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二五章 猝不及防
王素还是赵曦儿时见过,只不过这些年因为各种各样的往来,使两家在事实上很亲近……利益圈在一起的。
时隔多年,王素一直辗转于国朝各州府,即便是偶尔回京,也不可能专门参见太子殿下。
但这一次见到,还是很亲近的……
若不是因为这个运输线路,王素恐怕要进京履职了。只是王素并无埋怨,这也是他自家的事。
别看赵曦到处拉投资,对于这个轨道,也只有那六家支持,并出资了。
“殿下,此运输线一旦建成,运力如何?”
这不算质疑,是闲聊。从儿时起,所有掺和进去的营生,没有不赚钱的。
甚至说这些商贾的收益已经成了家里最大的进项。
“学士,惠民河年运二百万石,倘若此线路贯通,翻倍正常,高之可与汴河相当。”
赵曦觉得这应该不是问题,跟王素也是实话实话。
“殿下,当真?”
“学士,此运输线无季节之间断,水流充沛与否不停运。此为一。”
“可昼夜不停运送。轨道运输不必担心路况,且昼夜无异,常年不辍。此为二。”
“再之,此运输线实行分段核算,每一段的货品价值都是用钱粮购买上一段的,损耗自负,盈余自留。可几近杜绝人为损耗。”
或者这才是最关键的。在提高人的责任心上,没有比钱粮更有效的手段。
这段时间,应该是赵曦最悠闲的一段了。好像自己很久没这么悠闲了。
给王素面子,让护卫营训练京西南路禁军,所以就多停留了一段日子。
至于朝堂的弹劾,应该不会。毕竟在营造轨道这事上,朝堂冷眼旁观,都自觉有点心亏的。
没给钱粮不说,关键是还划拨的是一群烂人。接收这帮烂人,谁也知道不是什么好差事,所以,太子殿下耽误些时间也是情理之中。
然而,总有不让他悠闲的事。
朝廷的诏令到了,虽然不是对赵曦的,却跟他有些关联。
该怎么说呢?事情挺急,是急递。因为京西北路一厢的禁军反了!
原因令人无语。
事情跟东川铜矿以及这次轨道军卒转民有关联。
在东川铜矿铁矿工的章程里,赵曦明确了他们的省亲假。也就是,那些转为矿工的禁厢军,在特定时间,可以轮替着回乡省亲。
造反的这位,叫张炎,其有一兄长叫**。
因为**年岁稍大些,又拖家带口的,朝廷给的俸禄就那么些,日子过得有些窘迫。所以,在铜铁矿招工时,他就报名了。
这一选择,确实让他家改观了。
处于东川,就是想多花钱都没地方。关键是,自家婆娘在矿城里开了一间小店,做些小吃……
这一下,一家子生活明显提高了不止一个档次。
轮着他回乡省亲,就带着全家人回来一趟。游览了大好河山不说,钱多了,做事也相当大方。
在弟弟面前,很是捞足了面子。
以前一直是张炎补贴他兄长家的,而这一次,很明显感觉到了兄长的不同,真的有兄长样了。
兄弟俩闲聊,也就知道了矿工是怎么回事。
本来这事好事,这也是赵曦的本意。他的徒木立信,不就是要这个结果吗?
然而,在这次朝廷再一次要转民籍时,张炎就报名了,很积极,不但他报名了,还准备带着他那一厢的兄弟全部转民籍。
朝廷这次没让自愿,是指定的。
这事,信阳军的军主还真的没什么错,执行朝廷诏令而已,把那个最烂的一厢给推出去了。
事情到此应该了了。
没有,这个张炎很倔,关键是他听说了,转民的这些厢军,不但有了三年的钱粮,甚至劳役是凭本事赚钱。
心里更不爽快了,在他兄长面前没舒畅的出气,就去找上官理论。
巧不巧的,正好遇到了转民那个厢军的指挥使,正跟上官亲近。而上官就当着张炎的面,告诉他,这个指挥使,将取代他!
这下彻底把张炎惹急了。本来他就以为这是军主偏袒的原因,让他没转民籍。这下,彻底坐实这猜测了。
怒从心起,一发火,直接剁了上官和那个指挥使。
接着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反了!
这种猝不及防的事,整个信阳军根本没防备,更何况本来就没什么战力。
张炎很轻松的拿下了信阳,队伍也扩大了。
然后,洗了些富户,分了些财货,趁着士气高涨,信阳军一路向北,打正阳,打确山,逼近蔡州了!
赵曦在襄州接到的信息是这样。他知道,估计蔡州也没了。
确实,张炎在打下蔡州时,不再往北了。就以蔡州为据,连续打退了几股来援的朝廷军伍。坐等着朝廷派员招安呢……张炎就是这样想的。
也是,国朝有这个惯例。一般对民愤不太大的造反,最后都是招安。张炎也这样想,他想着跟朝廷谈谈,让他们转民籍就行!
并且把转民籍的美好前景,跟军卒们说了……
朝廷的诏令并未对护卫营,或者赵曦下的,是对王素的京西南路禁军下的。
责令京西南路禁军,东向驰援,自信阳向北,对反军形成包夹之势。
赵曦没置身事外的觉悟,别说还有些关联,就是没有,他也觉得他责无旁贷。
没二话,连王素的劝阻,以及一同前往的建议都不听。直接召集护卫营,赶往蔡州!
并且让王中正和李宪,快马加鞭到汴梁,自军器监将虎蹲炮带至蔡州。
这张炎还真没这么祸害百姓。赵曦到了信阳,这里除了没有长官,百姓还跟原来一样过日子。
至于富户……唉,不提也罢。
信阳的胥吏也都没事,还继续操持着信阳的日常。
赵曦没搭理胥吏的叨叨,不管是说张炎的好,还是坏,都不影响赵曦对此事的处置原则。
没多停留,便北上了。
国朝的军卒,只要不是西军,还真的是烂的没法说。
赵曦从襄州出发,这一路过来,得有三五天,而到达蔡州后,围着蔡州的四门转了一大圈,居然没见着任何一部分的军卒。
都哪了?
再往外延伸了,这才发现,所有来剿灭信阳军的,都在离蔡州城二十里外轧营!
这是围剿吗?而信阳军的来路上,放着那么大一空挡……
第二二六章 决不饶恕
有心学文臣那样,随便拖出几个指挥使来砍了算了。可,这真的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不说赵曦没指挥以及调集这些军伍的文凭,就是有,他估计也不会砍几个立威,没意义。
就这情况,互不统属的支援,在蔡州城外十几二十里的地方,吓唬着蔡州的反军!
赵曦也没打算招呼这些所谓的军卒攻城,他就等着虎蹲炮来了,护卫营两千军卒,看能不能打下蔡州。
实在不行,他宁愿让护卫营潜藏暗杀,都不想用这些吓唬人的军卒。
真的很寒心,也让赵曦感到后怕。这就是国朝的防务呀!
这次外出,本就不是为打战的,护卫营携带的也就是常规弹药的量,连睡袋都没带,更别说扎营的器具了。
倒是有人过来邀请,请太子殿下,以及护卫营到他们营盘歇息。
拒了,或者说根本没搭理才对。
讪讪的都走了,而护卫营就在蔡州城下百步左右的距离歇下了。
次日,赵曦却见着了更让他觉得荒唐的事。
王素带着兵赶来了,没办法,他是真担心太子殿下的安危。
反军不怕,迟早会被剿灭的。可太子殿下,就带着两千军卒,他担心太子殿下用这两千人去攻城……至于其他驰援的队伍,就是王素也没往心里算。
让赵曦觉得荒唐的是,跟王中正李宪一起的,狄青居然来了。
至于吗?就这点反军,居然需要狄青这样的名将来?
“殿下,青如今是蔡州招讨使。而完成反军剿灭后,吾将直接担任蔡州团练使、信阳知军。”
狄青跟赵曦实话实说,没遮掩,说的很苦涩。
这这么可能?狄青是枢密副使,相当于副总长。这蔡州团练使、知信阳军又是什么?那是地方长官!
“为何?”
赵曦必须得知道原因。
“护卫营与襄州练兵,朝堂有人提起。本没什么,青以为此为可行,便建言朝廷,应拆分护卫营,并分散至国朝各军。”
“同时将护卫营练兵之法推广,从而提高国朝军卒素养。偏偏这时候,朝廷得到奏报,这信阳军反了。”
“朝臣责问,倘若信阳军有了护卫营之战力,可只是行进至蔡州乎?故,武人不可信。”
真的很荒唐!一条道,因为有一个坑扳倒人了,然后就把这路给废了不成?
可朝廷还真就做出了这事。
怎么说呢,狄青懂赵曦,可他没懂了官家。
狄青说练兵没错,说提高国朝军卒素养也没错,甚至让护卫营帮忙训练都行,可他不该说拆分护卫营。
所以赵祯就顺水推舟,借着文臣们的讨伐,把狄青直接支到蔡州了。
赵曦在襄州帮王素练兵,即便是朝堂上有人提了,可反驳的人比赞同的人多。狄青还以为是太子殿下让朝廷的风向变了,有意发展军备呢。
所以,很少参言的他,也就提了那么一句,还是很委婉的。
然后就这样了。
他跟赵曦讲述时很直白,其实他在朝堂上说的很含糊,很委婉。结果还是被贬到这里了。
“狄帅,来日方长!”
赵曦也只能这样说,他应该说:我信任你,最终会重用你。可这不是私下里,是大庭广众之下。有些事还是需要忌讳的。
既然狄青来了,赵曦也没必要越厨代庖,狄青是正牌的招讨使,有权利指挥所有的军卒。
当然,得受王素节制……这是国朝的体制,那怕王素只是一路援军。
狄青似乎是真的懂赵曦,把各路援军都召集过来,并没有凭人数上的优势攻城,而是让各路援军,一路一路的来……
谁死了算谁倒霉,活着也是浪费钱粮。
磨蹭了一天,每任何效果,也不会有效果。
叛军不惜命,但攻城的惜命。愣的怕不要命的,这阵仗很好的诠释了这句话。
还就怪了,越怕死,就越死的多。
差不多了,赵曦也是真不忍心就这么让他们送命。
所以,护卫营带着襄州军开始攻城了……
只是又换了一波人而已,叛军并不在意。
能打退前面的,也就能打退这一部分。不就是万数人吗?自己蔡州城里三万多军卒呢!
张炎本以为朝廷该来人招安了!可是没有。也就是说,他们这股反叛还没做到让朝廷重视的地步。
所以,也狠了心了,准备往死里打,一定要打的朝廷疼了,打怕了,那样才能为兄弟们搏一份好的将来。
把军卒尽数召集到城墙上,不为啥,就为告诉朝廷,我们有的是人。
然后几乎把整个蔡州的军械库都搬到城墙上了。什么滚木擂石,什么床弩神臂弩,做出了一副视死如归的阵势。
虎蹲炮已经改良了,因为制作马车的事,苏颂给虎蹲炮也装了轮子。
所以,并不是由人背着的。这几天援军攻城,虎蹲炮一直是在襄州军营里放着的。
这时候该上场了……
赵曦看了一眼城墙上……几个意思?这叛军为何如此配合?
虎蹲炮单弹适合破城门,而碎石弹针对密集军伍最有效。
蔡州城是国朝的,本来就准备有效杀伤后攻城,尽量不去毁坏城门。结果人家叛军如此配合……
“砰…砰砰…砰……”
四声,四尊虎蹲炮,在军卒未攻城时,先来了一轮。
怎么会是这样?
叛军等着攻城呢,比如云梯,比如投石机,比如床弩和神臂弩什么的。
可就见到推过来这么一辆奇怪的小车车,然后……然后就是一阵阵的惨叫了。
不仅仅是叛军,就是襄州军,包括那些远远的看热闹的,全都愣了。
“攻城吗?”
