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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淡墨青衫     大明1617txt下载     大明1617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正文 第一千四百九十七章 欢腾

    孙敬亭心中隐隐有些激动,甚至心态都有了微妙的变化,他努力调整自己的呼吸,使自己不要太激动。

    现在他有些明白了,先秦之时那些国君大拜相国时,那些将承担一国重任的相国们的心情了。既有激动,骄傲与自豪,当然也有惶恐和害怕。

    阴阳不调,国事不顺,当然是宰相的责任。因为国君已经以国事相托付,做的不好,难道怪君上?

    先秦之时的诸王,强势者会有弱势的相国,而守成的普通君主,很容易出现非常强势的相国。先秦之时的相国是诸卿大夫之首,是后来的三公之首,是一国之中除君王之外最有权势的人。大拜之时,国君也要长揖,口称以国事相托,这是何等的荣誉和责任?

    哪怕是两汉之时,丞相仍然是领着万石俸禄的皇帝之下的第一人,一旦拜相就定然封侯,汉家的侯爵可不是容易来的,李广那样的将领拼搏一生,所求的不过是封侯二字,然而运道不佳,始终未能如愿。

    一旦拜相,则自然就会封侯,相国之尊,由此可见一斑。

    孙敬亭感觉自己心潮澎湃,一时都有些难以自持。

    这并不奇怪。

    和记直接掌握的人口已经很多,草原上的蒙古人加起来超过五十万丁,人口数量按一比四比五的比例,最少有二百万人以上。

    林中百姓,北边各族,最少又是数十万人。

    草原到李庄的汉人,是和记掌控和愿意跟随和记的最少有五十万人。

    台湾那边也有三十万人以上了,而且在源源不断的进行移民工作,军司这边希望在天启二十年之前,台湾的人口也能破百万。

    到那时移民可以放缓一些,因为要规划城市和修筑道路,修筑更大的港口和需要更多的船只,需要更繁荣的贸易线路,人口一旦破百万,可以形成最少三到四个府,十几个县的格局,已经相当于内地一省了。

    草原上的人口数量在南方来说只是一个大府,在北方也不够撑起一个省的格局。大同一府差不多也有过三百万人口,整个大明北方的人口应该是在六到八千万左右,南方在一亿以上,明末时可靠的人口分析是一亿五千万人到两亿人之间,南方的人口密度远大于北方,而到了清初,人口陡然下降,到康熙至乾隆年间,由于南美各种作物大规模的种值,加上摊丁入亩等政策大规模实行,人口数量又是一个陡然的爆发。

    “中枢和地方,都由孝征兄一总掌之了。”张瀚起身,拜揖道:“今后以大事相托,孝征兄要辛苦了。”

    “我只能说汉故丞相诸葛武侯的话,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孙敬亭眼角泛起泪光,起身还揖,郑重其事的承诺着。

    “这时应该有画师把这样的场面记录下来。”张瀚心头却是相当轻松,他已经大体上把和记的治国精神和中枢,地方,军制等大事确定下来,只要有具体的方针就可以用手下这些聪明人把事情给做好。

    历史上留名的不一定就是十分出色,可能也就是机缘凑巧而已。

    或者说,历史上留名的都是相当出色的人物,但也有一些相当出色的人物并没有遇到自己的那份机缘,孙敬亭能说不出色?叔侄俩人在灵丘做出了相当不错的事业,但如果没有张瀚,孙敬亭叔侄可能死在崇祯初年农民军的进袭之中,也可能在清初的反叛中因为躲在大同而被屠杀。

    包括李慎明和王长富还有梁兴等人在内,他们都是不错的人才,可能没有那些考中进士的人才优秀,比如卢象升,洪承畴,张瀚承认这些人是最顶尖的人才,可是在他的调教之下,一些原本就很不错的人才也在绽放着属于他们的光芒。而他们是和记的人才,张瀚的人才,将来也注定会青史留名。

    “叫银锭画。”张瀚兴趣颇高的道:“我拜揖,你还揖,将来建个殿阁,专门挂一些这样的画,我希望这样的事成为一种精神,一种象征。君上尊重真正的人才,每个君主都知道真正的人才需要尊重,并且承认天子也未必比宰相强,甚至在治国理政上,宰相比长于深宫的天子要强的多。如果我能建立起这样一个王朝,我就会把这种精神传递下去。”

    “文澜必定会成功的……”孙敬亭相当期许的道。

    “你就是我们的总政务官了。”张瀚兴奋的道:“底下的事就看你的了。”

    这时传来激亢的铜号声,孙敬亭有些激动的道:“看来是押解俘虏的大队人马到了。”

    两人相视一笑,张瀚道:“这只是一出戏,不过我们还是要唱好它。”

    ……

    在激昂的号声中,大片的黑乎乎的人群出现在地平线上,并且在无数面旗帜的指引下向着受降城的方向缓缓而来。

    在南北两端的远方,无数如胡椒面般的骑着马的牧民在远远的观看着。

    消息已经如闪电般的传递开了,很多人在第一时间确定之后就到处骑马传递,哪怕是地广人稀的草原,经过一两个小时的传扬之后,附近所有能赶过来的科尔沁人和喀喇沁人和扎鲁特人都跑了过来。

    硕大的草原上只有微吹拂过人脸,叫人感觉很舒服,时过正午了,天气是一天中最热的时间,太阳毫无遮挡的把热力洒落下来,没有树木或房屋遮阴,人们都尽量的展开帽檐,尽量的把脸挡住。

    还好有风,可以看到高过人膝的野草被风吹动摇摆着,野花时隐时现,天空中有鸟群飞过,那是被突发其来的牧人们惊起来的野鸟群。

    很多人的脸上满是扭曲的神情,他们的面部表情和眼神都是相当的复杂,对很多人来说,眼前发生的事情足够铭记一生。

    过百面大鼓被敲响了,震天动地,令人感觉激动,一种大事就发生在眼前的感觉油然而生,很多汉人也是一样的激动,不管是文职官吏还是商团军的将士都有一样的感觉,一种由衷的骄傲感令所有人都几乎快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张瀚和孙敬亭等人这时终于出现在受降台的一侧。

    张瀚骑着他惯常骑的白马,这是一匹优秀的良驹,高大神骏,是蒙古马中难得的高大体形,耐力也相当出色。

    自从张瀚骑着这纯白的战马之后,军中很多骑白马的高级将领都换了坐骑,普通将士骑着倒是不碍,但大家自觉的把张瀚的坐骑看成是御驾骑乘,不愿与张瀚骑着一样颜色。

    在这一刻,张瀚出现的时候,连孙敬亭在内的所有人都自觉退后了一些。

    欢呼声开始响亮起来,人们的情经营者被瞬间点燃了,爆炸了。

    在这种汉人们最骄傲和自豪的时刻,带领他们从一个胜利走向另一个胜利,始终在攀登高峰的引路人出现了,又怎能叫他们不激动,不高兴,不自豪?

    和记已经强大到令整个大明战栗,令至高无上的大明皇帝害怕的程度了!

    张瀚眼角有些湿润了,眼前的成就相当伟大,这是他的成就,当然也是眼前这些所有追随他的这些人的成就,完全值得毫无保留的骄傲和自豪。

    人们也确实是这样做的。

    整个受降城内外都成了欢乐的海洋,人们欢呼着,高声叫喊着,甚至有不少人想跑向张瀚身边表达他们的兴奋之情,护兵们不得不手拉手拦成一条线,将这些过于热情的家伙们给挡住了。

    太多的人几乎无法控制好自己的情感,由于过于兴奋和炎热,晕倒了好几个,被军医下令搬抬到阴凉的地方救治。

    这些小插曲没有破坏掉人们的情绪,很多人抢着去打鼓,激昂高亢的鼓声从响起来时就没有停止过。

    几个兴奋过头的辎兵想对空鸣枪,立刻被喝止了,在人们情绪过于激动的情况下,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乱子来。

    很多人泪流满面,兴奋的几乎难以自持。

    “这就是最后一战,打完了,打完了。”

    来自青城的汉商领袖张子铭和傅青铭等人也在观礼台上,众人一开始还矜持的坐着,他们和蒙古人很近,鼻间是熟悉的羊皮骚、味,闻久了倒也习惯了,众人开始都端坐着,不想给骚鞑子们看笑话……身边全部是台吉和大汗们,在以前,这些汉商虽然在蒙古人的地盘做生意做买卖,但一个牧民都敢欺负他们,普通的将领和官员们对他们就是颐指气使,除了少数投靠蒙古人的汉商外,大家的境遇都相差不多。

    赵、荣就是个特例,他是白莲教徒出身,又死心投靠,蒙古人对他相当的信任,给了赵、荣一定的权力。

    其余的汉商在蒙古人面前就是高等或低等的奴隶而已。

    往昔的日子相隔不远,这些有黄金家族血脉的人们却和自己一样,并排坐在观礼台上看着察哈尔人的覆没,看着黄金家族最后一代共主大汗被押解前来,汉商们心中的愉快和兴奋感几乎要溢出来了。

正文 第一千四百九十八章 底气

    傅青铭四十多岁,保养的很好,一张脸白白净净的,胡须不长,打理的很整齐,就算在蒙古人压迫的时代,这也是个相对成功的汉商,向来有点养尊处优的感觉,对自己的情绪总是难很好的压制。

