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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树下野狐     蛮荒记txt下载     蛮荒记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一章 两仪神宫

    “盘古九碑?”

    拓拔野微微一愣。九碑乃盘古以上古百金炼成,其上分别刻写了九种通神彻鬼的绝世法术,是数千年来人人梦寐以求的太古神器。蚩尤与大鹏激斗之时,九碑坠落苍梧火海,下落不明。难道这厮当真知道其所在?

    延维见他动容,忙趁热打铁,摇头晃脑的道:“合九碑为一,可成千古第一至尊神器,万里一瞬,随心所欲,天下四海,无处不可及也……”

    拓拔野亦曾听人说过,只要将九碑合一,便可成为一神秘法器,穿梭时空,纵横古今……心中陡然大震,是了!倘若真能如此,岂不是可以借之重返大荒了么?狂喜方起,又觉不对,哈哈笑道:“老蛇怪,你若真知道九碑下落,早就九碑合一,离开此地了,还会眼巴巴的在这儿抢一条小鱼么?”

    延维大是尴尬,哼了一声,咬牙切齿的恨恨:“嗟夫!吾虽知九碑之所在,奈何真气俱失,有心杀贼,无力回天,不亦悲乎!”

    拓拔野心中一动,登明其意,微笑道:“你是说,那九碑仍在二八神人手中?林雪宜还活着么?”

    延维一震,脱口道:“汝乃何人?安知那贱人乎?”贼眼溜溜,将他上下打量了数遍,觉得他不似九黎囚民,瞥见他腰间的天元逆刃,脸色瞬时惨白。两头齐齐张口结舌,瞪着四眼,哑声道:“天……天……天元逆刃!”

    回光三宝俱是太古神器,延维若非被蚩尤吸尽真气,早已感应而出,方才饥肠辘辘,只想着如何骗夺他手中的紫鳞鱼,此刻瞧见这第一神兵,震骇惊异,更觉这小子来历非凡。

    拓拔野心中一动,知他狡诈贪婪,却对伏羲、女娲极为畏惧,要想令其乖乖就范,威吓远胜利诱。

    当下扬眉笑道:“很好,你既然还识得此刀,这两件东西想必也没忘记了?”将两仪钟、十二时盘从怀中一齐取出。

    延维“啊”的一声,两头涨红,颤声道:“汝……汝……汝究竟何人乎?”

    十二时盘与天元逆刃相传都是盘古所制,两仪钟则是女娲采补天余石制成,太古十二兽国时,这三件神器虽还未被称为“回光三宝”,但天下也都传闻只要将这三件神器收齐,便可洞悉回光诀之神妙,与盘古九碑可谓异曲同工,两相辉映。这三件宝贝原归女娲所有,又怎么会落入了这小子手中?他越想越是惊疑。

    拓拔野收起神器,哈哈一笑,道:“你偷吃了原该我享用的八斋果。还敢问我是谁?将你封在火风瓶中、不死山下,受数千年饥饿之苦。原想你当知道悔改,没想到还是一点长进也没有,绞断建木,解印大鹏,盗取盘古九碑……嘿嘿,你好大的胆子!”

    说到最后一句时,右手随手一摁,五行真气生克激爆,绚光怒旋飞舞,“砰”的一声,登时将延维隔空按倒在地;左手从怀中取出炼妖壶“呼呼”疾转,作状欲将他吸入。

    延维吓得魂飞魄散,颤声道:“汝……汝乃伏羲大帝转世!”见到回光三宝时,他心中隐隐已有此念,再见他五行毕备,又有炼妖壶,更无半点怀疑,叩头如捣蒜,道:“小……小……小人罪该万……万死也,愿鞠躬尽……尽瘁,将……将功折……折罪,为陛下找……找到盘……盘古九碑……”

    他原本伶牙利齿,谎话张嘴就来,此时骇得浑身颤抖,牙关格格乱撞,竟连话也说不利索了。

    拓拔野暗觉好笑,脸上却是冷冷的极是凝肃,斜睨了他片刻,收回炼妖壶,将那条紫鳞鱼撕成两片,一半丢入白龙鹿口中,一半抛到他脚下,一字字道:“念你于我蛇族有旧功,再饶你一次。此番若找不着盘古九碑,定叫你千秋万载,永受魂魄炼烤之苦。”

    延维连连点头,如释重负,汗水涔涔而下,周身仿佛虚脱了一般,指尖颤抖的拾起鱼肉,却连送到嘴里的气力也没有了。

    数千年光阴更迭,伏羲积威犹在,被拓拔野这爸诈唬,他惊惧惶恐之中,又夹杂着一丝丝炽烈的恨怒。

    此时雷声滚滚,狂风怒啸,海上波涛汹涌,暮色沉沉,风暴就要来了。

    延维收敛心神,道:“陛下请随我来。”两头分别撕咬了一块鱼肉,不敢细嚼,囫囵吞下,必恭必敬的领着拓拔野游入海中。游牧之神手打。

    海面惊涛掀卷,大浪滔天,到了水下数十丈便大转平静。海水灰蓝,空空荡荡,白龙鹿龙须飘舞,四下嗅探,所经之处,不见半只游鱼,就连悬浮的草藻也绝难见着,整个海底似乎都在沉睡着。

    延维双头东张西望,蛇身迤俪,在海水中悬游了片刻,突然喜色浮动,朝右前方连连比画。

    彼处透明空荡,未见异常,拓拔野凝神再看,心中陡然一震,才发觉那儿海水的光影颇为奇怪,像是立了一根巨大的透明菱柱,水波轻撞其沿,晃漾出点点微光。当下聚气挥刀,破浪劈去。

    “轰”的一声闷响,绚光如霞,水波狂震,果见一个巨大的八面水晶棱柱矗立海中,直插入海底。棱柱直径约达三百丈,被天元逆刃气波所劈,微微摇动,侧面徐徐打开一道长缝,冒出万千串气泡,霞芒吞吐。竟是一道暗门。

    延维急速前游,从那长缝中钻了进去。拓拔野骑着白龙鹿尾随其后,方甫进入,眼前一亮,心中陡然大震,在苍梧之渊待了这么久,竟未发觉海下还有这样一个秘密世界!

    霓光晃动,迷离瑰丽,置身处竟是一个极为富丽堂皇的宫殿。四壁高阔,悬挂着各种色彩艳丽的蚌壳。珠光四射,亮如白昼。当中一根墨玉石柱,雕着两条人蛇,两两交缠,栩栩如生。

    地上铺着厚厚的海狐毛地毯,环绕着那墨玉石柱,织成黑白交旋的太极图案。殿中的玉案、烛台、铜鼎、香炉……无不造式古朴,肃穆而又华丽。

    右前方角落立着一排碧玉屏风。隐隐可见螺旋似的白玉石梯朝上下盘旋。显然这里不过是海底密宫的某一层。也不知此殿之外,尚有多少乾坤?

    见拓拔野讶然四望,似是对此地浑无印象,延维心底微微感狐疑,咳嗽一声,正待说话,忽听一个柔美清脆的女子声音森然大笑道:“苍天有眼!延维狗贼,原来你还没死!妙极!妙极!”

    声音环绕响彻,一时也分辨不出由哪里传来。延维脸色微变,四下环顾。铿锵有力的喝道:“大胆贱婢!两仪神宫乃陛下双修之地,岂容尔等宵小窃据?陛下今已转世到此,尔等贱民还不速速自缚请罪!”

    拓拔野一凛。才知这里竟是伏羲、女娲阴阳双修的秘地,难怪如此奢华壮丽。那说话女子想必就是不死国主林雪宜了。

    果听那女子格格大笑道:“陛下转世?他若是陛下转世。我就不是林雪宜,而是女娲再世了!”话音未落,狂风骤起,人影疾闪,八道气浪从前后左右向拓拔野、延维猛撞而来。

    拓拔野心中大震,那八道真气来势之猛,见所未见,合在一起,威力竟似丝毫不在灵青帝之下!登时明白必是蚩尤所说的二八神人,当下急旋定海珠,五行真气在体内急速激爆,直冲入天元逆刃,连人带刀螺旋怒舞,狂飙似的与那八人次第相撞。

    “当当”连声,他虎口迸裂,周身如遭电殛,酥麻震痹,霎时间几乎连气也喘不过来。

    所幸单个而论,他的真气均胜过对手,再倚借五行生克之道,将自己的各属针气激化到最大,以金克木、以木克土、以土克水、以水克火、以火克金……如此分而破之,自是大占便宜。

    绚光炸舞,撞得那八人“咿呀”怪叫,横空飞退。

    他翻身急旋,卸去激撞气浪,稳稳当当的跃回白龙鹿背,仰头哈哈大笑道:“区区八斋树妖,也敢与我争锋!”将涌到喉头的鲜血强行咽了下去。

    “五行真气!”林雪宜惊咦一声,接着似又探察他身上的回光三宝,声调更是骤变,又惊又怒,喝道:“臭小子,你是谁?这些神器从何处得来?”

    那八个丈许高的连体巨人咿哇大叫,凌空环绕,将他们团团围在中央。在万千明珠映照下,肤色黝黑如铁,光泽闪耀,果然像是八根巨大的枝桠悬浮半空。宽短的脸上,铜铃大眼灼灼瞪视,落腮胡子如烈火跳卷,显是对拓拔野雄浑无匹的五行真气颇感震惊。

    延维见他刹那间竟将二八神人尽数震飞,大喜过望,方甫浮起的疑心登时又荡然无存,昂头挺胸的喝道:“贱婢!汝是不见黄河心不死,不到腊月不蜕皮!再不献出九碑,叩首谢罪,肉酱即尔等下场!”眉飞色舞,意气风发。

    林雪宜的声音格格冷笑,四下回荡:“就算他有五德之身又如何?陛下早已化作灵山,永不复生了!延维老贼,我倒要看一看,今日究竟是谁要化作肉酱……”

    拓拔野耳廓微动,蓦地辩出她便藏身于上层宫殿之中,不等她说完,一夹白龙鹿,冲天飞起,天元逆刃弧光电舞,闪电似的劈入那玉石穹顶。

    “轰!”绚芒激射,碎石炸舞,顶穹顿时坍塌。

    二八神人呼啸冲来,凌空穿插,霎时间彼此纵横相连,组合成一个六丈高的“巨人”,双“臂”飞舞,气浪如狂飙怒卷,直如山崩海啸。

    拓拔野大凛,这次的气浪果然五行俱备,威力暴涨。难怪以蚩尤、八郡主之神通,当日亦被他们七纵七擒,困在苍梧树洞之中。好胜心起,喝道:“来得好!”天元诀、宇宙极光流交融合一,天元逆刃霓光激爆,夭矫怒旋,如太极鱼线似的破入那两道光浪之中。

    五气交击,光波狂震,天摇地动。殿内的蚌珠灯摇曳迸炸,光线陡暗,那些玉案、铜鼎更是冲天翻飞,纵横乱撞。

    二八神人急退几步,东摇西倒,勉力保持住那合体阵形。

    拓拔野亦经脉如烧,灼痛已极。他无暇与树妖缠斗,只想速战速决。尽快擒住林雪宜,问出盘古九碑下落。当下借着那震荡巨力,骑着白龙鹿朝上飘摇急冲。

    灯光骤亮,上一层大殿内,数百盏琉璃水晶灯摇曳闪耀,未见任何人影。想来那林雪宜藏身于更上一层宫殿中。

    拓拔野片刻不停,又是一记“星飞天外”,光浪如彗星回旋倒舞,登时又将上方穹顶撞破一个大洞。

    只听“啊”的一声低呼,一个绿蟒皮衣的明艳少女急坠而下。延维在下方大喜叫道:“陛下,是那贱婢也!是那贱婢也!”二八神人哇哇大叫,急冲而来。气浪澎湃鼓卷。

    拓拔野左手气带飞卷,闪电似的将那少女抄到手中,封住经脉。右手挥刀反劈,五行相克,借着那激撞之立继续高冲飞起,又冲上一层宫殿中。

    少女雪明肤眸,双耳上悬着两个赤铜人蛇环,果然是那林雪宜。只是她奇经八脉均已震断,形同废人,即便不封其经络,亦动弹不得。恨恨的瞪着他,双靥晕红,满脸惊怒羞愤之色,高声叫道:“阿大、阿二,莫管我,快快将这小子和那延维老贼全都杀了!”

    延维老奸巨滑,早知她性情刚烈狠决,宁可玉碎,不愿瓦全,趁着上方混战之际,早已从暗门中溜了出去,逃之夭夭。

    二八神人一心解救主人,顾不得追他,嗡嗡大叫,合成“巨人”直冲而上,五行真气滚滚冲爆,招式虽然至位简单质朴,威力却是惊天动地。光浪所及,势如破竹,无坚不摧,就连那混金铜鼎也被瞬间撞瘪如铁皮。

    拓拔野生怕伤了白龙鹿,道:“鹿兄,委屈你了!”翻身将它封印,抱这林雪宜螺旋上冲。

    二八神人是八斋树所化的木精,数千年来,又得林雪宜传授八脉神功,真气之猛,当世除了神农、青帝,无人可敌。若换作五帝之盟之前,即便拓拔野吸纳了广成子、阴阳双蟒及万千尸鬼的真气,与这八个铜头铁臂的连体树妖对战,亦毫无半点胜算。

    但他在这苍梧之渊修行了这么久,天人合一,心无旁骛,虽未见半篇“三天子心法”的文诀,不知不觉中,却已通过瞬息万变、威力恐怖的苍梧气象,悟得了“三天子心法”的精髓真义,不但将体内的种种真元消化并纳,更将所有绝学融会贯通,阴阳循环,五行生克,都已极之随意自如,只是八极转换尚欠火候。

    此时,在那二八神人雷霆猛攻之下,体内五行真气如潮汐篷然怒涌,不必他多想,便已自动流转激生,化做与彼相克的护体真气,再借势随形,以力助力,扶摇直上,刹那之间便已连续撞破了七层穹顶。看似跌宕惊险,却将五形生克之道发挥的淋漓尽致,妙到毫颠。

    林雪宜被他抱在怀中,起初还叱骂不绝,但越到后来,越是惊异莫表,渐渐的竟说不出话来了,心道:“难道这小子当真是伏羲转世?否则以他如此年轻,又怎会……有怎会……”

    念头未已,“轰!”光浪陡亮,拓拔野又劈穿了上方顶穹,水浪狂喷,如瀑布飞泻直下,其外已是茫茫大海。

    他螺旋冲舞,直入汪洋,带着滚滚气泡穿透灰蓝海面,“哗”的一声,高高破空冲起。

    狂风怒号,大浪滔天,暴雨、冰雹正如密箭乱舞,一道闪电陡然划过乌黑的云天,雷声狂擂,震得天海摇动。

    拓拔野深吸一口气,精神大震,久居此处,这恶劣狂暴的天气竟已变得如此亲切,体内水属真气受其感应,亦惊涛骇浪似的在经脉间汹汹怒卷。自动激生,化做雷鸣似的木属真气,又激爆起远处冲天烈火般的火属气浪,再转为土崩石裂的土属真气,而后又化作闪电霹雳般的金属气浪……

    当是时,惊涛喷舞,二八神人冲天飞起,两道气浪从“巨人”双“拳”中怒爆冲出,仿佛一赤一青两条狂龙,贴着大海纷摇的海面夭矫飞腾,交错着撞向拓拔野胸口、后背。游牧之神手打。

    闪电骤亮,天海如紫。

    拓拔野纵身长啸。五行真气天地感应,滚滚冲爆为金属气浪,天元逆刃卷起一道比闪电还要刺目的弧光,瞬间劈入那道青碧色的光浪之中。

    气光掀爆,震耳欲聋,“巨人”怪吼一声,“左臂”被震得险些飞脱出去。拓拔野顺势凌空后翻,高高跃起,避开后方呼啸卷过的赤彤气浪。体内真气瞬息万变,立刻又激爆成狂涛巨浪似的水属真气,天元逆刃挥处,水浪狂卷。海面如炸,登时将赤彤气浪轰然劈散。

    雷声滚滚,二八神人踉跄后跌。

    拓拔野不给他们丝毫喘息之机。长啸不绝,真气恣意转换。相生相克,与天地同化;天元逆刃纵横飞舞,大开大合,如雷奔浪卷,杀得那八斋树妖嗡嗡大叫,后退不迭。

    远处,地动天摇,红光喷薄,万千道地火如赤龙狂舞,金蛇高窜,烧得半边夜空彤红艳丽,半边墨黑如漆。

    受地震牵动,海啸骤起,飓风如羊角呼卷,数十丈高的巨浪遮天盖地,如雪山崩塌,天河泄洪,整个海面像是沸腾了一般,一浪高过一浪。

    拓拔野精神大振,越斗越是酣畅。丹田内,阴阳两炁如太极飞旋,身体犹如一个小小的宇宙,奇经八脉,心肾肝胆……仿佛都化作了日月星辰、山河湖海,随着这狂暴天象,戚戚感应,变化万千。

    周身飞旋疾舞,如羊角飓风;天元逆刃纵横闪耀,似霹雳横空。五行真气更迭交替,相克相生,时而如地火焚天,时而如地震山崩,时而如海啸摧枯拉朽,时而又如极光绚舞交叠……万象纷呈,如天机莫测,威力之强猛,便连他自己也觉得说不出的惊讶喜悦。

    二八神人塌波破浪,一路飞退,被他那天雷地火,狂风暴雨似的猛攻迫得狼狈万状,偶有反攻,亦立时被化解震退。

    这八和木精真气虽然极之狂猛,但终究是铁木所化,愚钝木愣,不知变通,是以数千年光阴,他们也只由林雪宜学得相对简单的“八脉**”,就连招式也直来直往,刚猛有余,变化不足。被拓拔野如此急攻,眼花缭乱,空有浑身真气却施展不出,憋屈烦闷,咿呀大叫。

    闪电骤亮,照得林雪宜脸色惨白如纸,妙目圆睁,骇然的盯视着拓拔野,心潮汹涌,呼吸不得,蚊吟似的喃喃道:“三天子心法!三天子心法!”这小子的一招一式,虽然与壁画所刻的太古三帝武学大相径庭,但其真气运转、精髓要义却是与之浑然相契!

    她自以为参悟心法数千年,当今之世再没人比她更了解其中玄妙,岂料今夜所见,竟是眼界大开,翻陈出新,心中之震撼,实比这地震海啸更要为甚。

    雷霆连奏,天海蓝紫一片。

    拓拔野丹田太极越转越快,五行真气相激相生,在各个穴道、经脉之间飞旋交融,眼前陡然一亮,又进入那“宇宙即我心,天元及丹田”的奇妙境界,但觉万里天长,海阔无极,自身已与天地同化,体内宇宙星辰飞旋,万象生灭,心中喜悦激动,纵声啸歌……

    “轰!”五气磅礴,左掌吐出一道绚丽无比的炽光,像流霞横空,极光漫舞,撞中那八斋树妖组合而成的“巨人”“丹田”处。二八神人齐声痛吼,登时纸鸢似的离散震飞,缤纷坠入狂涛之中。

    巨浪滔天,火光映空。

    林雪宜脑海中空白一片,怔怔凝望,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拓拔野旋身徐徐落下,衣袂翻卷,长带如飞,俊秀的脸上如映红霞,那飞扬喜悦的神采,多么……多么像他呵!

    眼眶酸热。泪珠攸然从她脸颊滑落。突然之间,心中的愤懑、羞怒、骇异、恐惧、杀意……全都被扑面狂风卷得烟消云散了,咸涩的浪水打在脸上,分不清哪些是水,哪些才是眼泪。

    朦朦胧胧中,依稀瞧见二八神人从海中冲跃而起,咿哇大叫,还想上前与拓拔野死战,林雪宜心底一震,高声叫道:“不要打啦!他是……他是……”凝视着他的双眼,悲喜交集,长睫颤动。半晌才低低的说道:“他是陛下转世!”

    雷声滚滚,回荡不绝。

    远处的地火像是渐渐平息了,漫天姹紫嫣红,狂风依旧。

    二八神人面面相觑,塔踏浪上前,齐齐朝拓拔野凌波拜倒。虽未发一言,神色肃穆,显是心悦诚服。

    拓拔野微微一怔,没想到她竟会突然承认自己的“伏羲”身份。见她眼波凄婉温柔,神色古怪,心中微微一动,似有所悟,将她经脉解开。

    延维在远处海浪中遥遥观望,见局势已定,这才迤俪游来。高声抑扬顿挫的赞叹道:“嗟夫!陛下英明神武,地火为之喷薄。天海因之变色!彼等贱婢草民,螳臂当车,不堪一击,自不量力,徒增笑耳!”

    声调陡然一转,瞪着林雪宜,大义凛然的喝道:“尔等若想活命,速速交出盘古九碑,以及鲜鱼瓜果!”说到最后一句,喉结又是一阵急剧滑动。

    林雪宜冷冷的望着他,胸脯起伏,恨火欲喷。强忍怒气,朝拓拔野伏身拜倒,珠泪簌簌而下,哽咽道:“陛下,延维这狗贼玷我清白,盗食帝药,又诬陷我觊觎盘古九碑,害雪宜蒙受不白之冤,为世人所唾,囚辱数千年。恳请陛下为我伸冤,将这狗贼千刀万剐,凌迟处死!”

    电闪雷鸣,雨如瓢泼。

    延维急忙伏身波涛之上,连连叩头道:“陛下明察秋毫,又焉能为此贱婢蒙蔽乎?贱婢失贞盗药,与吾何干?若非其渎职,女帝陛下又岂会作此决断耶!此次苍梧树断,大鹏解印,亦乃贱婢勾结外人所为耳!其罪滔滔,天地不容,恳请陛下将此贱婢剁成肉酱,以绝效仿!”

    拓拔野嘴角冷笑,心下雪亮。他想起天帝山上,自己被乌丝兰玛、姬远玄等人串通算计的情景,更是心有戚戚,对林雪宜大感怜悯。但自己先前已答应饶过延维,此刻反悔,岂不有失“伏羲”身份?

    瞥见林雪宜腰间悬系的火风瓶,心中一动,扬眉喝道:“在我面前还敢信口雌黄,延维,你好大的狗胆!”

    延维周身一颤,吓得脸色惨白。

    拓拔野右手凌空一抄,将火风瓶抓到掌中,淡淡道:“我虽答应饶你,但女帝却未曾答应。她当年既已下令将你关在瓶中,永受火烤、饥饿之苦,我又岂能忤逆?”按照蚩尤、晏紫苏当日所述,将黑铜长针扎入八角铜瓶的颈洞中,叱道:“果风去,成不北,果极南!”

    狂风倒卷,延维登时惨叫着冲入瓶中,只露出两个憋涨得紫红的脑袋,气急败坏,之乎者也的大骂不绝。

    “多谢陛下为我伸冤。”林雪宜嘴唇颤抖,脸上晕红如霞,声音已大转平定,起身道,“盘古九碑在两仪宫中,请陛下随我来。”与二八神人一齐冲入海中,翩翩朝那水晶石柱游去。

    拓拔野收起火风瓶,紧随其后。涡流滚滚,气泡飞扬,两仪宫已被海水注满,上九层殿阁断壁残垣,一片狼籍。万千明珠悬浮水中,五光十色,照得原本灰蓝昏暗的海底光怪陆离。

    顺着螺旋玉梯蜿蜒而下,到了下方第十二层,只见彩鱼翩翩,迎面游来,瓜果肉脯,悬浮跌宕。延维两头不断的伸颈乱咬,却每每失之毫厘,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鱼群擦着脸颊游过,狂吞馋涎。

    拓拔野心下大奇,旋即恍然,这里既是当年伏羲、女娲双修秘宫,自然储备丰富,这一层必定便是粮仓食库了。先前白龙鹿捕到的那条紫鳞鱼多半便是从此处逃出。

    二八神人合力提起地上的一个巨大的太极铜盘,露出一个圆形甬道,海水涡旋急泻而入。

    四周黑漆漆一片,拓拔野随着林雪宜跃下,走不几步,打开一道铜门。绚光晃眼,心下大震,险些惊呼失声。

    身在半空,前方乃是一个高达百丈、直径近八十的八面棱形洞窟,洞壁光滑,五色斑斓,也不知以什么混金铜铁制成,顶壁上有一圈细密裂痕。

    底部红彤彤一片,数十个圆孔星罗棋布,赤焰高窜。正中有一个八角高台。环绕着高台,从南而西分别刻了“离”、“坤”、“兑”、“乾”、“坎”、“艮”、“震”、“巽”八卦图。

    八角高台上刻着一个巨大的太极图案,在四周狂舞火舌的舔舐下,闪耀着五彩缤纷的绚丽光芒,映照得四壁红绿不定。

    此情此景,与当日皮母地丘下的“阴阳冥火壶”何其相似!无论大小、形状、方位、布置……全都如一个模子里铸出来的,浑无半点差别……除了那太极八卦台上,未见碧玉石棺。

    拓拔野呼吸如窒,心中嘭嘭狂跳,恍如做梦一般。

    命运无稽,世事无常,却又往往有着许多难以解释的奇怪巧合。难道上天当日让自己受困冥火壶,被息壤封于地底,就是为了与今日之事交相映证么?这二者之间,究竟又有何隐秘联系?

    心中又是一震,是了!阴阳冥火壶是女娲所制,这两仪神宫亦是女娲与伏羲双修之地,难道当日女娲炼制冥火壶的初衷并非是封镇凶兽,而是用来阴阳双修么?倘若如此,重复当日运转神壶、乾坤挪移的方法,岂不是可以离开此地,重返大荒了么?

    一念及此,胸膺狂喜欲爆,蓦地急冲而下,天元逆刃银光电斩,劈撞在那八角高台的乾坤图案上,“嘭!”乾卦图案的巨石果然应声陷落,冲起一道刺目的白光,投映在北面洞壁上。

    白光滚滚,狂风大作,那洞壁格啦啦微微一沉,陷出一块长一丈,宽三尺的长方形凹洞来,却并未见任何浮凸而起的太古篆字。

    拓拔野等了片刻,再不见动静,心下大奇,当下继续挥刀怒斩,朝那“兑卦”图案连劈两记,“兑卦”巨石轰然剧震,蓦地下沉,又冲起一道刺目的白光,投映在西北面的洞壁上。

    西北洞壁徐徐下沉,亦露出一道大小相同的长方凹洞,却依旧不见任何篆文。

    拓拔野满腔喜悦尽化失望,正待再作尝试,朝那“离卦”图石劈上三刀,林雪宜突然跪倒在地,咚咚叩头,鲜血长流,颤声道:“陛下恕罪!雪宜保护不力,九碑被大鹏天火与苍梧地火交相烧融,形状尽毁,再也不能镶回原处了!”

    二八神人嗡嗡附和,挟着九块奇形怪状、颜色各异的混金铜跃了下来,“叮叮当当”丢了满地,光华流转,凹凹凸凸,隐隐还能瞧见若干蛇篆。

    拓拔野登即恍然。盘古九碑原本是镶嵌在这两仪神宫的八面洞壁之上,带动八极旋转,乾坤变换;既已溶毁于火,机关自然无法开启了。困在此处也不知过了多少年月,好不容易有了脱身之机,想不到又是一场空欢喜,心中之沮丧脑恨,无以复加。

    林雪宜叩头不止,泪水长流,哭道:“陛下明鉴,雪宜当日为救护九碑,七经八脉寸寸俱断,形如废人。这一千一百三十九天以来,日日夜夜都想着如何复原神碑,用尽了各种法子,也……也……”恐惧、愧疚、难过、悲沮……如潮汹涌,噎得她说不出话来了。

    一千一百三十九天?拓拔野遽然一惊,这才只光阴似箭,自己囚困苍梧之渊竟已三年又余!

    洞中一日,世上千年。三年之间,大荒中不知已发生了多少翻天覆地的变故?眼泪袋子是生是死?蚩尤近况如何?龙神是否已经救活?姬远玄的帝鸿面目可曾有人识破?五族战火是否依旧?

    霎时间,思潮纷涌,心乱如麻,心中更觉焦躁难受。蓦地深吸一口气,收敛杂念,盘坐于地,一边凝神环顾四壁,一边反反复复的对自己说道:“拓拔野呀拓拔野,就差一步,就差一步了!上天今日既让你到此,定有法子离开这里,。好好想想,再好好想想……”

    林雪宜、二八神人见他盘坐仰头,苦苦沉吟,半晌未出一言,不敢打搅,也都坐立周遭,心下忐忑。

    拓拔野凝视八壁,眼前蓦地闪过阴阳冥火壶那八面铜壁上所浮映的上古篆文,历历清晰,心中陡然大震:“是了!女娲所造的冥火壶既然与这两仪宫浑五二致,其壁上的蛇篆必定与盘古九碑的碑文一模一样!”

    思绪飞转,又想起当日鲲鱼口中,与青帝一齐以两仪钟、饕餮离火鼎为洪炉,炼烧神兵的情景……福至心灵,翻身跃起,哈哈大笑道:“我有法子复原盘古九碑了!”

第十二章 故人归墟

    时近黄昏,碧海金光粼粼,火烧云随着狂风层叠涌动,变幻出万千形状,沉甸甸的压在海面上。

    几只雪白的海鸥欢鸣交错,朝着西边天际那艳红的夕阳飞去,时而乘风高浪,时而紧贴波浪。海流汹涌,白浪翻腾,“哗!”一条双头紫螭突然破浪而出,海鸥惊鸣,冲天飞散。

    那螭龙张牙舞爪,腾空咆哮,夕阳镀照,遍体紫光闪耀。

    背上骑着一个银铠兽身的怪人,白甲遍体覆盖,却掩不住那灿如黄金的细长绒毛,双手如虎爪,长尾如巨蜥,惟有一张脸容长得似人,双眼斜吊,嘴角冷笑凝结,神色极是狠厉。

    银甲兽人纵声怪啸,虎爪挥舞长鞭,凌空狠狠的抽在螭龙身上,紫螭双头齐吼,长尾抛卷,在半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圆弧,朝下急冲而去。

    海流突转遄急,轰鸣阵阵,陡然朝下飞涌喷泻。极目远眺,前方赫然竟是一片几乎看不见边际的巨大深渊。四面八方的海水如瀑布围挂,隆隆奔泻,形成了方圆数千里的海壑,煞是壮观。

    下方落差极大,海水急冲而下,与周边的滔滔怒流交相激撞,白沫冲天喷舞,仿佛万千巨龙咆哮飞腾,气势恢弘。

    被海浪挟卷的鱼群凌空抛舞,纷扬交错,在空中闪烁着万千银光,当空盘旋着的无数飞鸟,纷纷欢鸣俯冲,争相掠食。

    银甲兽人驭龙疾飞而下,穿过漫天鸟群、飞鱼,朝深谷中央冲去。

    海壑内与此相距数十里。矗立着一座巨大的岛屿,险峰如削,兀石嶙峋,岛上的土石竟是奇异的湛蓝色,蓝得像天,蓝得像海,远远望去,和周遭景色浑然合一。

    四方奔泻的海水环绕着这座巨岛涡旋狂转,一圈圈的朝壑底冲去。壑底虽然惊涛汹涌,水位却不见增长半分,与上方海平面始终保持着万丈之距。

    银甲兽人闪电似的骑龙横空,穿越海壑。

    将近岛屿时,突听鸟鸣如潮响掣,无数巨鸟从岛上冲天飞起,黑压压的像乌云般,瞬间遮蔽了半边霞天。

    银甲兽人举起一弯血红的龙角,呜呜高吹。鸟群尖啸,轰然分开一条空中大道,盘旋飞舞,夹护着他朝岛上掠去。

    越过高崖,岛屿陡宽,绿野茫茫铺展,与远处蓝天相连。东南方林海汹汹起伏,掩映着一座赭红色的石堡,城头忽然也响起一阵凄寒的号角声,遥遥呼应,周围群鸟纷飞。

    那石堡沿着险崖峭壁而立,巍峨坚固,周侧城墙绵延十余里,仿佛与那湛蓝的山石连成了一体。狂风鼓荡,旌旗猎猎招展,仿佛道道彩霞在海壑间翻腾起伏。

    银甲兽人骑龙飞掠,不过片刻遍冲到了石堡上方。

    鸟群尖啼避散,城楼上的数千甲兵纷纷伏倒在地,齐声高呼:“蓝田东夷军,恭迎犁神上!”声如洪雷,回荡不绝。

    双头螭怒吼着冲落城头,被它巨尾撞中,“砰砰”几声震响,那坚固厚实的墙垛登时土崩瓦解,朝崖下迸飞塌落。

    众兵士微微一怔,头却丝毫不敢抬起。

    银甲兽人一跃而下,冷厉的目光寒电似的扫过众人,道:“那逆贼呢?”

    一个白翎银盔的大将必恭必敬的道:“回神上,逆贼仍被关押在地牢之中。”

    银甲兽人冷冷道:“乱党虽然都已伏法,但今日是大刑之日,为免万一,你们还得打点起十二分的精神来。”顿了顿,提高声音喝道:“把那干逆贼提上来!”

    众将士轰然附应。

    那白翎银盔的大将领着数十名卫士奔下城墙,过不片刻,从石堡主楼的暗门中推了十几个衣裳褴褛的囚犯出来,沿着桥楼到了那银甲兽人的下方。

    当先那名囚犯是个苍白浮肿的胖子,双眼惺忪,满是血丝,萎靡不振,显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双脚、双手均被青铜锁链铐住,走起路来叮叮当当,东倒西歪,一阵风刮来,破衣飞舞,仿佛随时都将掉下桥楼一般。

    那胖子身后分别跟着一个细眼长鼻的马脸男子,和一个干瘦枯槁的老者,除了被混金锁链缚住脚踝、手腕之外,琵琶骨上还被混金枷锁刺穿扣锁,浑身鲜血斑斑。虽被众卫士推搡呵斥,仍是昂然前行,护守在那胖子两翼。

    后面的十几个囚犯也都浑身血污,被混金锁链扣住手脚、穿透了琵琶骨,行走极是不便;惟有当中一个凤眼斜挑的美貌少女,衣裳整洁,昂首徐行,姿容极是高贵,宛如莲花出污泥而不染。

    银甲兽人负手昂身高立,冷冷的斜睨着那胖子,嘴角勾起一丝轻蔑厌恶的笑容,喝道:“逆贼少昊,你受水族妖女蛊惑,勾结乱党,行刺陛下,又火少炎火崖,谋弑西王母,罪大恶极,还不跪下受死!”

    那马脸男子与干瘦老者眼见是他,怒火欲喷,厉声道:“犁灵!你诬陷忠良,欺师犯上,公报私仇,又该当何罪!”奋力挣扎,想要冲上前去,却被周围卫士喝斥着拖住混金链,一顿拳打脚踢。游牧之神手打那犁灵冷冷道:“金光神包庇乱党,自当受惩,与我何干?英招、江疑,尔等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谋乱犯上,铁证如山,作日长老会已通过决议,将你们一干逆贼就地正法。来人,将他们全部伏下!”

    周围卫士山呼海应,冲上前来,将英招、江疑摁倒在地。这两名金族真仙何曾受过这等恶气?虎落平阳,怒愤填膺,偏偏经脉断毁,琵琶骨又被锁住,只能发出困兽似的怒吼。

    那胖子却似毫不生气,仰天打了个呵欠,懒洋洋的笑道:“恭喜犁神上任‘刑神’。你在蓐收手下熬了这么多年,终于逮着这个机会出头啦。‘八月桂花开,昆仑雪初来’。你千里迢迢的来砍我的脑袋,不知有没替我捎上一坛上好的‘冰桂蜜酿’?”

    那犁灵一振,想不到他大限将至,既不痛哭求饶,也不疾言怒骂,反倒记挂着昆仑的蜜酒。忍不住哈哈大笑道:“都说少昊是个酒囊饭桶,果不其然!嘿嘿,想要喝酒,就去幽冥地府喝那黄泉酿的美酒吧!”

    少昊摇头叹道:“你出言不逊,忤逆犯上都也罢了,没给我带来好酒,这等大罪让我如何饶你?”

    话音未落,双臂猛然分振,“轰”的一声,那青铜锁链登时炸裂开来,光浪爆舞,破空怒卷,朝犁灵迎面狠抽而去。

    犁灵正自仰头狂笑,听得众人惊呼。待要闪避已然不及,下意识的抽出两柄青铜月斧,向上挥舞错档。

    “啪!”铜链缠住双斧,呜呜绕卷,闪电似的猛劈在犁灵的脸颊上,登时将他打得血肉飞溅,嘶声惨叫,仰面踉跄后跌。

    众将士轰然大哗,没想到这废物似的胖子竟能将青铜锁链瞬间震断,雷霆反击!就连匍匐在地的江疑、英招亦大感意外,一时也忘了欢呼喝彩。

    那双头螭大怒咆哮,猛的冲舞而起,巨尾划过一道狂飙,倒旋急冲,朝少昊当头怒扫。

    少昊哈哈笑道:“没有‘冰桂蜜酿’,这等皮糙肉厚之物如何咽得下肚?”右手陡然反抽,青铜链霹雳似的横红闪过。

    “啪”的一声,不偏不倚,瞬间将那龙尾紧紧缠住,轻巧的朝外一拽、一抛,偌大的巨龙竟如纸鸢似的飞跌而出,重重的撞在对面的城墙上。

    双头螭吃痛狂吼,墙楼崩塌,巨石飞炸,十余名卫士惨呼着急坠山崖。

    犁灵摸着血肉模糊的脸,又惊又怒,仰头吹奏血龙角,漫天飞鸟尖啸,狂潮飞瀑似的朝少昊猛扑而来。

    群鸟之中,既有体型巨大、尖翎如刀的天翼龙,也有小如蜜蜂的毒刺鸟,更有喷吐火焰,狂猛无比的炽尾凤……一时间,火焰漫天,毒液如雨,周遭众人逃之不及,顿时浑身着火,掩面惨呼。

    少昊却依旧气定神闲,周身“呼”的隆起一圈银白的的护体气罩,火焰、毒雾冲撞其上,反震飞窜;青铜链纵横飞舞,无论什么凶禽,方一靠近,立即被抽得冲天倒飞,悲啼凄烈。

    众人越看越是骇然,江疑、英招更是瞠目结舌,他们奉白帝之命辅佐太子已近十年,终日见他纵情声色,醉生梦死,徒有浑身肥肉,却无半点搏狮斗虎之力;想不到他竟是韬光养晦,暗藏如此神通!

    他能以一人之力,连克犁灵、双头龙,独斗漫天凶鸟,其修为已绝不在英招二人之下;更难得的是,他每一链劈出,都风雷怒吼,回旋莫测,隐隐有白帝当年“小九流光剑”之风采。

    若草花怔怔的凝视着他,有是惊讶又是喜悦,嫁给他三年了,今日仿佛才头一遭认识他。脸上晕红,胸膺如堵,嘴角泛起一丝淡淡的微笑,泪水却如断线珍珠似的掉落。

    当是时,只听“轰”的一声剧震,大地猛烈摇晃,山石迸裂,簌簌坠落。

    众人一凛,低头望去,只见那城墙之下、峭壁之底,狂风怒舞,海啸骤起,回旋怒转的滔滔急流突然朝上层叠喷涌,推起一道又一道数百丈高的惊天水墙。

    既而惊涛乱涌,碧浪回旋,浪潮越来越高,整个海流仿佛被一种无形巨力硬生生的强行扭转,竟渐渐翻转,开始逆向转动起来。游牧之神手打过不片刻,又是“轰”的一声,宛如天雷狂奏,壑底的整个海面陡然高高隆起,竟冲至与岛屿不及百丈的距离,接着狂浪炸舞,鲸波如沸,无数道水浪如青龙夭矫,直冲霞天。

    地动天摇。险崖处的几处城楼接连坍塌,和乱石一起朝下崩泻滚落,百余人惨叫连声,直坠深渊,瞬间被喷涌的狂潮吞食。

    众将士大骇,纷纷朝后退却,就连漫天凶鸟也受惊尖啼,冲天盘旋。

    “哗!”

    巨浪冲天炸吐,一道青色人影如长虹贯空,飞到极高处,翻身旋转,猎猎下舞。轻飘飘的落在石堡城楼。

    少昊眯眼望去,周身陡然一震,白胖的脸上露出惊喜骇异的神情,失声叫道:“拓拔太子!”

    众人哄然大哗,若草花、英招等人如遭电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人背光而立,浑身金光镀染,衣袂如飞,手中斜握着一柄似刀似剑的弧形神兵,银光绚目,不是拓拔野又是谁?

    喧哗声中,又是一阵扶摇大浪。八道人影翻身冲出,咿呀怪叫着落在拓拔野身旁。那八人个个丈许来高,双头连体,肤色黝黑如铁,眼似铜铃,虬髯满面,直如凶神恶煞。

    其中一人的双头之间坐着一个碧蟒皮衣的明艳少女,怔怔的转头四姑,神色恍惚,悲欣交集。

    “二八神人!”

    英招、江疑齐齐变色,自从蚩尤率领九黎苗民重返大荒之后,苍梧之野的种种故事便不胫而走,这八个双头巨人,必是八斋妖,那妙龄少女想必便是传说中永不变老的蛇族亚圣了。

    原来那日两仪宫中,拓拔野突然想到阴阳冥火壶中的八壁蛇篆即乃盘古九碑上的文字,于是便仿照当日在鲲鱼腹中的情景,以两仪钟和饕餮离火鼎架成炼炉,将熔毁的盘古九碑重新烧铸成型,填入两仪宫的八壁凹洞之中。

    而后再转动记事珠,凭着记忆,将当初所见的八壁蛇篆刻写在九碑之上。林雪宜见状,更是疑窦尽消,认定他便是伏羲转世,对他越发俯首帖耳,惟命是从。

    等到一切重复原样,已是七日以后。拓拔野又依当日乾坤挪移之法,按照河图数列顺序,对应八卦的各自五行属性,以白金真气击打“乾卦石”一次,击打“兑卦石”两次,又以赤火真气击打“离卦石”三次,以青木真气击打“震卦石”四次……

    依次类推,两仪宫果然急旋飞转,将他们瞬间吞溺到一个强猛无比的涡流气场之中。睁眼再看时,漫天霞彩,鲸涛如沸,竟已到了这海壑荒岛。游牧之神手打群鸟惊鸣盘旋,大浪层叠喷涌了片刻,又蓦地一层层朝下塌落,涡流乱转,震耳欲聋,渐渐恢复正常。

    狂风呼卷,旌旗猎猎,四周陡然沉寂。众人目瞪口呆,全都像泥人铜塑似的动也不动,想不到整整三年音讯全五的龙神太子竟会于此时此地突然出现!

    少昊顿足大笑道:“拓拔小子果然是你!我就知你是敲不扁,煮不熟,砍不断的铜豌豆!石头姥姥不开花,这些年你藏到什么地方生根发芽去啦?害得哥哥这般好想!”

    拓拔野与这花花太岁甚是投缘,在荒无人迹的苍梧之野囚居三载,终于重出生天,再见故人,直如做了一场梦一般,心中惊喜欲爆,哈哈大笑道:“三年没见,太子殿下风采依旧,只是这青铜锁链、混金脚环可有些太过别致,与君不甚匹配哪。”

    英招、江疑等人齐声欢呼,惟有若草花的脸上晕红如霞,闪过一丝羞涩愠恼之色。

    犁灵惊怒交集,厉声喝道:“少昊狗贼,你果然勾结帝鸿,弑父篡位,还有什么话可狡辩?今日若不杀你,又怎能平天下民愤!”翻身骑乘双头巨螭,尖啸着电冲而下。

    相去甚近,去势如电,那两柄月牙铜斧银光爆舞,交错飞旋,刹那之间便已劈到少昊颈边。

    “当!”半空中突然闪过一道刺目弧光,铜斧应声炸裂,擦着少昊脸颊缤纷飞散。

    那双头巨螭冲到他身前。突然发出一声凄厉恐怖的惨叫,雪白的龙腹急速的沁出一道长长的红线,直抵下颚,“嘭”的一声,血肉飞炸,庞躯瞬间裂为两片,撞入人群。

    犁灵摔撞在地,踉跄爬起身,忽听“叮叮”连声,遍体银白铠甲突然分崩离析,雪片似的掉了一地。

    他脚下一软,惊骇恐惧。登时又坐倒在地,脸色惨白如纸。虎爪微颤,连抬起来的力气也没有了。

    四周将士脸色齐变,不敢相信天下竟然还有这等刀法!

    犁灵乃蓐收最为得意的门生,修为尤在英招等人之上,拓拔野与他相距自少一百余丈,凌空将其双头巨龙、月牙铜斧劈成两半便也罢了,竟能将之银甲片片震散,而不伤他分毫。其中真气之强,变化之诡秘,只能以“匪夷所思”来形容了。

    英招、江疑等人更是心神大震,他们浸淫武学多年,都知由简入繁易,由繁化简难。拓拔野这一刀挥出,看似朴拙无华,实已臻化境,比起三年前那瑰丽万端的“极光电火刀”、诡秘莫测的“天元诀”更加惊心动魄,难以抵挡。

    拓拔野虽不知身在何地、发生何事,但听犁灵称己帝鸿、又叱骂少昊谋弑白帝,已知大事不妙,收起天元逆刃,淡淡道:“阁下想必就是金光神座‘蜥尾虎神’犁灵了?你身为指掌刑罚之官,却构陷忠良,忤逆犯上,还不自缚其罪?”http:hi.baidu.***/游牧之神犁灵脸色涨红,又是恐惧又是愤怒,他生性凶顽彪悍,知道为恶太多,落入少昊手中,终不免一死。

    当下蓦一咬牙,呵道:“帝鸿狗贼!你若非与这逆贼勾结,又怎会知道他被囚禁在这东海归墟?又怎么会隐忍三年,偏生此颗出现?老子奉王母之命来此诛杀奸贼,领你姥姥的罪!”抓起雪龙角,呜呜长吹。

    漫天凶鸟和其节奏,盘旋绕舞,呼啸着朝拓拔野猛冲而下。

    拓拔野避也不避,仰头哈哈大笑,声如洪雷狂震。众人耳中嗡的一响,眼前昏嘿,天旋地转,竟相跌坐在地。

    鸟群惊啼如潮,暴雨般的密集坠落,砸在山石上,断羽纷飞;砸在众人兵刃上,血肉飞溅,顷刻间便在城墙上下堆积如山,簌簌颤抖。

    犁灵气血乱涌,只觉得那笑声如狂潮巨浪般四面夹击怒撞,肺腑骨骼将欲爆裂开来,强撑了片刻,“哇”的喷出一大口鲜血,经脉震裂,踉跄后跌,险些从城头翻落而下。

    拓拔野收住笑生,回音滚滚,犹在涛壑之间响应不绝。群鸟冲天惊飞,盘旋乱舞对他似是极为敬畏,不敢冲下,亦不敢逃开。

    林雪宜冷冷道:“黄雀乌鸦,也敢与凤凰争鸣,真是活得不耐烦啦。”二八神人齐齐昂头长啸,嗡嗡鸣震。

    众将士面如土色,一个拓拔野已令他们肝胆尽寒,再加上这八斋树妖、蛇族亚圣,又如何能够抵挡?你瞧我,我瞧你,早已没了半分斗志,手中一松,兵器叮叮当当掉了一地,纷纷朝少昊伏身拜倒。

    少昊拍手大笑道:“美人一笑,倾城倾国,拓拔太子一笑,可令三军辟易,万鸟朝服,不愧‘磁石’之名也!”

    拓拔野莞尔失笑,突然想起当年初见神弄之时,他一笑震落鸟雀的情景,心中莫名的一阵酸楚悲凉。

    岁月如梭,恍如隔世。那时的自己还是一个单纯质朴的乡野少年,虽然时时为饥寒所迫,却逍遥自在,无忧无虑;现在虽然真气之强猛,前所未有;地位之超然,亦让四海羡妒,却再也感受不到那种至为简单的快乐了,也越发理解神农彼时彼地的心境来。

    收敛心神,御风掠到少昊身边,将众人混金枷锁一一劈断,道:“太子殿下,你们怎么会被流囚到这东海归墟?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少昊微微一愕,奇道:“你当真不知?”摇了摇头,嘿嘿叹道:“这三年之间,你消失的踪影全无,大荒早已是天翻地覆!”当下来着他到城楼坐下,说起来龙去脉。

    原来那日拓拔野堕落苍梧之渊后,姬远玄以息壤封住地壑,待到五族群雄赶到之时,那里已只剩下他与风后二人。

    土族君臣异口同声,咬定拓拔野便是帝鸿。适才趁着姬远玄与女魃激战之时,偷袭暗算,亏得风后及时赶至,逆卷狂风,使得女魃火浪倒打在拓拔野身上,将其烧成重伤,堕落地壑。

    混战中,姬远玄的息壤铜匣又不慎被狂风吹落,在烈火与飓风的交相作用下,将地壑封镇的满满当当。

    蚩尤、缚南仙等龙、蛇、苗三族群雄自然不相信。奈何拓拔野已被封镇地底,烈烟石又下落不明,无从对证。

    加之水族众人不住幸灾乐祸的煽动撩拨,双方郁积的怒火越来越旺,彼此指责诘难,剑拔弩张。

    眼见大战一触即发,烈炎百般斡旋,认为其中必有误会,恳请各族齐心合力,劈开混沌天土,救出拓拔野,问个水落石出。

    奈何息壤凝固之后坚逾玄铁,又经女魃烈火与苍梧地火两相烧炼,更是坚不可摧。各族豪雄绞尽脑汁,费了整整一日,依旧无计可施。

    水族群雄原本便巴不得拓拔野死无葬身之所。到了翌日黄昏,更是鼓噪不绝,说此行是来参加五帝会盟,可不是替人掘坟挖尸的,若再不推举出新任神帝,他们便要返回北海云云。

    经此周折,各族已颇感疲倦不耐,许多人也纷纷附和,都说不论拓拔野是否帝鸿,横竖已封镇在太古地囚之中,永无生还之机了,与其凸耗精力,倒不如尽快重新比剑,选出大荒天子,还复四海安宁。

    拓拔野听到此处,心中大凛,姬远玄帝鸿之身,吞钠汁光纪、句芒、烈碧光晟等人真气,真元之强猛,差可比拟青帝;加之他隐藏极深,除了当日在蟠桃会上偶露锋芒外,无人知其深浅。

    其时青帝化羽,天吴重伤,白帝淡泊无争,烈炎太乙火真斩稍欠火候,蚩尤性情刚猛易折,又正自悲伤愤怒,极易掉入姬远玄的陷阱……数来数去,竟无一人是他的对手!http:hi.baidu.***/游牧之神果听少昊道:“……出乎众人所料,太子黄帝竟大发神威,接连击败炎帝与朝阳水伯,又极之惊险的胜了苗帝半招,正当我们都为陛下担心之时,他却突然收剑罢战,推举白帝为天子,说当今乱世,人心浮动,惟有陛下这等德高望重之人,才能四海臣服,天下太平……”

    “众人听他推举父王,纷纷大表赞同,就连朝阳水伯也无异议。父王推却不得,只好随大家返回天帝山,祭天登位。”

    拓拔野微微一怔,旋即恍然。

    神帝之位看似风光,实则却是各族角力平衡的结果,尤其当今之世,群雄尽怀逐鹿之心,即便坐上其位,稍有不慎,不但不能镇伏各族,反而会引火烧身,成为众矢之的。

    姬远玄虽然斗败各族帝尊,毕竟威望尚浅,蚩尤桀骜不驯,又因自己之事与他新近接下芥蒂;天吴更是深沉狠狡之悲,阳奉阴违,反复无常;木族青帝新亡,继任者尚不知究竟何人……变数众多,难以驾驭,要想单以比剑让天下臣服,谈何容易?

    更何况西王母又是雄图霸望的女中豪杰,他好不容易才成为金刀驸马,依昆仑为靠山,若打败了白帝,难免不引起西王母的猜忌之心,说不定还会因此失去最为重要的盟友,四面树敌。

    权衡之下,倒不如做个顺水人情,推举“未来岳父”为神帝,一则昭示自己谦谦君子之风,关切苍生,殊无野心;而则以白帝超然澹泊的脾性,纵为神帝,亦当无为以治之,实际权柄还是操于西王母之手。

    如此一来,西王母又怎么会不对这乖巧顺心的女婿感激赞赏,视如己出?虽不得神帝之名,却尽得其利,还平白捞上一个好名声。等到他日羽翼丰满之时,再顺理成章的夺此神帝之位,易如探囊取物。

    但最让拓拔野凛然的,倒不是他这番深远心计,而是他明明唾手可得神帝之位,却甘心送与别人的隐忍与决断。相比之下,老奸巨滑的烛龙、深狡狠辣的天吴,反倒毛躁的像个猴子了。

    想起当年雨师妾对他的评价,心中寒意更甚,暗想:“倘若当日早听从雨师姐姐的话,又怎么会被这奸贼一再蒙蔽,酿成今日之祸?”脸上**辣的一阵烧烫,又是悲喜又是愧疚,越发怀念起龙女来。

    当下忍不住插嘴问道:“是了,我娘现在如何?龙妃可有什么消息么?”

    少昊叹道:“龙妃尚无消息,龙神……唉,灵山那十个老妖怪虽然医术高明,但你娘所中的蛛毒实在太过猛烈。‘阴阳蛇胆’也只能救其性命,但那双眼睛却是……却是从此什么也看不见啦。”

    拓拔野胸口如遭重锤,难过已极。半晌才怔怔道:“那如今龙族之中,是谁主持大事?”

    “自然是你另一个娘了。”少昊知他心思,笑道:“你放心,缚龙神神威更盛,又有蚩尤兄弟相助,谁敢平白招她?这几年来,倒是大荒风波迭起,远比东海要险恶得多了。”

    顿了顿。续道:“神帝既立,天下倒也太平了数月,但好景不长。到了秋天,那些鬼国妖孽又在寒荒作起乱来。”

    拓拔野回过神。点头道:“是了,广成子是月母之子,那‘女和氏’原本便是寒荒国主,自称为昊天氏的后裔,终其一生都想着如何打败金族,自立为国。他们在寒荒作乱,那自是要替月母实现遗愿了。”

    少昊嘿然道:“那妖婆子一辈子疯疯癫癫,难怪生下广成子这等怪物来。你说多奇怪,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寒荒养得出楚公主这等国色天香,怎么偏又出了这些个不招人疼的孽障?”