指挥权是狄青的,但这时候他问赵曦。
剿灭叛军是一定的,但具体怎样剿灭,有太子殿下在,那就是太子殿下说了算。
“再打几轮吧!”
算震慑也好,还是告诉军卒们国朝的军备也罢,赵曦觉得应该再打几轮。
又打了一轮,第三轮还没开始,叛军要投降了!
城门开了,出来的是蔡州知州,叛军并没有弄死他,就为这一刻呢。
来意说明了,意思是叛军请求投降,只需要朝廷让他们改民籍做工即可。不管是轨道工还是矿工,都可以。
“继续攻城!”
赵曦也只是听了听,却感觉跟没听一样。
“殿下……”
“学士,不是吾残忍。倘若反叛都可以得到原谅,那反叛的代价也太小了!反叛者决不饶恕!攻城!”
第二二七章 不留隐患
这是赵曦的态度,必须表明的态度。
国朝是太能惯着人了,士大夫被惯着,黎民被惯着,就是外邦外族也被惯着。如今连武人也觉得自己可以被惯着了!
所以,绝不饶恕!
这时代打战打的是士气和军心。
都商量好出来投降了,那还有什么士气?至于军心,没有比伤员的惨叫更能让军心溃散的。
三四轮的碎石弹,射中的是城墙上密集的军卒……一瞬间整个城墙跑光了,根本不管那些嚎叫的伤员,也记不得地上躺着的,是跟自己一个锅里搅勺的战友。
这就是国朝的军卒。
这还不是罪恶劣的,让赵曦真正感到寒心的是,在拒绝投降后,城门洞里又出来一群人,是军卒们把上官绑缚着出来了。
说实话,如果这群叛军负隅顽抗,誓死不从,硬战到底,赵曦还尊重他们,会认为他们是受到了不公正待遇,是属于被迫反叛的。
这算什么?
能算什么?说好的朝廷招安没了,说好的转民籍没了,说好的美好的将来更不会有。他们被忽悠的反叛,只是见识了朝廷的炮火,和惨叫声不断的战况。
这时候要想着活命,想着还能苟且偷生,唯有把这些上官绑缚了,然后送给官兵,自己就能活下去,那怕是活成个烂人,也还有命在。
这情景,真的挺诡异的。
都看着赵曦。太子殿下说了,绝不饶恕,不知道是对所有人,还是只惩罚那些主事的。
就是那些捆绑着自己上官的军卒,也是战战兢兢,慢慢的靠近。
“换单珠弹!着其围成一圈,直击后脑!”
命令下完,赵曦没继续留在这儿,他也不忍看这群挑事的人被击毙,但必须得让叛军,以及那些援军都看到。
城里虽然不能说井然有序,但确实这帮叛军没扰民。就看房屋窗户不断出现的人影,也知道,他们做得还算有点人性。
蔡州的知州忙不迭的头前领路,还不停的替叛军说些话。
似乎所有的错误都是张炎那个上官的……
赵曦一直没搭茬,没法搭茬。抛开立场,对于这群叛军的做法,他是理解的,甚至还有点赞赏。
怎么说呢,国朝的将士多数是没有血性的,而这帮人,这帮敢领着大家叛乱的人,好歹还有点血性。只不过是选错了方法,但他们最起码有改变现状的诉求。
蔡州城,街道的两边,全部是丢下武器的军卒,垂丧着脸,等着判决。
每隔一截,就是一处武器堆放的地点。
这些事赵曦不管,虽然蔡州知州替叛军说了几句好话后,就开始讲述自己了,好像叛军投降跟攻城无关,全凭他这张嘴给说服的。
是他让叛军缴了械,是他让叛军破了胆,是他让叛军站在街道两边迎接……这个真是他做的。
正显摆呢,一抬头……接近街道的尽头,大约有五六十人,背靠背围着一个圈子……
就说嘛,号称三万叛军,所谓的上官不会只有毙掉的那几十个,原来剩下的在这儿呢。
“丢下武器吧,我可以不杀你们!若还继续顽抗,绝无活命机会!”
看样子是跟自己的属下搏杀过,或者说不是主事者,只是上官而已。
总则,这时候应该是属于那种被人背叛,却无处述说的境况。
护卫营听到殿下的话,所有的火枪都平端着……只要太子殿下有个手势,前面会是一堆烂渣……两千支火枪,打五六十人,还是这样近的距离……
“当啷……”
有一个就有两个,然后就是全部。
命只有一条,谁也惜命。刚才因为寒心和愤怒而反抗,现在因为无奈而投降,都是为活着。
“看管起来吧……”
赵曦本来还想说:别虐待他们。后来一想不合适。
尽管他对这帮人看法不同,但立场决定了。叛军就是叛军。
府衙让出来了,至于这知州去哪安歇,赵曦懒得操心。
他心情不太爽,说话的心劲儿都没有。天还早,也只是第二顿饭的时间。
知州虽有心款待,但赵曦随便填了几下,就离席了……场子也就散了。
赵曦是真的憋的慌,说不出具体原因,应该是整件事。
张炎是被逼的,在整个国朝的军伍里,真的需要这样有上进心。
可他选择了这样的路,或者说他认为这是唯一的路,却是一条不归路。
他那个上官也没错,执行朝廷诏令而已。所谓的错,只是调动属下个指挥使而已,却因此丧了命。
谁错了?自己开源,为国朝解决冗兵之现状……
那个**…
“中正,连夜赶往东川……然后那个**暴毙吧!若有子嗣成年,即招工进矿。若仅仅是孤寡,告知管事人,择机将其送到汴梁,在毛纺厂找个营生。此事汝一手操办。”
东川的铜矿至关重要,赵曦不能让那里有一丝隐患。
张炎能到了指挥使的地步,想必那**也不会太差。更何况第一次的回乡省亲就有他,应该也可以聚拢一帮人。
如今之计,也只能这样了!
……
“狄帅,叛军必须带回朝廷。蔡州禁军如何用,汝自定。至于信阳军,汝另外招募吧。”
第二天一大早,王素先离开了。他感觉太子殿下好像心事重重,可无从劝解,只是临走时拱了拱手。
叛乱已平息,他是京西南路知军事,不宜留在京西北路。
所以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就是带着兵溜了一趟腿。
赵曦也要离开了,临走时跟狄青说了这番话,狄青能理解。
可狄青不理解的是:太子殿下居然让叛军的军卒,各自找见自己那些被毙掉的上官,然后让这些下阶的十将之流,每八人抬一具死尸,就这样抬着到汴梁……
他无法理解,但护卫营的都能理解。
无法用言语表达,但每个人心里都清楚,都理解太子殿下的做法。
所以,在蔡州到汴梁的路上,就有了这样一队人马,大约万余人。
中间是每八人抬着的死尸,然后是垂头丧气,无精打采的叛军,在外围是手持火枪,看管他们的护卫营军卒。
就这么在官道上往汴梁去……
第二二八章 拷问良心的机会
背后时不时会传来枪声,赵曦知道,这是护卫营在追杀并击毙那些意图逃跑的。
这是命令,凡逃跑者,必须击毙!
赵曦其实是真想把这群人全突突了。可是不能啊,杀降,这不是在外邦,是在国朝,还是在京西路。
急递到了朝堂,听闻是护卫营参与了平叛,都还愣了一下,再一想……太子殿下可不就是在京西南路嘛,这种事,王素知晓殿下是情理之中的,或许是劝殿下回京……
可是这殿下让叛军抬着死尸又是为何?
“富相,两千护卫营军卒,果真可以攻下万数军卒守护的城池?”
宋痒说的是万数,而不是数万。这已经是不太相信了,即便缩小了守城的军卒,还是不信。
倘若是文彦博在,就不会这样问。
护卫营是什么样的情况存在?富弼很清楚。从选兵开始,就是整个国朝禁军中的精英,又有太子殿下的练兵之法,配以独有的军械装备……
或许二十年不言兵事能动动了?可官家这性子……唉!说不定一次小的战略谋划,就会让官家改变主意。
富弼没搭理宋痒的问话,只是指了指急递奏报……意思是自己看。
他的心思想着其他。
或许狄汉臣的提议是对的,或许真的该让护卫营去训练国朝的禁军了。
可护卫营跟皇城司一般,岂是朝臣可以染指的?
国朝有些规矩,是大家都明了的。就比如皇城司,也如护卫营,那都是皇家亲军。
待太子回朝,看看吧。
这太子殿下让叛军抬着死尸又为何?
汴梁可没有可以关押万数人的牢狱,所以,只能在城外随便找个地方,把这群叛军看管着,等待朝廷定论。
“殿下,为何令叛军抬死尸而行?”
五百里路,押解叛军还说得过去,可抬着五六十具死尸……虽然是冬日,有碍观瞻呀!
也是没早朝,可相公们早早的就在垂拱殿等着了。
问这话时,就是自己的老爹也不好看……这行为确实过了些。
逝者为大,一死百了,反正吧,拿死人做文章,是不符合传统价值观的。
即便是看不上的武将,太子殿下这样的做法,也让文臣们特别不舒服。
指责的奏折不少,现在相公们就抱着一摞一摞的,就等着一并给太子殿下读读,让他也看看此行为与圣贤的差距。
昨日已有不少了,官家留中不发,所以,今日便成倍的增加。
纠正帝王得失,是臣工的职责。
“诸位相公,上官反叛,有个人的原因,同样也有为军卒谋利之目的。”
“抛却立场不谈,对于整个叛军而言,其为整体。军卒在张炎反叛之初,是遵从、顺从乃至积极响应,方可导致信阳军反叛之结局。”
“而如今,因恐惧朝廷剿灭,在被围攻时,毅然倒戈,此行为又何尝不是背叛?与张炎反叛朝廷又有何异?”
“以此而见,若是在阵站之前,恐不是弃主帅而逃,更有可能是将主帅绑缚献于对方!”
赵曦有点偷换概念了,不过从本质上说,是同样的行为。
更何况,他需要为这个行为找个借口。
“吾之所以令叛军抬死尸,并无意侮辱死者。相反,是对其最大的尊重,八人抬尸,也算荣耀了。”
“吾是想,在这最后的,最终了的时间里,让他们兵将可以多待一点时间,多做些交流和沟通,希望他们能冰释前嫌,不怨不恨。”
“从此就阴阳两隔了,有什么恩怨留在来世吧,这一世就这样了。”
什么呀?哪跟哪呀?赵曦这番话说的……连他自己也觉得得慌。
“爹爹,诸位相公,曦此番作为,其实最为重点是,想让这群叛军,有一次拷问良心的机会!”
“军卒,既然选择了这一职业,就必须具备最起码的操守:忠诚、服从!对陛下忠诚,对国朝忠诚,对黎民忠诚,乃至对上官忠诚!这才是一个国度军伍的脊梁和核心!”
“曦所言服从,绝不是盲目服从!忠诚为先,陛下为先,国朝为先,而服从上官,是在忠诚与服从家国大义的基础上。”
“这帮人怎么做的?忠诚了什么?又服从了什么?利益!为利益而反叛,为利益与朝廷谈条件,同样,为利益抛开了多年的战友情,毫不犹豫的绑缚了自己的上官!这还是军卒吗?”
“曦无意杀降,国朝以德教化天下,也不许杀降。可就这样放过去吗?他们又该受何种惩罚?流放沙门岛?还是牢狱羁押?都不可能。近万数人,朝廷终归还得养着他们耗钱粮。”
“曦这般做,只是给他们另一种惩罚。让他们这十几日,就那么抬着上官,不眠不休,让他们就那样不停歇的看着他们的上官,看看那没瞑目的双眼!”
“希望死去的人能看透每个人的内心,从而能触动他们的心底,令他们可以明了些道理!”