    但今天的傅青铭完全没有顾忌形象的打算了,他一直咧着嘴笑,时而爆发出一阵愉快的大笑声,和身边前后左右的同伴们笑的前俯后仰,几乎是乐不可支。

    看着张子铭,傅青铭时不时的说一句道:“子铭,当初和记同我们说合作,我有些犹豫,还是你力劝我们加入到和记的事业里去。现在看来,毕竟还是你对,我们错了。”

    张子铭笑道:“这事不提了,大家现在都过的挺好,将来会更好。这一次看来是最后一仗,打完了,我儿子能解甲归田了。”

    “这个,怕是难。”傅青铭呆了一下,说道:“鞑子们可不是善男信女,都解甲归田,谁来镇住他们?还有大明,东虏,都有可能打起来。要我说,打仗的事还早的很,你就别想的太好了。”

    张子铭有些沮丧,一想确实是如此,要是照傅青铭所说,恐怕还有二十年的仗要打。

    “你又何必担心?”傅青铭看看身侧的蒙古贵族们,看到对方都是一脸的沮丧,有相当多的台吉跟死了亲人一脸哭丧着脸。他心中一阵畅快,哪怕是地位还不错的汉商,有几个没有受过蒙古人的欺压?那种颐指气使不可一世的劲头才过去几年?哪怕没有现实的利益牵扯,光是这一件事,也是已经足够叫他拥戴和记了。

    傅青铭道:“贵府公子已经是连级指挥了吧,将来很快到营级,和记的规矩,连级不免还要冲锋陷阵,尚有一定的危险,到了营级就专职指挥,不准亲自上阵搏杀了。所以,大可以放心,不必过于忧虑。”

    “我知道。”张子铭笑道:“适才是着急想叫犬子早点成家,说实在的,他年龄不小,我也该抱孙子享享福了。”

    傅青铭突然感觉好笑,眼前这个张子铭,几年前还是挣扎在破产边缘的小商人,给儿子成亲这事更是遥遥无期,因为汉商的境遇很难,有的时候还不如那些老老实实种地的屯民……毕竟土默川相当的肥沃,蒙古人自己种地不行,总得指望汉人替他们好好种地。行商么也是需要,但没有种地的农民那么淳朴,有时候还会和蒙古大爷争利,所以商人受点打压也是相当正常的事情。

    张子铭一家一直在温饱线上,稍微不慎就会破产,那个时候,张子铭哪能感慨什么要抱孙子,能得一口温饱茶饭就算不错了。

    博青铭突然感慨道:“唉,我们的际遇,真的是玄奇啊。”

    “可不是,”张子铭道:“哪能想到有一天会坐在这里,身处高位,并且和这些大汗台吉们坐的一样高!”

    “我们算是攀上了高枝,跟上了大势。”傅青铭笑道:“我向来以为自己还不错,脑子够用。但坦白说,如果不是跟着张大人,我绝不会有现在的地位。”

    “张大人说过,大势一至,顺之则昌,逆之则亡。”张子铭沉声道:“我们算是被大浪推向高处的人,所以也要谨慎小心。和记昌,我们也好过,和记不好过,我们也会完蛋。”

    这话得到了周边所有人的赞同,很多汉商用带着挑衅和骄傲的眼神去看那些蒙古贵族,要是在以前,他们简直会被揍个半死,或是直接用马活活拖死。台吉们可不会在意几个汉人贱民的死活。

    现在那些台吉们假装看不到,四周都是狂热的汉人,这些草原汉商们的态度已经算好了,还有相当多的人一直用挑衅的眼神看着他们,在这种狂热情绪的引导下就算有人出手也不值得大惊小怪……正因如此,蒋义等人否决了开枪庆祝的活动,这太危险,太也草莽气息了点。

    “我们还是要重视和俄罗斯人的关系。”傅青铭志得意满的道:“和蒙古人的仗打完了,底下应该是较长的和平期,是红利时间。对俄罗斯人的贸易,今年可以过千万两的规模,我要提醒大家注意,俄罗斯人从他们的欧洲部份到我们这里要经过漫长的时间。你们总说从张家口到库伦和买卖城太远,但这才多少路程?两千六百里而已!他们的距离是多远?光是到托木斯克,从他们的莫斯科到托木斯克是一万两千里!再走三千里才到瀚海!”

    “一万五千里。”张子铭点头道:“一天走百里也得一百五十天单程,何况有一半以上的路程是冻土,密林,走他们的草原地方和沿河地方还好早,也有一些道路。他们在一些地方修了城市,有简陋的道路可以互通。那边走的够快,一旦出了他们的曼加结亚城,就是出了鄂毕河的下游,往上游走,到托木河口时,就是托木斯克城,这一段路程,还有从托木斯克到伊尔库茨克城,这一段相当的难走。”

    “老毛子也是和北虏一样的德性。”傅青铭说道:“他们对领土真是贪得无厌,简直令人难以想象。一国之间的距离过万里,简直叫人不敢相信。我大明京师到海南临高算是最远了吧,也不到六千里距离,而且一路人烟稠密道路畅通,就算这样,四百里加急驿传一天走六百里,从海南到京师传一次消息就得十天以上,太远了。俄国人的京城到托木斯克,快马加鞭赶路,传一次消息得两三个月,要那么大的国土做什么?大多数是荒地而已!”

    “他们还一直在和北边的布里亚特,嗯,俄罗斯人是这样称呼那些北虏的,他们一直想抢那些北虏的地盘,北虏被他们逼着往东南跑,被我们的猎骑兵带着蕃骑又撵回去。你们看吧,将来没准我们和俄罗斯人能打起来,张大人说过,俄罗斯人这是欲壑难填,不打败他们,不打疼他们,光是贸易是拴不住这些饿狼的。”

    “还他娘的真是麻烦。”

    “有这么严重?咱们本份做买卖,与人和善,还真的非得想着动刀动枪?”

    说话的是一个胖胖的青城商人,代表着很多商人的想法。

    “你不能光想着我们大明这边的情形,也想想北虏是怎么对大明的,咱们大明招惹他们没有,隔一些年头他们就会对我们动刀动枪。对强盗是不能光讲道理的,讲道理的前提是手里得拿着火铳,那样野兽才听得进你我的道理。我们是文明人,用张大人的话来说是我华夏自古就是礼仪之邦,但礼仪之邦也是要用刀枪和人讲道理的。”

    众人闻言都笑起来,阳光很晒,不少人被晒的满头大汗,但人们的心情都是很好,相当的愉快。

    四周是欢呼的人群,激烈欢快的鼓声不停,旌旗在远方飘扬,猎骑兵们已经开始在两侧部署,受降台上张瀚的身影相当明显了,在这种时候,人们有理由愉快,并且一直保持愉快的心情直到晚上。

    已经有很多人约着晚上一起喝酒了,嘴上的话都是要一醉方休。

    傅青铭却是意犹未尽,接着说道:“其实大家有空看看文宣司出的书籍,对俄罗斯人略加了解是不够的,他们和诸夷不同,人家在几百年前从蒙古人的统制下独立出来,并且一直在发展壮大,张大人说,他们的文明程度比华夏稍低,但更有活力。比起欧洲诸国也稍低,但他们一直在学习,这是一个又野蛮,又文明,内涵相当可怕的民族,绝对不可以等闲视之。”

    张子铭接话道:“短短百年,他们消灭了大批的北虏,占据的国土比我们大明还大的多,怎么可以对他们等闲视之?”

    一个汉商一脸骄傲的接口道:“我们的商团军又差了?短短几年,打下多大的地盘了!”

    这话得到了所有人的赞同,高台上爆发出一阵喝彩声。

    张子铭和傅青铭等人的底气也正在这里,如果不是有和记军人们的优秀表现,他们和俄罗斯人做商业谈判的底气又在哪里呢?

    “俄罗斯人商人会解决路程遥远的问题。”一个商人用笃定的语气道:“他们会扩大城市范围,多修仓储,多建从托木斯克到我们这边的城市,有维修和补给,速度就会快起来。他们在夏天和秋天可以赶路,春冬时在沿途的城市等待。多备足他们的银卢布,我们都会发达的,只是还要几年时间而已。”

    在场的商人们都志得意满的笑了起来,提起这个,他们的笑容当然更加由衷的多了,毕竟军司的荣耀属于所有人,更属于张瀚,而财富,只属于他们自己。

    酒,烟草,光是这两样就能叫他们赚的盆满钵满,天知道这些俄罗斯人对这两样东西有多狂热,他们又不象中国人一样,始终有自制力,上层更会审慎的对待这些东西,比如酒,中国的文化传统中酗酒是相当失败的行为,在很多时候特别是战乱时,政府多半时间都会禁酒,不光是禁人喝酒,而是从源头上禁止,哪怕是官员贵族在这方面也得克制。

    而俄罗斯人就完全不同了,他们的酗酒行为不止是民间,不光是哥萨克们,这个时代最早的伏特加就是伊凡雷帝自己开的店酿造出售,贵族们也喜欢喝的醉醺醺的,并不以为耻。

    在这个时代到几百年后,喝酒之后被冻死一直是俄罗斯男子一直是其最重要的死因,在没有酒或是买不起酒的时候,他们连带酒精的漱口水都可以拿出来解馋,这是一群没可救药的酒鬼。

