳大人走东侧门。

    此时此刻,欧阳大人还是隐身暗处比较好。

    蒲管家领着欧阳大人主仆三人走进东侧门,上了长廊,朝平园走去。

    赵妈站在圆门外等候,她将欧阳大人领进院门,曹锟和赵庭臻则留在了圆门外。

    赵妈将欧阳大人领进一间屋子,这是冉秋云平时会见客人的东堂。

    蒲管家留在了东堂的门外。

    赵妈推开门。

    大太太和二太太冉秋云坐在两张椅子上。

    欧阳大人走进珠帘的时候,长平公主和冉秋云站起身迎上前来。

    欧阳大人撩起棉袍的下摆,双膝跪下,双手扶地:

    “若愚漏夜叩门,唐突冒昧且失礼无礼,祈望昌平公主恕罪。若愚祝昌平公主身体康健,福寿永年。”

    昌平公主和冉秋云将欧阳大人扶起并让到八仙桌右边的椅子旁,欧阳若愚等昌平公主坐在八仙桌左边的椅子上以后才坐下。

    赵妈端进来一杯茶之后,退出门外。

    “欧阳大人太多礼了,让欧阳大人走侧门,失礼无礼的是谭家,欧阳大人丁忧在家,谭家如此叨扰忧烦,唐突冒昧的也是谭家,昌平愧见愧对欧阳大人。”

    “公主殿下如此说,若愚惶恐不安。”

    双方客套了一番之后,谈话才进入正题。

    欧阳大人已经想好了,既然谭老爷不在跟前,他就可以提谭为义的事情了。欧阳大人是谭家的老朋友,他对谭家大院的情况知之甚多。

    “欧阳大人这时候造访,一定有非常重要的事情。”冉秋云望着欧阳大人道。

    “二太太说的正是,若愚有事烦请公主殿下和二太太施以援手。”

    “当有差遣,敢不从命。欧阳大人请讲。”昌平公主道。

    “今天早上,赵长水已经和儿子赵仲文见过面了。这次探监很不顺利,衙门只允许赵长水一人探监,若愚被挡在了门外。”

    “茅知县不是都安排好了吗?”

    “不错,茅知县答应的倒是很爽快,可到侯三那里,他的话就不灵了。

    侯三只让赵长水一人探监。赵长水见赵仲文的时候,还有三个人站在旁边寸步不离赵仲文没法说话。”

    “我有些明白了,刘明堂的案子当真和衙门里面的人有瓜葛。照这么说,赵仲文什么都没有说了。”冉秋云道。

    “妹妹说的对,恐怕不是侯三一个人。茅知县这个人,我们还真得小心一点。”昌平公主道。

    “可不是吗!狗眼看人低,昨日,茅知县来给大姐拜寿的时候,竟然没有行叩拜之礼,连章知府都给大姐行了大礼,看到皇上的贺寿金挂以后,茅文邦恐怕把肚肠子都悔青了吧。”

    “他们一定是防着我们呢?下面,我们该怎么办呢?”昌平公主眉头紧锁。

    “仲文什么都没有说,那我们还怎么帮他脱离苦海呢?”冉秋云一脸愁云。

    “昌平公主和二太太不用忧心,赵仲文是一个绝顶聪明的人,他虽然什么都没有跟赵长水说,但他往赵长水的手里面塞了一块口袋布。”

    “口袋布?口袋布上写了什么?”

    欧阳大人从衣袖里面拿出口袋布,打开来,站起身,递到昌平公主的手上。

    冉秋云站起身走到昌平公主的跟前。

    昌平公主接过口袋布。

    昌平公主看完以后,将口袋布递到冉秋云的手上,冉秋云又仔细看了一遍。

    冉秋云将口袋布递到欧阳大人的手上,然后坐回到自己的椅子上。

    “欧阳大人,您到李家铺去过了?”长平公主道。

    “我刚从李家铺回来。在李家铺,我了解到一个情况。”欧阳若愚道。

    “欧阳大人,您快说。”

    “若愚长话短说,在刘明堂的药罐里面下毒的人极有可能是刘明堂的老婆尚文娟,她和小叔子刘明禄关系很不正常,要想知道真相,就必须撬开尚文娟的嘴巴?”