从开始,赵曦让叛军抬着上官,就是想恶心恶心这群王八蛋,也算是给死去的这群傻蛋点安慰。
反叛,死去了的待遇也是丢弃在荒野或者乱坟岗。
让他们的下属抬着,死后再享受一下荣耀。
纯粹是一个恶作剧式的行为。
只是到了后来,他居然看到了那些抬着上官军卒的惭悔……那种纠结和懊恼的神情表露无遗。
所以,赵曦就替他们理了理,理了理这一路他们的心境。很好,真的很好。
关键是让自己给朝臣有了一个交代,还是个相当不错的措辞。
士大夫嘛,对于精神世界的要求还是很高的,最起码表面上是。
确实,早先听闻过太子殿下的演说,那都是口口相传,不同的人在转述时,文字不变,但所表现出来的气势和风格大不一样。
这一次,总算是见识了太子殿下这种宣讲的能力。
语气的抑扬顿挫,神情和手势搭配着,该激昂时激昂,该低沉时低沉,让所有倾听着都能沉浸其中,从而与太子殿下感同身受。
司马光是起居注,这样的奏对情形,他是在场的。
本来已经酝酿好了,就是一副相公们教诲太子殿下的画面,结果是这样!
这殿下的文采真的与盛名不符,关键是,司马光居然觉得这朴实的言语,更契合太子殿下所说的道理。
稍作修饰,这是一篇好文章!
然后他开始奋笔疾书了。
第二二九章 改造
朝堂各公廨,以及国朝各州府郡县,所有禁军厢军,在几日内,都收到了太子殿下的署名文章。
其实是司马光修饰的,意思还是那个意思,不过司马君实的文采要比赵曦强多了。
赵曦看了看,总觉得少了点啥。
少了大白话所能表达出来的情绪。
文字是无可挑剔的,就是这样文绉绉的,实在很难完全的把赵曦的情绪表达了。
就这样吧!最起码核心的思想存在:忠诚、服从。
再看看,又觉得多了点啥。
司马君实有个不太好的毛病,喜欢夹带私货,就为赵曦修饰这文章,也添加了不少的私货。
就说这忠诚吧,司马君实就把忠诚的高度给拔了,拔到了圣贤,拔到了天地君亲师,拔的跟儒家思想契合了。
再说这服从,他拓展了,不只是军卒服从,他变相的指导士人服从先贤教化,服从正统。
唉……就这么着吧,还能怎样?就是自己戴这个名头,让赵曦觉得别扭。
他是不屑于戴这个名头,可内苑可不一样。
不管是曹皇后,还是自家的那几个婆娘,那叫一个傲娇。这才几天呀,一个个几乎能背诵了,还时不时当着赵曦来两句……赵曦这脸,是火辣辣的疼,这纯粹就是打脸。
还不能说人家司马君实不对,估计司马光同志很有做一文之师的觉悟……殿下文采堪忧,为其修饰文章,放之士林,也是一大佳话。
就是赵曦觉得是假话!
“曦朗,奴可否将此文发于兄长,以教化大理的臣工百姓?”
多久没见过郎君的文采了?自己嫁过来就没见过。但大才就是大才,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可!”
赵曦对段氏这问题……真不知道说什么好。
就大理那情况,文章堆满屋也谈不到忠诚。至于这篇文章能不能转发?好像应该去问司马君实才对。
唉…就是个剽窃的命!儿时想引起臣工们注意,别让这大统继承之事旁落,为了些争斗,使劲剽窃了不少。
这都长大了,在国朝打响的一篇文章,还是人家司马光的。
剽窃还没出生的人,赵曦好像没什么负担,可剽窃这活着的人……挺别扭的。
赵曦一直没提那群叛军如何处置,朝廷也没人搭理,倒是送过去粮草了,还是一送就三个月的。
啥意思?该不是让护卫营就跟看孩子似的,就这么一直看下去吧?
护卫营这些天一直分了一半的人,就再那儿当看护了。
有想逃跑的,结果现场给毙掉了,满脸铁砂的那种死亡方式。
然后就彻底老实了。跑是跑不过护卫营的,就是单打独斗也不是对手,关键是人家的武器……太凶残了。
这不是中了一箭,或者砍了一刀,这是打中后活活给疼死耗死的那种死法。不得好死呀!
问题一直这样不是个事。
得问问,要是朝廷没个处理结果,或者说谁带来的谁管,赵曦准备着……要不轰几炮,要不干脆遣散算了。
这还找下麻烦了!
“诸位相公,不知道朝廷对这万数降兵如何处置?”
赵曦这一问,他老爹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一回事了。这几天就心里美了,美自己儿子又鸣放了。结果把正事给忘了。
“殿下,朝廷暂无定论。发配边疆,亦或是沙门岛,这近万数……都太难。牢狱更是无力关押。”
“且,此万数人,是绑缚了反叛之上官,功过难区分。既然因转民籍而乱,若殿下有何营生……”
我嘞个去!还真就砸手里了!原来想要点人,得交换,现在倒好,直接扔出来了。
营生……
人不能太贪了,也不能什么都插一手。
赵曦的整个产业链里,一直有一项空缺着,老担心自己再掺和,又招惹了那家,然后没事找事给自己戴些帽子,见天的弹劾呀、奏折呀。
现在嘛……自己应该算是为朝廷排忧解难吧?
闲钱还有,那就不客气了。
赵曦为难着,很为难的把安置这群叛军的事接下来了。
汴梁城西北三五百里,就应该到河东路了,也就是后世的山西。
而后世山西最出名的有一个名词:煤老板。
尽管赵曦不懂煤炭勘探,他相信,只要朝着那地方走,肯定能见着采煤人。
就现在的汴梁,都有了固定的石炭买卖区,而出卖石炭的多为河东路人。
这又是自己的国度里,好像这事不难。
于是,赵曦又一次出门了。说实话,不过是朝堂还是皇宫,这时候对赵曦的外出,已经麻木了。
早没有当初南征时那种紧张和担心,整个国朝,甚至往西北,都知道东宫护卫营的威名了。
若不是想寻死,没人招惹护卫营,也就是说,赵曦不存在安全的问题。
走汴河往西北,然后过黄河再走沁水……不得不服,如今的国朝,真的是把航运做到了极致。
就是沁水这样的黄河支流,那也是帆船穿梭。
可惜,沁水只是很短的一截航运线路,内河的运兵船面对太行山这样的落差,无能为力。所以,剩下的路……
其实朝廷的意思是让他们走黄河,然后从三门峡或者蒲津渡过河至河东的。
但赵曦的目的是找煤矿,或者说找那些废弃的采煤点,照着朝廷的安排,一路州府郡县,啥也见不着。
攀山越岭才是他该走的路。
很幸运,也就刚下了船,刚攀了山,大概还在怀州,就见着了采煤点。
让赵曦也有点愣……他知道,这应该还在河南,居然也有废弃的采煤点。
也罢,上天眷顾这些人吧。
“如尔等所愿,会转民籍的。但别指望与其他矿工待遇相当,因为尔等为叛军!”
赵曦是对当初蔡州城里那些上官说的……可能有点阴暗了。
赵曦准备把煤矿的事,就交给这群人。
能在最后反抗下属捆绑,说明心里还有坚守的性格。最终缴械投降,又表达了不想与朝廷对抗。赵曦是这样理解他们的。关键是他们跟这些军卒,很难再一条心,自然形成的割裂,会让人放心。
“三年为期。这三年,将只有勉强糊口的钱粮,包括尔等家眷。三年期满,且三年内此矿点无意外,尔等将与其他矿工等同。”
犯了错,总不能就这样随便过去。这三年,就算是改造吧。
第二三零章 护卫营的新任务
总算是把所有的局都布好了,除了军备。
到这时候,李诫也已经把军器监完工了,可朝堂一直没有关于为国朝禁军装备的意向。
连狄青也出外了……
这事或许不怪臣工,可能有老爹的原因吧。
几次了,好像富弼要跟自己说什么,赵曦一直躲着。他真的怕富弼又跟他喊苦哭穷,然后把文彦博定下的事给否了。
至于宋痒,压根就不接文彦博的茬,每日饮宴,就这样混日子。
说起来自己也差不多剥离了近十万的禁厢军,这些支出,省下来可以先试着装备一部分吧?可都装傻充愣。
军备一直在做着,贴钱做着。不说自己有闲钱,就是关于军备的营生,也大多是自己控制的。
耗吧,看看能耗多久!
有段时间了,执宰们给太子殿下的授课已经很久没有了。
赵曦再一次被通知,要他午后接收执宰授课……来的人只有富弼。
这就有点意思了,准备摊牌吗?
“殿下,今日不授课……”
果然是来了。富弼不这样说还好,这样一开口,赵曦立马警惕了。
其实赵曦有时候也喜欢跟这群老狐狸聊天,能多少揣摩点他们的心思。
“殿下,今日所言,不做记录,不传六耳,为弼与殿下之私言。”
哦,是这样啊。其他的不说,对这群人的操守,赵曦还是信得过的。曾经的庞籍也有过这么一次,赵曦的那些话是真没传出去。
其实,赵曦是想让传出去的。
“殿下,汝如今之安危,需护卫营军卒几何?”
这话……赵曦有点愣了。啥意思?要限制外出吗?嫌自己贪多了?这又招惹谁家利益了?
唉……早知道不管这烂事了。
若朝廷限制他外出,这个真没得说,不管是老爹还是内苑,甚至他结下的联盟,没一个不赞同的。
“富相,既然是不传六耳,还是明说吧。”
猜来猜去的没劲。
“狄汉臣曾提议,拆分护卫营,用于训练国朝禁军。适逢信阳军反叛,恰逢其会,致其外出。”
“如今吾旧事重提,不言拆分,若抽调部分护卫营军卒,用于训练国朝禁军。不知可否?”
“弼知护卫营乃太子殿下亲军,国朝法度为不容朝堂染指。如今之言,乃吾与殿下私情而言。”
可否?当然可以!一万个可以。富彦国,您真客气!早知道你要跟我说这事,早跟你……
“富相,若无强弩,亦或是神臂弩,曦自保无忧。且,曦以为,护卫营即便拆分也无碍,只需再次选兵,两三年又一个护卫营。”
本来自己就是想着三年期的,这都几年了?把这帮精英焊死在自己身边没一点用。
“殿下,不宜拆分。官家不许为一,弼所虑,乃护卫营拆分后,分散于诸营,不是多一个护卫营,而是把这个护卫营腐化了……”
如今在护卫营,整个氛围如此。若护卫营的军卒分散,他将是极少数,而国朝禁军的氛围……不言也罢。
人都有对环境的适应性,好坏都一样。
不得不说,富弼考虑周全,真像赵曦当初所想的那样,三年为期,恐怕最终这批最好的军卒,会一个不剩。
而这时候,赵曦似乎也懂富弼了,似乎懂了朝堂上诸多忧国忧民的朝臣。
国朝如今就是这样的境况,并不是那一个,或者一小波人就能改变的。
这需要帝王的决心,需要有义无反顾的勇气,需要坚韧不拔的精神。
老爹,不是孩儿埋怨,当初你真是伤了他们了,以至于到后来,他们也都被大染缸染了,也就这么甘心做裱糊匠了,或者说是因为寒心才这样的。
有一致的目的,剩下的话就好说了。
每五十名护卫营军卒为一队,负责一厢禁军的训练和甄别……甄别是赵曦提出的。
他不认为所有的禁军都合格,所以,他认为应该在军卒中有所区分,甚至在待遇上也有所区分。说白了,他要培养军卒的优越感,自豪感和荣誉感。
这个倒不是吹,就现在的护卫营军卒,随便在任何一个文臣面前,也没有一点卑贱的行为。
不仅仅是因为太子殿下亲军的原因,就是皇城司亲从官,也没有护卫营的腰杆直!