正文 第一千四百九十九章 俘虏

    “我要预先声明。”张子铭正色道:“我晚上不喝番薯烧酒,我要喝南酒。”

    “我也不爱喝烧酒,太烈,烧嗓子。”

    “天知道俄罗斯人怎么这么爱喝烧酒。”

    “咱们大明也有爱喝烧酒的,不过都是下苦力的人,一则缺钱,买不起南酒,二来就是烧酒劲大,解乏啊。”

    “原来如此。”

    众多的商人们情绪渐渐平复,谈起生意经来他们都能平静下来。

    烟草的种植面积大幅度的增加了,气候不是很适合,但你也不能要求太多。棉田扩大了,对俄罗斯人的布匹贸易也增加了,但大头是和记的,别的人喝汤也不错。

    最赚钱的肯定是烧酒买卖,每个俄罗斯人到买卖城的第一件事并不是做买卖,而是先把自己灌醉,喝个饱再说。

    然后他们用大车装着整车的酒离开,留下半车的银卢布。

    是的,烧酒价格不菲,当然比俄罗斯人自己的伏特加要便宜的多,相对于其原本的实际价值,每个商人都会在半夜里笑醒。

    没有什么比能赚钱更叫人心情愉悦,当然身处这样欢乐的海洋,对人们的情绪有着格外的加成。

    受降台上张瀚开始向人群挥手致意,这时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在台上的中层官员们,将校们,还有蒙古贵族和来自各处的商人代表们。

    整个台上坐着不到千人,四周围着几百名护卫人员,再就是外围的军司人员和士兵们,人潮相当的密集,但并不拥挤。

    因为地方相当的大,并且各部门和驻军事前有过多次演练,所有人都知道自己的位置在哪里。

    在这方面,连汉商们在此之前也不是太理解,感觉和记的做法太琐碎了些,现在他们一下子明白过来了。

    要是没有事前的组织和准备,眼下这几万人还不知道会乱成什么模样。

    从这么一丁点的小事来看,和记能获得眼下的这样的辉煌成就也就不奇怪了。

    在雷鸣般的掌声和鼓点声中,押解着俘虏的大队人马终于抵近了。

    一面面军旗指引着龙骑兵们逐渐向前,并且将俘虏们分开。

    抵近受降台之后,大片的黑压压的俘虏形成了一条长龙般的纵队。正面相当宽大,三十多到四十人形成了一个排面,首排俘虏的身后是蜿蜒如长龙般的队伍。

    张瀚粗略一算,知道俘虏大约押过来三万多人,这大约就是要强制处理的人数。

    其中有台吉们的心腹和他们的家属,部民,还有察哈尔人的甲兵和桀骜不驯的壮汉。

    这些人会被集中在一起管制三个月,半年,一年,或是两年左右的时间。

    如果两年之后还发现心存异志和不满,那两年时间也就是其人的缓刑期而已。

    对死硬份子,和记向来也不会过于怜惜,在这个时代,人们都愿意可以做一个强者。欧洲的殖民者可以冒着九死一生的危险横渡大西洋,可以几十人几百人就和成千上万的土著血战。可以餐冰卧雪,可以在茫茫雪野中奋战,可以在枪林弹雨中听着轻快的乐曲迈向死亡。

    人们对自己狠,对别人当然也更狠。

    这个时代还没有太多的脉脉温情,童工广泛存在并被认为是合理的。

    每个人都得负责养活自己和家人,如果办不到也只能这样,没有太多的同情和帮助。

    这是一个奋进的时代,开拓的时代,发展的时代。

    和记的商团军人和官吏们,还有屯堡的屯民们,工场的工人,矿场的矿工们,所有的人们也充满了进取的精神。

    当然可以残酷的对待敌人,很有理由和没有什么犹豫的就杀死死硬的敌人。

    在殖民的过程中,强硬的家伙总是死的最早的一群人,没有例外。

    张瀚知道,二十年不到之后,建州女真南下的过程中就屠杀了一个又一个敢于抵抗的城市和乡村,无数为了头发和尊严的汉人死在屠刀之下。

    所以仁慈很需要,因为要维系统治,但残忍也很需要,也是因为要稳固统治。

    大片的俘虏走的很近了,明显都是很疲累的样子。

    确实是如此,蒙古人生下来会走路就在骑马,他们在马背上一整天也不会太累,甚至没有什么感觉。

    对汉人来说骑一天马就相当疲惫了,对新手来说堪称酷刑。

    而眼前所有的俘虏都被骑马的龙骑兵押解着步行,从察哈尔人的地盘绕过西拉木轮河,再往受降城,距离大约是三百多不到四百里的样子,都是成片的荒草和灌木区域,有一两条小河,不怎么影响大队人马经过,还能帮助补充水源。

    每个蒙古人身上都有一个干粮袋,还有一个皮制的水囊。

    都是工业化流水线的出产,相当的朴实无华,但十分管用的东西。

    这些当然是和记配发下来的物品。

    几万俘虏,将来还得分散到几千里方圆的工地和屯堡还有两个铜矿里去,他们会在棉田里采棉花,在屯堡干很多力气活,在铜矿里下几十米上百米深的矿井,在野外用沉重的工具修路,从现在开始到未来几个月乃至一两年,他们都是日复一日的重复劳动,不过劳动不是最主要的目标,他们会融在汉人为主的团队里,学汉语,学习汉人的思维方式,学习和记的管理办法,了解各种法度和规矩。

    当这些家伙从远方回到家里的时候,会发觉他们原本的牧场和部落也不存在了,可能分在套部某个区域,可能是在漠北的某个牧场。

    还好,妻儿还在,牧群也在,这是和记给他们的一个底线,如果一切都不存在了,和记最好还是现在就表演一场大规模的坑杀比较好。

    一个健壮的牧人发觉家人和牧群都不在了,他会做什么?

    这答案当然是显而易见的,所以要避免这种事情的发生。

    三百多里的路程,每天行程四十里以上,每小时走五六里路在大规模的行军中算快了,一天要走八到十个小时,除了吃饭睡觉和短暂的休息外就是都在走路了。

    每个俘虏看起来都是相当狼狈,风尘仆仆,一脸疲惫欲死的表情,在速度放慢之后,这些人都知道事情差不多快了结了,脸上反而露出放松的神情。

    带队的和记军官一再向他们保证,到了地方就有俘虏营区安置,然后逐渐甄别人群,最早也得十几天后才会继续出发,不过到那个时候多半是坐马车走……倒不是和记心疼这些俘虏,而是时间就是金钱,这些家伙早干一天的活就相当于给和记省了几万人的工钱,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鼓声和人们的欢呼声暂时停止了。

    这是高层的示意,张瀚按了几下手,然后命令传扬开来,一个闸门被关上了。

    并没有人不满,因为所有人都发觉这样的效果更好。

    俘虏们走在草地上的声音是春蚕食叶般的沙沙声,开始时锣鼓很响,四周很嘈杂,俘虏们在烈日下走了好多天的路,天气很热,他们的衣袍湿了又干,干了又湿,但这些家伙不敢脱下来,草原白天和夜里的温差相当的大,如果不小心就会着凉感冒,体感也会很难受,会冻的他们彻夜难眠。

    在受了这么多罪,脚上走出了一层层的血泡之后,在嘈杂的环境里俘虏们很能适应。毕竟已经被俘虏十几天了,也早就适应和习惯了。

    可是鼓声和喧闹声一下子停住了,很多俘虏茫然的抬头四顾,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更多的俘虏发觉了大批围观他们的人,他们这时才感觉到无比的羞愧和尴尬。

    四周是数不清的人群,最少有五万人以上,大量的汉人加上科尔沁等部落的蒙古人都在,绿意盎然的草原上象是撒了一层厚厚的胡椒面一样,由于人群过多草原的颜色都被改变了。

    大量的牧民骑着马远远的观看,并没有敢过于靠近,但察哈尔人的羞愧和尴尬明显是因为这些来围观的牧人。

    还有喇嘛,各部落的将领和普通的贵族们。

    察哈尔人曾经是这一大片土地的主人,或者说他们自认为是这样。

    他们曾经趾高气扬,看不起那些小部落的人,不管是依附于察哈尔人的八鄂托克各部,还是内喀尔喀五部,又或是科尔沁人,这些部落都在察哈尔人的羽翼之下,在他们的阴影之下。虽然权力是大汗的,是高贵的黄金家族的传人们的,但并不妨碍察哈尔人普遍的感觉良好。

    在最少这几十年间,不管速巴亥或是炒花有多风光,但真正掌握这一片广袤土地的还是察哈尔人。

    插汉部,土蛮部,这些是大明对他们的称呼,在明史最后几十年的记事里,这几个字经常性的频繁出现。

    对辽镇和蓟镇的战事,几年一次的大规模的打草谷,对抗辽镇和世镇辽镇的李家。

    这些事情都是历任察哈尔汗带着内喀尔喀五部,还有八鄂托克一起做下来的丰功伟绩。

    在俺答汗有感于明军防御的增强而放弃军事政策的时候,察哈尔人由于骄傲和黄金家族最正统延续尊严拒绝与大明议和,战争状态其实一直在延续着。

    他们对汉人的鄙夷和轻视也是烙在骨子里的。

    现在这些高贵的察哈尔人,包括牧民,甲兵,将领,还有贵族们,他们感觉自己象是被剥光了的妇人,四周是一群粗鲁的汉子在围观,他们被评头论足,指指点点,自尊被如衣袍一样剥了个精光,一丝不剩。

