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迷局(1)
沉雁会所并不是一个娱乐会所。
有水。有船。有岛。
是一片占据了整片岛的宅院。
它深处在贵族二区的“野外”。野外是一片湿地,气候宜人。远离繁华,取得清净悠闲。无论四季如何变换,这里就像是一个很会装扮很懂风情的女人,总能变化出不一样的样貌。春天就会披上嫩绿的衣裳,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娇羞可人;夏天就会露出雪白的双腿,无论阳光多么刺眼,她都能给你最温柔的爱抚;到了秋天更是一片赤红,展露成熟性感的风韵,在多情的雨丝里给你一些淡淡的哀伤;冬天,被白色的羽绒所包裹,更像一个等待情郎的女人,她在梅树下,烫着一壶佳酿,等你归来。
所以,这片宅院的名字就叫沉雁,沉鱼落雁。
三青带着尚忠诚就站在沉雁宅院的门口。
他们是乘船过来以后,被一辆极尽奢华的轿车带到了这里。
宅院的门头并不大,最多也就是两个车道的宽度,也不显赫,更像是普通人家的门户。只是两侧的墙体却夸张的看不到尽头。目力所及,院内的花草树木居然被修剪的很好,没有一丝爬在墙头。就像是在隐藏一切的美好,绝不招摇,也绝不外露。
三青看了一眼尚忠诚,他特别好奇,尚忠诚到底是安排了几个人,又是如何大张旗鼓的将孙登科从这里带走的。
尚忠诚涨红了脸,羞愧的低下了头。
门开了。是耳门。
一个身着类似管家模样的中年人走了出来,看起来非常有精神,笑的时候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缝。
“三青科长,您好,我是沉雁的管家阿德,孙总已经恭候多时了。”管家身体一让,做了个请的手势。
三青也不搭话,抬脚就走了进去。
走进门又是一副天地,进入眼帘的是一片十分开阔的荷塘,荷塘的中央还有一座木桥连着的雅亭。
花开正好,清香四溢,蛙鸣声甚是悦耳。
“三青科长,请上车!”
旁边竟然是两辆双轮的人力老爷车,两个壮汉垂首以待。三青笑了笑,这个地方还真是别有雅兴。
三青和尚忠诚两个人分别坐上了人力车,沿着荷塘从侧面的路前行。一路都是风景,花草自不必说,各种庭院小品入目处皆是,里面还散养着一些鸟兽,没有护栏,任由它们到处行走,可能是见过的人太多,也不惧人。他开始相信,孙登科确实有足够的理由在这里住上一个月。
三青瞟了一眼旁边的阿德。阿德并没有坐车,而是一路跟随在他的人力车旁,始终落后一个身位,每一步都不偏不倚刚刚好。这是个训练有素的人,一路小跑居然呼吸都没乱,身形稳健,每一个细节都透露出尊卑有序,让人觉得很舒服绝不拘束。
“三青科长,大约还有五分钟的路程就到藏心阁了。”
三青点了点头,人力车跨过了一座石拱桥,两侧浓密的凤尾竹将中间的的路包裹成了条一条绿色的通道,在通道的尽头隐约能看到别苑。
和三青预想的差不多。孙登科只要出了警察署,一定会在第一时间把自己约出来见面。他忽然想起九鸣在他出发之前,坚持要安排监听进来的情形,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三青科长,您大可以放心,今天沉雁清退了所有的客人和预约,绝对不会打扰到您和孙总的,”阿德似乎觉察到了三青的变化,接
着说:“另外,孙总特别有提到安全保障,我们的警备等级也提升到了第八级,您也绝对放心。”
“这么大的沉雁,客人全部清退了?”
“是的,全部清退。”
三青已经注意到这一路悄无声息,这么大的地方连个人影都没见到。如果确实有高等级的安保措施,就一定是隐藏在暗处,而且隐藏的很好。
“你们这里的最高警备等级是几级?”三青忍不住问了一句。
“最高等级是十级,不过没有必要,”阿德微笑着。
“为什么?”
“十级是战争级,除非是遭遇毁灭性的攻击……”阿德的眼睛又眯成了一条缝,“鹿都在三青科长的治下,国泰平安,怎么可能会出现这种大规模的战斗!”
想不到沉雁居然还有战争级别的防护措施,这个地方看来清新雅致风平浪静,却掩藏着看不见的杀招。
三青笑了,笑的很开心。他忽然有了一种恶作剧心情:想要看看九鸣的本事。
说话间,他们已经穿过了凤尾竹的通道,在一个别苑前停了下来。
“三青科长,藏心阁到了。”
藏心阁的外貌与沉雁的风格保持了一致,门头平淡无奇,只是院内却有一座四层高的木质结构的红楼,平矮的院墙根本挡不住它雄伟的气势。
“您这边请!”
阿德引着三青尚忠诚二人往院内走去。
藏心阁的院子并不大,红楼占去了近一大半的面积,耸立在面前,显得特别高大。前庭也没什么特别之处,仅有一些养的不错的花草,一条弯曲的石头路延伸到楼前。
来到楼前,阿德唤开了门,便不再进去,并且把尚忠诚拦了下来,邀请到侧房去休息。三青也不强求,向尚忠诚点点头示意他跟随阿德离开。
三青走进楼里,发现里面的空间并非像自己想象的一样。红楼从外面看有四层,但一楼的层高非常高,实际的楼层只有三层的样子。中间是一个露天的天井,四周是回形的走廊,左右两侧分别都有一个宽大的楼梯。
一个穿着汉服侍女模样的女人走了过来,做了个揖,垂着头在前面作路引,领着三青从左侧的楼梯上去。不一会就到了二楼,二楼都是些房间,绕过右侧的走廊,走到底是另外一个楼梯,径直上了三楼。三楼并没有房间,回形走廊被各种花草所簇拥,密密麻麻交错在一起,如同深处森林一般。侍女把走廊让了出来,做了个请的手势,作完揖便转身下楼去了。
三青闻着花香穿过了走廊,就看到了孙登科。孙登科依躺在一只白额斑皮的老虎身上,穿着一身半透明的黑色纱制睡袍,隐约还能看到胸前的纹身,赤着脚,手持一杯红酒。
孙登科见三青已经来了,放下红酒杯,热情的走了过来,邀请他一起坐下。坐在一张虎皮上,软软的,靠手竟也是一只虎头。
三青接过孙登科递过来的红酒,无声的笑了,因为他看见了孙登科依躺的那只老虎竟然是活的。当真是财富到了一定程度,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三青科长,您一来,我这里可是蓬荜生辉啊!”
“孙公子真是好品兴啊,今天一见还真是大开眼界。”
孙登科眨巴了一下眼睛,哈哈笑着说:“三青科长要是喜欢,在我这藏心阁的旁边找一个别苑,我们一起做邻居怎么样?”
“做邻居?我怕!
“怕?怕什么?”
三青努了努嘴:“我怕变成它一样,那可就惨了!”
孙登科望向三青努嘴的方向,原来是自己身下的老虎,便意识到三青的言外之意了,白额虎似乎感受到了三青的意思,竟冲他裂开了虎嘴,露出了两颗森白的虎牙。
孙登科哈哈大笑,拍了拍虎头,让它安静下来:“三青科长真是风趣,只当是交个朋友,没有那么复杂。”
“孙公子请我过来,不会就为了打算送我一座别苑这么简单吧?”
孙登科坐起身来,收起了客套的神情,沉吟了一下:“三青科长是个内有乾坤的人,有些话我就直说了。”
“请说。”
“我父亲被谋杀这件事情,您怎么看?”
三青瞟了一眼孙登科,从他表情里读到了某种试图掩藏的恐惧:“孙公子回家看过了吧?”
孙登科点了点头,面色苍白。
“用谋杀两个字来定义你父亲的案子可能不太准确,用有目的性的觅食可能更合适。”
“有目的性的觅食?”
“孙公子,这个问题我想你可能比我更清楚一些。”三青摇了摇手中的酒杯,似乎他觉得酒醒的还不够。
“什么意思?”
“假如是简单的谋杀,为什么偏偏要挑你们家,何况贵族三区是什么地方,选择守备条件更加松懈的平民区不是风险更低?”
“会不会是巧合呢?”
“从现场来看,从一楼到三楼几乎没有任何的反抗痕迹,以我的经验判断,可以会有两种情况,第一种是被行凶者胁迫,轻而易举的被聚集到了三楼卧室,至于第二种嘛……你父亲可能与行凶者相识,没有任何的反抗……”三青笑了笑:“你觉得那种巧合程度比较高呢?”
也许是内心最后的一丝侥幸也被击碎,孙登科沉默了。
三青见孙登科不说话,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酒杯:“我一直以为孙公子是个睿智的人,否则也不会有今天在鹿都的成就,想不到也不过如此。”
说完,作势起身就要离开。
“三青科长,请等等!”
孙登科灌下一杯酒,双眼通红的望着三青,像是下了巨大的决心一般。
“三青科长,我能信任您吗?”
三青闭上了嘴巴,等孙登科说出他想知道的秘密。
“三青科长,菊花商会能有今天的成就离不开方方面面的照顾,也避免不了与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家父如此,我亦如此。”孙登科又倒了一杯酒喝下,脸上泛起的红色似乎有些无奈,“但是您也知道,不管这份产业做的再大再如何出色,我们都摆脱不了一个现实……”
“什么现实?”
“生而无望,死而无路!”孙登科长叹了一声。
三青抬眼看了一眼孙登科,发现这个精致的男人并非看上去那么浅薄,有意思。
“追逐财富就成了唯一的乐趣,而这种乐趣又能保持多久呢?”孙登科挤出一个极其无奈的笑容,“一千年?一万年?”
“除了财富,还有权力!”三青笑了笑,又端起了跟前的红酒。
“三青科长,这个不能随意开玩笑!”孙登科变得特别紧张。
确实。在鹿都什么都可以做,唯独不能亵渎魔王,追逐权力也就意味着要挑战魔王。
迷局(2)
“您听说过逆生会吗?”
“逆生会?”三青心里咯噔了一下,据闻逆生会只是流传在贵族之间的一个组织,并不可考,所知的信息并不多,警察署的档案库里也没有立档。
“据说逆生会最开始只是贵族间的一种聚会的社交场合,其实就是大家互通有无,交流信息、经验、做做生意;但是久而久之,发现大家都在面临的终极问题而变成共识的时候,这个聚会就又有了统一的目标和大家必须共同遵守的游戏规则,渐渐的就演变成了有组织的逆生会!”
“逆生会的逆生意思就是向死而生,转生无望,便以追求死亡为自己的唯一目标。据说在逆生会的贵族不在少数,很多人都在逆生会的引导下有过死的经历,当然事实证明并不是真正的死亡,却依然无法阻挡这些会众对死亡的狂热追求……”
孙登科说到这里,不仅握紧了双拳,身下的白额虎又有了不安的迹象。
“可是逆生会的存在也仅仅是个传说,在警察署都没有立档,孙公子这又是何出此言呢?”三青缓缓的说道。
孙登科闷哼了一声。
“三青科长,恕我直言,在鹿都但凡看得见的都是可以被看见的,看不见的自然是不能被看见的。您身处高位,这些事情难道看的还不如我透彻吗?”
三青笑了笑,他当然明白孙登科的意思。
“菊花商会在冥世也算是举足若轻,孙公子不是局内人吗?”
“我不是!”孙登科断然否认,“坦率的说,我怀疑家父是逆生会的忠实信徒。”
三青哦了一声,皱着眉说:“你有什么证据吗?”
“我没有什么证据……”孙登科拍了拍白额虎的脊背,让其安静下来,“我虽然不是菊花商会的董事长,却也是执行董事,商会的资金流向每个季度都会有非常详尽的财报,然而在生化研究这块业务上资金投入过于巨大,甚至是严重亏损,且是直接越过了我的权限直接投资,我曾数次向家父询问,却遭到了严词的斥责,并且让我不要过问……”
“就凭这一点你就有理由怀疑你父亲?”
“当然不!”孙登科几乎是咬着牙接着说,“众所周知,人在48小时内就会返生,
如果是头部受到了重创,返生时间就会更长,而家父曾经数度超过15天不知所踪,这不得不让我怀疑他不仅对逆生会有资金上的支持,也尝试了逆生会的死亡方式!”
三青沉吟了一下,这似乎就能解释孙登科为什么会对父亲的死,会表现的平淡的原因了:“所以,你怀疑你父亲的死与逆生会有关?”
“是!但是……”孙登科倒了杯酒再次一口喝下,吐出一口酒气,“我有一点想不通,为什么会牵连到家人……”
“你就没问过你的父亲,与逆生会相关的事情?”三青打断了孙登科的话。
“我曾经有过有意无意的暗示过,只是在我们这种家族里,父权大于天……”
三青捏了捏手边的虎头,毛发柔软,却富有弹性,皮质相当有韧性。
“或许你父亲是自愿的呢?如果正如你所说他是逆生会的信徒,那么追求死亡不正是他的愿望吗?”
“我父亲没有那么伟大,”孙登科突然嘿嘿笑了两声,笑的似乎有些凄凉,“以前会偷偷摸摸的一个人去找死,现在堂而皇之的死在家里,还会带上老婆和仆人?”
知父莫如子,身在贵族家庭的孙登科也不见得尽如人意,豪门家庭想必也是矛盾重重。
“现在家父以这种方式突遭变故,我想一定是触碰到了什么,才会导致这样的下场……”孙登科的脸上多了一层担忧。
三青当然明白孙登科此刻担忧的是什么,如果真如他自己所说,他的父亲孙大义是因为接触到了某个秘密,而被灭了口,作为唯一的儿子不被牵连的可能性是非常低的。这是个普遍的共识,父亲知道的事,做儿子的不可能一点都不清楚。
显然,孙登科表现出来的不安,他还没想死。
只是摆在三青面前比较粗的问题是,孙登科口中的逆生会究竟是否真实存在,自己也仅仅是听闻,警察署这种几乎权势通天的机构都没有任何档案记录,让他很难相信孙登科的一面之词。
不知不觉中,已近黄昏。西沉的斜阳把这里映的一片赤红,压抑的气氛让人透不过气来。
孙登科击了两下掌,立刻就从楼下来了几个穿汉服的侍女,手持明灯,在四周分别点上了油
灯,便又退了下去。只是天并未黑下去,灯光显得有些黯淡神伤。
三青有些寒意。假设逆生会真实存在,以追求死亡为目的的组织,无论以何种形式出现都非常可怕,更何况是由贵族成员构成,它们不仅有足够的人力、物力还有财力,这对鹿都来说将是个巨大的隐患。
看来这个案子又复杂了一层,三青扶了扶眼镜,目光里尽是冷峻的神色。
孙登科从白额虎的身子地下摸出一个木质的小方盒,犹豫了一下,双手俸给三青。
“这是此前,偶然在家父的书房里发现的,您看看是否能找到什么线索。”
三青打开盒子就闻到了一股恶臭,里面是一张巴掌大小近乎发黑的东西,他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望向孙登科。
“是人皮,我找人确认过了。”孙登科闷哼了一声,脸上多了一层厌恶的神情。
三青从桌上抄起一把银质的水果刀,将人皮挑了出来,仔细端详,上面纹有一个不大的刺青,因为人皮已经发黑,加上刺青的颜色也接近黑色,粗看下并不明显。
孙登科从身边取下一个灯台,凑到三青的跟前,三青这才看清楚,上面纹的图案并不复杂,是一个三角形,三角形中间有一个圆点。
三青面色凝重,仅凭一个图案,毫无头绪,在他的记忆里没有关于这个图案的丝毫印象。他把人皮放回盒子,合上盖子,长出了一口气。
孙登科将灯台放回远处,端起酒杯却没有喝。
“你父亲被吃掉的方式,你怎么看?”