    说到楚芙丽叶,胖脸上不自禁的漾起一丝色眯眯的笑容,正自回味,撞见若草花的目光,连忙咳嗽一声,正容道:“那些鬼国妖孽到处兴风作浪,搅得寒荒鸡犬不宁,少昊身为太子,自当为民着想,讨贼平乱。于是奏请父王,由我亲自率领三万骁骑前往征伐……”

    拓拔野见他说的正气凛然,猜到他多半是假公济私,明为讨贼,实际上是探望那秀丽绝俗的寒荒国主去了,微觉莞尔。想起楚芙丽叶对自己暧昧不明的温柔情意,心头又是一热。http:hi.baidu.***/游牧之神少昊道:“那些妖孽听闻我来,望风披靡,不消半月,万余鬼军便被我接连打败,活捉了几个头目。略加拷问,那几个贼首争相招供,都说自从帝鸿被封镇苍梧之渊后,鬼国上下便惟蚩尤马首是瞻,此次作乱,便是由他下命……”

    拓拔野失声道:“什么!”又惊又恼,摇头怒笑道:“这些妖鬼陷害我还嫌不足,又将脏水泼到了鱿鱼身上!”

    少昊嘿然道:“他们说蜃楼城破之后,蚩尤兄弟与你为了报仇雪恨,和晏青丘、洛流沙沆瀣一气,用妖法、蛊术控制僵尸,到处搅乱。所以龙牙侯与段狂人当日才会被变成行尸走肉蚩尤也才得以‘摄神御鬼**’杀死黄帝,就连火族八郡主,也是被你们变成了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女魃……”

    “我眼见如此顺利,早已知道其中必定有诈,听他们胡言乱语,差点连肚皮也笑破了。嘿嘿,且不说拓拔太子在寒荒救过我的性命,就凭当日百花大会上,蚩尤兄弟拼死保我爱妃周全,这份情义便绝不能忘记。”

    若草花脸上一红,神色微有些古怪。

    林雪宜在一旁听了半晌,直到此刻,才知那叫蚩尤的小子竟然是“转世伏羲”的至交兄弟,心中突突一阵大跳,暗想:“原来天意冥冥,让我先遇见那蚩尤小子,一齐绞断苍梧、撞破天穹、解开大鹏封印……就是为了与他的重新相聚。”凝视着拓拔野的侧脸,又是酸楚又是悲喜。

    少昊又道:“我权当听了一通笑话,将这几个妖孽各打了八十嘴巴,捆了送给蚩尤兄弟,由他发落。但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终于还是让长老会知道了,犁灵便告我玩忽职守,通敌卖国。姑姑革了我大将军的职,授命金光神调查此事。”

    “短短一个月间,火、木、土、水各族境内也都发生了类似之事,流言纷起,甚嚣尘上。”

    “很快,九黎苗军也被说成是妖魔之师,不仅吞沙吃石,更生饮人血,所以当年才会被女娲封囚地底;又说蚩尤兄弟的‘三天子心法’其实便是‘摄神御鬼**’,靠的便是吃人血肉,强吸真元,来修炼八极之躯……”

    拓拔野越听越是惊怒,帝鸿这“移花接木、祸水东引”的毒计狠辣已极,当年天帝山上,便以此害得自己百口莫辨;如今依法炮制,不断的煽风点火,分明要将蚩尤推到风口浪尖,成为众矢之的。

    这些年来,鬼国妖孽四处寻衅作乱,已是各族心病大患,极易引发同仇敌忾。

    蚩尤桀骜刚烈,坦荡率直,对于旁人毁誉向来不甚理会,但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以他这种性子,若不及早澄清,只怕要吃大亏。

    更何况“三天子心法”乃天下英雄觊觎之物,大荒各族中,对于蚩尤妒恨者不在少数;九黎苗军与蛇裔蛮族又极为剽悍勇猛,深为他族所忌惮。这些诽谤之语虽然荒唐无稽,却恰好击中众人心底要害,可谓恶毒之至。

第十三章 魔帝蚩尤

    残阳如血,漫天尽是姹紫嫣红的晚霞。

    四面海瀑轰鸣,遥遥奔泻,被狂风呼卷,腥咸潮湿的是汽蒙蒙飞扬,在夕辉中闪烁着七彩光环。

    从高矗的石堡城楼朝下望去,旌旗猎猎,群鸟盘旋,万千将士沿着城墙拜伏在地,始终不敢抬头。

    拓拔野心潮汹涌,重返大荒的喜悦已经渐渐被强烈的不安与担忧所替代,又听少昊说道:“没过多旧,天吴便第一个奏请父王,说蚩尤以蛊术、妖法挟控汁光纪,使得他丧失本心,从一个宽厚爱民的好帝王变成了凶残嗜血的妖魔,水族上下都对蚩尤倍感愤恨,为替黑帝雪冤,他将起兵十万,南下剿灭妖逆。”

    “闻听消息,土族王亥、常先等人也纷纷向太子黄帝上书,要求与水族合兵东进,诛讨蚩尤,为先黄帝报仇,还天下以公道。”

    “火族中的一些烈碧光晟旧部也趁势起哄,老调重弹,说当日琉璃圣火杯的破裂、赤炎火山的爆发,乃至火族南北内战,全是蚩尤与拓拔太子故意所为,桂林八树的连年大火更让南荒蛮族民不聊生,怨声载道。纷纷要求炎帝出兵。”

    “就连我族长老会中,也有些老糊涂开始胡言乱语,说是蚩尤和太子打开了翻天印,引发寒荒水灾,又引领鬼军搅乱蟠桃会,险些让金族陷入灭顶之灾,请求父王合天下义师,一齐征讨蚩尤。”

    拓拔野心中一沉,这些年最为担心之事果然还是发生了!即便白帝能弹压住各族,不以兵戎相见,众人心中的芥蒂却是再难消除。

    少昊嘿然道:“父王对蚩尤兄弟素来极为赏识,加上纤纤又再三央求,姑姑终于还是驳回了这项提议。但到了一个多月,昆仑山上突然发生了一件怪事,使得局势急剧恶化,再也没有半点转机。”

    “那年腊月,雪后初晴,玉山万仞绝壁上突然多了数百大字,历陈我姑姑罪行,说她‘牝鸡司晨、窃据权柄、圣女失贞,亵渎神灵’。还暗示纤纤便是她与龙牙侯私生之女,所以才会大立擢升太子黄帝云云……”

    拓拔野大凛,惊怒交迸。

    试想知道纤纤身份之秘的,只有他、蚩尤、龙神、黄姖、乌丝兰玛、辛九姑等寥寥数人。

    他与水圣女已“死”,黄姖、辛九姑又绝不可能泄密,而以龙神的性子,也绝不可能做出让科汗淮生气、伤心的事情来,那么在西王母看来,写这壁文之人惟有蚩尤了。

    更何况以常人思维度之,秘密既泄,对于身为金刀驸马的姬远玄更无半点好处,又有谁会怀疑到他的头上?

    一旦西王母声望下堕。她为了维系白帝对大荒的统治,势必要进一步扶持驸马的势力。

    姬远玄这一招一石三鸟,极之阴狠歹毒,不仅要让西王母身败名裂,自己坐享其成,更欲置蚩尤与死地。游牧之神手打果然,少昊续道:“我姑姑见了,自是震怒无已,下令严查。过了几日,又密报称造谣者乃是九黎部族。姑姑很快便批复了天吴等人的奏请,矫借父王谕令,命太子黄帝为天下统帅,集结各族大军,征伐魔帝蚩尤。”

    “不到七日。金、土、水三族共遣二十万大军,从西北两面夹击九黎。炎帝以真相未明为由,按兵不动;木族那时又正在准备翌年的百花大会,擢选新任青帝,也无暇派兵应对。”

    “五帝会盟之后。蚩尤兄弟的苗军与蛇族大军一之盘驻在东海沿岸的群岛之上,与龙族互成犄角之势,逐步收拢包围圈,伺机夺回蜃楼城。没料到金、土两族竟会突然与天吴联合,局势顿转被动。”

    “蚩尤兄弟听从柳浪之计,不等三族大军开到,全线后撤,退入东海。而后亲自率领了八千精锐,驾乘潜水船悄悄北进,突然在范林登陆,从背后猛攻天吴大军,将他们粮草烧得一干二净。”

    “等到水族大军回撤包抄时,他又已带着八千步兵连夜奔袭,退回范林,驾乘潜水船神不知鬼不觉的到了朝阳谷,用数十尊苍梧火炮轰开城门,大肆烧杀劫掠,除了老幼妇孺之外,城内的三千守军、数万壮丁几乎全被杀尽……”

    拓拔野“啊”的一声,心下大为震动,他知道蚩尤此举乃是为了报蜃楼城的深仇大恨,但屠城烧杀向来是兵家之忌,极失人心。

    各族对九黎囚民原本便视如洪水猛兽,此次征讨更将蚩尤斥为魔帝,如此落人口实,殊为不智。

    若草花在一旁默默听着,眼圈微红,神色黯然。无论父亲对她如何寡薄苛刻,朝阳谷总是她生于斯、长于斯的故乡,城既已毁,她所有的过去也都随之消失了,无论那些回忆是甜蜜,还是忧伤。

    少昊继续侃侃而谈。说蚩尤屠城之后,又率兵乘船,沿着海岸线迂回游击,骚扰不绝,引得天吴大军顾此失彼,疲于奔命。

    短短半月之间,蚩尤便神出鬼没,以少击多,接连攻陷水族六城,屠灭守军近万人。苗军凶悍骁勇之名不胫而走,令水族将士一时闻风丧胆。

    与此同时,六侯爷率领的龙族水师与苗、蛇、汤谷混编军配合无间,采取敌进我退,敌退我进的战略,避敌锋芒,等到对方在茫茫大号上疲惫不堪、转向回航时,突然出现,穷追猛击。

    金、土两族原本便不擅海战,天吴水师又被蚩尤的奇兵牵制在北方,孤军深入,连吃败仗,被迫重新退回大荒。

    六侯爷趁机挥戈北上,与蚩尤前后呼应,攻破之后,每每劫掠一空,不等水族援兵赶至,又已呼啸而去,只留下火焰冲天的座座空城。

    如此你来我往,金、土、水联军始终未能与蚩尤,龙族的主力遭逢,更毋论与之决战了,反被他们牵着鼻子走,疲惫不堪。水族沿海百姓更不胜其苦,纷纷迁徙逃难,给水族大军的粮草补给带来极大困难。

    少昊对蚩尤颇为赞赏。明明金族受挫,他却说得眉飞色舞,甚是痛快。反倒拓拔野心里沉甸甸的,百味交杂,也不知是高兴,还是难过。

    得民心者得天下。他与蚩尤之所以能一路成长,屡屡挫败比自己强大的多的敌手,便是因为民心所向,联合了一切尽可能联合的力量。

    蚩尤如今虽然军力强猛。凯歌迭奏。却以牙还牙,给水族百姓带来了众多苦难。其中得失,难以衡量。

    反倒是姬远玄拉着义师旗帜,借刀杀人,占了莫大的便宜。无论天吴、蚩尤哪一方败落,都正中他下怀,自然乐得坐山观虎斗。

    少昊续道:“对峙了两个对月,雪融花开,又迎来了木族春会,夸父突然现身玉屏山,吵吵嚷嚷着要当青帝。战了一日,木族各城主、仙真无人是他的对手。灵青帝羽化之后,木族声势一堕千里,被水族、土族、龙族夹在当中,想来也憋闷的紧,长老会议论了整整一夜,居然当真便立了那疯猴子为青帝。将新都定在了古田。”

    拓拔野不禁莞尔,夸父行事虽然颠三倒四,颇为胡闹,但本性天真淳朴,勇力过人。只要文熙俊等人找着应对他的法子,齐心辅佐,对与人心涣散的木族,未见得不是一件好事。

    少昊笑道:“疯猴子不知受了谁人撺掇,刚登帝位,居然就慷慨陈辞,说了一通大道理,说什么‘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为了避免木族百姓无端受战火牵连,要亲率大军,将我金族、土族盟军从木族境内驱逐出去。”

    拓拔野微笑不语,心下雪亮。

    夸父与蚩尤原本交情甚笃,又对金族白太宗怀了莫大偏见,晏紫苏冰雪聪明,巧舌如簧,想要煽动他还不易如反掌?

    加之自从那年百花大会,木族群雄在蚩尤的率领下浴血大战鬼国尸兵,对这“羽青帝转世”的感情已发生了微妙变化。最重要的是,木族上下都想着重振旗鼓,恢复大国气象,哪容他族铁骑在自己土地上肆意交战。

    少昊道:“夸父既下逐客令,太子黄帝有没法子可想,只好率领联军朝北进入水族疆界。蚩尤兄弟似是早就料到啦,亲率三万苗军埋伏在勃齐山下,突然冲杀而出,顿时将十万盟军杀得七零八落,溃逃了数百里。”

    “当时我金族带兵的,乃是陆吾陆虎神和英招将军。蚩尤兄弟瞧见金族大旗,立即传令三军,网开一面,只管追杀土族大军。嘿嘿,不是我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若非如此,那一场大战,四万白金骁骑,只怕只有半数能活下命来。”

    英招马脸微微一红,叹道:“太子说得不错。苗帝大军极是骁勇,个个铜头铁臂,力大无穷,彼此配合得又极纯熟,往往只要两个人合为一组,便可冲垮我二三十人。数万人冲杀而来,真如天崩地裂一般,势不可挡。我也算是身经百战,却从未见过……见过这等剽悍之师。”

    少昊嘿然道:“王亥、常先也都是极能打战的大将,被蚩尤兄弟这通冲杀,只能狼狈溃逃。若不是风后及时刮起一阵飓风,沙石蒙得苗军睁不开眼来,六万土族大军也不知能生还多少?”

    “这一场大战,盟军伤亡了近四万人,苗军才折了两千余众。消息传开,天下震动,都说九黎将士是铜铁所铸的妖怪,尖牙长角,吞沙吃石,根本无法战胜。盟军士气大馁,只好退回土族境内,整顿待命。”

    “父王闻讯,连下三道神帝令,让双方罢兵言和。”

    “蚩尤兄弟回了一封信,说朝阳水伯倾灭蜃楼城,血债累累;太子黄帝构陷拓拔太子,野心勃勃,只要将这两人的头颅砍下,送到汤谷。他立即罢兵,自缚到昆仑请罪,要杀要剐,悉从尊便。”

    拓拔野眼眶一热,泪水险些涌出,心想:鱿鱼啊鱿鱼,你怎地如此之傻?当日你我在东海与海兽搏斗,也知道当分而击之,不能操之过急。你一次便树了两个大敌,就算白帝有心助你。又何从使力?

    少昊道:“父王连发了几封密信,也劝不动蚩尤兄弟,无可奈何。姑姑大怒,认为蚩尤兄弟公然忤逆神帝,即便不是鬼国凶酋,也是犯上乱臣,若不施以颜色,将来其他各族就全都有样学样了。于是发布神帝令。痛斥蚩尤侵凌友邦,分裂天下,号令各族义师共击之。”

    “太子黄帝依旧担任天下统帅,将土族大军增发十万。合陆虎神所带的白金军,共十八万人。天吴也尽遣精锐,派出二十万大军,包括八大天王、燕长歌等各大军团。”

    “四海蛮族纷纷响应,凑成了二十五万大军,就连炎帝也被迫派遣战神刑天。率领三万骑兵前往参战。共计六十六万人,号称百万,浩浩荡荡开往东海。”

    拓拔野大凛,如此规模的大军,闻所未闻。九黎苗军不过五、六万人,加上龙、蛇两族全部兵力,也不过三十余万,当真打起战来。寡众悬殊,几无胜算。

    少昊笑道:“各族之中,惟有夸父公然抗拒帝令,说我金族白帝向来狡猾赖皮,当日天帝山五帝会盟,独独他这个青帝未曾参加,所以才让我父王钻了空子,作不得数,要求父王和他重新比过,只有胜得了他,他才听其号令。”

    “嘿嘿,我姑姑哪能容他这般胡来?于是下令各族先围攻古田,迫使木族长老会罢免这位疯猴子青帝。”

    “岂料木族上下受了几年窝囊气,早已十分不耐,当地民风又极剽悍,被姑姑这般威逼,不但不投降,反而和蚩尤兄弟联起手来。”

    “水族的一万龙骑军刚抵达古田,苗军突然从山野中杀出,和夸父的万余步兵南被夹击,不到半日,便将他们消灭得一干二净。”

    “此后六天内,又依样画葫芦,接连突袭、歼灭了土族、水举近三万前锋军。待到各族大军全部抵达时,木族军民早已撤得干干净净,只留下一座空城。”

    “木族对境内山川地貌极为熟悉,行军、埋伏无不大占便宜,每每神出鬼没,打完便跑,再加上苗军凶悍团结,以一敌十,起初一个月内,盟军无一胜绩。”

    “眼见苗军对陆虎神和刑天的军队,始终留了几分情面,未曾与之大战,太子黄帝突然想出一计,让麾下最剽勇的骁骑全都换上火族的衣甲、旗帜,故意在丘陵间徐徐前进。”

    “苗、木联军半路杀出,只道是火族将士,果然停止进攻。趁着他们踌躇之际,土族大军骤然猛攻,杀得他们措手不及。附近的水族、蛮族军队见着信号,争相赶来,将苗、木联军团团围住。”游牧手打拓拔野心中寒意更甚,姬远玄此计极是狠辣,不但攻其不备,尽抢先机;更挑拨离间,迫使苗军将来遇见火族、金族军队时,不会再手下留情。

    少昊道:“这一战足足杀了半日,极为激烈。到了黄昏,尸横遍野,还是让苗、木联军冲出重围,向东逃走。太子黄帝也不追赶,指挥盟军连夜朝北行军,到处散播蚩尤、夸父已死的消息,黎明时将日华城重重包围,劝降守军。”

    “日华城是木族重镇,物产极是丰富,城中权贵、将士又大多是句芒嫡系,木神死后,这些人极不得志,对蚩尤兄弟更是恨之入骨。听说夸父已死,更无斗志,当下打开城门,投降盟军。”

    “太子黄帝兵不血刃,夺下日华城后,立即封锁消息,率领精锐埋伏城内,让日华城主传信长老会,请求援军。”游牧之神手打“不过半日,夸父果然与蚩尤兄弟一齐率军赶来,城外的盟军战不片刻,便假意败退。”

    “苗、木联军方一进入城中,埋伏守侯的土族军队、日华守军立即箭石齐发,和城外卷土重来的盟军前后夹攻。苗、木联军昨日刚经历一场死战,又长途跋涉,毫无戒备,顿时被杀得大溃。”

    少昊叹了口气,摇头道:“不过蚩尤兄弟实在是太过勇悍,身陷重围,以一敌百,和天吴激战之余,竟接连杀了土族、水族七名真仙级的高手,每一刀劈出,都有人头断裂飞舞,无人敢直攫其锋。”

    “苗军士气大振,个个如疯虎猛兽。杀红了双眼,以寡击多,越战越勇,渐渐竟将局势扭转过来。”

    “那时赶来助战的盟军将近二十万人,层层叠叠的包围着日华城,漫山遍野都是刀戈旗帜。”

    “苗、木联军不过三万多人,在蚩尤兄弟和夸父的率领下,势如破竹,所向披靡,九黎战士的怒吼声合在一起,更震荡如雷鸣。”

    “南荒蛮族军队原本便十分惧怕苗军,被他们这般疯狂冲杀,吓得胆都破了,首先朝南溃败。”

    “接着,八大天王的猛犸军团又被九黎象族尽数歼灭,水族骑兵斗志大馁,朝后慌乱撤退,天吴连砍了五名旗将的首级,才镇住溃势。金族、土族军队也难以抵挡,被迫后撤,避其锋芒。”

    “到了半夜,月上中天,这场血战才渐渐消止。城里城外,尸体堆积如小山,平阳河中全是鲜血,浮满了苍白的尸体,滚滚奔流。伤者凄惨的惨叫、嚎哭声,一直传到十里之外。”

    “略作清点,盟军折了将近八万人,而苗、木联军也伤亡过办,日华城中的受牵累的百姓更是不计其数。战况之惨烈,百年未见。”

    “翌日清晨,蚩尤兄弟声东击西,九战九捷,领军朝南突围,一路上遭到盟军接连不断的围追堵截,虽然都被他们一一击溃,却不免元气大伤。所幸雷神军与蛇族大军及时接应,才得以安全抵达雷泽。”

    “此后一年,战事大多集中在木族疆域,以及蜃楼城附近的沿海城邦,双方对峙互攻,伤亡都很惨烈。”

    “木族百姓纷纷逃难到火族境内,许多村庄城镇都被付之一炬,就连山野密林也被盟军烧成焦土,以防苗、木军藏匿其中。”

    此时群鸟悲啼,残阳已被海面吞没,暗紫黝黑的晚霞如魔怪似的盘踞天际,灰蓝色的空中,星辰淡淡闪烁。狂风鼓卷,寒意料峭。

    英招等人围坐在城楼上,听着少昊回述这几年之事,神色黯然,一言不发。

    拓拔野心下更是凄恻悲那样,难受已极。大荒连年战乱,苍生涂炭,无论最终哪一方取胜,百姓终究倍受其苦。

    神帝当日临终之时,将神木令托付自己,便是想阻止今日之局面。若不能尽快拨乱反正,戳穿帝鸿面目,战火势必席卷整个大荒。

    少昊道:“到了第二年春天,父王又发了一道谕令,让双方罢战谈和。木族经此一战,百姓流离失所,千里荒无人烟,到处都是破败景象,长老会中求和的声音越来越响,文长老只好百般哄劝夸父,同意议和。”

    “蚩尤兄弟率领苗军、蛇军退回东海,我机族、火族、蛮族的军队也纷纷撤退,只有土族、水族依旧占领了木族不少疆地,不肯撤出。”

    “太子黄帝告示天下,说夸父沐猴而冠,窃据青帝之位,勾结魔帝,侵伐友邦,误国害民,罪大恶极,木族长老会一日不将他驱逐出境,另择贤明,土族大军便一日不离开木族疆域。”

    “木族长老会争论不休,分作两派,反对夸父的长老、城主,纷纷离开古田,回到青藤城,拥立青藤城主当康为青帝。到了四月初,当康便集结了十万大军,与天吴、太子黄帝联盟,一齐征讨夸父。”

    “这一年间,大荒到处都燃起了战火。北边,龙族水师接连侵扰水族海域,依附天吴的蛮国被灭了六个,六侯爷的舰队甚至一度游弋到了北海,鸣炮示威。东边,夸父的古田军藏身山野,游记作战,和青藤军、黄土军打得难分难解。南边、西边,鬼国的妖孽又开始猖狂起来,到处散播蛊毒、瘟疫,煽动蛮族作乱。”

    “蚩尤兄弟则率领苗军纵横千里,时而与夸父配合夹攻,时而突袭水族城邦,六个月内攻克了二十余座城池。都采取焚城劫掠的策略,迫使水族百姓大批逃难,在木族与水族的疆域之间,留下了方圆数千里的荒凉地带,使得水族的粮草补给大转困难。”

    “九黎苗军作战极为凶猛,经过连年征战,更是磨砺的团结一心,军纪森严。又颇能吃苦耐劳,无论多么险恶的地貌环境都能生存,连沙石都可用来果腹。在蚩尤兄弟率领下,几乎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这一年多来,更被传的神乎其神。”

    “最为著名的一次,是在姑射山以南数百里的山野里,苗军陷入水族、土族、青藤军三重包围,面对二十倍于己的敌军,竟毫不退缩。舍生忘死,踏着对方的尸体,吹响骨号,狂飙猛进。最后硬生生将盟军击溃,追杀出百里之遥。那里原本光秃秃的一片,寸草不生,只因此战之后,沙石全被碧血浸染,变成了青绿色。所以被叫作‘碧山’。”

    听到“姑射山”三字,拓拔野心中一震,眼前登时又闪过姑射仙子那清澈如春水的眼波。不知三年未见,她又身在何地?想起当年临别时她所说的话语,心底又是一阵酸楚刺痛。

    少昊嘿嘿一笑,道:“像我这等酒囊饭桶,自然是没机会参加围剿‘魔帝蚩尤’的大战了。每日坐在恒和殿中,听着侦兵报来苗寇连胜的消息。喝着小酒,看着我姑姑越来越铁青的脸色,倒也是人生一大乐事,哈哈。”

    英招、江疑神色微有些尴尬,西王母对这纵情声色的荒唐太子颇为厌恼。已是昆仑山上下皆知的秘密,但少昊这般当着外人之面直接说将出来,还是有些欠妥。

    少昊也不管旁人如何想,拍了拍拓拔野的肩膀,笑道:“我姑姑偏私护短,一心扶持金刀驸马,瞎子也看得出来。谁叫你小子当初不娶了西陵公主?否则蚩尤兄弟也不会被视作大荒公敌啦。阁下重色轻友,实乃当今祸乱之源也!”

    拓拔野啼笑皆非,沉吟道:“纤……西陵公主,她还好么?”

    少昊摇头叹道:“自从你被封镇苍梧之渊后,她每天不言不语,不哭不笑,不吃不喝,连觉也不睡,每天抱着个海螺,行尸走肉似的,坐在角落里发呆,连我去撩她说话,她也不理会,太子黄帝也去看她,她更加径直连门都关上了。有时候整整一日,连动也不动,像化作了石头。”

    “姑姑极是担心,派人十二时辰守护旁侧,就连她叹一口气,动一下手指,都要立时报告。”

    “我也怕她想不开,做出什么傻事来,每天变着法子逗她玩儿。幸好过了大半年后,她突然好了,能说能走,能吃能睡,笑起来声音也和银铃似的,就像变了一个人般,和太子黄帝见面时,也温柔可爱得多啦。”

    拓拔野心中突突直跳,反而大觉不安。

    纤纤的性子他最为了解,逞强好胜,爱钻牛角尖,有时越是生气伤心,越要装做笑容满面。她对自己情深一往,始终未曾改变,在那天帝杀朝夕相处的三个月中,他便能明晰的感觉到了。

    倘若她当真大哭过一场,抑或迁怒他人,甚至自寻短见,那么在伤痛发泄过后,或许还能将自己慢慢忘记,重新生活。但若真如少昊所言,她心中的悲痛仍强抑在内,难以爆发。惟其如此,更让他觉得担忧难过。

    想到狼子野心的姬远玄陪伴其侧,更觉凛然,定了定神,沉声道:“是了,她与太子黄帝的婚期呢?已经大婚了?或是佳期未定?”

    少昊的脸色突然黯淡下来,摇了摇头,道:“原本定在今年开春。谁想婚礼前夕,父王竟突然……竟突然遇刺……”眼圈一红,泪水险些滚落,仰头哈哈笑道:“父王既已驾崩,婚礼自然得朝后拖延了,我这大逆不道的弑父奸贼也就被囚禁到了东海归墟,不知后续之事了。”

    “什么!白帝已经驾崩了?”拓拔野心头大震,先前听犁灵所言,还未曾料到事态竟有如此严重,新任神帝既死,大荒势必更加分崩离析!陡然意识到此事多半又是帝鸿集团所为,冷汗涔涔,又惊又怒。

    少昊胖脸上虽仍是玩世不恭的笑容,眼中却难掩悲戚苦痛之色,嘿然道:“前年秋天,太子黄帝孝期已满,便向父王求娶西陵公主,父王觉得纤纤尚未摆脱悲痛,便请暂时拖延婚期。”

    “此后一年多,大荒战事吃紧,太子黄帝忙于在前线与蚩尤兄弟、夸父作战。也无暇再顾此事。直到去年冬天,才又重新写信提出。纤纤听说后,主动同意。姑姑便将婚期定在了今年初春。”

    目光突然凌厉如电,朝趴伏在地的犁灵瞥去,森然笑道:“才入腊月,犁神上突然向我姑姑密告,说若草花被蚩尤迷了心窍,为了报复朝阳水伯。撺掇我和蚩尤勾结联盟,走漏各种机密消息。就连前年腊月,玉山壁上的泄密文字也是我按照蚩尤指示写的。”

    “嘿嘿,我姑姑打小就不喜欢我,觉得我胸无大志,喜欢声色犬马,最容易被女人蛊惑,难担白帝重任。”

    “她自恃聪睿,极为强势,父王也事事由她。她既不喜欢我,我自然也没兴致讨好于她,索性日日笙歌,夜夜酒色,只在夜深人静之时,遵照父王嘱咐,悄悄练上几个时辰的‘太素恒和诀’。”

    英招、江疑这才恍然,敢情他貌似荒淫无度,却自有主张。“太素恒和诀”是金族历代白帝所传的修气秘诀,他从小修炼,难怪竟有如此强沛的真气。想到他竟能忍得二十余年不动声色,连西王母也不曾察觉,更是大起敬服之心。

    少昊冷笑道:“我姑姑虽然聪明绝顶。行事果断,却极为刚愎跋扈,偏私护短,爱听奉承之语,那些貌似恭顺的长老,往往得倚重任;而那些生性刚直、不懂得说顺耳话的臣子,往往要受她冷落。”

    “太子黄帝对她素来必恭必敬,捧如天上日月,她自然极是受用。父王担任神帝的这三年间,太子黄帝更是车前马后,为她弄权治世行了许多方便。她早对他青睐有加,恨不得连我的金族太子之位都一并送给他。”

    “犁神上一告密,我姑姑联系起许多因果,觉得大有可能,又惊又怒,便令金光神严加调查。”

    “到了纤纤大婚前的几天,昆仑山上来了不少客人,各族都遣使送来了礼物,蚩尤兄弟也托人送来贺礼,却被姑姑叫人丢到了山壑中。犁神上又独具慧眼,从蚩尤派来的使者身上搜出一封给我的信,说近期便要动手,留心配合。”游牧之神手打“姑姑狐疑更起,让犁神上带人到我宅府搜查,犁神上亲力亲为,明察秋毫,登时搜出了一叠我见都没见过的、和蚩尤兄弟通风往来的信笺来。”

    “信上说,我自小对姑姑恨之入骨,对西陵公主和太子黄帝自然恨屋及乌,只要蚩尤能助我斗倒姑姑,我就当以‘金天’为号,重整昆仑,和蚩尤东西夹击土族、水族。”

    “还说蚩尤兄弟愿与我歃血为盟,结为异姓兄弟,借我三万东夷军,一齐扳倒我姑姑,而后再杀死太子黄帝,平分天下。”

    “除了这些绝密信笺,犁神上还变出了一枚我亲自篆刻的‘金天氏’玉玺,还有白帝的帝袍、登基时所用的祭天神器,甚至我给白马神、风云神等等亲信所立的神位、官职……总而言之,造反的证据是一应俱全。”

    “姑姑见了自是大怒,立即要剥夺我太子之位,丢进大牢治罪。亏得父王说此事太过重大,须得再三调查方能定论,我这才暂时保了一条小命。”

    “嘿嘿,我知道我姑姑的心思,她已经在想着他日父王退位之后,如何帮助金刀驸马登上神帝之位啦,我若是窝囊废便也罢了,如果当真存了一丝野心,对她的驸马爷自是一个威胁。所以她是打定主意,要借此机会将我废为庶民了。”

    拓拔野心下大凛,少昊所说不错,西王母的确是个聪睿果决的女中豪杰,否则当日烛龙也不会将她视作平生第一劲敌了。

    然而越是聪明之人,往往越是自持太高,以为一切尽在掌控,对于那些巧言令色的大奸大恶之徒,反而不怀戒心。否则以她的智慧,又岂能洞察不出姬远玄的这一系列阴谋?

    少昊嘿然道:“我被软禁之后,犁神上又罗织罪名,将白马神、风云神等几十位我的亲信先后囚禁,他的师尊金光神亦被他暗算,划作了我同党。长乘神与几位长老想为我说几句公道话,也被我姑姑关押起来审查。就连纤纤去求情,也被她狠狠的训斥了一顿。”

    “昆仑山上人人自危,父王知道姑姑正在气头上,也暂时不再言语。那时我虽知被小人暗算,但心底里也不相信姑姑真会对我如何,所以也浑无所谓,只当如小时一般被她关了禁闭。嘿嘿,谁知这不过是大宴前的冷菜。”

第十四章 镇海龙王

    少昊道:“那天晚上,我正在牢殿中一边喝酒,一边想着送给纤纤什么礼物,忽然听见有人叫道:“有刺客!有刺客!”喧哗声大作,陷约听见有人哭叫道:“陛下!陛下!陛下死了!”

    “我心中一沉,酒壶顿时摔在了地上,又听见‘当’地一声,殿门被银光劈开,几个蒙面人旋风似的冲了进来,拉着我就往外奔,几在同时,犁灵领着御卫围涌而入,将我们团团围住,喝骂我勾结外族,刺杀陛下。

    “姑姑很也带着金神、陆虎神和众长老赶一了,将我制住。那几个蒙面人自行震断心脉而死。剥下衣服,除了背上纹着的‘东夷’二字外,又搜出了一封‘蚩尤’给我的蜜信。

    “姑姑看了密信,脸色顿时就变了,劈头盖脑就抽了我几十个耳光,一边骂我弑父篡位,禽兽不如,一边竟流下泪来。嘿嘿,我从小到大,都没见过她流泪,,不知为何,满腔的愤怒突然都变成了伤心和委屈,竟也跟着她莫名其妙地哭了起来。”

    拓拔野胸中象被巨石堵住了一般,说不出的难过,想到白帝谦和淡泊,与世无争,竟然仍被这些妖魔不明不白地暗算,更是悲郁难当。

    少昊眼圈通红,笑道:“我犯下这等大罪,众长老再无一人敢为我求情,全都默许将我囚禁在东海归墟。姑姑在归墟设下重兵,说只要蚩尤闻讯来救,便立刻将我杀下,再将蚩尤诱入海壑漩涡。激起海啸,叫他死无葬身之所。

    “只可惜尤兄弟对此毫无所知,一晃几个月过去了,也没见谁来救我,反倒是拓拔太子你从天而降,又救了兄弟一命。他***紫菜鱼皮,这就叫‘昆仑腊月下雹子’。该来的没来,不该来的却来啦。”

    收敛心神,拍了拍拓拔野地肩膀,笑道:“古人说‘一日未见,如隔三秋’,咱们是‘三秋未见,如隔一日’。这三年来你究竟藏在什么地方?为何会突然到这儿?难不成真是冥冥感应到哥哥有难了么?”

    拓拔野微微一笑,当下将当日如何被姬远玄、风后暗算。封入苍梧这渊;如何遍寻出路而不得,误打误撞,遇见延维;又是如何降伏林雪宜与二八神人,合力在两仪宫中挪移乾坤,经由归墟重返大荒之事一一道来。

    惟有盘古九碑关系重大,乃天下觊觎之至尊神器,为了避免风声传出,群雄贪念更炽,让原本已动荡不安的大荒风波更剧,暂时略过不提。

    英招、江疑等人听说姬远玄竟是帝鸿,尽皆大骇,惊怒无已,若非他们与拓拔野几次同生共死,绝难相信。就连对这新任黄帝殊无好感的少昊,亦瞠目结舌,大感意外。

    伏在地上的金族众将士更是哄然震动,窃窃低语,有的恍然醒悟,觉得难怪姬远玄短短几年修为大进,如今已有神级之力;有的兀自不信。依旧认定拓拔野便是帝鸿,故意挑拨离间,妄图栽脏当今风头最劲的本族驸男。

    拓拔野知道单凭自己片面之辞,绝难让天下人信服。要想拆穿姬远玄地真面目,惟有当面对质,当下也不多言,凌空探手,将犁灵提了过来,说:“黄帝与西陵公主的婚期改到了什么时候?”

    犁灵经脉俱断。挣扎不得,喘气狞笑道:“帝鸿小子,全天下的英雄都在找你这妖孽,你想自寻死路,闹洞房去么?很好,很好,再过七日就是黄帝大婚的日子,你有种就随我上昆仑去!”

    少昊喃喃道:“七天?七天?难怪姑姑这么急着要将我杀了。嘿嘿,她是怕夜长梦多,有人搅了她金刀驸马的好事。父王驾崩,只要我一死,昆仑山全是西陵公主与附马爷的了。”

    看着夜色中那猎猎招展的“金”字大旗,越想越是悲愤气苦,哈哈大笑道:“东夷军?金天氏?嘿嘿,既然她要逼我造反,连国号、军名都替我起好,那我就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胖墩墩的手掌突然猛击在城垛上,顿时将城墙轰塌了一半,目光如厉电四扫,高声喝道:“‘昆仑山兮天地立,心如冰兮志不移’。你们都是我金族地大好男儿,却为什么被千里迢迢地发配到这东海深壑,作看守流囚的低贱狱卒?难道不是和我少昊一样,被奸人排挤、含冤难吐么?”

    声音响如雷鸣,匍匐在城楼上的万千金族将士陡然一震,心有戚戚,他们中的确大多如少昊所言,或是被人排挤,或是犯了小过,被迫背井离乡,到这最为荒凉危险的流囚重地来作守卫。

    少昊又高声喊道:“难道各位就甘心一辈子受困归墟,永不再返故土,即便你们甘心沦落于此,你们家中的父母妻儿呢?他们还要翘首盼望多久?等到你父母百年?等到你妻子改嫁?还是等到你孩子生了孩子,乡里再没有人能记得你的时候?”

    这些话更尖利如楔子,一点点地撞入众将士心底最深处。圣歌妖妖手打别时容易见时难,到了这里,要想重返昆仑,要么立下重功,要么熬上二三十载,等到真能回返之时,往往都已是两鬓如霜了,而那时故人纵在,世事全非,一切又焉能从头?

    少昊冷冷道:“即便你们等得起,你们又能活得这么长久么?东海上日日战火纷飞,水妖节节败退,一旦龙族的舰队来到这里,你们是要力战而死呢?还是投降自保?倘若战死,你们的父母妻儿再不能见你一面;倘若投降,你们的父母妻儿更不能与你相见……”

    他时而慷慨激越,时而冷酷讥诮,所说地每一句话无不投契金族将士心里,极俱煽动性。海上夜色沉沉。城楼的火炬随风闪耀,照得他脸容明暗变幻,仿佛变了一个人般。

    拓拔紧惊讶更甚,今日方知在他那浪荡不羁的外表之下,竟隐藏着另一个全然不同地灵魂,突然无原无由地想起六候爷来,心头登时又是一热。

    又想。或许世间的每一个人都有如蝶蛹,属于他的时刻一到,自会脱胎换骨,破茧而出。

    周遭人群中,最为喜悦的自是若草花,她微笑凝视,心上从未有过的安宁与温柔。当日父亲将她嫁与这酒色太子时,她曾经万念俱灰。只想一死了之;但与他相处的时日越久,就越被他的善良、风趣和偶尔闪耀地机智所吸引,渐渐忘记过去,忘记了那个脸上有着刀疤、凛凛如天神的男子。

    尤其今日,一切重生,她仿佛与他第一次相识,眼中心里,都只剩下了他的身影。这一刻,他们能不能沉冤昭雪,可不可重返昆仑。甚至从前所有的屈辱苦难、将来莫测地荣辱生死……都变得无关紧要了。

    少昊的声音越来越激昂有力。

    众将士起初还是匍匐在地,应者寥寥,渐渐地,被他煽动得热血wap圏子网,埋藏在心底的委屈愤怒全都一点点地爆发出来,响应声越来越多,此起彼伏,到了后来,他每说一句,都能引起如潮回应。

    他突然停了下来,目光闪耀。徐徐扫望着众人,一字字地道:“队下死了,凶手依旧逍遥法外,而我却含冤受辱。被囚禁在远隔数万里的东海。各位都是聪明人,我问你,我是族中太子,继承帝位指日可待,为什么要与外人勾结,弑杀父王?帝室除我之外,再无男嗣,黄帝要迎娶西陵公主,倘若我被冤杀,又有谁能得到最大地好处?”

    众将士中登时有人叫道:“自然是娶了西陵公主的黄帝!”

    众人哗然,纷纷叫道:“不错!王母半年之内三次加封黄帝本族爵位,便是想让他成为金族中人,登上白帝之位。”

    “岂只白帝?姬小子若真能兼任两族帝尊,日后登上神帝之位自然也是水到渠成,顺理成章!”

    少昊高声道:“队下辨人忠奸,洞察秋毫,他在世时,对拓拔太子地信任嘉许,各位想必也都听说过了。试想拓拔太子若真是帝鸿妖魔,又为何一次又一次地帮助我族?他若真有野心妄想,当日蟋桃会上又为何将唾手可得的金刀驸马拱手让出?又为何在五族群雄尽中黑帝尸蛊时,挺身而出?”

    他每说一句,金族众将士便轰然答应一句,对拓拔野的疑虑之心渐渐消减了大半。

    少昊朗声道:“你们难道忘了,拓拔太子前生是谁?他所佩带的神兵又是什么?空间是他为我们金族考虑得更多一些,还是那连自己兄长都要残害的姓姬的小子?他亲眼看见姬变作帝鸿之身,你们还不相信么?”

    此言一了,四周登时象是wap圏子网了一般,齐声叫道:“古元坎!古元坎!古元坎!”叫得拓拔野脸颊如烧,喜悦振奋之余,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少昊猛地抽出城楼上的大族,高高举起,喝道:“金族男儿们,你们愿意跟着我,跟着古元坎转世,一齐杀回昆仑,诛讨帝鸿,为陛下报仇雪恨么?”

    众将士血脉贲张,纷纷跃起身,拔刀高举,轰然呐喊:“原誓死追随太子!”嘈杂声中,又听一人尖声叫道:“杀了姬小子,让拓拔龙神当驸马爷!”圣歌妖妖手打拓拔野微微一愣,少昊哈哈大笑,众人也跟着哄然大笑,七嘴八舌地叫道:“不错!我们要拓拔龙神作金刀驸马!”

    “龙族、金族联手,一齐荡灭妖魔!”

    犁灵蜷卧在地,眼睁睁地看着这万千归墟守军被少昊煽动,转换阵营,又是惊恐又是恼恨,恶向胆边生,纵声狂笑道:‘你们要自苦堕落,跟着这干反贼寻死,那也没法子。只可惜如今龙族蛮子大难临头,自身也不保了,还跟你们联个***手!”

    拓拔野一凛,喝道:“你说什么?”

    话音未落,“轰”地一声爆响,北边黑漆漆地天海之间突然冲起一道赤丽的火光,如慧星扶摇直上,照得海面彤红一片。

    天海茫茫,大海摇曳,船身微微摇晃,青铜龙首船头在薄雾中若隐若现。

    六侯爷懒洋洋地躺在海虎皮椅上,指间滴溜溜地转动着金樽,双眼眨也不眨地凝视着杯中美酒,嘴角似笑非笑,若有所思。

    身后狂风鼓舞,桅帆猎猎,欢歌笑语声不绝于耳。转此又是大获全胜,纵横千余里,击沉水妖船舰二十余艘。众将士自然兴高采烈。

    这三年来,他首介“鲨群法”,将青龙舰队化整为零,不再如从前以巨舰连成一片,横行海上,而是改用速度更快地中型战舰,纵横变错,两两保持数里之距,数十艘战舰绵延铺展,游弋东海,一旦遇见敌舰,立即发出信号,与附近的战舰包拢夹击,形成群鲨夺食之势,一举将敌方歼灭。

    倘若敌方舰队庞大,则倚借已方船舰轻便快速的优势,迅速逃离,将其舰队拉成长线。

    临近战舰,一齐猛击敌方冲在最前、或拉在最后的船舰。等到对方其他战舰追上后,又继续逃散。如此循环反复。分而击之,直到将敌方舰队彻底拖垮,再如鲨群般四面围攻。

    依靠此法,青龙舰队退可自保。攻必全力,威效倍增。水妖舰队无计可施,要么战无斗志,望风而逃,要么联阵徐行,慢速如龟。局势自然大转被动。数万里东海,几乎全成了龙族之天下。

    缚南仙龙颜大悦,对他印象大为改观,连连擢升,甚至封其为“镇海龙王”,权倾朝野,归鹿山等名将尽数由他指挥调遣,风头一时无两。

    却不知这“鲨群战术”乃是从拓拔野那里现学来的,自从当年在东海被鲨群围攻,险死还生,拓拔野便结合幼年与其他小孩打架的经验,创悟出了这套斗伏海兽的方法。

    六候爷同他厮混了几年,耳濡目染,自不免潜移默化,将此法套用于海战中,不想竟连奏奇功。饮水思源,每次得胜班师之际,总要惦念起那许久未见地拓拔磁石来。

    三年音信全无,不知此时此刻,他空间是生是死?

    六侯爷心下一阵必然。喃南道:“小子,你再不现身,真珠地眼泪可就要掉光啦。”蓦一爷头,将美酒饮尽。

    正想唤人斟酒,主桅上号角长吹,主舵远远地叫道:“下舱,准备沉潜!”甲板上嘭嘭连声,龙族将士潮水似的涌入底舱。

    水晶宫快到了。

    想到再过片刻,便可重新见着那温柔羞怯的小美人鱼,六侯爷精神一振,起身伸了个懒腰,随着人流,大步朝舱门走去。

    眼角扫处,瞥见远处漆黑的海面上悬浮着数百点淡淡地绿光,明灭不定,心中陡然一凛。

    那是海萤虫的光芒!

    海萤虫是一种食腐昆虫,常常寄生浮尸体内,每次海战过后,残肢漂浮,总会引来成千上万的海萤虫,夜里望去,碧荧荧一片,极是诡异壮观。

    但前方是水晶宫海域,为了避免泄露龙宫方位,龙族极少在方圆百里内出没,更毋论与人衅斗激战了,如何会有尸体漂浮在此?

    六侯爷心中怦怦剧跳,隐隐觉得有些不妙,当下不动声色,踏着海浪,悄无声息地朝彼处御风冲掠。

    海萤虫轰然冲天,嗡嗡盘旋,波涛剧烈跌宕,果然悬浮着三具尸体,个个尖耳凸睛,肩胛长有鱼鳍,赫然正是龙族地巡海夜叉!

    六侯爷心中陡然一沉,冷汗浃背,这些夜叉身上均有明显的刀剑伤口,采上又绑了断裂的绳索,显得被人杀死后,沉尸海中,却被鱼群叫断了缚石地绳索,才又重新浮上海面。

    转头四顾,天海苍茫,殊无异状,大风扑面,民未闻见血腥之报。

    巡海夜叉共有三千人,倘若是水妖舰队追寻到龙宫所有,被众夜叉发现,势必发出警讯,交相激战。又焉能象此刻这般平静?

    但右未曾来过水妖,有过大战,这三个夜叉又是死在谁的手中?其他巡海夜叉又怎么会视若不见?

    六候爷越想越是迟疑不定,沉思片刻,隐隐猜到大概,当下返身掠回旗舰,将各船将领尽皆传来。

    众将闻言,脸色俱变。归鹿山沉声道:“夜叉巡海,稍有风吹草动便需立即回报,每隔一个时辰便要清点一次人数。那三具尸体既已被海鱼、萤虫啃咬大半,应当已死了一个时辰以上,按理说,众夜叉绝不可能不知,只怕是龙宫中当真发生了什么变故。圣歌妖妖手打众将议论纷,都说即刻转向,从海底暗门返回水晶宫。

    六候爷摇头道:“倘若龙宫真被水妖占据,不管从哪个门回去,都势必要掉入陷阱。”

    顿了顿,又道:“宫中有六万将士,陛下又神功盖世,若无内奸策应,水妖决计不可能攻占这里。我们贸然回去,分不清敌友,只怕连刀还不及拔出,就作了冤魂野鬼。”

    诸将心下大震,皆以为然。

    六侯爷此时反倒大转镇定,道:“你们全部圆舱下潜,围成盘龙阵。听侯归将指挥。只要敌人不在附近出现,就绝不要轻举妄动。班将,你立即率领‘飞暾舰’,全速赶往汤谷,向苗帝搬取救兵……”

    眉头一皱,又道:“不对。此去汤谷三百里,水妖必已在半途埋伏,等着我们送上门去;若绕道而行,又未免太迟。你们还是前往落霞岛,等龙牙侯与我姑姑接来,不管内奸是谁,对我姑姑总有敬畏之心,我姑姑和龙牙侯一到,那些受其胁迫的从犯多半便会重转阵营。”

    众将见他如此关头,思路仍然冷静缜密,更是大感佩服,纷纷恭声领命,又道:“王爷你呢?”

    六侯爷微微一笑,露出玩世不恭地傲然之色,一字字道:“我要单刀赴会,砍下内奸的头颅,祭拜列祖列宗。”

    折沙遍地,绿藻飘摇,彩色鱼群翩翩穿梭。

    出了海底大峡谷,平原万里,壮丽巍峨的水晶宫遥遥在望。

    六侯爷骑着海龙迤俪飞腾,不过片刻,便已到了龙宫城门下。城楼上的将士见他只身回来,大感讶异,交头接耳了几句,将水晶罩徐徐掀起。

    激流逆涌,海龙飞旋,卷着他瞬间冲入城中。数十名龙卫骑着海兽奔驰而出,向他躬身行礼,笑道:“六侯爷怎地独自回来了?”

    六候爷哈哈笑道:“**一刻值千金。家有美妾,自然是归心似箭。”也不多话,一夹海龙,朝翡翠宫急冲而去。众龙卫似是生怕将他跟丢,给纷纵兽疾奔,夹护左右。

    进了宫门,翻身跃下,大步往里走去。院墙围合,琼宫玉宇,珊瑚树参差错落,绚丽如火。

    弯弯曲曲地琉璃小路下,点纵无数珍珠与夜明石,宛如银河迤逦。四周绿树起伏,红花摇曳,鸟叫声啾啾不绝,与远处飘飘仙乐变相呼应,极是悦耳,一切瞧来似乎与往常并无任何不同。

    几个宫女提灯走来,低头碎步,一言不发。

    六侯爷心下更是雪亮,这些女子往日见了他,大老远地便秋波频送,笑语如铃,现在竟不敢抬头看他一眼,连指尖都在微微颤抖,显是害怕已极。捉狭心志,错身之际,故意抄手搂住一个宫女的纤腰,在她臀部上狠狠捏了一把,笑道:“地上有金子么?连头也舍不得抬?”

    那宫女惊叫一声,奋力挣脱而出,水晶灯“当”地摔落在地,泪珠扑籁籁掉落,连灯也不拾是,便掩着嘴跑了开去。

    其他几个宫女更不敢停留,疾步走开。

    六候爷哈哈大笑,绕着碧玉台阶迂回而上,昂然走入大殿之中。

    灯光辉煌,明珠交映,晃得人睁不开眼来,丝竹乐曲声悠扬婉转,数十名霓裳美人载歌栽舞。彩带飘飘。

    缚南仙坐在远处的玉床上,低首垂眉,脸色雪白,一动不动。

    两边玉案分列,端坐着龙楱柽、敖松霖等长老、大臣,正推杯论盏,低声谈笑,瞧见六侯爷独自步入,微觉惊讶,纷纷朝他举杯示意。惟有角落中地五、六人低头饮酒,似是不原被他瞧见脸容。

    丝竹顿止,舞女纷纷退下,早有使女为六侯爷搬上玉案,端来酒菜。六侯爷也不入座,从身侧长老的案上抓起酒壶。径自往喉中倒灌,**辣如尖刀入腹,精神徒然一振。

    龙椟树凝视着他,缓缓道:“镇海王此行战果如何?为何不见列位将军?”

    六侯爷心中一震:“果然是他!”进此大殿之前,他已将族中各长老,重臣地嫌疑一一排筛而过。

    且不管内奸空间有几个,能帮助水妖兵不血刃,迫使举族臣服,定是族中德高望重之人,而有如此影响力的只有龙椟柽、敖松霖等七大长老。

    龙椟柽是南海龙王。拥兵数万,又是第一长老,说起庆来举足轻重,一直是族内仅次于龙神的人物。

    敖语真将龙神之位禅让给缚南仙后,他已流露出些许不满,只是忌惮缚南仙神功绝顶,不敢太过顶撞。

    而以他的身份、地位,倘若未曾叛变,必定已被水妖制住,封其口舌,以免煽动部属反抗,他既安然无恙,又第一个发话,定然便是内奸之首了。圣歌妖妖手打当下也不回答,只管昂身长立殿中。仰头痛饮。念力扫探,心中陡然又是一凛,大感意外。角落中所坐的那五六人虽将真气隐藏得极深,仍可隐约感应出许端倪。不像是水妖,反倒有些象土属真气。

    再凝神感应,大殿四周地帷幔外。果然还藏了数百名土著中人,杀气凛冽,激得炉中香烟袅袅腾舞,断断续续。

    龙椟柽连问了两遍,见他不答,脸色微变。

    殿上鸦雀无声,众人有地低头端酒,手指微颤;有地侧脸斜睨,拳头暗握。或紧张,或害怕,或恼怒,神色各异。

    原来这些反贼勾结的不是水妖,而是土著人族龟鳖!六侯爷心下冷笑,已自有了主意,蓦地将酒壶摔落在地,转身拍手大笑道:“龙长老,多亏你想出这‘引鳖入瓮’地妙计!我与他们交战三年,所杀者不过数千,你不折一兵一卒,就让这些土著人鳖自己送上门来,妙极妙极!”

    那角落里的五、六人陡然一震,众人亦大觉愕然。龙椟柽变色道:“王爷此言何意?”

    六候爷哈哈笑道:“鱼已经上钩了,龙长老就不必再和他们装傻啦。我已经遵照长老之言,在宫里宫外布下了天罗地网,青龙舰队已将北面、东面海路封锁,苗帝的水师也已经歼灭了他们的伏兵,往这里赶来,蛇族大军也奉命堵住了南边海域,这些土著人鳖就算是变成飞鱼,也逃不出去了!”

    此言一出,登时如惊雷一般,震得众人尽数呆住。

    不等龙椟柽回过身来,六侯爷又转身朝龙族众人抱拳行了一个大礼,笑道:“各位长老,陛下炼气不慎,自断经脉,龙长老担心消息传出,水妖、土鳖乘机来攻,所以和我同议,定下这诈降诱敌的密计。关系重大,事前不敢透漏,还望大家多多担待!”

    龙族众长老瞠目结舌,敖松霖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哑声喃喃道:“诈降……诈降诱敌之计?”

    倒是敖青纥、鱼凌波等龙族大将喜出望外,纵身跃起,齐声大笑道:“我就知道龙长老、敖长老绝不会作出这等叛族犯上的罪事来!孩儿们,还不快操家伙,将这些土鳖尽数毙了!”

    殿内外欢呼四起,无数龙族卫士登时潮水似地涌了上来,朝帷幔后埋伏地土族群雄扑去。

    霎时间杀声四起,乱作一团。玉案横飞,香炉翻滚,那些舞女、乐师惊叫着夺路而逃。

    众长老茫然骇异,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留守龙宫的六万将士中,大半都是南海龙王军,勇猛善战。对龙椟柽极为忠诚,今日这些将士被龙椟柽调守翡翠宫,得知要与土著人族议和,囚禁缚龙神及其他反抗之将士,无不大感惊骇。六名将领想要进言劝解,全被龙椟柽关入牢中。

    惟有个别大将想乘机推立龙椟柽为新任神帝,以保自己富贵,故而大献殷勤。但即使这些将领麾下之兵士。亦对这种叛族废帝、乞和外族的行径颇为不满,奈何位卑言微,无计可施。

    此刻听六侯爷说这一切不过是诈降诱敌之计,众将士无不信以为真,士气大振。那些原本已决意拥立龙椟柽、投降土族的将士更是羞愧欲死,个个奋勇争先,都想将功折罪。

    龙椟柽又惊又怒,叫道:“住手!住手!”但此时殿内杀声震天。乱成一片,又有谁能听见?”