    所有过往的荣誉都完蛋了,一丁点儿也没有留下。

正文 第一千五百章 激荡

    更叫察哈尔人羞愧的是他们的大汗,在过来的途中林丹汗和他的家人们还是受到优待的,他们可以坐车,还有热食可以享用。

    但到了接近受降城的数里之外,所有人都被叫下车步行,也包括林丹汗在内。

    林丹汗还处于年富力强的年龄,走几里路对他这个养尊处优的大汗也没有太大的体力问题,最大的问题来自于心理。

    这个蒙古人的共主大汗,成吉思汗的血脉传人,此时此刻已经羞愧到无与复加的地步了。

    他和低贱的牧民一起步行着,身边是他的妻妾和儿女们。

    牧民们自觉的离开大汗的家庭几十步远,这样反而更加糟糕,因为相隔的这么远的距离范围实在是太明显了,这叫林丹汗一家子更引人注意,更加的显眼了。

    受降城相当的显眼,林丹汗都忍不住看了好多眼过去。

    大片的营房区,关押俘虏的栅栏区,沿河的房舍一直绵延不绝到大片的城防工事,鹿角拒马箭楼炮台一应俱全,夯土包砖的城墙带瓮城和城楼,这样的一座城池不是蒙古人有本事修的出来的,它的出现只能说明一点,蒙古人的地方已经为汉人所有,并且永久性的留下了这么一个相当宏伟和杰出的证明。

    哪怕是几百年上千年后,这座城只剩下断壁残垣,这仍然是每个蒙古人无法回避的景像,这里被占领了,彻彻底底的占领了。

    林丹汗流下泪来,他曾经以为自己已经灰心绝望了。

    他听说过火落赤还有额麟臣还有却图汗等人的遭遇,还好,他们过的还挺不错。林丹汗已经准备安心被关押软禁,只要能活下来将来总会有指望。

    可是当他看到这座城池还有眼前这一切的时候,他终于明白自己一直志大才疏,眼高手低了。就眼下的这事情,就算再过几十年的苦心经营,林丹汗也不觉得自己能办得到。

    曾经的图门汗不行,俺答汗也不行,达延汗也不行。

    在指引下这几万察哈尔人如黑色的潮水般涌进来,分别站在指定的区域,很快,受降台下都是一片黑色和灰色的海洋。

    龙骑兵们骑马把这些俘虏隔离开,虽然这些家伙已经耗掉了大半的体力和精神,并且早就被打服了,而且赤手空拳,可是很难保证会不会有意外发生,龙骑兵们还是相当的警惕。

    一个龙骑兵军官策马慢慢走向前方。

    十几万人看着他,大量的军旗和军服还有人们的袍服,加上蓝天白云和绿色的草地,灰黑色或红色的建筑群落构成了一片绚丽无比的色泽图案,这是一副相当动人的图案,深入人心,很多参加过这事的人们在几十年后还对这样的场面津津乐道,银锭台吉根据现在的场景在多年之后进行了精心的构思,从而创作了一副名画《皇帝在受降台上》,就是根据眼前的场景绘制而成,这画成了一副名画,被后来的华夏奉为国宝。

    中间高大的受降台上,孙敬亭等人退后一些,张瀚一个人当风而立,微风吹动了他的衣袍,整个人都有一种凌驾于他人之上,或是凌驾于众生之上的高高在上的上位者的感觉,让人油然而生一种敬畏感。

    蒙古人是敬畏强者的,他们也搞不出眼前这种庄重的仪式,对他们来说,太复杂和繁琐,他们根本就驾驭不了。

    对他们来说眼前的情形是庄严和令人悸动的,哪怕他们是被侮辱和伤害的一方都是一样。

    骑兵军官缓缓向前,是三十来岁的汉子,满脸的络腮胡子,眼神很锐利,整张普通的脸都变得生动起来。

    这是典型的军令司塘马传骑的形象,精明,瘦削,身体都很有劲力的感觉。

    “大人,”三十来岁的塘马策马驰近,一个漂亮的驻停动作之后马匹被带住了,然后塘马一个敬礼,朗声道:“最新的军报。”

    张瀚道:“直接口述报告。”

    “是,大人!”塘马又敬了个礼,然后大声道:“中路指挥使周耀报:我军对察哈尔部战事大获全胜,中路战役计七天打完,现已占领察罕浩特,由猎骑兵第二团负责驻守防御,猎骑兵第一团往西北方向,与龙骑兵第三团前锋人员汇合,彻底梳理边界地区。枪骑兵第一团与第二团沿进兵路线驻守,投降的察哈尔人先就进安置,就有丁口合计七万人,牛马牧群并未清点,俘虏人员决定先行押解来受降城的计有三万余人,其中有林丹汗并其妻妾,还有诸多察哈尔台吉,其部被我军兜剿,重要人员无一漏网!”

    “做的好!”张瀚大声道:“前方的将士们辛苦了,你们理应受到嘉奖,得到荣誉,我为你们感觉骄傲和自豪!”

    塘马汇报当然是用汉话,并没有刻意用蒙语,不过现在蒙古人通汉话的还真是不少,在塘马报告的时候已经有很多人在做着同声翻译。

    眼前的一切都充满着庄重的仪式感,令人感觉到一种与众不同的东西。

    高耸入云的高台,高高在上的人主,天可汗,和记的东主,大明的卫所指挥,名臣之后,成功的商人,现在则是征服者,草原之主,天空的雄鹰……

    无数人用仰慕的眼神看着这一切,听着张瀚的声音,这种高台是经过巧妙设计的,可以扩大人的声音,张瀚并没有太声嘶力竭的大喊大叫,但他的声音也是传播的相当广泛,加上人们的自觉传播,很短时间内就被所有人知道了。

    商团军的将士们再次欢呼起来。

    张瀚没有说别的事,直接先肯定和慰问了前方将士的辛劳。

    一如既往,没有变化,令所有的士兵和军官们感觉欣慰,骄傲和自豪也是理所应当。

    这就是和记商团军人和他们的统帅的互动,简单直接,但有尊重和情感,激动人心,也感染和温暖人心。

    人们都知道,底下就是奖励立功的将士,并不需要银钱赏赐,但会有集中的会餐和赐酒,会有军官们逐一向将士敬酒的环节,商团军在平时是严格禁酒的,只有在假期外出的士兵和军官才能饮酒,并且绝对禁止酗酒,一旦发现军官和士兵有酗酒行为就会被革除军籍。在庆功会上人们则可以放量畅饮,并且军官们会带头向那些表现优异的士兵敬酒。

    在这种愉快的环节过后,会有勋章发放,计算军功来给军官升级,给士兵升等,不一定会立刻提升职务,因为立功的人数不少,可是功劳就是功劳,记在那里,等排序也会排到更高的职务。

    所有人都有野心,这是一个风云激荡的时代,人们不怕流血牺牲,他们害怕的是跟不上时代的变化和追不上别人的脚步。

    特别是,很多人害怕叫张瀚失望。

    这不是笑话,而是真正的事实。

    张瀚的威望大到了叫他自己难以想象的地步了,种种事情的细节铸造出了如今完美无缺的形象,人们可能会嫉妒身边交了好运的人,但对真正的强者只会佩服和跟随,张瀚就是人们眼里真正的强者,值得性命交托的真正的上位。

    “请示大人,林丹汗并其部下,如何处置?”

    精悍的塘马军官仰面向高台看去,阳光有些刺他的眼,但他并不在意,两眼圆睁,努力看向张瀚所在的地方,高声请示着。

    这时孙敬亭走上前半步,高声道:“问着林丹汗,愿降否?”

    几十个护兵站在高台两侧,高声齐呼道:“林丹汗,愿降否?”