    “欧阳大人,您快说,您想让我们做什么?”

    “刘明堂的老婆尚文娟天天到隐龙寺去烧香拜佛,若愚想在这上面做一点文章。”

    “不错,我到隐龙寺去进香的时候,经常能看到这个女人。”昌平公主道。

    “刘家在隐龙寺有没有进香的禅房?”

    “有啊!”

    “那就好办了。”

    “我们该怎么办?”

    “照应尚文娟的禅师是不是固定的呢?”

    “照应我们这些香客的禅师就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慧能禅师,一个是印空禅师,每次上山,都是这两个禅师照应我们的。”

    “尚文娟每天下午申时进隐龙寺,我们能不能请禅师帮我们撬开她的嘴巴呢?”

    “嗯,这个主意好,明天下午,我就上山和慧能禅师说这件事情,慧能禅师一定会帮我们的忙。”

    “大姐,明天,我随您一同上山,顺便带两百两银子给寺院。”

    “对,带两百两银子。”

    “明天吃过中饭以后,若愚就到隐龙寺去等昌平公主和二太太。只要两位太太把我引荐给慧能禅师即可,余下的事情交由若愚来办。”

    “行,就按欧阳大人的意思办。秋云,明天,我们早一点吃中饭,吃过中饭以后,我们就到山上去。”

    “公主殿下,若愚还有一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欧阳大人当讲无妨。”

    “今天晚上,我派曹锟跟踪县衙里面的侯三侯班头,一直跟到聚俊楼,结果看到侯三、何师爷和贵府的为义少爷在蓬莱阁里面喝酒。”

    “还有两个人,曹锟不认识,为义少爷和这四个人在一起推杯换盏,应该不是一种巧合。赵长水刚和赵仲文见过面,晚上,侯三、何师爷就和为义少爷在一起喝酒,他们的行为很诡异。”

    “难不成刘明堂的案子和为义也有瓜葛?这我就想不明白了。”昌平公主道。

    冉秋云道:“大姐,小妹也有一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秋云妹妹,你我情同姐妹,什么话不能说呢?”

    “妹妹快说,千万不要把我当外人。正好让欧阳大人听听,他是一个明白人,听了你的话,欧阳大人说不定能弄清楚很多事情我也觉得刘明堂的案子很不简单。”

    冉秋云喝了两口茶,清了清嗓子,然后压低声音道:“大姐,府里面关于为仁身世的传言,您该听说了吧!”

    “这我听说了老爷也听说了十七号晚上,老爷很可能就是听了林蕴姗母子俩的混账话后才病倒的。”

    冉秋云站起身走到珠帘跟前,朝门外喊道:“赵妈,你进来一下。”

    不一会,赵妈走进门来,站在珠帘跟前。

    “赵妈,欧阳大人不是外人,您坐下说话。”昌平公主指着一把椅子道。

    “规矩不能废,大太太,长秀还是站着说话自在些。”赵妈仍然站在原处。

    “赵妈,你来跟大太太和欧阳大人说。”冉秋云道。

    “小姐让长秀说什么呀?”

    “说侯三都跟你哥哥说了些什么,二少爷为义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这”赵妈有些犹豫。

    “赵妈,你大胆说,不用害怕。”

    赵妈迟疑片刻,然后道:“大太太,我长秀的侄子仲文被抓的第二天下午,侯三曾经到李家铺找过我哥哥,他想让我哥哥说出为仁身世。”

    “他还说,只要我哥哥长水说出为仁少爷的身世,他就能帮我侄子仲文脱罪,而且一两银子都不用花。”

    “三太太母子一直以为我们兄妹俩知道为仁的身世,有一天,我从李家铺回歇马镇,在路上遇到了为义少爷,他跟我说了一句莫名奇妙的话。”

    “为义他跟你说什么了?”