    还不等澄清,只听一个沙哑地声音冷冷道:“龙长老计谋深远,佩服,佩服!”一道黄光从角落怒爆而出,“轰!”登时将他打得鲜血狂喷,重重地翻撞到玉柱上。

    六侯爷心下大快,抄身冲掠,一把针他提起,故意大声叫道:“龙长老?龙长老?他***紫菜鱼皮。龙长老被土妖打死了!大家和他们拼了!”

    右掌却贴住他的背心,森然低笑道:“老贼,你叛族犯上,罪该万死!”掌心真气爆吐而出。

    龙椟柽身子一震,眼珠凸了。脸是凝结着恼怒懊悔的神色,已然气绝。

    敖青纥、鱼凌波众将又惊又怒,喝道:“土鳖敢尔!”率领南海龙王军,四面八方,狂潮似的朝那角落冲去。

    “轰轰”连声,黄光持肯定迭爆,龙族将士叫着四下飞跌。气浪扫处,两根玉柱登时迸断,大梁蓬然坍塌,又将数人压撞其下。

    那人徐徐站起身来,金发长眉,颜骨高耸,褐色眼珠冷冷地扫望众人,嘴角笑纹扭曲,森寒刻骨。枯瘦地双手如鸡爪似地勾起,两道黄光从掌心绽放,纵横交错,衣裳独独鼓舞。

    “应龙!”六侯爷陡吃一惊,想不到来地竟是这厮!龙族群雄被其凶威所慑,亦纷纷退却开去。

    应龙右手凌空一抓,登时将敖松霖吸到掌中,蓦地抓住咽喉,高高举起。

    敖松霖面色涨红,双手狂乱地抓着他的手臂,喉中赫赫作响,费尽气力,嘶声叫道:“黄……黄龙真……真神……饶……饶命!我……我没骗……骗你……”

    应龙冷冷地盯着六侯爷,手上一公,敖松霜顿时摔落在地。

    敖松霖还不等喘气,后背如遭重锤,已被他右脚踏住,疼得嘶声惨叫,泪水直涌,杀猪似的迭声叫道:“我不是诈降诱敌,是真心投降!我是真心投降!”

    又抬起头,牙关格格乱撞,朝着六侯爷叫道:“六侄子,缚南仙凶暴跋扈,穷兵黩武,这三年没来由地随蚩尤那小子一起打战,死地人少说已有八、九万,我们住在东海,大荒的事情与我们何干?再这般任她胡闹,我们龙族真要断子绝孙,死得精光啦……”

    敖青纥、鱼凌波等人大怒,“呸”地一声,朝他齐齐吐唾沫,喝道:“没骨头的烂泥鱼!龙族若都是你这种败类,才真会断子绝孙!”

    应龙淡淡道:“镇海王,万钧干弋,不如半匹玉帛。龙族与我土族一无疆界之争,二无夙仇旧恨,你们又何苦帮助苗魔为恶,残害大荒百姓?”

    六侯爷哈哈大笑,道:“应真神倒真是睁眼说瞎话,贵人多忘事!三年前太子黄帝用卑劣阴招,将拓拔龙神封入苍梧渊底,这么快你就记不得了么?阁下刚刚暗算缚龙神,害死龙长老,闭上眼睛就当没看见了么?嘿嘿,你们这半匹玉帛,倒果真轻得很呢!”

    龙族众人群情激愤,纷纷附应怒吼,围立在六侯爷四周,只等他一声令下,立即拼死血战。

    应龙也不生气,嘴角深纹似笑非笑,淡淡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敖龙神双目已瞎,拓拔龙神永囚地底,缚龙神中了‘万仙蛊’,至多活不过十日,你们又何苦以卵击石,自取灭亡?镇海王聪明绝顶,只要与我土族结盟,你不但可登上龙神之位,更可一统浩淼四海,成为荒外至尊。”

    六侯爷纵声大笑道:“倘若我不答应呢?”

    站在应龙身后的黄衣少年走上前,取出一个黄铜瓶轻轻一抖,光芒闪耀,一个鲛美人顿时软绵绵地卧倒在地,长发斜垂,秀丽的脸上泪痕斑斑,满是惊惶恐怖地神色。

    “真珠姑娘!”龙族群雄哗然低呼。

    六侯爷脸色骤变,呼吸险些停顿,收敛心神,哈哈大笑道:“想不到堂堂黄龙真神,竟会这么卑鄙无耻,挟持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地弱女子。也不怕传到大荒,被天下英雄耻笑么?”

    应龙微微一笑,褐色双眸突然闪起两点金光,全身“呼”地冒起一圈黄光金边,无数道金黄色真气从他丹田处乱窜飞舞,倏然奔至掌心,光芒大盛,化作两柄三尺长的金光弯刀,霍然旋转,斜斜地架在真珠的脖子上。

    凝视着他,一字字地淡淡道:“我只问一遍:阁下是想抱得美人归,登临龙神之位呢,还是与她同棺共穴,来世再续不了之缘?”

第十五章 情比金坚

    四周登时一片沉寂,掉针可闻。

    帷幔起伏,满殿***摇曳,与金光交错刀相互辉映,明暗不定地照着真珠惊愕惶惧的俏脸,泪珠悬挂在尖尖的下巴上,晶莹剔透,已凝结成了一颗珍珠。

    六侯爷喉咙象被什么紧紧地堵住了,心如乱麻,无法呼吸,若换了平时,他必定假意应承,先将真珠救下再作打算,但此时千钧一片,关乎龙族生死存亡,龙椟柽虽死,各长老、大臣仍有些摇摆不定,一旦他投敌,不管真也罢,假也罢,众将士必定士气大馁,满盘皆输!

    思绪飞转,竟找不到任何权宜之计。深吸一口气,凝视着夫珠,心中痛如刀绞,柔声道:“真珠公主,自从当日第一次见着你,我便喜欢上你啦。这些年来,每一天,每一夜,都比从前更加喜欢你,时时刻旋,历久弥新。我从来没有象喜欢你一样,喜欢过其他任何一个姑娘……”

    真珠想不到他竟会在这等生死攸关之际、众目睽睽之下,突然向自己表白,又是惊愕又是窘迫,羞得连脖颈都红了。应龙嘴角的笑纹更深,金光交错刀朝外向微微一松。

    龙族群雄亦大感愕然,心想:“王爷果然风流成性,死生难料,还不忘不了及时**。”有的钦羡,有的尴尬,更多的则是不以为然。

    六侯爷旁若无人,柔声道:“我这一辈子说过许多甜言蜜语,但对于你,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知道如果你愿意,我甚至可以立刻剖出我的心,将它献祭给你。我可以上天入地,为你生,为你互,为你做世间所有之事……”

    突然停了下来,摇了摇头,一字字道:“但惟独今日,惟独这件事,我不能做到。”声音虽然轻柔,却是斩钉截铁,绝无半点转圈余地。圣歌妖妖手打众人哄然,应龙胸色微微一沉。

    六侯爷高声道:“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又安能为一已之私利,作出背弃族民、叛逆祖宗的无耻行径?何况皮之不存,鳞将焉附?海若涸竭,鱼何以生?即便我为了你,勾且偷生,天下之大,又岂有我们容身之所?他日百年之后,又有何脸面见列祖列宗?”

    他这话看似对真珠而说。实则却是讲与龙族群雄听的。

    众将士耳根如烧,热血如沸,纷纷高举兵器,雷鸣似的纵声啸呼。就连那些犹疑不决的长老亦倍受震动。

    真珠的脸上的红潮倏然退去,怔怔地望着他,眼波中的惊惶、羞窘、恐怖、愠恼仿佛突然全都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讶异、欢喜、温柔而又害羞地神色,双颊重又泛起淡淡的霞晕。

    被周围龙族气势所慑,土族众卫不由自主地朝里退去。凝神戒备。

    应龙亦想不到这花花公子竟有如此决断胆识,微感钦佩,方知这小子三年来威震东海实非侥幸。轻敌之心尽去,杀意大作,摇头淡淡道:“都说镇海王是天下最知怜香惜玉之人,不想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莽汉。既是如此,我就将你们人头一齐砍了,挂在龙宫城门上,让你们到了冥界,也能看见我土族的大军是如何攻入此处的。”

    金光交错刀微微一收。真珠雪白的脖子顿时沁出一条血线,六侯爷心中陡沉,正欲拼死上救,忽听殿外“轰”地一声巨响。惊呼迭起,有人遥遥尖叫道:“水晶罩打开啦,海水涌进来了!”

    转头望去,狂风鼓舞,帷幔猎猎飞卷,在那层叠绵延的琼楼一宇上方。突然冲天喷涌起一排数十丈高地碧绿巨浪,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还不及坍塌,浪头后上方又掀起一重更高的狂浪,层层翻滚,在半空停顿了刹那,才铺天盖地地怒砸而下!

    “嘭!嘭!嘭!”几座玉台高楼应声瓦解,迸飞炸舞。

    那狂潮怒浪以裂天锤地之势狠狠地撞砸在宫殿群中,又高高喷涌而起,摧枯拉朽,无数沉香断木、琉璃绿瓦、水晶玉石……缤纷碎炸,漫天飞射,被浪潮席卷,又瞬间卷溺消失。

    地动天摇,排排巨浪层叠喷涌,此起彼伏,来势极快,宛如万千青龙咆哮腾舞,刹那之间便已吞噬了数里宫阙,朝翡翠宫铺天卷来。

    土族众卫脸色齐变,龙族群雄却齐声吹呼起来。土族中人大多不谙水性,一旦水晶宫被海水卷没,水中激战,自是龙族稳得上风。更重要的是,水晶罩既已打开,说明镇守城门的叛军多半也已闻讯重转阵营。

    轰鸣声中,六侯爷忽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畔笑道:“他***紫菜鱼皮,来晚一步,让你小子单枪匹马,力挽狂澜,抢尽了风头。我也只好放场大水,和和稀泥了!”

    “太子!”

    六侯爷如电遭电殛,震骇狂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还不等辨别声音来向,眼前一黑,玄窍内陡然剧烈涨痛,意识几欲炸裂开来。只听那声音在自己丹田内嗡嗡笑道:“侯爷先别声张。我暂时不想暴露行踪,借你肉身,来一回英雄救美罢!”

    六侯爷气海如潮汐狂涌,又惊又喜,精神大振,当下按照他似音所示,右臂一抖,手中多出一杆八尺来长地黄金长枪,枪尖透明如冰雪,寒气森森,昂然大笑道:“应龙老贼,你现在是‘泥神过江,自身难保’,还敢胡说大话!有种你便放开真珠公主,和侯爷一战赌生死。三招之内,我若不能将你打败,别说我和真珠姑娘的人头,就算是全族的人头全部都送了给你,又有何妨!”

    龙族众将士大凛,应龙更是微微一愣,似是从未听过如此滑稽之事,爷头哑声大笑,将真珠抛到身后卫士手中,冷冷地盯着六侯爷,褐色双眸精光闪耀,嘿然道:“很好,阁下若能在三招之内将我打败,应龙此生再不踏入东海半步!”

    “哗!”当是时,狂潮席卷,巨浪横空,以雷霆万钧之势向翡翠宫骤然猛撞。

    只听轰然狂震,左侧那排玉石圆柱瞬间断裂,被浪头硬生生地平移推卷。几在同时,殿顶粉碎坍塌,无数道水龙从裂缝间哆嗦奔腾。撞断横梁巨橼,雹雨似的朝众人头顶砸落。

    群雄还不等挥刀格挡,眼前一花,那兜天狂浪已将他们腾空推起,撞入四面八方交叠喷涌的冰冷海水中。

    浪涛方起,六侯爷登时如咬龙飞腾,黄金长枪光芒爆舞,朝应龙当胸疾刺而去,周围水浪分涌翻卷,宛如飓风搅动。圣歌妖妖手打应龙念力扫控,已知其真气深浅,嘴角冷笑,双足生根似的牢牢站在水底,等到他金枪光芒将及胸膛时,金光交错刀方才回旋怒斩。

    “仆!”惊涛掀涌,气浪在海底层层荡漾出绚丽无比的七彩光晕,将六侯爷震得向后翻卷飘飞。

    四周气泡汩汩,众人一边跌宕沉浮。一边挥舞兵器,在水中游溯激斗。

    六侯爷双手虎口震裂,鲜血在水中丝丝涸散,胸口更是疼得连气也喘不过来,却听拓拔野的声音在丹田内嗡嗡笑道:“有我在此,只管再来。”他深吸一口气,握紧长枪,又如离弦之箭窜射而出,朝应龙奋力猛刺。

    应龙被他掀翻大好局势,杀机早起。听了他三招赌约后,更激起汹汹怒火,一时间,反倒不想将他一击致命。而是如同猫捉耗子一般,倍加戏耍折磨,而后再慢慢杀死,以震慑周围的龙族将士。

    当下毕集真气,等到他冲到身前数丈时,双刀分卷。又是一记“土崩瓦解”,光浪爆涌,撞得六侯爷鲜血喷吐,后仰飘跌。

    真珠心下嘭嘭狂跳,俏脸雪白,竟比方才自己命悬一线时还要担心、恐惧。脑海中画面纷叠,突然想起与他相识以来的诸多情景……

    想起他风流放浪地嬉皮笑脸,想起他半真半假地蜜语甜言,想起他三番五次的舍身相救,想起他大敌当前的铮铮铁骨,想起他的守之以礼,想起他方才那惊世骇俗的表白,想起他说“东海汪洋九万里,只取一勺饮”……

    脸烧如火,心乱如麻,固若金汤的心坝也仿佛被这汹汹澎湃的狂潮瞬间冲垮了,泪水一颗接一颗地涟涟涌出,在海水中悬浮为晶莹地珍珠。。

    “都说鲛人的泪水遇冷凝为珠,稀世珍宝,公主一口气便送我这么多珍珠,这下可发达啦。”

    “只要一个,只要一个真珠就够啦……”

    恍惚中,仿佛又听见他在耳旁低声调笑,不知为何,此刻听来,那玩世不恭地笑声竟让她五味翻涌,柔肠寸绞,疼得无法呼吸。然而痛楚之中。为何又夹杂着说不出的温柔和甜蜜?

    在这翻江倒、大厦崩倾的时刻,生死茫茫,无所依傍,一切仿佛混沌不清,却又仿佛从未有过的透彻明晰,她和他之间遥遥相隔,却又仿佛咫尺相依……

    六侯爷飘身倒翻了二十余丈,才勉强稳住身形,远远地瞧见那灰蓝地海水中,真珠含泪望着自己,嘴角微笑,神色温柔,心中陡然一震,也不知哪里涌出的气力,也不等拓拔野说话,又凝神聚气,挺枪飞旋冲出。

    周围混战地众人纷纷停了下来,悬浮水中,屏息观望。

    应龙嘴角深纹扭曲,双眸杀机凌厉,金光交错刀冲涌出十余丈的橙色光芒,象是两条黄龙蜿蜒水中,摇曳闪耀。

    二十丈……十五丈……十丈……八丈……龙族群雄的心已悬到了嗓子眼,有些年青将士已忍不住将眼睛闭上。

    真珠的心跳和呼吸也象是倏然凝止了,就连时间也仿佛突然减慢,看着六侯爷挺枪旋转,徐徐飞行,想要呼喊,却喊不出声,宛如梦魇一般。

    七丈……六丈……五丈……黄金长枪光浪飞旋,朝着应龙胸膛怒刺而来,他瞳孔收缩,嘴角冷笑,蓦地毕集真气,双刀挟卷起刺目光芒。交错怒扫。“嘭”地一声,惊涛爆舞,海水仿佛突然被劈裂成一个巨大地“十”字!

    众人呼吸一窒,登时被那道气波撞得翻转分飞,气泡乱窜。

    六侯爷眼前昏黑,喉中腥甜狂涌,忽听拓拔野在玄窍喝道:“黑水生碧木。碧木克黄土!”周身毛孔倏然打开,冰凉的海水仿佛全都涌入了心肺之内,随着经脉,滔滔奔走,直冲气海,又陡然转化成另一股强沛得难以形容的真气,轰然鼓爆,沿着双臂滚滚冲入长枪之中……

    “轰!”

    他浑身碧光怒舞。整杆黄金长枪也蓦地化为耀眼的青翠之色,宛如一道绿虹,瞬间机工贯海底,穿透那重重翻涌的交错金光,朝着应龙心口直刺而去!

    五行相生!应龙心下大凛,惊怒欲爆,一时间也来不及去想这小子为何竟有如此神通,翻身急速后掠,双刀回旋,奋力交斩。

    “当”地一声狂震。虎口鲜血长流,金光交错刀被撞得光波尽碎,那杆碧绿长枪微微一晃,仍如雷霆似的呼啸刺入!圣歌妖妖手打“哧!”应龙肩头剧痛,整个人已被长枪贯穿挑起,天旋地转,肝胆尽寒,奋力凝聚气刀,再度轰然怒斩。又是接连狂震,气波爆漾。终于将枪杆生生劈断,鲜血如怒泉似地喷涌而出。

    土族众卫呆滞若木鸡,惊骇无已,虽然亲眼目睹。仍难相信黄龙真神竟会在三招之内,败于这小子手中!就连龙族群雄亦瞠目结舌,半晌才恍然醒悟,张大了嘴“汩汩”欢呼。

    拓拔野此时虽已臻太神之境,寄体六侯爷后,受其躯体经脉所限,实力大打折扣。要想在三招内击溃应龙,断无可能,更毋论一枪便将将他重创了,所以前两回合才故意示弱,等到应龙骄枉大意之时,再全力猛击,果然杀得他措手不及,狼狈万状。

    应龙哪知其中奥妙?只道这小子悄悄从拓拔野那儿学了五行相生之术,扮猪吃象,虽然懊恼愤恨,但身为土族大神,誓言既出,焉能当众反悔?

    怒火欲喷地盯着他,森然传音道:“小子,很好,我答应你今生今世,绝不再踏入东海半步。但我可没答应你饶了这小人鱼的性命!”蓦地念诀封住伤口,朝外冲游而去。

    那两名武卫心领神会,弯刀齐舞,朝真珠颈上骤然劈下。

    六侯爷心中一沉,却听“咻咻”轻响,两道气箭从自己指尖破浪冲舞,瞬间穿过那两武卫的咽喉。

    二人身子一晃,瞪着双眼,惊怖地瞧着鲜血怒射喷出,弯刀力道登消,软绵绵地擦着真珠地脸颊、后背悠悠飘落。

    真珠惊魂未定,眼前一花,周身骤紧,已被六侯爷铁箍似的抱在怀中。

    龙族群雄无声吹呼,气泡从口中纷叠加涌出,士气大振,奋勇争先,朝土族卫士冲杀而去。

    应龙既退,土族众人更是斗志全无,且战且退,纷纷随着他朝水晶宫外游逃。

    六侯爷松了一口长气,上下打量,传音道:“真珠公主,你没受伤吧?”气流吹在真珠耳畔,又麻又痒,她的耳根顿时变得一片通红,摇了摇头,想要挣扎而出,周身却如棉花般瘫软,心如鹿撞。

    春江水暖鸭先知。六侯爷乃是在花丛中打滚了二十年的***老手,这等微妙的小女儿心思又焉能不察?微微一怔,心中嘭嘭狂跳,又惊又喜,竟比方才与拓拔重逢更为激动振奋。

    拓拔野传音道:“恭喜侯爷,这杯谢媒酒可就等着你请啦!”但是想到这鲛美人从前对自己的绵绵情意,心中又莫名地一酸。当下再不迟疑,元神破体而出,没入悬浮远处的自己肉身之内。

    四周人影绰绰,又有许多龙族将士从各处赶来堵截,混乱中,竟也没人认出拓拔野来。

    他原本便不想太早暴露行踪,所以先前才附体在六侯爷身上。当下重又隐匿身形,随着众人追赶应龙。

    急流滚滚,身侧残垣断壁,满目疮痍,水中到处悬浮着横梁断柱,原本壮丽辉煌地水晶宫已被冲得七零八落,面目全非。

    拓拔野心下大觉懊悔歉疚,方才只想着撞开水晶罩,淹溺土军,却未曾料到此节。转念又想,大荒战火如茶,被摧毁的家园又何独此处?只要能驱逐虎狼,恢复太平,天下自可百废待兴,一切从头。精神方又重新一振。

    穿过海底峡谷,人影更为纷乱。抬头上望,遥遥可见海面绚光流彩,变幻不定,巨大的震荡力一直传达海底,仍可感觉到水纹的轻微波动。

    拓拔野急速上游,刚冲出水面,眼前姹紫嫣红,只听炮火轰鸣。如狂雷迭震,无数道赤红地火光在夜空中纵横呼啸,撞入海面,激起冲天惊涛。

    放眼望去,大浪起伏,艨艟跌宕,也不知有多少战舰正在对攻激战。风浪声、炮呜声、鼓号声、厮杀声……交织一起,震耳欲聋。

    嘈杂中,只听有人纵声大笑道:“苗军来啦!苗军来啦!”顷刻间欢呼四起,连起一片。

    西边号角激越。风帆猎猎,绣金的“苗”字在火光中格外耀眼。拓拔野眼眶一热,视线竟有些模糊了,想到即将与鱿鱼重逢,心中喜悦无限,又带着一丝莫名的悲伤和惆怅。

    三个时辰前,他在归墟以种神诀探究犁灵神识,得知姬远玄正面无法打败苗军,便利用龙族众老对缚南仙的怨怼愤懑,煽变勾结。趁着六侯爷青龙舰队远征未回之际,以蛊毒暗算缚龙神,控制水晶宫。而后再改立龙椟柽为帝,来个东西夹攻。让苗、蛇联军再无立锥之地。

    少昊等人闻知,无不义愤填膺,纷纷要追随拓拔野,共赴龙宫,与应龙死战。但他不想太早暴露身份,惊动姬远玄等人。于是孤身赶来,而让二八神人护送少昊及金族群雄,骑鸟飞往汤谷,搬取救兵。

    苗军既已赶到,即便土族水师倾巢出动,也再难撼动龙宫分毫了。

    无数龙族将士欢呼内喊,从他身边冲天跃起,踏浪疾奔,朝土族地船舰杀去。

    拓拔野此时却已无心再追穷寇,驭风飞舞,越过几艘战舰,朝苗军旗舰掠去,只道自己行踪已现,低头望去,心中陡然大震,失声道:“娘!”

    在那急速飞驶地战舰船头,一个红衣美人侍舷而立,衣袂起伏,金发飘舞;身旁立着一个白发如雪的青衣男子,一手握着她的皓腕,一手光芒滚滚,气刀卷扬。赫然正是列入语真与科汗淮。

    炮火咆哮,惊涛狂震,巨大的轰鸣声中,谁也没有听见他的声音,惟有龙神玲珑的耳垂微微一动,蓦地抬起头来。

    狂风鼓舞,海面如旋,她仰着头,清澈碧绿地眼中满是喜悦、惊讶,仿佛望见了他,却又仿佛在凝视着更高远的虚空,笑靥如花绽放,两颗泪珠倏然涌出,被大风呼卷,悠扬地飞了起来,飞向那欢腾如沸地茫茫大海……

    响午刚过,下了一场小雨,天气更为闷热。

    黑沉沉的云团压在远处半山,仿佛浪头翻滚,随时都要奔泻而下。

    树林苍翠,蝉声密集,小路旁的山溪迤俪缭绕,急流奔腾,撞击在青苔遍布的潮湿巨石上,撞起阵阵水花。晴蜒贴着河面低飞,被突然跃出的一条小鱼惊得朝上飞起。

    拓拔野掬水喝了几口,清凉甘甜,精神登时一振,又捧了一掌溪水泼在脸上,起身笑道:“大家要喝就多喝几口,过了这山头,便是流沙河与九巍山,要想再喝到这么清甜的水,就要到昆仑山下了。”

    少昊、英招等人轰然附应,骑鸟飞行了三日三夜,风尘仆仆,都有些疲惫了,当下索性在这溪边稍作歇息。

    拓拔野聚气为碗,盛了一湾清水,道:“娘,先喝点水……”旁边地缚南仙和敖语真一齐转过头来,都欲伸手去接。

    少昊叹道:“拓拔太子这是成心气我这等没娘的孤儿。”群雄一怔,齐齐笑将起来。

    拓拔野亦觉莞尔,心中突然一震。想起汁玄青来。

    在苍梧之渊独处了这些年,早已想明了来龙去脉,对自己公孙青阳的身份再无半点怀疑。

    波母纵然作恶多端,终究是自己的生母,无论她如何毒辣残忍,对他地挚爱却是毋庸置疑的。

    然而他自小与养父母生活,双亲亡故后。独自一人流浪天涯,在他心中,真正如母亲的,只有从前的养母与龙神敖语真。

    这三年间,想起汁玄青,虽不免黯然难过,却还谈不上如何悲痛,反倒想起龙神生互未卜。更加忐忑牵挂。

    此时听少昊这般一说,登时觉得从未有过地愧疚凄怅。母子连心,波母为了他,含生忘死,甘冒天下之大不韪,而在他心中,她竟不过是个模糊不清地影子。想起在那“鹫集峰”上,她被帝鸿欺骗陷害,万念俱灰,宁肯自残而死。心底更是如针扎般刺痛难忍。圣歌妖妖手打归根溯源,汁玄青与公孙婴侯之所以变得那般狠辣暴戾,一则是因为被各族鄙厌仇视,囚困在暗无天日地凶险地壑,心态日益阴暗扭曲;二则是因为他的生父被胞弟出卖而死,他又被流沙掳走,生死不知。

    两母子一心报仇,不折手段,牵连了许多无辜之人,更因此中了水圣女和帝鸿的诡计。沦为工具而不自知。她一生悲苦惨死,虽然咎由自取,却有不少罪因仍须归结于帝鸿与水圣女。

    此行前往昆仑,若不能当着天英豪。拆穿姬远玄假面,又何以慰藉汁玄青九泉之下的亡灵?又何以祭奠那成千上万如她一般,被帝鸿利用、杀死地冤魂?思潮起伏,悲喜交掺。

    见他端着气碗怔怔而立,半晌也不递上前来,缚南仙秀眉一蹙。叱道:“臭小子,有了两个娘,就不知道该伺候哪个了么?日后讨了两个媳妇儿,你岂不是更要发痴了?拿来!”

    众人又是一国哄笑,拓拔野醒过神来,微微一笑,将水送到她唇边,等她喝完了,这才又盛了一碗递与敖语真。

    一旁的科汗淮却早已喂龙神喝过,科汗淮喂她喝水时,小心翼翼,极为细心体贴,龙神虽然目不视物,嘴角眉梢却笑竟盈盈,满是温柔欢喜。

    拓拔野心中大为温暖,暗想:祸福相倚,苦尽甘来,娘亲双目已盲,却因此找到了终身所托,对她来说,这可比当龙神、得天下要快乐得多了。不知到什么时候,我才能功成身退,和雨师姐姐携手白头?想起雨师妾,胸膺若堵,又是一阵锥刺地酸楚怅惘。

    天色越来越暗,山头上亮起一道闪电,雷声滚滚。过不片刻,狂风大作,树枝倾摇,长草贴地乱舞,“沙沙”声中,又远远地传来一声凄寒诡异的号角。

    众龙鹫惊啼扑翅,直欲冲天飞起,群雄纷纷拽紧缰绳,将它们从半空硬生生拉了下来。

    “流沙仙子!”拓拔野一震,又惊又喜。从这号角声来辨听,当是洛姬雅的玉兇角无疑。难道这般巧,她竟也在附近?

    众人听说是那杀人如麻的妖女,尽皆凛然,惟有少昊拍手笑道:“妙极妙极!这小妖女是拓拔太子地姘头,有她在此,缚龙神的‘万仙蛊’就不必上昆仑请晏国主救治了。”

    缚南仙冷笑一声,道:“区区蛊虫能奈我何?我上昆仑,是见我的乖媳妇儿西陵公主去的,可不是找那九尾妖狐。小妖女治不治蛊,有什么稀罕……”话音未落,心口一阵虫噬剧痛,登时疼得脸色煞白,冷汗涔涔而出,剩下地逞强话语再也说不出来。

    原来四日之前,东海大战之际,蚩尤便已和晏紫苏前往昆仑,亲自为纤纤送礼。领军前来的乃是赤铜石与柳浪等人。土族水师原本便十分不济,被青龙舰队与苗军炮舰交相攻击,顿时溃不成军,伤亡大半。

    龙族虽大获全胜,缚南仙却身中奇蛊,无药可解,龙族巫医束手无策,拓拔野也未能从《百草注》中找到良方,只好带着缚龙神赶往昆仑,找晏紫苏或灵山十巫解救。

    而敖语真双目失明后,禅让帝位,三年来,原本一直居住在落霞岛上,由科汗淮照顾。龙牙侯看尽世间炎凉,早有出尘之心,救转龙神后,更是决意再不管大荒中事。与她散发扁舟,隐居东海。

    得闻班照消息,两人赶赴龙宫,再听闻拓拔野述说帝鸿真面,科汗淮倍感震惊担忧,决心前往阻止女儿婚礼,当下与龙神一齐随着拓拔野、林雪宜、二八神人等人连夜赶往昆仑。

    为免人多口杂,泄露行踪。少昊亦只带了若草花、英招及十八名亲信骁卫随行,那万千归墟将士则由江疑率领,留守在东海大壑,随时假命。饶是如此,一行三十余人骑着龙鹫飞越大荒,仍不免有些招摇,因此拓拔野特意挑选了荒僻无人的南荒路线。

    闪电陡然又是一亮,雷声轰隆,豆大的雨点称稀落落地砸了下来,很快便越来越密。如白箭纵横乱舞,水花四溅。

    众人遍体浇凉,大呼过瘾,也不寻山洞躲避,索性骑鸟冲天,随着拓拔野追循流沙仙子的号角飞去。

    乘风高上,越过山脊,掠过雄岭,沿着那咆哮奔腾的赤水河朝上游飞翔,那号角声在风雨中越来越加清晰。

    有人突然失声道:“蛇!好多蛇!”

    群雄低头望去。无不变色,只见赤水河北岸地沙砾地上,无数色彩斑谰的毒蛇正密密麻麻地飞速游行,时而交缠盘结。时而纵横穿梭,仿佛一条逆向奔流的绚丽长河。

    拓拔野心一微凛,她既吹角引来蛇群,必定是遇到了什么强敌,当下高声道:“科大侠,这里交给你了。我去看看情况。”脚尖一点。从龙鹫背上腾空冲起,闪电似的御风飞掠。

    他真气强猛无双,又在苍梧之渊飞翔了足足三年寻找天裂,御风之术可谓登峰造极,此时牛刀小试,瞬息间便已冲出五六千来丈,将众人遥遥抛在身后,越去越远,渐渐小如黑蚁。

    风声呼呼,暴雨如倾,号角声越来越响,凄厉裂云。

    苍梧地睁壑既已被封填,空中再没有那刺目地硫磺气味,原先那青碧蓝紫地重重瘅雾也全都消散了。

    隔着雨衣帘极目远眺,江山万里如画。左边是绵延不绝的青色群山,中间是奔流怒吼的赭红赤水,右边则是白茫茫的数百里流沙……被闪电接连映照,更加气势恢弘,色彩瑰艳。

    下方蛇群越来越多,夹杂着蜈蚣、蜘蛛、蝎子……以及各种各样、见所未见的奇怪甲虫。有的沿着河岸蜿蜒游行,不断被狂涛卷落;有的从南侧山岭爬出,顺着横亘于赤水地断树渡河而过;有的则在蒙蒙翻卷地流沙中飞速穿梭……壮观而又奇诡。

    过了三株树,地势转为平坦,流沙也越来越少,逐渐被干裂的赤褐大地所替代,顺着那号角声,掠过一大片低矮的碧绿灌木,只见一个熟悉的娇小身影背对着他,迎风站在苍茫大地中央。圣歌妖妖手打风雨怒卷,细辨飞扬,黄裳时而紧紧地贴着她玲珑曼妙地身躯,时而鼓舞不息,仿佛随时都要随风飞起。那歧兽懒洋洋地趴伏在她脚下,巨眼木愣愣地望着前边,眨也不眨。

    四面八方都是转涌而来的毒虫与蛇群,一圈又一圈地环绕着,随着她号角地节奏韵律地摇动,徐徐穿过遍地雨水,朝她前方十丈处的一株巨树游去。

    那巨树高约数十丈,树皮粗糙,如乌黑鳞甲,红线纵横交错,树枝弯曲回绕,垂下万千赤红的细须,轻轻摇曳。叶子青翠欲滴,簇拥着九朵巨大的雪白花朵,花瓣层层叠叠,发出刺鼻恶臭,闻之欲呕。

    那万千蛇虫游到树下,突然昂首嘶嘶吐信,似乎极是害怕。树须轻摇。突然闪电似地纵横乱舞。将蛇虫一一缠缚抛起,送入那张开的白色巨花中。

    “哧哧”激响,青烟腾窜,到处都弥温着那腐尸似的恶臭,花瓣徐徐合拢,那些蛇虫挣扎了片刻,再晃动弹了,渐渐化为黄浊的汁水,被狂风一吹,滴落在地,登时烧灼出数十个深洞来。

    拓拔野心中一动,突然想起《大荒经》中记载了一种奇树,生长在南海荒岛的密林丛中,树须如章鱼的触爪一般,一旦被其缠住,纵是猛犸也无法脱身。

    这种树开着足以腐蚀一切地恶臭白花,以剧毒蛇虫为食,生长极快,根须更可以深深地穿入至为坚硬的岩石,甚至传说即便在玄冰铁上,它也能落发芽、生根开花。

    盖因此故,当地蛮群结婚之时,每每在此树下立誓,披此不离不弃,情比金坚,就如同此树之根,可穿金石,日后谁若违前誓言,必被族人捆缚,抛到此树的巨花中,被它腐蚀吞噬,片骨不留。

    因而此树又叫“苦情树”。

    却不知流沙仙子为何要唤驭成千上肆的虫蛇,来喂养此树?正自惊奇,又听西边传来一阵圆润柔和的巴乌蛮笛。

    拓拔野心中一凛,当空隐匿身形,只见一只三头六脚的怪鸟尖叫着急速飞来,鸟背上骑乘着一个彩衣霞带的女子,正悠扬地吹奏着一管巴乌。那女子满头黑发盘结,柳眉斜挑,含嗔带煞,细眼弯弯,盈盈含笑,赫然正是好神秘莫测的火仇仙子淳于昱。

    “好一个上天入地,情比金坚!”她骑鸟翩然盘旋,放下巴乌,嫣然一笑,叹道,“只可惜混沌天土厚达万仞,越是往下,越坚不可摧。纵使洛仙子情根深种,也救不回他来啦。”

第十六章 九天玄女

    狂风呼号,大雨如倾,流沙仙子听若罔闻,呜呜吹角,遍地蛇虫前赴后继地朝苦情树下涌去。

    万千树须倾摇摆舞,不断地卷地毒蛇,送入苦情花中。

    火仇仙子摇头柔声道:“倘若情树之根真能穿透息壤,以拓拔太子的天元逆刃和五行真气,早就破土重出啦。洛仙子百折不挠,试了足足三年,难道还不死心么?”

    拓拔野闻言大震,才知流沙仙子驭使万千蛇虫,喂养情树,竟是为了穿透混沌天土,为自己辟出一条生路!想不到这三年之间,当他生死不知,渐渐被天下遗忘,就连蚩尤、龙神等至亲挚友也全部绝望放弃时,惟有她独自一人留守此地,不离不弃。

    忽然又想起了她当年为了让石化的神农复活,所做的种种努力来。难道在她的心中,自己竟也如神农一般重如昆仑、难以割舍么?呼吸如窒,心潮汹涌,一时间,也不知是悲伤、欢喜、酸苦,还是甜蜜……

    又听淳于昱嫣然笑道:“洛仙子不理我,想必还是在怪责我将拓拔太子诱入皮母地丘的陈年旧事了?不错,从前我恨拓拔太子帮助火族,的确想除之而后快。但世间之事,就象这九巍山的天气一般瞬息万变,没有永远的朋友,更没有永远的敌人。今日我来这儿,便是真心诚意想助仙子救出拓拔太子的。”

    拓拔野一凛,这妖女不知又想出了什么奸谋来陷害流沙仙子?正好现身将她制住,逼问究竟;转念又想,眼下敌眼我暗,与其打草惊蛇,搅乱大局,倒不如静观棋变,到紧要关头再给帝鸿致命一击。

    敝凫神鸟尖声怪叫,平张三翼,在洛姬雅头顶徐徐盘旋。

    火仇仙子左手一张,掌心中托着一大一小两只金蚕,柔声道:“洛姐姐,我知道你定然信不过我,但你一定信得过这‘子母噬心蚕’。我吞下子蚕,母蚕送与姐姐。如若姐姐发现我有半点害你之心。便叫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如何?”圣歌妖妖手打头一仰,果真将那子蚕吞入腹中;翻过手掌,垂下一条金丝,将母吞徐徐送到流沙仙子眼前。

    拓拔野微感意外。这“子母噬心蚕”是南荒极为歹恶的蛊虫,母子连心。戚戚感应。中了子蛊之人,其命操于蛊母之手,就算相隔数万里,生死若离,全在蛊母一念之间。

    这妖女既敢将母蚕送与洛姬雅,不是有脱身的十足把握,就是当真连命都不想要了。

    角声顿止,满地蛇虫咝咝尖鸣,茫然不知所往。

    流沙仙子任由那母蚕在眼前轻轻摇曳。一动不动,过了片刻,才格格大笑道:“你要助我?你为何这等好心要助我?救出拓拔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火仇仙子妙目中闪过怨毒凄苦之色。柔声道:“洛姐姐,你我之间有一点颇为相似。只要能让仇恨的人痛苦,便是自己最大的快乐。救出拓拔太子对我没半点好处,但是却能让我的仇人焦头烂额,苦不堪言。”

    流沙仙子笑道:“仇人?你说的仇人是指炎烈小子和那祝火神么?他们和拓拔的关系似乎好着很呢。”

    火仇仙子摇头微笑道:“洛姐姐不用管我的仇人是谁,只要记得我是诚心助你便足够啦……”

    拓拔野心中一动:“是了!这妖女一心复仇火族,重建厌火国。她投入帝鸿麾下,多半便是为此。姬远玄这三年来忙于对付鱿鱼,广结盟友,连天吴尚可笼络,又岂会与二哥翻脸?以她狠辣偏激地性子,报仇无门,又岂会善罢甘休?”

    果听她说道:“……常言道‘解铃还需系铃人’,混沌天土是谁封上的,自然还找谁解开。”

    流沙仙子道:“你是说去找那姓姬的小子?”

    “黄帝陛下位高权重,猛将如云,又认定了拓拔太子便是帝鸿,怎会听我们这些乡野草民的恳请?”淳于昱抿嘴一笑,双眸晶晶闪亮,柔声道,“不过我听说,再过几日便是她与西陵公主的大婚庆典,贵宾云集,普天同庆,倘若届时我们请新娘子吃些‘两心知’、‘并蒂莲’以示恭贺,或许他便肯告诉你解开混沌天土地法子了。”

    流沙仙子一怔,似是觉得她的话语颇为有趣,格格脆笑,终于伸手将那母蚕握住,收入香囊中。

    拓拔野却听得心中大寒,鸡皮泛起。正欲现身阻止,又听远处丝竹并奏,鼓乐喧阕,遍地虫蛇登时大乱。

    火仇仙子脸色瞬时惨白,蓦地转头朝西望去。

    只见狂风暴雨,云雾弥合,数十名玄衣黑冠地秀丽女子正骑鸟翱翔,翩翩飞来,或吹笙,或弹琴,或击鼓,合奏曲乐,韵律诡异悠扬。

    群鸟中央乃是一只极为少见的墨羽凤凰,其上骑着一个黑袍蒙面的女子,赤足如雪,脚趾均涂为黑紫色,一双秋波清澈如水,凝视着哼于昱,柔声叹道:“淳于国主,主公待你一向不薄,你盗走阴阳圣童便也罢了,为何还要背主弃义,勾结外敌?”

    敞凫神鸟三头齐转,尖声怪啼,也不知是愤怒还是恐惧。

    火仇仙子紧握蛮笛,双眸中怒火跳跃,脸上又渐渐泛起红晕,柳眉一挑,银铃似地大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九天玄女。狡兔死,走狗烹,炉火尽,炭木藏。你们杀得了黑帝,杀得了晏卿离,难道还杀不得我么?横竖都是一死,我即便是死,也要让他……让他永生永世都记得我!”说到最后一句,眼眶一红,泪珠竟连断线珍珠似的簌簌掉落。

    拓拔野一凛,她说地“他”是谁?莫非竟是帝鸿?听她说到“他”时,语气愤恨悲苦,又夹杂着一丝伤心妨怒,心中又是一动,登即恍然,这妖女必定是对姬远玄情深一往,所以才心甘情愿地为他卖命。

    眼下姬远玄领袖群伦,对抗蚩尤,隐隐已是天下盟主。白帝已死,群龙无首,一旦他正式与金族联姻,神帝之位自然逃不脱他的掌心。

    等他登上神帝之位后,这些昔日助他问鼎天下的鬼国部属反倒成了莫大的累赘。即便不杀人灭口,也必定大肆弹压。以防泄密。

    火仇仙子此番寻找洛姬雅联手,固然是由爱生恨,欲折磨纤纤以泄妒怒。便重要的却是想挟纤纤以自保,免得不明不白成了冤死之鬼。

    从前鬼国妖孽之所以难以对付。便是因为彼等藏于暗处,沆瀣一气,浑无破绽可寻;如今帝鸿面目已爆,上下又暗生内讧,正是大举反攻的最佳时机。想明此节,拓拔野精神大振,更是成竹在胸。

    又听那“九天玄女”摇头叹道:“主公宽和谦恭,何曾枉杀贤良?要成大声,必有牺牲。黑帝也罢,晏国主也罢,都是杀身成仁,死得其所,与主公何干?”声音突然变得极为温婉轻柔。和着众女曲乐的诡异节奏,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魔魅之力。

    淳于昱、流沙仙子二女只听了两句,便自心旌摇荡,脸色酡经,眼波也逐渐地恍惚迷茫起来,显是已被她摄住心智,身不由已。圣歌妖妖手打拓拔野大凛,这数十名黑衣女子所布地乐阵正是“天魔仙音阵”虽然人数不多,配合得却是丝丝入扣,浑然天成。加之那九天玄女的念力、真气强沛绝伦,几臻神极之境,两相契合,威力倍增。

    瞧她的装束举止,和乌丝兰玛有几分相似,然而容貌声音却全然不同,体内真气更是五行庞杂,深不可测,凝神扫探,始终分辨不出她所属何族、究竟何人,心下惊奇更甚。

    又想,水圣女地魂魄当日众目睽睽之下,被收入了炼油神眉中,难道帝鸿竟也创出类似“种神诀”地神功妙法,将她神识“种”在了这个肉身之中?但她即便附体重生,又如何能在短短三年内修成如此强猛地五行真元?

    正自惑然,只见九天玄女双眸灼灼,凝视着火仇仙子,柔声续道:“淳于国主睿智能干,主公素来对你赏识有加,怎会舍得伤你?趁着现在大错尚未铸成,你速速将流沙妖女杀了,再告诉我,你将‘阴阳圣童’藏在何处,我定在主公面前为你说话,让你戴罪立功。”

    淳于昱微微点头,突然骑鸟急冲而下,心血神剑紫光爆舞,闪电似地朝流沙仙子心口冲射而去。

    拓拔野陡吃一惊,下意识地凌穿弹指,气箭怒射。“叮!”光浪炸吐,那短剑应声冲天撞飞,偏不倚地钉入苦情树中,嗡嗡摇震。

    九天玄女神色微变,目光利电似的朝他隐身处望来,柔声微笑道:“好一个‘碧风离火箭’!火族男儿向来光明正大,阁下如此藏头匿尾,岂不有损族人声名?”

    拓拔野不想太早爆露身份,既被她误认为火族中人,索性将计就计,当下从怀中取出早已备好的人皮面具,敷盖于脸,变声哈哈笑道:“这就叫‘乌龟照着镜子骂王八——都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模样啦’。南荒大地,岂能容你们这些妖孽魔女撒野?”显形冲跃在地。

    声音如洪雷滚滚,流沙仙淳于昱心中一震,蓦地醒过神来,想到险此被这妖女摄控,于是恼怒又是羞恼。

    淳于昱只道他是路经此地地火族豪雄,也不理会,扬眉道:“洛姐姐,对不住,我可不是有心伤你。咱们一起联手,将这妖女杀了,再去找解开混沌天土的法子。”骑鸟盘旋,横吹蛮笛。

    笛声方起,远处山岭便响起凄厉兽吼声,此起彼伏。

    过不片刻,大地隆隆震动,兽吼如潮,也不知有多少猛兽正朝此狂奔。鸟鸣声也越来越密,越来越响,遥遥可见数百只鸟禽正掠过西南丘陵,尖啼冲来。

    流沙仙子心中早起了杀机,呜呜吹角,满地虫蛇嘶嘶鸣,突然如万千利箭似地破空弹起,纵横怒舞,朝空中那数十名黑衣女子暴射而去。

    九天玄女叹道:“不到北海心不死。既然你死不悔改,我也救不得你啦。”左手翻起一面晶莹碧绿的半月形石镜。绚光怒爆,数百条毒蛇尖声狂嘶,当空炸裂,血肉横飞。

    众黑衣女子丝竹袅袅,曲乐高奏。后方冲射而来的虫蛇发疯似的凌空乱舞。或相互扭咬,或勾蜷急坠。顷刻间便簌簌落了一起,堆积如小丘。

    被那镜光晃照,流沙仙淳于昱眼花缭乱。幻象纷呈,想要凝神聚念。体内却气血乱涌,仿佛被山岳压顶,怒潮卷溺,说不出的烦闷难受。

    “月母神镜!”拓拔野心中又是一凛,这面石镜被誉为“天下第一神镜”,妙力无穷,当日在熊山地底被青帝劈为两半,一半为他所得,另一半一直在乌丝兰玛手中。此女既有此镜,多半便是水圣女!

    这妖女诡计多端,心毒手辣,是鬼国的枢纽人物,当日功亏一篑。被她反诬构陷,实乃生平大恨,今日若能将她重新擒住,与帝鸿之战自当倍添胜算。当下毕集真气,又是一阵哈哈大笑,声如洪钟,将天魔仙音尽数盖过。

    九天玄女眯起双眼,大为惊诧,未料到这小子竟有如此强韧的念力。

    诸女更是脸色齐变,被其笑声震得喉中腥甜狂涌,胸内憋闷欲爆,几乎连气也喘不过来了。

    几个吹萧笙的女子强撑了片刻,娇躯徒然一晃,险此被那反冲入口的强猛气波震得翻身坠落,曲乐顿时变调失声。游牧之神淳于流沙仙子二女“啊”地一声,呼吸登畅,心中羞怒更甚,撕下衣帛塞住双耳,继续凝神吹奏。蛮笛声陡转高越,和玉兇角声汹汹变织,凄厉破云。

    狂风呼啸,暴雨纵横,远处群鸟尖啼,如黑云飞涌,很快便冲至众人上空,前赴后继地朝众黑衣女子扑啄猛攻。

    遍地虫蛇亦随着号角声腾空怒舞,滚滚变缠,宛如一条巨大地黑蟒朝九天玄女扬卷猛扑,万千毒虫蛊孵不断地激弹怒射。

    墨羽凤凰尖啸冲天,堪堪避过。

    一个黑移女子避之不及,狂乱地抓着右臂尖声惨叫,顷刻间肌肤便泛出淡绿色,如波浪起伏,仿佛有无数虫子在皮下爬行,“嘭嘭”连声,碧血飞溅,刺鼻的腥臭味瞬间弥温开来,整条手臂竟只剩下了一条白骨,密密麻麻地附满了五彩斑谰的甲虫。

    众女大骇,一边冲飞逃避,一边勉力合奏魔乐,与拓拔野地笑声苦苦抗衡。

    那女子凄厉狂叫,周身血肉土崩瓦解,烂泥似的簌簌掉落,很快化作了一句骷髅,被狂风刮起,猛撞在苦情树干上,碎裂炸舞,缤纷落地。

    九天玄女大凛,这两大妖女一个善于驭兽,一个长于驱蛊,合在一处,威力极是惊人。倘若不能先发制敌,后果不堪设想。

    但眼下她最为担忧地倒不是二女,而是这不知哪里冒出来的火族小子。能将“天魔仙音阵”轻而易举地破解,其念力、真气至少已有神级之镜。饶是她胸有万壑,见多识广,也想不出南荒何时出了这等新锐高手。

    当下凝神聚念,柔韧声道:“阁下究竟是谁?何妨摘下面具,让妾身一睹真身?”月目神镜眩怒舞,朝他当头照去。

    拓拔野哈哈笑道:“来而不往非礼也。要我摘下面具,你先从这躯壳里出来罢!”翻身电掠,手指疾弹,“咻咻”迭声,气箭接连射中众女地萧苒琴瑟,弦断管裂,曲乐登时大知书达理。

    玉兇角与巴鸟声趁势压过,那当空滚滚摇曳的“黑蟒”尖嘶收缩,陡然炸散为万千蛇虫,纵横怒射,众女惊呼惨叫,又有数人或被毒蛇咬中,或被蛊虫附体,花容月貌瞬间便成了骷髅一具。

    九天玄女大袖卷舞,将冲来的飞蛇撞炸开来;右手石镜绚光怒爆,冲舞为一柄三丈来长地月形光刀,朝着拓拔野迎面怒斩。圣歌妖妖手打拓拔野心一凛,此刀势如雷霆霹雳,五气毕集,赫然竟有青帝极光气刀之威效!想来她定是师从帝鸿,用妖法强修五行,而后借助月母神镜阴阳五行的神力,炼成这诡异强猛地五气光刀。

    他若还以天元逆刃。抑或施以极光电火刀,当可破其锋芒,但此地距离昆仑太近,他不想走漏风声,惊动帝鸿集团。当下继续抄足急冲,火属真气贯臂冲舞。“呼”地化作一道橘红色的炽烈气刀,破空横撩。

    “轰!”两刀相交,万千道绚光吞吐炸射,鼓起一轮巨大的刺眼光波,当空汤漾。将四周的雨虫蛇倏然推飞出数十丈远。

    九天玄女当胸仿佛被巨锤猛击。“吐”地喷出一口鲜血,连着墨羽凤凰凌空翻撞,石镜险此脱手飞出,心中瞬时闪过难以形容的骇怒恐惧,这无名小子究竟是谁?单只这记平凡无奇的火焰刀,威力竟已胜过太乙火真斩!

    拓拔虎口酥麻,心下亦是暗凛,倘若她真是水圣女,短短三年,竟能从离体孤魂变成五行兼备地神位高手,帝鸿的妖法实是不可思议!她尚且如此,不知帝鸿今日又当有何等神通?

    一击得手,更不容她逃脱。收敛心神,纵声长笑道:“我既已说过要将你元神打离躯壳,岂能半途而废?来来来,咱们再对上三刀!”疾飞如电,右臂赤光冲天摇舞,宛如长虹潋滟,朝她呼啸猛劈。

    九天玄女苦修数载,只道借此五行光刀已足以横扫天下,不想今日第一次出题鞘,便遭此重挫。气势大馁,不敢硬接其锋,骑鸟冲天飞起,左袖急舞,“呼”地一声,一条黑丝长带横空腾扬,如乌云般滚滚卷舞,将火焰刀倏然缠住。

    “冰蚕耀光绫!”拓拔野手臂一紧,气浪陡然收缩,心中惊怒变迸,对她的身份再无半点怀疑。除了这天下至韧至柔韧地神物,双有什么丝带竟能将自己的气刀层层封住?

    想起她当日连奸谋,害死青帝、波母,又连累鱿鱼、龙族成为天下公敌,导致大荒连年战乱,百姓水深火热……心中更是怒火如烧,哈哈笑道:“乌丝兰玛,你驱魔驭鬼,作孽深重,还敢窃据水族圣女之位、玷辰螭羽仙子所传地圣物,羞也不羞?”

    右手五指陡然一收,赤光爆舞卷扫,化如长带,蓦地将冰蚕耀光绫紧紧反缠,拉扯回夺。

    九天玄女神色骤变,若不松手,势必连人带绫被他拉将过去;但这绫布已又是她视若性命地珍爱之物,岂能就此放弃?眼角扫处,瞥见那树须摇舞地苦情巨树,心念一动,顺势猛冲而下,体内五行真气直冲石镜,蓦地冲爆为绚丽光刀,轰然猛劈在树干之上。

    “嘭”地一声,树皮翻炸,溅射出漫天乳白汁液。苦情花倏然合拢,巨树枝叶倾摇,沙沙尖啸,象是在愤怒咆哮一般,万千树须如狂蛇乱舞,蓦地将其五行气刀紧紧卷住,朝后猛夺。

    这巨树力道之猛,可穿金石,所有树须合力一处,威力可想而知。拓拔野猝不及防,猛地朝前冲跌,右臂气带不由自主地微微一松。

    就在这瞬息之间,九天玄女趁势将冰蚕耀光绫猛然抽回,黑光怒卷,狠狠地劈扫在树干迸开地裂口上。

    苦情树似是不胜剧痛,偌大的树干陡一弯曲,树须齐齐甩舞,将九天玄女高高抛飞而出。

    几在同时,她凌空翻舞,月母神镜地眩光霹雳似的照向淳于昱与流沙仙子,冰蚕耀光绫顺势如闪电横空,将她们双双缠住,劈空拽夺而去。http:hi.baidu.***/游牧之神号角与巴乌声陡然断绝,温天虫蛇暴雨似地坠落在地,在泥浆中翻腾乱卷。数以千计的南荒凶禽也茫然失措,当空盘旋尖啼。

    九天玄女这几下怜惜逾闪电,一气呵成,加上其真气原本就远在流沙仙子与淳于昱之上,此刻借着苦情树的惊天巨力,更是势不可挡。饶是二女狡黠多变,亦毫无半点抵抗之力。

    拓拔野方觉不妙,她已卷着二女,骑乘墨羽凤凰,朝西南急速飞掠。那凤凰速度之快,丝毫不在乘黄之下,转眼间便消失在茫茫风雨之中。

    拓拔野心下大凛,若再让这妖女于眼皮下逃离,不但少了对付帝鸿的法宝,流沙仙子更是死生难料。抄足冲掠,抓起一个黑衣女子,喝道:“她要逃往哪里?快带我追去!”