孙登科像被鞭子抽了一般,眼睛里全是恐惧的神色,持杯的手有些颤抖。他沉默一会,似乎在尽力平复自己的情绪。
“坊间曾经有过传闻魂灵之间相食,被食者会真正死亡,看来这是真的!”孙登整理了一下思绪接着说,“坦率的说,我不想死,我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至少不想以家父的这种方式死!”
终于把真实的想法说出来了,三青消瘦的脸上又露出了冰冷的笑意。
“你希望我彻查逆生会?”
孙登科的眼睛里精光闪烁。
“菊花商会一定会鼎力支持三青科长!”
迷局(3)
三青又笑了,笑容里有讥笑的成份。警察署在冥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势通天。他望着孙登科,想听一听会有什么支持。
“家父出事以后,他的私人司机也失踪了!”孙登科忽然凑了过来。
三青当然知道司机已经失踪了。从尚忠诚的调查报告来看,孙大义的司机叫梁晖超,是从第五区招募过来的平民。因为调查的重心在孙大义身上,对身边的失踪人员并未展开更深入的调查。
孙登科见三青并不感到意外,压低了声音说:“这是我父亲失踪的第七个私人司机。”
第七个司机?
三青眼皮跳了一下。尚忠诚的报告里一个字都没有提到过,三青更好奇的是他还到底想要表达什么。
“我想这些信息,三青科长应该也能查得到,但是……”孙登科神秘兮兮的,“你们在官方查到的信息却不一定准确!”
三青紧紧的闭上嘴巴。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在你们监察科登记的这名失踪的司机叫梁晖超,是从第五区招募过来的平民,对吧?”
“孙公子很喜欢说废话。”
孙登科并不在意三青的讥讽,双手一扬,又击了两下掌。
只听得身后传来稳健的脚步声,五个身着黑色西装侍卫已经来到了跟前。
三青心里咯噔了一下,从脚步声来判断,似乎只有一个人,此刻眼前却站了五个人。这说明这五个人一定是经过了非常严格训练,并且是长期训练才能做的到。这种规格的训练结果,恐怕也只有王的禁卫军才能做的到。
“告诉三青科长,你们叫什么?”孙登科缓缓的说。
五人一口同声吼道:“我叫梁晖超!”
三青心里一沉!
“家父失踪的第七个私人司机叫梁晖超,前面失踪的六个也叫梁晖超,”孙登科的眼神里有一种光正在试探三青,“当然,现在站在您面前的这五个人也叫梁晖超!”
这五个侍卫从样貌发型身形上看,大致都比较相近,如果戴上墨镜根本很难发觉不是同一个人。三青忽然有了一种被侮辱的感觉,手指关节有点发痒。
“三青科长,您可能已经猜到了。”孙登科接着说,“没错,从警察署的官方记录里,永远只有梁晖超一个人,而梁晖超也从来没有失踪过。这也就是为什么你们永远也查不到失踪记录的秘密!”
他已经猜到了。那辆神秘的ld-1907的运输车,运输的货物恐怕就是这些平民了。这么大的鹿都,又有谁会在乎平民区有多少失踪人口呢?
“可惜,梁晖超已经上了失踪名录了。”三青幽幽的说。
孙登科耸了耸肩膀:“无所谓,他们明天又可以换一个名字,成为另外一个人!”
“孙公子,你的这种做法可是坏了鹿都的规矩,从平民区偷偷带人越域到贵族区,这可是要被严惩的!”
孙登科哈哈一笑,露出了谄媚的笑脸,眼神却没有变:“我既然能把这个秘密说给三青科长听,是觉得我们在家父的这件事情上我有足够的信心达成合作!”
“你就这么自信?”
“我不是自信,而是和三青科长有绝对的共识!”
三青哦了一声算是回应。
“传闻在家父的身上在上至少是印证了一半,另外一半的后果如果真的被证实了,那么后果可能是毁灭性的!这对王治下的鹿都……”孙登科明显感觉到了三青眼神的变化,随即莞尔一笑,“如果真的出现了魂灵的变异,无论是公还是私都不是什么好事!所以,在家父这起案子上,我只希望自己能帮到三青科长能尽快破案,这也是作为鹿都的一份子应尽的义务!”
三青非常清楚,孙登科不仅找到了自己的痛点,也把他的需求与之交叉,让两者联系在一起,形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关系。既然两件事可以当成一件事来办,又能得到孙登科的支持,三青实在没有拒绝合作的理由。
“孙公子既然这么有诚意,不妨把我的两个人先放了。”
孙登科愣了一下,似乎没有明白三青的意思。
“ld-1907。”三青提醒了道。
“车牌ld-1907的运输车我已经安排人再查了,不过还需要点时间才能有结果。”孙登科眉头皱了起来,沉吟道,“至于,您说的两个人……”
“这两个人是因为你的运输车,在第五区和第七区的关卡失踪的。”三青没有让孙登科解释下去,但是他的意思已经非常明显。
“好!我来安排!”孙登科当然明白三青的意思。
既然是合作,就应当拿出点诚意和实力来。
三青抬眼望向窗外,天已经暗了下来,屋里依旧灯火通明,灯油的香味似乎更浓了,让他有些厌烦。他瞟了一眼桌上的小木盒,一时间千头万绪,有些透不过气来。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了窗户,一阵夜风袭来,风中带着潮湿的凉意,顿时清醒了不少。窗外,影影绰绰的景色,几处点缀的灯光恰到好处,沉雁的全景尽收眼底。只是在这平静之下又隐藏了多少不可告人的秘密呢?
三青不得不开始重新评估孙登科。
孙登科所知道的不仅远远超过了他的预估,甚至他可能还隐藏了更大的秘密。一天两次接触下来,孙登科并没有处在被动接受的状态,似乎还一再尝试采取主动试探他,虽然还不能猜测出其意图是什么,却让他突意识到孙登科绝对不是一个简单的对手。
逆生会。贵族间隐秘的组织。
孙大义的死果真如与之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那么孙登科作为菊花商会的执行董事,真的如他所言毫不知情,那么他在紧张什么?怕被牵连?
这是个很好的理由。孙大义都能被吃掉,何况孙登科本人。
但也不尽然,以菊花商会的能力,在已知树敌的情况下,要自我保护应该绰绰有余,除非……除非有更大更可怕的敌人。
三青眼角收缩,他望向孙登科,这个看上去焦虑的男人应当另有所图。
孙登科又开始击掌了。这次上来了更多的侍女,她们用飞快的速度撤走了茶几上的物什,换上了秀色可餐的菜肴——他闻到了牛排的味
道。
三青笑了笑,走了过去,他决定要好好享受这顿晚餐。
当他刚准备坐下时,就听到了一阵凌乱的枪声。这些枪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的刺耳。
孙登科的脸色变了变,很快又恢复了正常。
“孙公子,我就不客气了!”
三青反而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样,舒服的坐在虎皮上,拿起刀叉切了一块牛肉放进嘴里。牛肉是碳烤的,应该是抹了一层黄油,很好的锁住了牛肉的肉汁,并不会因为高温而白白流失掉牛肉本来的味道,保证了肉汁的不流失,自然就确保了牛肉鲜嫩富有弹性的口感。
“孙公子,牛肉不错,你不试试吗?”三青由衷的赞叹道。
孙登科莞尔一笑,起身给要给他倒酒,却被三青用手谢绝了。
“这个时候不喝酒会比较稳妥,喝酒容易误事。”
“三青科长到底是见过大阵仗的人,遇到这种事自然临危不乱。”
“彼此彼此,孙公子不也稳若磐石嘛。”
两人心照不宣的相视而笑,外面传来的枪声就像是助兴的节目一般,丝毫没有放在心上,对于安危这种事情,眼前的美食更加让他们专注。
外面的枪声没有停止,却是断断续续的响,有时候会比较激烈,有时候又会变的单调,距离和方位都在发生变化。
三青吃牛排的速度并不快,但是牛排已经吃完了。
枪声似乎也越来越近。
三青用餐巾擦完嘴,心满意足地扔在一边:“孙公子,不准备准备吗?”
孙登科抿了一口红酒:“沉雁很大,要找到这里恐怕没那么容易。”
“是嘛?”三青笑了笑,“孙公子今天是不是清退了所有的客人?”
“是。”
“藏心阁是不是唯一亮着灯的别苑?”
孙登科的脸就像被抽了一鞭子,是的,他犯了一个错误,一个要命的错误。
藏心阁是唯一亮着的别苑,灯火通明,就像是茫茫大海上的灯塔,沉雁里亮着的环境氛围灯就是指引到这里的死亡之路。
他猛地跳了起来,击了两掌,大吼一声:“快来人!”
两队黑色西装侍卫忽然就从两侧的走廊出现了。
“已经来不及了!”三青面无表情的望向窗外。
外面的枪声已经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风声。
孙登科慌乱的绕到了三青的身后,他的白额虎也跟了过来。
窗外,夜凉如水。那扇打开的窗户就像黑洞一般,随时都有吞噬一切的可能,又或者随时可能跳出来一个面目狰狞的恶兽。
夜风灌了进来,灯火摇曳不稳定,就像人心不安。
静悄悄的,似乎所有的呼吸都已经停顿。
须臾——
有一种跳跃和攀爬的嗦嗦声从外面传了上来,动作干净利落有节奏。一个、两个、三个……
只有三个人!三个人就突破了沉雁号称八级的守备!
三青的心沉了下去,枪已经握在手里!
迷局(4)
眼前一晃,一团黑色轻巧地落在了窗台上——是一个人。消瘦,长马脸,脸上毛发浓密,几乎覆盖了整张脸,显得颧骨特别突出——这分明是只像人一般的猴子!黑衣猴子!
此刻他半蹲在窗台上,双臂垂掉在胯前,就像只猴子一般观察屋子里的每一个人,眼睛里闪烁着一种恶毒的神情。
白额虎从孙登科的身后转了出来,发出焦躁不安的低吼声,双目紧盯着猎物,来回走动。
黑衣猴子似乎感受到了白额虎的敌意,也许是在笑,他咧开了嘴,惊人的开颌度至少可以吞下一颗脑袋,露出了一口密密麻麻的牙齿,分明就是两排细密的锯齿。喉咙里不时发出呲呲的声响。
孙登科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
然后就听见一声强有力的破窗声,又一团黑色也闯了进来,全黑,只露出一双血红的眼睛,只不过他没有停留,直接扑向跟前的人。
枪响了,乱枪。
白额虎向窗台上的黑衣猴子扑了上去,气势如虹,丝毫没有畏惧!
四个西装侍卫快速架起孙登科就往楼下撤去,动作严谨,标准!
三青没有动,他站的位置刚刚好,可以同时观察到两边的战况。但他始终盯着蹲在窗台上的黑衣猴子。
——这显然不是一次实力对等的战斗。
战斗不激烈,却很惨烈,很血腥。
黑衣人勇猛彪悍,无论多少子弹击在身上都不能让他后退半步,也绝不躲闪,即便是洞穿了身体,轰开了他身上的血肉,他都会不顾一切的准确的抓住对手,撕下他们的身体的一部分,这些侍卫在他的眼里就像一只会动的烤鸡。
很快,地上就躺了很多被拆开了的烤鸡,番茄酱撒的到处都是。
但是很快,训练有素的烤鸡们改变了战术,开始制造麻烦。
即便黑衣人再勇猛,烤鸡们手中的钢铁武器终究还是有用的,只要是**就一定会被打烂。尤其是烤鸡们的枪法精准程度很高,又是齐射打同一个地方的时候,麻烦就会很突出——他已经没了一条右腿,从大腿处直接射断,另外一条左腿也岌岌可危,这对他想要继续彪悍的拆烤鸡造成了困难。
黑衣猴子似乎对白额虎非常感兴趣,无论白额虎怎么扑腾,绕圈子,他都采取了一种挑衅的方式与之玩耍,就像是在挑逗自己的宠物一般。
三青虽然没有动,背后的冷汗却已经湿透了他的衣服。即便是自己对付这只白额虎有十足的把握,可要将其玩弄于鼓掌之间还是万万不能的。要解决掉一个猛兽容易,玩弄一个猛兽却又是另外一回事。
他握枪的手也已汗湿,却不敢动。
他害怕自己一动,就会失去先机,失去一击致命的机会。
黑衣猴子只会更加凶险。
更令他感不寒而栗的是,黑衣猴子看上去是在戏弄白额虎,他却分明看到了黑衣猴子的眼睛有余光扫过了自己,虽然只有一瞬间——那是一种极为凶险的光。也就是说黑衣猴子始终都在观察他。
就在此时,二楼传来了一声巨响,是撞破门窗破碎的声音,随之孙登科的惊呼再起,有节奏的枪声响了起来,从枪声的密集
程度判断,楼下还有接应的侍卫。
第三个人终于出现了,但是三青已无法顾及。
第三人突进来以后,黑衣猴子对玩物也失去了兴趣,突然翻身骑在了白额虎的脊背处,将它死死的压在了地上,白额虎发出嘶声竭力的咆哮声,四肢发力,身体拱了起来,硬直的尾巴四处乱甩,发出呼呼的破空声,它妄图向后脱离黑衣猴子的压制。
三青的观察没有错,黑衣猴子的速度、力量、动作精准度更快、更有效果。
——然而,这一切都是背对三青的行动,后背全部都是破绽。
动!
还是不动?
三青的双眼里因为兴奋而充血,布满了血丝,两个声音在他的脑子里怒吼。
开枪!
不能开枪!
开枪啊,傻逼!机不可失!
不能开枪,这是个陷阱!他是在引诱你!
开枪!开枪啊!你他妈的就是个孬种!
不!不!你还没有准备好……
三青的枪已然抬起,目标是黑衣猴子的头部,这个位置这个角度已经在他的脑子里模拟了至少上百遍……然后就在他扣动扳机的那一瞬间,他看到了黑衣猴子猛然间转过来的眼睛……奸计得逞的恶意,冰冷,恶毒……
咔嚓 ——
白额虎的脖子已然被拧断……
枪响了——
他分明看到了子弹冲出枪口的那一瞬间,旋转飞行……钻破了黑衣猴子脑颅,从另一侧的脸颊穿了出去,这是一朵无比妖艳的血肉之花。
一击即中,黑衣猴子就像脱线的风筝,向前栽了出去。
一枪得手,三青立刻飞身上前,左手已经捏了三根定魂针,他必须要在第一时间让对手彻底失去行动能力。
然而,他的眼睛似乎产生了错觉,倒地的黑衣猴子动了……他的右手并没有犹豫,连开三枪,全部灌进了黑衣猴子的后脑勺。
他飞起一脚将其踹的翻了过来,左手一甩,三根镇魂针已经分别直没黑衣猴子的心脏和腰部的左右两侧——这三针足以让黑衣猴子无法动弹。
这一连串的动作几乎一气呵成,三青闭上了眼睛,再次睁开的时候长舒了一口气,像是耗尽了全身的气力一般。他屏蔽掉了所有的思考,完全利用身体的本能做的一系列动作。有时候想得太多,考虑的太多反而掣肘太多。
他想了想,还是拿出了金属卡片夹,将里面剩余的九根镇魂针尽数插入了黑衣猴子的体内。
又过了一会,在三青确定黑衣猴子不能再动弹的时候,他扫了一眼旁边的战场,训练有素的烤鸡们已经反了过来,彻底硬拆掉了敌人的双手双脚,黑衣人就像一只凶恶的蛆,在血泊中挣扎,还妄图攻击。他走过去一脚踏在黑衣人的脖颈处,抬手就是三枪全部打进后脑勺,不再动弹后,他撕开了黑衣人的衣服观察了一会,似乎明白了什么。
“无论楼下发生任何事情,你们一律不得下楼,就守尸体,明白了吗?”