    “二少爷说,如果我或者我们赵家遇到什么为难的事情,尽管去找他,他一定会帮赵家的忙他指的应该是仲文被打入死牢的事情。”

    “听到这里,我有点明白了。”

    “仲文是你们赵家唯一一条根,他们在刘明堂的药里投毒,然后嫁祸给仲文,他们以为,为了保住赵家这条根,你们兄妹俩一定会说出实情。”

    “林蕴姗有三个儿子,他们一心想把为仁拱下来,然后由为义取而代之。”

    “这些年,林蕴姗把自己的人安插在各处包括个店铺和作坊,林蕴姗一直盯着大当家的位子,他们的用心何其毒也。”

    “要想把仲文投入大牢,一定要有衙门里面的人帮忙,怡园有的是银子,衙门这般人,只要有银子,他们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

    “我们谭家每年都要给县衙人事不曾亏待过他们,真是一群贪得无厌、永远都喂不饱的狗难怪侯三不让欧阳大人见赵仲文呢,敢情他们是串通好了的。”

    “那姓茅的,我一直看他不顺眼,也劝过老爷不要和此人走得太近。”

    “我终于想明白了,十七号晚上,林蕴姗母子把老爷请到安园,说的一定是为仁的身世。”昌平公主道。

第三十章 陆掌柜匆忙进府 梁大夫脸色忧郁

    昌平公主接着道:“他们想把为仁从大当家的位子上拱下来,还想把为仁赶出谭家大院。”

    “大姐,这段时间,秋云看林蕴姗母子隔三差四地往泰园跑,如果他们歪歪嘴,把为仁的身世告诉老太爷和老太太的话,那”

    “是啊!昌平也很担心这件事情。一旦老太爷和老太太知道这件事情,咱们谭家的安宁日子恐怕就要到头了。”

    “公主殿下,和侯三、何师爷、谭为义在一起喝酒的人还有两个人,一个人的年龄在二十五岁左右,侯三称呼他‘翟少爷’,这个翟少爷是何许人?”

    “另一个人,我到现在还不知道姓甚名谁。”

    “翟少爷是盛夫人的侄子聚俊楼就是他开的,他家在应天府,他老子原是翰林大学士兵部尚书在皇帝面前行走的大红人翟中廷。”

    “翟中廷虽然告老还乡,但在朝中仍然有不少门生。”冉秋云道。

    “翟中廷这若愚知道,若愚和他同朝为官几十年,他的底细,若愚知道。”

    “章年寿和茅文邦就是翟中廷的门生,这些年来,翟中廷不甘寂寞,和朝中大臣勾连很深,他还广收门生。”

    “只是这翟少爷放着应天府的好日子不过,跑到这偏僻的歇马镇来开酒楼,所为何事?”欧阳大人道。

    “这我知道一些。”冉秋云道。

    “妹妹,你快说。”昌平公主道。

    “这个翟少爷非常喜欢表妹尧箐小姐,欧阳大人,尧箐小姐就是盛府的千金,盛老爷和盛夫人把他当儿子养。”

    “但盛府和我们谭家早有婚约,两家人说好,等我儿子为仁和林氏的儿子为义气长大以后,尧箐小姐选择一个人做夫婿。”

    “这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怎么会有这样的婚约呢?”

    “我儿子为仁和林氏的儿子为义是同一年出生的前后也就一个多月。”冉秋云道,

    “谭盛两家的关系一直很好。为仁和为义出生后的第二年,盛夫人生下了尧舜小姐,老爷和盛老爷都想结下百年不断的亲缘,就把二选一的婚事定下来了。”

    “但翟少爷一直不死心,从小到大,一直不离尧箐小姐左右两个人的关系比亲兄妹还要亲啊。盛夫人也拿翟少爷当儿子待。”

    “那尧箐小姐到底看中了谁呢?”