    众黑衣女子几已死绝,只剩下三人惊魂未定,骑鸟悬浮半空,被他一喝,更是吓得脸色煞白。手指微微颤抖,连琴瑟萧笙都拿捏不稳了。

    那女子颤声道:“她……她……定是去……”脸色突然涨紫。圆睁双目,喉中赫赫作响,几道黑血从七窍涌出。瞬时气绝。

    几在同时,另外二女齐声低呼。俏脸也变作酱紫之色,双手狂乱地抓着自己心口,痛楚恐惧,却发不出半点声息。

    拓拔野一怔,倏然醒悟,乌丝兰玛定是在这些女子体内种下了类似“子母噬心蚕”的蛊虫,虽隔千里,亦能操控她们生死。

    当下更不迟疑,急念种神诀。魂脱体,冲入旁侧女子玄窍之中。但那蛊毒发作极快,他方一入体。那女子已然殒命,魂亦从泥丸宫逸散飞逃。

    拓拔野凝神感应。方从那残余的些须神识中测探到一个模糊的画面;雪山连绵,碧河蜿蜒,河的南岸是气势磅礴的冰川,晶棱闪耀;河地北岸是一座崔巍雪峰,峰顶叠加了一块巨石,仿佛是从别处飞来的一般,在狂风中微微摇动。山岸下开满了姹紫嫣红的杜鹃花,花丛当中是一座青石垒砌地石屋,石隙间长着绿色的细草,在微风中起伏摇曳……圣歌妖妖手打待要进一步探寻山谷方位,那游魂却已逸散开来。

    拓拔野元神附回体内,思绪急转,照着《大荒经》所示,将周围方圆千里之内地雪山全都想了一遍。

    雪山上大多有冰川,冰川下大多有河流,河岸旁又大多开满了杜鹃花……与这画面契合的山谷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然而雪山顶上有这种飞来峰的,却只有三处,其中两座与此地相距数千里,惟有那“凤冠山”在此西南六百里外。

    想明此节,精神大振,顾不得等候龙神、少昊等人,在地上匆匆刻了八个大字:“寻救流沙,昆仑再会”,便自御风飞掠,全速朝凤冠山而去。

    飞了片刻,风雨渐小,西南露出一角蓝天,阳光斜照,映得前方巍巍雪山灿如黄金,就连横在半山地蒙蒙云雾,也仿佛被镀染成淡淡的金纱。

    再往西飞,赤水河将近源头,泥沙转少,清澈见底,在山谷之间蜿蜒奔流,晃动着万点粼光。两岸碧草起伏,艳红地杜鹃花铺展如锦,明丽如画。

    将近黄昏时,雪岭连绵,冰川重叠,遥遥可见前方那雄伟的呜呜声响。正是凤冠山。

    拓拔野御风下冲,飘飘然到了那雪山之颠。山顶狂风猛烈,积雪不断地乱卷成漫天雾沫,在蓝天与远山之间纷乱飞舞。

    他四下聆听,山壑间,除了那尖锐地风啸声,隐隐似乎听到有人嘤嘤低泣,似有若无,待要细听,却双什么也听不见了。足尖飞点,沿着峭斜的山壁朝下冲掠,不过片刻便到了谷底。

    蓝天,雪山,碧绿色地河水迤俪奔流,两岸杜鹃花灼灼如火,斜阳映照在对面的冰川上,闪耀着万点银光,一切都与那画面浑然相契。

    拓拔野抄足飞掠,绕过前方山崖,果然瞧见一个青石屋,矗立在山脚下的漫漫花海之中。

    凝神扫探,石屋内空荡无人,大觉失望。难道乌丝兰玛并非将她们挟囚在这里?但若真如此,那黑衣女子临死之际,魂魄又为何要指引他到此?这里究竟是鬼国的什么秘密所以?

    拓拔野疑窦丛生,飞掠到石屋前,推开虚掩的柴扉,但见尘靡在光柱中悬浮飞奔,四壁徒立,惟有墙角安放着两张小木床,合成太极阴阳的形状,庆上凌乱地堆着棉被,似是有孩童睡在此处,方甫离去。

    心中一动,突然想起先前乌丝兰玛斥问淳于昱的话来。火仇仙子显是对姬远玄即将大婚一事耿耿于怀,爱极生恨,为了报复帝鸿,也为了挟以自重,盗走了什么“阴阳圣童”。瞧此情形,这石屋想必就是“阴阳圣童”生活的地方了。

    正待转身离开,突然又听到一阵若有若无的嘤嘤哭泣之声。拓拔野一凛,侧耳倾听,那声音竟似是传自地底深处,一时间寒毛直竖,又惊双奇。

    念力四扫,探应到床下地石地有一道太极鱼似的弯曲长缝,象是密室暗门。拓拔野手掌轻推,将小床隔空移开。挥舞天元逆刃,银光天矫,正好劈入那弯太极鱼缝之中。

    “砰”地一声。石地登时震裂开来,露出一个三丈深的混金密室。哭声顿止。一个女子蓦地站起身来,浑身锁链叮当作响,朝他抬起头,颤声道:“娘!娘!是你么?”圣歌妖妖手打那女子脸色惨白,双眼已被刺瞎,血泪斑斑,经脉俱断,雪白地长发披散而下,耳鼻子上镶嵌了两个极为精美的玉石细环。瞧来犹为醒目。

    “黄河水伯!”拓拔野惊奇更甚,这女子赫然竟是冰夷!

    冰夷女扮男装,神秘莫测。自从当年雪山之上,被疯魔地蚩尤强暴之后。更行踪杳渺,只在北海平丘与木族地百花大会上出现过几次。为何竟会被刺盲双眼,震断经脉,囚禁在这地底密室?她方才所喊的“娘”双当是谁?

    听见他的低呼,冰夷脸上的悲喜、恐惧、哀求、哀痛……倏然凝结,怔怔地仰着头,一动不动,半响才喃喃道:“你不是我娘。你……你是谁?”

    拓拔野念头急转,她既被囚禁在石屋地底,想必与那“阴阳圣童”有什么干系,当下探其口风,变声道:“阴阳圣童被火仇妖女掳走了,我奉九天玄女之命前来搜救。”

    冰夷周身一颤,泪水潸潸而下,颤声哭道:“孩子,我的孩子!那贱人骗我到这里,把我的孩子全都抢走啦!我要杀了她!我要杀了她!放开我……快放开我……我要……我要去找我的孩子……”咬牙切齿,泣不成声,悲怒已极。

    拓拔野心中大震,原来那“阴阳圣童”竟是她地子女!还不等细问,忽听屋外凤鸣长啸,“轰”地一声,红光怒爆,整个石屋似乎被火浪掀卷,迸炸乱舞,烈焰熊熊。

    他眼前尽红,气血翻涌,隐约瞧见一道青影扑面冲来,闪电似的抓住冰夷,朝上冲天飞起。

    拓拔野喝道:“放开她!”急旋定海珠,借着那枉猛气浪破空追去,蓦一探手,抓住冰夷飞扬的锁链,奋力回夺。

    那青衣人翻身回掌,化如火凤狂舞,轰然怒扫。

    “嘭!”又是一阵轰鸣狂震,拓拔野右臂瞬间酥痹,经脉如焚,那气浪之猛烈竟远超他地想象,宛如火山喷簿,岩浆席卷,几首不似人力所能为。饶是他真气雄浑绝伦,亦被掀得高高飞起。

    女魅!

    拓拔野心下一沉,普天之下,除了那天生火德、筑就八极之基,又接连吸纳了帝女桑情火、赤炎山火灵与大金鹏鸟灵珠的烈烟石,再无一人能有这等惊天裂地地火属神力!

    一别三年,她的修为也似突飞猛进,丝毫不在自己之下。真气之精纯炽猛,更只能以“恐怖”二字形容。若换了旁人,与她这般对上一掌,只怕早已化作炭縻,瞬间灰飞湮灭。

    四周烈焰狂卷,凤啸尖厉。

    女魃青衣鼓舞,提着冰夷翩然跃上那盘旋的火凤凰,朝着蓝天展翅高翔。所过之处,炎风呼号,冰雪山石纷纷崩融干裂。

    拓拔野高声道:“八郡主留步!”御风急掠,穷追其后。他与烈炎肝胆相照,视若手足,对烈烟石自然也看作是自己的妹子一般,安能坐视她被鬼国妖孽操纵,沦为这人不人、鬼不鬼的女魃?相比之下,冰夷及那“阴阳童”反倒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火凤凰拍翼旋转,尖啸飞翔,想要将他甩脱,却终究比不上他苦练了三年的疾风之速,过不片刻,又被他渐渐追近。

    女魃大袖挥舞,一团火浪轰然鼓舞,狂飙似的猛撞在右侧那陡峭高拔的雪岭上,“轰隆隆!”只听一阵轰鸣狂震,天摇地动,万千巨石破空炸舞,推卷着滔天雪浪,滚滚崩塌冲落。

    拓拔野在苍梧地渊修行已久,对于那极端恶瞬息万变的天气都已应对自如,浑然合一,更何况这区区雪崩?

    霎时间,五气循环变化,与雪涛迸石交相契应,仿佛与之同化一体,速度非但丝毫不减,反倒顺势随形,怒石似地冲天穿透重围,一把抓住冰夷锁链,硬生生从女魃怀中夺了出来。

    女魃猝不及防,突茫的绿眸中闪起两团怒火,低叱旋身,双掌合抵平推,登时鼓起一团彤红刺目的火球,朝着拓拔野当胸怒爆。

第十七章 西陵出阁

    拓拔野早有所备,体内真气相激,瞬间激涌为排山倒海的水属气浪,破掌而出,“嘭嘭!”周围那滚滚崩泻的雪瀑顿时随之冲天掀涌,将那团巨大火球推撞得如流霞乱舞。

    女魃身子一晃,骑风踉跄翻飞。

    两人真气虽然相差无几,但拓拔野天人合一,倚借雪崩巨力,自是稍占便宜。不等她喘息,掌心气光怒涌,继续掀卷起滔天雪浪,接连猛攻,务求一鼓作气,将她制伏。

    当是时,上方突然传来一声春雷似的怒吼,碧光澎湃,须眉皆绿,拓拔野周身一沉,仿佛昆仑山当头撞压,喉中登时腥甜翻涌。

    心中大凛,此人碧木真气之强猛,更在雷神、句芒等人之上!短短几年,鬼国又何从搜罗了如此高手?不及多想,翻身倒冲而下,掌中聚气为刀,奋力反撩。

    轰隆连声,雪石俱炸。

    那人竟似毫发无伤,呼啸冲来,又是接连几掌,眼前缭乱地与他气刀拆挡交撞,拓拔野心中一震,又惊又喜,哈哈大笑道:“他***紫菜鱼皮,鱿鱼,是你!”

    那人如遭电殛,失声道:“乌贼!”光浪炸舞,与夕晕、雪雾交织成绚丽霓光,映照在他的脸上,虬髻戟张,双眸似星,一道刀疤斜斜扭曲,英挺桀骜,一如往昔,只是更多了几分威严勇武。

    两人收势不及,陡然撞在一处,相顾哈哈大笑,抱着冲天飞旋而起。

    蚩尤上下打量,大笑道:“他***紫菜鱼皮!他***紫菜鱼皮!真的是你!真的是你!”狂喜欲爆,恍然如梦,热泪竟忍不住夺眶涌出。圣歌妖妖手打

    拓拔野也想不到竟会在此时此地与他相逢,哈哈笑道:“臭鱿鱼。你怎会到了这里?”

    蚩尤道:“我在鹿台山下遇见八郡主,追她到此。你又怎会到了……”

    两人齐齐一凛,失声道:“八郡主!”这才想起女魃犹在旁侧。扭头再望时,天蓝如海,雪浪澎湃,火凤凰尖啸高飞,飞载着她冲出数里之外。遥不可追了。

    雪岭上白雾蒙蒙,又冲出一个紫裳少女,衣袂飘飘。美貌绝伦,正是许久未见的晏紫苏。瞧见拓拔野。她亦猛吃一惊,似乎过了片刻才相信眼前所见,笑靥如花绽放,叫道:“拓拔太子!”

    雪崩滚滚,轰隆回震,将她的声音盖了过去。

    落日镀照着那蜿蜒千里的冰岭,宛如一道灿灿金龙,盘踞在翻腾的云海中,壮丽而又苍茫。

    三人重逢在这雪山之颠,喜悦填膺。齐声大笑,这些年来地愤懑忧虑仿佛那坍塌崩泻的冰雪,瞬间烟消云散了。

    冰夷原本便身负重伤,被拓拔野、女魃的气浪接连震荡,早已晕了过去。此刻躺在旁侧地雪地上,悠悠醒转,听到蚩尤的笑声,脸色陡变,也不知哪里来的气力,突然挣跃而起。双手狂乱地朝他打去,尖叫道:“乔蚩尤!你这狗贼,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她经脉俱断,浑无真气,双拳还未打到蚩尤身上,已被他护体气罩反震弹起,红肿刺痛,泪珠忍不住簌簌涌出,悲愤恨怒全都化作了伤心苦楚,紧握双拳,失声大哭起来。

    “是你!”蚩尤心底一沉,满腔欢喜转黯然,失声道,“你的眼睛……”

    冰夷听他关心自己,更是羞愤悲苦,退后几步,哭道:“不用你猫哭耗子假慈悲!乔蚩尤,你……你……你害得我生不如死,我就算是化作厉鬼,也……也绝不放过你!”

    蚩尤心中有愧,无言以对。

    晏紫苏飘然挡在他身前,格格笑道:“水伯此话好没道理,俗话说‘天作孽,犹可怒,自作孽,不可活’,你自甘堕落,和那些鬼国妖魔沆瀣一气,才有今日下场,害你的人是你自己,怪得谁来?”

    冰夷听见她地声音,柳眉一竖,双颊晕红泛起,悲怒交集,但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又渐渐褪为惨白,摇了摇头,凄然道:“你说得不错,天作孽,犹可

    怒,自作孽,不可活’,我有什么报应,全都认了。但我的……我的孩子……又有什么罪孽?老天爷,老天爷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待他们?”说到最后一句,

    伤心欲绝,泪珠涟涟滚落,宛如梨花带雨。

    山顶狂风猛烈,寒意彻骨,她浑身真气全无,更是不住地簌簌颤抖,白发乱舞,肌肤都冻成了青白色,与从前那木无表情、高深莫测地黄河水伯判若两人。

    拓拔野心下怜悯,伸手抵住她的后背,将真气绵绵传入,念力及处,惊讶更甚,她地奇经八脉俱已断碎不说,五脏六腑也中了各种剧毒,体内更潜藏着数十种蛊虫,一旦发作,瞬间便可毙命。

    冰夷左右挣扎,正要将她手掌推开,却没半点气力,咬牙恨恨道:“你不是我娘派来的,你究竟是谁?”

    “你娘?”拓拔野一怔,想起先前自己所言,心头剧震,脱口道,“是了,你是乌丝兰玛的女儿!”这才明白为什么她的子女会被立为“阴阳圣童”,淳于昱又为什么要盗走他们挟以自重。

    蚩尤、晏紫苏闻言大凛,惊愕无已。

    冰夷却突然仰头格格大笑起来,泪水掺着鲜血,丝丝滑落脸颊,喘着气,摇头笑道:“娘,你莫怪我,世上没有穿不过的风,没有渗不透的水。横竖你也

    已经‘死’啦,你是九天玄女,再也不是从前那失贞生子的水族圣女。就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也不能伤你分毫!”话语中带着说不出的悲愤与讥嘲,竟似对自己

    的母亲怀着难解地怨恨。圣歌妖妖手打

    她笑得太过猛烈,肩头颤抖,体内气愤乱涌,脸上涌起酡红之色,在夕晖中如霞光晕染,从未有过的娇艳。

    蚩尤一凛。知她回光返照,大限将至,对她素有愧疚之心。当下沉声道:“敢问你的孩子出了什么事?乔某愿全力相助,护他周全。”

    冰夷止住笑声,转过头,空茫的双眸凝视着他地方向,嘴角含笑。神色极是古怪,象是愤怒、悲戚、欢喜、伤心……又带着难以言明的滑稽与错愕,过了半晌。才一字字地道:“乔蚩尤,你原当如此。因为他们也是你的崩肉!”

    拓拔野三人如雷震耳。尽皆怔住。

    晏紫苏怒道:“你胡说什么……”突然又是一震,失声道:“难道……”脸色瞬时雪白,想起当年大荒日食之际,在瑰璃山顶地所发生的可怕梦魇来。

    蚩尤脸上、耳根**辣地如烈火烧灼,木头似的动也不动,脑中空茫一片。这些年他纵横天下,出生入死,也不知经历了多少惊心动魄地时刻,却从未犹如此刻这般震慑。

    就连最为能言善辨的拓拔野,亦瞠目结舌,不知当说些什么。

    一言既出,冰夷累积已久地恨怒、委屈、悲伤、痛苦……全都潮水似的涌上心头,泪水连连滑落,语气反倒大转平静,冷冷道:“若不是当日白脊峰顶,

    我苦修了二十多年的元阴之身毁于你手,再也无法修炼‘阴阳太极之身’,我娘苦心经营了二十多年地妙局又怎会在北海平丘为拓拔野所破?她又何需重新谋划,立

    我的两个孩子作‘阴阳圣童’,让他们重复我们兄妹这些年所走过地道路?”

    “阴阳圣童?兄妹?”拓拔野心中大震,突然想起当日北海平丘的情景来,灵光霍闪,从前所有不甚明白之处全都豁然开朗。

    水圣女苦心孤诣,借着水族十八巫使在灵山上挖出的“伏羲石谶”,布下连环局,甚至不惜解印鲲鱼,都是为了一一契应那“天地裂,极渊决,万蛇千鸟

    平丘合。九碑现,鲲鱼活,伏羲女娲转世出。混沌明,五行一,大荒不复分八极”的谶文,使得最后冰夷从玄蛇腹中“诞生”之时,被顺理成章地认作“女娲转

    世”。

    她既是“女娲”,其兄长自然就是“伏羲”了。想起那句“混沌明,五行一,大荒不复分八极”,又想起姬远玄五行毕集的帝鸿之身……又惊又喜,更无半点怀疑,沉声道:“你兄长便是当今黄帝,是也不是?”

    冰夷一愣,蹙眉冷冷道:“你到底是谁?如何知道?”

    “姬远玄?”蚩尤、晏紫苏脸色齐变,比听到她是乌丝兰玛的女儿更为震骇惊异,在世人眼中,这三人八竿子也打不到一处,想不到竟是血肉至亲!

    拓拔野微微一笑,也不回答,道:“那‘伏羲石谶’是你娘伪造的,姬远玄当年送黄帝残尸上灵山之时,便已经悄悄埋在长生树下了,是也不是?“

    冰夷脸色微变,冷笑不答。

    拓拔野又道:”你娘以知道公孙青阳下落为饵,骗取汁玄青母子相助,一则是为了解开鲲鱼封印,驭为已用;二则是契合‘伏羲石谶’,让你和你哥摇身变作‘女娲、伏羲转世’;再则便是为了解印混沌兽,用它来修炼你哥哥的帝鸿之身,是也不是?”

    冰夷越听脸色越白,虽不回答,但瞧其神情,无疑是默认了。

    蚩尤惊怒交集,喃喃道:“帝鸿?姬小子就是帝鸿?”虽对姬远玄浑无好感,却丝毫未曾料到他竟会是鬼国的元凶帝首。

    饶是晏紫苏聪慧绝伦,亦想不到此中关联。听着拓拔野抽丝剥茧似的层层盘问,心中寒意森森,才知这母子三人布局深远,早在五年、甚至二十多年前,便已筹谋好了所有一切!

    拓拔野淡淡道:“只可异你娘千算万算,却还是算不过老天。你们想要将我和龙妃害死在皮母地丘,却偏偏阴差阳错,将我们送到了北海平丘。否则真让你们狡计得逞,分别当上‘伏羲’、‘女娲’转世,神帝之位,还逃得出你们兄妹地手心么?”

    冰夷一震,脸上再无半点血色,喝道:‘拓拔野!你是拓拔野!你没死……你……你竟然没死……”又是惊讶又是恼怒又是恐惧,混金锁链随着周身颤抖而呆当乱响。突然又仰头格格大笑起来,泪水交流,似是觉得世事荒唐滑稽。可笑绝伦。

    落日西沉,映照在她脸上的霞光倏然黯淡了,她身子微微一晃,软绵绵地垂卧在地,笑声随之断绝。泪珠也仿佛凝结在了笑容上,再不动弹。

    拓拔野一凛,蚩尤失声道:“冰夷姑娘!冰夷姑娘!”抢身抓住她的脉门。将真气绵绵输入,终已迟了一步。心跳、呼吸俱止。已经玉殒香消。

    狂风鼓舞,指动着她雪白的长发,锁链叮叮脆响。

    蚩尤呆呆地握着她冰冷的手腕,胸膺郁堵,难受已极,突然想起多年前,第一次在日华城的驿站与她相见的情景。想起那一刻,杨花飘舞,从她四周掠

    过,她低头轻轻地吹掉粘在衣袖上地一丝杨花。雪白的长发徐徐在空中划过一个优美地圆弧。想起那三十六只银环突然飞散,随着如波浪般鼓舞地长发,在风中回旋

    环舞,忽聚忽散……圣歌妖妖手打。

    命运冥冥难测,就象那三十六只变化无形的银环,在风中聚散无常,在每一个交错的刹那,变幻出诡谲的图案。

    那一刻,无论是他,抑或是她。又岂能料到彼此之间竟会发生这样难解难分的孽缘呢?

    又是黄昏,落日熔金,半天蓝穹半天云海,雪岭如金山,在霞云中若隐若现。

    山岭下是连绵不绝地碧翠森林,夹杂着大片的鲜绿草野,以及艳红如云霞的漫漫杜鹃花。

    山岭上融化地冰雪汇作清澈小溪,潺潺地穿过树林,流过山脚,宛如玉带蜿蜒。野鹿、羚羊成群结队地在溪边低头饮水,一阵狂风刮来,林涛呼啸。它们又纷纷受惊奔走。

    拓拔野骑在龙马之上,仰头眺望,那巍巍雪峰宛如金剑,高耸破空。心中悲喜交织,相隔数年,终于又见到了这至为雄伟壮丽的昆仑山。只是山河依旧,人物全非,当然蟋桃会时地盛景如今再也看不到了。

    晏紫苏乘马徐行,传音道:“后天便于工作是西陵公主出阁之日,各族派了许多贵候、使臣,前来贺喜,暂时都住宿在那‘七星驿站’内。等到明日清晨,众人来齐之后,方才凭借请柬,一齐上山。”纤手指处,远处山林碧野之中,几座石楼参差而立,颇为醒目。

    蚩尤“哼”了一声,扬眉冷笑道:“西王母生怕我们搅了她招赘女婿的好事,我偏要闹他个天翻地覆!驾!”猛地扬鞭纵马,当先冲过溪流,惊散鹿群,朝那驿站飞驰而去。

    晏紫苏抿嘴微微一笑,策马疾奔,远远地传音笑道:“拓拔太子,当日你与龙妃大婚之日,姬小子派公孙婴候前来捣乱,此番你可要以牙还牙,也抢他一回亲娘了!”

    拓拔野莞尔失笑,想起纤纤,心头一暖,热血如沸,暗想:“好妹子,我绝不会让你嫁与这人面兽心的妖魔!”双腿一夹,纵马紧随其后。

    昨日冰夷死后,三人将她埋葬在凤冠山顶,而后又回到谷中,彻夜倾谈,互相述说了这几年间发生之事,说到快慰处,齐声大笑;说到愤懑时,纵声啸呼。人生有知己相慰,无论悲喜怒恨,都倍觉痛快淋漓。数年未见,彼此间不但没有半点生疏拘谨,反倒更觉亲密无间。

    听说流沙仙子、淳于昱尽被九天玄女掳去,蚩尤的担忧反倒稍有消减,水圣女即便再过歹恶,终究虎毒不食子,“阴阳圣童”若是落入她的手中,至少不会有性命之虞。

    三人议论半夜,认定九天玄女乃鬼国之枢纽。姬远玄近日大婚,乌丝兰玛必会赶往昆仑庆驾,与其盲目地四处寻找其下落,倒不如守株待兔,结网候鱼。只要能擒伏水圣女,不但可救出流沙与“阴阳圣童”,还有望提穿帝鸿身份,阻止纤纤婚礼。于是乔装化容。全速赶来。

    三骑风驰电掣,很快便掠过草野,到了那驿站之外。

    远远望去。旌族林立,炊烟袅袅,兽骑星罗棋布,到处都是穿行不绝的各族使者,人声鼎沸,笑语不绝。

    三人翻身落马,将缰绳绑在树干上,径直朝驿站内走去。触目所及。周围群豪大半都是当年蟋桃会上见过的权贵,有的虽然说不出名字。却也颇为眼熟。反倒是他们乔化作南荒蛮族,无一人认得。

    蚩尤与其中不少人在缰场上交过手,此刻此地相逢,感觉珠为奇怪。当下谁也不理,昂然朝里走去。他虽然容貌全非,但那卓然不群的桀骜气势仍引得众人纷纷侧目,微觉奇怪。圣歌妖妖手打。

    忽听南边鸟啼如潮,众人拍手笑道:“新朗的使者来啦!”欢声雷动,竞相蜂拥而去。

    拓拔野转头望去,只见一行鹰骑从天而降,数十名土族贵候翻身跃落,与群雄说笑问好。其中除了涉驮、计蒙、包正仪、姬箭萧衣等旧识之外,还有一个气宇轩昂地男子,长得与姬远玄颇有几分相似。

    晏紫苏传音冷笑道:“姬小子倒是将七姑八婆全都叫来啦。”知道拓拔野被封地渊三年,对大荒新晋人物大多不训,于是稍加解释。http:hi.baidu.***/游牧之神

    原来那与姬远玄有几分相象的国子原来是其堂弟,叫作姬孟杰,是土族长老会中最为年轻的一个,为人倒也算公正坦直,颇受众长老器重。传闻姬远玄有意将他栽培为大长老,所以族中溜须逢迎之辈对更加热中。

    拓拔野心中一动,突然想到了一个极为大胆地计划,正待传音蚩尤二人,忽然又听“轰轰”连声,几道绚光从石楼上冲天飞起,当空炸散,化作缤纷彩纸,徐徐飘落。

    遥遥望去,正好形成一行大字:“金土相生,五行天定,阴阳共济,四海太平”。群雄爷头喝彩,笑声、声哄声不绝于耳。

    土族众人笑容满面,颇为得意。站在各族宾客中央,倒象是主人一般。

    蚩尤冷眼相望,紧攥的拳头青筋爆起。这几日听拓拔野说了姬远玄之事,早已气恨难平,此刻瞧见这等场景,更是怒火如焚。

    但他统领万军,历经百战,早非当日那莽勇刚烈的桀骜少年,知道要想击败帝鸿,最好地办法莫过于出其不意,当着天下英雄之面,以如山铁证拆穿其假面。是以再过愤怒,眼下也只有强忍心中。

    钟鼓齐鸣,丝竹大作,当日的迎宾晚宴正式开始了。

    拓拔野三人随着人流进了七星驿站,名为驿站,实则却是七座形如北斗、气势恢弘的双层石楼组接而成。楼上是客房,楼下则是宴宾大殿。殿内富丽堂皇,张灯结彩,四处喜气洋洋。

    数百张长案绕着大殿摆开,案上美酒佳肴,琳琅满目。

    众人在使女引领下一一入座,还不等坐定,一行霓裳舞女已翩翩而入,栽歌栽舞,为群雄助起兴来。一时喝彩吹呼声此起彼伏。

    这几年干弋不断,各族贵候或疲于征战,或忙于民生,都少有闲暇饮酒作乐,此时欢聚一堂,歌舞升平,都不由想起从前热闹繁华的好时光来,百感交集。

    拓拔野三人坐在大殿四角,与各南荒、西荒地蛮族酋首混杂交错,瞧见不少熟悉地面孔。

    蚩尤突然轻轻捅了他一下,嘿然笑道:“乌贼,你看那是谁?”

    拓拔野目光转处,微微一震,又惊又喜,但见一个华服少女低头端坐,脸容秀丽,肌肤胜雪,赫然正是寒荒国主楚芙丽叶!许久未见,她似乎清瘦了一些,神容更为端庄宁静。不管四周喧哗,眉睫低垂,淡蓝色的眼波始终凝视着手中的酒樽,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旁边分别坐着一个身着虎皮大衣地岸男子,和一个穿着豹皮斜襟长衣的瘦削少年,神色凝肃,一言不发。正是曾经一起出生入死地拔祀汉与天箭。

    楚芙丽叶似是察觉到他炽热的目光,抬头朝他望来,四目相交。她眉头轻蹙,转过头去,旋即微微一颤,仿佛感觉到了什么,又重新转回头来。一瞬不瞬地凝视着他。

    拓拔野心中嘭嘭大跳,极想开口与她招呼,但又不能泄露了行踪。当下微微一笑,朝她遥遥举杯致意。

    楚芙丽叶双颊晕红泛起。再度转过头去。但睫毛轻颤,秋波流转,仍在不时地暗自打量着他,仿佛觉得他似曾相识,却又难以评断。

    过不片刻,来宾越来越多,陆续入席。木族“青帝”当康亲自率众拜驾,一行浩浩荡荡近百人,声势颇为洗大,天吴虽然没来,却也派了至为心腹的科沙度等人前来驾喜。圣歌妖妖手打。

    酒过三巡。才听到有人高声叫道:“火族炎帝陛下到!”只见烈炎昂身大步走入,紫衣鼓舞,昆髯如火,朝喧沸的群雄拱手行礼,微笑示意。身后跟随着祝融、刑天等火族大将。

    蛇紫苏嫣然传音道:“炎帝借着婚礼之帖,把刑战神、祝火神全都带来了,摆明了不想在东南与我们交战,姬小贼看到,非气歪了嘴不可。”

    拓拔野、蚩尤相顾而笑,心下温暖,若非这些年烈炎在南荒网开一面,苗军与夸父古田军势必三面受敌。局势堪忧。虽然双方名为敌我,但彼此地兄弟之情却一直存于心底。

    又听殿外一人哈哈大笑道:“妹子大婚,作兄长的岂能不来道驾?”惊哗四起,有人喝道:“拿下逆贼少昊!”

    话音未落,“哎呀”连声,几个卫士翻身倒撞考试殿,压倒了几张长案,杯盘狼藉。舞女惊呼奔走,众人哄然,纷纷起身。

    但见少昊牵着若草花,大喇喇地步入殿中,顾盼自雄。英招等人随行左右,却不见龙神、科汗淮与林雪宜、二八神人。

    拓拔野一震,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这小子怎地不按原计划行事,就这般大摇大摆地闯进来了?

    金族众卫士脸色齐变,纷纷拔刀冲涌上前,将他们团团围住。

    少昊熟视无睹,朝着群雄挥手笑道:“各位别来无恙?坐坐坐,四海之内皆兄弟,不用这般客气。”若无其事地拉着若草花入席而坐,径直喝酒吃肉,大快朵颐,眉飞色舞。

    金族众卫士面面相觑,他虽是重囚要犯,但毕竟是本族太子,当着各族宾客之面,没有王母之命,谁也不敢妄自上前将他拿下。

    各族宾客微觉尴尬,重又纷纷入座,只当没有瞧见。

    丝竹声声,歌舞方起,殿外忽然又传来“轰”地一声爆响,梁柱俱震,有人惊呼道:“走水了,瑶池宫走水了!”

    众人大凛,纷纷奔出殿去,只见那高巍的雪山顶上浓烟滚滚,红光吞吐,不断有雪石崩塌倾泄。

    拓拔野又惊又奇,是谁这么大地胆子,竟敢在昆仑山瑶池宫放火?还不及细想,又听山顶号角高吹,有人遥遥叫道:“有刺客!有刺客!驸马爷遇刺啦!”半空飞骑盘旋,接二连三地冲天飞去。

    众人大哗,涉驮、计蒙等土族群雄面色齐变,顾不得婚礼前夕的谢客令,纷纷御风高掠,朝玉山顶上飞去。

    片刻之间,昆仑山上下乱作一团,众宾客七嘴八舌,声如鼎沸,都天猜测究竟是谁胆大包天,竟敢纵火昆仑,行刺驸马。

    惟有少昊哈哈笑道:“大吉大刺!大吉大刺!咱们金族招了个好女婿!”见他满脸得意,英招等人则摇头苦笑,不安中又似有些懊悔,拓拔野登即悄然,明白多半是这小子惟恐天下不乱,搅得这场好局。

    啼笑皆非,正想传音询问究竟,又见人潮分涌,姬孟杰逆向而行,独自一人朝殿后无人处走去。心中一动,和蚩尤、晏紫苏低声道:“你们去和少昊会合,我去去就来。”转身拨开人群。随行其后。

    姬孟杰穿过殿廊,绕过偏屋,朝驿站后的树林走去。

    拓拔时隐身悄然随行,只等到了林中,立即种神到他体内。如此一来。明日婚礼时便可当着各族群雄之面,以牙还牙,以“姬孟杰”地身份。痛斥姬远玄的帝鸿奸谋,搅得他方寸大乱。无所遁形。

    然而方往前林中,立觉不妙,一股极为强猛地念力如狂潮汹涌,迫面而来,拓拔野闭气敛息,凝神望去,但见一个白衣人遥遥站在大树之下,衣袂翻舞,赫然竟是广成子!圣歌妖妖手打。

    心下大凛,难道他们已经发现了自己行踪,故意诱伏偷袭?登即止步不前。

    念头未已。隐约听见姬孟杰传音奇道:“大哥,主公不是说好了婚礼之后再动手么?怎地现在便行动了?”

    “大哥?”拓拔野心头又是一震,难道这“姬孟杰”竟是那郁离子所化?又惊又疑,只见广威子摇了摇头,嘴唇翕动,朝着“姬孟杰”传音入密。

    他真气雄厚,传音话语无法截听,拓拔野只得凝视其嘴唇,聚念辨析,断断续续地读出了一些唇语。似是在说山上的大火并非他们所放,刺客也不是他们的人,多半是九黎苗族前来捣乱。问他昌否发觉宾客之中,有乔化混入地奸细?

    拓拔野心中嘭嘭大跳,想不到少昊和自己这番“配合”,竟歪打正着,撞见了这两兄弟。

    不知他们说的“婚礼之后再动手”指地又是什么?难道……难道竟是想要行刺西王母,让已成为“金刀驸马”的姬远玄不费吹灰之力便可坐收金族么?一念及此,心底大寒。

    凝神再辨,广成子嘴唇翕动,似乎在说九天玄女已擒获淳于昱和流沙仙子,有这两大妖女作替罪羊,原先的计划也要更改一番。趁着眼下少昊越狱回到昆仑,再重新嫁祸,让他与蚩尤背此黑锅。

    郁离子传音笑道:“此计大妙!少昊那饭桶来得不早不晚,蚩尤小子又偏偏在此时派来刺客,真是天助我也!等一切既定,主公更可以此为由,大举征讨九黎苗军,到了那时,金族也好,火族也罢,再也没法推三阻四了!”

    听到此处,拓野再无怀疑。

    倘若白帝沿在,少昊未囚,姬远玄必不会这般心急,但眼下障碍俱已扫清,大荒各族都已惟他马首是瞻,无须靠山,对于西王母这等睿智远谋、又极具主

    见地女中帝杰,及早铲除才是上上之策。加上广成子、郁离子一心继承母志,夺立寒荒国,自是对这最大的绊脚石必欲除之而后快……越想越是凛然,背上凉飕飕的

    尽是冷汗。

    思忖间,广成子嘴唇翕动极快,又不知说了些什么。

    郁离子点头传音笑道:“机不可失,时不我待。走吧,大哥,别让玄女等得急了。”和广成子并肩乘风冲掠,飞向玉山顶颠。

    拓拔野微一踌躇,情势危急,关乎王母生死,慢上片刻,便可能莽送全局,现在若赶回去叫上蚩尤等人,势必再也无法追上广成子兄弟了!当下顾不得其他,御风冲天,继续隐身追随其后。

    夜色沉沉,巍峨的昆仑山在深蓝的天穹下仿佛沉睡着地巨兽,远处火光依旧冲天吞吐,冒着黑紫色的浓烟。

    郁离子二人左折右转,贴着漆黑幽冷地山谷飞行,若隐若现。

    广成子修为极高,靠得太近难保不被他念力探觉,拓拔野远远尾追,始终相隔了两百丈地距离。

    狂凛洌,越往上飞,越是冰寒彻骨,仿佛瞬间便从盛夏进入了严冬。上方不时有雪崩乱石扑面撞来,隆隆之声回荡不绝。

    将近山顶,广成子兄弟忽然变向冲入北面的峡谷之中,消失不见。

    拓拔野心中一凛,加速追掠,绕过山崖,前方三座尖峰参差破空,白雪皑皑,在月光下银亮如镜,却又哪能照见半个人影?

    风声呼号,拓拔野凝神扫探,方圆千丈之内,亦察觉不到半点异响。又是惊怒又是懊恼,想不到这等紧要关头,竟会将他们跟丢了!如今纵虎归山,天地茫茫,又当何处找去?http:h.baidu.***/游牧之神

    思绪飞转,突然灵机一动,运足真气,朝着远处王母宫纵声狂呼:“有刺客!有刺客!有刺客行刺西王母!”

    声如雷鸣,在群山间滚滚加荡。

    山顶***一盏盏地亮了,惊呼呐喊声遥遥传来,此起彼伏,空中飞骑纵横,火炬闪烁,也不知有多少禁卫正朝王母宫赶去。

    拓拔野转过头,瞬也不瞬地凝视着左面山谷,心下冷笑:“我就不信你还不现身。”过不片刻,果然瞧见两道人影从前方山崖冲掠而出,回旋折转,朝北峰飞去。

    拓拔野大喜,匿形敛息,远远追随。月光照来,只隐约瞧见一个淡淡地轮廓穿过山壑,又如水波化散无形。

    那两人并肩齐飞,快如鬼魃,突然穿入山岭冰川之中。身形所没处,万千晶棱冰柱参差错立,掩映着一个极为狭窄的冰洞。

    拓拔野飘然飞掠,悄无声息地在洞外立定,只听得一阵急促的喘息声,夹杂着娇媚柔腻的呢喃,令人耳根尽赤,血脉贲张。

    拓拔野凝神聚念,呼吸和心跳都象是齐齐顿止了,就连真气的流速也慢得不可察觉。

    只听一个玉石相撞般悦耳支架的的声音低低地呻吟道:“姬朗!姬朗!你别娶那小丫头啦,你娶我,好不好?”圣歌妖妖手打。

    又听一个浑厚低沉的男子声音微笑道:“好姐姐,我们不是早已指天为誓,结为夫妻了么?那黄毛丫头连你一根寒毛也及不上,若不是为了天下大业,我又怎会与她成亲?”

    拓拔野陡然大震,那声音赫然竟是武罗仙子和姬远玄!

第十八章 春蚕到死(123)

    又听武罗仙子叹了口气,低声道:“我知道。可是我想到你就要和那小丫头成亲了,心里就说不出的难受。今夜若是见不着你,真要发疯啦。”

    姬远玄微微一笑,声音极是低沉温柔:“我又何尝不是如此?但眼下大业将成,儿女私情只能暂放一旁。来日方长,终有我们长相厮守的时候。到时我不作帝鸿,也不作伏羲,只和你作一对快快活活的神仙眷侣。”

    拓拔野心下震骇,莫以言表。听此言语,这素以公正严明著称的青要圣女不但与姬远玄私通奸情,更知他其帝鸿面目,肱股相助。忽然想起从前未曾留意的许多“巧合”之处,一切更是豁然开朗。

    当年灵山之上,武罗仙子突破万军重围会晤姬远玄,名为劝降,实则多半是雪中送炭,暗暗为他送来了七彩土,否则他又怎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愈合黄帝碎厚,反败为胜?

    寒荒内乱,危急关头,偏偏又是武罗仙子陪同姬远玄突然出现,用幻境法术藏匿少昊,震慑行将叛乱的寒荒将士。若非自己因缘际会搅到了此事之中,平叛大功必定被姬远玄一人独取,金族上下当如何感激他,可想而知。

    那日皮母地丘,自己与公孙婴侯激战地底,还是武罗仙子突然带来“黄帝遗诏”与息壤,以封镇混沌为由,落井下石……如此细节,枚不胜举,今日融会贯通,才知其中原由。

    拓拔野深吸了一口气。惊怒之余微觉侥幸。原本还指望以“姬孟杰”身份痛斥姬远玄真面目,引起土族正直之士群起而攻之,此刻看来,既连土族圣女、黄龙真神都已成为帝鸿党羽,长老会及土族众将多半也为其把持。自己若真这么做。势必被土族众人反咬一口,说成是被蚩尤收买的奸细,弄巧成拙。

    风声尖啸,洞内那让人面红耳热的呢喃声时断时续,渐不可闻。

    过了片刻,远处喧哗不绝,隐隐听得有人叫道:“刺客逃走啦!”“王母无恙!王母无恙!”

    姬远玄低声道:“好姐姐,我们追刺客已有小半时辰,再不回去,王母就要疑心了。先抓紧时间。办正事要紧。”

    武罗仙子柔声道:“我不管。姬郎,你再抱抱我。”声音低婉娇媚,缠绵入骨。与她平素那不怒而威的姿容断难相符。又静默了片刻,才听见窸窸窣窣地声响,似是在整理裙裳。

    洞内忽然绚光闪耀,气浪滚滚,只听“啊”地一声。似是一个女子跌落在地,颤声道:“姬郎!姬郎!你为何对我如此绝情断义?”绝望、恐惧之中,又带着说不出伤心和愤火。

    赫然正是淳于,的声音!

    拓拔野心中一跳。旋即屏息凝神,不敢有片刻松懈,也不敢以念力探察洞内情景。以姬远玄眼下的修为,稍有异动,必定察觉。

    姬远玄叹息道:“淳于国主,我若绝情断义,又何必将你从炼神鼎里放出?只要你老老实实地说出将‘阴阳圣童’藏在何处,我可以不炼化你的魂魄,放你一条生路。”

    淳于昱也不回答。颤声哭道:“你若是真心待我,我便是立即为你死了也心甘情愿。可是……可是你执意娶那小贱人便也罢了,为何还要瞒着我偷偷与她搅在一起?你说只喜欢我一个人,要让我当土族帝妃,帮我复国,原来都是骗我地,是不是?是不是……”

    姬远玄淡淡道:“我从没骗你。你初见我时,就知道我所怀大志。要想一统四海,自然要有所委屈,作金族驸马也是迫不得已。再说男人三妻四妾,原属寻常,何况寡人族帝之尊?我倾慕土圣女,早在遇见你之先,又何来瞒你之说?”

    顿了顿,又道:“我既答应帮你复国,自然不会食言。只是眼下四海未定仍需火族相助以对付苗贼,岂能四面树敌,操之过急?等到大业既成,莫说区区厌火国,就是扶你当上南荒赤帝,又有何难?”

    淳于昱颤声道:“姬郎,你莫再骗我啦!那日我悄悄去熊山宫找你之时,亲眼撞见你和……和这贱人缠绵欢好,还亲耳听见你答应她说:‘等那妖女下蛊害死西王母,就杀了她作替罪祟,永绝后患……’”说到最后一句,伤心已极,哽咽不成声。

    拓拔野一凛,果不其然!

    姬远玄一怔,突然哈哈笑了起来,道:“傻姑娘!我说的‘那妖女’是指流沙仙子。她素来是我土族大敌,这三年来,又一直绞尽脑汁,想要穿透息壤,救拓拔小子出来,若不及早除去,必成大患。若西王母死于她手,以她与拓拔、蚩尤两小子的交情,金族上下还能不相信是蚩尤小子所为么?”

    淳于昱啜泣声渐渐转小,似是将信将疑,半晌才道:“既是如此,玄女又为何让我下蛊,对付西王母?”

    姬远玄微笑道:“你聪慧绝伦,怎地连这也想不明白?西王母何等人物?昆仑上下又有多少巫医高手?倘若单只流沙妖女的蛊毒,果真便能确保得手么?玄女之所以不和你说这些,乃是怕你听了不高兴,以为我们对你的本事有所怀疑。你可真是把她的好心当作驴肝肺啦。”

    淳于上低声道:“你……你说得是真的?”语气大为松动,显是已然当真。

    姬来远玄叹道:“上儿,上儿,这些年来我何曾骗过你?你既不信,我便当着武罗仙子之面,划地为誓:今生今世,我愿与你合二为一,永不分离。若违此心,粉身碎骨,万世不得超脱。”

    淳于昱“啊”地一声。忍不住又哭了起来,此番却是因为激动欢喜,抽噎道:“姬郎!姬郎!”

    又听武罗仙子淡淡道:“陛下,阴阳圣童失踪已有数日。若有个三长两短,玄女必要震火责怪,到时即便你要袒护于她,也无甚理由了。”

    淳于昱忙止住哭泣,道:“姬郎,阴阳圣童被我藏在竹山山阴的苍玉洞中,毫发无伤。我给他们留了许多清水和食物,至少可捱得半月……,

    武罗仙子截口道:“倘若阴阳圣童中了半点蛊毒,坏了完璧之身,他日修不成‘太极和合**’。玄女一样唯你是问。”

    淳于昱道:“姬郎放心,我不曾下过半点蛊毒,若有虚言。天打雷劈!”

    洞内寂然一片,只听得三人的呼吸,和淳于昱几声轻微的抽泣。过了片刻,姬远玄地声音突然变得说不出的森寒冰冷,淡淡道:“很好。既然你全都说出来了,寡人也就给你一个痛快。”

    话音未落,“嘭”地一声闷响。淳于昱似是被他猛然击中,抽泣声陡然断绝。

    拓拔野心中陡沉,又惊又怒,想不到他誓言犹在,竟会突然下此毒手!忍不住凝聚念力,洞穿冰壁朝里探望。

    但见淳于昱软绵绵地蜷在洞角,脸色煞白,嘴角红丝,衣裳上喷得尽是斑斑鲜血。双眼泪水滢滢,怔怔地望着姬远玄,惊骇、伤心、痛苦、绝望、懊悔、恨怒……各种神情交相并揉,嘴唇颤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姬远玄背负双手,淡淡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一定在想我刚立过的誓言,怎么转瞬就忘了。我只说过‘今生今世,愿与你合二为一,永不分离’,可没说过不杀你。放心吧,等王母登仙之后,我定将你厚身吞入帝鸿之躯,也算是圆了这番誓言。”

    淳于昱微微一颤,泪水倏然滑落。

    瞧着她那伤心欲绝地痛苦神色,拓拔野对她地厌恨突然全都烟消云散了,又是怜悯又是难过。

    她虽手段狠辣,归根到底,也不过是个一心为母报仇,却又为情所困的可怜女子。从前情迷公孙婴侯,后来竟又喜欢上了比公孙婴侯更狠毒百倍的黄帝少子,真可谓所托非人,贻误终生。

    武罗仙子豹裳鼓舞,翩翩站在旁侧,淡然道:“淳于国主,当年你中了公孙婴侯的蛊毒,若不是玄女相救,焉能活到今日?你不思报恩,反而恃宠生骄,居功自傲,动辄要挟主公,全然不顾大局。这些都也罢了,但你骗夺阴阳圣童,重伤冰夷主公,又勾结流沙妖女,破坏西陵婚礼,大逆不道,万死难辞其咎,主公若是饶你,又何以服众?”

    顿了顿,嘴角冷笑,道:“若不是还需留你完尸,造出你被流沙妖女下了‘子母金蚕’,故与苗贼勾结、刺杀王母地假象,早就将你放入炼神鼎中,形神俱化了,哪需和你费上这么多口舌?”

    淳于昱闭上双目,不再看二人一眼,似是万念俱灰,只求一死。“哧哧”轻响,身上突然长出许多嫩绿的藤蔓,将她缭绕缠住。

    姬远玄故意用木族的“断木春藤诀”杀她,自是摆明了嫁祸蚩尤。拓拔野听到“子母金蚕”四字,心中蓦地又是一动。若能救出火仇仙子,即便不能借以扳倒帝鸿,至少也可通过其体内子蚕,找到流沙仙子地下落。

    当下更不迟疑,戴上人皮面具,喝道:“妖孽受死!”翻身冲入,气刀如狂飙火卷,朝着姬远玄后背猛劈而下。

    他气息方动,姬远玄立时察觉,下意识地抓起淳于昱,顺势朝他气刀横扫挡来。

    拓拔野一凛,硬生生敛气回卷,如气带似的将火仇仙子倏然缠住,两道橙光滚滚爆舞,钧天剑、豹神刺业已劈面攻至。

    “轰!”三团光浪猛撞,晶棱炸舞,震耳欲聋,整个冰洞瞬时炸裂,冲天鼓起夺目绚光。

    拓拔野胸口如被狂潮猛撞,腥甜狂涌,紧紧抓住淳于昱,因势随形,借着那狂猛气浪,怒箭似的朝外倒射而出。

    姬远玄、武罗仙子手臂经脉酥麻如痹。又惊又怒,不知此人究底是谁?竟能在他们二人夹击之下安然逃脱!

    姬远玄突然想起今日九天玄女所说地那南荒神秘人来,这厮赤炎真气狂猛惊人,又与烈炎、刑天等人迥乎两异。必定就是他了!若让他劫走火仇,走漏风声,后果不堪设想。杀机大作,与武罗仙子一左一右冲掠而出,钧天剑、豹神刺破空激啸,雷霆猛攻。

    这两人一个是帝鸿之身,五行毕备,当世几无敌手;一个是土族圣女,真元浑厚,灵变莫测。加在一处,威力更是惊天动地。

    光浪扫处,冰川接连迸裂。掀涌起猛烈无比的冰瀑雪浪,隆隆怒吼着朝下冲泻坍塌,在湛蓝地夜空下闪耀着万点银光,气势恢弘。

    拓拔野此时只想救人,不愿过早曝露身份。故而既未使出天元逆刃,也不施展极光电火刀,更不能恣意转化五行真气。只能强聚火属真气,用那至为简单地“火焰刀”连连拆挡,被两人这般狂攻,登时捉襟见肘,险象环生。

    眼角扫处,见远处火炬闪烁,喧声四起,显是已被这边的响声惊动,灵机一动。纵声大喝道:“抓刺客!刺客在这里!”气刀回扫,借着反撞巨力激弹飞掠,几个起落,已冲出千丈,朝炎火崖王母宫冲去。

    听得他呐喊,玉山顶上呼声四起,火炬点点如星河,越来越多,至少有数百金族飞骑正朝此处赶来。

    姬远玄大凛,此人若自投金族将士之罗网,即便西王母不信其词,也势必平起波澜,引起各族群雄疑心,影响大业。当下孤注一掷,传音喝道:“仙子,你速去竹山苍玉洞,寻找阴阳圣童,这厮交与我了!”

    话音未落,周身绚光轰然四射,挺拔英秀的身躯突然膨帐了数十倍,变作那浑圆如球地帝鸿怪兽,四翼铺天平张,六只彤红的触足章鱼似地朝着拓拔野勾抓横扫,狂飙怒卷,山崩石炸。

    拓拔野精神陡振,只要能将他引到人多之处,逼他现出原形,真相自当大白于天下!一边气刀纵横,周旋闪避,一边借势随形,御风电掠,朝那急速移近的漫漫火光冲去。

    他左冲右突,时高时低,犹如海燕在惊涛骇浪之间回旋翱翔,每每在至为凶险处冲脱而出,妙至毫颠,倒象在故意戏耍一般。

    姬远玄惊怒越来越甚,修成帝鸿之身后,自恃天下无敌,想不到连出了将近百招,竟依旧不能奈这小子何!

    却不知两人际遇殊非,五行真元却是不相伯仲,若当真全力激斗,鹿死谁手实难预测。但拓拔野在苍梧之渊那瞬息万变的恶劣天象中飞翔了足足三年,御风之术早已独步天下,速度之快、变化之奇、耐力之久,都非帝鸿所能及,这般一味地回旋躲避,自是大占便宜。

    众金族飞骑来势极快,遥遥望见一人迎面冲来,后上方紧随着一个巨大地、忽黄忽红的刺目圆球,无不哗然变色,纷纷大叫道:“帝鸿!是帝鸿!”

    话音未落,那圆球已冲到不及百丈处,嗡嗡火吼,周身陡然一瘪,既而轰然暴惩,绚光如霓霞乱舞。

    当先数十人眼前一黑,仿佛被万钧重椎横扫,“咯啦啦”一阵爆响,骨骼登时粉碎,连着飞兽一齐横空倒贯,血肉模糊。

    众人惊呼方起,眼前又是飓风狂卷,当空突然现出一个巨大的五彩涡轮,陡然将百余人拔空抽起,飞旋乱转着吸入其中。“嘭嘭”连声,惨叫不绝。

    后方众将士大骇,纷纷骑兽冲天飞起,避散开来。远远地只听一人喝道:“布下北斗七星阵,别让这妖孽逃脱!”赫然正是陆吾的声音。

    拓拔野大喜,陆虎神既已到此,石夷、长乘等金族高手必已将至,抱紧淳于昱,正欲继续周旋,胸口突然微微一痛,象被什么虫子咬住了。心下一沉,蓦地低头望去,只见几只五彩蚕虫半身已钻入自己胸膛,尾部正在轻轻摇动。

    淳于昱泪水满脸,嘴角微笑,眼波迷离涣散,分不清是喜是悲是哀是怒。蚊吟似的喃喃道:“姬郎,姬郎,我帮你杀了他啦……”

    拓拔野又惊又恼,将她经脉尽数封住。想不到她到了这等田地。竟还一意回护那狠毒无情地负心郎!

    那五彩蚕虫是南荒独有的‘梦蚕’,一旦钻入心肺,痛如梦魇,生不如死。他虽几近百毒不侵,却也无法将此虫在极短地时间内迫出。

    念头未已,心中剧痛如绞,汗水涔涔,真气登时迸散。几在同时,身后气浪呼啸,“嘭”地将他护体气罩撞爆开来。拓拔野金星乱舞,“哇”地喷出一口鲜血,踉跄冲跌。疼得几欲晕厥。

    天旋地转,狂风怒舞,身旁惨呼不绝,也不知有多少金族将士被帝鸿吞入腹中。后背如潮掀涌,红光冲天。那六只巨大地触角滚滚火扫,又朝他当头拍下。

    拓拔野蓦地一咬舌尖,神智陡转清明。回旋飞旋,一掌“地火焚天”,紫红色地气浪怒旋破臂,蓬然炸舞,猛地将那六大触角震荡回扬,顺势翻身倒转,一连翻了数十个筋斗,朝旁侧冰崖下急电冲落。......“帝鸿!快抓住帝鸿!”