剩余的几名侍卫没有反对。
“尚忠诚,上三楼镇魂!”三青朝楼下大吼了一声。
“是!”楼下
传来了尚忠诚的回应。
三青便纵身一跃而下,落在一楼天井。
此时,一楼的局面更加惨烈,和三楼相比这里就是肉饼制造厂,空气里迷茫着血腥味,更是触目惊心。
从现场破坏的情况看,应该是从二楼一直打到一楼,目测死伤至少四五十人以上。一个至少两三米高的庞然大物堵在了大门处,孙登科被六七个侍卫挡在后面,情况十分危急。
这个庞然大物全身被已经完全看不出颜色的布条所包裹,也仅仅是留出了一双铜铃大小的眼睛。他看上去并不灵活,每一个动作都发出沉重的闷响,人就是这么变成肉饼的。
也许是体积过于庞大抑或是太过强壮,子弹对他几乎没有造成什么伤害。
三青感觉全身的筋都在发紧,他刚想开口喊尚忠诚,又紧紧闭上了嘴巴,因为他意识到镇魂针对这个庞然大物也许根本没有用。
“三青科长,救我!”孙登科看见了三青,就像抓住了最后的一根稻草一样,转身向他飞奔过来。
三青的瞳孔急剧收缩。
此时,庞然大物见孙登科向后跑去,立马发起了攻击,像一辆巨型坦克直接碾压了过来。只听得两声闷响,两个侍卫被势大力沉的双臂瞬间击飞,不,是直接变成了两截。
好重的力道!
孙登科是迎面跑过来的,几乎挡住了三青的行动路线,而紧随其后的庞然大物虽然速度不快,但其跨度弥补了速度上的缺陷,几乎迫在眉睫。
三青眼皮一阵狂跳,他向着孙登科迎面跑了过去,全身的力量似乎都凝聚在了脚上,他腾空跃起,惊人的一幕发生了——
他一脚踏在孙登科的头上,然后借力,再向前高高跃起,他大吼一声,直接扑了过去,电光火石间,他骑在了庞然大物的头上,右手的枪直接怼在眼睛上,然后枪响了,一秒钟射光了所有子弹。
几乎就在同时,庞然大物的手已经横扫了过来,就像要拂去眼前的苍蝇一样,三青想躲已经来不及了,他全身的肌肉已然绷紧,双手护住了自己的头部,然后就听到了自己骨头碎裂的声音,像是被一辆数吨的卡车撞击了一样,他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他飞了出去,重重的撞在墙上,像摊烂泥一般滑落在地。
三青的整个世界都在晃动,隐约还有人在叫喊他的名字,他依稀看见那个庞然大物还在继续前进,但是没走几步就颓然倒地……他想笑一笑,可他无法知晓自己是不是真的笑了,他想指挥自己的身体爬起来,他确实也发出了指令,可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爬起来了……
他晕死了过去。
尚忠诚跑了过来,焦急的唤了几声发现三青没有反应,又翻看了三青的眼睛,跺了跺脚,背起他就向外跑。
此时,孙登科叫来了侍卫低声交待了几句,便跟着尚忠诚追了出去。
孙登科站在天井处,如身处地狱,他环顾了一下四周,脸上的惊恐之色已经消失不见,他扬手击了两掌,突然从二楼跃下了无数的黑衣侍卫,身后都背着一把长刀。顷刻间,大堂里已经乌压压站满了人。
为首的竟是阿德。
迷局(5)
孙登科满意的点了点头,拍了拍阿德的肩膀。
阿德躬身单膝跪在了地上,黑衣人也纷纷跪倒在地。
“去做你们该做的事情吧!”
孙登科说完,便穿过人群,自行向外走去,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每一步都走的从容稳定。
外面的风灌了进来,吹开了他已经凌乱的睡袍,露出了他健康的身体,上面的刺青赫然是一只青色的獠牙猛虎,前爪擒住了一条更大的四爪红龙,龙虎相互对峙,深沉的青色和艳丽的红色纠缠在一起,甚是凌厉诡异。
孙登科走到庭院,发现睡袍已经破了,也沾满了血污,索性脱下抛在地上。他是个强壮的男人,肌肉的形状和线条都非常完美,这是长期锻炼的结果。没有足够的忍耐力和持久力,是做不到的,因此,他绝不是一个柔弱的人。
他把手指放进嘴里,吹了声口哨。然后就听见头顶有破窗声,有物体落了下来,恰巧就落在他的脚下——竟然是那只被黑衣猴子拧断脖子的白额虎。
此刻的白额虎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抖了抖身上的毛发,发出一声强有力的咆哮。
“招财,我们走吧。”
孙登科满意的笑了笑,一人一虎向前走去,消失在夜色里。
沉雁。
再次归于沉静。
于此同时,在第六区的某个地方——
“范先生,您真的确定要去吗?”叶双望着范希源。
这条河道被茂密的山林隐藏的很好,两岸目
测也就十来米的距离。从潺潺的声音来判断,水流也并不急,只是不知道水的源头在哪里,要流向何方。
静谧的月光洒在流水上,波光粼粼。
范希源和叶双就站在岸边,岸边立有一个木桩,木桩上面吊着一个残破的铃铛。
“来都来了,难道还要退回去?”范希源看着叶双,给了她一个坚定的微笑。
叶双见范希源这么坚持,也不再多话,从怀里掏出火折子,点燃了木桩上的火把,能见度顿时好了不少。
叶双收好火折子,定了定神。有节奏的拉了三次铃铛,第一次四声,第二次和第三次分别都是三声。
可能是铃铛已经受损,声音并不悠长,甚至有些难听。
433?范希源突然想起了巴塞罗那,哑然失笑,不知道梅西还好不好。
不知不觉中,河道里竟升起了水雾。又静待了一会,远远的传来了和破铃铛一样的声响。范希源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从顺流的方向隐隐约约有微弱的光向他们过来。
“范先生,等会我无论做什么,您都不要说话。”叶双的表情很严肃。
范希源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亮光靠近了,停在了他们跟前。原来是一叶扁舟,舟前也有一根长杆,挑了一盏马灯。旁边站着一个头戴斗笠,身着蓑衣,手持长杆的中年大汉,衣袖和裤脚都卷了起来。
奇怪的是,渔夫汉子的双眼似乎是盲的,眼睛瞪着很大,却像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色。
范希源心里犯嘀咕,此时此景,此处出
场的人至少也要一身黑衣斗篷,看不见脸才显得神秘,想不到竟是一副渔夫的模样,不免有些失望。
转念间,渔夫汉子将手伸了出来,手掌是窝起来的。
这是要钱吗?范希源思忖。
叶双从腰间摸出了短刀,在自己的左掌拉了一道,血瞬间就冒了出来。
闻到了血腥的味道,渔夫汉子的嘴角流露出了渴望的神色。
叶双将血挤在在渔夫汉子的手中,一眨眼功夫,他窝起的手掌就满了。在叶双收回手的时候,渔夫汉子就已经迫不急的埋头舔舐手里的鲜血,喉咙里发出嗦嗦的声音。
山风湿冷,范希源看在眼里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他低估了渔夫汉子的出场方式。
很快,渔夫汉子就喝干了手中的鲜血,舔干净残留在嘴角的血迹,意犹未尽的做了个请的手势。
范希源跟着叶双就要上舟,却被拦下了。渔夫汉子看着叶双,用手指了指范希源,把手又伸了出来。
叶双示意范希源不要动,又在手掌拉了一刀,挤了更多的血在渔夫汉子的手中。
渔夫汉子大喜,慌忙邀请范希源赶紧上舟,自己埋头喝血。
范希源感激的看了一眼叶双,因为他的血是生者之血!
他也开始明白叶双为什么说来魇市是一件麻烦的事情,用血换取摆渡的船票还只是开始,后面还不知道有什么更麻烦的状况发生!
渔夫汉子转眼间又已经喝完了血,便开始撑杆,扁舟开始缓缓的逆流而上,向水雾的深处驶去。
十九、魇市(1)
迷雾。逆水行舟。
细腻的流水声和铃铛声交错在一起显得有些空灵。
在能见度不过一米左右的迷雾中就这么站着,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走了多远的距离,没有参照物,就像完全就没动过一般。
唯一有的感觉就是,扁舟偶尔会有一些左右航向转移的变换,明明是逆水而行,却没有任何的阻碍感。范希源数次想回头望一眼渔夫汉子,哪怕问一句话,可背对着他的叶双稳稳的站在前方,连交流的意思都没有,便强忍着打消了念头。
夜凉水冷,寒意渐浓。
未知的陌生感又涌了上来,让范希源很不自在。这种不自在并不是心理和生理上的厌恶,而是某种兴奋。自与死者的范先生融合以后,这种兴奋感时常会突然出现,在与叶双对战的时候尤为明显。他很难去解释这种“感觉”,不自在可能是还没有完全适应。
迷雾忽然就消失了,猝不及防。
他能清晰的看清楚河道,甚至能看见河水里摆动的一簇一簇的水草。更让他惊讶的是,在他们的面前赫然出现一个溶洞,半圆形的入口像鲶鱼张开的嘴。
叮叮叮——
铃铛声突然急促的响了三声。
扁舟划了进去,钻进了鲶鱼的嘴里。
原本寂静无声的黑暗,突然间一亮,喧嚣的声音骤然响起,范希源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
蜿蜒的河道,将这里一分为二,左右两侧的河岸差不多有十米左右的高
度,抬头仰望过去,上面挤满了大大小小的商铺。商铺上大部分都挂着红色的灯笼,也有绿色的。河道之间,还错落着几座石拱桥将两边的街道连接起来。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河道里不止他们一艘扁舟,有的停靠在岸边正在搬运大大小小的货物,也有的是在等待雇主。
“先生,我们已经到了。“叶双转过头来低声说道,“溶洞外被下了禁制,从外面看里面是看不出什么的。”
范希源嗯了一声,心里想这禁制应该也是属于术法了。
他注意到叶双特意隐去了他的姓。
“此外,进入魇市以后,另外一道禁制就会自己发动,会改变人的样貌,实际上是为了保护交易人双方的安全。”
“什么意思?”范希源摸了摸自己的脸,转过头来,突然发现叶双变成了一个相貌俊俏的男子。
“总之,别人看到你的时候就不是原本的你,当然,这个面貌是随机的,每次来都会不一样。但是要注意的是,相貌可以改变,但是性格、说话的方式和习惯是改变不了的。”
“只是卖货郎比较特殊,他们的外貌是可以由自己决定,可以变化,也可以不变。”叶双顿了顿,补充说道。
范希源这下明了了。难怪载他们的渔夫汉子为什么会是盲人。魇市里面的禁制可以随机改变人的容貌,却不能改变人的行为,他想到了此前叶双跟他讲的那个故事,经不住打了个冷颤。
两人说话间,扁
舟已经靠了岸。
叶双带着范希源,两人上了岸,踏着青石板的阶梯上去了。
上了街道,比范希源看到的人还要密集,也要更加热闹。加上不少店铺还有店员出来吆喝,更是显得有些吵杂。范希源却感到非常的新鲜,来来往往的人形象千奇百怪,仿佛置身于嘉年华集市,心下有些兴奋,毕竟许久未曾置身于这么热闹的场所。
众多的店铺看起来并不是统一规划,紧挨着的店铺面积大小、“风格”都很有不同。有的是房子结构,门头也很讲究,甚至还有两层楼的结构,显得阔气似乎颇有实力;也有的就是几根木头搭出来的一个简易的棚子;有的甚至棚子都没有,桌子一摆,上面堆上些乱七八糟的物什也算是一个铺面了。然而,这些风格不一的店铺合在一起,却并不显得突兀,颇接地气。
范希源心头笑了笑,这做生意无论在那都有高低差别。
他忽然被一个东西给吸引住了。有一个打扮像农夫模样的人正举着手里的铁笼子向路人兜售,笼子里的东西似乎有些特别,在笼子里有些狂躁,跑来跑去。
他停了下来,凑过去想要看清楚,却被叶双拉住了。
“那是变异的老鼠。”
“变异的老鼠?”范希源有些困惑,他终于看清楚了笼子里的东西,确实像一只老鼠,只不过头部却有点像猪的模样,鼻子粗壮,耳朵却像蒲扇一样,张开嘴的时候有说不出的恶心,口里的粘液喷的到处都是。
魇市(2)
“是的。”
“为什么会变异?”范希源好奇的问道。
叶双摇了摇头。
“这会不会和三青说的变异是一回事?”范希源突然想起了什么。
叶双的眉头皱了起来,沉默不语。
笼子里的老鼠似乎更加不安,吱吱乱叫。
叶双叮嘱范希源不要到处乱瞟,以免走失,然后就目的性很强的带着他向前走去。
“先生,有几件事情,我必须要在这里才能提醒您!”叶双的表情很严肃,与范希源的轻松好奇有着明显的区别。
范希源点了点头。来之前就接受了叶双在魇市一切听从她指挥的要求。
“魇市虽然鱼龙混杂,却极其讲规矩。至今还没有出过乱子是因为这里有鬼头在维持这里的市场秩序!”叶双示意范希源向四处张望了一下,在街道的人群里有几个披着红色坎肩的人正厉目观察着人群,“那些穿红色坎肩的人就是鬼头,他们是负责魇市治安的家伙。”
“明白!这不就是城管嘛!”范希源笑了笑。
叶双一怔,没太明白范希源的意思。
范希源笑着摆了摆手,示意她接着说。
“那些挂红色灯笼的是代表着有货,今日还没有成交;亮着绿色灯笼的是告诉别人今日已经有成交了,货物不多或者已经脱销。因此,要买什么东西,这些灯会是很好的指引,可以避免浪费时间。”
范希源点了点头表示明白:“在魇市也有时间限制吗?”
“有的,天亮之前!”
范希源看了看头顶是陡峭的岩壁,又没有手表:“这怎么知道时间?”
“时间快到的时候,自然就会有人敲钟。”叶双接着说:“这个不是重点。在这里切记不要轻易询价,除非你确实想要购买,否则你一旦询了价就一定要买。”
“不询价怎么知道买不买得起啊?”
“询价是一回事,买不买得起是另外一回事,总之询了价就相当于这件货物是你的了,至于以什么条件成交,天亮之前就一定会有结果。”
“这和天亮有什么关系?”范希源很是好奇,这不就是强买强卖耍流氓嘛。
“当买卖双方在天亮之前协商不成,就会去喝茶人哪里进行决断,最后以喝茶人的决定来成交,这就是魇市的规矩。”
“喝茶人?”
据说自有魇市起,喝茶人就存在了。他并不是指一类人,而是一个人。魇市之所以能够长期存在就在于喝茶人的公平决断。当在魇市交易发生利益纠葛的时候,鬼头会先处理,当处理不了的时候,就会去喝茶人哪里喝茶,茶喝完了,决断也就做完了。无论最后的结果是什么,买卖双方必须要按照决议来执行。
“只不过也不是谁都能见得到喝茶人的,况且对于大多数人而言,讨价还价只是手段,成交才是目的。要知道来一趟魇市是要担着风险的,又不是像逛普通的商场一样想来便来想走便走。”
“如果拒不执行呢?”范希源忍不住追问。
“还记得那个连续被杀了十年的人的故事吗?”叶双阴恻恻的说道,
“到目前为止,魇市还没有出现过拒不执行的先例。”
范希源倒抽了一口冷气:“还有要提醒的吗?”