    几百上千个和记的官吏在高台两侧一起喊叫起来,很多人是满脸的怒容,仪式的庄重和威严感染了他们,使得他们感染了相当强烈的情绪。

    过万名和记的士兵也是一起高呼起来。

    整个过程很快,事前其实并没有太多次的演练,但人们掌握的相当娴熟老练。

    这种威势突如其来,令得察哈尔人和科尔沁人都相当震怖,很多察哈尔人在原地都吓的跪了下去。

    如果商团军人们愿意,在短短时间内就能把这几万察哈尔人全部杀光。

    他们干起来不会有什么技术上的难题,相当容易,并且不会受到严厉的指责,其余的蒙古部落,不管是贵族还是牧民都被征服了,他们绝不敢指责什么,甚至不敢稍微的表示一下反对和同情。

    在屠刀之下,什么反抗的声音也不会有。

    林丹汗继续向前走着,他身后是他的福晋和儿子额哲,他们都在看着他。

    四周的官吏和士兵在看着他,林丹汗还看到了高台一侧低一些的地方有大量的台吉们,其中当然有不少熟人,炒花这老不死的正瞪眼看过来,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时炒花请他出兵帮忙一起打女真人,林丹汗当然拒绝了,他不想再为各部折损自己的兵马和声望了。他想的是兼并各部,壮大察哈尔人的力量,内喀尔喀人打输了正好,可以把这死老头子的部下和牧民们都抓过来……

    林丹汗到现在还记得炒花那失望的眼神,记忆犹新,老头子那张脸的表情也相当精采,有不解,疑惑,当然更多的是遗憾和隐隐的愤怒。

    距离很近,林丹汗完全能看到炒花的面部表情,老头子板着脸,完全看不出任何情绪化的东西。

    扎萨克图汗多尔布,土谢图汗衮布,他们俩人的脸上明显是挤出来的笑容。

    还有一些陌生的贵族,他们其实多半都是达延汗的嫡脉子孙,彼此都有血缘关系,但几代下来,就算是亲戚也淡薄的很了。

    林丹汗看到了一个身量不高,脸上满是由衷笑容的小胖子,他知道那是张瀚扶立的新顺义王,新的土默特汗。

    林丹汗看到对方眼中的淡漠之色,对自己和察哈尔人的遭遇,这个土默特汗丝毫不关心,也不觉得屈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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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天更三章,今晚有些事。

正文 第一千五百零一章 罪臣

    更多的熟人和台吉们出现在林丹汗眼前。

    有一直桀骜不驯的科尔沁的人们。

    须眉皆白看上去比炒花还老的明安台吉,这个老人脸上满是苦笑……

    林丹汗突然想起自己几岁大的时候,有一天刚学会骑马,兴高采烈的跑到父汗那里,父汗一脸慈爱的把他抱在怀中,在四周似乎有很多地方跑过来朝觐的台吉们,其中就有正在壮年的明安台吉。

    在父汗介绍自己时,这个明安台吉的脸色相当郑重,林丹汗还记得,明安台吉正色道:“小台吉是未来的大汗,全蒙古人的主人,我应该用正式的礼节来参拜。科尔沁人一直是达延汗和他的后人们的羽翼,请允许我代表部族表达一下忠心。”

    林丹汗记得父汗当时笑着允许了,科尔沁人们用正式的礼节参拜自己。父汗在当时只有他一个儿子,对他十分宠爱,并且承认他就是未来的大汗,没有争执和疑义。

    很多人都对林丹汗寄予厚望,因为他很聪明,且身体健康,不象他的父祖辈,都是英年早逝,没有完成西迁回到原本驻地的伟业。

    现在一切都完蛋了。

    林丹汗在此之前一直有一种错觉,似乎一切都还可以挽回,只要自己知道是哪里错了,将来改掉错处,然后徐图恢复,察哈尔人还有他这个大汗就会有重新扳回这一局的可能。

    现在看到这些熟悉或不熟悉的脸庞,他才赫然惊觉,从东到西,包括林中和河畔的野人部落,西边的套部,火落赤,赫赫有名的大台吉,土默特人的强大分支,最后的勇士,现在也坐在观礼台上。

    和记判了他罪,对火落赤进行严厉的惩罚,但又把他从青城弄了过来,并不是要羞辱,只是要告诉所有人,一切都完蛋了。

    一切都完了,却图汗也在,漠北三汗也在,套部和鄂尔多斯的人也在。

    看顺义王,笑的多么开心和由衷,看那些奴颜婢膝的台吉们……

    林丹汗感觉一阵心悸,象是有一把利刃猛然戳进了他的心口,并且在胸膛里搅来搅去……这种痛楚真的难以用语言来形容,林丹汗佝偻下去,两个护兵上前扶住了他,发觉这个精悍的蒙古大汗浑身颤抖,两眼圆睁,额头上全是汗水,身上的衣袍也快被汗水给淋湿透了。

    这是纯粹的精神伤害,众人只得暂停,叫林丹汗缓一缓。

    察哈尔人中有一阵轻微的骚动,在龙骑兵们的喝斥下很快就平静了下来。

    过了半刻钟左右,林丹汗平复过来了,脸上也恢复了真正麻木的表情。

    这是完全明白过来了之的认命的表情,从此之后,那个狂傲的林丹汗不见了,那个含着金汤勺出身,刚会走路就是十几万人大部落和整个蒙古部族之主的少年也不见了,那个踌躇满志一心想恢复祖业,不愿受活佛们牵制的青年大汗也不见了。

    那个把努儿哈赤的使者抓起来,并且侮辱女真人的强悍大汗也不见了。

    现在代之而起的就是一个认命的中年蒙古人,一心只想活下去,也想照料好自己家人的普通男人了。

    步履并不从容,但也没有太多的困难。

    等林丹汗走到指定的位置时,他看到的就是受降台上那唯一的高高站立着的人影。

    尽管张瀚要求孙敬亭多多表现自己,但这样的事情孙敬亭还是不愿意,在这个时候,所有的光彩当然只属于张瀚一个人。

    “罪臣林丹巴图尔,叩见天可汗。”

    在高台之下,林丹汗终于跪了下去。

    这一刻任何的礼节其实都无所谓,但最好的叫人觉得彻底征服的办法还是叫曾经的敌人下跪,这也是和记所有高层的一致意见。

    就算张瀚觉得跪拜之礼并不合适,在内部他已经不允许人们跪拜了,但对林丹汗这个敌人来说,叫他跪拜,象征性的意义大过于礼节本身……

    这是一次完美的收官,对察哈尔部落的战争是张瀚征服整个蒙古的战争的收官之战,而林丹汗的高台之拜则是这一切的完美尾声。

    从张瀚被迫在草原上修堡垒来对土默特人开战为开始,接着这几年来一直陷在对蒙古人的战争之中。

    平均每年最少三四百万两白银的战费开销,和记这几年的利润都被丢在草原上了。

    一柄柄毁损的兵器,破损的铠甲,死亡的战马,消耗的弹药和粮食,几次大战爆发的地方估计几十年后都能捡到破损的铁盔和兵器,当然更多的是没有收回的炮弹,还有那些消耗的火药和弹丸,那些大量生产的罐头,日常训练的开支,大量征兵带来的开销,士兵们的军饷和赏赐,还有受伤残疾退伍军人的安置,阵亡将士的抚恤等等。

    一场接一场的战斗,一次接一次的谋划,现在终于结束了。

    除了卫拉特人和北方的那些假蒙古人,整个草原,包括成吉思汗的起家之地都落入了张瀚与他的和记之手。

    不需要多少语言,张瀚能够站在这里,本身就是最好的证明。

    “林丹巴图尔,你可知罪?”

    “你可知罪?”

    又是无数人山崩海啸般的怒吼,如狂风吹过林梢,整个树林都发觉尖利的呼啸声一样。

    林丹汗无可奈何,他不知道自己的罪是什么。蒙古人原本是这片土地的主人,他才是这片土地至高无上的统治者,但他现在被人击败了,他老老实实的跪在高台下,四周是十几万人饶人兴致的看着这一切,问他知不知罪,他就必须得知罪。

    林丹汗叩头,口称知罪,一样被大声回复了上去。

    高台上风很大,烈日之下吹的人很舒服,不舒服的就是毫无遮掩,阳光直接晒在身上,哪怕穿着轻薄的绸制短袍也是一样会叫人出汗。

    张瀚额头有汗,但他心里很舒服,就象是在烈日下有人送他一瓶冰镇过的,瓶子上还结着水珠的啤酒,一口下肚,干涸的嘴唇和喉咙都得到了滋润。

    这种感觉相当的好,虽然现在没有冰,也并没有啤酒,但张瀚感觉自己相当的有力量,只要想得到什么就可以得到,比如脚下的那个卑微的人,此前一直是个威胁,也自视很高,在大明,女真,蒙古,这三方面林丹汗都是一个大人物。

    努儿哈赤试图讨好他,尊敬他,主动派使臣来向林丹汗致意,被察哈尔人多次侮辱,女真人也并没有直接派兵过来,而是选择了隐忍。

    大明方面则希望林丹汗帮助自己,每年拿出银两和粮食来贿赂察哈尔人,希望这个大汗能帮助大明打败女真人。

    在蒙古人眼里林丹汗就是黄金家族的现世代表,至尊无上的大汗。

    现在这个草原上最尊贵的人匍匐在自己脚下,哪怕张瀚向来冷静的性格,也是忍不住有点飘飘然的感觉。

    而紧跟着的,就是林丹汗献上的玉玺。

    这一块玉玺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林丹汗身为举起玉玺的悲情人物,在这一刻反而是被人遗忘了。

    “这就是传国玉玺?”李贵的呼吸也有些沉重起来,这块玉玺相当的具有传奇性,据说是元世祖传下来的,元初又是从赵宋的宫里取出来的,赵宋得自五代,而最早的传承就是秦始皇手中的那块从赵国得到的和氏壁。

    如果是真的话,那可真的就是无价之宝,任何所谓的宝贝都不能与之相比。

    这块玉,还有这块玉玺不光光是一块玉和一块代表帝王行使权力的印信,它是传奇,整个华夏文明的传奇。

    故老至今,口口相传,连汉家的小孩子都可能知道和氏壁,知道传国玉玺,并且也明白这传国玉玺所代表的意义。

    如果是张瀚得此玉,得此玉玺,其象征意义就太大了,并且能将张瀚这几年来养的声望,又往前大大的推进一截。

    “可惜……”夏希平摇头道:“不是那块传国玉玺,和氏壁雕成的那块汉之后就失传了,再无下落。”