这些年,在赵曦编撰的那些条令条例的熏陶下,护卫营的军卒,已经不认为这是贱役,而把军卒当作一种至高无上,特荣耀的事。
所甄别出来的禁军,要从原军营剥离,单独设营,甚至将其军饷钱粮也一并剥离。
国朝的禁军是一堆又一堆的烂泥,希望这样的做法能挽救一些还没烂透的好材料。
至于本来就是烂泥的,先就这样搁着,等有了处置办法再说。
然后,要提高这部分禁军的待遇,甚至可以将转为民籍的这近十万钱粮,全部用于他们。
同时,按照护卫营的装备,逐步装备这部分禁军。
为避免官家反对,初步定为,每次出一千军卒,分二十队外放,为期半年,每半年轮换。
若半年后出现有现时军卒堕落者,此策略停止!富弼对于这一点很坚决。
赵曦不认为半年就能让护卫营军卒堕落了,除非他没脑子,问题是全国朝选出来的人,没一个傻子。
更何况,就现在的护卫营军卒,随便拖出一个来,最差也是个正九品保义朗……自己老爹对于护卫营军卒的封赏,比皇城司大方多了。
只要不傻,这帮军卒绝不会丢掉前程去自甘堕落,就是他的家眷也不许。
现在的护卫营军卒,在汴梁,随便一个,都不比六品朝官过的差。
自己的太子殿下亲军不说,关键是所有人的家眷,都在护卫营地里有营生。
不管是被服厂,还是食品厂,亦或是家具厂……这都是太子殿下叫的名字,一听就高级。
而且,这一次毛线作坊筹建,他们的家眷有不少都已经去做管事了。
这一切的根,都是源于他们是护卫营。
所以,赵曦对护卫营军卒还是信任的,不仅是这些年的灌输,更有利益牵扯着。
最重要的一条,就是职责。赵曦不想让护卫营的过早介入纷争,所以,护卫营军卒外出,只负责练兵和选兵,不参与具体事务管理。
说白了,就是拿那个待遇吸引人!
这一连串的造势,也应该有些成效了,就看信阳军反叛就知道,军卒们认为,只要与太子殿下相关的,肯定是好事。
第二三一章 试探
“半年后,我希望能看到国朝有诸多的护卫营,而不是多了一千名废物禁军。”
护卫营外出人员是轮替,也不用遴选,直接从各都随便划拉就行。
而赵曦也没多废话,就说了那么一句。
该怎样做,有吕公著韩缜他们,还有早就拟订好的条例条令。
现在的护卫营可没一个文盲,并且这些年条令和条例已经成了他们身体的一部分。
现在吕公著韩缜需要交代的,是他们去了新营里如何处理人际……
这是比选兵和练兵和你复杂的事。
这样,赵曦自南征之始,陆续谋划的事,基本都展开了,他也算是有了一段清闲时光。
赵曦也真的能沉下心来,去体验一个帝王如何从奏折中了解一个帝国。
自古,所有的明主多为开国时的一两届,而后的帝王,并不是说基因突变了,导致皇家不聪慧了。
而是,他眼里看到的只有臣工们想让他看到的,他所知晓的,也只是臣工想让他知晓的。
人有优劣,品有高下,但更多的是一个朝堂的氛围决定人才能否出头。
承平百年,国朝自然会形成不同的利益圈子,纠葛更是不可避免,这也就造成了臣工们在奏折中的规避和隐藏。
对于朝廷的任何事,都不是单独存在的,任何一个奏折也不能单纯的就事论事。
可臣工们只希望帝王按照他们设想的来,特别是如今的国朝。
说实话,做个帝王其实很可怜。
天赋皇权,还不如说是臣工赋予帝王决断权,让所有事都能有个背锅的。
当然,臣工和帝王的较量也就在这点:谁做那个背锅的人。
奏折很繁乱,刚才还在考虑解盐、青盐以及跟大夏的榷场问题,下一个也许就是某一位官员的私德被弹劾。
刚才还考虑广南路官员的俸禄是否该调整,下一个又说到黄河治理……
没有明确的责任到人,事情办好办坏的结果,无非是外放和在朝的区别。
即便如此,臣工们还是要把这些琐事给送上来,以备帝王决断。
有些奏折,相公们是给了处理意见的,有些却留给帝王,有些根本就到不了垂拱殿……这奏折的分类,并没有明确的标准,全靠政事堂的心情而定。
赵曦见到过邻里之间的争吵判决,也见过与辽夏之国的交易之辩,见过死囚定论,也见过民役征用……真的很无语。
赵曦就这样忙着,忙着从奏折中体味如何改变朝堂,如何循序渐进的建立不同的制度,以改变如今这人人有权却人人无责的状况。
一段时间来,他几乎连宫门都没有出去过,包括护卫营。
而王中正和李宪一直就轮换着去护卫营……
“殿下,护卫营派往河东路军卒中,黄祥身亡……”
李宪这话让赵曦愣了,非战非乱的,只是做一个教官性质的业务,怎么会身亡?
都是经历过阵战的,南征时自己的护卫营都没伤亡一人,而这个时候居然会身亡。
“如实说来!”
“禀殿下,小的也是昨日听军卒议论。河东路家书已至,其间有言及黄祥身亡之猜测,明为意外,皆怀疑乃被残害……”
“黄祥一都军卒,负责河东路边军,也就是代州雁门关军卒的训练。因雁门关自知州以降,皆通关贩卖私货,与辽之西京往来频繁。”
“此事虽护卫营知晓,皆遵从吕教导教诲,不参与不介入。但因练兵之法有别于常,军卒几无闲暇时间,致使代州长官无人替其负货。虽不足两月,但争执未断……”
剩下的不用说了,赵曦能猜的到。
护卫营是有朝廷诏令的,阳奉阴违本就是地方官员的常态,可有护卫营在,自然不敢明目张胆。
这时候最好的做法是拉拢……
偏偏护卫营这些年的灌输,以及护卫营本部的营生,家眷的劳作酬劳,包括自身前程的可期等等,都不会因为贩卖私货那点小利而动心。
所以……他们也真敢!
赵曦就奇怪了,为什么自己没有见到这个奏折?代州不报?不可能!奏报肯定是要奏报的。
国朝的知州不会在意一个都头,那怕是已经有品级,只要是武将,没人在意死这么一两个。恐怕就是一都五十人都死完死绝了,也不会有人在意。
那样的奏折报上来,也只是一个阅字而已。
但这是护卫营军卒!量他代州也不敢不报……相公们恐怕也觉得死这么一半个没事吧?
在试探我的底线吗?
外派护卫营,并不是让他们去同流合污的,也不是让你们这样玩猫腻残害的……
“通知护卫营所有,整装待发,明日清晨寅时开拔,全副武装,携十基数弹药,含虎蹲炮。赶往代州!”
或许在所有看来没必要,真的没必要如此兴师动众。可赵曦不这样认为。
这么多年,好不容易让护卫营军卒有了自豪感,有了自信心,有了尊严。
倘若此事不了了之,很可能会有另外一种意识滋生……
赵曦这次外出,没跟朝廷打招呼,只是跟老爹,以及家里人说了声。
赵曦真有点烦了,腻了!也很讨厌这种无聊的试探。
既然你们想知道我的反应,那我就反应一个让你们看看。
铜铁矿的利润已经有了,毛线纺织也开始见眉目了,水泥厂也有成品出来了……
所有自己能给的都给了,还想怎样?试探?哼!咱就都试探试探吧。
赵曦也想看看,自己这般做了,如今的朝堂又会怎样?
“殿下,三思呀!”
还没出发,吕公著和韩缜已经劝了。
“三思?吕教导,韩教导,吾需要思什么?思护卫营派出去的一千军卒,最终只能回来五百吗?还是等着寒了军卒的心,让他们刚刚有了的骄傲,被一次次残害给灭了?”
“不错,只是一个军卒,不管是在朝堂,那怕是在护卫营,都不应该是多大的事。果真如此吗?”
“这是第一个,当曦看来,这只是开始。如若不了了之,接下来会有第二第三个…从而无穷尽!别不信!最终,会让护卫营的军卒没人再敢出去,或者是出去了,也是敷衍了事,熬那半年的期限!”
看似很微小的事,所产生的影响,绝不会是死一个军卒那么简单。
第二三二章 耀武扬威
这是护卫营唯一一次大盛势的离开京师。
没错,赵曦故意的,寅时集合,一直到卯时,赵曦才命令队伍开拔,几乎是走了大半个汴梁城。
汴梁的子民也是第一次见整装的护卫营开拔。吆喝着有节奏,有韵味的口号,与脚步还搭配着……看着就不是禁军能比的。
甚至有好事者,还凑近了给些零嘴……但这些护卫营的军卒,依旧是目不斜视的向前。
“殿下这又是何必呢?”
宋痒这就是废话。富弼连茬都不接,跟我哼哼,你倒是去拦一下殿下试试去!
这事,唉,是西府的事不假,当富弼见到奏折,基于对太子殿下的了解,自己也曾建议彻查,甚至有意让御史台、提刑司一并介入。
可宋大枢密使说了:无非一军汉而已,才一个,国朝何时因军汉死亡而如此郑重了?就是三五千也不值当。
皇城司探事在各地也死伤不少,官家也就那样,甚至有时候随军出征的内侍监军和走马承受,也有被坑害的,官家也就那样。
所以,大伙都觉得富弼有点小题大做了。
虽然朝廷有法度,其实法度只存在于朝堂上,是用来辩驳的。真正到了地方,全靠主官治理,是人治。
更何况边境之代州。
无边患,无叛乱,该有的钱粮不少,刑狱之事能公断,从国朝吏部考评而言,就算是中评了。
若丁口有增长,劳役派放顺利,适当有些水利农田的修缮,以及荒地开垦,就算是中上了。
至于禁军之懈怠,厢军之缺额死亡,根本就不是朝堂看重的。
不就是死一个军卒吗?
护卫营不同于其他军卒,富弼这样想,并不是朝堂诸公都这样想。
如今,太子殿下直接率营开拔了……
赵祯一大早,很早,就到了垂拱殿。他在等着相公们过来责问,这是必定的,也在等朝臣的弹劾,这也是肯定的。
毕竟,曦儿为一个军卒,如此大张旗鼓的兴师问罪,肯定是过不了朝臣的眼。
来了垂拱殿,他只是呆坐着,没有处理其他政务的心思,他琢磨着怎样替曦儿捱过去……
唉,曦儿的性子是有些倔强了,也可能想多了。
只是死去一个军卒而已,应该谈不上地方官员对他的忤逆。若此行无果,最终军卒死于意外,怕是朝堂对曦儿的评价要落许多了。
可等了好久,也没见相公们过来奏对……
谁来?富弼压根就没想过责问什么的。护卫营练兵是他跟殿下沟通的,如今却一人身亡。别说殿下心疼,就是他富弼也心疼,那可都是国朝军伍的精英。
他也曾建议西府彻查的,人家宋枢密使认为不值当。既然这样,那殿下兴师动众,也不值当去官家那里责问。
他富弼还需要留点脸。
至于包拯,本就是扣扣索索的节省性子,如今为三司使,认真的盘算了,太子殿下这两年不断的折腾,着实让朝廷少了不少的开支,近十万军卒的耗费,就这么省下来了。
他还等着太子继续呢,在其位谋其政,自己现在是三司使,就不操人家西府的心,更不考虑台谏的责。
至于曾公亮,兴趣的偏好,使他对太子殿下,以及护卫营一直心存好感,自然不想坏了这情分。
而御史台,正忙乎着想弹劾宋痒呢……
都好像有借口。其实,就是铜铁矿已经见着钱了……
“大伴,翻翻看,有没有弹劾太子殿下的奏折……”
没人来,也不能就这样呆坐一日吧?