“暂时没了,到时候我会提醒你的。”
两人又默默地往前走了一段,并跨过了一座石拱桥,到了桥的对岸。继续往前走,越往后人就越少。渐渐的远离了热闹的街道,灯光也变得更加稀落。在一个路口处,叶双停了下来,在旁边看到了一堆鹅卵石,叠成了塔状,塔尖是一块黄白相间的鹅卵石。她犹豫了一下,拣起了塔尖上的一颗鹅卵石,便带着范希源拐进了石巷。
一拐进石巷,浓烈的恶臭味迎面而来,潮湿的空气里弥漫着像是死了很久的老鼠的**气息。青石板路上腌臜泥泞不堪,踩上不稳的石板,还能溅出一些泥水。巷子不宽,之间的房子密度很高,差不多也就两个人左右的宽度,如果对面来了人可能还需要侧一下身位。
两人走了没几步,就看见小巷的墙边有零星几个人,有男有女,坐着、躺着或趴着,唯独没有站着的。他们穿的破破烂烂,衣服原本的颜色已经完全看不出来了,他们发现来了人,纷纷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喉咙里发出咿咿呀呀要的响声,颤颤巍巍伸出了手,想要讨要些什么。
“别看他们的眼睛,也别说话,只管走。”叶双用低的不能再低的声音说道。
叶双就像没看见他们一样,径直向前走去,范希源也目不斜视的,跟着叶双,快步路过了他们。
当范希源背对他们的时候,脊背有些发冷,明显感觉到自己正被一些十分恶毒的目光所注视。
两人又拐了两个路口。
“先生,一旦被这些人缠上了,只会麻烦缠身,就像蛆虫一样。”
“为什么?他们好像挺可怜的。”范希源原本不想问,只因为叶双这么做一定有她的道理。
叶双停了下来,看着范希源,似乎明白他在想什么。
“先生。有一种人叫寄生人。生前如此,死后亦没有变。他们原本有能力可以使自己过的很好,但他们选择了一种更简单更加贪婪的办法,就是附浊在别人身上。不用付出任何的代价,享受别人的成果,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到榨干这个人身上的所有价值,然后弃之而去,再伺机找到下一个善良可欺的人。这种人不值得可怜。”
范希源皱了皱眉头,他忽然明白叶双的意思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援助之手可以伸,可如果对方被养成习惯以后,把你的善意当成是理所应当。一旦你不再给予,对方就会恶意相向,抨击你,诋毁你,甚至攻击你。
范希源心里默默的叹了口气。
叶双见范希源不再说话,便继续往巷子的更深处走去。
没多一会,他们拐进另外一个巷子,在巷子的尽头看到了一个红色的灯笼。红色灯笼将漆黑的巷子映衬的有些诡异。
“到了。”
叶双站在门口停了下来。
这个地方就是他们此行魇市的目的地,情报交易的地方之一。
这个石头房子与其他的房子并没有什么区别,只是这一排下来竟只有一户人家
。这扇门是木头和树枝扎成的,用栅栏来形容可能更贴切,不用进去也能看到院内。院内还有一排房子,亮着些许微弱的灯光。
两人推开门走了进去。院子里很空旷,只是在一旁堆了不少乱七八糟的杂物。中间有一棵不算太小的大树,大树下还有一张圆石桌和几个石凳。
范希源暗自揣测,这溶洞暗无天日,没阳光也能这么枝繁叶茂?
叶双带着范希源没有停留,而是直接走到房子跟前,推门走了进去。
虽然有足够的心理准备,范希源还是吓了一跳,因为他看见了一只羊。
一只纯白的山羊。
双角呈360度向外盘起,一双晶亮的羊眼竟是红色的,硬直的睫毛长的有些过分,鼻梁上架了一副圆形的金丝边框镜片。穿了一身紫金长袍马褂,外面套件络金边的黑色坎肩,口袋上还吊着金表链。此刻正翘着二郎腿,握着一管铜质的烟枪,半闭着眼嘬着烟嘴,一副财主的德行。
白山羊似乎没有受到突然闯进来的人影响,哔叽着嘴,从鼻孔里窜出两股烟来,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甚是迷幻。
叶双也不说话,将捡来的鹅卵石抛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白山羊斜着眼睛瞟了一眼鹅卵石,站起身来,弹了弹褂子的下摆,颇为神气的向内屋走去。
范希源惊讶的望向叶双,却发现她一脸寒霜。
两人走进内屋,里面的房间比起前屋要大上几倍。正堂供奉着竟也是一只双角山羊,一手持矛,一手捧了一本书,脚踏流云,威风八面。下面置有两张高堂椅,左右两侧均置有五张旁听椅。
这是山羊的祠堂吗?
白山羊将两人引到正堂中央,便自行坐到了高堂椅上,擦亮火石,又点着了烟枪,开始吞云吐雾。一对红眼有意无意的瞟着两人,似乎在等他们提出要求。
“我想知道鹿都诗人叶奇被关在哪里,具体是什么情况!”叶双缓缓说道。
白山羊一怔,犹豫了片刻,用烟枪在桌上敲了两声。从偏门进来便进来了一只灰山羊,端着茶盘,奉了两杯茶在旁听椅的茶几上,并示意两人坐下说话。
待两人坐下后,白山羊从怀中掏出一本厚厚的册子,他仔细翻了翻,又将册子揣了回去。
“你有什么可以交换的?”
白山羊一开口,就像是橡皮剐蹭在玻璃上的声音一般。范希源顿时汗毛倒立,牙口发酸。
“你想要什么?”
“你有什么?”
“你想要什么?”
“你有什么?”
……
叶双和白山羊的对话就像个死循环,没有结果。范希源听得头皮发麻。
“我什么都没有!”叶双终于崩了一句出来。
“你有……”白山羊突然闭上了嘴,愣了一会,用烟枪在桌子上用力敲了两声。
灰山羊从偏门里又走了出来,叶双见状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范希源虽然不知道什么缘由,也跟着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白山羊顿时怒目拍案而起:“你知道这是哪吗?你未必敢强人所难?”
魇市(3)
声音刚落,从偏门里跑出来一群手持武器的灰山羊出来。顷刻间,将两人团团围住,剑拔弩张,气氛变得非常紧张,只要白山羊开口,瞬间就能扑将上来。
叶双似乎没将他们没放在眼里,幽幽的说道:“怎么,你还想动手?”
“在我的地界上,我有什么不敢!”白山羊的双眼已经红的发紫,咬牙切齿的说道。
“不是我瞧不起你,就凭你和你的这些羊?”叶双笑了,全是讥讽的意味。
“你真当我老白家是吃素的?”
“你可以试试?”
就这样双方对峙了一会,白山羊突然像泄了气的皮球,跌坐在椅子上,无奈的摆了摆手,刚还气势汹汹的灰山羊们迅速退了个干干净净。
“这是魇市,定好的规矩不能乱,您老这样,我以后在这还怎么立足?”白山羊见人退干净以后,声音明显低了八度。
范希源算是听明白了,白山羊和叶双非但认识,而且很熟悉。
“我也没打算让你乱了规矩,说不说在你!”叶双又喝了一口茶。
“瞧您这话说的,”白山羊眼珠子乱转,看了一眼范希源,眉开眼笑,“这位兄台想要知道些什么,我这都有……”
“白掌柜,你应该知道我的脾气,可没什么耐性!”叶双没等范希源张口,就把话接了过去。
“您刚才不是说,说不说在我吗?”
“我是说过,那你说还是不说呢?”
白掌柜眨巴了一下眼睛,从怀里掏出册子:“要不,您还是先把之前的帐清了……”
“再见!”
叶双招呼了一声范希源,起身就走。
范希源还没搞清楚状况,懵懵懂懂的也站起身来。
白掌柜见叶双二话不说就要走,顿时急了,几乎是蹦起来地快步将叶双拦了下来。
“别,别,别,您别急,有话咱们好商量。”
“该说的我都已经说完了。”叶双淡淡的说,“既然白掌柜这么讲规矩,我也不好强人所难。”
白掌柜又一征,跺了跺脚,又邀着两人坐下,之前的那种神气只剩下低三下四了。
“您看您这茶也喝了,不管怎么说这交易也算是做下了,灯都挂出去了,您这要一走,不仅我的规矩坏了,也破了魇市的规矩啊!”
范希源思忖道,原来叶双突然喝那杯茶就是下定交易的动作,明明没法交易还要喝这就是明抢,难怪白山羊急了。
“说吧!”叶双没有耐心听他说这些场面话。
白掌柜低着脑袋,眼珠子又开始转,想了想还是不死心:“您要不这么着,不管是什么,您随便给我点什么,我都受着,怎么样?”
“不好!”
“为什么?”
“因为我没打算占你的便宜。”
白掌柜有点摸不清头绪了,一时之间拿不定主意了。
范希源忍不住看向叶双,此刻的叶双在他眼里更像是个有恃无恐的女流氓,口口声声不想坏别人规矩,干的却是逼着别人坏规矩
的事。可他也没弄明白,既然对方愿意把情报贡献出来,叶双却又不肯领情,着实有点强人所难。
就在这时,后面传来了两声咳嗽,众人回头望去,只见从偏门里,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山羊拄着根拐杖走了出来。
老山羊也是白的。
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眼皮耷拉着几乎遮住了双眼,白色的胡子再差一点就落到地上了,看上去虽然穿的破破烂烂,气度却是不凡。
老山羊哆嗦着在高堂椅上坐下,又咳嗽了两声,似乎有喉咙有痰,白掌柜忙不迭的跑步过去,毕恭毕敬的将双手奉上。老山羊迟疑了一下,推开了他的手,自己把痰咽了下去。
“你现在也是掌柜了,做事情也该有些分寸!”老山羊语气甚是和蔼。
“阿耶,您说的是!”白掌柜低着头,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出。
老山羊坐起身来,望向叶双,捋了捋自己的胡子。
“老朽已经出来了,客官不妨有话直说。”
叶双打量了一下老山羊,调侃道:“白老掌柜这么多年的生意,要节约也不至于穿的这么寒酸,还以为是后人虐待老人。”
“客官如此聪慧无非是想唤老朽出来,不会只是想拿老朽打趣吧?”
老山羊不气也不恼,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白掌柜闻言却碍于老山羊在,强压着怒气。
叶双也不客气,两人又坐了下来:“白老掌柜想必已经知道我想要什么了吧?”
“开门做生意,讲的是你情我愿的规矩,既然客官想要从这里把东西带出去,您总要有拿得出手的东西来换,否则就不叫买卖了。”
老山羊毕竟是见过风浪的人,说起话来张弛有度,意思很明确,也顾了双方的面子。
“我说过我没打算占你们便宜。”
“那就还烦请客官把东西拿出来,我们做个估算,再来商讨细节。”
“当然可以,只不过要按我的法子来。”
“什么法子,你尽管说?”站在旁边的白掌柜插嘴道。
“白老掌柜还做的了主吗?”叶双笑着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老山羊对白掌柜的插嘴,倒也气定神闲,捋着胡子:“都是东家自己的事,掌柜拿不定的主意,老朽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我还有一个条件。”叶双想了想。
“客官但说无妨。”
“这次来我不仅要知道我想知道的,还要将这些年挂在白掌柜这里的账一笔购销。”
“什么?姓叶的,你欺人太甚了啊!”
此话一出,白掌柜顿时情绪又激动起来,指着叶双就要冲将上来。
老山羊闻言顿时脸色大变,挥手一棍子敲在他的膝盖上,白掌柜吃不住疼,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混账东西,胡吣些什么!”
老山羊一声爆喝,震得整个大堂都在响,也震的白掌柜心肝肺都在颤。
白掌柜突然被老山羊这一下打的有些蒙,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客官便是客官,
掌柜的连这点基本的规矩都忘了吗?自己掌嘴!”
白掌柜这才反应过来,在已知对方身份的情况下,还要泄露对方的信息,这是犯了魇市的大忌,往轻里说自此没了诚信,重则会被赶出魇市,甚至还有更麻烦的后果。
“阿耶,我错了!”
白掌柜当下两巴掌抽在自己的脸上,镜片顿时就飞了出去。
“还望客官莫要见怪,犬子少不经事,您的旧账就此一笔购销。”老山羊拱手向叶双致歉。
“行啦,谁都知道老白家在魇市是出了名的家教严苛,都这么熟了,我也不会放在心上。”叶双也不在意。
“还不向客官致谢,要不是客官海量,魇市自此就再无老白家!”
白掌柜站起身来给叶双做了一个恭恭敬敬的作了一个揖,眼睛里竟有泪光闪烁。
老山羊又唤了人来,给叶双和范希源两人换了杯茶,叶双也不言语,起杯就喝了一口。范希源没喝,却发现老山羊看着自己,眼神颇为复杂,又瞟了瞟桌上的新茶。
“这位客官,可是嫌弃老朽的茶不够好?”
范希源本能的想客气一下,却被叶双把话接了过去。
“我这朋友第一次来魇市,很多规矩还不太懂”。
老山羊换的这杯茶有个讲究。主家要换人重新谈交易,茶喝了就意味着客人接受了主家的意见,更重要的是,刚才发生的不愉快,客人如果不喝就说明这事过不去,喝了就算是达成了谅解。
范希源也不说话,起杯喝了一口。
老山羊见范希源喝了茶以后,也笑着捋了捋胡子,一副吃了定心丸的样子。白掌柜见状,从怀里掏出册子,翻了翻找出几页纸扯了出来,在空气中晃了晃,纸便自行燃烧,眨眼间就燃烧殆尽。然后低首垂眉退到了一边。
“白老掌柜,这茶也喝了,也该谈正事了。”
“客官请说,老朽洗耳恭听!”
“既然白老掌柜讲规矩,我也不想乱了规矩,因此我要的东西自然不会白拿,你们也吃不了亏。”
“那就请客官把交易的东西拿出来吧?”
“我只有一句话。”
“一句话?”
“对,一句话,老掌柜一直在等的一句话。”叶双认真的望着老山羊。
老山羊征了一下,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剧烈的咳嗽,感觉肺都快要咳出来了。
白掌柜慌忙跑过来要给老山羊拍背顺气,还招呼人过来送茶,却被老山羊抬手制止了。老山羊拄着拐杖隔了许久才抬起头来。
“客人,此话当真!”
“当然。”
“您能替那个人做主?”
“当然!”叶双知道老山羊说的那个人是谁。
老山羊陷入了沉思,似乎思绪飘到了更远的地方,回到了某个时光,让他浑身有些颤抖。他转过头,看了一眼满目都是担忧之色的白掌柜,像是拿定了什么主意。
“既然如此,那么客官就请喝茶吧!”老山羊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魇市(4)
范希源虽然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但叶双的这句话似乎对老山羊非常重要。他不禁对叶双又多了一分了解,这个女人不但身手了得,智商也是一等一的。
叶双端起了茶杯,却没有喝。
“老掌柜不会是忘了,要按我的法子来吗?”
老山羊的半闭的眼睛里精光闪烁,他非常清楚那句话对他来说有多么重要,叶双绝不可能因为一个简单的情报就会告诉自己,从一开始叶双就已经说的很清楚。他在等,等叶双提出要求,他已经下定了决心,无论叶双提出什么样的要求,他都会满足。
“我们的交易必须由喝茶人决断!”叶双几乎是一字一字说出来的。
“你疯啦!”
哐当,白掌柜手中的烟枪惊得掉落在地。
“阿耶,她已经疯了,儿子把叶奇的情报告诉她便是,就当……”
“你闭嘴!”老山羊戳着拐杖,对这白掌柜爆喝,“你给我滚,这是我的生意!”
白掌柜显然是被老山羊给骂蒙了,从来没见阿耶发过这么大脾气,他跺了跺脚,愤怒的瞪了叶双一眼,转身跑了出去。不一会,从后堂传来了砸东西的声音,和歇斯底里的怒吼声。
范希源还是有些意外,都说羊是挺温顺的动物,脾气怎么就这么暴躁,这难道是个误解?
老山羊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绪,再次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客官请喝茶!”