    “那太可惜了!”李贵简直有些痛心疾首的样子,林丹汗跪降给他带来的快乐都象是减低了不少的样子。

    身为侍从武官,李贵当然知道张瀚下一步的打算,并且也明白这样做的必要性,可是如果能得到传国玉玺,可能这种痛苦的过程就要减低不少。

    “放心吧。”夏希平笑一笑,说道:“林丹汗手里有传国玉玺,并且落在我们手中的消息,文宣司一定会大为宣扬的。到时候我们含糊其词好了,会有不少人心存联想的,能达到这样的效果就足够了。”

    “一块死物而已。”夏希平补充道:“只要能利用的上,它的价值就体现出来了。”

    这时吴齐已经从高台上疾步而下,并且从林丹汗手中接过了玉玺。

    这块传国玉玺的传说最少在九边已经流传了二百多年,大明灭元因为并不是很彻底,残元势力在草原上还传了几代,到蓝玉灭残元时,还是有相当多的蒙古贵族趁乱逃脱,蒙元的玉玺并没有完全落在朱元璋的手中。

    这也是传国玉玺传说的来源,大明虽然得国很正,但没有得到前代的玉玺也是事实。

    至于林丹汗手中的这块,风声其实自百年前始,这块玉玺一直在达延汗的嫡脉手中流传,渐渐的有了一丝神秘的色彩。

    大明那边有识的士大夫肯定也知道这玉玺定然不是广泛意义上的传国玉玺,但应该有相当多的无识之士,还有普通的百姓会认为就是那块历代帝王相传的玉玺,这种误会会给张瀚还有和记带来很多神秘色彩,会使张瀚的声望被推高好几个层次,这样其实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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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晚更三章

正文 第一千五百零二章 高举

    “原来如此!”李贵笑道:“要是这样说的话,死物也有死物的用处啊。”

    “正是。”夏希平神色平淡,点头道:“玉玺关乎人心,但又无关乎人心。”

    “你的意思是,如果我们有很强的力量,玉玺会收拢更多的人心,如果我们的力量不够,玉玺则毫无用处。”

    “对喽。”夏希平夸赞道:“你可真长进了。”

    李贵苦笑摊手,说道:“和你怎么比?”

    夏希平微笑起来,他和李贵都是从新平堡的学堂毕业,从十岁出头的少年在张瀚创办学堂时就进去了,开始时是以为进去学算术经商,将来从小伙计干起,如果能在和记商行干到大伙计或掌柜,感觉人心的目标就圆满了。

    很多孩童的父母就都是这样想的,当初张世雄,马武,还有李贵吴齐,当然还有李平之,夏希平,都是怀着这样的梦想进入了新平堡的各个学堂之中。

    三年左右的学习时间已经够久了,如果不是从小学时慢腾腾的教起,而是在几年时间内教给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有用的知识,学习刻苦一些的孩子足够学到安身立命的本事了。

    现在的学堂学制改为了五年,还有各种专门的学校,医学,兵学,算学,将来可以分为若干个专门学校,为和记的专精化的管理体系储备更多的人才。

    夏希平和李贵等人都是最早期的学员,他们的忠诚和能力,学习的精神都远比普通的青年人要强的多,在和记效力的这三四年的时间,很多人从一个学徒到位至高位,时间很快,这原本就是一个效率极高的团体。

    此时高台上的张瀚已经把玉玺高高举起了。

    这是一块制诰之宝,肯定是大明皇帝遗失在草原上的天子之宝,始作俑者肯定是大明英宗皇帝,这个颇具传奇性的皇帝,少年即位年少无知,信用王振擅自亲征,几十万大军葬送,自己也被俘虏,以皇帝的身份被俘,然后还没有被杀和虐待,同时自己身后的帝国还安然无事,并且在几年后又将他迎了回去。

    原本有戒惧心理很强的弟弟,英宗皇帝已经不指望能夺回帝位,如果代宗对他的亲哥哥好一点,不至于叫英宗能饭也吃不饱,恐怕英宗复位之后,对自己的亲弟弟也会有一点怜悯和宽容了。

    这块玉玺应该就是英宗陷于草原时遗失的,然后被蒙古人发现,当宝贝一样供奉起来,接着又是皇太极迎得这块玉玺,并且有了称帝的本钱和资格,在得到玉玺后不久,皇太极把天聪年号改为崇德,并且改金为清,名正言顺的成了大清皇帝。

    张瀚盯着手中的这块玉玺,色泽并不怎么好看了,在草原的土地里埋了最少百年,玉色已经暗沉,原本肯定是好料子,给皇帝制宝玺的料子怎么可能会差,但经过岁月风霜的消磨,光滑的玉玺已经是毛边多刺的暗黄色的石头而已。

    他把手掌翻了一下,看到正面的“制诰之宝”字样,不觉微微一笑。

    在高台之下,无数人屏息看着眼前的这一切,看着张瀚翻转玉玺的动作。

    张瀚没有说一个字,并没有宣布这是传国玉玺,对“传国”这两个字,似乎在很多人心里有着特殊的魔力,张瀚不愿骗人,当然更不会蠢到宣布这就是一块普通的天子制诰之宝而已。确实很贵重,制诰之宝的等级还在皇帝之宝之上,天子六宝,各有专门用途,但不管制诰之宝怎么重要,和传国玉玺是没有任何关联的。

    张瀚只是做了一个极为简单的动作,他把玉玺给举了起来。

    就象是一锅沸油之中被淋了一勺子水,整个油锅都炸响了!

    人们轰动了,所有人脸上都是兴奋之极的表情,一些二十左右的青年将士甚至在原地跳了起来!

    传国玉玺落入和记还有张瀚之手,这其中重要的意义就不必多说了,在场的人哪怕是不愿读书写字的陕北过来的新兵,也都在眼中流露出掩不住的兴奋之意。

    人们欢呼,也有人在大声议论,交头结耳,有些话毕竟还是不好明说的,但所有人都知道这玉玺包含的意义。

    当然更多的人还是冷静的,和记现在大胜之余确实士气高昂,但也远没有到因为一块玉玺就能宣布向大明用兵的地步。

    狂热的情绪是一时的,要把这种情绪坚定下来,逐渐发展成一种信念,再营造出一种战略上的绝对优势。

    很多军官不停的看向高台,看到张瀚将玉玺收起来之后并没有特别的表示时,一个炮兵军官松了口气,由衷的道:“大人就是大人,真的是令人折服。”

    另一个军官道:“得意而不忘形,这一份自制的本事,常人就不能及也。”

    “但总会有那么一天的。”一个龙骑兵军官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理,现在的和记蒸蒸日上,大家已经坚信不疑,迟早会有和大明动手的一天了。

    待玉玺收起后,张瀚再次面对跪伏的林丹汗,沉声道:“该犯已经知罪,先行拿下,然后再行发落!”

    在这样的场合是不必要宣称林丹汗的罪行的,太长,没有必要。在此前的讨伐檄文上张瀚已经把林丹汗的罪过好好的数落过一通了。

    现在要做的就是最后一步,拿下这个已经被俘虏,并且宣布知罪的犯人,把这一件事做一个完美的句号。

    林丹汗自己会明白,在场的贵族们也会明白,和记不会杀掉这个人,和此前的那些大汗台吉们一样,青城是一个很好的地方,城池小而坚固,没有多少蒙古人住在里头,大量的军司人员和驻军在,林丹汗会得到一个不错的宅邸,可能是某个小型的寺庙改制的,有院落,天井,楼房,还有小花园,或许还有个小池塘,要看蒙古人需不需要,但不会有马厩了,这个曾经的大汗会被软禁在宅邸里头,除非和记有事要叫他出面,否则的话一直到林丹汗死后人们才会再次听到他的消息,在此之前,会有很多人都一样,火落赤,额麟臣,包括炒花在内,这些故往的风云人物都是一样的下场,在和记征服的过程中他们一一落网,最后如被养在笼中的鸟儿一样,偶尔有一两声叫唤,也就仅此而已了。

    林丹汗被押下去,更多的俘虏如羊群般的被引导向那些俘虏的营区去了。

    如果是万历皇帝的午门献俘礼,会有官员请旨曰:人犯合该押往市曹行刑,请旨。

    然后万历皇帝曰:拿去。

    左右官员一并重复,一直到三百六十名大汉将军一起高呼拿去。

    其声震天动地,午门一带的过万官吏将士都会听的相当真切。

    京城居民,也都听的相当清楚。

    午门献捷是大礼,有明一代多次在午门献俘,但只有万历皇帝四次亲临午门主持献俘礼。

    当然都是在万历中期之前,中期之后万历皇帝连外朝门都很少出去,更不要说到午门接见大量的官兵将士了。

    在皇帝宣布拿去之后,大量的俘虏被引导到东市,被挥刀斩首。最轰动的一次就是壬辰倭乱之时,献俘的明军在午门集结,皇帝下令将六十一名俘虏拿到市曹开刀问斩,算是对平定倭乱的一个完美结局。