    四周怒喝如潮,人影缤纷。前赴后继地围冲而去。乱箭飞舞,神兵纵横,激撞起霓丽万端的刺目光浪,照得山顶夜穹如霞光洇染。

    拓拔野强忍剧痛,用隐身纱将淳于昱重重缠罩,念诀匿形,凝神朝崖下冲掠。帝鸿被众人阻挡,不免迟了半步,等他怒吼飞旋着冲透重围,拓拔野早已掠出千丈之外,素无印迹了。

    风声呼呼,心中地剧痛越来越加猛烈,撕扯得他连气也喘不过来了。拓拔野汗出如浆,意识渐渐涣散,蓦地甩了甩头,凝神聚念,暗想:“再不找个僻静之处将蛊虫逼出,只怕真要命丧此处了!”

    四下扫望,冰岭高绝,悬崖环立,前方山顶飞檐流瓦,***通明。转念又想:“眼下金族正在遍山搜寻帝鸿,昆仑上下有几个冰洞石穴他们最是清楚,那些荒僻之地反倒不如喧闹宫阙来得安全。”

    于是聚气转身,贴着峭壁朝上冲掠。

    最近的那座宫殿巍然矗立在北面悬崖上,相距不过三百来丈,山壁地石隙岩缝之间隐隐可见丝丝碧光,如萤火飞舞。

    拓拔野心中一凛,知道那多半是昆仓著名的“冰火虫”。这些小虫生长在寒冷雪峰之上,却对四周温度的变化极为敏感,只要有飞鸟或是人类经过,立即通体发出碧翠萤光,极为醒目。

    金族中人常常将这些小虫遍布在宫宇禁地周围,起到岗哨之效。一旦萤光亮起,附近巡兵立即赶来探察究竟。此刻生死攸关,若因为这些冰火虫暴露行迹,不知又要惹上多少麻烦。

    好在他修炼“三天子心法”数载,谙熟天人合一之道,当下凝神敛气,将体温迅速降至与狂风等若,继续穿过崖壁,朝上飞掠。那些冰火虫果然察觉不出,绿光只微一变亮,又渐转暗淡。

    大风呼啸,檐角铃铛乱撞。

    到了那宫殿外侧,凝神扫探,屋中并无他人。拓拔野松了口气,轻轻地推开窗子,抱着淳于昱飘然掠入。

    烛光跳跃,幽香扑鼻。屋内紫幔低垂,地上铺着厚厚地牦牛毛毯,极是柔软舒服。墙角两尊青铜兽炉,香烟缭绕。

    中央的白玉案上,错落地立着六个碧瓷花瓶,鲜花色彩缤纷,争妍斗艳。旁边是一个红漆木桌,空空荡荡,只放了一个水晶琉璃碗,碗中是一叠绿油油的桑叶,叶子上蠕动着几只雪白的蚕,正在籁籁咬噬。

    南边屋角放着一张紫檀木大床,丝衾软枕,略显凌乱,似是有人方甫起身,未及收拾。

    转身四望,陈设简单雅致,香气馥郁,闻之飘飘欲醉,当是女子闺房。

    拓拔野心中绞痛难忍,无暇另寻他处,见床后珠帘摇曳,露出一角玉石高橱,心念一动,抱着淳于昱藏身橱内,盘膝坐定,开始调息聚气,逼迫蛊蚕。

    他的心、肝、胆之内共藏了九只梦蚕,牢牢吸附,若要强行震出,必定重创脏腑。稍有不慎,更是性命难保。

    换作他人,多半束手无策,冒险一试。但拓拔野在苍梧三年苦修,已将宇宙极光流与三天子心法两大绝学融合为一,创立出前所未有地御气心诀,不仅可以恣意改变经络,更可以让体内的“冬宇宙”戚戚感应外部天象,随其变化。

    他凝神意念,如日月高悬,真气仿佛潮汐渐渐涌起。不过片刻,体内仿佛一个小小地宇宙,五气循环。气象万千。血液越来越冷,如冰河封凝,骨骼、肌肉也象是雪山冻固。那磅礴真气时而如寒风火卷,时而如霜雪寒露,一遍又一遍地冲击着脏腑。

    梦蚕乃南荒蛊虫,喜热畏冷,哪经得住这般折腾?过了半柱香地工夫。肝、胆内地五只蚕虫便已抵受不住,颤抖着籁籁爬出,瞬间被其真气震碎为齑粉。惟有心内的四只梦蚕依旧在苦苦挣扎。

    当是时。“嘎”地一声,房门突然打开了,灯光摇曳,只听一个清脆悦耳地女子声音淡淡道:“你们退下吧。我要入寝了。”

    拓拔野陡然大震,那声音何等熟悉!隔着橱门缝隙望去,只见一个白衣少女翩然立在月光之中,素颜如雪,秋波流盼,美得让人窒息。赫然正是纤纤!想不到自己误打误撞。竟闯入了她的香闺。

    三年未见,她似乎长高了不少,身材越发玲珑曼妙。俏丽地脸容也已没了往日的稚气,青丝罗髻,长裙曳地,在月色中显得格外的端庄高贵,仿佛这玉山雪峰,令人不敢逼视。

    拓拔野心中嘭嘭大跳,悲喜交加,那刁蛮任性地小丫头终于长大了,想起从前东海之上,她笑语嫣然,纠缠着自己的娇憨情状,更是恍如隔世。方一分神,心底梦蚕交相噬咬,登时又是一阵刀绞似的剧痛,冷汗瞬时冒了出来。

    四个宫女躬身行礼,提灯徐徐退出,铜门重又关上。

    纤纤走到红漆木桌前,轻轻地拈起一片桑叶,又徐徐放下,似是端望着水晶琉理碗中的蚕虫,怔怔地动也不动,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拓拔野重又凝神聚气,周身如冰雪僵凝,就连眉睫上也罩了一层淡淡的白霜。双眼却忍不住凝望着纤纤,暗想:“这三年之间,姬远玄也不知费了多少心思讨她欢喜,才使得她回心转意,答应嫁给他?”心中莫名地一酸。

    忽听纤纤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低声道:“春蚕思不绝,作茧以自缚,为何你千辛万苦破茧而出,却又注定要化作扑火飞蛾?难道你和我一样,这一生一世,总都忘不了他吗?”睫毛一颤,泪水突然滴落在桑叶上。

    拓拔野呼吸陡窒,她说地“他”是指自己么?莫非自己“死”了三年,她始终还是无法淡忘?凝望着她春葱玉指所捏着的、心形青翠桑叶,心中又是一阵突突大跳,无缘无由地想起姑射仙子所写的那首词来。

    “月冷千山,寒江自碧,只影向谁去?万丈冰崖,雪莲花落,片片如星雨。听谁?露咽箫管,十指苔生,寥落吹新曲。人影肥瘦,玉蟾圆缺,昆仑千秋雪。斜斟北斗,细饮银河,共我醉明月。奈何,一夜春风,心如桑叶,又是花开时节。”

    这首词原是姑射仙子吐露情愫之语,此刻想来,竟象是在描述纤纤这些年来地心境。想到她为自己所误,赌气和姬远玄定亲,独守昆仑,却又对生死杳渺地他牵挂不忘……心中更是五味交杂,愧疚难已。

    心如桑叶,被春蚕不分昼夜地咬噬,吐丝成茧,至死方休……这情景多么象体内的“梦蚕”呵。

    忽然又想起身边那奄奄一息的火仇仙子来,为何明知郎心如铁,却偏偏如飞蛾扑火,甘之如饴?情之一物,其痛苦磨折,竟远胜一切蛊毒!

    正自胡思乱想,纤纤已转过身,秋波瞬也不瞬地朝他望来,脸上珠泪悬挂,悲喜交织,柔声道:“拓拔大哥!”

    拓拔野又惊又奇,难道她竟已发现了自己?一阵大风吹入窗子,垂幔鼓舞,大橱外突然响起断续如呜咽的曲调。凝神扫探,发觉在橱门上方挂着一个橘红色地半透明海螺。随风轻摇。

    心下登即恍然。这海螺是当年自己在古浪屿海底摸得,送与纤纤的。螺内有七窍,可用细线穿连,从前纤纤总将它挂在颈上。一刻也舍不得脱下。她孤身前往昆仑时,随身携带地也只有这七窍海螺。

    在她心底,这海螺想必不仅代表着他,更代表着那一千五百多个日日夜夜、充满了欢笑与泪水地少年岁月,所以才这般难以割舍,连居住的宫殿,也起名为“螺宫”罢。

    幽香扑鼻,熏人欲醉。纤纤翩然走到橱前,取下那七窍海螺,坐在床沿。呜呜吹奏起来,虽然依旧断续不成曲,却是如此熟悉。

    霎时间。他仿佛又看见碧海连天,晚霞如火,自己与蚩尤并肩坐在金色的沙滩上,悠扬地吹着七窍海螺,而她挽着他地手臂。呵气如兰,笑靥如花……心底剧痛如割,泪水竟莫名地涌上眼眶。

    短短十载。世事全非,那些平淡而隽永、忧伤而快乐的日子,已然转瞬而逝,断不会再有了!就连那时意气风发的自己,也悠遥得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螺声突然哽塞,纤纤泪珠一颗接一颗地掉落在地,双手颤抖,将海螺紧紧地抵在唇边,半晌才低低地叫道:“拓拔大哥!拓拔大哥!”

    拓拔野胸口如锤。呼吸不得。那声音痛楚、甜蜜、哀伤而又酸苦,饱含着无穷无尽的刻骨相思。虽然早知她对自己的绵绵情意,但一别三载,相距咫尺,听着她这般呼喊自己的名字,心中地震动,仍是难以言语描述。

    纤纤泪光滢滢,凝视着海螺,柔声道:“拓拔大哥,我等了你三年,你到底是活着,还是真的已经死了?如果活着,为什么没有丝毫消息?如果死了,为什么连半个梦也不肯托于我?是你真的一点也不曾想起我么?你若有想我,比不比得上我想你的千分之一?”

    拓拔野脸颊滚烫,又是难过又是愧疚,这三年中,他每日都要想起龙女许多次,也常常想起姑射仙子,但惦念起纤纤地时刻实是要少得多。只有想到姬远玄即将迎娶她时,才感到尖锥似的愤火与担忧,恨不得插翅飞回昆仑去。

    纤纤道:“今日九姑又来问我,为什么突然改变心意,答应嫁给他了,是真的忘记了你,还是害怕我娘生气?我说我早将你忘记了,从今往后,要一心一意地待他好。你听了可别生气,我知道她最是了解我,所以才故意骗她地。我若是将心底话说出来,他们又怎肯依我?”

    嘴角忽然泛起一丝微笑,柔声道:“拓拔大哥,其实在我心底,早在三年前的天帝山上,我就已经嫁给你啦。缚龙神即便不是你娘,也算得上你的祖奶奶了,她答应过的话,又怎能不算?我既是你的妻子,自然为你守身如玉,岂能再嫁给旁人?更何况是嫁给那虚伪狡狯、狠毒无耻地小人?”

    拓拔野一震,也不知是惊是喜,难道她已经瞧出了姬远玄的真面目?

    纤纤嘴角冷笑,道:“当日天帝山上,他枉负兄弟之情,那般待你;又趁着大家未及时赶到,把你封镇于九嶷山底,明眼人都能瞧出他什么心思。可笑世人自私冷漠,个个心怀鬼胎,看着他春风得意,又极得我娘赏识,便都争相奉承巴结,全然忘了你的好处。就连……就连我娘……”

    泪珠忍不住又籁籁滚落,顿了顿,续道:“就连我娘也象是被人蒙住了双眼。在她心里,什么也及不上金族地荣耀来得重要,无论是爹,是她自己,抑或是我,只要能领袖群伦,让金族成为大荒霸主,便什么也不顾了。

    “鱿鱼为了给你报仇,和他打了三年的战,我多么希望鱿鱼能攻入阳虚城,砍下他的头颅给你祭酒,但我知道,只要我娘一日还支持他,苗军就断难打赢这场战。归根结底,打战比的是双方的人力物力,是不是?”

    拓拔野微感惊讶,想不到她年纪轻轻,便有如此见识。

    眼下苗、龙、蛇联军与大荒盟军的大战虽然互有输赢,九黎战士甚至屡屡以少胜多,气势如虹,但蚩尤在大荒几无巩固的根据地,粮草补给、人力后继都远远不如大荒盟军,拼到最后,必然要被逐回东海。要想击败姬远玄,最关键的便是要得到大荒其他各族、尤其是金族的支持。

    纤纤能洞悉这一点,足见目光之深远,不愧是西王母与龙牙侯之后。难怪当日她初次领军单狐山,便能接连大败水族精锐,威镇西北。

    纤纤柔声道:“拓拔大哥,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要骗九姑,答应嫁给那姓姬地小子了么?横竖你已死了,我也早就不想活啦。我要在洞房花烛之夜,用那情蚕叫他生不如死,再用尖刀剜出他的心肝,为你报仇雪恨……”

    拓拔野闻言大震,才知她竟是要冒死行刺姬远玄!

第十九章 蓝田花媒(1至3)

    心神一分,那四只梦蚕立即又发狂地咬噬起来,剧疼之下,拓拔野真气登时蓬然鼓放,“嗤嗤”连声,蛊蚕冻僵震碎,橱门也应声撞震开来。

    眼见橱门陡开,坐着一个浑身冰雪的怪人,纤纤花容骤变,下意识地便往门口冲去,叫道:“有刺……”

    话音方起,拓拔野已闪电似的冲跃而出,一把将她抱住,捂住口鼻,传音道:“妹子,是我!”体内真气兀自如极地狂风,横冲直撞,冻得牙关格格乱撞,寒气呵在她脸上,瞬间结起一重白霜。

    纤纤又惊又怒,未曾听清,奋力挣扎。那熟悉的少女体香丝丝穿入鼻息,拓拔野又想起从前被她缠抱着嬉笑打闹的情景,心中一酸,低声道:“好妹子,是我。”将脸上的人皮面罩扯了下来。

    烛光映照在他的脸上,冰霜点点,俊秀如昔。纤纤如被雷电当头劈中,身子陡然僵硬,妙目圆睁,呆呆地望着他,突然只觉得一股热血朝头顶涌将上来,天旋地转,就自朝后垂倒,晕厥不醒。

    拓拔野吃了一惊,低声道:“妹子!妹子!”把脉凝察,气息无恙,这才松了一口气。

    软玉温香,咫尺鼻息。她软绵绵地躺在自己怀中,长睫弯弯,双颊晕红,胸脯微微起伏,就象从前沉睡的模样。拓拔野想着她方才的话语,柔情汹涌,百感交织,忍不住伸出轻轻地抚摩着她的脸颜。

    不知为何。脑海里突然又回荡起当日她含泪哀怜的话语:“拓拔大哥,你说的都是真地吗?只当我是妹子,从来没有一点其他的喜欢?”

    霎时间,胸膺象被什么堵住了。狂风呼啸。珠帘乱舞,她的发丝纷乱地地拂过他的脸颊,麻痒难耐,却又刺疼如针扎。

    她是这世上,真正爱他念他、甘为他付出一切地寥寥数人之一,虽然她爱的方式是那么的霸道而自私。

    而在自己的心底,她又究竟占着什么样的位置呢?他可以为了她不顾一切,舍生忘死,这种感情当真只是兄妹的情感么?他所抗拒的到底是她,还是自己对龙女的不忠的念想呢?这个问题他从前曾经想过很多次。然而想得越久,便越是糊涂,越是揪心的痛楚。

    正自心乱如麻。忽见窗外碧光冲天,惊呼迭起:“有刺客!有刺客!保护公主!”门外殿廊上响起凌乱地地脚步声,狂奔而至。

    拓拔野一凛,不及多想,抱着纤纤翻身跃上床。盖好被子,隐身藏匿其侧。“当”地一声,铜门被撞开了。数十名卫士、宫女冲涌而入,当先一人正是辛九姑。

    眼见纤纤安然睡在床上,好梦正酣,众人神色稍定,辛九姑低声喝道:“快去窗外巡视,公主若伤根寒毛,唯你们是问!”

    众卫士点头应诺,接二连三地冲出窗外,火炬闪耀。叱喝声此起彼伏。

    辛九姑关紧窗子,转身朝一个银发宫女轻声道:“你留下伺候公主,其他人随我到廊上戒备。”诸女行礼应诺,徐徐退出,只留下那银发宫女。

    那宫女转过身来,从脸上揭下一层薄如蚕翼的面具。拓拔野陡然一震,失声道:“娘!”

    那宫女银发高挽,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秋波流转,唇角一颗红色地美人痣,倍添娇媚,竟然是缚南仙乔化而成。

    听见他的声音,缚南仙亦是大感意外,转头扫望,低声笑道:“臭小子,你倒是好快的手脚!还不快滚出来?”

    拓拔野现身跃起,奇道:“娘,你怎么会到这里来?你的蛊毒呢……”话一出口,想起她的人皮面具,立时猜到大概。

    果听缚南仙格格笑道:“我在山下遇见九尾狐啦。蛊毒虽未肃清,却也已暂时镇住。找不着你个臭小子,大家都猜你定是上山找新娘去了,老娘牵挂我地乖媳妇儿,自然要找那辛九姑开开后门,浑水摸鱼了。”

    拓拔野脸上一烫,微微有些发窘,无暇解释,道:“科大侠他们呢?”

    缚南仙道:“他早就上山啦。没听见先前山上的动响么?就是那八个双头树怪放的火,芦东击西,好让科小子乘隙钻入王母宫,找那西王……找我亲家母叙旧。”眉毛一挑,“呸”道:“紧要关头,也不知是哪个讨厌鬼横插一杠,行刺我亲家母,搅得他连面也没见着,就退出来啦。也不知现在遇见了没?”

    拓拔野一愕,突然记起自己追踪广成子兄弟时地那一声大喝,原本只是想引来金族巡兵,迫使他们现形,想不到阴差阳错,竟坏了科汗滩的计划。科汗滩去找西王母,自是为了拆穿姬远玄的帝鸿假面,阻止纤纤婚礼。隐隐之中,觉得此举似有不妥,但一时又想不出其症结所在。

    缚南仙走到床沿,轻轻地抚摩着纤纤,嘴角微笑,悲喜怅惘,低声道:“几年不见,我的乖媳妇儿长大啦……”

    话音未落,纤纤突然扣住她手腕,翻身跃起,右手尖刀闪电似的抵住她的咽喉,妙目怒火灼灼地盯着拓拔野,咬牙低叱道:“你们是谁?为何假扮缚龙神与拓拔太子?”

    拓拔野正自沉思,亦未曾想到她早已醒转,假寐偷袭,一时救之不及。

    缚南仙身中“万仙蛊”,又被应龙重伤,体内当无半点真气,被她这般瞬间反制,更是动弹不得;非但不生气,反倒喜笑颜开,嫣然道:“这才是我的乖儿媳妇儿,随机应变,聪明伶俐。臭小子娶了你,将来必不会吃亏啦。”

    拓拔野啼笑皆非,也不应答,径直凌空抄手。将那七窍海螺抓了过来,悠扬吹奏。螺声轻柔婉转,如风吹揶树,海浪低摇。正是他从前常吹之曲。

    纤纤身子一晃,“当”地一声,尖刀登时掉落在地,俏脸苍白如雪,低声道,“拓拔大哥,真的是你!”泪水如春洪决堤,瞬间模糊了视线,想要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突然不顾一切地飞奔上前。将他紧紧抱住。

    她抱得那么紧,仿佛要将自己箍入他的身体,合而为一。泪水洇入他胸前地衣裳。滚烫如火,两颊、耳根突然烧烫起来了,既而周身从里到外层层剥裂,仿佛被炽热地熔岩炸成了万千碎片,冲上了云霄。那么悲伤,那么痛楚,却又那么喜悦……

    良久。才幽幽地叹了口气,低声道:“拓拔大哥,我一定又在做梦了,是不是?”

    拓拔野心中刺痛,抚摩着她的发丝,正不知当说些什么,缚南仙已格格笑道:“傻丫头,你拓拔大哥活生生便在眼前,又怎会是梦?他和我此番上山。便是要明媒正娶,讨你过门的……”

    纤纤周身一颤,满脸红霞飞涌,旋即知道断无可能。抬头凝视着拓拔野,悲喜交集,方才的激动欢悦渐渐平复为温柔酸楚,摇了摇头,嫣然道:“娘,我已经不是从前地傻丫头了。只要他还活着,有几分惦念我,我就心满意足啦。”

    被她这般一说,拓拔野心中反倒更加难过,低声道:“妹子……”

    纤纤微微一挣,从他怀中退了出来,在几步外站定,牵起缚南仙的手,微笑道:“娘,你怎会和拓拔大哥到这里来的?他这些年藏在哪里?为何没半点消息?”片刻之间,她又恢复了从容淡定之态,再也没有从前俏皮脱跳的影子,而隐隐有些西王母的风姿。

    拓拔野心中一酸,微觉怅然。

    缚南仙听她喊自己“娘”,却是眉开眼笑,心花怒放,拉着她坐到床边,道:“傻丫头,这小子可不是故意不来找你,只是被姓姬的小贼坑害,在地底足足困了三年……”

    当下将姬远玄如何变身帝鸿,与女魃、风后合力偷袭拓拔野,他又如何困陷苍梧之渊,经由东海大壑逃脱而出,而后又救出少昊,施援龙族,带领群雄前来昆仓拆穿帝鸿面目……等等来龙去脉,简要地述说了一遍。

    其中自不免胡编了许多拓拔野如何备受煎熬、思念纤纤的情节,更将他此行的目的改为向她提亲,拓拔野脸上**辣地阵阵烧烫,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惟有苦笑而已。

    纤纤听得惊心动魄,虽知姬远玄野心勃勃,觊觎金族驸马之位不过是为了谋求娘亲的支持,但仍未料到他居然就是鬼国帝鸿,更未曾想到他竟如此丧心病狂,不惜刺杀白帝,嫁祸少昊。

    想起他当日贼喊捉贼,栽赃拓拔野,更是恼恨。但无论心底如何震骇,脸上却始终沉静微笑,直听到龙牙侯去找西王母,神色方微微一变,失声道:“糟了!”

    ******

    两人一怔,纤纤摇了摇头,蹙眉道:“爹爹对娘……对王母娘娘地脾性还不了解?这般找她,不但与事无补,反倒要坏了大局。”险些脱口而出,直呼西王母为娘。好在缚南仙一时也未听清,只是对她这话有些愕然不解。

    拓拔野心头却是寒意大起,突然明白自己先前听此消息时,为何会惴惴不安了。

    西王母虽然睿智冷静,却也是个极为现实重利、甘舍牺牲的女中豪英,只要能让金族称雄天下,让纤纤成为大荒之主,无所不用其极。

    而这三年来,金族、土族已紧紧绑在了一处,利益攸关,唇齿相依,如若姬远玄奸谋败露,作为其身后最大的支持者,她势必也受到牵连。无论是天吴水族,还是烈炎火族,都断不会再惟其马首是瞻,金族在大荒中地超然地位也必定从此一落千丈。

    以她刚愎骄傲的性子,要她当着天下群雄之面,承认利令智昏,为奸人蒙蔽。从此激流勇退,拱手让贤,实比杀了她还要难过。

    是以即便她知道了姬远玄的野心,也未见得就会断然与他为敌。而多半会将错就错,替姬远玄百般掩饰,甚至会与他联合对付自己,而后再以权谋之术控制姬远玄,迫使他继续为其所用。

    越想越是凛然忐忑,与纤纤对望一眼,洞悉彼此心意,都期盼科汗淮今夜不要遇见西王母,说出自己尚在人世、姬远玄帝鸿身份……等等事由。

    缚南仙“哼”了一声,道:“倘若亲家公的话也不管用。那就只好不等下锅,现吃生鱼啦。”

    拓拔野一愕,道:“什么?”蓦地明白她言下之意。大觉尴尬。纤纤亦晕生双颊,假装没有听见,心中却是嘭彭大跳。

    缚南仙怒道:“可不是么?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西陵公主早在三年前便是我儿媳妇儿了,老公没死。岂有改嫁之理?”

    一通歪理,居然也被她说得理直气壮。拓拔野不愿直言回对,刺伤纤纤。空有三寸不烂之舌,惟有苦笑而已。

    好在经此三年,纤纤似乎明白了许多事理,黯然之色一闪即过,微笑道:“娘,你别再说啦。拓拔大哥早就娶龙女为妻了。他是我地好大哥,我是他地好妹子,仅此而已……”

    忽然想起方才对着七窍海螺吐露心事时,所有的话都已教他听了去。脸上登时滚烫如烧,又是凄婉又是酸楚,剩下的话再也说不出来。

    拓拔野生怕缚南仙又说出什么话来,右手凌空一抄,将橱内地淳于昱提到面前,现出真形,道:“娘,我将鬼国的火仇仙子擒来了,待我种神到她体内,看看你所中的蛊毒是不是她所为,解药是什么。”

    缚南仙喜怒交集,眯眼望着那气息奄奄的南荒妖女,恨火欲喷,格格笑道:“很好!很好!这才是我的乖孩子。等你娘蛊毒全消了,也让她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此时淳于昱的神识已如枯油风烛,极为虚弱,一旦种神其身,势必魄散魂飞,活不片刻。拓拔野心下虽然不忍,但事关缚南仙与流沙仙子的生死,也顾不得许多了。

    当下凝神念诀,魂魄破体冲出,直入她玄窍。

    淳于昱身子剧震,妙目圆睁,呆呆地望着上方,突然流下两道泪来,双手颤抖着按住丹田,想要挣扎,却没半点气力。

    缚南仙道:“乖儿子,你在里边么?”拓拔野肉身一动不动,声音从淳于昱玄窍中传来:“娘,我进来了。你稍等片刻。”

    缚南仙嘴角泛起一丝捉狭的笑意,柔声道:“**一刻,贵如千金。娘等得及,你地好媳妇儿可等不及啦。”突然捏开拓拔野地口颊,将一捧花粉倾倒而入,

    拓拔野微觉不妙,道:“娘,你要做什么?”

    缚南仙飞旋转身,瞬间将纤纤经脉尽皆封住,也将一捧花粉倒入她的口中,格格笑道:“乖媳妇儿,你们三年前便拜过堂了,今夜才洞房,虽然迟了些,却也总算好事多磨。”

    她虽中万仙蛊,却还残存了一两成真气,先前被纤纤制住时故意示弱,便是为的此刻。

    纤纤猝不及防,只觉得一股热浪突然从小腹炸涌喷薄,瞬间烧灼全身,“啊”地一声低呼,天旋地转,双颊如烧。

    拓拔野大凛,知道缚南仙要做些什么了,蓦地从淳于昱玄窍脱逸而出,朝自己肉身冲去。

    缚南仙却比他更快一步,闪电似地从他怀中掏出炼妖壶,解开纤纤经脉,将二人收入其中,格格笑道:“太极生阴阳,阴阳生万物。你们一个是乾,一个是坤,一个是鸾,一个是凤,乖乖儿地在里头翻天覆地,颠鸾倒凤吧。”用两仪钟将壶口紧紧封住。

    拓拔野又惊又火,叫道:“娘!快放我们出去!”元神方甫归位,立即爆涌真气,朝两仪钟猛撞而去,想要将之强行震开。岂料真气方动,欲念如炽,一股汹汹**顿时烈焰狂潮般席卷全身。

    隐隐听到缚南仙的笑声,断断续续:“傻小子,你就别枉费心机了……蓝田归墟花没法子可解……越挣扎就越猛烈……”

    “蓝田归墟花!”拓拔野这一惊非同小可,若是寻常催情物便也罢了。中了这天下第一春毒,越是运气强逼,越是血脉贲张,发作得更加猛烈。除了交媾之外,无药可解。

    当年缚南仙阴差阳错,便是因此花毒而与灵感仰结下一段孽缘,以他们二人之超卓念力尚不能幸免,自己和纤纤又当如何?更何况这炼妖壶与两仪钟又都是修炼阴阳五气的至尊神器,身在其中,其效更是倍增!

    正自凝神聚意,压抑那沸涌的欲念,忽听纤纤“啊”地一声痛吟,拓拔野转头望去。但见壶内绚光流舞,纤纤满脸潮红,衣裳卷舞。悬浮半空,那玲珑浮凸地身子若隐若现,右手抓着那柄尖刀,微微颤抖,左臂上鲜血淋漓。不断地随着身子旋转而甩飞离溅。显是特意刺疼自己,以保持清醒。

    拓拔野心下大凛,叫道:“妹子。不可妄动真气!”炼妖壶内地五行气流极为猛烈,人在其中,如遭狂流挤压卷溺,稍有伤口,鲜血必被源源不绝地挤爆而出。当下飞掠上前,抓住她的手臂,运气将其伤口封住。

    肌肤方一相触,纤纤身子微微一颤,低声道:“拓拔大哥!”意乱情迷。双臂不自觉地往他脖颈上搂来。这姿势从前也不知有过几千几百遍,早已熟练已极,不等他挣脱,便已紧紧缠住。

    霓光晃照着她的俏脸,双颊如醉,水汪汪地眼睛如春波荡漾,娇媚不可方物。拓拔野心中剧跳,喉咙象被什么扼住了,下意识地伸手想将她推开,双手却按在了两团丰满柔软之物上。

    纤纤颤声低吟,周身登时如棉花般瘫软。

    拓拔野脑中“嗡”地一响,隔着薄薄的丝帛,能清晰地感觉到她急剧起伏的胸脯,热得象火,透过指掌,将他体内苦苦压抑的欲焰瞬间点燃。心旌摇荡,再也按捺不住,蓦地低头往她唇上吻去。

    四唇交接,香津暗渡,他全身热血更如岩浆炸涌,展臂将她紧紧箍住,翻身抵压在壶壁上,贪婪而恣肆地辗转吮吸,恨不能将她碾为碎片,吞入肚里……

    四周霓光怒舞,纷乱迷离,阴阳五行气浪滚滚奔卷。他天旋地转,什么也记不清,什么也想不起了,狂猛的欲焰一浪高过一浪,海啸般将他彻底地吞噬抛卷,跌宕在迷狂与极乐的两极……

    ——————————

    炼妖壶嗡嗡轻震,无数道细微的绚光从壶身与两仪钟的接缝离甩而出,映得四壁幻彩流离。

    缚南仙嘴角微笑,将神壶变小,托在掌心,低声道:“傻小子,娘这么做也是迫不得已。等到生米煮成熟饭,亲家母想不认你这新任驸马也不成啦……”

    话音未落,忽听廊外有人高声道:“西王母驾到!”她微微一怔,这可真叫“说打雷,便闪电”了!正待收起炼妖壶朝窗外跃出,瞥见地上那气息奄奄的火仇仙子,妙目微眯,嘴角泛起一丝冷笑,突然有了个主意。

    当下将炼妖壶用隐身纱重重缠缚,塞到衣橱角落,又掏出晏紫苏给她地人皮面目,贴罩于脸,弓身蜷缩在淳于昱旁侧。

    “嘎”地一声,铜门开启,灯光晃动,西王母白衣鼓舞,在两行宫女、侍卫地夹护下走了进来。

    瞥见屋内空空,窗子摇荡,地上躺了两人,却独不见公主,众人心中齐齐一沉,叫道:“公主!公主!”抢身奔走搜寻,却哪有她的身影?

    辛九姑亦冷汗涔涔,只道果真发生了什么变故,上前扶起缚南仙,颤声道:“桃姑,公主呢?”

    连叫了几声,缚南仙方才徐徐睁开双眼,呻吟道:“火仇妖……妖女……和帝鸿……抢走公……公主……”她原本便经脉震断,稍一运气,立即脸色惨白,汗珠滚滚。看来殊为逼真。

    “帝鸿!”众人无不大骇,今夜昆仑刺客迭出,隐迹三年的帝鸿又突然现身,都道是鬼国妖孽为了搅乱婚礼而来。西王母生怕公主有失,布置完毕便匆匆赶来,不想还是迟了一步!

    西王母上前把住缚南仙脉门,凝神探扫,见她奇经八脉断毁大半,体内伏藏了不少奇异地蛊毒,身边躺着的那女子赫然又是南荒妖女淳于昱,脸色微变,登时信了大半。

    当下翻手取出金光照神镜,照向淳于昱头顶。低喝道:“妖女,帝鸿将公主劫到哪里去了?再不说出来,叫你形神俱灭!”

    淳于昱尚存一息。被她真气绵绵输入,神智稍转清明,恍惚中瞧见镜子中地自己,发鬓蓬乱,脸色苍白。浑身鲜血斑斑,心中一阵凄苦绞痛,蚊吟似的低声笑道:“生有何欢。死复何惧?我的命贱如草芥,又何必污了王母娘娘地手?”

    抬眼望向她背后地虚空处,神色渐转温柔,咳嗽了几声,微笑道:“娘,娘,女儿来陪你啦……”

    西王母一凛,待要运气相救,淳于昱螓首微微一摇。睁着双眼,笑容已然凝结。她死意已决,毕集仅存的念力、真气,催发“子母噬心蚕”,纵是十巫在此,也无回天之力了。

    ——————————

    众人又惊又怒。缚南仙更是大感意外,原以为这般一来,便可不着痕迹地让金族群雄查探出姬远玄地真面目,迫使西王母与他决裂敌对。想不到火仇妖女宁可自戕也不肯出卖杀死她的负心郎,早知如此,刚才便索性一口咬定是姬远玄掳走纤纤了。又是失望又是懊恼。

    只听有人恨恨道:“公主让帝鸿劫走,这妖女又中了‘断木春藤诀’,必是帝鸿临走前杀人灭口,所下的毒手……”

    又有人火道:“不错!眼下大荒中能使出这等威力‘春藤诀’的,除了夸父,便只有蚩尤和那失踪了几年的拓拔小子!这些妖孽害死陛下不算,还想加害公主,他***,老子和他拼了!”

    众人哄然,憋抑了半年多的怒火都在这一刻迸爆出来,纷纷要求西王母立即封锁昆仑山,严查七星驿站。

    缚南仙大凛,这下可真叫弄巧成拙了!不但断绝了唯一的人证和线索,还让拓拔和蚩尤成了最大地嫌疑人。若是让西王母发现拓拔野与纤纤藏身壶中,他这帝鸿地嫌疑真是跳进东海也洗不清啦!

    思绪急转,正想开口补救,说是蚩尤赶到阻挠帝鸿,重创淳于昱;却听西王母淡淡道:“大家少安毋躁。帝鸿若想害死公主,大可将她立毙当场,何必掳走?既是掳走,必定只是挟为人质,搅乱勒索,不会伤她性命的。”

    见她镇静自若,众人也渐渐平定下来,西王母又道:“眼下各族宾客云集,若是走漏风声,昆仑上下必定乱成一团,正中帝鸿下怀。他越是想让我们自乱阵脚,我们越是要坚如磐石。”

    淡蓝色地秋波徐徐扫过众人的脸庞,道:“你们出了此屋,定要装作若无其事,找一些青素口风不紧的人,告诉他们帝鸿劫走了公主替身,真正的公主藏身在隐秘之处,由金神夫妇亲自守护……”

    辛九姑颤声道:“倘若……倘若帝鸿听说劫走的只是替身,一怒之下将公主杀了,岂不是……岂不是……”

    西王母摇了摇头,道:“在没有验明虚实之前,帝鸿断不敢贸然下此毒手,必定会想法设法地打听石神上与长留仙子地所在。我们只需在西风谷埋伏重兵,等待他们自投罗网便可以了。”

    众人面面相觑,都觉当下搜救公主,实比大海捞针还难,除此之外的确别无良策。纷纷颔首领命而去。

    缚南仙心下微起佩服之意,早听说金族圣女镇定果决,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今日始知名不虚传。难怪这三年来她竟能运筹帷幄,遥控各族势力,将苗、蛇盟军始终挤压在东荒沿海一带。

    众人退尽,辛九姑正欲将她抬出屋去,西王母突然道:“慢着。”转过身,蓝眸光芒大炽。冷冷地盯着缚南仙,似笑非笑道:“白水香何德何能,竟能让荒外第一大帝缚龙神,屈尊作我婢女?”

    辛九姑脸色陡变。缚南仙心中亦猛地一震,又惊又奇,含糊道:“王母娘娘此言何意?”

    西王母淡然一笑,道:“真人面前又何必说假话?你经脉震断乃是几日前的旧伤,体内所中地蛊卵也已孵化了数日,若真是今夜被火仇暗算,岂会如此?这张人皮面具精巧绝伦,除了晏青丘,天下谁又有这等神通?桃姑并非纤纤的贴身侍婢,九姑为何会让她独自留守屋中?这三点加在一起。若还猜不出缚龙神地身份,岂不叫天下人笑话?”

    缚南仙格格笑道:“亲……西王母果然目光如炬,洞察秋毫。”她性情率直无畏。既已被看穿,索性不再伪装。

    “缚龙神太抬举我啦。”西王母目光冰冷地扫了辛九姑一眼,微笑道,“我若真的洞察秋毫,又怎会让一个叛贼在眼皮底下勾结外人。劫掳公主?”

    辛九姑面色惨白,伏身拜倒,道:“娘娘明鉴。九姑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作出冒犯公主的事儿来!只因公主常和九姑提起,缚龙神是她地义母,待她很好,所以……所以今夜龙神乔装相托,想见公主一面,九姑才……才……”又是懊悔又是害怕,泪水忍不住籁籁掉落。

    缚南仙却毫无惧色,格格笑道:“纤纤早三年前便嫁给我的乖儿子啦。亲家母想要悔婚。我自然不能依。你要见她不难,只要你承认和我结成亲家便成啦。”心想倘若她不答应,便立即打开炼妖壶。

    “悔婚?”西王母嘴角冷笑,妙目闪过一丝恚怒之色,淡淡道,“当年蟠桃会上,拓拔太子早已当众娶龙女为妻,退出驸马之争。他负西陵公主在先,何来我们悔婚之说?”

    缚南仙笑道:“婚姻大事,自当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娶那龙女之时,我又未曾到场,怎能作得了数?今日你我都在,又有九姑作证,正是……”话音未落,西王母手中的金光照神镜突然朝她射来。

    她呼吸一窒,如被雷电迎头怒劈,剧痛攻心,还不等凝神聚气,“哧哧”连声,一条素丝长带如银龙乱舞,将她紧紧缠住,接着又是一道凌厉地青光呼啸撞来,打得她鲜血狂喷,翻身撞落在地。

    西王母长袖飞卷,收起“天之厉”,双眸冷冷地望着她,胸脯微微起伏,显是愤怒又极,过了片刻,才一字字地道:“你当这里是东海,可以任你为所欲为么?”

    这几下迅疾如电,一气呵成,缚南仙原本重创未愈,被她这般猛攻,更是经脉尽断,疼得大汗淋漓,连话也说不出来。又被那丝带紧紧箍缚,丝毫动弹不得,心中气恼愤恨,喘着气哑声大笑。

    见她满脸尽是鄙薄不屑之色,西王母眼中怒火更甚,冷冷道:“红缨、碧萼,将她送到金刀驸马府中,让驸马用炼神鼎炼她元神,查出公主下落。”身后两个婢女齐声应诺,上前将缚南仙抬起。

    辛九姑脸色瞬时雪白,失声道:“娘娘!”被西王母厉电似的目光一扫,到了嘴边的话登时又咽了回去。想起先前缚南仙说的关于姬远玄的那番话,心乱,麻,一时不知当如何是好。

    但想到纤纤后日便要出嫁,热血直涌头顶,蓦一咬牙,“咚咚咚”连叩了九个响头,额上鲜血长流,颤声道:“娘娘,此事不仅关乎公主安危,更关乎我族存亡、天下兴衰,罪婢愿冒死以禀!”

    当下不等西王母回话,便将半个多时辰前发生之事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其时昆仑宫到处都传来刺客出没的消息,乱成一片,缚南仙乔化桃姑混入宫中,告诉她姬远玄即帝鸿,白帝也是为他所刺。她虽然半信半疑,但事关重大,宁信其有不信其无,于是便让缚南仙随她进了螺宫。

    西王母眉尖轻蹙,脸色阴沉,越听眼神越是冷厉,不等她说完,突然喝道:“贱婢敢尔!”一掌猛击在她的肩头。

    “嘭”地一声,光芒怒放,辛九姑飞出三丈来远,后背重重地撞在白玉石柱上,鲜血登时从七窍源源涌出。圆睁双目,怔怔地望着西王母,也不知是惊讶还是伤心,嘴角微微一笑,两行泪水沿着脸颊倏然滑落,再也不动了。

    缚南仙大吃一惊,那两个婢女红缨、碧萼更是震得呆住了,想不到她竟会对最为信任地心腹下此辣手。

    门外众人听得声响,奔入一看,亦全都目瞪口呆。螺宫众婢女平素与辛九姑交情极好,见她莫名惨死,惊骇难过,忍不住偷偷地转头拭泪。

    西王母胸脯起伏,看也不看九姑一眼,森然道:“从今往后,再有敢勾结外敌,诽谤金刀驸马者,杀无赦!”白衣卷舞,径直朝门廊外走去。

    红缨、碧萼如梦初醒,急忙抬起缚南仙,紧随其后。人流如潮分涌。

    不知何时,晴朗的夜空已被黑紫色的云层遮涌大半,狂风怒号,松涛起伏,连绵不绝。殿廊檐铃叮当密撞,急促而又纷乱。

    两侧灯笼摇曳,西王母迎风疾行,衣袂猎猎翻飞,脸容随着那明灭不定地灯光,忽阴忽晴,变幻莫测,那双淡蓝的眸子在黑暗中闪烁着灼灼光芒,分不清是愤火,还是悲伤。

    天边彤云翻滚,亮起一道闪电,雷声滚滚,回荡不绝。

    天空中突然飘起了几朵雪花,悠悠扬扬,象落英似的卷过夜空,翻过廊檐,转瞬消失不见。

    过不片刻,雪花越来越多,缤纷飞舞,被狂风呼卷,眼花缭乱地扑面而来,接连飘粘在她的脸颜,丝丝缕缕,冰冰凉凉,瞬间融化了,象泪水一样滑落。

    盛夏八月,昆仑山迟迟未来的第一场雪,终于在这西陵出阁地前夜,不期而至。

第一章 女娲神谶(1至3)

    绚光流舞,幽香满怀,拓拔野迷迷糊糊中仿佛又回到了鲲鱼腹中,仿佛瞧见冰洞里摇曳的火光,瞧见火光下那如春水般温柔的眼波,瞧见那张颠倒众生的妖娆笑容……

    “雨师姐姐,雨师姐姐……”他紧紧地抱着怀中的女子,温柔而狂暴地挞伐,滚烫的泪水夺眶涌出,胸膺充盈着无边的欢愉和幸福。她温柔的低语,欢悦的叹息,如春风般萦系耳畔,呵得他又酥又痒……

    “拓拔大哥……拓拔大哥……”怀中女子那含糊的呻吟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纤纤!拓拔野心中陡然一凛,神智登时清醒了几分,挣脱开来,摇着她的肩头,叫道:“妹子!妹子!”

    纤纤情火如焚,听见他叫自己,又将双臂软绵绵地朝他搭来,柔声道:“拓拔大哥,抱紧我,快抱紧我……”脸如桃花,眼波盈盈,眉梢唇角尽是娇媚之态,脖颈、肩头布满了淤紫吻痕,瞧来更让人血脉贲张。

    拓拔野急忙闭上双眼,凝神遏制那重又冲涌的欲念,脖子一紧,登时又被她搂住。那柔软潮湿的唇瓣扫过他的脸颊,他激灵灵地打了一个冷颤,周身却象被烈火烧着了,想要将她推开,却不由自主地回应吻去。

    她的脸容在绚光里如水波荡漾,渐渐变幻成那朝夕暮想的如花笑靥。他的意识又逐渐变得迷糊起来,不知今夕何夕,伊人为谁,就连前生、今世也如周围霞光霓芒般交糅混淆。辨不明、分不清……

    “臭小子,你说要喜欢我三生三世,三生三世有多长?”恍惚中,他突然想起很多年前。当她用冰蚕耀丝绫勾住他的脖子,秋波中那似嗔似笑的妩媚神情,心中登时一阵如绞的剧痛。

    三生三世有多长?她地泪水,他要用多少年的春霖秋雨才能偿还?花谢了花开,海枯了石烂,他和她究竟还要经历多少的坎坷和磨难?

    心底的痛楚越来越剧,欲焰渐渐消退,喃喃道:“夜长有时尽,相逢岂无期?夜长有时尽,相逢岂无期……”仿佛又回到了那终北国玄龙山。天地茫茫,形影相吊,心中悲不可遏。

    忽想。她既已别离数载,怀中女子又当是谁?心中陡沉,如遭电殛,先前发生地一切全都想起来了!又惊又悔,蓦地大叫一声。高高跃起。

    纤纤双臂抱空,茫然转头四望,长发飘卷。**莹白如冰雪,双腿上却洇着点点落红,宛如雪地红梅,灼灼醒目,倍增娇艳。

    拓拔野知道自己已铸成了无可挽回的大错,惊愕、懊悔、自责、愧疚……再加上与龙女数年分离、强自压抑的痛苦,都在这瞬间如火山熔岩般喷薄爆发,昂首捶胸,纵声啸吼。

    此时纤纤体内的**已然消却大半。被他啸声所震,神智陡然清醒,瞧见自己与他裸身相对,“啊”地一声,耳根火热如烧,羞不可抑,急忙抓起悬浮的衣服,蜷身朝后退去。惊惶骇异之中,却又夹杂着说不出的喜悦和甜蜜。

    拓拔野这些年出生入死,也不知经历了多少艰难险阻,却从未有如此时这般狼狈无措,如置梦魇。不敢望她,更不知当说些什么才好,心乱如麻,羞惭欲死,半晌才颤声道:“妹子,我对不住你!”猛地连抽了自己数十个耳光,脸颊登时高高肿起。

    “拓拔大哥!”纤纤心中一酸,泪珠盈眶,摇了摇头,微笑道,“你没对我不起,我心里很是……很是欢喜。”脸上晕红,凝视着他,低声道:“你不记得了么?当年古浪屿上,登位圣女的前一夜,我便想将自己交给你啦……”

    拓拔野一震,五味交织。往事如昨,历历在目。若不是那一夜纤纤赌气自戕,他怎会前往龙宫,借讨龙珠?怎会成为龙神太子,得悉纤纤身世?又怎会追随她跋山涉水,前往昆仑,发生这一系列之事?

    天意冥冥难测。距今虽然不过五、六年光阴,其间变化,却已是天翻地覆,恍如隔世了。

    纤纤想起当时情景,心潮汹涌,方才的慌乱羞涩全都变作了凄婉酸楚,低声道:“拓拔大哥,我知道在你心底,一直把我当作最亲密最疼爱的妹子,只是那时我太年轻啦,爹爹和你又一直宠我,只要是我欢喜的东西,一定想方设法送了给我,少有得不到物事。所以我心里喜欢你,就认定了你也当同样地喜欢我……

    “我自杀也罢,出走也好,闯了那么多祸,其实都不过是想引起你地注意,让你象从前那般,时时刻刻地将我捧在掌心,疼我宠我。现在回想起来,真是孩子气得很。”

    拓拔野微微一怔,想不到她竟会突然说出这番话来,心中反而更觉愧疚难受。

    纤纤柔声道:“那时在我心里,天下再大,也比不上小小一个古浪屿;世间男子再多,也及不上半个你。所以当你在蟠桃会上送我星石,答应参加驸马选秀时,我欢喜得差点都要哭出来啦……”

    拓拔野脸上一烫,窘迫惭愧,道:“妹子,我……”

    纤纤嫣然一笑,摇头道:“拓拔大哥你不用说,我早已经明白了。在你的心中,也同样只容得下一个人的身影,可惜那个人注定不是我。喜不喜欢一个人,是天注定地事,连自己也无法左右,否则世间也不会有这么多的伤心人、伤心事了。”

    眼中泪珠晃动,黯然凄婉之色一闪即过,低声道:“那时我太小,自然还不明。看着你当着天下人的面,娶龙女姐姐为妻,心中象被千刀万剐,恨不能将你。将她,将我自己,连同这世界一齐撕成碎片,烧作灰烬。”

    拓拔野生平最为懊悔之事。除了今夜,便是当日蟠桃会上参加驸马选秀,让纤纤当众受辱,伤心欲绝,此刻听她坦承其时心情,更觉难过,想要道歉,喉咙却象被什么堵住了。

    纤纤微微一笑,道:“那两年中,我每日每夜都在恨你,每时每刻又都在想你。常常一个人坐在窗前一整天。傻傻地幻想着许多情景,比如我练成绝顶神功,亲手杀了龙女。你跪在我面前痛哭认错;又比如你突然醒悟喜欢的人是我,连夜赶到昆仑,要求重新举行驸马选秀……”

    拓拔野闻言微觉莞尔,但想到当日自己与龙女如胶似漆时,她却形影相吊。孤单憔悴,又不由得一阵黯然怜惜。听着她低声讲述心语,适才的惊悔恼恨渐渐地淡了下来。

    纤纤道:“与你重逢之前。我也不知幻想了多少种报复地法子,但那日天帝山上,再次见你,所有的仇恨怒火竟全都烟消云散了。只要看见你的微笑,我就象是昆仑山地积雪,融化在春日地艳阳里。

    “在山腹中的几个月,虽然昏天黑地,又饥又渴,却是我离开东海之后最为快乐的日子。我脸上冷冰冰地不睬你。心底里却期盼着娘找不着出去的密道,就这么和你永远呆在那里……,

    拓拔野想起当初缚南仙强迫自己娶她为妻的情景,脸上一烫,又听纤纤轻轻地叹了口气,道:“只可惜老天爷最喜欢作弄人,我们不但出去了,还被姬小贼算计,让你蒙受不白之冤,在苍梧之渊困了整整三年。拓拔大哥,你可知这三年里,我每天都要问上几遍青鸟,到底有没有你的消息。每过一日就象是熬过了一年,心里急得象火烧,却哭不出半滴泪水,真的快要疯啦。

    “直到那时我才明白,原来当你真正喜欢一个人时,并不是期盼将他据为己有,朝夕相守,而是冀望他永远平平安安,快快乐乐。于是我暗暗地对天立誓,只要你能平安地活着回来,我愿意放弃所有的一切,也再不象从前那样,不分青红皂白地痴缠着你,只作你乖巧听话地好妹子……”

    “妹子!”拓拔野心底大震,又是感动又是难过,摇头叹道,“你一直是我的好妹子。是我对不住你,辜负了你地情意,又……又玷了你的清白……说到最后一句,眼眶一热,喉中竟自梗塞。

    纤纤泪珠忍不住倏然滑落,双颊酡红,微笑道:“傻大哥,我说过啦,我心里一点儿也不生气,很是欢喜,你用不着歉疚。和你说这些,便是想让你明白,我再不是从前那一心痴缠着你的小丫头了,更不会强人所难,逼你去作任何不开心地事情。对我来说……”

    妙目凝视着他,心中柔情汹涌,低声道:“对我来说,只要有过这一刻便足够了。就算是天翻地覆,江河倒流,今夜发生过的一切,任谁也夺不回,改不了了,是不是?”

    拓拔野胸膺若堵,五味翻陈,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女大十八变,三年未见,这任性自我的妹子既多了几分龙牙侯的淡定平和,又有着西王母的刚强独立,竟象是脱胎换骨,变成了另外一人。但不知为何,他竟忽然有些怀念从前那如春藤绕树、小鸟依人地刁蛮少女。

    见他一言不发,怔怔地望着自己,纤纤脸颊如烧,转身穿起衣服,嫣然一笑,道:“拓拔大哥,走吧。姬小贼害你和鱿鱼蒙冤三年,又刺杀陛下,陷害王兄,罪不可赦。我们这就当着天下英雄之面,叫他真相毕露,无所遁形。”

    拓拔野一凛,这才想起壶外乾坤,当下收敛心神,点头应诺。气如潮汐,双掌飞旋,对着壶口徐徐推转。

    “蓝田归墟花”的毒性既已消解,真气登时如大河滔滔,奔流无碍,“叮”地一阵龙吟脆响,两仪钟应声冲起。

    拓拔野牵着她的手跃出神壶,四下环顾,不见缚南仙踪影,惟有那白玉石柱旁留了几点血迹,心中一凛,低声道:“娘?娘?”

    叫了几声,浑无应答。纤纤地脸色也变了,让拓拔野隐身藏在门侧,摇了摇床边的响铃。

    过不片刻,一个侍女推门而入。望见纤纤,失声道:“公主!”又惊又喜,转头叫道:“公主回来……”

    话音未落,已被拓拔野掩住口鼻,挣扎不得。纤纤关紧房门,低声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九姑和桃姑呢?”

    那侍女惊愕地睁大双目,望望拓拔野,望望她,似是有些云里雾中,不明所以。半晌才怯生生地道:“公主,你……你忘了么?你方才被帝鸿劫走了。桃姑是东海龙神所化,九姑已经……已经死了……,说到最后一句。眼圈一红,忍不住哭出声来。

    “什么?”纤纤当胸如锥,脸色瞬时惨白。她与辛九姑朝夕相处,情同母女,感情之深。甚至更在西王母之上,听说她竟已死了,只觉得天旋地转。仿佛突然坠入深不可测的寒渊之中。

    那侍女将先前发生之事原原本本地述说了一遍,拓拔野、纤纤听得又是震骇又是悲伤,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想不到辛九姑忠心耿耿,竟会死在西王母手中!

    霎时间,九姑平素地音容笑貌、种种关怀慈爱全都潮水似的涌上心头。纤纤浑身颤抖,朝后退了一步,靠在墙壁上,泪水如断线珍珠。籁籁掉落。

    拓拔野封住那侍女经脉,藏于衣橱之中,想要转身劝慰,心中却也如箭攒刀刺一般。汤谷群雄之中,辛九姑与他们相处时日最久,感情最深,倘若是被敌人杀了,尚可报仇;然而死于王母之手,纵有万斛悲痛,又有何处可倾?