赵祯想了想,干脆看看臣工们弹劾曦儿的奏折也罢。
语气委婉的,就留中不发,若是言辞尖刻的,赖人让自己做的,在曦儿回来之前,先外放算了。
赵祯知道自家的事,他们赵家帝王,还没有活过六十岁的。自己已经五十多了,这还是因为曦儿给了自己太多的惊喜,让自己这些年没怎么犯病。
早在曦儿出生那些年,他已经犯过病了。
没几年了,他希望能留给曦儿一个相对稳定的朝堂。
为帝之道,这些年也给儿子讲了不少,可他觉得曦儿听得多,用的少,自己的那一套,好像儿子并没有接收。
也罢,从谋略看,儿子比他强。这几年的一些事,看似与朝堂无关,偏偏最终都是在为朝堂解决一些难题,而且效果显著。
宽容了一生,为儿子,他临了就算是背个很辣的名声也无所谓了。
赵祯真的是有子万事足的心思。
“官家,并无弹劾殿下奏折……”
没有?这怎么可能?
“看仔细了?”
“回官家,都翻阅过,确实未见。”
能有吗?都这么多年了,官家的性子,整个政事堂的相公们都清楚。
是为了护着太子殿下还是为了护着那些言官,说不清,也许还有其他原因。反正,直接把弹劾的奏折扣下了。
主要是没个有分量的臣工弹劾,都是些搏幸名的新人。
赵祯有些莫名其妙的,都无所适从了。
人没见人,奏折也见不着,他都有些搞不懂现在的臣工了。
一晚上没睡踏实,又一大早起来,酝酿了半天情绪,准备了各种应对,结果……啥事没有。
对于儿子拉拢朝臣做的那些营生,赵祯是知道的,这不是还没怎么吗?这就有用了?
搞不清,他都有心唤相公们来问问……还是算了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没有更好,也省的自己闹心。
赵曦这一次没有跟军卒们共苦,朝廷确定了马车的制型和对等的级别,他也没有非得去作秀玩同甘共苦的那一套,不合时宜。
再说了,这次他需要的耀武扬威的出行,不是急行军,他还准备在所有路过的军州,挨个见一下那些出外的护卫营军卒。
不为什么,就是为替他们立杆。
护卫营的这一次练兵,朝廷重点安排在西面和北面各军州。
一千护卫营军卒,五十人一组,将近二十个军州都有。
赵曦一路从河北西路,再转道河东路。
过泽州,宿隆德府,北上在武胜军稍作停留,再往太原府。本来可以一直向北到达代州的,赵曦偏偏向西转了一圈,把岢岚军和宁化军一并转了。
赵曦没有再往西,算是对折家的信任吧。有折可行在,想必折家懂得……
第二三三章 死无对证了(加一更)
等到了代州,已经是一个多月以后了。就是有些证据,也应该抹干净了吧?
不是赵曦没考虑到,在边州,随便死去一两个军卒,太容易了。别说是军卒,就是将官,也有被坑害的。
最终只会是查无实据。赵曦清楚,若想要抹掉证据,一周和一月没区别,更何况还有书信往来的时间。
这一次,他并没有想着讲什么证据!
这一次赵曦并没有什么朝廷诏令,偏偏又是大张旗鼓的。他若是急行军赶到代州,估计代州知州连知晓都不可能。
可他转悠了大半个河东路,好像就是要告诉代州……太子殿下来了。
其实赵曦也是想看看,朝廷会怎样处理这问题。
没让他失望,整个代州官员全在,跟迎接钦差一样迎接着护卫营。
没办法,为了避免护卫营跟州府冲突,在太子殿下出发没多久,朝廷还是补发了诏令。
赵曦转悠着一个月,也是想给朝廷一个定论的时间,只是他没想到会那么快。
这知州怎么感觉有点脸熟……
“诲叔,此代州知州为何人?”
“回殿下,刘成刘介之。”
嗯?是他!怎么可能,十几年了,居然他还在这地方?
“国朝可有十数年不升迁之进士?”
赵曦还记得,那还是资善堂的故事,刘成也就是那个时候来的代州。按照国朝对士人的优待,不应该这样吧。
“殿下,十数年前,代州因早年与辽的战乱,人烟稀少,是为中县。”
“几十年承平,国朝又针对山民入籍免钱粮。这些年代州丁口增长,政事稳定,吏部评其也中等,因代州升格为下州,故刘成也因此得以擢升。”
“代州边境,苦寒之地,非朝官所争。十数年,也就如此了。”
赵曦绝不信这小子会忘记自己,让他在这地方待了十多年,应该怨恨不小吧?
国朝没差遣的官员多了去了,代州知州就是下州,那也是知州。
之所以这么多年不动,朝廷也是不知道怎样动他合适。
当年的朔风烈,可是流传甚广。若汝南王安在,或许刘成早换个富裕的州府了。
只是,这些年,太子殿下声名鹊起,而汝南王一方,却随着汝南王的去世,连在宗族都没什么势力了。
早年跟汝南王府有瓜葛的,更是不想碰触他家的事儿。
所以,刘成也只能这样认命了。
如此看来,他好像不太愿意认命?
赵曦很不想恶意去揣度他人,可面对这刘成,他不得不尽量往恶劣处想。
代州的接待很到位,根本挑不出任何刺来,就包括对到来的军卒也是相当优待的,一切都似乎在表明:那个死去的军卒,他就是意外。
客套寒暄,虚以委蛇,这些赵曦也会。既然这刘成能表现出来忘却,那赵曦也可以当作自己不认得他。
十几年,被这塞北的风吹的,沟沟壑壑的脸皮,早已看不出当初的模样了。
一夜无话,赵曦就是连这里的护卫营军卒也没见,就像看看这刘成以及代州的将官们如何表演。
果然是有节目的,只是所有的节目都不在赵曦这边表演。
“殿下,此乃代州所赠……”
这刘成还真有脑子,人家很清楚,根本不跟太子殿下拉扯,更没有与曹霖等几位勾搭,直接找的就是护卫营的教导,他们是文臣。
文臣嘛,国朝的文臣一直就排武,也不会顺从帝王。
所以,目的明确。只是,他太看得起他那点钱货了。
护卫营之所以所有人都傲娇,不只是因为太子殿下这个名号,也不是潜邸官员的身份,而是见识。
不管是钱财,还是新奇的物事,都不是别处可比的。
太子殿下的奇思妙想,苏颂苏教导的实施能力,护卫营里堆放着很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更可况一次新旧币兑换风波,他们见过了太多的钱财,都已经麻木了。
谁能看的上刘成的这点?
代州的人前脚走,教导们后脚就都到了太子殿下居所。
若不是太子殿下不让打草惊蛇,直接就甩他们脸上了。玩什么?真当太子殿下傻?还是说护卫营是一群憨货?
护卫营未到代州之前,整个代州的官员就已经被监视了。一个个傻缺的,还以为自己做的很隐秘一般。
所谓不打草惊蛇,赵曦其实就是想看看这帮人到底是不是心中有鬼。
这不,立马就来了。
“皆言黄祥乃巡夜时,失足落下关墙而亡……”
能想到,让人帮腔,总得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雁门关山高沟深,虽不是悬崖峭壁,但自关墙坠落百无一生。倒也说的过去。
问题是,黄祥巡夜有必要站在跺墙之上吗?
“归了公账吧。”
真没多少钱,真让这几位教导收起,那是打他们的脸。
而紧接着,便是一个个护卫营先遣人员回来禀报了。
“杜指挥使肩臂处新伤,愈合不足月,伤口似为军刺所扎……”
“林都头右臂伤口扁平,为军刺头型……”
……
一个个的反馈到了,整个事件的脉络也清晰了。
作为护卫营的军卒,不存在悄么声被害的可能。从关墙坠落?就是推,也不会那么容易推下去。
赵曦相信,别说黄祥还是护卫营的都头,就是个十将,也不是随便两三个人可以将他推下关墙的。
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围殴,还是五倍乃至十倍的围殴。
所以,在到达代州之前,便已经着人提前进入代州了。
不仅是摸清了参与的人,就是他们密谋那些应对,也是一清二楚的。
就等着全队抵达后采取措施了。
“护卫营在边军,遵照边境训练条例,每晚派遣一人与驻军巡营。当晚巡营时,由指挥使陪同。”
“黄祥本官为从八品从义朗,与杜指挥使相当。原本其他军卒巡营,均有品级相当之驻防陪同。当晚也如此。”
“是故,护卫营众并未觉异常。虽时有争吵,皆因训练,于国事无人懈怠。”
“殊不知,黄祥去之不久便有军卒传话,言黄祥不慎坠落关墙。护卫营其余军卒到达关墙时,知州刘成已在。并将此定论,军卒不敢反驳。”
“就是护卫营其余军卒欲见尸体,也未被容许。其间疑点重重,忧此事代州瞒报,方才以家书形式回传护卫营。”
很严密的计划。如今算是死无对证了。
第二三四章 何至于此
朝廷诏令很明确,借口也是现成的。
太子殿下巡视边防,查验护卫营练兵进展,同时为国朝更换军备提供参考。
所以,赵曦也必须是查验练兵进展了。
第二天,代州校场,除正常在关墙上值守的,所有军卒全部……代州方面所言为全部,满编满额。
至于有多少是从附近郡县借来的,还是说临时抓来人充数的。赵曦即便就是清楚其中猫腻,也没法说……国朝都如此。
再说了,此行的目的不是这个。
还行,还不错,两三个月,有一部分军卒学会了走路,就是在口令下走路,也走的还算整齐。
别说这种训练没用,就是赵曦也曾怀疑过这样的训练意义。到一定的时候,赵曦才明白,这是建立服从的基础,或者说是建立对口令的条件反射。
接下来应该是身体协调性的科目,也就是当初护卫营选兵时的那些项目。
赵曦对护卫营练兵,是有阶层性要求的。
他也知道,想让国朝的军卒,都达到某种程度,肯定不可能。所以,护卫营在练兵时,要将所训练的军卒分类,分层级,也是为将来赵曦改军制打基础。
同样,要用这短短的半年时间,挑选出真正适合军旅的军卒,为下一次轮替训练打基础。
“敢问刘府尊,黄祥黄都头所训为那一营?如今逝者已逝,吾等也查验其练兵之成果。”
赵曦感觉这戏应该差不多了,再演下去就要露馅了。
不是他露馅,是代州这一番准备要露馅了。
就看那些尚未上场的所谓军卒,连个队列都不成形,是屁的军卒。
自己这次的目的不是这些……
“殿下啊……黄都头恪尽职守,鞠躬尽瘁,练兵巡营一时不曾懈怠。只可惜天妒英才……”
哪跟哪呀?爷问你黄祥练的兵在哪,你跟爷扯黄祥的操守?
也罢,你说好就行,就是向朝廷上奏表彰,求封赏也行。但必须得看看某些,或者某一群人。
赵曦就看着刘成表演,那怕他已经鼻涕眼泪的,赵曦还看着他。
意思很明白,别装糊涂,我是一定要看的。
刘成一边述说,一边看护卫营的教导……不是说好了要帮腔吗?虽然没把话说到明处,可财货收下了,好歹你们几个帮忙搭几句话呀。
可惜,没有,谁也没吭气。倒是都饶有兴趣的看着他继续演。
演不下去了!自己都被自己这副真诚给感动了,可各位都跟看猴戏一样看着他。
“殿下,代州乃边城,无时不刻不处于戒备防御。黄都头练兵成效显著,那一营在关墙值守。成可确保其兵将之优良。”
“哦,倘若刘府尊确保有用,朝廷也无须令曦等一干人舟车劳顿了。既然来了,还是看看吧。”
“若关墙换防繁琐,吾等也可前往关墙查验……”
打发到关墙就算没事了?想得挺周到。
没得躲了,就是关墙也要去。
代州府城到雁门关还有三四十里地,时间也还早。
太子殿下执意要去,也只能顺从了,没得办法,除非整个代州都听刘成的……
他刘成没那个能力不说,也没那个胆。不得不堆着笑,着脸,陪伴着殿下赶往雁门寨。
希望一切就绪吧!