    “欧阳大人算是问着了,尧箐小姐迟迟不发话,按理,早几年就应该定下来了。”

    “可尧箐小姐一直不点头,盛老爷和盛夫人对尧箐小姐是百般宠爱,不想硬逼女儿,盛家不提婚约之事,我们谭家就更不方便提了。这恐怕就是翟少爷不死心的原因吧!”

    “除了翟少爷不死心,歇马镇和青州很多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都想和盛家结亲。欧阳大人是知道的,在歇马镇和青州府,女孩子在十三四岁的时候就名花有主了。”

    “尧箐小姐不比旁人,算是一个另类。”

    “这尧箐小姐一定非同凡响。”

    “可不是吗,老两口把尧箐小姐当儿子养,从小就请先生教她读书写字,现在,她琴诗书画样样精通,人也出落得如花似玉。”

    “原来是这么回事情。尧箐小姐喜欢为仁,还是为义呢?”

    “这怎么说呢?比较而言,尧箐小姐喜欢为仁多一些。”冉秋云道,

    “从小到大,尧箐小姐都不喜欢和为义在一起耍。但她迟迟不表态,她娘老子都无可奈何,我们谭家就没有办法了。”

    “林蕴姗母子的用心很深啊!

    他们想把为仁从大当家的位子上赶下来,甚至把为仁赶出谭家大院,这样,尧箐小姐就只能选择为义了。”昌平公主道,

    “有一点,我还是不明白。翟温良掺合这件事情,他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翟温良和茅知县除了垂涎于谭家的银子,他对表妹尧箐一直不死心,如果为仁被赶出谭家大院,尧箐小姐肯定不会嫁给为义。”

    “因为尧箐一直不喜欢为义,这样一来,尧箐小姐只能嫁给表哥翟温良。”冉秋云道。

    “太歹毒了,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他们不惜害死刘明堂,嫁祸于赵仲文,老爷如果赶走为仁,把谭家的生意交给为义打理,那我们姐妹俩以后的日子可就难熬了。”

    “茅文邦之流垂涎于谭家的银子已经很久了,他们看我们谭家失了势,就跟我们谭家的内鬼勾结起来,算计我们谭家。”昌平公主道。

    “幸亏钦差大人驾临歇马镇,那茅知县做梦也没有想到皇上会降临这么大的恩泽到谭家来。”

    “他之所以给老爷面子,答应赵长水探监,恐怕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冉秋云道。

    “我现在只担心一件事情。”昌平公主道。

    “姐姐担心什么?”

    “我担心老太爷和老太太知道府里面的传言。”昌平公主口中的“传言”是指为仁的身世。

    昌平公主担心的不仅仅是这些,她还担心老爷的身体,一旦老爷身体出大问题,失去了掌控的谭家大院指不定会生出什么事情来呢!

    “姐姐,既然老爷已经知道了府里的传言,既然怡园已经在老爷面前摊牌了,您何不直接跟老爷说这件事情呢?”

    “妹妹说的是,等老爷身体好转之后,我一定要跟老爷说这件事情。”

    “老爷不是一个糊涂人,他可能早就想好该怎么办了。”冉秋云道,“欧阳大人,仲文的案子就拜托您了,如果能把躲在这个案子后面的蕴姗和为义母子挖出来,谭家或许能避免一场灾难。”

    “请两位太太放心,若愚一定不负国凯兄所托。”

    昌平公主将欧阳大人送到圆门外。

    冉秋云和赵妈将欧阳大人送出府。

    欧阳大人主仆三人刚走不久,蒲管家带着一个人着急慌忙走进平园。

    冉秋云刚想送昌平公主回和园,阿玉走了进来:“禀告大太太,二太太,蒲管家和陆掌柜有要事求见。”