“老掌柜就不问问,明明可以在这里交易,又为何偏要去找喝茶人做决断?”叶双似乎对白掌柜爆裂的脾气已经司空见惯,淡淡的。
“客官请喝茶!”老山羊还是一句话。
叶双笑了笑,喝干杯中的茶。范希源见状,也跟着持杯喝了下去。
老山羊转过头来认真的看了看范希源,目光似有些深意,他又望向叶双。
“为了他你可以把事情做到这种程度,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老山羊感叹道,又顿了顿,“老朽不问是因为客官这么做一定有自己的道理,既然是做生意,各取所需,又何必生事。”
“诗人叶奇一定会感激老掌柜的!”叶双第一次表现的十分尊敬。
老山羊摆了摆手,神态看起来显得更加苍老。他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来想要去拣白掌柜掉在地上的烟枪。范希源见状,快步走了过去抢先把烟枪捡起来,递给他。也许是坐的太久让老山羊的腿脚血气不通,似乎有些站不住,不由自主的扶住了范希源的手,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变化。
老山羊重新落座以后,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
“客官请先行一步去茶舍,待老朽稍作收拾便前来相会。”
叶双点了点头,不再说话便与范希源两人走了出去。
两人出了大院,走了很远以后,叶双突然嘴里嘟囔了一句:“这只老狐狸。”
范希源啊了一声:“他不是山羊吗?”
叶双
停下来望着他:“先生,您不应该去帮他拣那根烟枪的。”
“为什么?”范希源没明白。
“我想他已经对您的身份产生了好奇。”叶双想了想,眼睛里有些懊悔,“还是我大意了,我可以通过血液来辨别生者和死者,那么别人也可以。”
范希源想起老掌柜搭在自己手上的那一幕,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奇道:“我手上并没有流血,他怎么可能会知道。”
“对白老掌柜这种做情报交易的人来说,全身上下每一寸皮肤每一根毛发都有嗅觉,他一定有自己的办法。”叶双闷哼一声,眼睛里迸出两点寒星,“如果在茶舍,他若是敢有半点的差池,我就让他后悔不该生出来!”
范希源被她看的汗毛倒立,心想幸好是自己人。于是立刻岔开话题:“茶舍在哪里?”
叶双张望了一下,指着远处的岩壁:“在那!”
茶舍在长在岩壁上的,若不注意还真很难察觉上面还有一丝微弱的亮光。这是一个不大不小的石头包,说茶舍是个石头包,还不如用岩壁上的肿瘤来形容更合适。这块肿瘤被一个平台一分为二,还有半截垂在下面。
在陡峭的岩壁上,碰巧又长出了一块一块的石梯,漫不经心的直通茶舍。因为长的漫不经心,所以上去的路并不陡峭,甚至不太费劲。两人一前一后,揣着各自的心思慢慢地走着,也不说话。
身后远远的传来熙熙攘攘的声音,给这边的寂静添了些人气。
范希源暗自思忖,这个神秘的喝茶人到底有什么可怕的地方,会让白掌柜这么惊恐,以至于当着父亲的面都要顶撞。
“先生,到了茶舍以后,您切莫再轻举妄动了。”叶双又停了下来,认真的看着他,眼神复杂。
范希源知道叶双对在老白家的事情上还心存疑虑,认为是自己没有叮嘱到位。相反,范希源到是心存愧疚,一直以来,他几乎都是被叶双护着,什么事都不用担心看着就好。
他给了叶双一个安慰的微笑:“叶双,放轻松一点。我已经被你照顾的很好了,既然我们一起到了这里就是搭档,就应该要彼此多些信任。如果你一个人把所有的压力都扛了,那我这个搭档不就成废物点心了吗?”
“搭档?”叶双面露疑惑。
“是的,搭档……”
“不!我不是您的搭档!”叶双很快断然否决,“您是我的责任!”
范希源看着叶双固执的样子,心中很是矛盾,这种口号式的表达他毫不怀疑是她发自内心的,只是他不愿意被排除在外,就像只刚孵化的小鸡要被呵护在羽翼之下。
“也行,那你能不能跟我介绍一下茶舍的情况?”
叶双嗯了一声,“进去以后,您什么也不用做,看着就好。”
范希源愣了一下,这等于什么也没说啊。
“其实,您是想问我为什么明明可以直接交易,却偏要到喝茶人
这里来多此一举,对吧?”叶双的目光突然变得柔和起来。
范希源不置可否。
“术法!”叶双顿了顿,“先生,为了术法。您可能也意识到这一点了,自从……融合以后,您身体技术上的进步神速,再练下去我就没什么可以教您的了,但这些对……对您来说远远不够。”
范希源心头猛的一怔,一时间无言以对。他以为自己说服了叶双,一起来到魇市只为获取营救叶奇的情报,却没想到叶双的目的还是为了他。
“我之所以找老白家交易情报,并非在魇市只有他们一家,只不过我更有把握能够让他们来配合我完成我想要做的事情,老白家只是开始,而我真正的目的是喝茶人。”叶双回头望了望上面的茶舍,沉默了片刻,“自有魇市,喝茶人就在,实际上他才是最大的信息中心。如果想要获取术法的信息,除了魔王之外,我实在想不出还有第三个人!更何况,进魇市的两道禁制,除了他之外,我也实在想不出来还会有谁?”
在魇市,喝茶人就像神一般的存在。长久以来,喝茶人在很难成交的交易都充当了仲裁的角色,而这些难以成交的交易本身就是巨大的秘密。日积月累,喝茶人就变成了一个信息储存中心,上千年的秘密信息都在他一个人的脑袋里。
“先生,您也不必太过放在心上,我这样做全部都是为了我哥。”叶双说话的语气坚定无比,“我虽然不明白我哥执着的理想是什么,目的是什么,对我来说都不重要,我只要明确我哥的所思所想就是我所要守护的,这就够了,所以,我哥的嘱托我绝不会动摇!”
“可是你哥……”
“先生,我相信我哥的决定,他的决定一定有他的道理,这一点我从不怀疑!您也不要怀疑!”叶双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芒。
叶双是清楚的,这段时间的相处,范希源想要去救叶奇的心情是真实的,从他的刻苦的训练上也能感觉得到。他是善意的,甚至不带任何偏见,即便在老白家那种地方,他居然会伸手去帮助一个素未谋面不知底细的老人,但凡成熟和有心机的人就绝不会动手。哥哥的决定是对的,眼前的这个人也许真的能做到,挽救这个毫无希望的冥世,给这些亡灵一个更好的机会和归宿。
因此,她开始懊悔,不应该那么快就冒然的决定将范希源带到魇市来,这是一个巨大的冒险,稍有不慎哥哥所有的努力都会满盘皆输,她一步都不能走错。她必须坚定自己一力承担所有的压力,将所有不利的因素全部阻挡在外,让范希源顺利的完成夜叉王彻底的融合。
这才是哥哥的意志!
叶双定了定神,见范希源不说话,便顾自转身继续向上走去。
“我不是局外人。”
叶双停了下来,她听到了范希源的声音。
“我不是局外人,我做不到置身事外,让自己独善其身!”范希源又重复了一遍。
魇市(5)
叶双转过身来,她看见范希源仍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从我来到冥世开始就已经身处其中,叶奇因为我而被囚禁,就因为我是夜叉王就可以心安理得的站在一旁,什么也不做,就能成为你们口中的救世主?”范希源接着说,“我做不到,也不可能这样做。我能理解你在贯彻你哥的意志,可是你想过没有,一朵在温室中长大的花,即便再艳丽也经不起一丝风雨……”
“现在的你还不足以承担任何责任!”叶双打断了他的话。
“不试试又怎么会知道?”
“试错成本太高,没有人可以承担的起!”
“当初你哥为什么要拿自己来试错呢?他想没想过成本?”
“不一样!”
“都是试错,有什么不一样?”
叶双紧紧的闭上了嘴巴,这一幕就像是叶奇在做出决定之前两人之间讨论的重演,仿佛范希源和叶奇重叠在了一起。叶奇不顾一切的想要印证范希源,而范希源又想不顾一切的去救叶奇……她的内心充满了感激,但是这种感激亦让她矛盾丛生,强烈的冲突在他的大脑里搅成了浆糊。
一时间,她失去了所有的坚定和决断。
范希源缓缓的走了过来,伸出手握住了叶双,他的眼睛温暖而充满信心。
“叶双,我相信叶奇的判断,也相信你的决断,但我也请你相信我,我更愿意你不要把我看成是一个被保护者,而是一个可以信赖可以相互依靠的搭档,是在关键时刻为彼此付出一切的伙伴!”
叶双感觉到了范希源的温度,她轻轻的抽回了手。她定了定神,她无法反驳并不代表完全认同范希源的念头,疑虑仍在困扰着她,事到如今,她也只能试试。但无论如何,哪怕最后豁出所有也要保全范希源。
“从来没人见过喝茶人。”叶双定了定神,“也从来没有听到过任何关于如何成交的过程。”
范希源抬头望向上方的茶舍,肿瘤一般孤零零的挂在岩壁上,上面爬满了一些绿色的苔藓和藤蔓,除了有一丝黄色的亮光之外,谁又会相信这里竟会隐藏着海量的秘密。
“不到万不得已,没有人会愿意将交易的东西或秘密让喝茶人来进行决断,多一个人知道就会多一分风险,谁也不知道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交易过的人也对交易过程讳莫如深。”
“一无所知?”
“一无所知,”叶双又恢复了冷峻的神色,“但有一个人一定知道!”
范希源猜到了她说的是谁,如果是他,那么叶双的所有行动就非常合理了,他忍不住向叶双投去了欣赏的目光。
“老白掌柜一定知道,据我所知他至少在喝茶人哪里决断过两次。”
“所以你选择了他作为你的交易人对象。”
叶双沉默了一下,“我觉得这一切像是我哥冥冥之中安排好的,而我只要按照安排好的计划执行就可以了。”
范希源不由得对叶奇产生
了更多的好奇,正想开口再问,就发现叶双的神态变了,眼睛望向了他的身后。
身后,老白掌柜被白掌柜搀扶着向他们一步步走来。
“先生,我们走吧。”叶双低声说完,便转身向上走去。
范希源远远的发现老白掌柜似乎对他笑了笑,他报以微笑,转身尾随叶双而去。
阶梯并不难走,半柱烟的功夫就已经到了。
茶舍近在眼前,比看上去显然要大上很多,目测应该有两层楼高,除了门是木质的外,全都是石头构成。也可能是天然生成,茶社的周身的石头菱角分明,没有任何的人工痕迹,因为长期潮湿的环境,上面的青苔和藤蔓比较茂盛,以至于二楼的上的一扇窗透出来的光被遮挡了大半。延伸过来的是个平台,可能不常有人出入,也疏于打理,茶舍上的藤蔓也都蔓延了下来,纠缠铺在地上。平台上的两侧分别立了两根柱子,柱子上面也挂了两个灯笼,只不过没有点燃。范希源暗自思忖,这两个灯笼代表着买卖双方吧。
叶双停了下来,伸手将范希源也拦了下来。
范希源这才发现,茶社的门口有一堆不小的垃圾,而这堆看似随手放置的垃圾,不仔细看竟是个人。
这个人就裹在黑色的斗篷里,手、脚、头都缩在里面,像摊烂泥一样靠在门边,悄无声息。
“他应该就是茶奴。”叶双低声说,眼睛没有离开那堆垃圾。
范希源嗯了一声,他能感觉到叶双的声音里有些紧张。
喝茶人从未离开过茶社,而茶奴是唯一一个距离他最近的人。喝茶人知道这么多秘密,却依然在此屹立不倒,与这个茶奴想必也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在这里等,等卖家上来,要一起进茶舍。”
叶双拉着范希源退到平台的一边,站在柱子的下方。
范希源这个时候才留意到魇市的全景,站在茶社的平台上,向下望去,整个魇市尽收眼底。这是个巨大的溶洞。在这个溶洞中间,那条来时没有太多感觉的河流,曲线蜿蜒,被两岸红的绿的光亮连在一起,像两条并行斑斓的珍珠,熙熙攘攘的人群来来往往一副盛世繁华的景象,纷纷扰扰的喧闹声远远传来,生机勃勃,让他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溶洞的深处有一阵风吹来,带来了潮湿的腥臭味,还有嘈杂的吱吱声。范希源转头向上望去,一团黑影以飞快的速度向他冲了过来,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身体已经被叶双压下,只听得上空嗖嗖的破空之声,几乎是贴着自己的头顶掠了过去。过了一会,他抬起头来,那片声音正在向前方飞去,原来是一群蝙蝠。
他暗自松了口气,幸好没被蝙蝠给挠了,这玩意简直就是会飞的病毒库,带着埃博拉病毒、马尔堡病毒、亨德拉病毒之类的一应俱全,随便一个都能把统治世界的人类弄得焦头烂额。
就在范希源还在感叹之际,老白掌柜一行二人已经走了上来。虽然上来的路并不陡峭,也还算轻松,但对
上了年纪的老人还是不够友好,如果没有白掌柜的搀扶,老白掌柜要想独自上来恐怕还要一段时间。
白掌柜显然有些情绪复杂,一方面担忧自己阿耶的身体,另一方面又对来茶社交易的举措忿忿不平,却碍于老白掌柜的脸面,敢怒而不敢言。
老白掌柜拄着拐杖对叶双二人点头示意了一下,算是对客人的尊敬。
“客官,老朽已经年迈,脚程上有些怠慢,还请见谅。”
叶双回了一个礼:“辛苦你了,老白掌柜。”
转过头来,对白掌柜笑道:“白掌柜,你实在是有一个好父亲。”
白掌柜嘴里发出一声闷哼,也不搭话。
老白掌柜不再寒暄,两人走到另一侧的灯下,定了定神,出了一口长气,对着茶奴朗声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今老白家商号与贵客在交易上有些许分歧,白墨白不得已前来叨扰,还望先生施与决断!”