雁门寨也是军寨,赵曦这时候看到的,那绝对是规范的军寨。
军械、粮草、厨灶、疗伤等等,所有军寨该有的设施一样不少,还布置的井然有序。
没有一点商贾气息,这乍一看,说实话,刘成绝对该着高升。
这也说明了,这些边军,其实是知道做什么,怎么做的……
“殿下,这位乃指挥使杜艺……”
或许是看着赵曦对安排满意了,时不时的颔首,也就是对关防布置满意了。
刘成也就大方的介绍这指挥使了。
或许太子殿下真的就是来巡查的,就是为更换军备而才有的此行呢?
若真是追查黄祥身亡一事,他应该是在听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快马加鞭的赶来,而不是这样磨蹭一个多月。
“杜艺……嗯,不错,不错。”
赵曦笑着,轻轻的拍着这杜艺的肩膀。似在赞扬……
然后赵曦停了拍打肩膀的手,很自然的往后伸,感觉要把手背起来训话。
“杜指挥使,肩背之伤可痊愈?”
“禀殿下,已无……呃,殿下末将不曾受伤……”
这转折,根本来不及反应。太子殿下的亲近和赞扬,让杜艺一时间有些恍惚。太子殿下的问话,他一时都感觉到是在关心,所以……
“砰…砰……”
这时候,在众人惊诧中,赵曦的手里握着他那标志性的手喷子,火药的烟还没散尽。
同一时间,王中正和李宪,已经将他挡在身后,而曹霖几人也快速将赵曦身边的外人扒拉开。
每个人都平端着枪……
而随行而来的护卫营军卒,此时所处的位置,已经形成对所有人形成了包围圈,就连虎蹲炮,那种轮子托着的虎蹲炮也将炮口对准了这一干值守的边军……
而这杜艺,已经看不出还有人样,整张脸只能看到血啦啦的,没有什么五官之分了。人已经咽气了……
散弹珠的手喷子,赵曦感觉很不错,特别是这种近距离,完全可以一枪毙命。之所以开两枪,完全是心里不爽利!
把我的人杀了,居然跟没事人一样?谁给了你这胆子?谁给了你凭仗?
“殿…殿下……何……何至于……此……?”
刘成已经很努力了,想控制住自己不颤抖,可是脑子里全是杜艺那张开花的脸,他真的管不住自己要害怕。
国朝不杀士大夫……国朝不杀士大夫……若不是自己不停的提醒自己这句话,他怕是会控制不住跪下……太可怕了。
“不至于?刘府尊认为不至于?……中正,扒开杜艺的左肩背……”
没有想象的严重。赵曦以为,整个护卫营的都以为,一旦动手,那些参与了杀害黄祥的将官,势必会孤注一掷,垂死挣扎,难免要出现一阵乱局。
必须在动手的一瞬间,将整个场面控制住。
说好的是太子殿下鸣枪动手的,或者是喊话也行,可谁也没想到太子殿下会直接开枪……
护卫营的想不到,整个边军的军卒将官也想不到。
一时间不仅仅是被枪声,被杜艺被打烂的脸,更是被太子殿下这过于突然的行动给震懵了。
第二三五章 被打断的兴头
说真的,就这千把护卫营军卒,在占据了有利地形以后,就是三五千的禁军,他们也完全可以扛得过。
虽然说全歼有难度,打残还是没问题的。
如此近的距离,一千多支火枪,齐射一轮,然后虎蹲炮打一轮……应该就没多少胆还在了。
即便真有不怕死的,一千把刺刀,加上可做锏用的枪托,可做棍用的枪身……足可以击溃。
更可况这里只有一都的边军,还是被太子殿下震懵的一都边军。
所以,并没有多紧张。
王中正走过去,先踢两脚……然后用小刀直接划开了杜艺,就是那具死尸的肩背……
“刘府尊,汝可知此伤口为何物所伤?别说这是箭矢之伤!不管是朝堂奏报,还是尔等述说,两月内未曾有辽人犯境。”
“放眼天下,唯有破甲箭与军刺会造成此等伤口,还是未深度刺入的伤口。”
“未辽人犯境,护卫营黄祥身亡,而此人身上有军刺伤口。汝居然问何至于此?”
其实,赵曦最想毙掉的是这个刘成。
没有这孙子的撺掇教唆,给武将一百个胆,他也不敢对护卫营的动手。
别说是同级,就是一个最普通的军卒,这武将也没那个胆。
而有文臣做主就不一样了。文臣要杀军卒,随时随地都可以随便的杀,而文臣肯定是不会亲自动手的,操刀的还是武将……这就是国朝的现状。
十几年了,刘成在这代州,也算是根深蒂固了。
唉,文臣杀不得呀!这狗屁的祖宗法度!
“殿下,下官实在不知!没想到这杜艺居然这般行事!殿下处置得当……”
呃……这,这变化让赵曦也是一阵愣。什么操作?这就脱身脱干净了?
又一个死无对证吗?恐怕是了。
赵曦鲁莽了吗?无所谓,即便是从杜艺口中撬出点什么,结果还是一样的。
文臣的嘴……即便是朝堂也会有同样的声音:一个敢于残害护卫营军卒的指挥使之言,有何可信度?
“殿下…噗……啊…你……”
这……这又是……可以呀!再一个死无对证!
赵曦看着这情景,越发明白了。
在有一军卒喊话时,突然被旁边的另外一军卒捅死了……
还是低估了刘成的无耻,没想到他会无耻到这种程度,还相当的很辣。
“殿下,此人当夜与杜艺同行,势必参与残害黄都头……”
话说的顺溜,可你倒是管住自己的腿别哆嗦呀。
这一阵乱像,让护卫营军卒都不知所措了。莫名其妙的,居然在边军中出现了窝里反,自相残杀了。
“还有谁参与了?是自己站出来,还是等刘府尊将尔等缉拿?”
赵曦突然觉得很无趣,有种刚到了兴头上,被人打断的感觉。自己还不能怪罪。
本来是想借此立威,也告知国朝所有的知州,别没事招惹护卫营,好好的配合练兵。
倒也不能说这目的没达到,是被人截胡了。
这样被截胡的结果,很有可能给护卫营外派的军卒留下隐患……一旦出了事,可以学刘成这般操作。
稀稀拉拉的站出来十几个……就是这样的没血性呀!
见这情况,赵曦更觉得扫兴了,他是真不想看到这情形。他宁愿这群军卒对他的责问听而不闻,宁愿整个指挥的军卒就地反抗,那怕是死在护卫营的枪炮下,也比这样让他舒心。
或许是因为自己的身份吧!赵曦只能找到这样的借口安慰自己。否则……如果面对敌方也是这样的软蛋,这边城值守不值守没两样。
真的很没劲,没劲透了!不止是刘成,这般所谓的军卒,也让他有些憋屈,感觉自己再做什么,都有些污自己的手。
“刘府尊,此乃代州之本职,曦巡营只为巡查。余事汝处置吧。”
心里恨得牙根痒,可还得和颜悦色。真是个操蛋的祖宗法度。
赵曦最想做的,真的是将刘成毙掉,让后就悬挂在这雁门关的寨墙……
可是不能呀!
“殿下,本府定不负所托,将残害黄都头一干人,一并处置。所有相关人员,也会依律查办!”
刘成答应的很爽快,赵曦都能听到他语气里的那种畅快和轻松。
赵曦只是看了看他,也只能看一看……然后一摆手,走了。
他不能再继续在这看这个王八蛋了,担心自己控制不住想毙掉他。
几次握紧手喷子,几次又松开。吕公著和韩缜都贴过来了,也在担心自己压制不住。
太窝火了!
擅自离开汴梁,深度介入边州事务,朝廷补发诏令,配合太子殿下查办此事,已经是最大限度了。
若太子殿下动手杀了刘成,那怕是再有理由,也会被整个朝堂的文官责问,甚至将暴虐的帽子给扣上去。
更严重的,会出现那怕是太子殿下登基了,一样是帝王和朝堂的对立局面。
况且,现在已经是死无对证了。
国朝的文臣,整个文臣团体,都把不杀士大夫作为保底的凭仗,一旦太子殿下扯开了,将是所有文臣的噩梦。
此事,太子殿下万万不可做!
护卫营的人都了解太子殿下的性子,跟官家不一样。有些事,太子殿下根本容不下。
吕公著和韩缜几乎已经抓住太子殿下的手了……
在赵曦摆手,让护卫营撤离的那一瞬间,他俩算是松了口气。
若殿下执意要杀刘成,他俩未必能拦得住……况且还有王中正和李宪两个家奴在。
好在殿下没冲动。
赵曦出了寨门,一刻也没有停留,直接命令护卫营,直接回代州了。
一路上,没人吭声,赵曦的火气一阵起来一阵再压下去,好几次都有心返回去毙掉狗日的刘成……
车驾很慢,驭手也知道殿下的心情不好。其实所有人的心情都不好。
这是明摆着的事,偏偏最后成了这样!
“殿下……”
赵曦突然跳下了车,一群人立马往跟前走。
“我不会去杀刘成,放心吧,我不会因为这个烂人乱了大谋。别跟着我,让我喘口气!”
赵曦就这样缓缓的上了一座小山头,就站在那儿远眺……
那能真的让殿下这样孤零零的一个人,护卫营早撒开了,把这个小山头围了个扎实。
算了,就连做个这事,都是麻烦人的事。
第二三六章 有意和无心
刘成拢共杀了二十八人。
这些都与赵曦无关,仿佛他真的是来巡查练兵的,整日到各营查看练兵现场,对代州府的事,根本不关心,就是刘成把向朝堂奏报的折子给他看,他也是随便的扫了一眼。
“此乃代州事务,非曦本次巡查职责。还望府尊莫为难……”
一推六二五,好像开枪毙掉杜艺的根本就不是他。
反正人家刘成也把这事担起来了。奏折上写的很明白,因军卒内讧,导致残害黄都头的事被揭露了。
而后,代州府衙进行了彻底的清查,将所有参与者一并依律处置。
不得不说,这刘成确实有个玲珑的心,连替太子殿下掩藏都想到了。
可赵曦还真看见他恶心,每日巡查,是在等处置结果,也是在躲这个王八蛋。
担心自己真憋不住弄死他!
事了了,也该回朝了,刘成的奏折也已经发出去了,赵曦可以放心的回朝了。
好像都心领神会了,整个送别的场面很融洽,甚至让赵曦都有一时恍惚……
“一月吧,护卫营最迟应该在一月内回到汴梁。尔等务必在一月后,让刘成暴毙!”