    陆掌柜是歇马镇一品翟家具铺的掌柜。

    “快请他们进来。”昌平公主道。

    不一会,蒲管家走进珠帘,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紧随其后,此人就是陆掌柜。

    陆掌柜将棉袄搭在左手臂上,羊皮背心的扣子也解开了;陆掌柜还不时用衣袖擦拭额头上的汗珠。

    “蒲管家,何事这么着急啊?”昌平公主道,她看陆掌柜眉头紧锁、满头大汗,一副焦虑不安的样子。

    双方坐定之后,昌平公主刚想问什么,谭为仁也走了进来,在蒲管家的身旁坐下。

    阿玉端进来两杯茶,她将两杯茶递到蒲管家和陆掌柜面前的茶几上以后,侧身退了出去。

    陆掌柜打开茶杯盖了一小口茶,然后将茶杯放在茶几上。

    “大少爷,陆掌柜有紧要的事情禀告。”蒲管家道。

    “陆掌柜,你不要着急,等气喘匀了再说不迟。”谭为仁道。

    “太太,二太太,大少爷,下午,我刚从青州回来。”陆掌柜道,“大事不好。”

    “陆掌柜,是不是料源出了问题?”

    “为仁少爷,不仅仅是料源出了问题,家具的销路也出了问题。不仅仅是我们歇马镇的一品斋出了问题,青州的一品斋也出了问题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梧州、滕州等地的情形也大抵如此。”

    “销路也出了问题?”谭为仁紧锁眉头,“这怎么可能呢。”

    “原先订货的各家客商不再订我们的家具了,刚运到青州的家具已经没有地方摆放了,这几天,库房里面的家具只进不出以前,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我感觉不对头。”

    “这几天,府里面有事,我没有到一品斋去,这是怎么回事情呢?”谭为仁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我已经打听过了,刘家堡突然冒出一个家具作坊,他们也做紫檀家具,工艺和款式和我们一模一样.”

    “青州城突然冒出一个叫‘一品轩’的家具店来,和我们的‘一品斋’只有一字之差。他们的价钱比我们便宜许多。”

    “在回歇马镇的路上,我看到两条船上装着紫檀家具,我以为是我们的货,到作坊一打听才知道不是我们‘一品斋’的货。”

    “你是在什么地方看到那两条船的呢?”

    “在八瓜滩。那几条船应该是从刘家堡来的它们往青州方向去了。”

    “刘家堡这家家具作坊是谁开的?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呢?”谭为仁道。

    “我知道的就这么多,大少爷刚才猜对了,我这次到青州去,只进到一点料,而且都不是以往的上等料,连中等料都不是。”

    “原来供货的几家都没有料了,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肯定有人赶在我前面买走了这几家所有上等、中等木料。”

    “货卖不出去,上等和中等新料又进不到,银子全压在那些货上。此事体大,我一筹莫展,才匆忙跑到府上来的。”

    “这种情况,过去一直没有出现过,这几天,我的右眼皮跳的很厉害。”谭为仁道。

    “为仁,你快跟大娘说说,除了陆掌柜说的这档子事情,你觉得哪里不对劲啊?”昌平公主道。

    “今天上午,我抽空到怀仁堂去转了转,徐掌柜说,这些日子,咱们药铺的生意也不如以前了。这种情况,以前也没有出现过。”

    屋子里面几个人正说着话,门外传来赵妈和梁大夫说话的声音。

    不一会,梁大夫和徐掌柜走了进来。

    梁大夫脸色忧郁;徐掌柜眉头紧锁。

    徐掌柜将瓜皮帽拿在手上,他的额头上全是汗。

    谭为仁将梁大夫和徐掌柜扶到椅子上坐下。

    阿玉端着一个茶盘走了进来,将两杯茶递到梁大夫和徐掌柜的手上之后,退了出去。

    “梁大夫,老爷好些了吗?”谭为仁道。

    “太太,二太太,为仁少爷,我们到平园来不是说老爷的病的。”

    “梁大夫,您有要紧的事情跟我说?”谭为仁道。

    “我们是来说药铺的事情的,照理,我在怀仁堂坐诊,药铺的事情不该我问,可我今天到库房配药的时候,发现好几位药发霉了,还有几位药是假的。”

    梁大夫喝了一口茶,接着道:“老朽在怀仁堂坐堂几十年,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

    “我喊来徐掌柜,仔细检查了刚进的一批药材,结果发现大部分是假药和霉变的药材。”

    “是啊!”徐掌柜道,“为仁少爷,我们前些日子进的这批药材有问题。”

    “是鲁掌柜送来的那些药吗?”