    纤纤深吸一口气,擦去眼泪,嘴角冷笑,低声道:“我猜对啦。我娘重权重利,甚于一切,她既铁了心要和土族结成同盟,谁也阻挡不得。即便真拆穿姬小贼的面目,她也必会百般替他圆谎,为他撑腰。”

    拓拔野知她所言非虚,心乱如麻。

    眼下五族之中,火、木元气大伤,兵疲民蔽,土、金族休养生息,兵强马壮;水族瘦死的猛犸比象大,虽然水师屡遭败绩,但地大物博,铁骑、步兵仍十分强盛。要想扳倒姬远玄,最为关键地便是赢得西王母的支持,只要能得金族、火族相助,加上苗、蛇、龙三军,当可与土、水联盟决一胜负。

    但金族地传统向来是不轻衅战端,超然局外,极少搅和到大荒各族的战乱之中。姬远玄又摸清了西王母的心思脾性,对她必恭必敬,率诸侯以臣服,自然大得她欢心。

    这三年之中,金族大军虽然跟随姬远玄征讨九黎苗族,却少有真正交锋的时候,仗着白帝是大荒天子之利,更俨然成为大荒第一族。白招拒明为神帝,西王母却实是天下之主。

    一旦两族联姻,西王母依旧可以凭借姬远玄统治大荒。江山稳固,四海太青,她又怎会胳膊肘外拐,帮着外人对付金刀驸马?金族上下又怎会甘于自陷战火,辟利趋害?

    眼下缚南仙被西王母所擒,倘若当真投入炼神鼎中,魂飞湮灭不说,姬远玄必定还会反咬一口,告之各族群雄,龙族与帝鸿鬼国、九黎苗族沆瀣一气,意欲劫走西陵公主,破坏大荒联盟。

    拓拔野越想越是凛然,缚南仙自作主张的“妙计”,不但没能诱使西王母对付姬远玄,反倒作茧自缚,坏了大局。加之今夜姬远玄刚以帝鸿兽身现迹昆仑,自己此时若再带着纤纤现身,这“帝鸿”的嫌疑可就更加难以洗清了!

    饶是他聪睿绝顶,思绪百转,一时也想不出什么万全之策来。目光转处,瞥见使女新甫送入的、叠放在玉案上的霞帔凤冠,心中登时刺疼如扎,突然又是一动,闪过一个从未触及地念头来。

    忽听纤纤低声道:“拓拔大哥,事已既此,只有摸着石子过河,走一步看一步了。先救出娘,再作打算。”

    拓拔野收敛心神,点了点头,沉声道:“如那侍女所说,姬远玄既敢在洵山设下祭坛,炼化娘亲,必定已埋伏周详,等着鱿鱼自投罗网。群雄毕集,我们先乔装混入。伺机行事。”从怀中取出几张晏紫苏特制的人皮面具,挑了一张敷盖在纤纤脸上。

    纤纤对镜而望,终究不放心,又用胭脂水粉轻抹妆扮。过不片刻。柳眉杏眼,判若两人,再难看出半点破绽,纵以念力查探,也感觉不出丝毫异样。转身朝拓拔野嫣然一笑,心中却突然一阵莫名地凄凉怅惘。

    倘若自己不是纤纤,不是西王母的女儿,只是这镜中地陌生美人,她地人生会不会更加单纯、快乐一些呢?

    ******

    打开窗子,寒风怒吼。卷着雪花扑面而来。不等“冰火虫,发出碧光,拓拔野便已拉着纤纤冲天飞起,御风朝西掠去。

    彤云密布。大雪纷飞,一道道闪电如银龙乱舞,照得昆仑雪岭亮紫一片,雷声轰隆回荡。

    纤纤衣袂乱舞,呼吸如窒。从未飞得如此之快。冰峰嵯峨,从下方急速倒掠,闪电骤起。不断可见滚滚雪崩,沿着高岭如飞瀑倾泄,雄壮非凡。

    这等仲夏时节,风雪雷电交加肆虐的奇观,惟有昆仑方可一见。二人并肩疾掠,两袖盈风,被那冰冷刺骨的暴雪涤卷,胸膺中郁积的悲怒烦闷仿佛渐渐烟消云散了,......相视而笑。精神为之一振。

    将近洵山,只见前方茫茫飞雪之中,一道紫红霞光在雪山冰岭之间摇曳吞吐,扶摇破空。隐隐听见锣鼓号角,夹杂着呐喊欢呼。

    两人斜掠俯冲,沿着陡峭山崖延俪而下,鼓号欢呼声越来越响。

    透过蒙蒙雪雾,隐约可见群山中央,矗立着一座光秃秃地山丘,那绚丽霓光便由山北发出。南边峡谷,一道涧溪从山顶冰川融化流下,如银龙摇舞。想来便是金族祭祀天神的洵山。

    洵山距离玉山四百八十里,山涧南流注于黑水,涧溪中有许多赤红的丹砂和景绿地雄黄石,是白太宗当年炼药之处。

    数百年来,金族一直将其作为祭神的山台,姬远玄故意选择这里炼化缚南仙,自是要让金、龙两族彻底敌对。

    到了山顶,狂风凛冽,放眼望去,四周尽是皑皑白雪。北边千余丈外,一座方形石丘兀然高立,霞光滚滚,人潮围涌,当是洵山祭台峰。

    拓拔野凝神望去,那祭台峰中央果然放置着炼神鼎,烈焰如赤蛇狂舞,烧得鼎壁青白刺目,那道红艳霞光便是从鼎中放射而出。

    神鼎四周环绕着十八面金锣、十八个石鼓,三十六名精壮大汉正赤着上身,挥槌急撞,轰鸣声和那滚滚闷雷交相呼应,震耳欲聋。

    祭台峰下人头耸动,服色各异,聚集了数以千计的各族豪雄,有的挥臂呐喊欢呼,有的交头窃窃私语,嘈杂如沸。

    这一夜之间,昆仑变故频生,原本当在七星驿站酒宴歇息的诸族贵宾,反倒冒着严寒风雪,云集在这洵山顶上,成了金族祭礼的看客。赶到这里,除了看热闹之外,多半都盼着帝鸿前来劫夺龙神,也好合力围杀,除去这心头大患。

    拓拔野、纤纤趁着大雪飞掠而下,挤入人群之中,凝神聆探,周围众人不是在猜测那突然重现昆仑地帝鸿,便是在议论胆大包天的缚龙神,十之**果然都认定她必是受拓拔帝鸿地指使,前来破坏西陵婚礼。

    忽听号角长吹,有人高声喝道:“登台祭天!”

    鼓乐喧渊,姬远玄、武罗仙子、应龙等土族权贵次第从北面石阶走了上来,在祭台西侧盘腿坐定。陆吾、长乘等金族众神、仙则簇拥着西王母从南面石阶徐行而上,在祭台东侧坐定。

    接着又是一阵激越号角,八名童男童女推着一辆青铜车徐徐登台,车上坐着一个黑衣女子,白发飞舞,秋波流转,笑吟吟地毫无惧色,赫然正是缚南仙。

    群雄轰然,拓拔野一凛,想要传音义母,却又担心被祭台峰上的众高手察觉截听,当下握紧纤纤的手。凝神聚气,伺机而动。

    八名童子将青铜车推到鼎边,鼓号声止,四周渐渐安静下来。

    西王母翩然起身。豹袍鼓舞,淡淡道:“东海妖孽缚南仙,肆虐大荒,被神农帝封囚在天帝山内,三百年来不思悔改,反更变本加厉。神帝化羽,这妖女又与拓拔帝鸿勾结,兴风作浪,涂炭生灵,如今更公然侵犯我昆仑神山。意欲掳夺西陵公主,祸乱天下。其罪滔滔,实不可赦。特借金刀驸马炼神宝鼎,化其魂魄,献祭天神,以平天下之愤。”

    鼓声大作,欢声雷动。

    姬远玄昂然起身。朝着西王母等人躬身行了一礼,又朝台下群雄环身揖礼,朗声道:“各位好朋友。后日便是寡人与西陵公主大婚庆典之日,按照金族礼仪,原当明日祭神拜天。但既然天降瑞雪,不妨将这良辰移前。只是辛苦大家,酒宴没能尽兴,还得一宿不眠,在这冰天雪地里与我们同行祭礼。”

    话音方落,台下便有人叫道:“酒宴没吃饱不打紧,陛下将这老妖女千刀万剐。煮烂了给大伙儿当宵夜便是!”

    又有人接着大声道:“稀泥***,老妖女三百多岁,皮糙肉老,如何咬得下口?老子喝口热汤暖暖身便成啦。”

    四周哄然齐笑,呐喊如潮。

    大雪飞舞,鼎火冲天,映得缚南仙脸容彤红娇艳,她端然盘坐,任众人如何讥嘲斥骂,只是微笑不语。

    拓拔野与纤纤十指紧扣,心中又是愤怒又是难过,都知她狂傲凶暴,何曾受过这等折辱?如此淡定,自是笃信义子会前来相救。但他念头急转,却依旧没能想到周全之计。

    要想在五族绝顶高手眼皮底下劫夺人祭,谈何容易?即便能侥幸脱身,也势必让人瞧破身份。到了那时,再想洗刷自己地“帝鸿”身份,又有谁人相信?更毋论如何力挽狂澜,拆穿姬玄远地假面了。

    倘若她经脉未断,又或者自己能参透素帝的“无脉之身,,或许还能种神其体,趁着台上众人不备,突然杀出重围,逃之夭夭。

    眼下最为稳妥的办法,莫过于让蚩尤等人先出来大闹一场,自己再趁乱声东击西,浑水摸鱼。然而凝神四顾,人潮汹涌,却始终探应不出蚩尤、科汗滩等人究竟藏身何处。

    正自寻思,又听“哐”地一声锣响,姬远玄高声道:“有请仙子,设坛通天!”武罗仙子翩然起身,身后那两个俏丽女童怀抱长剑,鱼贯而入。

    喧哗渐止,众人纷纷屏息凝望。

    武罗仙子大袖挥卷,一个形状古朴地长石方案凌空徐徐飞来,落在炼神鼎前。那八名童子将香炉、法尺、果盆摆放案上,又将其他神器一一布置完毕,悄无声息地退立两侧。

    狂风怒号,武罗仙子仰头闭目,樱唇翕动,淡黄色的豹斑长裳猎猎鼓卷,突然轻叱一声,张开双手。

    “叮!”“叮!”两女童怀抱长剑双双脱鞘破空,划过两道银亮的圆弧,落入她的手中。

    她丝毫不停,旋身急转,双剑纵横飞舞,将香炉的紫藻香瞬间切成七段,送入炼神鼎中。“嗤嗤”连声,鼎中香气四溢,那滚滚霞光被双剑交错反射,折向乱舞,绚丽多端。

    霓光照处,“轰:地一声巨响,前方雪峰突然滚滚崩塌,露出一面光滑如镜的崖壁来。

    众人哗然惊呼,失声叫道:“那是什么?”拓拔野转头望去,心下大奇,只见那崖壁上赫然浮现出几行大字,弯曲如蛇,似是太古蛇篆。蛇文浮凸闪耀,灼灼醒目,他识得几字,却不知其连贯语意。

    台上金,土权贵惊愕莫名,纷纷起身,就连武罗仙子也似颇感讶异,收住双剑,凝神眺望。

    忽然又听“轰’的一声,崖壁炸出一个幽洞来,绚光冲舞,滚滚摇曳。只听洞中传出一个沙哑的声音,哈哈狂笑道:“噫嘻!圣人既出,天下太平!吾得救耳!吾得救耳!”

    那腔调回旋长拖,措辞似古非古,奇怪已极,拓拔野微微一怔。觉得这声音好生熟悉,还不等细想,又听武罗仙子高声道:“阁下何人?为何藏身于此,随我剑、鼎神光显形?”

    话音未落。崖壁光芒炸舞,一个青铜八角瓶破空飞旋,不偏不倚地落在姬远玄脚边,瓶中伸出两个人头,各戴一顶毡帽,面黄肌瘦,摇头晃脑地哈哈笑道:“吾乃神族大巫延维是也!多谢黄帝、圣女救吾于此,女娲谶言,诚不我欺!诚不我欺也!”

    拓拔野大吃一惊,摸索腰间。这才发觉那火风瓶早已不见。思绪急转,突然想起先前与帝鸿、武罗激战之时,似乎听到金属撞地之声。想来便是那时丢失。玉山与此地相隔四百八十里,这厮又怎会飞到这洵山崖壁中?

    心中一沉,顿觉不妙,隐约猜到姬远玄为什么要在这洵山之上、当着群雄之面,行此祭天之礼了。

    众人哗然。延维之名天下共知,传说无论是谁,只要供其为神。便可成为天下之主。蚩尤率领九黎群雄冲出苍梧之渊后,他下落不明,想不到竟会被困于在这昆仑雪山。

    姬远玄皱眉道:“传说延维神因盗食帝药八斋,被女娲囚禁在不死树下,永受地火煎熬之苦,阁下若真是他,为何会被封镇此地?”

    延维双头齐摇,异口同声道:“陛下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耳!那壁上谶言。乃女娲帝亲手所刻也。吾当日误食八斋果,女帝震火,将吾困此火风瓶中,要吾寒热交替,受数千年火烧冰冻之苦,悔悟思过也!故时在九嶷,时在此地。九嶷既封,不得而返,乃受困此处耳……”

    四眼滴溜溜转动,盯着祭坛上的果盆,连吞了几口馋涎,又高声叹道:“嗟夫!女帝英明神武,料事如神,早已算定今日之事,曰:‘数千年后,当有圣人黄帝横空出世,娶螺女,青四海,建千秋太平之世也。彼时汝当为其所救,侍其为主,不可复生贰心耳!’噫嘻,信乎!信乎!”

    众人轰然大哗,惊奇无已,纤纤脸上晕红,低声怒道:“无耻!”

    拓拔野所料不差,暗自冷笑。姬远玄拾得火风瓶后,必是允诺这奸猾老贼还其自由、美食供奉,方才诱引他合力演出这场“女娲神谶”地好戏来。

    这三年间,姬远玄率领联军大战蚩尤,俨然已是大荒领袖,各族群雄对他大多颇为敬服。一旦他与金族联姻,天下再无人可与抗衡。白帝既死,下一届神帝之位焉能逃出他地掌心?

    大荒五族虽对蛇族无甚好感,但对伏羲、女娲地敬畏之心却是根深蒂固。紧要关头,再由这传说中的“王蟒委蛇”现身说法,蛊惑众生,以“女娲谶言”为姬远玄镀金加冕,自然威信倍增,即便有些人半信半疑,亦再难撼动大局。这一招貌似荒唐无稽,却实是高妙之极。

    眼见西王母等人耸然动容,延维精神大振,越发摇头晃脑,信口开河,时而曲解那崖壁上地“女娲神谶”,将姬远玄说成旷古绝今、天意所定的圣贤明君;时而吹嘘女娲当年如何谆谆教诲,让他痛改前非,辅助黄帝。直说得口沫横飞,天花乱坠。

    拓拔野冷眼旁观,又是气恼又是好笑,心中一凛,突然想到这厮既已落入姬远玄手中,为了取悦新主,势必早已供出他地消息!姬远玄当众布下这祭天之局,除了给自己造势之外,只怕还想诱他现身显形,成为众矢之的。

    倘若如此,要想救出义母可就难上加难了!拓拔野心头寒意大起,转念又想,罢了,既来之,则安之,就算姬远玄真有千军万马埋伏于此,也当轰轰烈烈闹他一场。大不了当着天下英雄之面,与他光明正大地对质便是!

    热血上涌,正待纵声大笑,拆穿延维谎言,忽听一个女子格格脆笑,厉声喝道:“好一个厚颜无耻的卑鄙狗贼!为了取悦新主子,连女帝圣意都敢肆意歪曲!若不杀你,何颜面对我神族先祖!”

    狂风骤起,怪叫连声,八个丈许高地双头巨人破空横掠,铁塔似的冲落在祭台峰上,震得祭坛、神鼎摇摇晃晃。

    那八人个个眼如铜铃,虬髯如火,肤色黝黑似铁,瞧来凶暴无比。当先那巨人的双头之间,骑坐着一个绿蟒皮衣地少女,雪肤明眸,明艳而不可逼视。

    “二八神人!”众人轰然惊哗,延维脸色骤变,吓得两头齐齐往瓶中缩去。

    眼见八树妖“咿呀”怪叫着朝延维大踏步奔来,应龙、陆吾等人面色微变,纷纷道:“前辈留步!”待要上前阻拦,被他们掌风横扫,气血翻涌,顿时朝后连退数步。

    台上台下惊呼四起,瞬间乱成一团。

    拓拔野大喜过望,有这不死蛇巫与八斋树妖相助,不但有望趁乱救出缚龙神,更可当面拆穿延维的“女娲神谶”!

    心念一动,又想起当日乌丝兰玛苦心孤诣所生造出的“伏羲神谶”来。她机关算尽,经营数载,却平白为自己和龙女作了嫁衣裳。

    今日情形仿佛,与其拆穿所谓的“女娲神谶”,倒不如将计就计,让这“谶言”为己所用……刹那间灵光电闪,已然有了主意。

第二章 公孙轩辕(1至3)

    鼎火熊熊,大雪纷飞,二八神人咿呀怪叫声中,迫退应龙、陆吾,径自朝缚南仙与延维冲去。

    这八个树妖招式虽然简单,真气却是雄猛绝伦,合在一处,五行兼备,威力不下太神。霎时间绚光迸涌,惊呼迭起,长乘神、如意双仙等十余名金、土高手又被接连震退,无人可直攫其锋。

    祭台峰上下惊哗如沸,姬远玄脸色微沉,叱道:“洵山禁地,岂容他人放肆!”钧天剑橙光怒爆,朝阿五轰然劈去。

    他念力扫探,料定阿五一臂已断,实力最弱,主修的又是水属真气,只要能将其率先克制,其余树妖威力自当大减。

    岂料八斋树妖极之默契,他身形方动,阿五已倏然飞退,阿六、阿八从两侧夹冲而上,人影交叠晃动,瞬间合成一个“巨人”,“轰,地一声巨响,光浪冲天炸舞,姬远玄猝不及防,登时被撞得踉跄倒飞。

    应龙、武罗等人脸色齐变,四周更是惊呼迭起。

    拓拔野心念一动,暂缓计划,趁乱传音道:“雪宜仙子,先不必理会延维,救下我娘,全力对付黄帝。”

    听见他的声音,林雪宜微微一震,忍不住四下扫望,嘴角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喜悦笑容,翕动嘴唇,用古语低声叱喝。

    二八神人齐声长呼,大踏步朝前奔冲,势如破竹,将左右冲涌上前的两族高手一一震飞,左“手”凌空抄抓。顿时将缚南仙闪电似的吸起,轻飘飘地送到林雪宜身边。

    还不等众人回过神来,那“巨人”又怪叫着转身冲向姬远玄。

    群雄大哗,陆吾喝道:“护住驸马!”抢身冲掠。奋不顾身地朝那“巨人”挡去,战不数合,被其左“臂”扫中,开明虎牙裂登时脱手飞出。后方**人被余波所震,更是口喷鲜血,踉跄飞跌。

    延维松了口大气,悄悄从瓶头探出脑袋,四只眼珠正自滴溜溜乱转,寻机逃走,忽听“咻”地一声。一柄寒冰剑擦着他的鼻尖钉贯入地,嗡嗡摇震,吓得他面如土色。双头急忙又缩了回去。

    人影纵横,神兵乱舞,那“巨人”双“臂”挥扫,顷刻间便将数十人抛下台下。偶被群雄兵矢击中,“叮当”脆响。声如金铜,却安然无恙。

    姬远玄修成帝鸿之身后,自恃已天下第一。想不到一夜之间便连遇强敌,心中惊怒无以言表,暗想,若不能在群雄面前降镇住这八斋树妖,他日又如何叫天下臣服、四海归心?昂然踏前,喝道:“全都退下!”周身黄光滚滚,绕臂冲舞,与钧天剑轰然合一。

    剑光冲爆,蓦地幻化成一个巨大地金黄龙头。咆哮飞腾,雷霆似的猛撞在那大步冲来的“巨人”双“臂”上。

    “嘭!”霓丽光波层层炸涌,震耳欲聋。姬远玄身子微微一晃,“巨人”却怪叫着连退了七八步。

    不等“他”站定,姬远玄旋身飞转,又是接连两记“黄龙出海”、“咆哮九天”,光浪澎湃,如巨龙夭矫,杀得二八神人连连后退。

    台下众人被那狂飙似的气浪卷扫,无不呼吸窒堵,气血翻腾,就连惊呼声也仿佛被噎堵在了咽喉之中。彼此推搡挤撞,乱成一团。

    拓拔野生怕纤纤受伤,转身环臂,将她紧紧护在怀中;肢体交贴,幽香扑鼻,忽然又想起先前地缠绵情景来,心中一跳,与纤纤目光交接,两人脸上一烫,齐齐转过头去。

    四周惊呼迭起,既而转为如潮喝彩,拓拔野收敛心神,但见姬远玄人剑合一,黄光滚滚,时而如飞龙破空,时而如潜龙入海,盘旋怒卷,势不可挡。二八神人虽然组成五行人阵,被他这般猛攻,亦有些捉襟见肘,招架不迭。

    武罗仙子点头微笑,应龙微皱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目露嘉许之色,其余土族群雄更是纵声欢呼道:“黄龙气兵!黄龙气兵!”

    西王母等金族权贵亦大感惊讶喜慰,想不到金刀驸马竟已修成如此神通。当下围聚四周,也不急于上前助战。

    “黄龙气兵”是昔年土族黄帝含枢纽所创,威力极之惊人,曾与“水龙气兵”并称气兵双绝。含枢纽化羽之后,其心诀佚失大半,流传到当世,已远无法与水、火两族的气兵相较短长。所以应龙才化繁为简,倚借神兵,改创出那“金光交错刀”来。

    姬远玄眼下所使的“黄龙气兵”,虽然也如应龙一般,以神兵为本、气芒为辅,但气兵互御,威力暴增,也算是另辟蹊径,独创一格。能将这五行兼备的八斋树妖反攻迫退,更足见其真气之凌厉狂猛。

    拓拔野越看越是凛然,先前在玉山与他动手之时,便觉这厮修为深不可测,此刻局外旁观,更觉骇异。

    姬远玄的黄龙气刀看似简单,实则却是由五行激化所生,只是其五气循环之道颇为诡异,不是在体内不同属性的经脉之间顺序激生,倒象是同时爆发,而后一齐汇聚丹田,炼炉似的熔化成土属气浪。饶是他谙熟五行相化之道,亦见所未见,匪夷所思。

    心中一动,突然想起宁封子的“五色烟华”来。虽不具五德之身,却能如烧冶陶器般,在丹田内修炼土本五行真气,与此何其相似!再加上这厮的帝鸿之躯、炼神宝鼎,可强吞他人真元,化为己用,难怪短短数年,便有如此惊世骇俗地造诣。

    原想借二八神人迫其现出帝鸿原形,照此看来,姬远玄无须变化兽身,甚至无须使出五行真气。便可仅凭此气刀,将呆头呆脑的八斋树妖压制下风。再不插手,那可真要在天下英雄面前成就这小子的威名了!

    当下传音林雪宜,密授机宜。

    林雪宜心领神会。喝道:“住手!”二八神人怪叫着疾退数步,姬远玄扬眉道:“承让。”收势顿形,气兵遥遥斜指。

    土族群雄欢呼如沸。

    林雪宜冷笑道:“胜负未分,承什么让?”秋波流转,上下打量着他,淡淡道:“阁下想必便是当今土族黄帝了?”

    姬远玄见她语气转缓,不知她所欲何为,但胜券在握,也不怕她来捣乱,微微一笑。道:“正是。”

    林雪宜点头道:“很好。”转头扫望台下众人,高声道:“我是神族亚圣女、不死国国主林雪宜。各位既然认得延维狗贼,想必也当认得我了?”

    群雄哄然。女娲蛇国威震千古,延维也罢,不死国主也罢,都是其麾下与八长老齐名地人物,岂有不知之理?九黎苗族重返大荒之后。她施计绞断苍梧、解印大鹏之事更已传得四海尽知。

    武罗仙子摇头淡淡道:“这可奇啦,九黎苗贼一口咬定林亚圣与二八神人为了救夺盘古九碑,都已葬身苍梧火海。你们若真是不死国主与八斋树神。敢问如何逃出地渊,盘古九碑又在何处?”

    众人又是一阵哗然,土族群雄纷纷叫道:“不错!阁下若真是蛇族亚圣,那就拿出盘古九碑,让大家开开眼!”

    眼见延维伸头缩脑,神色诡谲,拓拔野心中一动:“是了,我可真有些傻啦!这老贼对盘古九碑觊觎已久,一心独占。又怎会告诉姬远玄此中真相?倘若这些鬼国妖孽知道九碑被我复原,藏在苍梧渊两仪宫中,势必早已架着延维赶赴归墟,想方设法劫夺‘三天子心法’,又岂会留他在这儿胡诌什么‘女娲神谶’?”

    他最为担心地便是延维透露自己行踪,过早打草惊蛇。此时想明此节,精神大振,对于如何对付帝鸿,更平添了几分把握。当下继续传音授密,指挥林雪宜。

    林雪宜仰头格格大笑,道:“盘古九碑何等神物,你们这些凡夫俗子也配一见?当年女帝让我将功折罪,镇守九碑数千年,乃是为了等到她与伏羲大帝转世之后,将神碑完好敬献。她与伏羲大帝将凭借九碑,重新一统四海,缔造千秋盛世。我能重返大荒,全赖于此。”

    四周闻言,哗声更响。

    自从水族十八巫使在灵山掘出所谓的“伏羲神谶”后,伏羲、女娲转世之说便甚嚣尘上,越传越烈。等到拓拔野、龙女大闹北海青丘,被各蛇裔蛮族奉为天子,传言更攀至顶点,各族百姓十之五六都信以为然。

    只是后来龙女失踪,拓拔野又被盖以“帝鸿”之名,封镇在苍梧渊底,质疑之声才逐渐增强。

    这三年间,群雄逐鹿,战火连天,大荒中人无暇他顾,都渐渐忘记了什么“伏羲、女娲转世”,直至今夜。

    金族众人面面相觑,将信将疑,西王母淡淡道:“阁下既是不死国主,敢问崖壁上的蛇文谶言又是什么意思?倘若真如延维神所言,黄帝将娶螺女,平四海,又何需伏羲大神转世?”

    “延维狗贼所说倒也不假,”林雪宜冷冷地盯着延维,怒火跳跃,森然道,“崖壁上的谶言地确是女娲大帝亲手所刻,说的也确是几千年后,黄帝当迎娶螺女,一统天下……”

    众人哄然。

    姬远玄、武罗仙子等人微微一愕,无不倍感意外。这所谓“女娲谶言”是他们今夜才杜撰出来、刻在此地的,自不相信真有其事。却不知这蛇族女巫为何要青白替他们圆谎?

    林雪宜高声续道:“……只因黄帝便是伏羲转世,伏羲转世便是黄帝陛下!我今夜来此,便是为了谨守女帝之托,向黄帝陛下献上盘古九碑……”

    此言一出,祭台峰上下更如炸开锅一般,土族群雄又惊又喜,齐声欢呼。姬远玄与武罗仙子对望一眼,越发不知她葫芦里卖地什么药,非但没有半点欢喜。反倒隐隐觉得似有不妙。

    拓拔野心下冷笑,继续传音授意。

    林雪宜高声道:“天地裂,极渊决,万蛇千鸟平丘合。九碑现。鲲鱼活,伏羲女娲转世出。混沌明,五行一,大荒不复分八极……伏羲大帝驾崩前所立的谶言,各位想必也已听过了?”

    指着那崖壁上的蛇文,佯装逐字念道:“苍梧断,大鹏飞,九黎囚民皆大赦。公孙出,中土平,五族四海无干戈。螺女嫁。阴阳合,千秋万世齐安乐……这是女娲大帝登仙之前亲手所刻地谶文,与伏羲神谶相互呼应。自然不会有假。只是……”

    顿了顿,妙目瞬也不瞬地凝视着姬远玄,一字字地淡淡道:“只是女娲帝所预言的那位迎娶螺女、统一四海的黄帝复姓公孙,敢问阁下是此姓么?”

    众人大哗,想不到她所说的“黄帝”竟是另有其人!

    “公孙黄帝?迎娶螺女?”纤纤心中剧震。蓦地抬头惊愕地望着拓拔野,突然明白他地计划是什么了!

    念头未已,夜空闪电乱舞。照得天地俱白,每个人脸上惊愕震讶的表情无不历历分明。“轰隆隆!”雷鸣如鼓槌,猛烈地擂击众人心头,霎时间压过了所有地惊呼与喧哗。

    姬远玄脸色微变,旋即便已恢复镇定,摇头大笑道:“仙子此言好生有趣!公孙黄帝驾崩已近两百年,如今中土神州,早已是我姬家天下,又哪来复姓公孙地黄帝?”

    土族群雄纷纷轰然附应。林雪宜格格大笑道:“一年四季天。岂有从来不变的黄帝?既然从前有过公孙氏,你又怎知日后没有?难道阁下神机妙算,竟自恃比女娲大帝料得还准么?”

    公孙侯、公孙玉等人又是惊骇又是尴尬,生怕引起旁人猜忌,更是争相喝道:“妖女胡说八道!这壁上的蛇文古谶,你当真看得懂么?延维神乃蛇族大巫,自当请他为大家释疑解惑……”蓦地一顿,失声惊道:“咦?延维大神呢?”

    众人转头望去,这才发觉炼神鼎边空空如也。原来延维暗觉不妙,趁着适才混乱,早已连人带瓶不知滚到哪里去了。

    林雪宜冷笑道:“这狗贼曲矫圣意,哪里还敢与我对质?”从袖中取出一个景铜牌,高声道:“女娲帝登仙之前,赐我这枚‘转世牌’,要我守护盘古九碑,等到伏羲转世为公孙黄帝、迎娶螺女时,再将‘转世牌’与九碑一齐呈献于他,奉他为主,一统天下。台下有谁复姓公孙,能通过‘转世牌’上所列三关者,便是伏羲转世!”

    祭台峰下一片哗然。

    复姓公孙的大多是土族人士,今日随行而来的便有六、七人,彼此面面相觑,谁也不敢上台,与姬远玄争此黄帝名分。

    拓拔野深吸了一口气,下定决心,低头握紧纤纤地手,传音道:“好妹子,当年蟠桃会上,我有负于你,今日绝不会再重蹈覆辙了。等我这‘伏羲转世’当上黄帝,必当娶你为妻!”

    纤纤虽然已经料到,亲耳听他这般说,仍象被雷霆猛击,全身微微发抖,双颊如烧,一颗心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想要说话,却宛如做梦一般,恍恍惚惚,悲喜迷惘,什么也说不出来,半晌才听见自己的声音梦呓似地低低道:“你……你多加小心。”

    拓拔野微微一笑,心头却是一阵如割地酸楚,转头望向北边那漆黑的夜穹,暗道:“雨师姐姐,对不住。我并非忘记了你,更非移情别恋,只是……只是我亏欠纤纤良多,又阴差阳错玷了她地清白,万死难辞其咎。若不出此下策,非但她的终身幸福要为我所误,昆仑山、乃至整个大荒,都要落入帝鸿之手!大丈夫生于世,不能事事顺意,但求无愧于心。你最是理解我,定然能够明白。”

    他一直觉得纤纤赌气嫁给姬远玄,乃至大荒有今日之局势,全由自己而起,倍感罪责;适才在西陵阁中,瞧见叠放在玉案上的霞帔凤冠时,便有了此意。

    待到延维突然跳将而出,炮制所谓“女娲神谶”,说什么黄帝注定将娶螺女。一统天下,他更是福至心灵,蓦地想出这“夺人嫁衣、釜底抽薪”之计来。姬远玄自作聪明,此番也只能弄巧成拙。硬生生地吞下这个哑巴亏了。

    当下收敛心神,变声哈哈笑道:“在下复姓公孙,愿上台一试。”衣袂翻舞,轻飘飘地跃到了祭台中央。

    众人哄然,万千目光尽皆望来。四周大雪飘飞,火光映照在他的人皮面具上,形容颇为陌生。

    姬远玄心中陡沉,失声道:“是你!”想不到这劫夺了淳于昱的小子竟会大摇大摆地现身于此。

    拓拔野微一揖礼,笑道:“想不到象我这等乡野村夫,陛下竟也记得。真真三生有幸。”

    转身昂然道:“林仙子,在下复姓公孙,双名轩辕。不知‘转世牌’上地三道难关是什么?可否让在下一试?”

    “公孙轩辕?”群雄交头接耳。议论纷纷,都记不起大荒中有这么一号人物,却又觉得......他举手投足之间,隐隐有似曾相识之感。

    姬远玄一凛,突然醒悟。“轩辕”二字正是自己名字逆反的读音。这小子以此为名,显然是暗示着要与他为敌,处处和自己对着干了!又惊又怒。杀机登作。

    林雪宜淡淡道:“你若是伏羲转世,自当懂得阴阳五行地天人之道。这第一关,便是看你如何将混沌分为阴阳二炁。”

    拓拔野笑道:“太古之初,宇宙混沌一片,盘古神开天辟地,将混沌劈分为阴阳二炁,阳炁上升为天,阴炁下降为地,天地交感。才有了四季气候,生出世间万象。今夜雷霆暴雪,便是阴阳二炁失调所致。既然仙子有命,我就在半柱香内,让云开雾散,风雪俱止。”

    众人闻言大哗,祈天术是大荒至为高妙艰难地法术。哪怕是大荒中最负盛名地雨师也只敢放言施法降雨,从未有人竟敢如此口出狂言,能让暴风雪迅速停止!这小子貌不惊人,名不见经传,居然当众夸下这等海口,自然惹得群情激愤,嘲骂不迭。

    拓拔野要的便是这等效果,哈哈大笑道:“各位看仔细了!”蓦地弹指将香柱点着,冲天飞旋而起,双掌一分,两道绚丽霓光龙卷风似的火啸冲出,交错摇舞,直破夜穹。

    “轰隆隆!”滚滚云层中登时飞舞起数十道银蛇似的闪电,雷声如爆,众人心头一震,尽皆仰头观望。

    但见拓拔野当空飞旋,那两道绚光滚滚交缠,仿佛双龙翻江倒海,一圈圈地搅动着黑紫彤红的厚厚云层,越转越快,渐渐地,犹如两个巨大的旋涡,将远处的黑云徐徐吸卷而来。

    云海翻腾,沿着那两道霓光气柱盘旋绕卷,朝下汹汹蔓延,不断地亮起刺目闪电,放眼望去,漫天都是姹紫嫣红的螺弧光浪,整个天穹仿佛即将被吸卷崩塌。

    这景象壮观而又奇诡,见所未见。喧哗声渐渐转小,群雄瞠目结舌,动也不动,都被震撼得说不出话来了。

    拓拔野丹田内赤红光芒层层爆涌,经脉如红线纵横,肌肤毛孔冲舞出万点紫光,如火焰跳跃。受其所激,土属真气随之席卷周身,次第激化金、水、木各属真气,在奇经八脉之间汹汹激转,循环无已。

    狂风怒吼,随之越来越加猛烈,祭台峰上地火炬贴伏乱舞,忽明忽灭。过不片刻,天上竟突然下起冰雹来,密箭飞石似的纵横呼啸,和着沙、石、雨、雪,“哐哐”怒撞在那十八面金锣、十八个石鼓上,如雷声密奏,震耳欲聋。

    “砰”地一声巨响,不远处地冰峰突然崩塌,雪浪冲天澎湃,沿着陡峭山崖咆哮冲下。

    既而轰隆连声,四周雪岭冰川接连崩倾,仿佛云雾蒸腾,万瀑齐泻,和着那滚滚雷鸣,更是地动天摇,似乎整片昆仑山脉都要掀飞起来了。

    众人气血翻腾,心下大骇,如波浪似的交相推挤,难受已极,纷纷用布帛塞住双耳,屏息凝神,将怒撞而来的乱石冰雹抵挡震飞。就连台上地金、土权贵亦被这罕见风暴刮得呼吸窒堵,有些踉跄不稳。

    惟有姬远玄昂身长立。衣裳猎猎,脚下丝毫不移,高声大笑道:“阁下不是要止住风雪么?如何反倒越来越大了?”

    话音未落,只听拓拔野纵声长啸。闪电乱舞,天地俱紫,那滔滔黑云陡然膨帐,停顿了片刻,突然层层炸涌,环绕着那两道光柱狂泻而下,瞬间将他当头吞噬,卷溺其中!

    纤纤心中一沉,还不及惊呼出声,那滚滚崩云便如天河冲落。轰然猛撞向众人头顶,被群雄合力推挡,登时又朝上炸散喷腾。化作倾盆暴雨。

    霎时间,电闪雷鸣,狂风暴雪,还有那数之不尽的冰雹飞石、山塌雪崩……仿佛巨大地漩涡,将祭台峰重重叠叠地搅在中央。迫得众人天旋地转,呼吸不得。

    纤纤被人潮挤在中央,象火海狂涛中的一叶扁舟。跌宕浮沉,身不由己。轰雷声、风暴声、雪崩声、锣鼓声、惊呼声……交织密奏,震得脑中隆隆痹响,什么也听不见了,惊骇恐惧,仰头四望,上方是遮天蔽地的黑云漩涡,雷电飞舞,却哪里有他地影子?

    混乱中。忽然又听见一声清越长啸,龙吟不绝。顷刻之间,狂风陡止,云层迸散,冰雹雨雪迅速转小,只剩和风细雨,蒙蒙如烟。

    众人惊魂甫定,抬头望去,云雾轻纱似地重重退散,露出一角青天。但见明月在空,星辰寥落,拓拔野衣带飘卷,御风徐徐飞旋而下,仿佛一切从未发生。

    雪崩隆隆,众人鸦雀无声。台上香柱紫烟袅袅,竟然只燃了三分之一。

    纤纤捂住口唇,掩抑住自己喜悦的呼喊,周身却象是骤然虚脱了,心中狂跳,泪水夺眶。就连西王母、应龙、烈炎等各族顶尖高手亦怔忪讶异,几乎不敢相信眼前景象。

    古往今来,只有伏羲、女娲、神农等寥寥数人能以只身之力,与天地抗衡。这无名小子地惊人之举,虽比不上女娲补天、神农移山,却也足可震古烁今了!

    却不知对于在苍梧之渊苦修了三年、又拥有“定海神珠”的拓拔野来说,这不过是牛刀小试。

    这三年中,他亲身感应那暴戾万变的自然伟力,潜移默化,早已洞悉了天人合一之道,体内真气可以随着阴阳万象,不断契合转变,将自身潜能激至最大。

    昆仑山的这场暴雪下了半夜,已近尾声。拓拔野施展“三天子心法”,与天地同化,再反过来以阴阳二炁催化雷风暴,使得原本还将持续小半时辰的风雪很快便倾泄消止。简而言之,他止住风暴,靠的并非与大自然强行对抗,而恰恰是戚戚感应,顺势而为。

    拓拔野故意让林雪宜假矫女娲遗旨,设定“三关,,便是欲以“三天子心法”震慑群雄,增加“伏羲转世”的公信力;眼见众人目瞪口呆,知道此计已然奏效大半,但要想让他们彻底信服,还需再加一把火,趁热打铁。

    当下哈哈一笑,飘然落在姬远玄面前,道:“越近黎明,天色越暗;越是将近天下太青,风暴自然也就越大。黄帝陛下翻云覆雨久矣,难道连这点浅显的道理也不懂么?”

    不再理他,转身又朝林雪宜揖了一礼,道:“仙子以为如何?”

    姬远玄微笑不语,心中却是怒火填膺。不知这无名小子究底是谁?为何弦外有音,一意与自己作对?当今之世,除了蚩尤、天吴等寥寥数人,又有谁有如此惊天之力?难道是……心底陡然一震,呼吸顿止。

    但……但那小子明明已被自己封镇在苍梧地底,又焉能逃脱?目光瞥处,瞧见林雪宜与缚南仙并肩骑在二八神人头顶,嘴角挂着难以察觉地微笑,心中登时又是一沉,霎时间如坠寒渊,冷汗涔涔而出。

    他心计深沉,聪明绝顶,原本早该想明,只是这三年间事事顺意,大局尽在掌握,难免生出自大骄满之心,微有懈怠。此时一经醒悟,连日来所发生地异事登时在脑海中一一闪现而过,穿针契合,隐约已猜到了来龙去脉。

    正自又惊又怒,只听林雪宜高声道:“很好。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止住风暴。足见阁下已能随心所欲,将混沌分为阴阳二炁,这第一关便算是过了。第二关且看你能否将阴阳二炁化为五行。”

    拓拔野背负双手,环顾群雄。笑道:“阴为地,阳为天,交感为五行,天地乃有**雷电。我既能在半柱香内止住风暴,自然也能在半柱香内将阴阳二炁化为五行,让昆仑重降雷霆暴雪。”

    这番话若在片刻间说来,必定也是嘘哗一片,但此时目睹其神威,众人震骇凛服,寂寂无声。再无一人认为他是口出诳语了。

    忽听武罗仙子柔声道:“且慢。倘若仅凭呼风唤雨,便能成为伏羲转世,各族雨师岂不更为胜任?女娲神谶既已言明伏羲转世乃我土族黄帝。自当在我历任土族黄帝之中找寻。阁下并非我族帝尊,又焉能是伏羲转世?”

    拓拔野哈哈笑道:“古来帝王,有德有能者为之。公孙某人今日不是黄帝,仙子又焉能断定我日后不成黄帝?难道土族几千年地帝尊全是姬家不成?”这几句话说出来,更是将矛头直接对准了姬远玄。众人无不哄然。

    姬远玄既已猜出他的身份,怒火反倒青定下来,微笑道:“阁下之意。便是说寡人无德无能,不配居此黄帝之位了?”

    拓拔野转过身,目光灼灼直视着他地眼睛,微笑道:“正是。”

    四周大哗,土族群雄又惊又怒,纷纷喝骂不迭。西王母脸色微微一变,眯起妙目,凝视着拓拔野,似是想到了些什么。

    姬远玄纵声大笑:“阁下既出此言。想必有德有能得很了?既是如此,又何必藏头匿尾,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拓拔野一凛,知道他多半已猜出了自己身份。此时如箭在弦,无路可退,他若敢拆穿自己,便索性与他当众对质。当下也仰头大笑道:“天下戴着假面、假仁假义之人何其之多,我这不过是盘古门前耍大斧罢了,见笑见笑。”

    两人针锋相对,敌意昭然,看得群雄又奇又疑,都在猜测拓拔野究竟何人。五族中聪明之士多如牛毛,想明此节原本不难,只是拓拔野被息壤封镇三载,杳无音讯,无论敌友,都已料定他无法生还。又有谁会想到一个“死人”竟会突然于此现身?

    忽听一人高声喝道:“不管阁下是何方神圣,依据大荒律法,胆敢公然毁谤五族帝尊者,杀无赦!”

    众人转头望去,说话之人气宇轩昂,长得与姬远玄颇有几分相似,正是近年来位高权重的长老姬孟杰。

    拓拔野摇头笑道:“臣无道,君伐之;君无道,天伐之。在下替天行道,何罪之有?”

    身形突然一晃,闪电似的急冲而出,还不等姬远玄、应龙等人阻挡,便已将那“姬尾杰”封住经脉,高高提起,朗声道:“不知根据大荒律法,阁下谋弑长老、窃据其位,又该当何罪?不如我将你在鼎中烧炼,化出原形,让大家来评断一番,如何?”

    群雄哄然。姬远玄脸色微变,哈哈大笑道:“敢情阁下真把自己当作了黄帝,可以为所欲为,肆意处置我族长老么?要想当黄帝那也容易得紧,只要我土族男儿愿奉阁下为主,寡人即刻禅让,又有何妨?”

    他苦心经营了这么多年,等地便是今夜。只要能成为众人眼中地“伏羲转世”,娶得西陵公主,便能名正言顺地接掌昆仑,成为天下之主。

    偏偏在这关乎全局的紧要关头,又被这小子横插一杠,搅得局势大乱。更让他气怒地,是明知其身份,却又不能立时拆穿。

    拓拔野与各族交好,颇得人心,纵使当日天帝山上众口铄金,诬其帝鸿,五族中依旧有许多人鼎力相撑。此时正值西陵出嫁前夕,大荒局势到了微妙关头,若让天下人知道这小子重又生还,还不知要生出多少变故!

    思绪急转,知道拓拔野亦不想曝露身份。与其棋走险招,和他当众对质,倒不如继续装傻充愣,夺占“伏羲转世”之名。当下嘴唇翕动,暗自与武罗仙子、应龙传音授密。

    武罗仙子等人脸色齐变,幡然醒悟,又是惊火又是骇异。郁离子乃鬼**师,无所不知,倘若拓拔野以种神**夺其神识,再当着众人之面抖搂出来,后果自是不堪设想!

    应龙踏步而出,挡在拓拔野面前,淡淡道:“帝位神授,岂由人定?应龙身为土族大巫,聆听神意,可不知当今之世,除了陛下之外,还有什么公孙黄帝。敢问阁下何德何能,竟敢公然劫掳长老,谋篡帝位?”

    话音方落,风后又已飘然而出,冷笑道:“黄帝陛下乃中土之尊,万民所仰。我听遍了东南西北风,可从没听过什么习公孙轩辕,的消息。你若真是习伏羲转世’,那我岂不是女帝重生了?”

    土族群雄轰然应和,义愤填膺。顷刻间,匍围、泰逢、涉驼、计蒙、包正仪等人纷纷围涌上前,将拓拔野重重困在中央,剑拔弩张。

第三章 黄帝之争(1至3)

    众人哗然,林雪宜格格怒笑道:“尔等贱仆,好大的狗胆!女帝立此神谶,托我寻找‘伏羲转世’,哪容得你们越俎代庖!”二八神人怪叫迭声,大步冲上,便欲将土族群雄推扫开来。

    拓拔野纵声大笑,将四周喧哗尽数盖过,昂然道:“不必劳请仙子大驾。真金不怕火炼,松柏何惧风霜?公孙某人若不能叫天下人信服,又如何担得‘伏羲转世,?”

    将那乔化为“姬孟杰”的郁离子提于左手,昂首睥睨,朗声道:“天下分崩,水深火热,吾曹不出,如苍生何?我今日转世重生,便是要青定四海,诛除奸佞。谁若不相信女娲神谶,不服我这公孙黄帝,只管上来一试。”毕集真气,大踏步朝炼神鼎走去。

    匍围、泰逢、涉驼等人呼吸一窒,只觉狂风扑面,一股无形巨力如狂潮推来,脚下一个趔趄,纷纷朝后跌退而去,心下大凛。

    惟有应龙衣裳鼓舞,双足生根似的寸步不移,冷冷道:“阁下未免太高抬自己了。等你打败了我,再自诩‘公孙黄帝’、‘伏羲转世’不迟。”周身突然闪耀起一道金边,双掌气刀回旋,奔雷呼啸。

    拓拔野哈哈笑道:“土纳万物,有容乃大。身为黄帝,岂能与臣下争锋?”竟果真不避不挡,硬生生与那刀芒迎面相撞,“轰!轰!”绚光炸舞,护体气罩猛烈摇曳,又朝前踏进了半步。

    地上“格啦啦”一阵裂响,冰消雪融。倏然迸开数十道长缝,长出一片嫩绿的藤蔓。

    应龙微微一晃,反倒被那狂猛气浪震得气血翻腾,朝后退了半步。

    周围惊哗四起。土族群雄更是面色陡变。五族帝神死的死,伤的伤,当今之世能与黄龙真神相抗衡地至多不过九人。这小子生捱一记金光交错刀,毫发无伤便也罢了,居然还能将应龙震退,其护体真气之强猛,实在难以想象!

    应龙虽已得知拓拔野身份,这一交手,仍是骇怒交迸,想不到一别三年。他竟精进如斯!不敢托大,低喝一声,双臂金光缠绕。火旋交错,蓦地炸舞成那巨大的黄金龙头,咆哮飞腾。

    四周光浪爆涌,叱呵连声,泰逢、涉驼等土族群豪亦抢身围攻而上。

    拓拔野依旧不避不挡。昂首前行,气刀、神兵火劈在护体气罩上,炸射起万千万千霓光。震得众人接连翻身后退,他却浑然无恙。所经之处,裂缝连迸,藤草蔓延,甚至开出数百朵嫣红的野花来。

    众人哄然大奇,惟有林雪宜、西王母、祝融等十余顶尖高手瞧出此中奥妙,凛然惊服。

    原来拓拔野在那极恶气候中修行“三天子心法”数载,虽未炼筑八极之基,不能强收他人真元。却深谙八极转囿、此消彼长之妙。整个人体便如小宇宙般,五行恣意生克,与天地同化,无论置身多大的风暴,都能经由八极八脉,在最短地时间内将外力一一消化卸导。

    此刻他虽不运气抵挡,却因势化形,将土族群雄的真气或相互消抵,旋震而出,或导入体内八极,以“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的次序,反激为巨大的木属气浪,再将众人震退开来。

    敌人越多,外力越猛,他因势消抵、腾挪转变的空间反倒越大。这种境界当年在东海龙宫,与班照,哥澜椎的编钟大鼓抗衡之时,他便已初窥门径,历练多年,终臻化境。

    土族群雄哪知其中因果?只觉每一刀劈出,要么如泥牛入海,不知所往,要么如落叶摇风,无所依傍。空有一身神力,却不能奈他分毫,反被他护体气浪震得踉跄飞跌,心中之惊骇自难言表。

    饶是应龙真气雄浑,亦被迫得接连后退,灰褐双眸精光爆射,沉声道:“布阵!”众人齐声呼啸,穿梭交抵,手掌贴在前人背心,环绕着炼神鼎,迅速摆成长龙阵形。

    “嘭嘭”连声,黄光滚滚,层层冲入应龙体内。他衣裳骤然如气球鼓起,金光四射,大喝声中,双掌气刀交缠火旋,黄金龙头瞬间暴增了十倍,咆哮如雷,登时将拓拔野死死抵住。

    拓拔野微微一震,脚下朝后移动了半尺,裂缝急迸。

    众人大哗,台上这三十八名土族豪雄修为最不济者也有真人级别,以此“黄龙阵”叠加一处,威力几近太神。寡众悬殊,即便是石夷、祝融这等神位高手也势必被震成重伤,这“公孙轩辕”又能强撑几时?

    烈炎眉头微皱,高声道:“这位兄台,能成黄帝者,都是德才见背、众望所归。我大哥宽仁友爱,绝非蛮不讲理之辈,只要你放下姬长老,一切都好商量,何必这般生死相拼?”

    拓拔野心下大暖,哈哈笑道:“多谢炎帝陛下关怀。”双目光芒灼灼,盯视着姬远玄,一字字地微笑道:“世事险恶,人心如鬼。若不是如今有太多妖魔奸佞,祸乱人间,我又何必转世到此?今日当着各族英雄之面,我就算粉身碎骨,也定要拨乱反正,还大荒一个清宁世界!”

    话音方落,周身绚光怒放,蓦地又朝前踏出一步。那黄金龙头陡然扭曲咆哮,如水波摇荡,土族群雄眼前一黑,金星乱舞,胸口如被巨浪猛拍,整个长龙阵竟齐齐朝后移动了两尺有余。

    众人哗然,旋即鸦雀无声。

    云雾离散,夜空如洗,明月清辉如水银泻地。祭台峰下积雪皑皑,人头涌动,万千目光全都凝聚在拓拔野身上,他每踏前一步,台下便一阵如潮惊呼。纤纤更是芳心忐忑,剧跳如鹿撞。

    短短一柱香的工夫。奇变迭生,应接不暇,先是祭神天礼变成了伏羲转世的应证比试,接着又变成了土族的黄帝之争。谁胜谁负。不仅关乎西陵公主花落谁家,更关系到天下大局。

    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地“公孙轩辕”,一夜之间便俨然成了左右大荒未来命运地关键。

    大荒从来不缺乏这等身份莫测、一战成名的神秘人物,譬如当年的古元坎和神农,又譬如青帝与赤松子,亦都曾技惊四座,喧宾夺主;但从无一人象他这般,方甫现身,便戴着“伏羲转世”地耀眼光环,视天下英雄为无物。

    姬远玄微笑旁观。瞳孔渐渐收缩,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冷,眼见着众人震讶畏服的神色。心中的妒怒更已攀至顶点。这厮既与林雪宜、二八神人勾结,想来盘古九碑也已落入其手,难怪三年之间,修为又有如此惊人进境!

    这些年来,自己运筹帷幄。战无不胜,独独在这小子身上连栽跟头。几次设计杀他,却总被他死里逃生。因祸得福。此番若再不能得手,千秋大业,可就真要功亏一篑了!

    思忖间,拓拔野又已连踏九步,距离炼神鼎已不过三丈。

    那数十名土族雄杰虽然身经百战,忠诚悍勇,被其神威所慑,仍是不由自主地心生畏怯,气势大馁。长龙阵随之徐徐回旋后退。应龙金发、黄袍猎猎鼓卷,双臂微颤,枯瘦的脸上惩红如紫,汗珠涔涔,显是已有些支撑不住了。

    姬远玄杀机大作,徐步上前,微笑道:“阁下既然一意孤行,窥我鼎器,寡人就将此鼎送给你罢。接好了!”默念法诀,双掌隔空横推,“呼”地一声,那炼神鼎突然怒旋破空,火焰狂卷,朝着拓拔野当头撞来。

    众人齐声惊呼,拓拔野此时与“黄龙阵”僵持相抵,避无可避,倘若分心挡扫神鼎,势必被应龙等人反击重创;但若不接挡,被这炼神鼎撞中,轻则经脉断毁,重则魂飞魄散!

    纤纤心中陡沉,只听拓拔野哈哈长笑,突然如陀螺逆旋,破空而起。应龙、匍围等人重心陡失,陡然朝前飞冲,黄龙如被涡流绞入,顺着拓拔野地螺旋气浪怒吼盘旋,“轰”地一声巨响,一齐猛撞在那炼神鼎上。

    众人眼前一花,被那强光刺得泪水直流,双耳欲聋,一时间什么也听不清、看不见了。挤在最前沿的数百人更是当胸如锤,腥甜狂涌,被那气浪撞得拔地飞起,接二连三地朝后翻身飞去。

    人潮大乱,哄哗不绝。

    纤纤又惊又急,勉力稳住身形,凝神眺望,隐隐可见台上绚芒乱舞,气浪鼓爆,又听“当当”狂震,那十八面金锣、十八个石鼓齐齐冲天飞起,黄龙陡然炸散为数十道人影,惊呼着四下抛跌。

    过了片刻,霓光气浪渐渐转小,只见炼神鼎当空急速飞转,嗡嗡剧震,拓拔野与姬远玄绕鼎飞旋,两人一手抵在鼎壁上,一手各抓住“姬孟杰”的一只手臂,奋力扯夺。

    祭台峰上龟裂如阡陌,一片狼藉,西王母、陆吾等金族群雄遥遥围立,满脸震讶,泰逢,涉驮等人则东倒西歪地摔了一地,惊魂未定。

    台上台下一片死寂,所有人都仰着头,目瞪口呆地望着拓拔野那被震裂地人皮面具,过了半晌,才听一人失声叫道:“拓……拓拔太子!”