范希源暗自思忖:原来老白掌柜叫白墨白,这名字到是雅致,却是个情报商人。
白墨白说完话以后,隔了一会,不见动静,眼睛里似有疑惑的神色,向前迈了一步,正欲再度开口,柱子上的两盏灯笼突然亮了——是红色的。
魇市的喧哗声突然之间就停止了,但是很快又喧哗了起来。范希源转头向下望去,密密麻麻的人群居然开始争先恐后的往这边涌来,想来都是看热闹来了。
此时,坐在门口的茶奴缓缓地站了起来,宽大的黑色斗篷遮住了他所有的特征,兜帽遮住了他的脸,根本看不出来他的样貌。茶奴也没有说话,吱嘎一声,单手推开了茶舍的门,门内的灯光便投了出来。
白墨白舒了口气,向叶双二人做了个请的手势,叶双笑了笑,也对他做了个请的手势,他意会的点点头,拍了拍白掌柜的手,两人向门内先行走了进去。
叶双给了范希源一个叮嘱的目光,也跟了过去,却在门口被茶奴拦了下来。茶奴也不说话,双手将自己的斗篷下摆抬了起来。叶双想了想,便从自己的腰间掏出了两把短刀放在了上面,茶奴像是知道范希源没有携带武器,自收了叶双的武器便对两人放了行。
范希源暗自捏了把汗,这个茶奴适才靠在门口,却似乎将他们仔仔细细观察了个遍,谁带没带武器都能看的清楚,单凭这种眼力劲,身手恐怕也不会弱。
两人走进茶舍,里面的布局到是紧凑的很,没有桌椅,地上铺了一张还算厚实的草席,正前方是一张米色的屏风,没有任何的图案;在屏风的后面有一个螺旋式的楼梯,应该是通向二楼的。房子的两侧都是一些齐顶的木头架子,满满当当。每一个隔层都随意的堆放着的杂物,瓶瓶罐罐、木匣子、刀枪绳子种种,还有些叫不出名的物件,如果不是事先知道这里是茶舍,还以为这里是个杂货铺。
白墨白已经坐在草席的左侧,白掌柜低眉垂首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出的看着脚下。
魇市(6)
叶双在白墨白的对面坐下,范希源跟在一旁,却没有像白掌柜一样规矩,而是毫不避讳的抬着头四处看这屋子里的陈设。他知道自己这样做有些欠妥,只是从他踏进这茶舍开始就能感觉到这间屋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他,耳朵里时不时传来咕咕的响声,就像闷在一个什么容器里的东西在蠕动,想要出来。他观察过叶双他们三人,从他们的表情里他读不到有任何声音对他们产生困扰,想来只有他一人而已。他晃了晃脑袋,试图摆脱这种声音,非但没有减轻,反而更是躁动不安,当下只好稳定心神,尽量保持平静。
此时,茶奴也关上了门,从旁边倒了两杯茶出来,分别放在白墨白和叶双跟前,非常的随意,一点仪式感都没有,还不如在老白家商号。
茶奴上完茶以后,靠着门坐了下来,又变成了一堆静止不动的垃圾。这一举动看似自然,实际上在这个位置上,不仅利于观察,也占据了这里的唯一出入口,更重要的是可以对可能会发生的任何事情,做出最准确的判断和最有效的行动。
没人说话,也没人动,时间在静候中消磨。这种缄默更像是在考验彼此的耐性,对交易的双方来说,一时还可以忍耐,时间一长就会让人滋生出更多的想法,想法一多就容易产生动摇,一旦动摇就会出现判断上的失误。
白墨白闭着双眼,呼吸均匀,似乎胸有成竹;而叶双虽静若处子,内心却隐有不安,是对未知的不安。利用手里的筹码启用白墨白来见喝茶人的计划几乎完美,执行的也很顺利,这本该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可就是太过顺利,眼前的白墨白却突然让她感觉到了一种莫名的恐惧。她从不低估对手,尤其是不会低估白墨白这种情报掮客。但是不低估不代表不会犯错,白墨白本身就是一把双刃剑,要利用他就不可能做到全身而退。
此时的范希源却与他们所有人不同,更为煎熬,他根本无法思考跟交易有关的任何事情。脑子里已经被蠕动的声音完全占据,甚至影响到了他的心脏——咚咚,咚咚……他似乎都能听到血液在自己血管里加速流动的声音,让他浑身燥热,冷汗已经湿透了衣服。
叶双也察觉到了范希源的异样,转过头来发现他已经冷汗直流,似乎在忍受巨大的痛苦,在这个关头,容不得丝毫的闪失,一时之间乱了方寸。
范希源面色苍白,挤出一个笑容,对叶双摇摇头,指了指自己的肚子,假意自己是肚子不舒服,让她不需要担心。同时也顾不上许多,盘腿坐了下来。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他尽量让自己的身体稳定下来,不把注意力放在那些蠕动的声音。他也不想还没开始就乱了叶双的阵脚,实在不是个好兆头。
叶双见状虽有疑虑,却也不敢出声,只好回过头来,静观其变。
就在这时,屏风忽然亮了——一个人影映在了屏风上面。
这个人影端坐在屏风后,显得又瘦又长,就像根竹竿一样。
有时候人往往都会给未知的事情预先设定一种可能,甚至多种可能,然后就会顺着这种可能去发展。这种预先的设定能给自身带来某种程度上的安全感,至少有备无患,进可退退可守,不会被动的处在一种毫无准备的情况下。
叶双就是这样,因为只有这样才有可能把主动权握在自己手里。这场在喝茶人上的交易,她设想过很多种可能性,准备了足够长的时间,也想到了最坏的打算,但她就是没有料到会是以这种方式开始。
“小白,好久不见,可还好?”
屏风后面的人说话了,声音亲切又和蔼,就像一个许
久未见的长辈在垂问孩童。
白墨白放下手里的拐杖,晃晃悠悠的站起来,恭恭敬敬的双手做了一个揖,说道:“感念您老还记得墨白,墨白受您老的庇佑,一切安好。”
屏风后的人一阵爽朗的笑声,似乎还捋了捋自己的胡须:“你好不好与我什么干系,又不是我在替你打理生意,别乱给我戴高帽子,我不吃这一套。”
“岂敢岂敢,墨白能有今日,还……”
“坐下说,坐下说,”屏风后的人不耐烦的挥手打断了白墨白,“我说小白啊,都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说话还这么端着,累不累啊,我听着都累!”
白墨白嘴里答应着,用手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被白掌柜搀扶的坐了下来。
“这是令郎吧?”
“对,正是犬子!”白墨白扯了一把白掌柜,白掌柜慌慌张张的作了一个揖,也不敢说话。
“小白啊,你这是胡说八道啊,明明是羊崽子嘛,怎么是犬子呢?”屏风后的人笑的前俯后仰,语气甚是俏皮的很,没有半分讥笑的意思。
“对对对……是羊崽子,是羊崽子……”白墨白笑着又抹了抹额头上的汗。
屏风后的人似乎凑到屏风前观察了一下白掌柜,啧啧啧说:“令郎我看着不错,和你一样生的尖嘴猴腮,是一副做奸商的好模样,不错!”
说完后,又是一阵狂笑,屏风都在颤抖。
叶双坐在一旁,听他们两人之间的对话,冷汗都下来了。她估算的没有错,只是白墨白和喝茶人应该不仅仅是交易过几次这么简单,从交谈的内容来看两人之前可能还有更多的交集。最重要的是,喝茶人称白墨白叫小白,无论从年龄还是资历上来看,魇市虽然没有名义上的领导人,这个喝茶人其实就是魇市的缔造者。
她的脊背上的肌肉阵阵的发紧,这对她的计划造成了很严重的麻烦,单纯从交易的内容上问题不大,关键是要如何从喝茶人的嘴里获得术法的信息。
她忍不住偷瞟了一眼坐在门口的茶奴,这堆像摊垃圾一样的人,是她下下策中最麻烦的障碍。如果用强,她实在没有把握一击即中,如若不能一举击倒茶奴,魇市的鬼头一定会蜂拥而至,那个时候只会更加糟糕。而且,身后的范希源不知道为何会出现异样,这样的状况让她束手无策。
屏风后的人似乎忘却了他们的来意,和白墨白拉起了家常,东拉西扯的叙旧,把叶双晾在了一旁,就像不存在一样。
坐在一旁的范希源终于扛不住了,两眼一翻直接倒在地上。
众人一惊,叶双还没站起身来,眼前一道黑影闪过,茶奴就已经到了范希源的身边,手已经搭在他的脉门上。
好快的动作。
叶双眉头一皱,正欲向前阻止茶奴的搭脉,还没近身,却被一股无形的压力逼的倒退了出去,落在了白墨白的身边。
茶奴明明没有动,却把自己逼到这种地步,前所未有。叶双大惊,却也顾不得许多,聚力还要向前,她必须要避免任何导致范希源身份暴露的风险。
“客官莫动,切莫坏了这里的规矩。”白墨白一把抓住了叶双的手,声音急切稳定。
叶双想要挣脱,却发现白墨白手上的力量与他苍老的模样并不相符。她焦急的望向范希源——这已成死局!
她彻底陷入了混乱——
“小白。”屏风后的人说话了。
白墨白将叶双拉到一边,慌忙说道:“回您老的话,忘记跟您介绍,这位便是此次与我交易的客官。”
“既然如此
,那就坐下吧。”屏风后的人哦了一声,似乎对范希源倒下的事并不关心。
白墨白回了一声,对叶双做了个请的手势,声音压的很低:“客官,切莫慌乱。”松开叶双手时不动声色的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不要冲动。
叶双咬着牙犹豫的坐了回去,此刻对她来说,只能静观其变,太过激进只能让事情变得更糟。
茶奴捏了脉象以后,将范希源抱了起来,便径直向后面走去。
叶双见状又要起身,然后就听见白墨白咳嗽了两声:“客官,我们开始吧?”
叶双一怔,心念电转,咬着牙说道:“白老掌柜,我要取消交易!”
白墨白还没开口,就听见屏风后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小白,这小姑娘就和你当年一样,热情四溢啊。”
“哪里,您老谬赞了,时过境迁,这位客官实属年轻有为,岂是我能相提并论。”
屏风后的人哦了一声,似乎很好奇:“小白,以你的品性,我还从未听你如此称赞过一个人……”
“此次交易是我太过冒失,冲撞了前辈,还希望您能网开一面,这次的交易能否取消。”叶双情急之下,打断了屏风后面的人。
屏风后沉吟了一下,缓缓说道:“小姑娘,自魇市开市以来,还从未有过中断交易的案例,你可曾想过后果?”
叶双又是一怔,但是又很快恢复了正常,如果喝茶人是魇市的缔造者,他下的禁制,能看出自己的真实身份也就不奇怪了。但她同时意识到一个问题,自己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目的是为了从喝茶人手中获取术法的秘密,如果就此取消交易,先不论其后果,但很有可能,从此再也无从知晓术法的秘密。
“客官,关心则乱矣。”白墨白望着叶双。
白墨白意味深长的语气让叶双冷静了下来。
带范希源来魇市是一场赌博,与白墨白的交易是一场赌博,与喝茶人见面更是一场赌博,这与叶奇的决断并没有任何的差别,随时随地都在赌博。她想要完成叶奇交待的责任,就必须还要与自己赌博。范希源的话犹如在耳,他们是搭档,是搭档就应当彼此信任。虽然她不清楚范希源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从魇市一向公平的传闻来判断,喝茶人还不至于会对范希源产生什么威胁,反而是自己的担忧太过严重,导致自己乱了自己的阵脚。
事已至此,已经没有任何的退路。如果赢了,她不仅可以获晓术法的秘密,还可以带着范希源全身而退,如果输了……
绝对不能输!
叶双握紧了双手,冷峻的神色又浮现在了脸上,目光也不再慌乱,取而代之的是坚定沉着。
叶双挺直了胸膛,坐的笔直,一扫之前的纠结,大声说道:“抱歉各位前辈,刚才是我失态了,交易不变,我们开始吧!”
白墨白点了点头,向叶双投去了欣赏的目光。
屏风后哈哈一笑,朗声唱道:“既然如此,尔等就开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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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舍外。
茶舍下。
魇市里已经彻底沉寂了,乌压压的人群挤在下面,抬着头,仰望着茶舍上面的两盏红灯笼。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似乎都在期待,期待多年未见的喝茶人如何决断;尽管不知道在交易什么,他们会说些什么;但就是要期待亮起绿灯的那一瞬间,所有人都将沸腾,发出最大的声量,将所有的郁结和不快大声宣泄出来。
二十、兽蛋(1)
茶奴抱着范希源,从后面的螺旋梯走了下去。
下面的空间相比上面就显得有些窘迫了,里面堆满了一些物资。木架子上也摆满了瓶瓶罐罐,上面还贴有标签,闻起来还有一股浓浓的药香味。这里应该是储藏室了。
角落里一张窄床,一盏微弱的油灯。
看上去非常简陋,床单虽然已经洗的发灰,却却整理的干干净净。
茶奴将范希源放置在床上,此刻的范希源浑身已经湿透,头上的豆大的汗液止不住的往下流。他紧闭双眼,双颊通红,张大着嘴呼呼的出气,像是置身于桑拿房一般,身下的床单很快就被浸湿了。
茶奴再次搭上了他的脉搏。片刻,茶奴像触了电一般将手收了回来,有些吃惊。他似乎也受到了范希源的影响,空气有些闷热,放下了头上的兜帽,露出了一张青铜鬼面的面罩。
无风,无外力。油灯的火光摇曳,有些不稳定,把茶奴的青铜鬼面也映衬的诡谲莫测。他转过头望了一眼楼梯口,有些犹豫,踯躅是否要把这里的情况通报给喝茶人。
茶奴站了片刻,像是笃定了某件事情,竟退后几步靠在墙边坐了下来,重新戴回了兜帽,又变成了一堆不起眼的垃圾。
面前的这个年轻人已经足够引起了他的兴趣,完全超过了楼上的决断。多少年了,他都几乎要忘记热血沸腾是种什么样的感觉。此刻,他要拼命压制住这种冲动,他需要更多的观察,观察这个神秘的年轻人。
也许用不了多久,就会有更多惊喜发生。
静悄悄的,只剩下范希源不均匀的呼吸声,似乎正在经历某种发热,从嘴里呼出来的气都带有很高的温度。
不一会,范希源的身体开始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抽搐,没有规则的抽搐。他眉头紧锁,紧咬着牙关,像是在经历些什么,让他非常煎熬。
范希源是在煎熬。
那些未知的咚咚声从有节奏的鼓噪声,转变成了毫无章法的变奏,这些声音纠缠在了一起,让他无法分辨。他随着这些乱七八糟的声音在往下坠,往下坠,往下坠,坠向一个无底的深渊。他感觉自己就要发疯了,这些声音就像一群受了惊吓的野马,嘶吼着四处乱奔;除了脑神经的错乱,心脏跟着咚咚声的节奏狂跳;他恐慌,他想呐喊,却什么也喊不出来,或许他确实喊出了声音,是被那些咚咚的声音给掩盖了。他伸手想要抓住些什么,四周除了无尽的虚无,他什么也抓不着,就这么往下坠,往下坠,坠入无尽的未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会,抑或是过了很多个一会。
范希源突然意识到自己很可能会被这些咚咚的声音折磨成疯子,要嘛就会在这个无尽的坠落中下沉,永无止尽,无论哪一种结果都不是他想要的。
要放弃挣扎了吗?
事情往往就是这么简单,注意力莫名其妙的分散以后,这些念头竟让他渐渐的冷静了下来
渐渐的,他开始能从那些杂乱无章的咚咚声分辨出节奏来,咚——咚咚——咚咚——咚——有两组咚咚声,不对,还有一个声音,听起来比前面两组咚咚声要虚弱一些,应该是咚——咚咚——咚咚咚——
原来是这样,范希源忽然间想明白了。让他混乱不堪的声音竟是由三组不同的咚咚声相互重叠了在一起,它们本身的节奏并没有发生变化,而是突然加入了两组咚咚声,不分先后的叠错在了一起,三组声音似乎有些争先恐后的意思,已然分不清谁是音头谁是音尾。
范希源庆幸自己是个音乐爱好者,能在濒临奔溃前听出咚咚声的节奏来,他舒了口气,定下神来,尝试着让自己理清楚头绪,慢慢恢复自己有序的心跳。
也许是有夜叉王的加持,他很快就将咚咚声与自己的身体区隔开,就像电脑硬盘分区一样,系统盘终于干净了。
就在这时,他的身体似乎有种自己就要坠落到底了的感觉,憋了口气,双手在两侧的空气中一拍,就像拍在水面上一般,迅速借力,将身体翻了过来,轻轻柔柔的落了下来。
是的,他到底了,落在平地上。
然后他就看见了三颗蛋——三颗不大不小,篮球大小的像鸡蛋形状的蛋。
今时今日的他已经见怪不怪了,再凶险再诡谲的事情他也见识过了,眼前的不过三颗蛋而已。
这三颗蛋一字排开,他听的清清楚楚,咚咚的声音就是从这三颗蛋里发出来的。
三颗蛋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外表粗砺不堪,像是从土里挖出来的一般。周身被黄泥覆着,只不过看上去挖出来有一段时间,表皮已经变得比较干燥,除了能发出咚咚的声响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范希源咽了口口水,往前走了几步,想要对土蛋观察的更加仔细些,却发现越是接近咚咚声就越大,恍惚间三颗土蛋还有震动的迹象。
范希源试着又走近了几步,三颗土蛋确实有震动,而且越近震动的越是厉害,一个比一个厉害,土蛋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想要挣脱出来,那些咚咚的声音就是里面发出的撞击声。
范希源绕着土蛋走了两圈,发现它们也仅仅是震动的厉害,并没有什么危险。他伏在一颗蛋听了听,除了咚咚声之外,根本听不到有任何其他的声音。他又挨个依次听了其他两个蛋,也没发现有什么特别之处,一会就失去了兴趣。心想与喝茶人决断这么重要的时刻,自己居然会被三颗蛋困扰了,顿时有些气闷,懊恼的飞起一脚将一颗蛋踢飞了出去。
这一脚严格说起来并不重,但是这颗蛋就像是射出去的子弹一般呼啸着飞进了黑暗,这黑暗就像是没有边界一样,隔了许久始终听不到回音。
他向四周望去,除了无边的黑暗,也就只剩下眼前的两颗土蛋了。说来也怪,将其中一踢飞以后,剩下的两颗蛋竟然迅速安静了下来。
杀鸡儆猴?