    这一次的受降台献俘礼,注定也将成为一个相当伟大的历史事件。

    事实也正是如此,在此后不到数年内,图画和文字记录就相当的多了,十分详细,配上图画的文字生动详实,令人神往和激动,文宣司的工作相当的扎实,他们发觉最好的形式就是大量的图画配少量的文字,文字要精准,不一定要复杂,有时候简单反而更有力量。

    因为最有力量的是事实,所有人都知道和记拿下了蒙古,不管受降台的细节是怎样的,人们都会愿意相信类似的宣传,所有人都知道林丹汗被活捉了,跪在受降台下,别的细节都无所谓了,人们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哪怕是相当奇幻的说法也是深信不疑。

    “文澜有何想法?”孙敬亭站到张瀚身边,和张瀚一起笑看林丹汗一行被押走看管起来。

    “往下去你要辛苦了。”张瀚不动声色的道:“把林丹汗一家子关到青城去,还有重要的俘虏分别送往预计的地点关押起来。安排他们进入状态,开始在各地做工,同时清点察部的财货,点算之后交财税司老田,牧群按比例我们取走,很快就要过冬,他们少了不少壮丁,干草束和豆料帮他们多备一些。有一些家无男丁的家庭,军司不仅要提供物资援助,也要给人力援助。务必不要冻饿死人,牧群也不要折耗太过,要很快恢复正常的放牧生产。从明春开始慢慢迁移察哈尔人至各处,将察哈尔地方分郡,也可以考虑分县,一郡三县到四县,我们有很多事务性的人才,完全可以够安置和进行精细管理了。要紧的是通信,地方太大,所以旧中都的修复要抓紧进行了,从南北到东西,旧中都的位置都很恰当,每一处都可以很快把信息传递到中枢,最远的却图南城也可以很快传来消息。冬天大雪封路是极端情况,在正常情形下,我希望最远处传消息的速度不超过十天,军令司驿传局要把这事给做好,驿站和维修点是不是可以重叠,如果有必要,三十里或五十里一个站,一定要做到。修路的事不能耽搁,财税和军工司做个预案出来,你来抓。”

正文 第一千五百零三章 消息

    张瀚一口气说很多,正想再说下去,突然又是自失一笑。

    他对孙敬亭道:“你当我没说,这些事该是你考虑的事了,你去办,然后汇总来给我看就行了。”

    “那你做什么?”孙敬亭瞪眼道。

    “我确定相国制度就是要自己清闲一些,我先回青城到小黑河边钓鱼去。再一则,我也该和家人多呆几天了,这几年忙忙碌碌,儿子都快不认得我了。还有……”

    张瀚看着孙敬亭,相当诚恳的道:“相国制度,就是君主挑一个信的过的人选来帮助处理国政。说句大话,现在处理起军政事务来,我大约不比孝征兄差,可是我的儿子们会不会也这么有出息,我不敢保,孙子辈呢?人都是一样,能过的舒服,没有人愿意吃苦。如果我立下的制度可以叫儿孙过的舒服又安全,又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家族,我想也没有必要叫他们太辛苦,何况他们自己也不会想吃辛苦了。皇明太祖和太宗到仁宣,都算是能吃苦的帝王,就算这样,太祖的那种精神儿子辈就比不上了,孙儿辈已经讲享乐了,到成化年间,天子已经把大半的精力用在内廷,我不希望儿孙辈在内廷和阉人打交道,将来的宫廷是开放的,和贵族,名流,运动家多打交道,和成天混在宫女和阉人群体里要健康的多。我也不指望儿孙辈个个都很勤政又爱民,而且知道做事要慢慢来,并且能洞悉人心变化……我就要他们抓着兵权和得到民心就好了。事情宰相做,功劳皇帝得,如果事情办坏了就把宰相换一个来平息众怒,你看,这样多好,何必一定要揽权呢。”

    孙敬亭呆呆的看着张瀚,知道这一次这位算是把内心深处的话给说出来了。

    不管怎么雄才大略,怎么心存大抱负,眼前这位的内心深处,仍然只不过是一个慈父而已。

    张瀚笑道:“是的,我也是在为儿孙打算。皇明太祖也这样做过,不过以他的经历见识,他设计的大明的这一整套的体系,包括亲藩的体系都不对头。现在地方上的百姓最恨的就是那些宗室了,我的儿子不能落到这种地步。他们既要享福,也要有节制,更不能弄到天下骚然,人人痛恨的地步。否则当屠刀临头的时候,后悔都嫌太晚了。这些想法和思路,我会整理起来,不仅是祖训,也算是一种精神。”

    孙敬亭笑道:“不弄成大诰?”

    “还是算了。”张瀚笑道:“要是愿意听不是大诰也是大诰。时势变化了,不听的话就是废纸。什么成法不可变?没有不变之法,否则现在我们还是井田制呢。因地制宜,根据时势的变化而修改,但我希望他们能理会到我的核心精神……并不难理解吧?何况从集权到专权是制度使然,如果按我现在的制度走下来,分权和互相尊重在几十年间也会形成牢不可破的传统。”

    “我倒是希望把一任任期改为四年,最多两任。”孙敬亭郑重道:“这种大权在握的感觉太可怕。而且军队并非孤立,权相会有多种办法影响到军队,但不要给他布局的时间,两任八年,很难彻底掌握军队。”

    “这只是细节。”张瀚道:“希望旧中都修好的时候,我可以正式拜相。”

    “怎么说呢?”孙敬亭道:“这事当然是我的责任了。”

    “看。”张瀚赞道:“这就是我们的孝征兄啊,勇于任事,也敢于担责任,我没有选错首相的人选!”

    ……

    青城收到消息是四天之后。

    准确的说是四天之后的傍晚,传令骑兵赶在青城的城门关闭之前进入了城中,并且找到了留守司主官,政事官李慎明。

    报捷文书直抵李慎明之手,也是赶在了他下值之前。

    因为城中驻军较少,蒙古人虽然被大量分流,而且由于要在受降城举行大规模的典礼,所以留在城里的台吉很少,甲兵数量就更少了。

    就算如此,城里还是提高了戒备等级,到了晚上九点之后宵禁,除了巡逻的治安警和军队之外,任何人不得在街市上行走。

    青城已经建起了高大的鼓楼,晚上会有钟鼓楼隔半小时报一次时,全城都听的到,不再需要更夫在街道上行走报时了。

    早晨时那些和尚和尼姑都失业了,他们原本的报时业务没有太大用处了,好在城中的人多半家境殷实,养的起这些不事生产的人,只是数量也较此前大大减少了。

    传骑在城门关闭前进来,当然还没有到宵禁时间,街面上人流还算密集,只是不如大军出征之前热闹了。

    不仅张瀚离开了,还有大量的文武官吏和驻军离开,青城内一下子空了不少,酒楼等娱乐场所的生意也降低了不少收益,看到有人骑马经过时,一些坐在酒楼外长凳上的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子站起来,想挥动手帕招手,不过看到是塘马传骑之后,她们也就直接放弃了。

    李慎明每天都在等这份塘报,已经有明显的心浮气燥的感觉。

    拥立张瀚为天可汗,然后修复旧中都,一系列的动作毫无疑问李慎明都是重要的推手,也可以说他是最为重要的推手。

    李慎明跟着张瀚混之后,从一个替总兵打理生意的商人已经成了和记的最重要的高层,他已经得到很多,但毫无疑问他想着要得到更多。

    孙耀近期从套部前线返回,前方的一切都稳定下来,他这个参谋司的长官也可以回青城来歇口气,但参谋司最关注的就是前方的战事,孙耀每晚都在参谋司的值班室工作到很晚,另外外贸司的刘鹏和军工司的李东学都每天在军司值班,他们也有幸成为第一批知道消息的人。

    每个人都激动不已,这比收复套部和拿下漠北更令人激动。

    林丹汗被俘,察哈尔降服,科尔沁降服,这一系列的好消息都是叫人激动不已!

    “这是最好的消息!”李慎明笑容满面,重重一拳打在桌子上,几乎高兴的难以自持。

    孙耀和李东学都是内敛性格的人,虽然也高兴,但却不象李慎明这样外放的表达。

    刘鹏笑道:“这仗打完,对北虏的战事算是真正的宣告结束了。”

    “但不要想着马放南山,这是一种危险的思潮。”李慎明尖锐的道:“各军司部门一定要注意这一点,军令司方面孙孝征有数,他会督促各部门主官要抓好军队的思路,不要以为打完了北虏事情就完了,底下还有得仗好打!”

    在座的人都会意的互相交换眼色,李慎明对大明和建立一个大一统帝国的野心是昭然若揭,他也从来不隐瞒这一点。

    李慎明也没想过要当萧何或是李善长,他不喜欢太操劳。

    倒是大唐高祖年间的裴寂和李渊的交谊叫他很喜欢,裴寂权倾一时,也没有多辛苦,每天就是陪着高祖喝酒听歌看舞就算是工作了,高祖待裴寂如老友,两人经常共坐一张胡床,如果不是玄武门之变,只要高祖掌权一天,裴寂就会舒服一天。

    李慎明不打算当萧何或李善长,萧何还不错,可是很快后代被除爵,李善长就不提了,生前就身败名裂了,家人下场都很不妙。

    如果不是裴寂,最好是邓禹,和光武帝的交情不必提,光武帝本人又是那么出色,一手打下天下,对功臣始终如一,恢复大汉宗庙之余,使天下士人归心,这也是李慎明相当觊觎和愿意担当的角色。

    张瀚本人的性格摆在这里,将来不是刘秀也是赵大,很叫人放心,功臣们可以跟着张瀚打下天下,并且享受富贵,还能传诸子孙。

    当然张瀚也是有言在先,日后的权贵绝不会如先秦那样封建,也不会如大明的亲藩和权贵那样多行不法。

    富贵,有限制,要富贵就不得安闲,很难两全。

    “里头也知道了。”侍从官们多半跟着张瀚出征了,刚刚财税司的周瑞听到了喜讯,自告奋勇的往张瀚的府邸去报喜。

    “进了内宅没有?”