    群雄如梦初醒,哗声大作,或惊骇,或愤怒,或狂喜,或恼恨,整个祭台峰象是瞬间wap!圈!子!网了。

    “三弟!”烈炎又惊又喜,哈哈大笑道,“果然是你!”方才见他独战土族群雄时,便隐隐猜到了些许端倪,只是无凭无据,不敢贸然相认。此时眼见是他,欢喜难抑,飞身冲起,叫道:“大哥、三弟,兄弟之间又有什么解不开的结,说不清地话?一齐罢手如何?”

    姬远玄摇头高声道:“如绵之砂,岂能与污泥合流?他不是我的兄弟,而是戕害了千千万万大荒男儿的帝鸿妖魔!四海难乱,全由他而起,今日若不取他项上头颅祭拜天地,又如何对得起被他刺杀地白帝陛下?如何对得起这些年枉死的冤魂?如何对得起翘首乞盼太平地天下百姓?”声如洪雷。慷慨激昂,清清楚楚地传到每个人的耳中。

    土族群雄纷纷拔刀怒吼道:“杀了帝鸿狗贼,碎尸万段!”众人想起这几年来肆虐各地地瘟疫,想起家破人亡地父老乡亲。亦不由火火填膺,当即便有数百人轰然附应。

    拓拔野早料他会贼喊捉贼,纵声大笑道:“谁是帝鸿,只消将这位‘姬长老’放入鼎中一炼便知。各位要杀要剐,等到那时再定不迟。”左手真气骤吐,“当”地一声,神鼎狂震,绚光剧荡,向姬远玄当胸撞去;右手猛然后夺,顺势将郁离子朝鼎中拖扯。

    姬远玄右手猛推。将神鼎朝他回撞而去,左手紧紧拽住郁离子手臂,喝道:“姬长老乃我族肱股。岂容你诽谤屈杀!铁证如山,你还敢狡辩不是帝鸿?你若不是帝鸿,为何不敢光明正大地现身人前,还要装神弄鬼,冒充什么‘公孙黄帝’、‘伏羲转世’?”

    众人哄然。拓拔野扬眉朗道,“我生父乃土族大长老公孙长泰,复姓公孙,何谬之有?伏羲将转世为‘公孙黄帝’。娶螺女,平四海,这是女娲神谶所言,不死国主与延维神巫都可为证。我是不是转世伏羲,自当由不死国主评判,岂容你妄下臆断?”

    两人一边唇枪舌剑,相互问诘;一边推转神鼎,暗中较力。真气如漩涡滚滚环绕神鼎,激撞出赤黄碧紫道道绚光。照得众人眼花缭乱,郁离子更是疼得惨呼不迭。土族群雄弯弓持矛,想要冲上围攻,却又投鼠忌器,犹疑不决。

    喧哗声中,只听西王母淡淡道:“拓拔太子舌利如枪,天下共知。但你纵有如簧巧舌,也难颠倒黑白,蒙蔽众生。当今大荒除了阁下之外,无人有五德之身。敢问你若不是帝鸿,又有谁能以五行气刀暗杀白帝陛下?当年天帝山上,波母、水圣女因何众口一词,以死相证?阁下藏匿三年不见踪影,为何今夜方甫出现,兽身便立即横行昆仑?”她语速虽然缓慢,却是字字如钉,咄咄逼人,周围议论纷纷,颇以为然。

    又听一个柔美地女子声音说道:“娘娘明鉴,无论是当年的伏羲碑文,还是今夜地女娲神谶,都足可证明拓拔太子便是转世伏羲。诚如林国主所言,蛇帝转世重生,是为了平定四海,天下太平。拓拔太子既是转世伏羲,又怎可能是帝鸿?岂会做出妖魔行径?”

    群雄转头望去,说话之人华服素颜,白皙秀丽,正是寒荒国主楚芙丽叶。西王母脸色一沉,冷冷道:“想来楚国主自觉明辨秋毫,远胜于我了?又或者楚国主与拓拔太子相交甚笃,自恃对他底细无所不知?”

    众人哄然,楚芙丽叶俏脸微微一红,摇头道:“娘娘……”

    西王母不等她说话,又冷冷道:“女娲神谶只说有公孙黄帝,可没说这公孙黄帝是公孙青阳或是公孙轩辕。倘若全天下姓公孙的人全都跳将出来自称黄帝,难道楚国主也一一相信不成?”

    林雪宜大怒,故意仿照她言语,格格笑道:“想来西王母自觉明辨秋毫,远胜于我了?又或者西王母与女娲陛下相交甚笃,自恃对她谶言无所不知?”

    台下登时又是一阵哄然。缚南仙突然转过头,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林雪宜妙目一亮,银铃似的格格笑道:“其实有一至为简单的法子,立刻便能证明谁是女帝预言的‘公孙黄帝’。”

    秋波流转,环顾群雄,高声道:“女帝谶言中平四海、定九州的公孙黄帝需符合三个条件。第一,复姓公孙,第二,迎娶螺女,第三,通晓混沌阴阳、五行八极的变化至理。公孙轩辕已合其二,只要西王母请出西陵公主,问她是否愿意相嫁,不就立即水落石出了么?”

    四周大哗,姬远玄脸色微变,心念一分,真气登时松懈,拓拔野趁势猛推神鼎,气浪怒爆,“当!”猛撞在他右肩上,震得他半身酥麻,不等聚气。左手陡松,郁离子已被拓拔野劈手夺去。

    姬远玄心下大凛,蓦地贴着神鼎飞旋冲起,右掌反扫猛拍。神鼎从他背后“呜呜”绕过,陡增数倍,朝着拓拔野迎面轰然火撞。几在同时,一把将郁离子左足抄住,聚气猛夺,“格啦啦”一声,鲜血喷溅,竟硬生生将他左腿齐胯扯断!

    众人惊哗声中,姬远玄右手曲指疾弹,气光微闪。倏然没入郁离子头顶,郁离子身子一颤,凄厉惨呼声陡然断绝。当即殒命。

    这记“无影气箭”快逾闪电,在那重重怒爆的绚光掩映下,更可谓神不知鬼不觉,就连下方烈炎、西王母等顶尖高手也未瞧出半点破绽,只道是被两人气浪合震所毙。

    拓拔野一怔。亦想不到他竟会对最为倚信地心腹狠心灭口,救之不及。姬远玄不给他半点分辩之机,抱鼎飞旋连攻。喝道:“无耻妖孽!姬长老与你何怨何仇,为何下此毒手?纳命来!”

    四周喧哗如沸,土族群雄更是怒火中烧,纷纷冲天掠起,呼喝着朝拓拔野重重围攻。

    拓拔野气极反笑,极光电火刀怒爆横扫,接连猛撞在鼎壁上,光焰冲天,如霓霞乱舞。两人都已臻太神之境。全力激斗,难分难解......,气波所及,震得众人气血翻腾,无法近身。

    林雪宜喝道:“你们吞了猛犸胆了?竟敢藐顾女帝神谶,冒犯伏羲!阿大,阿二,把这些狂徒全都丢到西海去!”二八神人呀呀怪叫,破空穿梭,抓住众人衣领,纸鸢似地漫天乱甩。

    正自大乱,突听西王母尖啸如雷,震得众人心头一凛,纷纷安静下来。拓拔野与姬远玄也不自觉地止手罢斗,凌空俯瞰。

    西王母豹裳鼓舞,脸如冰雪,森然道:“这里是昆仑山祭神台,岂容列位放肆!”蓝眸冷冷地盯着林雪宜,一字字地道:“不死国主既要偏帮拓拔太子,就请他先将掳走地西陵公主交出来,也好当着天下英雄之面,问个明白。”

    除了姬远玄等少数几人外,纤纤失踪之事惟有螺宫地亲信侍从知晓,众人闻言顿时又是一阵愕然骚动,想不到黄帝大婚在即,新娘竟突然为敌人所擒。有人愤愤叫道:“稀泥***,难怪拓拔帝鸿这般有恃无恐,原来早就……”

    话音未落,只听一个清脆的声音叫道:“抓走我地不是拓拔太子,而是帝鸿!”众人转头望去,一个白衣少女翩然跃上祭台,俏丽绝伦,端庄华贵,正是纤纤。

    四周哗然,西王母微微一震,脸上仍是如冰雪敷盖,瞧不出半点喜怒之色。纤纤朝她盈盈行礼,高声道:“娘娘,我愿立天为誓,拓拔太子绝非帝鸿。若非今夜他及时赶到相救,此刻我已成了帝鸿腹中之物了。”

    众人哄然,武罗仙子柔声道:“公主心地善良,难免将心比心,将世人都想成与自己一般。拓拔太子消失三载,不早不晚,偏生赶在帝鸿将公主掳走时出现,世上又岂有这等巧合之事?”

    纤纤淡淡道:“照仙子这么说来,当日西海茫茫,黄帝陛下却能不偏不倚地找到那至为神秘的北心宫,将我从西海老祖手中解救而出,岂不是也巧合得很了?”

    众人闻言大哗,此言一出,她偏袒拓拔野之心昭然若揭,再说什么显然也是无济于事了。

    缚南仙笑吟吟地极是得意。林雪宜点头道:“言之有理。既然这两位都曾救过公主,便算是两相抵扯平了。不知公主愿意选择哪位当驸马呢?”

    祭台峰上下顿时一片安静,掉针可闻。

    纤纤仰起头,凝望着拓拔野嫣然一笑,悲喜温柔,被周围火炬映照,脸上仿佛焕发出一重霞光霓彩,柔声道:“早在九年之前,东海之上,我便已对着流星许愿,将自己嫁与他啦。只要他愿意,哪怕只当他一天的妻子,我此生也再无半点遗憾了。”

    拓拔野心中大震,虽然早知她对自己刻骨铭心,却不曾料到九年前、当她不过是十岁女童之时,便已对自己情根深种!那时初到古浪屿,朝夕厮守,相依为命。她宛如春藤绕枝,日日缠着自己,此刻想来,方知其中滋味。

    众人哗然。姬远玄虽然早已猜到她必有此言。仍是如雷霆轰顶,说不出的震火恼恨。他殚心竭智,机关算尽,便是为了登昆仑之颠,合金土之力,扫荡各族,一统四海,被她这么轻飘飘地几句话,二十年的苦心经营,一夜间尽付流水!

    左手握拳。指节格格作响,忍不住哈哈大笑道:“公主既有此心,当年蟠桃会上。又为何自愿嫁我为妻?金族有谚‘君子一诺,重于昆仑’,原来昆仑山便是这般轻于鸿毛,可以随意翻覆地么?”饶是他深沉隐忍,此时亦火火攻心。胸膺欲爆,再也按捺不住。

    土族群雄早已愤愤不平,只是碍着西王母之面不好发作。此刻眼见帝尊震怒,登时如火山爆发,喧哗如潮,非议之声不绝于耳。陆吾等人大觉尴尬,惟有低头默然,装作没有听见。

    西王母淡淡道:“各位少安毋躁。婚姻大事,绝非儿戏,岂能朝定夕改?金刀驸马乃陛下钦定,英明神武。四海共仰。公主只是说她少时梦想,可没说过要推翻婚约,改嫁他人。”

    纤纤摇了摇头,高声道:“倘若金刀驸马真如娘娘所言,我自当心满意足,不复他想。但若非今夜我亲眼瞧见,又怎能相信这平日里正气凛然的黄帝陛下,居然竟是帝鸿妖魔所化!”

    此言一出,更如巨石激浪,千涛竞起,众人无不惊骇震愕,喧然如沸。土族群雄愤火无已,纷纷声讨指责,要西陵公主立即还复驸马清白。

    纤纤自小便伶牙利齿,狡辩起来,连拓拔野也未见得是她对手,经过这些年公主生涯的历练,更耳濡目染,深谙此道。不管旁人如何汹汹呵责,泰然自若,不急不缓,编造了今夜如何被帝鸿所擒,又如何为拓拔所救,两人激斗间,帝鸿又如何被迫显现人形地经过。说得活灵活现,真假难分。

    姬远玄诬人清白惯了,没想到竟被这小丫头反摆一道,盛怒之下,反而重转镇定,收起炼神鼎,冲落祭台,朗声道:“敢问公主,不知是几时几刻被那‘帝鸿’劫走?”

    拓拔野微觉不妙,纤纤这么快便抖搂出姬远玄底细,亦出乎他计划之外,但事已至此,只有殊死一搏,鱼死网破了!当下也冲落祭台,将自己与姬远玄、武罗仙子激斗地大致时间传音相授。

    纤纤心中飞速默算,自己回宫之前一直有婢女相伴,时间自难作伪,摇头道:“陛下又何必明知故问?大约刚过戌时,我听说帝鸿突现昆仑,才回房休寝,你便破窗而入,化为兽身将我掳走……”

    姬远玄截口道:“戌时?”双目灼灼地凝视着她,一字字地道:“此事关乎寡人毁誉,公主确定么?”

    纤纤蹙眉道:“我不记得具体时间啦,不是方过戌时,便是过了一刻……”

    话音未落,便听西王母淡淡道:“今夜戌时至亥时之间,黄帝陛下一直在洗心殿中与我和众长老商议明日婚典之事,又怎会出现在螺宫中劫持公主?公主所见的‘帝鸿’,当真是金刀驸马么?”

    拓拔野心中一沉,众人大哗。

    姬远玄松了口大气,嘴角微笑,背上却凉浸浸地尽是冷汗。他被拓拔野诱现出帝鸿之身后,为防万一,便立时赶往洗心殿,以便将来洗脱嫌疑。此计果然奏效。

    当下朗声道:“青丘九尾狐地变化之术天下闻名。当日晏卿离乔化公主,无论寡人也罢,王母也罢,都无一人认出;倘若寡人猜得不错,今夜公主所见到的‘帝鸿’,多半便是晏紫苏。公主分辨不得,情有可原。”

    众人纷纷点头,都觉大有可能。金族群雄见他被纤纤这般指摘,非但殊无怪责之意,反倒替她开脱,不由暗暗感激,对拓拔野的疑忌登时大增。

    当是时,西北群山之间突然冲起一道白光,缤纷炸舞,化散为七彩绚芒。隐隐听见号角清寒,夹带着苍凉旷远的阵阵埙声。

    西王母“啊”地一声,倏地转头望去,脸色惨白,又渐渐转为晕红。嘴角颤抖,似哭似笑,似悲似喜,泪水竟接连不断地涟涟涌出。

    众人从未见她如此失态。心中大凛,不知发生了何事,纷纷转头眺望。那霞光喷起处,冰岭高峭,参差环合,正是昆仑山“西风谷”。

    金族群雄面面相觑,更觉惊疑,彼处是金神石夷与长留仙子地处所,又有谁竟敢无端相犯?

    西王母深吸了一口气,泪水蒸腾消散。转过身,又恢复了那从容不迫的淡定脸容,眉梢嘴角却掩抑不住喜悦地微笑。淡淡道:“各位不必再行争执。只需见上一个人,谁是帝鸿,立即便可水落石出了。”

    ******

    明月西沉,晨星寥落,身后东边天际已翻出淡淡地鱼肚白。再过小半时辰,天色便要亮了。

    群鸟尖啼,穿梭飞舞。载着众人朝西风谷冲落。

    两侧雄岭连绵,冰川交叠,幽深的壑谷直落万丈,朝西延俪蜿蜒,象是劈抵九泉的深渊。狂风凛冽,沿着峡谷刮来,猛烈如海啸巨浪,众人呼吸窒堵,寒意彻骨。只觉随时都将被迎面掀落。

    雪峰参差后掠,冰川、崖壁上地冰棱晶柱“劈啪”裂响,不断被飓风摧断拔卷,纵横乱舞,擦着众人护体气罩飕飕飞过,猎猎生疼,稍有不慎,立有穿体透骨之虞。

    拓拔野在苍梧之渊修炼久矣,被这罕见狂风所激,体内真气登时自动循环相化,精神一振,心道:“此地山势之奇,风力之猛,大荒罕见,金神在这里潜心修行数十年,难怪能有如此修为。与科大侠在海啸中创悟断浪刀,实有异曲同工之妙。”

    想起今夜昆仑山连生变故,却始终未见科汗淮、蚩尤等人踪影,不由又是一阵担心,不知他们现在何处?眼角瞥处,纤纤骑着雪羽鹤并飞在侧,白衣翻飞,清丽如仙。忽想,倘若他们听说自己又向纤纤求亲,不知当作何感想?脸上**辣一阵烧烫。

    前方“呜呜”狂啸,狂风大作,仿佛有苍龙巨兽迎面冲来,拓拔野心中一凛,只听陆吾转头叫道:“再过三百丈便是风吼崖,大家小心流石……”

    话音未落,“轰轰,连声,几块**丈长的冰石突然破空冲来,贴着众人头顶的气罩穿弹飞掠,猛撞在旁侧的崖壁上,炸散为万千雹雨。

    还不等回过神来,风声狂吼,象是万千猛兽竞相咆哮,无数的巨石、冰块纵横乱射而来,如流星雨般密集地呼啸倾泄,当先地几个木族宾客猝不及防,登时被撞得翻身喷血,惨叫着从众人上方倒飞而过。

    众人大凛,纷纷凝神聚气,帖伏在鸟兽背上,随其上下跌宕,左右回旋。饶是如此,仍有几人被飞石撞中,或冲天倒舞,或横撞崖壁,转瞬不见踪影。

    拓拔野这才想起《大荒经中所述,昆仑西风谷长达千余里,直通寒荒极地,西海吹来地狂风穿过这深远山壑,一路摧枯拉朽,势不可挡。最狭窄处仅十余丈宽,长约十里,由两面光滑如镜的冰岭对夹而成,名曰“风吼崖”。

    过了这隘口,风势更猛,万里荒寒,即便到了谷底溪边,也只有遍地沙砾,寸草不生,故名“万绝谷”。

    谷中有一极为怪异地现象,在山谷中顺风聆听,可辨析出数百里外的各种细微声响,但若逆风而听,就连几尺外地响动也丝毫不能察觉,故而又名“东静谷”,意即向东而立,万籁无声。

    盖因此故,万绝谷便成了金族历代白帝的陵宫墓地。每一个墓门都朝东而设,数十名长眠于此的白帝既可遥瞰故土,又可免受尘世杂音侵扰。

    拓拔野心中一动,西王母带他们来这里,难道是为了……还不待细想,又听号角裂云,埙声震耳,有人遥遥高声道:“万绝帝陵,众生肃静!”

    前方险崖分掠,陡然一亮,月光淡淡地照着那高绝幽深地山壑,壑底小溪潺潺,乱石丛生。沿着两侧冰崖,一块又一块的银白石碑星罗棋布,石碑后各有一个浑圆的大坟,墓门朝东,想来便是那万绝陵宫了。

    其中一个新建的石坟前,站着十余人,手持牛角、石埙,当先一男一女,衣袂猎猎,白发飞舞,正是石夷夫妇。

    众人大奇,不知来此作甚。

    西王母翩然冲掠在地,转过身,淡淡道:“各位宾客请留步,在此稍候。”秋波流转,从拓拔野与姬远玄脸上徐徐扫过,嘴角似笑非笑,道:“拓拔太子、金刀驸马,二位请随我入内,拜诣陛下。”

    指尖一弹,墓门徐徐洞开,月光照在那石碑上,赫然写着“白帝招拒寝陵”六个大字。

第四章 置之死地(1至3)

    众人高举三昧火炬,沿着那幽深甬道,曲折而下。四壁青黑,被火焰映照,光泽流舞,触之“乓乓”作响,显是以玄冰混金铁所铸。

    西王母与她的贴身侍婢红缨、碧萼走在最前,槐鬼、离仑护着纤纤,紧随其后。然后便是拓拔野与姬远玄。武罗仙子、应龙则领着四名土族侍卫与石夷夫妇走在最后。

    万绝陵乃土族禁地,外人不得而入。除了这一行十六人,其余各族群雄都守侯在外。陵墓上方只是一个方圆三丈的石坟,底下却是别有乾坤。众人延俪而下,走了一刻来钟,过了三道闸门,仍未到底。

    越是往下,越发阴冷,玄冰铁壁上凝结着重重白霜,被众人热气刮卷,倏然融化滑落。石阶上更是坚冰凝结,光滑无比,常人踏走其上,不消几步必要摔滚而下,与转角处的镇墓铜兽当头相撞。

    拓拔野念力四扫,暗暗称奇,整个陵墓果然都是以玄冰铁、混金石构筑,阴阳两隔,水火不侵。以他修为之强,上方二十丈外的任何声响竟都无法察觉,更毋论陵墓之外了。

    人死之后,尸骸所寄不过数尺黄土,而偌大的寝陵,也不知要花费多少奇铁神石,用上多少能工巧匠?白招拒生前淡泊出尘,简单朴素,死后却尚且如此铺张。想到万绝谷中这数十个陵宫,更是心下骇然。

    后上方又是“哐”地一声震响,每过一道陵门,石夷便要将厚达六尺的混金铁闸放下,三道闸门锁闭后。地陵内更是死一般的沉寂,只听见众人的脚步、呼吸,还有那火焰跳跃地“劈啪”脆响。

    拓拔野心中忽然一凛,此地固如牢囚。密不可破,西王母倘若只是将自己诱到此处,突以伏击,那可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

    眼角扫处,见姬远玄嘴角微笑,有恃无恐,更觉不妙。突然有些后悔方才未坚持让二八神人随自己进来。

    转念又想,罢了,横竖都要与姬远玄决一死战,只要能逼他现出帝鸿之身。纵使西王母利欲熏心,执意与他同流合污,石夷、长留仙子也未见得会放过这刺杀白帝的凶手。

    自己拼死相搏。若能诛杀此獠,总强过在疆场上牺牲万千战士的性命!想到这里,热血上涌,惧意全消。

    又朝下层层叠叠走了数百丈,终于到底。转过一个拐角,前方突然明亮起来。甬道高阔幽深,两行青铜镇墓兽沿着铁壁巍然雄立。镇墓兽的眼睛由夜明石镶嵌而成,在顶壁长明灯地照耀下,绚光纵横直射,尘糜翻舞。

    穿过长道,又是九重兽头铜门,每过一重,便是九级石阶。过了第九重门,才是陵墓正宫。宫殿仿照白招拒帝的“云上阁”建成,巍峨肃穆。空旷整洁。

    殿内立着八名持戈侍卫,石人似的一动不动。中央立着一只青铜虎兽,兽背上驼着一个白玉石棺。周围环绕着九只蟠龙铜香炉,紫烟袅袅。此外别无他物。

    四名白衣老者正站在棺前窃窃私语,听见脚步声,纷纷伏身拜倒,道:“巫阳、巫履、巫凡、巫相恭迎王母圣驾。”

    西王母点了点头,道:“列位劳苦功高,起身罢。”四巫齐道:“幸不负王母所托。”又拜了一拜,这才徐徐起身,退立石棺两旁。

    拓拔野心中突突大跳,这四人都是金族顶尖的巫医,大荒排名仅在灵山十巫之下,当年科汗淮被水圣女封印竊窳,奄奄垂死之时,他们也曾协助十巫,合力医治。此时又为何毕集白帝陵宫?不负王母什么所托?隐隐中猜到了些什么,却又觉得太也匪夷所思。

    姬远玄与应龙等人对望一眼,微觉不安,武罗仙子蹙眉道:“王母娘娘带我们所见之人,便是这四位神巫么?”

    西王母微微一笑,还未回答,忽听石棺内传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嘎”地一声,棺盖推移开来,一个白衣人缓缓坐起身,抚胸喘息,哑声道:“诸位要见的不是他们,而是寡人。”

    “白帝陛下!”拓拔野心中大震,又惊又喜,西王母带他们前来拜见的人果真是他!

    众人大吃一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人素冠白衣,长须及胸,脸色虽然有些憔悴委顿,但双眸神光奕奕,真气雄沛,不是白招据又是谁?想不到他被蛊毒所害,又连遭重击,竟然还能起死还生!

    姬远玄的神色微变,旋即满脸喜悦,击掌大笑道:“苍天有眼!我就知以陛下之能,那些妖魔宵小又能奈汝何!”

    白帝想要说话,又是一阵猛烈的干咳,脸色惩得通红。四巫纷纷上前,端上一盘乌黑芬芳地药膏,研碎了喂他服下。

    西王母淡淡道:“列位请恕水香不告之罪。陛下当日被帝鸿的五行气刀、广成子的翻天印、女魃地赤炎火凤一齐重创,若非体内藏有定魂珠,元魄早已震散。我担心帝鸿得知后卷土重来,故而将计就计,假称陛下驾崩,将他藏入这陵墓之中,召来四巫全力施救。只是陛下伤势太重,虽然暂且收住了魂魄,却始终昏迷不醒,直到先前方才醒转。这半年多来,知道此事的,除了四位神巫之外,只有金神夫妇。”

    眼见槐鬼、离仑等人亦瞠目结舌,大感意外,拓拔野微微一笑,不由又想起当日王母施计解救竊窳的情景来,心道:“姜果然还是老的辣。姬远玄的隐忍工夫虽已登峰造极,但比起西王母还是略逊半筹。”心中喜悦无限,白帝既然健在,刺杀他地凶手是谁,已是昭然若揭。

    姬远玄却似若无其事。笑道:“事关重大,原当如此。只是娘娘若早些说,寡人虽无起死回生之药,至少还有炼神鼎可助陛下固炼元魄。这半年多来。大荒群龙无首,人心涣散,才给帝鸿、蚩尤造成可乘之机。如今白帝既已重生,天下可定矣!”

    武罗仙子、应龙等人纷纷颌首微笑。纤纤见他们如此机变作伪,更觉鄙厌,冷笑不语。

    西王母翩然绕前,朝白帝行了一礼,悲喜交织,道:“陛下,你方甫苏醒。我原本不该带他们前来,只是此事不仅关乎陛下一人,更关乎大荒万千百姓的生死。一刻也迟缓不得。当日帝鸿刺杀陛下时,陛下可曾瞧见他原形真身?他是拓拔太子?抑或是旁人?”

    众人心头一凛,全都安静了下来。

    白帝吞服了药膏,又咳嗽了几声,脸色稍缓。目光从众人身上徐徐扫过,在拓拔野的脸上停顿了片刻,微微一笑。又朝姬远玄望去。双目凝顿,灼灼地盯着他地眼睛,眨也不眨,一言不发。

    武罗仙子屏住呼吸,双手不由自主地曲握成拳。姬远玄依旧坦然自若,微笑道:“陛下,可有什么话要对小婿说么?”

    白帝摇了摇头,徐徐道:“夏虫不可语冰,非我同道。又有什么话可说?你机狡谨慎,自以为可瞒过天下人,却独独忘了躺在地上的死人。当日寡人若不是被你们偷袭重创,奄奄一息,又岂能听见你得意忘形所说的那些话?岂能知道原来你竟是狼子野心的帝鸿妖魔?”

    此言一出,众人登时大哗,西王母脸色亦微微一变。

    姬远玄愕然沉声道:“陛下此言何意?那帝鸿究竟说过什么话,竟会让你有此错觉?”

    他语气恳切诚挚,左右顾望,满脸尽是惊讶困惑地神色,若非拓拔野亲眼所见,几乎也要为他所骗,心中又是气火又是好笑。但此时局势大好,是以也不急着插话,索性微笑叉手,且看他玩出什么花样来。

    白帝淡淡道:“原来你年纪轻轻,记性也这般不好么?”也不回答,从怀中取出陶埙,悠悠吹奏起来。

    他重伤未愈,气息不畅,埙声断断续续,苍凉悲郁。“嘭嘭”连声,九块大石突然从周围的青铜香炉中冲脱而出,随着陶埙的韵律,缓缓跌宕飞旋,白光闪耀,在姬远玄头顶形成一道淡淡的光柱。

    应龙等人心下大凛,白帝的“大九流光剑”以九块流星陨石组接而成,聚散无形,威力惊天动地,虽然伤重,仍不可丝毫小觑。当下纷纷凝神聚气,以防他突然驭剑袭击。

    白帝吹不片刻,真气不继,忽然又猛烈咳嗽起来,那九块巨石登时急坠在地,“哐当’连声,震得众人心头一颤。

    白帝低头咳嗽,喘息了片刻,道:“你说‘天子之剑’不是什么神兵利器,而是权谋智计。寡人地大九流光剑纵以星石为锋,也不能纵横宇宙。你无需什么天元逆刃,也不要什么苗刀无锋,只要用权谋驾御、利益相驱,自可集结四海能人,无往而不胜。”

    姬远玄眉头一皱,愕然道:“陛下,寡人何曾说过这等……”

    白帝摆了摆手,淡淡道:“真人面前又何需说假话?你见寡人垂毙在即,说了这些炫耀之语,很是快意,是不是?你甚至当着那广成子之面,传音于我,说他兄弟二人都是月母之子,你假意许诺他们推翻金族,重立寒荒,所以他们才这般为你卖命。但是在你心底,他们不过是杀人的兵器罢了,等你当上金族驸马,坐稳神帝,这些沾了血的兵器随时都可抛进熔炉销毁。

    “你说不独这兄弟二人,西海老祖、阳极真神、淳于国主……无不如此。人人都有贪欲之物,只要抓住他们的欲念,就象抓住了刀子的把柄,可以任你所用。又说寡人所中地蛊毒便是那淳于国主所下,她对你情深一往,一心想成为日后的黄帝正妃,但在你眼中,她不过和武罗仙子一样,都是用过即丢的刀子罢了。”

    武罗仙子脸色倏然惨白,蓦地转头朝姬远玄望去,姬远玄大凛。气怒反笑,道:“陛下,你……”

    白帝不给他半点辩解之机,咳嗽道:“你说在你心底。真正喜欢地只有一人,那便是你的同胞妹子冰夷。你说自小起,母亲水圣女便筹谋深远,要将冰夷和你,栽培成未来地女娲、伏羲。在你心底,只有自己的妹子才是终生相依相伴、不离不弃的至亲至爱,其他女人全都不足道哉……”

    他每说一句,众人便是一阵哄然大哗。

    武罗仙子更是芳心陡沉,如坠寒渊。乌丝兰玛、冰夷与姬远玄地骨肉关系至为隐秘,即便鬼国幕僚之中。亦只有寥寥几人知道,若不是姬远玄忘形透露,白帝又从何知晓?又是愤怒。又是恐惧,全身竟微微发起抖来。应龙等人似乎也将信将疑,脸色颇为古怪。

    拓拔野心中振奋喜悦之余,又微感诧异,以姬远玄深狡沉稳地性子。对白帝吐露了这些秘密后,为何不立刻将他魂魄炼化,永绝后患?转眼望去。见他神情错愕愤怒,不似作伪,更觉有异。

    白帝又道:“你说寡人之所以不能成就大事,乃是淡泊无欲,心慈手软,才落得如此下场。你杀了我之后,栽赃少昊,迎娶纤纤,问鼎天下指日可待。等到大功告成之日。鸟尽弓藏,所有杀人的刀子自当要销毁掩埋,那些女子更要一一杀了灭口,以免她们挟以自重,纠缠不放。”

    转过头,目光冷厉地盯视着武罗仙子,带着几分刀锋似地讥诮之意,淡淡道:“仙子为何浑身发抖,脸色这般难看?难道是因为直到此刻才知道他的真面目么?他杀了晏青丘,杀了淳于国主,杀了紫玄文命,后日便要迎娶西陵公主……你猜猜他下一个杀的是你呢,还是广成子?”

    “住口!”武罗仙子突然厉声大叫,俏脸惩红,竟象是变了一个人般,眩光爆舞,豹神刺闪电似的朝白帝怒射而去。

    众人哗然,拓拔野早有所防,极光电火刀轰然怒卷,登时将之震飞开来。姬远玄喝道:“仙子,你疯了么!”又惊又火,一把将她朝后拉回。

    武罗仙子对他原本便情深刻骨,患得患失,他与冰夷之间超乎兄妹的暧昧情感亦有所察觉。白帝适才所说的每一句话恰好都如楔子般切入她心底,激发起潜埋已久的担忧和疑忌。

    尤其是今夜目睹他亲手击杀淳于昱和郁离子,快意之余,亦不免起了兔死狐悲之意。他能这般对待他们,未见得将来便不会这般对待自己。此刻被白帝这般层层剥茧、咄咄逼问,累积的惊惧、愤火、伤心、嫉妒……渐渐如火潮汹涌,狂乱地地扼得她喘不过气来,终于崩溃决堤。

    霎时间,心乱如麻,泪水潜潜而下,不顾一切地拽住他地手臂,颤声哭道,“姬郎!姬郎!你当真是这么想地么?在你心底里,真的只有冰夷么?”

    众人大哗,她此言一出,自是承认无疑了。西王母目光冰冷,淡淡道:“黄帝陛下,你现在还有什么话可说?”

    长留仙子怒笑道:“还和他说什么?这臭小子刺杀陛下便也罢了,这般攀花折柳,始乱终弃,我第一个饶他不得!”霓光流舞,“似水流年尺”在指间急速飞转,随时便欲脱手飞出。

    石夷、槐鬼、离仑等人也义愤填膺,纷纷上前将土族众人围住。神兵出鞘,气浪滚滚,局势急转而下,这陵墓地宫俨然成了一触即发地修罗场

    姬远玄瞥见白帝嘴角冷笑,眼神中带着几丝狡黠得意,与从前那澹泊出尘的长者姿容迥乎两异,心中陡然一震,顿知中计,高声大笑道:“白帝陛下清风浩荡,怎会使这等造谣离间、诬人清白的卑劣伎俩?阁下究竟是谁?竟敢在西王母面前冒充白帝,装神弄鬼?”指尖气箭疾弹,朝他电射而去。

    那“白帝”挥手将气箭震开,大咧咧地坐在棺盖上,翘起二郎腿,哈哈笑道:“对待你这等造谣离间、诬人清白的卑劣之徒,自然就当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啧啧,想不到你长得形如肉球,居然还很风流倜傥。连本族的圣女都能一并勾搭了去,佩服佩服。寡人哪天需得好好向阁下讨教几招。”伸手施施然地在脸上一抹,赫然竟是少昊!

    众人又是一阵愕然惊哗,短短片刻之间。白帝死而复生,接着又突然变成了这玩世不恭地酒肉太子,弄得他们云里雾中,都有些糊涂了。

    拓拔野心中却恍然醒悟,知道为什么今夜始终不见少昊了。正觉滑稽,心中又是一沉,“白帝”既是少昊乔化,真身自然早已驾崩无疑!

    姬远玄惊怒稍纵即逝,很快便恢复了镇定,高声道:“娘娘。少昊勾结帝鸿、蚩尤,弑帝篡位,已是铁证如山。罪不容赦。他的谗言你又岂能误信?不错,武罗仙子与我诚然两情相悦,有违圣女之道,但除此之外,绝无半点对不起天地良心之处……”

    少昊哈哈笑道:“姬小贼呀姬小贼。到这等时候你还胡言乱语,当我姑姑真地老糊涂了么?她逗你玩儿哪!若不将你带到这里,借我父王地英灵吓上一吓。又怎能唬得你姘妇自乱阵脚,供出真话?”

    武罗仙子双颊飞红,惊愕羞怒,一时间,什么礼仪客套全都顾不得了,蓦地转身朝西王母戟指喝道:“白水香!原来是你这贱人设下圈套,栽赃陷害!”她贵为圣女,被他们戏弄,当众出此大丑。心中恨怒无以形容,长袖卷扫,豹神刺光焰炸吐,凌空回旋,朝西王母当头怒射。

    西王母脸上泛起浅浅的晕红,蓝眸中仿佛有两团火焰在跳跃燃烧,冷冷道:“没有照妖镜,又怎能让你们这些妖魔显形?你身为圣女,非但不侍奉天神,为民讨贼,反倒失贞渎职,为虎作伥,就算千刀万剐亦不为过!”

    说话间,手指捏诀变幻,青光爆闪,“叮叮”连撞,驭使“天之厉”将那豹神刺接连震飞。

    少昊从石棺上一跃而下,嘿然道:“此处是我父王英灵长眠之地,你们这些妖鬼祸乱大荒,罪恶滔天,今日能葬身在这万绝谷,也算是尔等的造化了!”双手在青铜虎兽上一拍,“哐”地一声,那九重兽头铜门齐齐落下,登时将众人严严实实地困在了墓殿之中。

    众人心中俱是一震,这陵宫深达千丈,通体为玄冰混金铁铸造,闸门既锁,莫说上方地五族群雄听不得半点声响,就算土族将士与鬼国尸兵察觉赶来救助,也断无冲入的可能。

    敢情西王母引他们到这儿,不独是为了演出这场白帝复活的好戏,更是为了一举擒拿姬远玄,避免各族混战,将损失减至最小。

    事已至此,姬远玄知道辩解已无用处,当下嘴唇翕动,传音指挥。应龙等人纷纷伏身急冲,朝纤纤、少昊包抄扑去。料定这两人修为最弱,只要能扣为人质,自可稳占上风,重出生天。

    身形方动,石棺旁的八名守陵卫士便已穿梭冲来。当先那男子护在纤纤身前,右臂卷起一道滚滚青光,如水浪怒旋,“轰!”“轰!”撞得金光交错刀摇曳变向。

    应龙双臂酥震,朝后急退数步,失声道:“断浪刀!”

    纤纤又惊又喜,大叫道:“爹!”猛地扑入他的怀中,将他紧紧抱住,泪水瞬间迷蒙了视线。摇曳的火光照在那人地脸上,白发如雪,清俊依旧,笑容却多了几分温暖,果然是许久未见的科汗淮。

    话音未落,又听另一个白衣卫士哈哈笑道:“纤纤妹子,别来无恙?”苗刀碧光怒扫,声势如雷霆狂吼,将旁侧冲来的两名土族侍卫震得连人带刀翻身飞跌,瘫如肉泥。

    纤纤大喜,和拓拔野齐声叫道:“鱿鱼!”

    那白衣卫士将脸上面具一把扯去,刀疤斜布,英姿挺拔,笑道:“他***紫菜鱼皮,眼睁睁地看着这些无耻奸贼,却又不能出声,真是憋死我啦。”

    呼喝声中,另外那六名镇墓卫士也纷纷揭开面具,露出真身,赫然正是晏紫苏、龙神、英招等人。

    应龙等人大凛,纷纷朝后退去。原本双方势力相当,还可拼死一搏,但眼下平添了蚩尤、科汗滩等绝顶高手,对比立转悬殊。

    ******

    原来先前科汗淮与蚩尤、晏紫苏、少昊等人会合后。悄悄拜会西王母,将姬远玄地帝鸿真面、陷害拓拔的种种因果,乃至与乌丝兰玛、冰夷之间的隐秘关系,全都一一道来,恳请王母立时阻止婚礼。当众拆穿帝鸿阴谋。

    西王母当即定下“借尸还魂”之计,让晏紫苏将众人乔化易容,藏在白帝陵墓之中,自己则不动声色,依旧与姬远玄虚与委蛇。只等祭天神礼上,拓拔野现身解救缚南仙,再以白帝复活、辨别凶手为由,将姬远玄等人诱入陵墓,激他现出真面,一网打尽。

    而此计划奏效与否地关键,便在于“复活”的“白帝”。

    普天之下。没人比少昊更了解其父。他自小每夜随父修行,真气路数颇为相近,对于如何御使“大九流光剑”亦颇有心得。再加上晏紫苏的通神妙手,更是惟妙惟肖,以姬远玄、应龙等人的超卓念力,竟也未能察觉丝毫不妥,终于方寸大乱。中了他栽赃离间之计。

    ******

    眼见众人毕集,拓拔野心底登时猜着了来龙去脉,悬挂着地些许担忧也随之烟消云散。几年来从未有如此刻这般振奋畅快,拊掌大笑道:“晏国主易容之术通天彻地,西王母诱敌之计惊神泣鬼,天作之合,妙极妙极!”

    少昊拨浪鼓似地摇头笑道:“非也非也,若没有科大侠搜肠刮肚的三寸不烂之舌,没有本太子催肝丧胆的连珠妙语,又岂能说动我姑姑,照出她这狼心狗肺地女婿原形?”

    心下得意。故态复萌,说到“科大侠搜肠刮肚的三寸不烂之舌”时,又忍不住胡乱用词,加重语气,听来甚是轻浮暧昧。

    众人暗觉滑稽,却不敢明笑。

    西王母脸上晕红,淡蓝色的妙目中闪过一丝愠色,蹙眉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滴水穿石,乃十年之功。太子殿下,你以为我为何要将你囚禁在数万里之外的东海归墟?若真将你认作弑父逆贼,你此刻还剩什么嘴皮子说习连珠妙语’?你吃了这些苦头,还是不知如何为人帝君么?”

    拓拔野一凛,方知她早在今夜之前,便已看穿姬远玄的险恶居心,将少昊流囚东海,竟是为了让他远离风暴眼,保全性命。她决断之明快,计谋之深远,果然远非常人可比,难怪当年烛老妖将她视若第一劲敌。

    少昊吐了吐舌头,心下又是感激又是惭愧,却依旧嬉皮笑脸,道:“姑姑神机妙算,胜我百倍。这半年多没我在一旁捣乱,耳根想必清净了不少,难怪心明如镜,算无遗策,小侄驷马难追,六体投地。”

    众人被帝鸿等妖魔算计了这么久,今日终于得以剥其假面,转守为攻,都倍觉痛快喜悦,彼此吵嚷说笑,俨然已将姬远玄等人看作瓮中之鳖,胜券在握。

    姬远玄却似毫不介怀,仍旧微笑着负手长立,气定神闲,等到喧哗声渐渐转小,这才朗声道:“当今天下,火、木元气大伤,民生凋敝;龙族荒外野民,难成气候;水族君臣离心,内乱在即;苗族、蛇族更不过是无根之木,流水浮萍。唯一能与昆仑一争短长者,惟有我中州黄土。金、土若是联姻结盟,千秋太平盛世,指日可期。王母娘娘成为女娲之后的大荒女帝,也绝非痴人说梦。只可惜……”

    纤纤冷笑截口道:“只可惜什么?可惜没被你这狼子野心地妖魔利用、暗算,步陛下后尘么?”

    姬远玄也不生气,微笑道:“敢问公主有什么证据证明寡人刺杀白帝?就凭少昊太子方才的凭空诬陷之辞么?难道只因武罗圣女承认倾慕于我,寡人便摇身成了帝鸿妖魔?倘若如此,神农大帝岂不早成了大荒罪人?你的拓拔大哥岂不更当千刀万剐?各位如此构陷于我,不知又当如何向墓外地天下英雄解释?”

    拓拔野微微一凛。他这话虽在耍赖,却也难以辩驳。方才武罗仙子的失态,至多只能表明她情系本族帝尊,嫉妒冰夷。却无法证明姬远玄便是帝鸿,更不能证明他与广成子等人合力刺杀了白帝。即便现在可将其诛杀,出了这陵墓,又当如何叫真相大白于天下,四海信服?

    少昊心下亦有些懊悔,只怪自己得意忘形,鱼儿刚咬钩便迫不及待地拉起钓杠,嘿然笑道:“姬小贼,你弥要死鸭子嘴硬那也由得你,等我们将你地魂魄封在炼神鼎里。再拿金光镜照上一番,是非曲直,大家自可瞧得清清楚楚。”

    姬远玄哈哈大笑道:“常莫立危墙下。勿倚险峰边。大风凭借力,送我上云天’。原以为娘娘睿智绝顶,知道谁当为敌,谁当为友。想不到竟一叶蔽目,连这么浅显的道理不明白。娘娘。你偏信这酒囊饭袋的谗言,和拓拔帝鸿、蚩尤苗贼勾结,陷害驸马。传将出去,也不怕成为众矢之地么?”

    蚩尤听得不耐,喝道:“哪来这么多废话?要战要降,快点言语!”提刀大步上前,周身素光怒放,如那苗刀一般凌厉逼人,被其气势所压,应龙等人心中俱是一寒,微生怯意。

    姬远玄却无半点惧色。兀自摇头叹息道:“白帝化羽之后,昆仑就象是随时都要崩倾地雪山,摇摇欲坠,人人自危。这半年间,金族中暗地里与我示好,言称支持寡人迎娶西陵、兼任白帝的权贵长老直如黄河沙数。娘娘刚愎自用,一意孤行,与这些敌党勾结,却不知族人作何感想?难道真要冒天下之大不韪,通敌寇,陷友邦么?”

    众人见他败局已定,气焰竟犹如此嚣狂,每句话都象在居高临下劝降一般,无不恼恨好笑,纷纷呵斥嘲骂。

    姬远玄置若罔闻,从怀中取出一卷祟皮,朗声道:“投桃报李,饮水思源,寡人既得如此知遇,岂能不铭记在心?与我交结示好地每位长老、权贵的姓名、信礼,全都一五一十地记在了这卷轴之中,以便他日回报。娘娘如若不信,只管取去仔细查看,好生思量。”

    西王母淡淡道:“这等浅薄的离间之计早八百年前便叫人用烂了,难不成那紫玄文命一死,黄帝陛下连出主意的人也找不到了么?”

    姬远玄眉毛一扬,微笑道:“娘娘既然不信,那寡人便随口念上几个名字好了。排在第一的,便是黑木铜黑长老,送的信礼是当年白帝亲赐的紫玉螭龙环一对。排在第二的是龙首城主廖威知,送地信礼就更重一些了,是太古神兽斑斓青兕地长角一只。排在第三的……嗯,排在第三地可就有些意思了,是夫妻两人同排并列……”

    话音未落,槐鬼、离仑突然飞身交错,符彩神带如霓霞飞舞,将纤纤紧紧缠缚,叫道:“娘娘请恕罪!”快如鬼魅地朝后飞退。

    如意双仙原本便站在最后保护纤纤,与她相隔不过数尺。拓拔野、科汗淮等人正自凝神聆听,又对他们殊无防备,凛然惊觉时,两人已扣着纤纤冲到了八丈开外。

    长留仙子大怒,喝道:“原来你们才是吃里爬外的叛贼!”她听到“夫妻两人同排并列”时,吓了一跳,只道姬远玄妄图陷害石夷,不想却是这两个近年来素得西王母信赖的仙真。

    拓拔野等人惊火交加,投鼠忌器,一时也无良策,西王母冷冷道:“现在放下公主,我可以饶你们一命。”

    槐鬼、离仑脸色煞白,一边绕行退到应龙旁侧,一边摇头惨笑道:“娘娘,我们一步踏错,步步受制,现在已然回头不得了。”

    姬远玄昂首笑道:“娘娘放心,公主是黄帝正妃,母仪天下,寡人又怎舍得伤她分毫?请她过来,正是要保她周全。”

    蚩尤勃然大怒,喝道:“他***紫菜鱼皮,枉你为一族之帝,除了要挟弱女子,便没其他胆量了么?来来来,有种和你蚩尤爷爷独斗八百合……”

    话音未落,姬远玄突然脸色一沉,凌空一掌劈来。蚩尤挥刀挡扫,却象是全无半点力气,“嘭!”苗刀脱手,当胸登时被那无形气浪撞中,身子剧晃,鲜血狂喷,朝后趔趄摔倒。

    众人大吃一惊,晏紫苏失声道:“鱿鱼!”刚踏出两步,双膝突觉酸软无力,“啊”地一声,竟自软绵绵地跪坐在地。

    拓拔野大凛,急忙飞掠上前,将两人扶住。念力探扫,两人体内并无其他异样,只是肌肤冰凉,经络中的真气仿佛寒河封冻,流速突然变得极之缓慢。

    正觉不妙,身后众人低呼迭起,回头望去,西王母、科汗淮、敖语真、石夷、长留仙子等人竟也接连跌坐在地,霎时间脸色雪白,牙关格格乱撞,肌肤上宛如蒙了一层淡素色地冰霜。

    就连那金族四巫亦不能幸免。惟有红缨、碧萼那两个丫头安然无恙,举着火炬,站在一旁左顾右看,满脸惊惶害怕。

    还不等细想,一股寒气突然从丹田直涌而上,周身瞬时僵硬发青,如冰雪凝结,拓拔野心中陡沉,喝道:“姬远玄,你下的什么蛊毒!”待要运气,天旋地转,蓦地坐倒在地,籁籁颤抖,竟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第五章 昔我往矣(1至3)

    局势急转,瞬息万变。刹那之间,方才还生龙活虎的蚩尤等人竟横七竖八地卧了遍地,空有满腔怒火,亦只能喝骂不已。

    武罗仙子、应龙面面相觑,又惊又喜,却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姬远玄拍了拍手中的祟皮卷轴,哈哈大笑道:“漫天星斗,竟亮不过一捧流萤!想不到当今天下修为最为高绝的八大高手,居然栽在了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头手中。有趣,真是有趣之极!”

    红缨、碧萼瞟了西王母一眼,脸上晕红,又是羞惭又是恐惧,举着火炬朝后退去,颤声道:“那……那都是玄女娘娘和驸马爷神机妙算,奴婢可愧不可当。”

    少昊等人既惊且怒,才知西王母身边的这两个亲信侍婢竟然也是姬小子的内应!晏紫苏皱了皱鼻子,吸了几口气,花容变色,恨恨道:“朱蛾巨蜂蜜!”众人陡然大凛。

    拓拔野蓦地想起《大荒经中记述了两种颇为奇异的昆虫,其一为巨大如鸟的黄蜂,其二为遍体彤红的巨蚁朱蛾,相传出没于昆仑山脉以北的荒寒极地。这两种虫兽都喜欢吞食冰山雪莲的蜜汁,经常彼此争斗。

    当地的蛮族采撷雪莲时,常常将巨蜂、朱蛾一起杀死带回家中,取代稀有的干柴,焚烧取暖。

    岂料那些蛮人吃了涂抹雪莲花蜜的食物,再吸入巨蜂、朱蛾焚烧时的烟雾,往往周身冰寒瘫软,整整一日都动弹不得。越是强壮之人,症状反而越是强烈,甚至有人因此僵毙。

    后来百经查验,才发觉原来冰山雪莲也罢。朱蛾巨蜂也罢,本身虽都非剧毒之物,都合在一起,却能产生一种威力极为惊人的毒素,令人地经脉气血如冰河封冻。唯有将天山雪莲的根茎连着雪水,一起烧煮饮服,才能化解。

    当地巫师感其神奇,遂将其制成独门麻药,一旦族人被敌人毒箭所伤,就用少量的“朱蛾巨蜂蜜”麻痹其身。刮骨疗毒。

    姬远玄摇头叹道:“晏国主果然见多识广,可惜……可惜还是未尽其详。除了‘朱蛾巨蜂蜜’之外,昆仑山的酒水菜肴。乃至衣帛鞋履之中,都下了两百余种北海地太古蛊卵,一旦‘朱蛾巨蜂蜜’的寒毒发作,这些蛊虫都会很快孵化生长,在两个时辰内。将诸位的五脏六腑、七魂六魄全都吃个精光。”

    众人听得鸡皮泛起,饶是蚩尤等天不怕地不怕之人也起了一丝寒意。惟有敖语真微微一笑,握住科汗滩的手。心道:“想不到天意弄人,竟让你我一起死在这昆仑山上。”又是欢喜又是凄惘,却无半点惧意。

    科汗滩知其心意,紧紧握住她的手,突然瞧见西王母凝视自己的目光,分不清是悲伤、酸楚、甜蜜还是妒怒,心中登时一颤,想起了在这昆仑山发生过的种种过往。

    岁月更迭,山河易色。他对她的心意从未改变,然而彼此间所隔,又何止是昆仓东海,万水千山!

    “各位有幸尝到这珍罕花蜜和太古虫卵,体验到这浑身冻结、麻痹酸软的奇妙滋味,非我之功,全拜娘娘所赐。”

    姬远玄收起卷轴,将炼神鼎托于手心,转身扬眉笑道:“牝鸡司晨,天乱之兆。若不是王母娘娘这些年来跋扈刚愎,寡恩刻薄,昆仑山上下又怎会貌合神离,人心思变?御厨房又何以极力巴结寡人,问也不问,便将数百种蛊卵、‘朱蛾巨蜂蜜’掺入到各位的酒水菜肴之中?红缨、碧萼又为何甘冒死罪,随时密报娘娘动向,将朱蛾、巨蜂制成火炬、烛台?都说娘娘知人善任,果不其然。”志得意满,忍不住哈哈大笑。

    槐鬼、离仑等人脸上俱是一红,羞愧懊沮,不敢与西王母等人目光相对。

    忽听一个女子柔声道:“这便叫作‘十里长堤,溃于蚁穴;百尺巨木,烂自其心’。有时候决定大局胜负地,不是什么精兵猛将,更不是什么法宝神兵,反倒是平素里谁也看不上眼的小人物。”

    黑光鼓舞,从姬远玄手中所托的炼神鼎中袅袅而出,化为一个黑袍美人,赤足如雪,手指、脚趾均涂为黑紫色,秋波流转,笑意盈盈。

    “九天玄女!”拓拔野心下一凛,普天之下,只怕也惟有这妖女敢将自己封藏在这炼神鼎中了。想到洛雅生死未明,脱口喝道:“乌丝兰玛!你将流沙仙子带到哪里去了?”

    乌丝兰玛格格笑道:“拓拔太子泥神过江,自身难保,居然还牵挂着那小妖女,果然是天下第一号情种。所幸西陵公主要嫁与黄帝陛下,否则堂堂西王母之女,居然要与众妖女共侍一夫,颜面何存?”

    众人哗然,西王母脸上晕红,又迅即转为苍白,冷冷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因**谋逆,被族人罢黩地前水圣女。所幸你生的野种景出于蓝,**谋反远胜于你,大有所成。想必你很有颜面,倍觉荣焉。”显是愤怒已极,话锋竟是从未有过的激烈刻薄。

    乌丝兰玛也不生气,嫣然笑道:“亲家母说得很对。‘不是同流水,怎汇一江海’?由此可知,西陵公主与黄帝陛下注定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我这当婆婆的,自会好生照应。”伸出手,轻轻地抚摩着纤纤地脸颊。

    纤纤心中虽是火火熊熊,浑身却僵痹发抖,连挣脱的力气也没有。张口想要唾骂,乌丝兰玛手掌一翻,也不知将什么丹丸塞到她口中,烈火似的直冲入腹,头顶如炸,周身大暖,登时晕迷不醒。

    蚩尤只道她施以蛊毒,又急又怒。喝道:“妖女,放开她!”奋力用苗刀支地,踉跄起身,还不等站稳。姬远玄又是凌空一掌劈来,“嘭!”登时将他飞撞于壁,又喷出一口鲜血。

    众人惊呼声中,蚩尤竟又摇摇晃晃地支刀站起身来,啐了一口血痰,狂笑道:“原来帝鸿也不过这点能耐!长了几只触角,就是给你蚩尤爷爷挠痒痒地吗?”凝神强聚八极真气,朝姬远玄趔趄冲去。

    晏紫苏失声道:“鱿鱼,不要……”话音未落,“轰轰”连震。姬远玄身如鬼魅,双掌狂风暴雨似的猛击在他身上,气浪怒爆。鲜血狂喷,血雨似的溅得众人衣裳上斑斑猩红。

    拓拔野大凛,照这般下去,不等蚩尤体内蛊虫发作,已被他生生打死了!凝神聚气。待要将那“朱蛾巨蜂蜜”地寒毒强行迫出,心肝胆肺突然一阵撕绞似的剧痛,眼冒金星。泪水登时涌了出来。

    蛊卵果然已经开始孵化了!