    “不错,就是鲁掌柜送来的那些药我们被鲁掌柜坑了,看到那么多假药和霉变的药,我和几个伙计当时就傻眼了。这可不是一件小事,我就和梁大夫跑到府上来了。”

    “本来,我想跟老爷说的,梁大夫说,眼下不宜跟老爷说这些事情,我就随梁大夫到平园来了。”

    “这件事情,老朽一直憋在心里,刚才给老爷把脉的时候,不敢也不忍心跟老爷提半个字。”梁大夫道。

    “就是前两天鲁掌柜亲自送来的那十几车药材吗?”谭为仁还有点不敢相信。

    “正是鲁掌柜前两天刚送来的那十几车药材,你当时怕库房潮湿,特地把一些精贵的药材放在**库房,可没有想到正是那些精贵的药材出了问题这可怎么好啊?”梁大夫道,

    “鲁掌柜的药从未出过问题,老朽真不敢往下想。这可不是小数目,近万两的银子啊。”

    “都怪我不好,我要是验一下货,就不会出这样的事情了。”徐掌柜道,“瞧我这个掌柜当的我徐茂林愧对老爷和为仁少爷。”

    “徐掌柜,你不能怪你,真要怪的话,应该怪我,我们怀仁堂跟鲁掌柜做了几十年的药材生意,从来没有出过差错,这几年,只要是鲁掌柜的货,我们从不查验了谁能想的到呢?”

    “鲁掌柜就是瞅着这一点,才在这披药材上做了手脚。”徐掌柜道。

    “以前,从来没有出过事,鲁掌柜跟谭家是几十年的老交情了,莫不是什么在幕后指使鲁掌柜这么做的。”梁大夫道。

    “梁大夫言之有理,老爷是不会看错人的,这么多年都没有出事,这次,一定是梁大夫中了什么人的招。”昌平公主道。

    “大少爷,还有一件事情,你可能也不知道。”徐掌柜道。

    “什么事情?”

    “在东街突然冒出来一家药铺药铺的名字叫‘一笑堂’,开张的时候,一点动静都没有。”

    “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啊!‘一笑堂’?店铺的名字怎么和鲁掌柜的‘一笑堂’一模一样啊!”

    “难道是我们谭家的冤家对头在暗中使的坏。”谭为仁道,“怪不得我们怀仁堂的生意一落千丈呢。”

    “为仁,你指的是马家吗?”冉秋云道。

    “在歇马镇,在青州,在其它地方,做药材生意的还有翟家,翟尚书告老还乡以后,做的就是药材生意。”蒲管家道。

    “东街的‘一笑堂’难道是马家开的吗?”梁大夫道。

    “马家有自己的药铺,马清斋没有道理另开一个药铺啊!”徐掌柜道。

    “翟温良到歇马镇来,恐怕不止为了尧箐小姐和开饭店,他家也经营药铺,躲在‘一笑堂’背后的难道是马清斋和翟温良?”

    “这几天不是忙着我寿诞的事情吗?”昌平公主道,

    “两件事情都发生在寿诞期间,加上仲文的事情,好像是一块冲咱们谭家大院来的。早要是知道会发生这些事情,我就劝老爷不办这寿诞了。”

    “大姐,您一定是气糊涂了,桥归桥,路归路,一码归一码,您怎么什么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啊!”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我们都是人,不是那未卜先知的神仙,怎么会知道以后发生的事情呢?”冉秋云道。

    “是啊是啊!这件事跟太太的寿诞扯不上关系。”梁大夫道。

    “这件事情非同小可,得跟老爷说。”昌平公主脸色突变。

    “大娘,这件事情暂时不能跟老爷说,这里不是还牵扯着二弟为义吗?老爷如果知道为义也搅和在其中,一定会受不了,老爷的身体不好,这梁大夫心里最有数。”谭为仁道。

    “梁大夫,您说实话,老爷的身体到底怎么样?”冉秋云道。

    梁大夫迟疑片刻道:“大少爷说的对,老爷的身体是不好,依老朽看,老爷也知道自己的身体,他平时装作没事人一样,无非是怕大太太和一府的人担心罢了。”

    “要不然,他也不会那么早就带着大少爷到各家店铺去转悠,他不就是想让大少爷早一点挑起大当家的担子吗?”