范希源心头一荡,这两颗蛋还通人性?
通人性又能怎么样呢?环顾四周都是无穷无尽的黑暗,根本无路可走,他试图向其他方向跑了几步,却发现自己根本就是在原地踏步,无论他怎么费力的往前奔跑,剩下的两颗蛋始终就在他身边。
折腾了一会,范希源气馁的坐在了地上,他显然已经无路可走了。
他忽然觉得自己特别对不起叶双,也许叶双说的是对的,带他来魇市根本就是个错误,之前还信誓旦旦要求她把自己当成可以信赖的搭档,说出的话还没凉透,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他忍不住叹了口气,就在这个档口,他忽然间警觉的站了起来,侧耳听去似乎从黑暗中有什么声音穿了过来。
是破空的声音!速度很快!
可在他的正前方除了黑暗还是黑暗!
身旁的两颗蛋再次呱噪起来,范希源忍不住向它们斜眼望去,就在这一霎那,破空之声就已经冲出黑暗迫在眉睫,已避无可避。
说时迟那时快,范希源左手掌本能的已经切了出去,嘭的一声闷响,像是切在一堆碎玻璃碴上,只感觉到手掌一阵剧烈的刺痛,一击得手,他借着手上的劲向旁边滚了出去。
范希源翻身迅速站起,终于看清楚了来物,眼皮跳了一下。
滚落在地的竟是刚才那只被他一脚踢飞的蛋,又自己弹了回来。
明明没有听到任何的回音,这颗蛋居然自己飞回来了。他忍不住哑然失笑,却被手上的刺痛给打断了,抬手看去,左手掌被刚才的格挡给划破了几个口子,还挺深,白肉都翻了出来,血流了一地。
与此同时,范希源惊奇的发现,与身后的两颗蛋咚咚声突然变得更加急促,暴躁相比,沾染了他鲜血的蛋却安静的没有了任何声音。
范希源用嘴吸去了手上的污血,心想:难道是我的血能够压制这个蛋?
蛋发出的咚咚声确实很烦人,于是,心下拿定了主意,决定再试试看是不是自己的血能对这个蛋产生压制的作用。
他走了过去,蹲在两颗蛋的跟前,正准备将手上的血涂抹在蛋上时,他听到了一声“咔嚓”声。
在这个空间里除了咚咚声,不会再有其他的声音,这一声“咔嚓”让范希源非常警觉,寒毛都立了起来。回身望去,前面的蛋赫然裂开了。
蛋居然自己裂成了两瓣!
范希源犹豫了一下便飞奔了过去。
蛋壳是开了,可里面空空的什么都没有,只有一股浓烈的腥臭味从里面散发出来。
邪恶的味道,范希源皱起了眉头,这个味道似乎在那里闻到过。
范希源捂着鼻子仔细观察了一下蛋壳,蛋壳里外并无二致,就是用黄泥制成的,看起来并没有参杂什么特别的东西,唯一的差别就是里面的颜色要更黑一些。用手轻轻一碰,蛋壳便塌成了土渣。
兽蛋(2)
范希源略有失望的站起身来,看了看手中的血,或许自己的血除了能够压制蛋之外,还能打开这个蛋。不由得好奇心大动,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说不定还会有什么新的发现。心下拿定主意便再次向两颗蛋走了过去。
他蹲下身来,剩下的两颗蛋与之前的那一颗并没有任何区别,无论是材质、造型还是色泽几乎大小都一样,他深呼了一口气,看了看手上的血,向一只蛋摸了过去……
突然——
光。一道白光。
一道白光擦着他的眼睫毛,从眼前划了过去,范希源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右边眼睫毛已经被那道光切掉了,甚至能感受到风刺痛了他的眼睛—— 一种似曾相识的恐惧感涌上心头。
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了,没有任何的声音,没有任何的预兆。范希源几乎没有任何反应,如果不是因为他伸手去摸蛋的一瞬间,自己的身体状态发生了倾斜,这道白光势必会贯穿他的太阳穴。
范希源立刻向后退了出去,那道白光就像从来没出现过一样,消失的无隐无踪。
他的背脊已经被冷汗湿透,全身的肌肉已然绷紧,所有的感知全部打开,每一个毛孔,每一寸肌肤,每一个细胞都在探知空气的流动,他的呼吸就像丝线一样轻柔舒缓。
范希源努力克制着自己因恐惧而产生的厌恶感,这种厌恶感让他深入骨髓。他当然想起来了,这是魔王身上的味道,比死亡更加恐怖的气息。他所有的噩梦都是从地铁里开始的,魔王手中的那道白光在顷刻间就干掉了十几个警察。
而此刻,这道恐怖的白光就隐藏在黑暗中的某个地方。
范希源不敢轻举妄动,他必须保持高度的戒备,不能让自己的身体有半分多余的动作,否则就是万劫不复。
难道是魔王来了?
范希源心头一荡,但是很快又否掉了自己的想法。如果是魔王来了,必定不会以这样的方式来偷袭自己。在人世道都会炫耀自己的力量的魔王,到了自己的地盘就这么了结了夜叉王岂非太不傲娇了。
忽然,他冥冥中似乎听到了某种声音,嗞嗞的声音,像是电流正负离子撞击的声音。
不好!
范希源没有迟疑,几乎是拼劲了全力闪身向一侧滚了出去。
然后就听得一声巨响,范希源原来站的位置被那道白光从天而降炸了一个巨坑。他根本来不及细想,继续向另外一侧翻滚,果然,就在他脱离的那一瞬间,那道白光自他的位置从地底射了出来,直没黑暗。
好快的速度!
范希源慌乱之中只看到了白光的光尾,他没有停留,继续向前跑去,而那道白光就像刚才的攻击方式一样再次从天而降,又从地底穿出。范希源一刻不敢停留,不停的变换自己的位置,而那道白光就像个弹球一样对他紧追不舍。不一会,脚下已尽是坑洞。
如此反复,虽然白光的攻击速度很快,也很频繁,慢慢的,范希源习惯了以后,从开始的慌乱开始变得从容了许多。
范希源突然意识到,这道白光除了速度快和破坏力很强之外,它基本是呈直线这种单一的攻击方式,要避
开并不难,关键的问题是,这么耗下去自己的体力一定会跟不上,到时候想不死都难了。
这道白光显然就是从那个蛋壳里跑出来的,看来也只有蛋壳才能收的了它,只可惜蛋壳已经变得稀碎。
范希源暗自叹了口气,却不曾想又听到了一声让他更加奔溃的声音——咔嚓。
是蛋壳碎裂的声音!
范希源躲开白光的攻击后,向两颗蛋望去,果然又有一颗蛋裂开了。他心头一震,猛然间想起,就在白光第一次出现的时候,他带血的手似乎触摸到了其中一枚蛋。他心里暗暗叫苦,一道白光已经够他受的了,再来一道白光,今天就真要把自己交待在这里了。
就在他思索怎么办的时候,脚下的地开始剧烈的震动起来,突然,从开裂的蛋壳方向,有三道裂痕以飞快的速度向他冲了过来,这三道裂痕就像是手术刀切割**一样在泥土里推进,快速而整齐,比起那道白光看起来更加危险和凶猛。
不是白光!?
范希源心头一阵狂跳,也来不及细想,故技重施,向一侧跳了开去,但是地上那三道裂痕就像是热跟踪导弹一样,会转弯,会急停,会折返。范希源跑到那里,它就跟到那里,根本不给他有任何喘息的机会。就在他想办法躲避地上的裂痕时,右臂一阵刺痛,神出鬼没的白光已经偷袭得手,撕下半块肉下来。
范希源顾不上疼痛,迅速躲开,并翻身跃出去很远与三道裂痕拉开了一定的距离。
范希源惊奇的发现,那道白光居然在撕下他的肉块之后,居然停了下来,浮在半空。他这才看清楚那道白光的真面目——竟是一条龙,一条光龙。
一条拖着光尾的龙头,没有四肢,周身上下噼里啪啦的响成一团,电流正负离子撞击的声音。
光龙似乎非常享受范希源的肉块,双目之间流露出贪婪的神色。而三道裂痕居然停了下来,停在了光龙的下方。片刻之后,似乎受到了光龙能吃到肉块的刺激,再次向范希源冲了过来,这次的攻击速度更快更凶狠。
范希源也意识到这两个东西显然把自己当成了猎物,他们是在争先掠食。可自己身无长物无法抵抗,手臂又受了伤,更要命的是经过这会的折腾,他开始有些喘息了,再这么下去自己势必会成为它们嘴里的美食。这番躲避跑位,范希源已经把四周的环境摸了个门清,根本无任何可以依仗的障碍物,一马平川的地形简直就是天然的掠食场。
哗啦啦,地底传来了涌动的声音。三道裂痕已经扑了过来,范希源心念电转,不管怎么样,既然已经清楚白光是一条光龙,至少也要摸清楚地下的这三道裂痕是个什么东西,否则两眼一抹黑,任何机会都不会有。
范希源一咬牙,顺势向上高高跃起,他决定试试,要看看这地底下的东西是个什么妖魔鬼怪。
范希源想弄清楚地底下的裂痕是个什么东西,但他还是忽略了一个致命的问题——光龙不是不动了,它只是暂时不动。
范希源腾空跃起的一瞬间,光龙动了,既然是掠食就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机会。
人的一生都是在不断的做选择,选择本身没有对
错之分,只是要有足够的成本去承受选择所带来的结果。
范希源后悔已经来不及了,一次鲁莽的选择他将付出更为惨痛的代价,他睁大了双眼等待光牙给自己最后的一击。
与此同时,随之而来还有一片白,这片白迅速驱散了四周的黑暗。范希源的脑子里什么想法都没有,就感觉到整个世界都慢了下来,很慢很慢,似乎已经停顿。光龙距离自己应该不超过半米,他可以清楚的看到光龙的模样。这光龙与其说它是条龙,也不尽然,只是看起来像而已,少了真龙那般的威严。攻击状态的光龙嘴巴已经张开,外面露着两颗锋利的长獠牙,嘴里上下趴着密密麻麻的倒三角的牙齿,它身上的电流声都是那么的缓慢和漫长。
范希源暗自叹了口气,这算是死里逃生吗?这一切发生的太快,甚至是莫名其妙。脚下的三道裂痕还是三道裂痕,伸在外面的竟是三根锋利无比的爪子,这三根爪子特别像是某种动物的牙齿,通体呈乳白色,显然它的主体部分还躲藏在地底之中。光三根爪子就能造成这么夸张的破坏力,范希源不敢想象躲在地底下的怪物会有多么恐怖。
躲在里面的东西显然没有想要破土而出的迹象,那些被激起的泥土漂浮在空中,有大有小,没有落下。
这是时间停止了吗?
范希源浮在空中,发现自己还能自由的移动。
“范先生,这就束手无策了吗?”
范希源听到了熟悉的声音——“范先生”的声音。
一袭灰衣的长发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他的身边。虽然看上去有些落魄,精神不太好,却也气质超卓。
范希源看着男子,除了造型不同之外,长相和自己一模一样,就像看到了自己的写真,苦笑了一声说道:“你出来的还真是时候。”
灰衣男子呵呵笑了,接着说:“不是我自己想要出来,我可是被你逼出来的。”
“别把自己说的那么无辜,隔三差五的就在我脑子里嘀嘀咕咕,不就是想出来嘛?”
“哦,你这么想?”
“往日里我脑子里时常出现的那些不可描述的声音,难道和你没有关系”
灰衣男子捏了捏鼻子,一甩头发故作神秘的说道:“那些不可描述的声音对你会有大用处……”
范希源指了指跟前的光龙,说:“先别扯那么多,这玩意怎么弄?”
“你觉得呢?”
范希源迟疑了一下,说:“这个东西我见魔王用过。”
“哦,很厉害吗?”
“说实话,我没见过这么恐怖的东西“,范希源咬着牙,脑子里回闪过魔王在地铁里用光龙顷刻之间屠杀十几人的画面。
”嗯,也就是说这个东西是可以被操控的对吧?”
“是,我见魔王……”范希源话一出口就愣住了,“你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你什么意思?”灰衣男子哈哈大笑起来。
范希源看了看光龙,似乎有些明白范先生的意思了。刚开始激动,很快又把这个念头压了下去。想法是很好,可自己也要有这个能力啊。
兽蛋(3)
灰衣男子见他面带难色,又笑了起来。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笑的出来?”范希源确实无从下手。
“你说的这个东西它有个名字叫兽蛋。”灰衣男子的语气严肃了许多。
“兽蛋?”
“是的,兽蛋,里面的东西就叫兽。”灰衣男子点点头,眼睛里闪烁着羡慕的神色,“传说在上古时期就有了,只是年代久远,又散落在各处,实为罕见。你运气不错,一次就能得到三颗兽蛋,实在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情。”
“得到?庆祝?”范希源情绪有些激动,“你没看见我快变成他们的食物了吗?”
“你看这个光兽明显还是只幼兽,还有很大的成长性,你应该感到高兴才是!”灰衣男子似乎没有理解范希源要表达的意思。
范希源暗自思忖:原来它叫光兽,难怪速度会这么快。
“不过你不用担心,只有兽蛋认可的血才会自动打开。你既然打开了兽蛋,这说明兽蛋已经认可了你的血,这说明你和兽蛋的契约仪式已经开始了……”灰衣男子顿了顿。
契约仪式?
范希源瞟了一眼光兽,突然又明白了一点,难怪自己会被兽蛋的咚咚声所影响,想必是感受到了他的气息。
灰衣男子看了范希源一眼,猜到了他在想什么,说道:“可能你自己已经意识到了,你之所以能够听到兽蛋发出的声音,是因为与兽蛋产生了血液上的共鸣。你感觉到身体上的不适也正常的,对兽蛋来说,遇到一个新的主人可是一件可遇而不可求的事情。三颗兽蛋争着想要和你建立关系,同时与你一起共鸣,也就不难理解了。”
“你什么意思?”
灰衣男子哈哈大笑起来:“迄今为止,还没有一个夜叉王同时遇到过三颗兽蛋的经历。”
范希源好奇道:“你也没有?”
“这是个好问题,可惜我回答不了你为什么我在冥世怎么就没有兽蛋,”灰衣男子尴尬的笑了笑,话锋一转:“这些都不重要,只不过要想让兽臣服于你,就要降服它,跟它定下契约,否则它就会一直攻击你,直到你死了为止!”
直到死了为止?
范希源紧了紧眉头,说道:“那我要怎么样才能降服它们,和我定下契约呢?”
“血,你的血,只有用你的血才能和它们定契约!“
“就这么简单?”