“皇城司探事在代州的人员会与尔等联络,需要任何物事,均可找他们要。但弄死刘成的事,绝不可以让他人代劳,必须是护卫营的人。”
这是赵曦离开前的最后一晚,赵曦召集了护卫营在代州的十将。
刘成不死,自己会被郁结。
国朝不杀士大夫,是,爷也不杀。可国朝,那个朝代也管不了人死。
黄祥可以被坠落关墙,那刘成也可以被病亡。至于朝堂会怎么想……赵曦也是为照顾面子,那时候他已经在汴梁了。
一路南下,这一次赵曦没再溜达,就跟完成了朝廷诏令后一般,就径直的向着汴梁去。
算是解决问题了,心情并不太畅快。这一路连看山戏水的心思都没有,就单纯的赶路。
所有的州城都不停留,没心情陪着人寒暄,现在看谁也不顺眼。既然不想为难自己虚以委蛇,干脆躲开不见算了。
这不,已经是后半晌了,路过武胜军也没有停留,直接就这么路过了。
天色渐暗时,整队的人马到了隆德府的太平驿。
这是个稍微大一点的驿站。
护卫营这次是全副武装出行,不在意是不是在野外,但能有口热乎饭菜,还是没必要专门找苦受。
还没到驿馆门口,驿丞已经早早的在等着了。
虽然护卫营这一路没磨蹭,可毕竟不是赶路,而驿递不一样,速度还是相当快的。
驿站不缺送消息的马。
赵曦无意摆谱,也无意麻烦,可就有人喜欢被麻烦。
护卫营什么时间大概会在何处打尖,何处留宿,别说驿站,就是朝堂估计也清楚……只要不是到处闲逛,这时间是固定的。
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是满接满待的……
驿站里有官员正常,陪着驿丞出来露脸也正常,不管是一本正经的,还是谄媚讨好的,都正常。
可赵曦偏偏注意到一人,感觉这人是专门来找他的,所以他点了点头,感觉跟向一群人点头差不多。
“若有人来,带他进来。”
赵曦丢下一句,搞得人莫名其妙的。
“各位教导,稍作休息后也过来吧。”
赵曦又扔下一句。
说不清,赵曦总感觉那人要跟自己说事,还是正事。
赵曦洗刷了所谓的风尘,才刚刚坐定,王中正也刚刚把茶泡好,门外就真有扣门声了。
“三司度支薛向拜见太子殿下……”
薛向?等等……
“可是早年主河北榷场,建言朝廷改变河北籴法的薛向薛师正?”
这个赵曦有印象,那是他初听政时听到的人名。当时他就觉得这人适合三司使任职,是个精于财货的人才。用后世的话,那就是经济理论扎实。
没想到,还真就到了三司使。应该也就是这一两月的事。
“正是在下。旬日前刚刚履职。”
肯定不是催自己回朝的,那不是三司使的业务。
看这薛向的样子,好像是私下的拜见。没着官服,士子装束,又是刚履职三司使……
赵曦对此人有好感,请了坐,让王中正斟了茶,还让出去招呼了教导们过来。摆好了畅谈的架势。
“殿下,薛向此行,乃奉朝廷诏令,到国朝各榷场了解并记录新币交易羊毛事宜……”
很直接,没扯那些有的没的,直入主题。
若不是做足了功课,相当了解了赵曦,那就是本性使然。
赵曦稍微有一个停顿……唉!真把那个新币当成事了,这不能吃不能喝的,只是一个工具而已。
不过他没应,这薛向应该还有后话。
“殿下,吾因此差遣,曾在汴梁的店铺看过,那毛线所织造之布料,确实是苦寒之地首选。”
“即便是国朝,过冬时毛料裁剪的衣服也是良品。”
真心不错,若这个薛向不是学过心理学,那就是第一个未经赵曦讲解而明白赵曦运作羊毛含义的人。
“汝如何看?”
“殿下,不论北辽还是西夏,耕作本就懈怠,以放牧为主。若国朝毛线成型,势必引导养羊之风,从而对国朝依存。向非夸大,此物可抵百万精兵!”
薛向并不精于谋略,甚至对于治理州县他也有自知之明。
但他精于易货之道,很多商贾的伎俩,他都不用多费心,就能看得到结果。
对于毛线这事,因为是太子殿下主导,他确实用心了。最终推演的结果,让他惊心。
这已经脱离了交易的范畴,虽然是商贾之事,但他能看到:太子殿下这不是谋财,而是谋国。
只是……
“殿下,恕向直言,国朝军备提升之前,尚需顾忌西北二朝的掠夺之本性。”
够了,这几句已经够了。
不管这薛向是有备而来还是无心之得,就凭他这三五句话,赵曦不介意将他与护卫营等同看待。
别说赵曦,就是吕公著几个,也被薛向这番言论震着了。
怎么说呢,毛线纺织的终极目标,除了他们几个,也就是朝堂的相公们晓得。
很显然,这薛向并不是相公们告诉他的,否则也不可能令其调查毛线交易之事。
这是他自己看出来的……这就不容易了。他们,包括朝堂相公们,都是太子殿下详细讲述才明白的。
第二三七章 事急从权
接下来的路程,赵曦是愉悦的,这一切都来自于薛向。
那晚的交流是流畅的,比融洽要高一个等级。
若不是来护卫营容易被焊死,赵曦都有心把薛向讨要过来。
真的,赵曦第一次相信这世上是真有天赋这说法,对于此时的商贾之道,后世的经济理论,薛向有天生的洞察力。
甚至愉悦到,让后半程的州府官员,都感觉到了太子殿下谦恭。
“人是刘成杀的?事是军卒内讧揭发?”
相公们看着刘成的奏报有些懵,是真懵。
本以为太子殿下这次北上,指不定会把一个都的边军都给咔嚓了……军卒的命没人当是人命。
没想到最终太子殿下居然没沾因果,只是过去转了一圈,还真是去巡查了。
事很蹊跷。军卒内讧,非等到太子殿下巡营到了代州后才发生?而刘成,居然全盘把这事接着了,处置的让太子殿下很满意。
算了,奏报如此,除非拿到皇城司的奏报,否则只能按代州奏报定论。
有一点是肯定的,也就是护卫营的黄祥,确实是被残害了,而主谋……算了,爱谁谁吧。
这样挺好,皆大欢喜,也省去了处置刘成的麻烦。
任谁都清楚,凭边军的军卒,绝不会有胆对东宫护卫营动手。
还有更蹊跷的……
代州再一次有奏报来了:知州刘成病重,或者说是癔症了,整天高呼饶命……
此奏报还未议定如何处理,代州知州刘成病亡的奏报就紧接着到了。
不吃不喝,不停的磕头求饶,嘴里一直嘟囔着饶命,没坚持几日,终于耗尽了。
代州知州空缺,相公们找官家集议。
但凡涉及人事方面的问题,赵曦从来不多言,只是做个单纯的倾听者。
富弼抽空瞄了好几次太子,想看出些端倪来,可是没有。
所谓的冤魂索命,他富弼是半个字都不信。那怕是朝堂上已经都默认了刘成是恶有恶报,但被鬼魂索命,富弼绝不信。
所以,他想看看太子殿下会有什么反应。
朔风烈的故事他记得,那时候太子殿下还小……难不成太子已经忘记了刘成?
可刘成的死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
太子殿下没反应……
能没反应吗?赵曦特别想知道,这皇城司是怎样让一个神志清楚的文官疯癫的,这技术太诱惑人了。
这简直就是居家旅行的必备神器。
……
赵曦在睡眠中突然惊醒,有种压榨心口的感觉,把自己给憋醒了。
这感觉像要有什么事要发生一样,让他再也无法安睡。
没喊人,听说老爹半夜捱饿都能忍到早上,自己又没什么大事。不管是司帐还是司寝,都在外屋。
赵曦连滔娘都没惊动,悄悄的跨过去酣睡的滔娘,默默的下了床榻。
要有支烟就好了……
赵曦知道老爹发病的事,尽管一直瞒着他,相公们都知道了,就瞒着他。可他还是知道了。
用后世的说法,老爹应该是脑血管方面的病。
赵曦只要在汴梁,每天雷打不动的给老爹按摩,就是希望老爹能多坚持些日子。
赵曦对现在的身份很满意,也喜欢这样的状态。他对做帝王不反感,但他不想做那个囚禁在皇宫里的帝王。
现在挺好,有老爹这个牌位,有儿子这个传承不断的名头,他要自由很多。
今晚的心悸,让他有些不安。很想去内苑看看,可不合适……
担心有什么事,所以干脆就那样默默的坐在黑暗里乱想。
真的是有支烟就好了……
不对,怎么感觉有点摇?赵曦甩了甩头,站起来,还在摇……
地震!脑海里一下子想到这个……
“地震!滔娘快醒来!到屋外去!快…快…快快!”
赵曦从来没这般紧张过,嗓子喊出去都变音了。
一边喊,赵曦一边朝儿子的那屋跑去,一边跑,一边高声的呼喝:地震了!所有人全部到屋外去!地震了!所有人全部到屋外去!
滔娘纯粹是被吓醒的,一眨眼就清醒了……摇,在摇!
黑暗让她看不清赵曦的影子,只能听到赵曦离开时急促的脚步声。
还有让她到屋外……这是地动呀!
傻了,就愣那一下,滔娘就跳下床……“儿子……”
三哥已经去了。滔娘知道自己过去只是添乱,边疯狂的往外跑。
当滔娘跑出屋时,赵曦已经提溜着四个儿子在屋外了。
左手抱着老大,而右手是用被单把三个小的裹在一起提溜出来的。
再看看其他人……这成什么了,不管宫女还是内侍,包括她们姐几个,全部没多少遮盖的。
这不行呀!虽然在东宫,人都是三哥的人,可这状况太露丑了。
“三哥……”
“事急从权,滔娘莫计较这些小节。让下人把辇车带过来,各人收拾好各自房里的人。”
地还在摇,屋顶也开始有瓦片往下掉落,噼里啪啦的很乱。
“爹爹和娘娘……”
滔娘问,赵曦也知道自己该去,可就看自己东宫这乱样,恐怕内苑那边也好不到哪去。
事急从权,可作为儿子,不小心看了老爹那些嫔妃……
“中正,汝头前赶往内苑,边跑边喊,让人全部到屋外。同时告知官家和娘娘,吾要过去……”
这种事,赵曦觉得还是打个招呼合适。
他也知道,这应该不是大地震。后世的话:大震跑不掉,小震不用跑。
他从意识到地震,到把孩子们带出来,最少应该有一分钟的时间。除非这是余震地震的方式。
自己肯定是得过去内苑,有些避讳还是讲究点好。
辇驾过来了。殿下要求,就是摇摇晃晃的,就是有可能被砸死,下人还是把辇驾都带出来了。
其实辇驾的放置,都差不多相当于室外,跟马厩一个样。
就是马有些不听使唤,暴躁的没法驾驭。
“全部进辇驾吧。吾去内苑……”
赵曦有个烂习惯,就是喜欢着睡衣睡,就是这时候,他都让宫内按自己的设计做了睡衣,乍一看,跟一般的短打没区别。
留下这句话,又把一直没停止哭泣的孩子放进辇驾,赵曦便朝内苑方向跑去。
辇驾里肯定是安全的,内苑那边,有王中正通知,应该该避讳的都避讳了。
这时候,不管是孝心还是让爹娘安心,赵曦都得到内苑去。
第二三八章 明日再议?
赵曦高估了老爹的应急处理能力,也低估了人多的那种混乱。
内苑不是东宫,东宫也就几十人,不到一百。自己也就三四个女人,使唤的下人也就那么点。
内苑不一样。从开朝以来,留在宫内没出去的不说,就说他老爹,这几十年,不知添加了多少嫔妃,有名分的没名分的太多了,还是各个年龄段的……
太乱了!简直就是一锅粥,还都叽哩哇啦的叫喊。
恐惧已经把所有人的心思占满了,根本无心顾忌其他。
王中正一直就看着东宫的方向,看到太子殿下过来,很无奈的想说什么。
赵曦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去把辇驾拖过来吧!”