    “梁大夫说的极是,看来老爷确实早有考虑。”冉秋云若有所思道。

    “是啊!十九年前,老爷经历了那场变故,吃了不少苦,遭了不少罪,他在水牢里面关了半个多月,从此以后,老爷的身体每况愈下,之前,老爷的身体一直很好。”昌平公主道。

    她和梁大夫一样,对老爷的身体状况也很清楚,

    “我经常到隐龙寺去进香,就是祈祷老爷的身体能一天天地好起来。这些日子,为了筹办寿诞,老爷累着了,我劝他悠着点。”

    “有些事情,尽可以让下人去办,用不着亲力亲为,可他就是不听,再加上府里面关于为仁身世的传言,老爷的身体确实有点顶不住了。”昌平公主的眼圈发红,眼眶潮湿。

    昌平公主只说了一部分原因,其实,老爷的身体突然违和,恐怕还和程少主的突然出现有关,本以为早就不在人世的儿子,突然出现在眼前,心理上还是需要一些承受能力的,更何况是一个身体不好的人呢?

    梁大夫起身告辞:“两位太太,老朽现在就要回和园去,今天晚上,我要在和园住下,老爷的身体还没有平稳下来,我不放心。”

    “两位太太不必担心,只要有老朽在,老爷的身体就不会有问题。”

    “总而言之,老爷的身体和早几年相比,确实好了许多。两位太太请放宽心,有老朽在,老爷的身体就不会有大碍。”梁大夫说的是事实,但更多的是安慰昌平公主。

    “有劳梁大夫了。阿玉,你进来一下。”冉秋云道。

    阿玉走进房间。

    “阿玉,你叫上润月,你们把梁大夫送到和园去,路上仔细一点。”

    “太太放心就是。”

    阿玉跟在梁大夫的后面走出房间,然后和润月将梁大夫送回和园。徐掌柜和陆掌柜也随即告退。

    昌平公主让蒲管家将陆掌柜和徐掌柜送出院门。

    昌平公主还要在平园待一会,有梁大夫、蒲管家和陆掌柜在跟前,有些话是不能说的。

    东堂里面只剩下昌平公主、冉秋云和谭为仁。

    谭为仁将几个人送出东圆门,然后回到东堂:“大娘、母亲,为仁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为仁,你快说!”昌平公主道。

    “我们谭家生意很多,但紫檀家具和药铺是最主要、最赚钱的生意这两桩生意是咱们谭家的命根子啊!”

    “咱们谭家最早就是靠这两个生意起势发家的。现在有人也在做这两个生意,而且来势凶猛,这分明是冲着咱们谭家来的。我觉得这件事情不可小觑。”

    “老爷的身体确实不怎么好,可谭家发生这么大的事情,如果不跟老爷讲的话,恐怕不妥。”

    “如何应对眼前的困境,恐怕只有老爷能想出应对之策。”

    “为义身在谭家大院,但一直在暗中作祟,他为了大当家的位子,不惜毁掉老爷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家业。这件事情不能不让老爷知道。”

    “这恐怕不行,为义是老爷的血脉,老爷如果知道谭家发生的事情和为义有关,肯定受不了。”

    “即使这些事情果真是为义气在暗地里使的坏,老爷也没法处置为义,如果把老爷气倒了,那就中了怡园林氏母子的奸计了。”昌平公主道,

    “为仁,你好好想一想,林氏母子知不知道老爷身体一直不好呢?他们肯定知道,老爷的身体一旦出问题,对谁有利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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