“是,就这么简单,却也不那么简单。”
灰衣男子捋了捋长发,一脸轻松说道:“和兽蛋定契约无非就两种方式,一种是用绝对的武力征服它,一种就是用强大的信念和它产生共鸣,让它心甘情愿接受你的意志。”
灰衣男子见范希源沉默不语,接着说:“显然第一种不适合你,无论你怎么想都没有退路了。从兽蛋接受你的血液冲出蛋壳的那一刻开始,它已经不死不休的盯上你了,摆在你面前的只有第二种,用你强大的信念意志去征服它。”
范希源当然明白他的意思,从武力上来说,就目前自己来说根本没有可能,用信念?什么样的信念才能与它产生共鸣?
“你想明白了吗?”灰衣男子淡淡的说道。
除了a
就是b,怎么选都没有退路。范希源咬着牙,点了点头说:“我试试看!”
“妙哉!”灰衣男子突然一拍脑袋,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差点忘了告诉你,我还从来没听说过有夜叉王可以同时收复两只兽蛋的先例!“
范希源心下一沉,面如死灰。
灰衣男子见状哈哈大笑起来,拍了拍范希源的肩膀,说:“范先生放轻松,放轻松,我这不是来了嘛?”
范希源看着灰衣男子的德行,突然又明白了一件事,叶奇之所以一副傻大粗的模样,估计就是和这位“范先生“相处太久的缘故。他本以为冥世的范先生应该是个沉稳老练的人,往日还只是在脑子里嘀嘀咕咕念叨一些模糊不清的语言,今天一相处怎么看都不是个靠谱的主。
“你能帮我做什么?”
“提点你啊!”灰衣男子神气凛然。
“就提点我?”范希源脑子嗡了一下,莫名其妙地跑出来跟我说几句话就算是来帮我了?
“最后再提醒你两点,第一,当你将血印在兽身上的时候,切记一定要全神贯注,将你的信念传达给它,让它与你产生链接达成共鸣,这样才算是签定契约,明白了吗?”
范希源点了点头。
“再就是,你一定要记住你的信念越强大,你的兽也会越强大,它的成长与你是紧密相联的,你弱它就弱,你强它便强!”
“如果我死了呢?”范希源忍不住问道。
“你猜啊!”灰衣男子鬼魅一笑,笑的范希源浑身不自在。
事情到了这一步,范希源按着灰衣男子的方法,闭上了眼睛,气定神闲的站在光兽的面前。
叶双对他的训练非常有效,范希源很快就进入了一个更为深邃的境地。
灰衣男子悬浮在空中,面色凝重。他非常清楚自己的存在仅仅是意识上的精神力而已,他能够做的也就到这了,剩下的只能靠范希源自己去做。从范希源的表现来看,很松弛,至少在面对危机的时候并没有乱了分寸,之所以陷入了困境,还是经验局限了他对危机的处理方式。也许在不久的将来,范希源必定会成为真正的夜叉王。
“现在将你的血印在光兽的头上,无论发生什么你的手都绝对不可以离开,集中你所有的意志,去感知光兽,找到它最深的链接,和它产生共鸣。”
灰衣男子变得非常严肃,声音也低沉了下来。
范希源面色平和,他伸出手轻轻的落在了光兽的头上。
就在按上去的一瞬间,一种类似于冰冷的潮湿感涌了过来,稠黏、腥臭让他感到恶心,随时都能让他吐出来。他再次稳定心神,将自己的手牢牢的印在光兽的头上,鲜血顺着光兽的额头往下流。
突然,在他的眼前出现了一片蛮荒的大地,阴红色的天空把天地压的就像一个狭窄的通道。在四处弥漫着**糜烂的味道,就像是站在一块长满了疱疹的肉块上,远处的闷雷像地狱里恶魔肚子饥饿的回声。
范希源刚踏出去一步就滑倒在地,刚想要爬起来,发现自己刚踩到的竟是一具尸体,腐肉已经被他蹭掉了,露出了里面森森的白骨,上面爬满了肥硕的驱虫。他惊慌地爬起来,过程却
不太顺利,因为在他的脚下全部都是尸体。
范希源想要捂住自己的嘴,发现自己的手上已经沾染了尸体的腐肉。他环顾了一下四周,看见前面有一个小土坡,踉跄的向上面走去。
当他爬上小土坡以后,没有再看见尸体,眼前赫然是一个巨大的黑洞,望不到边界的黑洞。他站在黑洞的边缘,里面似乎有什么声音传了上来,悠长而深邃。他下意识的退后了一步,惊恐的发现自己的身后已经变成了一片平地,那些尸体已然不见。
他转回过头来,他的面前竟出现了一张门。
一张铁门,一张粗糙的覆盖着厚厚铁锈的门。门高三、四米有余,宽约有两米左右,由两扇推门组成,没有锁眼,上面挂着一根手腕粗细的黄金锁链,被暗淡的铁门衬托的格外刺眼。
范希源退后了两步,眼睛盯着铁门,生怕再挪开视线又会出现什么奇特的现象。他用余光扫了门的两侧,依旧是那个巨大的黑洞,并无其他的变化。
无端的出现一张铁门,显然这张铁门与黑洞有着莫大的干系,也很有可能是通往黑洞的唯一通道。
进去吗?
范希源没有其他的选择,他把手伸向了黄金锁链,刚碰到锁链,锁链就滑落在地,这把锁根本就是形同虚设。他咽了口口水,双手搭载两扇门上,阴冷的刺痛感传达到了他全身上线所有的神经。
他眼皮狂跳,全身绷紧,几乎用了自己全身的力气向前推去。门并不像看上去那么沉重,相反轻的像没有重量一样,让他几乎跌进门里。
就在门推开的一瞬间,一股更为**更为黑暗的腥臭味从门内冲了出来,范希源再也没能忍的住,哇的一声吐了出来,他跪倒在地,不停的呕吐,胆汁都要吐出来了。
因为除了恶心的臭味,他还看到了更为恐怖的场面。
魔王在的地铁里的屠戮比起这里简直不值一提。
这里才是真正的地狱。
这里的一切都被染成了红色,战场内没有完整的尸体,支离破碎、血流成河。这是一场人类与怪物之间的战争。无数的人类和数不尽的怪物们,他(它)们全部挤在了一起。人类用棍棒、石头、用一切可以造成伤害的凶器,甚至是用自己的牙与怪物撕咬在一起。显然,人类在怪物面前几乎没有任何的还手之力,但是人类还是前赴后继,不断有人嘶吼着扑上去。他们已经与怪物没有区别,眼睛里只有杀戮。
“站起来,范希源。这些兽族与夜叉王一样诞生于混沌。盘古开天地之时,它们只是盘古开天辟地时候的工具,是盘古最有力的伙伴,它们为这个世界堆出了群山、劈出了大海、汇聚了河流。世界本该充满了友爱,自从人类诞生之日,这一切都发生了改变,私欲让战争变成了常态。无论是与自然、与异族还是同类天天都在发生,而你现在看到的是人类与起始之物的原始之战,统治世界之战!”
范希源的耳边传来了灰衣男子的声音。
“听着,你现在是在光兽的记忆通道里,忘记你看到的,集中精神找到光兽!”
范希源咬着牙,挣扎着爬起来,他的双腿还是抖的像打摆子一样。
兽蛋(4)
他抹去嘴角残留的胃液,瞪大了双眼,开始在战场里寻找光兽。
怪物的种类还真是多啊,这些或许只会出现在特效片里的生物,此刻正活生生的在眼前。四五米高的双头巨人甩着双臂在地上横扫,蚂蚁一样的人类就像灰尘一样被击飞;长着翅膀的尖耳猴子盘旋在空中随时俯冲下来带走猎物;还有从地底突然钻出来的大花,它们拥有巨大肥硕的花瓣,张开花瓣的时候还能变化不同的色彩,当它吞下一个活人的时候就会马上缩入地下……
它们都不是我要找的,光兽到底在那呢?
范希源闭上了眼睛,他放弃了用眼睛去搜索,用感知,在黑暗中去探寻光兽。
在他的脑海里,战场似乎又归于了寂静,不再有血腥杀戮,不再有嘶吼声、惨叫声、骨头碎裂声,那些怪物和人类都变成了一根根毫无生气的线条,他不断的用手拨开这些挡住自己线条,在这些密密麻麻的线条里寻找光兽。这就像是在一堆一堆的麻绳里,要找到一条长短刚好五厘米的线头。
这对长时间和后期打交道的范希源来说,并不是一件麻烦的事情,他绝对有足够的耐心,为了一个合适的镜头他可以彻夜不眠的看遍所有的素材。
范希源终于在不起眼的角落里发现了一根线头,这根线头有部份还停留在一个人类的眼睛外面。他在地铁里见过光兽可以自由穿梭于人类的眼睛,就像镜面反射一样。
找到你了。
范希源平静的吐了一口气,经过叶双训练过后的手已经非常稳定,要捏住一根线头简直轻而易举。
他握住了线头,还是那股阴冷的感觉。他并不在意,或者说已经习惯了。
他轻轻一拔,竟有一种凿开千里之堤的感觉,无数的白光从人类眼睛的孔洞里狂泻。范希源就站在孔洞的正前方,瞬间就被光笼罩。
并不是所有的白光都是善意的光,就像阳光,适度可以让万物勃勃生机,过度便是烈日灼心。
范希源从白光里感受到了恶意,无穷无尽的恶意,狡诈、凶狠、阴毒。
可他无动于衷,另外一只手向前伸了出去,手掌轻轻一握——光兽突然就出现了!
凭空出现在他的手里!
光兽的嘴巴被范希源握住,愤怒的光兽目露凶光,一个卑微的人类怎么可能单手就能抓住自己!它奋力的扭动身体妄图摆脱范希源的手,喉咙里发出哧哧的嘶吼声。
然后这一切都是徒劳的,范希源的手就像是光的桎梏,无论光兽如何拼命挣扎,越是无法挣脱。
时间流逝,面对纹丝不动的范希源,光兽的行动渐渐有些疲软,但杀气犹在。
范希源握着光兽的嘴慢慢地将它拖到跟前。他的双眼直视着光兽,光兽的眼睛狭长而明亮,两只眼睛里是灰白色的,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范希源看着它,从它的眼睛里仿佛看到了光兽一族的起源、诞生,从光明堕向黑暗的深渊,在暗黑的世界里挣扎……这是一个更加久远更加悲伤的史诗。
不知不觉中,范希
源突然变得温柔,眼睛里竟不自觉的流下泪来。他自己也不确定这是一种什么情绪的眼泪,是同情还是什么更加复杂的情绪,他渐渐地松掉了自己的双手,将光兽的头紧紧抱在自己怀里,就像抱着自己的亲人一样。
光兽居然从暴躁中放弃了挣扎,窝在范希源的怀里像是只找到了主人的宠物。
“不要害怕,从今天起我就是你最亲近的人,请记住我的名字——我叫范希源!”
当范希源说出自己的名字,光兽就消失了。
他站立在原地,似乎还没有从刚才的情绪中走出来。
“恭喜你,想不到你会这么快就能和光兽达成契约。”灰衣男子一脸戏谑的表情,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这就算达成契约了?”范希源这会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漂浮在空中,跟前的光兽却已经不见。
灰衣男子点了点头,说道:“如果你需要兽,直接召唤就行了。”
范希源看了看自己的手,他想到了魔王召唤光兽的方式。
“不过,你应该也看到了兽族与人类的战争,也就是说兽也是会死的,在遇到强敌的时候,你要慎重选择兽的使用,也要懂得保护好自己的兽,否则……你懂的。”
灰衣男子甩了一下自己的长发,妖娆的像个女人,只是满脸的胡渣看起来有些怪异。
范希源一时语塞,点了点头。
“好了,事情办完我也该走了,”灰衣男子打了个哈哈,又突然想起了什么接着说道:“对了,最后再提醒你一句,和兽蛋签契约这种事,千万别再干同时开两个蛋这种蠢事了。”
灰衣男子话音刚落,白色空间迅速退去,又恢复到了原来的黑暗。也就在同时范希源开始从空中往下掉。
还真是来也突然,去也突然。
范希源完全没有心理准备,可是下面的三根利爪已经准备就绪,就像是在等待猎物自投罗网的陷阱,只待猎物掉落的一瞬间,一口吞下。
范希源已经避无可避,来不及做出任何的反应,就在他的双腿感受到冰冷的穿刺的一瞬间,他把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在了腰部,借力——以飞快的速度摆脱利爪的继续深入,双脚一蹬,向前方翻滚了出去。
是的,他滚出去很远,滚到足够远的位置。
范希源第一时间便趴在了地上,他强忍着疼痛,眼前两道长长的血迹已经清楚的说明了他受伤的状况。两条大腿几乎洞穿,不断的有鲜血正从大腿的伤口处喷涌而出。
该死的,这就要结束了吗?
范希源因大量出血感到自己有些轻微的发抖,他必须要赶快给自己止血才行,可他不敢动,面前的利爪就和光兽一样正在体验自己血的味道,只要自己敢露出一丁点破绽,利爪就会毫不犹豫的冲过来。
只要把它从地底的本体拉出来,就有机会将自己的血印在它的身上。
想法没错,可血流的比他想象中要快要多,范希源开始感觉到有些恍惚。
利爪似乎看穿了他身体的
状态,再次发动。地底传来了类似于某种高性能涡轮增压发动机的咆哮声,带着激昂的尘土向他碾压过来。
糟糕,双腿几乎已经不能动弹了,范希源挣扎着想要站起来起来,却发现自己根本站不起来,跌坐在地上。
而眼前的利爪已经迫在眉睫。
他四肢并用,奋力的想要向后退,手似乎碰到了什么,顾不上许多了,只要能抵挡住利爪的攻击,什么都好。
他抓起旁边的东西狠狠的往自己的跟前砸了下去,只听得一声石破天惊的响声,范希源被一股巨大的冲击力推了出去。
范希源重重的落在地上,疼得撕心裂肺,忍不住咯出几口血来。情况危急,他再次挣扎着站起身来,准备迎接下一波攻击。
当他望向利爪的方向时,他彻底绝望了,一种深深的绝望。
都说一个人不会在同一个地方摔倒两次,如果摔倒了两次,要不是脑子有包就是智商有问题。
范希源做到了,他确确实实,真真切切的在同一个地方摔倒了两次。
砸利爪的东西正是最后一颗兽蛋。
这颗兽蛋上面已经沾染了他的血迹,不是一点,而是更多。
范希源浑身冰冷,一个利爪他已经筋疲力尽,再来一个就是绝境。
兽蛋的后面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声音,利爪慢慢地绕过了兽蛋,似乎刚才的撞击也对它产生了影响,让它不得不重新调整。
范希源已到极限,一支手臂无法动弹,双腿能够站起来已是勉励支撑,刚才被撞飞让他至少断了三四根肋骨,最麻烦的是他因为失血过多,意识也开始不受控。
咔嚓——
又是蛋壳开裂的声音。
出来的又会是什么呢?
利爪似乎受到了蛋壳开裂声音的刺激,没有再等待,向范希源冲了过来。
这是要赶在其他兽出来之前干掉自己吗?
范希源咬着牙想要奋力向旁边滚去,无奈自己的想法和身体无法达成统一,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利爪向他冲过来,甚至清楚的看清了三根利爪中间的那根长,左右两边的更短一些。
他妈的。
范希源无声的骂了一句,双腿再也承受不起身体的重量向前跪了下去。
眼看着三根利爪就要穿过他的身体的一刹那——
啾——啾啾——
他听到了几声类似于鸟的叫声。很小很小的声音,很脆也很好听。
都说临死之前都会有回想生前最美好的回忆,可他最后听到竟然是鸟叫声。他瞪大着双眼,脑子里什么想法都没有。
三根利爪竟硬生生停在了范希源的跟前,就像是跟前有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无论三根利爪怎么拼命向前都无法前进一步。
地底传来了更大马力的嘶吼,利爪显然并没有放弃继续进攻。
啾——啾啾——
类似的鸟叫声又响了起来,这次却让利爪彻底失去了行动力,只剩下地底的咆哮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