还能怎样?看不看都已经看到了。也还好天色暗,看的并不清楚。
可爹娘……唉!都太着急了。
其他人管不了太多,娘娘这,赵曦是得照顾到。
赵曦把自己睡衣的上衣脱下来……
“娘娘……”
喊了一声娘娘,赵曦不知道接下来该说啥了。
总不能说:娘娘,你穿的太少了,把我这衣服穿上吧。
那是打脸啊。
赵曦只是把上衣双手捧着。
从赵曦惊觉,到他来到内苑,也就不足十来分钟的时间。人们还没从惊吓中缓过来,屋顶的瓦片还在噗噗的往下掉,人站在原地,还在不停的摇。
曹皇后真的还没来得及顾忌这些,但赵曦递过来衣服,再看到赵曦的上身……
“啊……”
“娘娘,吾乃汝儿子!”
娘娘到底不是矫情的人,快速的套上了赵曦的上衣……都可以做裙子了。
“中正,地震烈度不大,汝去慈明宫吧,将娘娘的装束带出来。”
躲避屋顶上的瓦片,对于王中正来说不难。
赵曦不是要坑王中正。是他还没看到老爹,他担心自己老爹看到娘娘着自己上衣……就老爹那心思,真不知道会想什么。
有些事,还是注意点好。
“所有人听着!所有人听着!现在全部闭嘴,保持安静!”
“吾乃赵曦!现在要求尔等全部闭嘴,保持安静!”
“已然处于室外,已无危险,请不要喧嚣。现在,负责辇驾者,吾不管尔等是否害怕,必须尽快将辇驾带出来,并各自找到各自的主。”
赵曦用足了劲,多久了,他都没这样高声喊过。
还行,他赵曦这名头,在这内苑还是很管用的。
说实话,也就是赵曦让这帮人活的日子滋润了。内苑的富裕,都是跟太子殿下相关的。
王中正已经出来了,脸上身上有些灰尘,倒也没伤着。
这时候慈明宫的下人也清醒了,赶紧围拢过来,形成了人形的帷幕,把娘娘围在中间……
都一个样子,连赵曦都分不清谁是谁了。
“陈押班……吾乃赵曦,在慈明宫处。吾乃赵曦,在慈明宫处。”
乱糟糟的,天色又暗,栉比鳞次的房屋,赵曦根本看不到老爹的位置。
关键是赵曦根本不知道老爹在哪个嫔妃处。
他也听说了,老爹近来是越来越爱宠幸年纪小的,好像是想证明自己还年轻一般。
唉……
有刚才的吼声,这时候内苑稍微安静了一点,赵曦又是鼓足劲喊的,希望老陈琳能听得到。
赵曦没问老爹在哪,只是说了自己的位置。
这是告诉陈琳,娘娘安全,让他尽量靠过来。
这混乱嘈杂的局面,有太多不确定性了。
黑嘘嘘的,远处看着像是马车的样……
老爹很少有用到辇驾的时候,即便用,也是在这内苑里。还好,看来昨晚走的地方够偏僻,居然是坐着辇驾去的。
“爹爹,孩儿来迟……”
“曦儿,东宫无碍?”
“回爹爹,无碍。”
父子俩隔着锰钢的车厢,就这么说着。
看来老爹已经缓过来了,听着没多少不安。
这时候似乎也停下来了,已经感不到震动了。
赵曦不懂,搞不清楚这算是几级地震。不过,就连内苑的房子也有倾斜的,屋顶的瓦片更是掉落不少。
想来这汴梁…汴梁并不是都是富贵人家,底层那些苦力,随便用砖瓦搭建个住所的,不在少数。
这时候,作为朝廷,是应该第一时间做出反应的。
可看这意思,老爹好像没什么想法……
也不是赵祯没想法,是一直被相公们呵斥的不再有想法了。
深夜,宫门大开,总是让汴梁子民有太多传言。每一次赵祯以为的大事,总是被相公们拒绝了。
再看看内苑这情形,想必对于相公们,不算是大事……
“爹爹,地动暂停,曦以为应唤相公入宫议事……”
赵曦以为是老爹心有余悸而忘却了。
“曦儿以为此乃大事?可深夜开宫门?”
“的确!爹爹,地动之乱,伤亡在所难免,更有趁机作乱之人,不可不防。朝廷应有对策。”
这种烈度的地震,多少是会有房屋倒塌损坏的,也肯定会有人员伤亡的。
关键是,伴随这一阵乱,趁机作乱的防范,以及对伤亡的救治救助才是一个朝廷应该做的。
“也罢,随吾去垂拱殿吧。恐怕相公们又言大惊小怪了……”
老爹的这话,赵曦听明白了。难不成相公们并不把地震当回事?还是说屁民的生死不算是大事?
本来赵曦还想交代一声娘娘,让娘娘做好内苑的稳定人心,以及伤亡损害统计。
想了想还是没说。这种事,一旦心情稳了,娘娘应该能考虑的到。
他也看到滔娘过来了……
在赵曦随着老爹到了垂拱殿,那些传令的内侍已经出了宫门。
老爹很重视,几乎使唤的都是他身边的人。
“禀官家,宋相公回话,有事明日再议,莫乱了汴梁城……”
去你大爷的!这时候汴梁城没乱吗?
谁顾得上看你们相公们的辇车是否进宫?
这宋痒还真能装逼。
这是第一个……还好,剩下的内侍没回来,应该是随着相公一同进宫了。
“王中正,去护卫营带一都军卒,前往宋相公府。告诉他,吾赵曦说了,他累,没事,由你们抬着他来!”
这是赵曦第一次当着老爹的面,自主的下命令。
什么玩意儿?京师地震了,你作为相公,居然大言不惭的说明日再议?
“曦儿……大伴,汝去吧……”
赵祯知道儿子刚烈,可对相公这般做法,真的不合适。这锅还是自己背着吧。
第二三九章 杀无赦
老陈琳是什么人,不说相公,就是整个朝堂都清楚。
陈琳多久了还没充当过跑腿传令的角色。
所以宋痒就是再不乐意,还是来了。
他到了垂拱殿时,相公们都已经到了。
“陛下,地动而已,何需这般兴师动众?如此这般,令汴梁臣民如何看待?”
来都来了,还是这样被请来的,好好议事不就成了,还不依不饶的责问。
火了!
“宋相公,曦今日不以太子身份,就以汴梁居民问宋相公几句。可否?”
宋痒好像很不屑赵曦的问话,只是从鼻子里喷出一点声响。
“宋相公,汝家里不曾有坍塌吧?也不曾有人员伤亡吧?可汝可以为整个汴梁都如宋相公一般是高门大户不成?”
“大内只是落瓦,可对于汴梁百姓,很有可能就是屋倾房塌!作为朝廷,黎民以赋税供养之朝廷官员,此时不闻不问,是一个官员该有的做法吗?”
赵曦开始很柔和,他也想平静的把问题讲清楚,可一开口就成了反问,还是一句接一句的,声调也一句比一句高!
他这时候宁愿自己不是太子,最好是平头百姓,那怕是言官也算,可以无所顾忌的往宋痒脸上喷口水。
不说能力,不说文采,宋痒这样的人,做到相公的地步,这是国朝官员体制的悲哀!
“殿下,还是议事吧。”
从来都是臣工指责帝王的,这突然被太子殿下指责一位相公,还是有理有据的指责,一时间有些不适应。
这场合……富弼赶紧打哈哈,生怕赵曦再责问下去,这宋痒再一辩驳……所谓的议事就又成扯淡了。
赵曦也无心继续,仅仅是对宋痒来了以后,还开口埋怨的做法不爽。
灾情不容扯淡,该说正事还是赶紧说正事对。
“陛下,诸位相公,曦建议:第一,调动部分禁军,对汴梁城内实行临时军事管制。”
赵曦不知道现在的国朝有没有应对各种灾害的应急预案,他没见过,估计也没有。
他不想耽误时间,直接就说开了自己的想法。
“殿下,地动之事,无须军伍介入吧?开封府和巡捕即可。”
“富相,此烈度的地动,或许灾害并不会太大。但很有可能有一小撮人,利用百姓恐慌之时,趁机行不法之事。吾建议:在此期间,凡有侵害公私财物者,伺机作乱者,杀无赦!”
“第二,开封府衙役,同时调拨一部分厢军,协同里坊管事,逐户登记人员情况,以取得失踪或被埋人口数。”
“第三,以上述数据为基础,巡捕与部分厢军,展开对被埋人员的营救。人三日不饮,七日不食方绝命。如今能救一人是一人。”
“第四,建议太学停学,朝廷将无用之公房也一并开放,为无家可归之黎民提供暂时居所。”
“第五,所有医家,包括太医局御医,全数按区域划分,对因地动而致之伤患救治。所需费用,若朝廷困难,东宫可担负部分。”
“第六,朝廷可设专人负责民间自愿参与救援之众,合理分配区域和人数,避免营救事宜混乱。”
“第七,昭告汴梁城内所有商家,在朝廷为解除救灾之特定时期之前,凡有趁机哄抬物价者,杀无赦!”
“第八,抽调部分厢军,对因地动而导致死亡者,进行集中掩埋,并对所有尸体,包括动物尸体进行集中处理。所有有过尸体的区域,要抛洒石灰。以防大疫。”
“第九,朝廷在百姓寻回财货之前,开放常平仓,在汴梁各处,以里坊为基础,施粥,以确保百姓不挨饿。”
“第十,汴梁地动之烈度,应该不是震中,在落实房屋损害程度的同时,确定震源方向,派遣急递,接应奏报,并储备各项物质,随时等待支援。”
“在此期间,护卫营与皇城司探事,负责所有指责的监管。若有故意懈怠,推诿扯皮者,杀无赦!”
汴梁城的城狐社鼠从来不曾断绝过,包拯权知开封府时,曾有过一次治理,还是护卫营引开的。
这次地动,那些人渣指不定出来趁机作乱。
这种人自然是杀无赦。或许是赵曦说这个杀无赦特顺口的原因,到了后面,也就这样顺带的说出来了。
只是……不管是他老爹,还是相公们,都愣愣的。
杀无赦呀,意思就是只要出现某些情形,可以不由分说,直接杀掉。
国朝何时有过如此严刑峻法?
“陛下,臣富弼附议殿下所言。乱时用重典,凡做乱者,该杀则杀!”
嗯?赵祯继续愣。这是怎么了?富相公居然附议,听这口气,好像还是相当赞同曦儿的做法?
富弼确实是赞同的,不止是赞同杀无赦,对于太子殿下所有的提议都赞同。
从吃住,到救治,再到防疫的处置,以及整个灾情所引起的一切意外,太子殿下基本把能想到的都想到了。
说实话,太子殿下的谋略已经是众所周知的,这是太子殿下第一次表现出他在治政方面的才华。
国之大幸!
所以,富弼没一点含糊的附议了,就在大家还愣在杀无赦的震惊时,他作为宰相,首先表态了。
很简单,他就是让太子殿下这十条全部执行。
“臣附议殿下所言……”
“臣附议……”
赵祯有点晕晕乎乎的,没想到儿子这几个杀无赦,就这么容易的通过了。
他以为又会是一次被喷的结果,却就这么通过了……
或许,自己真该禅让吧……这想法再一次萌生了。
他也就是一瞬间有这想法,扭头又会变卦的。
赵曦这一通又是白话,这做制旨诰的司马光,又一次有了显摆文采的机会。
但诏令形成后,一个个颔首认同。
可赵曦觉得,这根本就是给士子看的,不管是军卒还是百姓,根本看不懂所以。
算了,不扫这群精英的兴。
诏令在半夜成型,也就在半夜发出去了。顿时,整个国朝运转起来了。
而赵曦,却又用大白话撰写了一遍,直接让蹴鞠快报首版刊登。
当然,不是朝廷诏令的内容,而是一份告百姓通知书。
明确的告诉百姓,朝廷因地震为百姓做了那些事,百姓又该如何配合,同时要对不法之事检举揭发。
并且,赵曦要求,第二天的蹴鞠快报,要超量印制,免费发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