    姬远玄大喝声中,旋身一脚将蚩尤猛踹撞地,右手黄光爆舞,钧天剑朝他咽喉直刺而去,忽听乌丝兰玛叫道:“慢着!”剑尖倏然顿止,“吃!”气芒仍是穿入他的喉咙,沁出道道血线。

    殿内寂寂无声,姬远玄胸膛急剧起伏,双目恨火如厉焰喷吐。冷冷地盯视着蚩尤,脸容狰狞扭曲,和青素那永远温雅微笑、沉着冷静的太子黄帝竟似判若两人。

    蚩尤脸色惨白,大汗淋漓,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双眼却乜斜着他,嘴角冷笑,尽是鄙薄蔑视之色。

    晏紫苏脸色煞白,低声道:“呆子,你……你没事罢?”想要爬将过来,却连指尖也动弹不得,泪水涟涟而落,又是心疼又是恐惧,蓦地闪过一个念头:这一剑若是刺下,她也不想再活了。

    姬远玄握剑地手素筋暴起,一字字地道:“娘,这狗贼玷辱了妹子的清白之躯,害得她羞愤欲绝,生不如死;害得我兄妹二人渐行渐远,终如陌路,害得您二十年谋局一旦尽毁,险些功亏一篑……嘿嘿,这五年之中,我日日夜夜地都在梦想着此刻。今天若不将他碎尸万段、挫骨扬灰,又岂能平我心头之恨!”语气森寒,怨毒刻骨。

    众人心下凛然,原以为他如此仇恨蚩尤,多半是因为姬少典之死,不想竟是因蚩尤强暴冰夷之事。

    转念又想,他既是帝鸿,指使魔化地蚩尤去刺杀姬少典的命令多半便是由他自己所下。只是姬少典对他如此倚信,他又为何竟要弑杀之?难道真只是为了篡夺帝位么?骇怒讶异,疑窦丛丛。

    乌丝兰玛徐步而来,手指轻轻夹住钧天剑,摇头道:“傻孩子,‘三天子心法’还未炼问而出,就这般杀了他,岂不可惜?”

    姬远玄脸色大转和缓,徐徐抽回神剑,微笑道:“娘说得不错。可惜女魃神识迷乱,连自己是谁也不知晓,更毋论‘三天子心法’了,否则我们又何需费此周折?”

    剑尖一挑,将蚩尤青空移到炼神鼎前,掌风推送,火焰狂舞,顷刻间便将鼎壁烧得彤红。

    众人齐声惊呼,蚩尤周身僵痹,经脉又被震断大半,眼睁睁地看着火舌在眉睫前高窜摇曳,怒恨填膺,却半点也动弹不得。

    拓拔野大凛,思绪急转,强忍体内的冰寒绞痛,哈哈大笑道:“八郡主与蚩尤压根不认识蛇族篆字,如何知道什么‘三天子心法’?他们不过是侥幸被二八神人打通了八极之基罢了!你们也不想想,若不是从盘古九碑上学会了天子心诀,我又能岂逃出苍梧之渊?岂能以只手之力,止住暴风雪?要想知道盘古九碑的下落,只管过来炼化我便是。”

    “是了,险些忘了还有拓拔太子。”乌丝兰玛转过身,笑吟吟地道,“黄帝陛下,既然拓拔太子如此情深意重,宁可牺牲自己也要解救结义兄弟,我们又怎能不予成全?”

    姬远玄挑起炼神鼎,正欲上前,突然摇头大笑道:“险些上了拓拔太子的当啦!太子想诱寡人上前,用‘种神**’突袭暗算么?可惜这里不是天帝山,寡人更不是水伯天吴。”

    应龙、武罗仙子仙子等人面色微变,纷纷凝神戒备。朝后退去。

    拓拔野正有此意,想不到竟被他瞬间识破,心下失望,哈哈笑道:“想吃河豚。又怕有毒。阁下胆子如此之小,还想修什么‘三天子心法’?平什么天下?”

    姬远玄又恢复了那从容不迫的风度,施施然地将神鼎轻放于地,微笑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横竖不消两个时辰,太子体内的蛊虫就会尽数发作。寡人已经等了二十多年了,难道还在乎多等这一时半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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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王母淡淡道:“既然横竖只剩下两个时辰,黄帝陛下、水圣女可否为我答疑解惑,也好让我们在黄泉路上做个明白鬼呢?”

    乌丝兰玛格格笑道:“水香妹子冰雪聪明,天底下还有你想不明白地事儿吗?”双眸晶晶闪亮,带着说不出地得意与报复的快慰。秀眉一挑,柔声道:“好吧,瞧在妹子这些年对我玄儿如此提携钟爱的份上。我便索性从头说起,让你听个明明白白。”

    秋波流转,笑吟吟地凝视着科汗滩,柔声道:“龙牙侯还记不记得那年那夜,在北海地黑崖上。我初次对你表白心迹的情景?”

    科汗滩微微一怔,没想到她竟会突出此言,摇头不语。

    乌丝兰玛叹了口气。道:“是了,那时你少年得志,风流倜傥,各族少女哪一个不对你倾慕崇拜?你又怎会独独记得我?说过哪些话你自然也早已记不得了,但那些话却让我伤心欲绝,乃至改变了一生的命运。”

    顿了顿,续道:“那都是二十五年前的事啦,你孤身纵横南荒,一刀击败了战神刑天。三天内又接连战胜了火族四大世家的十六位高手与三大神巫,威震四海,风头无双。

    “我身边地每一个人都在议论你,说你必定是大荒五十年后第一人,将来甚至可以登位黑帝。我情窦初开,自不免对你大生好感,只盼着能早日见到这传说中的少年英雄。

    “其时烛龙权势熏天,我名为圣女,实为傀儡,一心想着摆脱他的控制,作一个真正‘通天意、表民心’地圣女。然而水族之内,忠臣义士不是被囚禁牢狱,便是被流放四海,思来想去,除了你,再无一人能与烛龙抗衡。

    “那时我虽然还没见过你,却已打定了主意,定要和你联起手来,勤王讨逆。但是直到三个月后的祭神节上,我才终于在北海见到了你。瞧着你站在人潮中,卓然不群,更是暗自钟情,不能自已。”

    敖语真心中嘭嘭一跳,不由又想起了初次见着科汗滩时地情景,握紧他的手,嘴角微笑,酸甜交掺,又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欢喜和骄傲。

    乌丝兰玛又道:“烛龙勾结我地婢女,骗到了我爱慕你的证据,便以此要挟,逼迫我作了许多违心之事。在他面前,我堂堂一介圣女,竟比水神宫中最卑微的奴婢还要低贱!

    “我愤火害怕,终日惶惶,心想若再不和你联手对抗,必定永无翻身之日。可是你不等听完我的表白,就立时拒绝了,你说圣女是一族至尊,不可亵渎,哪怕只是不敬之心也断然不可。”

    嘴角露出一丝冷笑,话语却更加轻柔:“你地话说得这般冠冕堂皇,可为何没过两年,便不顾渎神大罪,冒死勾搭上了金族圣女?你可知我那年蟠桃会上,故意将水香妹子介绍与你时,心里是何等地痛苦愤怒?”

    西王母与龙牙侯的私情,乃至西陵公主的身世,这半年多来早已随着那封所谓地“蚩尤密信”,在大荒传得沸沸扬扬,昆仑山上下更是无人不知。只是众人畏惧西王母的威严权势,不敢明里议论。

    石夷、如意双仙等人听她说及此事,无不大觉尴尬,纷纷低头默然,装作没有听见。西王母却是面无表情。仿佛与自己浑然无关。

    被她这般一说,科汗滩蓦地想起了当日情景,皱眉淡淡道:“仙子当日若开门见山,直陈烛龙奸恶。要我协力讨逆,科某定当鼎力以助;为何偏要诱之以色,惑之以情?如此作为,和烛龙又有何异?”

    乌丝兰玛双颊晕红,怒恨之色一闪即逝,微笑道:“这么说来,还是我的不是了?哼哼,被你这坦荡君子推拒,我一介小女子孤独无依,只好改作蛇蝎毒妇了。为了盗回写给你情信的树叶。我潜入‘水神肠宫’,却无意间听见烛龙密语,得知黑帝陛下中其‘盘古九碑’的圈套。在天柜山地黑水极渊内修炼‘幽天**’,经脉逆转,真气崩乱,业已走火入魔。

    “我又惊又怒,却又找不到可信赖之人。于是只身潜入黑水极渊,想要救出陛下,对付烛龙。岂料非但没有找到陛下。反而被困在极渊之底,焦急之下,更惊动了守卫,寡不敌众,身受重伤。

    “天柜山乃天下八极之一,激战之中,狂流逆转,将我卷入地下潜河,送到岷江。被当时正于竹楼上垂钓的黄帝姬少典所救……”

    晏紫苏“啊”地一声低呼,突然想起当日观水城内,黄帝对自己所说的那句话来。灵光霍闪,脱口道:“原来少典黄帝临死那夜,在观水河边所等的人便是你!”

    乌丝兰玛微微一怔,格格笑道:“不错。他等地人一直是我。”脸上晕红如霞,悲喜交织,柔声道:“若不是二十多年前,我阴差阳错抓着他的鱼钩,从岷江中**地跃上竹楼,他又怎会与我相识?又怎会有玄儿、冰儿这两个好孩子?我和他之间的冥冥缘分,全由这一线相牵。

    “那两个月里,我和他一直待在岷江的竹楼里,看着日出日落,星辰漫天,听着风起风灭,涛声伴耳,几乎忘记了世间所有的一切。我知道他的身份,他却不知道我是谁,在他面前,我不再是那高高在上的水族圣女,也不再是那忍气吞声的操线傀儡,而仿佛变回了无忧无虑的孩子。

    “我多么想隐姓埋名,就这么和他永远过着平淡而快乐的日子,但想到烛龙,想到龙牙侯,想到你们对我地羞辱,便浑身发抖。我又岂能因为一时的安乐忘记了羞耻与仇恨?

    “龙牙侯,你不是说圣女是一族至尊,不可亵渎么?哼哼,我就偏要亵渎。那天夜里,我把身子给了他。窗外风雨如狂,雷电交加,仿佛是老天对着我大发震怒,我的心里却说不出地愤怒和快慰。

    “老天爷,你若有眼,又怎会让烛龙这等奸贼为所欲为?你若没眼,又凭什么来降罪世人?那一刻我对自己发誓,苍天既死,我来代之!终有一日我要夺回所有的一切,让你们,让这芸芸众生,全都象狗一样地匍匐在我的脚下!”

    这些话憋在她心中多年,如块垒郁结,此时胜券在握,无需再矫情掩饰什么了,终于可以在众人面前恣意倾吐,自是畅快已极。听着她话语中狂暴的喜怒与刻骨的仇恨,众人心底无不寒意森然,一时竟忘了体内地剧痛。

    乌丝兰玛柔声续道:“从那夜起,我便给自己起了这‘九天玄女’的名字,从前的水族圣女已经死了,脱胎重生地,是代表九天神意、叫四海臣服的玄女。天地无情,情深不寿。我若想替天行道,就必须坚心忍性,斩断儿女之情。那天凌晨,趁着少典未醒,我悄悄地离开了岷江。

    “闪电飞舞,江面上蓝紫一片,雨水扑面而来,和我的泪水混在一起。好几次,我多么想折转返身,回到他的身边,依偎拥抱,等待黎明的阳光照进窗口。但是我不能。

    “清晨时,风雨渐渐地停了,我却已在千山之外。回头望去,一道彩虹横亘在我和他之间。从小到大,我从没有这般思念过一个人,从没有过这般的撕痛和难过。晨风吹来,指尖发梢,似乎还带着他残留的余温。然而纵使虹桥相渡,我也再回不到从前了!”

    眼眶中突然泪珠晃动,险些涌出,闭起眼停顿了片刻,又对着科汗滩嫣然一笑。道:“回到北海,我装作一切都没发生,对烛龙更加服服帖帖,谦恭尊敬。暗地里却偷偷怂恿长老会,要求陛下出关,授以你爵号;又不断地煽动天池公主,诱她上书请求与你成亲。

    “我想只要陛下重新出关,便可当面揭示烛龙奸恶,与他合力扳倒此獠。岂料烛龙老奸巨滑,让晏卿离乔扮陛下,蒙蔽臣民;又让她假扮帝女,将掺和了九冥尸蛊卵的丹药悄悄给予陛下。陛下原已走火入魔,服药之后。神识更被烛龙所控,险些成为行尸走肉。

    “为了以防万一,烛龙乘机将陛下斩去手足。囚入黑水极渊的玄金铁笼之中,再以玄铁山覆压其上。陛下经脉俱断,又误服蛊毒,早已形同废人,生不如死。烛手龙没了后顾之忧。加快党同伐异,将不听话地几个大长老尽数除去,然后又大肆清洗所谓叛党。

    “我几次重新潜入黑水极渊。终于找着了陛下。奈何势单力孤,无法劈开玄金铁笼,更不能移动他身上地玄铁山。一筹莫展之时,又发觉自己竟然有了身孕,只好以闭关修炼为由,独自隐居在终北国的蛮夷之邦。”

    她秋波流转,凝视姬远玄,笑容又变得温柔起来,柔声道:“过了几个月。我在冰天雪地中生下了他们兄妹二人。万里荒寒,形单影只,抱着孩子,听着他们的啼哭之声,越发孤单脆弱,思念起他们的父亲。

    “我突然想到,凭我只身之力,要到何年何月方能推翻烛龙,一偿夙愿?上天给我这两个孩子,莫非便是为了送我强援?想到这些,我心底地阴霾全都散尽了,带着孩子,悄然南行。

    “半个月后,我终于在朝歌山下重新见着了少典。相隔不过十月,却象是过了三生三世。那几日过得恍恍惚惚,快乐得仿佛漂浮在云端。他抱着我那么紧,疼得象铁箍,就连睡梦中也不松手,仿佛生怕一醒来我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对这两个孩子,他更是捧如朝露,呵一口气,也生怕怕融化了。他给儿子取名为‘远玄’,意指与我相隔太远,朝思慕想,给女儿取名‘冰夷’,则是为了纪念她的出生之地。

    “我向他说明了来龙去脉,他明白我心意,二话不说,便当即裂地为誓,要全力以赴,助我救出黑帝,诛灭烛龙。我知道以他温和宽厚的性子,素来不喜与人相争,即便这些年来,水族因为波母之事屡屡问责欺凌,他也是息事宁人,再三退让。此番如此决绝勇断,实是因我之故。哪怕……哪怕我要他立时自刎,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众人心下凛然,姬少典宽仁谦恭、爱民如子,修为虽然略逊其他四帝,却是大荒中最受拥戴的帝王,却偏偏喜欢上了这野心勃勃、狠毒偏狭的女子。这可真叫造化弄人,天意难测了。

    ******

    惟独拓拔野趁着众人凝神聆听,悄悄穷尽生青所学,克制体内寒毒。意如日月,气如潮汐,过了这半柱香的工夫,任督二脉酥麻稍解,率先如冰河春融,周身渐渐转暖,心中大喜,精神为之一振。

    他自小生活在皮母地丘中,接触的奇花异蛊也不知有多少,抗毒性原本便远胜常人;五年前又被流沙仙子种了千百种相克剧毒,近乎百毒不侵;再加上这些年久居炎寒两极的地底,又吃了数以万计的苍梧神果,是以这“朱蛾巨蜂蜜”与北海蛊虫虽然强猛,也不能奈他何,对抗一久,他便渐转上风。

    当下一边聚念改变经络,一边暗暗运气逼蛊。五行真气相生相克,如四季交替,万象更迭,真气加速流转,脏腑内的蛊虫纷纷震毙。肌肤上地冰霜却丝毫不化,乍一望去,与先前浑无两异。

    又听乌丝兰玛说道:“天柜山乃北海通往地下潜流的入口。黑水极渊的底部正值漩涡中央,海水在此交汇冲击,落差极大。四周是以至为坚韧刚硬地北极玄冰混金铁所制的铁笼,陛下根本无法逃出。旁人也无法从外部相救。我和少典思前想后,终于想出了一个完全之计。

    “每月十五月圆之夜,是极渊潮汐最盛之日,又是天柜山圣女宫进行‘祭天月礼’。黑水防守最为松懈之时。我和少典悄悄进入天柜山,以炼神鼎将陛下地元神从其体内、连带着那万千九冥尸蛊强行夺出;然后将其尸身毁灭。烛龙果然以为陛下形神俱灭,欢喜不已,竟没有丝毫怀疑。

    “陛下的元神已被万千尸蛊分夺吸纳,少典费了数月光景,才将其一一抽离出来,又经炼神鼎炼合后,移植入盘古大神骨珠所化的‘元魂珠’中,寄体他人,终于让陛下习死而复生,。

    “陛下对我们感恩戴德。便收远玄、冰夷为义子义女,立约盟誓,将来诛灭烛龙之后。推立冰夷为黑帝。奈何那时烛龙如日中天,爪牙遍地,要想灭他谈何容易?唯一稳妥地法子,便是积蓄力量,等待时机。

    “于是我们筹谋计议。兵分三路。我回到北海,继续韬光养晦,暗联义士。少典将玄儿带在身边。假称是云妃难产之子,他日让远玄继承黄帝之位。冰儿则随陛下隐居在西荒鬼山阴气极强之地,创立鬼国,以‘摄神御鬼**’,吞吸五族真元,修炼五行。

    “少典仁厚宽和,虽无称霸之心,却广纳贤才,收罗了许多能人异士。譬如当年宁封子与月母被素帝双双重创。躲藏在熊山地底,自知将死,便将魂魄封印入月母神镜,孪生双子也被冰封在侧,若不是少典发现后全力相救,那广成子与郁离子焉能破茧重生?救命之恩再加上养育之德,对他自是忠心不二。有了这些羽翼,再加上陛下地万千尸兵,势力初成,待到时机成熟时,便可合力诛讨烛龙,报仇雪恨。”

    拓拔野恍然忖道:“难怪那日会在熊山地底撞见‘月母神镜’与这干妖魔,想来那里便是他们秘密聚议之地。”

    蚩尤想起父亲,更是怒火中烧,重重地“呸”了一声,喝道:“烂栗壳里塞黄豆——装什么好人(仁)?烛龙不过是残害忠良,专权篡位,你们却草菅人命、夺人元神,妖邪卑劣,比他更胜百倍!”

    乌丝兰玛眉尖一挑,格格大笑道:“那些愚昧野民,被烛龙奴役蹂躏而不自知,反倒对他百般赞颂,活着又与行尸走肉有什么差别?被我们变作尸兵,伐贼讨逆,也算是‘舍生取义、虽死犹生’了!”

    众人见她强词夺理,殊无半点愧疚之意,无不愤怒。

    西王母淡淡道:“这么说来,当年诱伏青帝,将他囚困在鬼国地底,也是你们合力所为了?”

    乌丝兰玛坦然自若,道:“不错。陛下苦修‘摄神御鬼**’,虽有‘元魂珠’,却依旧饱受神识错裂之苦,而灵素帝的‘种神诀’天下闻名,若能得此神诀,再加上炼神鼎,便可将搜夺来地魂魄尽皆熔合,化为己用。灵景帝真气盖世,若不是句木神相助,设伏在先,再加上陛下、少典与广成子等人合力围攻,要想将他擒下还真非易事。”

    众人颇感意外,想不到姬少典竟也与此事有关,乌丝兰玛似是看出他们所思,微笑道:“灵青帝狂妄跋扈,历年蟠桃会上,曾几次三番羞辱少典,他纵使再过仁厚,也难免有怨怼之心,要想撩拨鼓动,还不简单?再加上句木神允诺,只要他登位景帝,便将两百年前木族夺占的七座城池尽数归还土族,少典即便不为自己雪耻,也当为族人洗恨。”

    柳眉一挑,又格格笑道:“要想推翻烛龙,仅凭土族与鬼国之力,远远不够,我与句木神结盟,也是希望他为我所用。但此人两面三刀,若无把柄在手,指不定哪天便向烛龙告密,反咬我们一口。所以我们只将灵素帝囚禁地底,留其性命,倘若句木神真起了歹意,顷刻间我们便可让他变为乱臣贼子。”

    西王母点头道:“原来如此。难怪当日百花大会上,句木神欲娶若草花,转而与水伯结盟,鬼国尸兵便立时杀到。倘若没有拓拔太子与苗帝及时相助。青帝和姑射仙子凶多吉少,木族只怕也真要如你们所愿,推立始鸩为帝了。”

    乌丝兰玛笑吟吟地瞟了拓拔野一眼,道:“是啊。这两个捣蛋鬼几次坏我们好事。可恨之极。早知如此,当年从九翼天龙手中夺他出来时,就即刻将他杀了,免了这许多后患。”

    拓拔野一凛,敖语真忽然插口道:“妖女,你在天帝山上说的关于拓拔的身世是真的么?他若真是波母与公孙长泰之子,你又为何不将他带与黑帝,却送给乡野村民?”她对拓拔视若己出,对他地如谜身世犹觉好奇,听到此处。忍不住出口相问。

    乌丝兰玛格格笑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龙神陛下若有骨肉,当年还会立拓拔为太子么?黑帝陛下若得了这亲外甥。还会对冰儿倾囊相授么?

    “那时陛下急于炼就五行真气,强修‘摄神御鬼**’,几次险些走火入魔。我思忖再三,要想修得真正的五行真气,就必须生造出‘五德之身’来。而普天之下。唯一能吞纳五行、熔合为一的,只有那混沌神兽。若能将此兽变为兽身,辅以‘元魂珠’和‘摄神御鬼**’。必定可以大有所成。

    “我费了那么多周折寻找公孙青阳,不过是想藉此与汁玄青母子结成同盟,交换混沌兽,他日好让远玄、冰夷修炼帝鸿兽身,无敌于天下。可惜当年我抱着他赶往皮母地丘时,地丘已被神农移转得无影无踪,落了个竹篮打水一场空。

    “我恼恨失望之下,原想将这小子一掌拍死,但瞧着他乌溜溜地大眼睛、冰雕雪琢似地脸蛋。却怎么也下不了手。哼哼,没料到当日一时心软,却给后来留下了这许多麻烦……”

    拓拔野虽然早已料定自己必是公孙青阳,此时此地听她亲口确认,心中仍是说不出的难受和别扭。

    又听西王母淡淡道:“你没将公孙青阳杀死,不过是尚未死心,还想找出汁玄青母子地下落罢了。否则你又何必搜肠刮肚寻找线索,将武罗仙子、火仇仙子这些被公孙婴侯抛弃的女子一一网罗麾下?苦心经营了二十多年,不仅重现地丘,坑杀了北鲜八部兽骑,更骗夺混沌兽,让黄帝陛下炼成了帝鸿之身,可喜可贺。”

    淡蓝色的妙目讥诮地凝视着武罗仙子,嘴角冷笑,道:“阳极真神当年的始乱终弃,想必伤透了武罗仙子的心,否则又怎会方离豺狼,又附虎豹,不顾天意民心,和这些尸鬼妖魔沆瀣一气?”

    武罗仙子脸色倏然苍白,想要蹙眉驳斥,却是一阵锥心彻骨地羞怒悲楚,眼圈一红,险些掉下泪来。

    姬远玄上前将她柔荑紧紧握住,朗声道:“武罗圣女冰清玉洁,深明大义,岂会为那公孙婴侯所惑?她当年出入地丘多次,不过是为了诛讨此獠罢了。身为土族圣女,自当竭心尽力,壮大本族,此情此举,何罪之有?”

    武罗仙子平生最为悔恨耻辱的便是情迷公孙婴侯,乃至后来与姬远玄好合之时,也每每暗生自卑自怜之感,此刻见他非但不以为忤,反而当众为自己开脱掩护,又是感激又是甜蜜,双颊晕红,抬头嫣然一笑,先前的妒怒恐惧霎时间全都烟消云散了。

    拓拔野盘坐一旁,心绪缭乱,想到龙女,想到被自己劈裂万段地公孙婴侯,想到神农,想到流沙仙子,想到含着泪水大笑自杀的波母……更是呼吸窒堵,胸口仿佛压了一块沉甸甸的巨石。

    天意弄人,给自己安排了一个如此奇特而惨烈地身世,爱恨情仇,错综交织。

    四周火光闪耀,明暗不定,众人的话语渐渐听不清了。恍惚中,他隐隐约约记起了什么。

    仿佛也是象这样的地宫里,也是象这样光影朦胧的时刻,母亲正温柔地凝望着自己,旁边是洛姬雅如花的笑靥,和公孙婴侯高大地身影;耳畔是一首熟悉而又陌生地歌谣,断断续续,似乎是他们一起为他哼唱着……

    他的心中一阵剧烈地刺痛,泪水迷蒙了眼睛,他看见自己的影子斜斜地拖曳在石棺上,仿佛往昔另一个模糊的自己,在这万籁俱寂的陵墓里,静静沉埋。

第六章 心有灵犀(1至3)

    不知不觉中又过了小半时辰,众人浑身冰霜凝结,就连睫毛上也白蒙蒙一片,不住地打着寒战,体内那万蚁咬噬似的剧痛更是越来越加强烈;听着九天玄女有恃无恐地对西王母的质问招认不讳,将来龙去脉一一道来,心中更是说不出的森冷愤怒。

    从土族之“?到寒荒洪水;从蟠桃会大战到地丘重现,从金刀驸马到伏羲转世;从“封镇”混沌到解印鲲鱼;再从百花大会到天帝山盟;从诬陷拓拔到围剿蚩尤;从伏击灵感仰到刺杀白招拒;从各地瘟疫到连天战火……

    若非听她亲口证实,他们实难相信大荒中这些年来许多的疑案惨祸,全是因其而起,布局之深远,手段之毒辣,可谓惊心动魄。

    相较之下,烛龙、句芒、烈碧光晟等人所施行的,简直便是光明正大的“阳谋”了。唯一相似之处,便是都擅用“隔岸放火”之计,在他族中安插了许多奸细,挑拨煽乱,削其实力。

    拓跋野一边凝神聆听,一边运气活脉。聚念四扫,体内的蛊虫几已死绝,奇经八脉也渐转畅通,心下大定。

    只是眼下大敌环伺,加上如意双仙,对方共有六名顶尖高手,自己如何凭借一己之力,在最短的时间内救下纤纤,并将他们一一制服?

    正自苦思良策,又听西王母淡淡道:“我只有一件事尚不明白,还请黄帝陛下赐教。既然少典皇帝当年裂尸诈死,不过是引蛇出洞的苦肉计,好让你名正言顺地登上太子之位。为何一切既定后,陛下反倒要借苗帝之手,迫不及待地将将他除去?”

    姬远玄的微笑登时僵凝,乌丝兰玛泪珠盈眶。闪过一丝悲伤凄楚之色,徐徐道:“玄儿乃至孝之人,岂会做这等大逆不道之事?只是……只是因那‘摄神御鬼**’太过霸烈凶险,虽有‘元魂珠’和‘炼神鼎’,仍不免饱受神识错乱之苦。少典不愿玄儿、冰儿冒此大险,这些年来一直亲自吞吸五行魂识,以宁封子的‘五色烟华诀’炼化为土本五行真元,再用‘土孕**’传与他们兄妹二人……”

    众人大凛,土族地“图孕大发”与木族的“嫁木诀”、水族的“融冰**”异曲同工,都是将自身修炼的真元原封不动地传给他人。故而统称为“嫁衣神功”。每用一次,对传功者地奇经八脉必有重创,姬少典连续使了二十余年。弊害可想而知。

    果听乌丝兰玛道:“可惜宁封子已死,刻在广成子随身玉佩上的‘五色烟华诀’精奥难解,少典只参详之十二三,再加上吸纳的五行魂识太过凶厉庞杂,他每炼化一次五行真元。便需修养大半年方能恢复元气。平定叛党,降伏姬修澜之后,他虽然转死重生。却已油尽灯枯,大限将至……”

    晏紫苏又惊又怒,颤声道:“所以你便一不做二不休,将黄帝约在观水河边,借蚩尤之手将他杀了,好来栽赃栽赃嫁祸!那时蚩尤与你们无仇无怨,为何竟要如此陷害于他?”

    乌丝兰玛嫣然一笑,道:“鸦鹊无罪,栖木其罪。要怪就怪他是拓拔太子的亲朋至友。”

    拓拔野一震。只见她转头凝视着自己,柔声道,“拓拔太子,说起来这一切还多亏了王亥将军。若不是当日他在灵上脚下冥冥感应,祭天占卜算出你是黄帝未来之大敌,少典又怎会派遣风后刨根问底。查究你的身世?我又怎会得知你竟然就是二十多年前被我绕了一条小命的公孙青阳?你倘若安分守己的作一个流浪儿,我或许还可将你带回伯母身边,让你高高兴兴的全家团员;但你却偏偏做什么龙神太子,神农使者,闹得天下瞩目、四海如沸,若再不降你们及早除去,难道还留着你们与远玄争锋么?”

    姬远玄微笑不语。拓拔野心中森寒,才知当日与他结义兄弟、冒死相助时,他竟早已作好了锄灭自己的打算;为达目的,竟不惜借刀弑父,迫使土族上下与自己势不两立!

    惊愕骇火,哈哈笑道:“原来如此。在你们心目中,没有是非正邪,没有朋友兄弟,只有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利益所趋,就连骨肉至亲也可以牺牲利用,更何况旁人?”

    晏紫苏双颊酡红,又冷冷插口道:“妖女,烛龙的本真丹早就被你调包换走霏,你便是用此来逼迫我娘为你卖命的,是不是?”

    乌丝兰玛咯咯笑道:“晏国主,你到现在还相信这个世上有本真丹吗?如若真有此丹,烛龙当初又何必辛苦抢夺三生石?天吴又为何至今留着八个脑袋?我们又何必花费二十年光阴寻找混沌兽身?”

    顿了顿,摇头道:“烛龙当年赐予你娘的根本不是本真丹,不过是我圣女宫的‘仙蜕花’罢了。虽然能暂时变回人貌,却永远也得不到不灭的灵魂,还要永受骨肉裂痛的煎熬。你娘投奔于我,正是为了得到‘仙蜕花’的解药。”

    晏紫苏身子一晃,花容霎时惨败。她此生最为害怕的,莫过于死后什么也没有,连黑暗和空寂也感觉不到。此刻得知就连那唯一的希望也不过是虚幻的泡沫时,更如同悬崖边地人抓落了最后一根枯草,心中森寒恐惧,无可言表。

    蚩尤又是愤怒又是心疼,不知当如何劝慰,紧握刀柄的手青筋暴起,却使不出半点气力,哑声大笑道:“无耻妖孽!老黄帝居然为了你们舍生忘死,真是被鬼迷了心窍了!都说‘中州男儿多义士’,想不到土族数百万儿郎,竟全都是不分青红皂白的行尸走肉!”

    姬远玄也不着恼,背负双手,淡淡道:“一介莽夫,也敢妄谈什么‘义’字?大丈夫立于世,当舍小节而从大义。土族男儿誓死追随寡人,为的便是铲奸贼、青天下,成就千秋不朽的伟业,岂是小小一个蜃楼城可以比拟?”

    拓拔野心中怒极,哈哈大笑道:“好一个锄奸贼、平天下!敢问你们勾结奸佞,陷害忠良,惟恐四海不乱,锄的是什么奸贼?平的是什么天下?你杀人放火火,裂土分疆,涂炭五族苍生,锄的又是什么奸贼?平的又是什么天下?”

    此时他经脉已全然冲开,但为了不惊动众人,仍以“宇宙潮汐诀”将真气封冻如冰河,就连肌肤上的冰霜也丝毫没有震裂融化,若不凝神查探,决计不能感觉到丝毫异样。

    姬远玄微微一笑,朗声道:“拓拔太子,当日你在天帝山上所说的话,难道已经忘了么?‘天下合,则百姓宁;天下裂,则百姓苦’。你我之间虽然势不两立,但对于这一点,却是心有灵犀,可谓知己……”

    拓拔野摇头大笑道:“拓拔何德何能,敢做阁下知己?我想要的乃是青定四海,让天下处处都是蜃楼城,可不是要将这大好人间变作恐怖鬼域。”

    姬远玄扬眉道:“寡人原本也只想打败烛龙,让水、土二族相安而治,但追古思今,便知这种念头何其天真!大荒数千年来干戈不断,战火如荼,归根结底,便是因为五族各立,天下离心,纵然有神帝略加制衡,又有何用?今日锄掉一个烛九阴,明日还会出来一个烛十阴,此去彼来,永无穷尽。只要四海不一,人心不齐,就永远也没有太平安定的一日……

    转身环顾众人,一字字地森然道:“大乱之后方有大治。要想人人安乐,开万世之太平,惟有扫平四海,将五族合并,天下为一。所以我要做的,不是一族一时之黄帝,而是天下万民、千秋万载的黄帝,谁若敢阻挡这万岁伟业,谁便是逆天奸贼,我自当誓死以锄之!”

    众人一凛,都知他野心极大,想不到竟一至于此!这些话若换了旁人说来,多半被认定疯子,哄笑了之:但出自其口,斩钉截铁,重逾万钧,竟让人莫名地生出寒畏之意。

    乌丝兰玛瞟了眼殿角的沙漏一眼,嫣然道:“已经过了整整半个时辰,该说的都已说了,各位体内的蛊虫想必也早已孵化得差不多啦。陛下,趁着他们元神未消,收入神鼎好好炼化,可别浪费了。”大袖挥扫,“呼”地一声,火焰高窜乱舞。铜鼎通红。

    众人大凛,此时浑身僵硬,动弹不得,眼睁睁地看着神鼎徐徐旋转飞来。却苦无半点抵挡力。科汗淮、石夷等人方欲强动真气,体内登时万虫齐噬,疼得魂识欲裂,生不如死。

    拓拔野与纤纤相距十三丈,中间隔着姬远玄与应龙,即便施以“种神诀”,也断难瞬间夺救到手,而要想一举降伏姬远玄,更无可能。唯一的机会便是擒住七丈外的乌丝兰玛,当作人质交换。

    当下一边五气交感,逼出满脸冷汗。装作体内寒蛊齐发的假象;一边暗自将真气绵绵毕集掌心,只等乌丝兰玛再靠近数步,立时全力突袭。

    忽听晏紫苏格格大笑道:“要杀要剐。只管动手,横竖我已在冰夷地体内下了‘子母噬心蚕’,我们若是死了,也有她随着陪葬!”

    姬远玄面色陡变,喝道:“你说什么?”手掌一翻。炼神鼎蓦地凌空翻转,朝晏紫苏平移飞去。

    拓拔野心中一动:是了,除了他们寥寥数人。天下还没人知道冰夷已死。以此要挟,当可乱敌阵脚,趁隙反攻!当下哈哈笑道:“怎么?女魃还没告诉你们么?在那凤冠山下、青石屋里,你的好妹子被火仇仙子刺瞎了双眼后,已被我擒获,藏在一个绝密之处了。要想就她,就乖乖地交出解药,放了西陵公主!”

    乌丝兰玛又惊又怒,昨夜女魃未能返回复命。她已隐觉不妥,此刻听拓拔野对冰夷软禁处所说得分毫不差,又想起方才少昊竟能说出冰夷与她的母女关系,心下顿时信了八分。

    当下走到敖语真身边,嫣然一笑,柔声道:“龙神陛下,我听说拓拔太子最是怜香惜玉,又怎会舍得如此对待一个弱女子?你也是母亲,想必知道做母亲的,为了子女可以什么也不顾。却不知拓拔太子为了自己母亲,又愿意作出何等牺牲?”话音未落,右手操起一柄碧幽幽的青铜蛇刀,闪电似的刺入敖语真的背心。

    拓拔野失声道:“娘!”众人惊呼声中,敖语真身子一颤,格格笑道:“臭小子,这贱人扎你娘几刀,回头记得也扎那小贱人几刀……”说到最后几个字时,脸色煞白如纸,声音更已细弱如蚊吟。

    乌丝兰玛微笑道:“拓拔太子,你饱读《百草谱》,这刀上的‘冰泥翠藻’是什么,和北海蛊虫遇合又会产生何等反应,相比清楚得很了?”陡然将刀抽拔而出,黑血喷射出一丈来远。火光映照下,血迹斑斑乌紫,恶臭扑鼻,无数蚂蚁大小的绚彩蛊虫正微微蠕动。

    “冰泥翠藻”是北海海底剧毒之物,蛊虫吃了之后,更是疯狂难阻,上钻颅骨,下穿脚踝,就连脑浆、骨髓也要吞吸精光。拓跋野骇怒交集,还不等说话,乌丝兰玛又是一刀朝敖语真脊椎猛刺而下。

    “砰!”黑光爆舞,科汗淮突然一跃而起,一掌猛击在玄女肩头,登时将她打得鲜血狂喷,翻身飞跌。

    事起仓促,众人哗然惊呼,姬远玄急冲如电,左臂气带飞舞,将玄女倏然缠抄接住,右手则驭使神鼎,碧光怒旋,朝科汗淮呼啸撞去。

    拓拔野更不迟疑,立即伏身疾掠,左臂五气相激,极光气刀轰然怒爆,震得应龙踉跄飞退,借势翻飞,转向直扑纤纤。右手天元逆刃银弧旋舞,在墓室中亮起两轮刺目的太极鱼线。

    这一记“星飞天外”乃八百年前古元坎夜观流星时所创,锐不可挡。拓拔野在苍梧之渊静心苦修,天人合一,更已将其威力发挥到极致,光浪所及,整个陵墓顶穹如流星狂卷,绚丽难言。

    如一双仙心中陡沉,“吃吃”两刻,只觉肘上一凉,小臂已连着符彩神带被双双切下,鲜血冲天喷射。呼吸一窒,还不急惨叫出声,当胸又被猛烈无比的五行气浪螺旋撞中,经脉、骨骼应声碎裂,冲天抛飞。

    拓拔野足下丝毫不停,抢身抱起纤纤,陀螺急转,天元逆刃盘旋怒扫,将追冲而来的应龙、武罗重又迫退。混乱中,只听右后方“嘭嘭”连震,翠绿光晕重叠火放,龙神尖声叫道:“科大哥!”

    他心中一沉,眼角扫处,但见科汗滩连翻了几个筋斗,重重地撞在混金铁壁上,猛然劈砍在神鼎上,“当!”神鼎陡然移转,擦着科汗淮的耳,沿轰然撞在铁臂上,登时迸开数十道细小的裂纹。

    拓拔野纵声大喝,抱紧她飞旋斜冲,天元逆刃的银亮刀芒直冲出十余丈远,猛然劈斫在神鼎上,“当!”神鼎陡然移转,擦着科汗滩的耳沿轰然撞在铁臂上,登时迸开数十道细小地裂纹。

    科汗滩被那气浪绞卷,侧身翻转,一头撞中鼎壁,立时又飞弹震出。他虽中寒毒,却以“潮汐诀”稍微改变经脉走向,故而保存了两成真气,方才为救龙神,全力相搏,耗尽真元,再也无法抵挡姬远玄的连番猛攻。此时重创落地,浑身鲜血斑斑,气息奄奄,就连指尖也无法再动弹一下了。

    敖语真瞧不见他在哪里,又惊又怕,伸手四下抓探,连声呼唤。纤纤迷迷糊糊中听见,神智陡然一醒,低声道:“爹!爹!”长睫震颤,却睁不开眼来。

    拓拔野待要冲前相护,橙光怒爆,凌厉迫面,姬远玄的钧天剑已雷霆狂飙般地急攻而来。身侧气浪怒卷,应龙、武罗仙子亦双双夹攻,登时将他逼得呼吸不得,接连后退。

    乌丝兰玛盘坐调息了片刻,黑光缭绕,面色稍转红润,睁眼微笑道:“陛下,既然拓拔太子这等寡情薄义,连自己义母性命也不顾,我们就成全他吧。反正只要炼他一人魂魄,冰儿也好,九碑也罢,全能得知下落。”

    拓拔野大凛,单只帝鸿一人,真气便不在自己之下,再加上应龙、武罗、玄女,莫说救护科汗淮等人,自保都颇为吃力。眼下若在地上,以“三天子心法”感应天地伟力,或可一决生死;偏偏身陷墓室,四壁徒立,又当何以借势?

    四周气芒如飚,光浪炸舞,他突然想起在那苍梧之渊,彤云压顶、雷电交加的狂暴景象……心中一动,这一切与之何其相似!天如穹盖,地如铁壁,世界再大,与这墓室又有何异?只要能心与境合,五行生克,自可与天地万物融合为一,又管他身在何地!

    一念及此,豁然开朗,精神陡振。当下五气流转,周身绚光大盛,“呼!”四周霓霞环绕,层层激舞,祟角风似的在众人之间摇曳飞旋,越来越快,越来越猛。

    姬远玄双目瞳孔收缩,光芒闪烁,微笑道:“拓拔太子,不管你信或不信,当世英雄之中,我最为赏识之人便是你。你与我之间,实有太多相似之处。你想令天下处处都是蜃楼城,我想让大荒百姓人人安居乐业,也算是殊途同归。只可惜这天上只能有一个太阳。世间亦只能有一个黄帝,否则……”摇了摇头,叹道:“否则你我如此戚戚相应,我又何必非要置君于死地?”左手化爪横扫。炼神鼎骤然变大了数倍,“呼呼”飞旋,朝他当头罩来。

    拓拔野呼吸一窒,头发衣裳倒立鼓舞,昂然大笑道:“多谢阁下如此抬举。可惜当世帝神权贵之中,我最看不起的便是你这奸邪小贼。若与你有半点相似,我早就羞得一头撞死了。我想要四海大同,人人平等,而你却想要做千秋独夫,让大荒百姓世世代代的当你奴隶。你我之别。有如日月昼夜,不共戴天!”

    说话间,天元逆刃夭矫闪舞。如闪电破空。

    四壁青光映照,“轰隆隆!”如雷声滚滚,震得人气血翻腾,红缨、碧萼尖声惊叫,捂着耳朵踉跄坐倒。

    应龙、武罗齐齐一。被那蓬然鼓炸的祟角旋风震得离心飞退,惟有姬远玄半步不退,右手钧天剑黄光滚滚。擎天柱似的顶在炼神鼎地后侧,涡旋狂卷,一重重地变幻出深碧浅绿的光浪,朝着拓拔野寸寸压下。

    两人真气相已臻太神之境,又都五行具备,在偌大的空间内螺旋交抵,相生相克,登时气浪叠爆,绚光乱舞。激撞在周围的混金铁壁上,更径直飞窜起无数道电光火焰。

    拓拔野哈哈长笑:“区区一个炼神鼎,也敢与日月争光?且看我以天地为洪炉,将你们这些妖魔炼为炭糜!”意如日月,气如潮汐,在奇经八脉之间汹汹席卷,恣意生克变化,循环激转,每一刀劈出,都犹如雷电齐鸣,风云奔走。

    刹那间,墓室内仿佛被滔滔霞云笼罩住了,汹涌奔腾,飓风卷号。燃烧的火浪在两人之间呼啸穿飞,将四下照得姹紫嫣红,光怪陆离,突然闪电乱舞,雷鸣如爆,既而水珠纵横,暴雨倾盆。

    地上很快结了一层白茫茫的冰霜,但在那四时处迸飞的火浪撞击下,又如冰河迸炸,冲天掀卷。铁壁更被烧得通红,仿佛旱地熔石,不断龟裂。

    五气交感,诡谲变幻,蒸腾的水汽突然又化作万千冰雹,缤纷乱舞,砸在众人身上,猎猎生疼;砸在滚烫的铁壁上,“哧哧”激响。白雾弥漫,火势越发猛烈,冲天席卷,烧得顶壁忽青忽紫。

    如此五行生克,循环周转,变化出万千气象。小小墓室,竟宛如无垠宇宙。拓跋野跌宕其中,体内真气随之不断契合转变,越斗越是酣畅淋漓,纵声长啸,那羊角狂风的声势渐渐压制住了炼神鼎的涡旋碧光。

    众人呼吸如堵,心神俱震,从未见过这等奇景,一时间竟忘了恐惧和焦虑。

    石夷张口结舌,怔怔观望,仿佛悟到了无上妙境,却又仿佛混沌难明,又是惊异又是敬服又是懊沮,骇然忖道:“世间竟有这等绝学!我这几十年可真是……可真是……可真是坐井观天了。”

    姬远玄置身局中,震撼更甚。先前洵山顶上,目睹拓跋野将暴风雪生生止住,已然大为惊异,想不到在这四壁徒立的密室之中,他竟能反其道而行之,凭空催生出如许风暴!

    自己若能夺得九碑,修成这通天彻地的“三天子心法”,大大业何愁不成?越想越是羡妒恼恨,再无心与他僵持,扬眉长笑道:“宇宙本混沌,何来炼洪炉?管你风火雷电、冰霜雪雨,到了寡人肚里,全都不过阴阳二炁!”

    周身突然朝外一鼓,黄光火放,登时变成了那浑圆如球的无头怪物,四只肉翼高高举起,抵在炼神鼎边缘,六只彤红地触足蓦一外翻,腹部长缝迸裂暴张,如血盆大口。

    “呼”地一声,腥风狂啸,火浪、冰雹、雨雪……全都倒卷冲入,众人眼前一花,身不由己地随之飞旋冲起,惊呼不绝。

    拓拔野张口吐出定海珠,喝道:“定!”神珠破空逆旋,光芒炸射,和天元逆刃的绚丽光浪绞卷一起,狂飙摇舞,直冲帝鸿巨口,顿时那涡旋重重震荡开来。

    狂风骤消,气浪四爆,众人身下一空,重又横七竖八地跌坐在地。道道艳红的火弹交错怒射,撞击铁壁,裂缝中火焰喷吐,白汽蒙蒙,墓室内很快又炙热如蒸笼。众人大汗淋漓,周身湿透,那寒痹地感觉稍有消减。

    乌丝兰玛格格笑道:“陛下,拓拔太子想用五气真火来压制‘朱蛾巨蜂蜜’,你就助他一臂之力罢。”

    帝鸿嗡嗡大笑,圆球似的巨躯陡然通红如火,急剧膨帐,四翼齐拍,“轰!”姹紫嫣红的火浪从口中喷薄怒涌,登时将拓拔野撞得凌空后跌,衣裳亦窜***点火焰。应龙、武罗趁势穿梭交夹,全力猛攻。

    拓拔野先机既失,重转被动,被这土族三大高手雷霆般合围追击,呼吸如窒,一时无暇调整反击,只得借势随形,跌宕回旋,施展“天元诀”,弧光电舞,将那迫面而来的重重气浪震扫开去。

    墓室内火焰狂舞,越烧越旺,众人发须、眉睫尽皆焦枯,衣裳“呼”地卷起朵朵赤焰,眼睁睁地看着火舌乱舞,直往上窜,惊骇焦火,却无计可施。惟有长留仙子格格大笑,宛如癫狂一般。

    纤纤体内寒毒散清,神智渐醒,眼见周侧火焰狂舞,自己被拓拔野紧紧抱在怀中,脸上烧烫,心中怦怦大跳,突然想起父母,“啊”地一声,四下扫探,叫道:“爹!娘!你们在哪里?”

    拓拔野大凛,知道再这般下去,不消片刻,科汗滩等人都将被烧成焦骨了。心神一分,“三天子心法”的威力更加难以发挥出来。侧肋狂风火卷,忽然被帝鸿触角趁隙扫中,顿时剧痛攻心,踉跄撞飞。

    乌丝兰玛大喜,笑道:“红缨、碧萼,西陵公主想见龙牙侯,还不去将他的心剜出来,呈与公主相见?”

    那两丫鬟脸色煞白,对望一眼,行礼应诺,抽出尖刀,徐徐走到科汗滩身边,颤声道:“龙牙侯,得……得罪了!”提刀便往他心口刺下。

    纤纤、龙神惊怒齐呼,西王母身子一震,“哇”地喷出一大口鲜血,突然翻身急冲而起,“天之厉”碧光狂扫。

    “嗤!嗤!”红缨、碧萼脖子突然现出一道红线,她们睁大双眼,惊骇地瞪着西王母,张口想要说话,脖子却突然喷出一道血箭,人头冲天旋舞,尖刀掉地。

    只听西王母叱道:“贱人,雁门山一战尚未打完,今日就在这里作个了断!”青光飞旋怒舞,“天之厉”余势未消,立即又狂飙似的朝乌丝兰玛呼啸劈去。

    众人哄然。纤纤又惊又喜,却不知她为何竟能逼出寒毒凶蛊,安然无恙?

    乌丝兰玛亦大感意外。格格笑道:“想不到妹子为了救老情人,竟突然生出如此能耐!好啊,我倒要看看你能强撑到几时。”翩然疾冲,冰蚕耀光绫如流云黑水。将玉胜刀层层缠卷。

    西王母来势如电,厉声长啸,黑发冲天摇舞,淡蓝色的妙目厉芒闪耀,玉齿变若虎牙,暴张交错,端庄秀丽的容颜变得说不出的狞厉可怖。双袖猎猎飞卷,陡然朝外一分,“天之厉”破冲而出,回到她双手之中。光焰暴涨。

    碧光怒舞,化作巨大的清冽刀芒,纵横呼啸。每一刀一式竟全是两败俱伤的亡命打法,极尽凌厉凶险。

    “嘭嘭”连声,冰蚕耀光绫卷舞翻飞,气浪滚滚,乌丝兰玛经脉伤势未愈。抵挡不住,接连闪避后退,险象环生。

    应龙、武罗仙子大凛。抽身回攻,拓拔野哈哈大笑道:“水刚烧开,肉没下锅,两位喝口羹再走何妨?”五气交感,天元逆刃如星河飞泻,冰川雪崩,气势陡然大盛,杀得他们招架不迭,只得重又返身激战。

    当是时。忽听“当”“地一声巨响,似是有人在重重地撞击兽头铜门,众人齐齐一凛,侧耳聆听,隐隐能察觉到嘈杂喊杀声,从墓室外的甬道渐渐逼近,心头嘭嘭大跳,隐觉不妙。

    帝陵乃金族禁地,除了王侯、祭司、任何人不得妄入,又有谁巨胆包天,竟敢杀透墓外五族重围,擅自强闯?

    西王母脸上泛起淡淡的晕红,悲喜交集,森然道:“水圣女、黄帝陛下,此处是我金族帝陵圣地,英灵环伺,你们以为还能逃得出去么?”

    左手高高举起一个浅白色地犀儿长角,嘴角冷笑,一字字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各位方才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已经清清楚楚地传到了所有宾客的耳中。谁是帝红妖鬼,谁是乱世奸佞,三日之内,便可传遍大荒,人人尽知!”

    纤纤失声道:“相思犀角!”众人哗然,乌丝兰玛的脸色更是瞬时惨白。

    拓拔野灵光霍闪,又惊又喜,直到此刻才正明白西王母为什么要将他们诱入这万绝帝陵!

    万绝谷中顺风聆听,可以辨析出数百里外的种种细微声响;逆风而听,却连几尺外的响动也丝毫无法察觉。

    而这神犀角两两成对,世之罕有,即便相隔千里也能清晰听见彼此话语。白帝陵虽然通体以玄冰混金铁所铸,墓室距离地面终究不过六百来丈远,可以隔绝众人念力,却不能阻挡相思犀角所传送的声音。

    五族群雄站立在白帝陵的东面,只要楚芙丽朝着墓门高举另一只相思犀角,自可将墓室中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呈现在众人面前。而由于逆风之故,墓室中地众人却根本无法听见上方犀角所传来的任何响动。

    姬远玄、乌丝兰玛只道身处地底密室,言行举止就连神鬼也难察觉,是以自觉大功告成,得意忘形,在西王母的质询诱导下,肆无忌惮的将一切和盘托出。

    应龙、武罗仙子脸色齐变,方知中计。

    帝鸿嗡嗡怒吼,触角暴张,想要转身冲掠,抓住西王母,却被拓拔野飓风似地刀芒气浪强行迫退。

    乌丝兰玛反倒很快便恢复了镇定,回旋闪避,摇头笑道:“水香妹子,想不到我还是小瞧了你啦!你早就不声不响地筹划好了这一切,方才故意带着如意双仙与红缨碧萼,也是让我们放松警惕,上钩咬饵,是不是?”西王母飞掠疾攻,冷冷道:“我虽然早知太子黄帝野心勃勃,却没想到他被你唆使摆布,竟如此丧心病狂,为达目的不折手段,就连至亲至爱之人也能任意牺牲。若早知如此,我又岂会引狼入室,害得四海分崩,陛下化羽!”说到最后四字,眼圈微微一红。

    乌丝兰玛格格大笑道,“女娲门前捏小人,说起‘心狠手辣’,天底下又有谁比得过妹子?你为了不引起我们怀疑,不惜流放少昊,囚杀长老,今夜当着红缨、碧萼之面,甚至还故意亲手杀死辛九姑……”心中一凛,笑道:“是了,我正想以妹子这等聪睿,又怎会算不出会被我们下以蛊毒?想必‘朱蛾巨蜂蜜’也早被你偷偷换过了……”

    话音未落,“咻”地一声,耳畔几绺青丝已被玉胜刀闪电劈落,寒毛尽乍,只听西王母淡淡道:“倘若直接更换,又岂能瞒得过你们耳目?四巫在香炉中掺了雪莲根茎与三十二种南海奇草的炭灰,无色无味,只要闻上一个时辰,‘朱蛾巨蜂蜜’、北海蛊虫自可尽数消解。”

    众人凝神扫探,果觉体内的寒毒已然消退不少,那些发狂咬噬的蛊虫不知何时也已暴毙近半,惊喜难抑。但想到西王母早知玄女奸谋,竟将计就计,不惜生死豪赌,诱使帝鸿暴露出真面目,更觉骇异惊佩,冷汗涔涔地爬满了脊背。

    “轰!”念头未已,那兽头铜门突然炸裂横飞,一道赤红地人影闪电冲入,火焰狂飙卷舞,朝着西王母后心撞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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