    “进去了。”周瑞笑道:“我好歹跟着大人近三年时间,内宅也常去的,大人的三位夫人都出来了,听说打赢了,还俘虏了林丹汗,三位夫人都高兴,也着实夸了众文武几句。后来又到后宅佛堂见了老太太,老太太听说打赢了,真是高兴的了不得,当场赏了我一锭银子,然后去给老太公太爷上香去了。”

    “哦,除此之外,老太太说什么没有。”

    “倒是没有。”

    周瑞手中确实有一锭十两重的银子,拿在手中笑眯眯的一抛一抛的,李慎明笑道:“银子是小事,老太太大约也不知道你一年赚多少,甚至拿你当和裕升的伙计来看,你可别出去宣扬什么。”

    “知道。”周瑞肃容道:“老太太就是高兴的,在下不会乱说什么。”

    “很好。”李慎明一语双关的道:“后宅有什么事情,大家千万不要出来乱说的好。”

    这话也是意有所指,前一阵子有一个内宅的下人出来传消息,蒲州的来人是先到青城,到后宅见了张母常氏,常氏当然要敷衍几句,她到底是蒲州张家的媳妇,对这些长者还是要有相当的尊重。

    常氏有一句话就是:若老太公或太爷在就好,两边要少很多误会,一切事情不妨好好商量着再办。

    这一句话原本也没有什么,无非是客气话。

    传扬开来,就成了张瀚有些桀骜的感觉,似乎家中无有男丁长辈,所以张瀚行事才会这么肆无忌惮。

正文 第一千五百零四章 烟火

    居然有人敢泄漏张瀚内宅事!

    李慎明听闻之后大怒,立刻令军法司派人把这厮抓了起来。

    和记不是皇宫大内,没有“泄露禁中语”这样的罪名,但也有相关的规定,比如按保密等级来确定罪行,张瀚内宅动向算是相当高的密级,这人犯了泄密的罪,法司三审定案,报给张瀚知道,那边也是用塘马立刻送回张瀚手批。

    绞刑,立绞不待时。

    等那个泄密的人挂在风中摇摆的时候,所有在张府服役还有军司内服役的才明白过来,这事儿开不得玩笑,有些事情,是要拿性命来赔补的。

    “文宣司也要注意。”李慎明正色道:“绝不允许各部产生消极,懈怠,或是厌战的情绪,要明确宣传并百分之百的确定,对东虏不仅有一战,而且时间不会太久。在宽甸和十三山,我们的将士都还在与敌奋战。在台湾,日本,吕宋,渤泥国等处,都有我们的敌人,海上的战事也方兴未艾。未来二十年乃至五十年,都是勇士用武之时,商团军绝不会放下刀枪,我们的武备要贯穿未来一百年,二百年,三百年,五百年,汉家的尚武气息,将会在未来的和记永远流传下去。”

    李慎明的话其实张瀚再三强调过,甚至有的用词就是张瀚的原话,各人都是起身答是,凛然遵从。

    到李慎明等人从军官官邸出门时,张府之中到李府,还有孙府,各家大府邸先放烟火,爆竹声十分的响亮,朵朵烟花绚丽无比,将青城的夜空点染的异彩纷呈。

    接着是普通的官吏家庭,各个部门的办公场所,普通的居民,后来就是蒙古人和喇嘛们,和尚道士们,尼姑和天主教耶苏会的传教士们,到处都是烟花爆竹的声响和夺目的光彩。人们在夏夜的星空下尽情宣泄着兴奋之情,尽管各部门都在强调商团军还会打仗,备战不停,但对很多人来说,这确实是对北虏的最后一战,这一仗象征性意义大过于实际的意义,林丹汗这个共主大汗被俘,察哈尔人宣告失败,整个对蒙古的战事也就可以正式宣告获得了完胜。

    自此之后,草原上再也没有和记的敌人了,一切的潜在威胁都消失的干干净净。

    蒙古人,野狼,马贼,全都倒在了商团军的战马和火枪之下。

    不管对大明的态度如何,不管将来会不会有可能开战,最少在此时此刻,人们感觉完成了一桩大事,不是一个句号,但是一个重要的节点,一个转折点,一个人们心里乐意相信的东西。所有在和记麾下的人无不希望它的成功,相比于虚幻的对大明的一统之战,人们更希望和记在草原上能获得酣畅淋漓的胜利。

    和记的人,特别是在草原上的人,九成以上是九边的背景出身,哪怕现在是与蒙古人和解为主,但也有相当多的人保持着对北虏的敌视态度。

    就算表面上没有,内心深处与北虏仇怨难开的还是不在少数。

    所以不管如何,此时此刻人们的欢喜之情出于内心,是一种完全的放松和释然。

    在草原上毕竟是在蒙古人的地盘上,这几年和记持续不停的从宣大迁人进来,把大量的武装力量和工场学校还有屯堡搬过来,除了李庄核心区还有田庄之外,和记留在宣大地方的东西已经不是很多了。

    人们在草原上生活,初始时定然是有些担心和害怕。

    事实上也是有很多人宁愿放弃和记的工作,也要坚持留在大同不肯到草原上来。虽然这样的人是少数,但还是能反应出人们的情绪。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种说法令很多士绅和生员阶层都留在大同观望,并且影响了普通的工人和农民,也包括士兵的家庭。还好和记的文宣工作做的很好,当然更重要的是和记一直在获取胜利,并且待遇优厚到人们不愿舍弃在和记工作的程度。

    到现在,靴子终于落下来了,悬在人们心里最后的隐忧被解除了。就象是有一件事一直悬在心里,理智上来说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但有强迫症的人会一直去想着。

    在草原上生活的人或多或少会有一点危机感,无关于兵力的强弱,而是身处异地,到处都是和汉地不一样的风情。

    不管是那绵延万里不绝的草地,还是一条条陌生的河流,或是偶然出现在人们眼前的稀疏的林地,还有曾经开发出来的土默川的土地,这些东西构成了完整的蒙古,汉人前来之后才有了军堡城池和屯堡村落,有了一条条道路,才有了傍晚袅袅升起的炊烟。

    身处异地的感觉并不是很好,最少叫人始终有内心不安的感觉,特别是一闻战鼓之声,对没有经历过兵戈之事的平民来说,更是一桩令他们心悬不已,担忧害怕的事情。

    如是在大同还好,北方有边墙和守兵,人们也习惯了北方的威胁,可是感受到威胁和身处于其中是两回事情,不紧张是不可能的事。

    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李慎明相当的明事理,也很体恤下头的心思和想法,天黑之后,街角上到处都有传令的人,今天青城解除宵禁,人们可以理直气壮的在酒楼或各种地方厮混到天明,不必担心犯禁而被抓起来了。

    “拜见李大人。”

    “见过李兄。”

    李慎明在府里摆了家宴,请孙耀和李东学,刘鹏等人赴宴。

    军司人员也都很高兴,这些上官和李慎明一样体恤下属,叫所有人都回自己家里和家人朋友们一起庆祝去了。

    李府的下人在灯火通明的花厅里摆桌,李家好歹也是大同的士绅世家,现在家大业大,仆人比以前多了十倍都不止,但忙而不乱,家中一切还是井井有条,李慎明又是个好享受的,盖的屋子用的工料都十分考究,墙壁上都是象样的古董和名画,摆放的并不堆砌和杂乱,偶见点缀,足见用心,令人有一种心旷神怡的享受感。

    种种器物用具也是尽善尽美,从汝窑的瓷器到紫檀木打的托盘,黄花梨的圈椅和小几,再到花梨木的大书案,一切均是毫无瑕疵。

    张瀚也是世家子弟出身,但家风比李家可是要朴实的多了。

    外间烟火不停,天空星斗分明,庭院间有挑高的气死风灯和月色照亮,把夏天时怒放的各色鲜花衬托的更鲜艳夺目了。

    花厅的窗子被打开了,鲜花的香气和些许的硫磺味道传进来,不过人们并不以为意,在互相见礼之后,李慎明请客人宽去大衣裳,换成短绸衫,大家一起站在窗子边看外头的烟火。

    “如果不是天气炎热的话。”李慎明笑道:“我还以为过年了。”

    “塞外什么都好。”刘鹏皱眉道:“就是他娘的天太冷了。我们大同已经算冷了,草原地方还要冷过十倍。”

    “要是和台湾一样,一年四季都温暖就好了。”

    “听说台湾的夏天可是叫人受不了,一动不动坐树荫下都满身的汗。还好海岛有风,但有风就带来潮气,屋子里被褥都能拧下水来。”

    孙耀笑道:“我们参谋司派过去的小子们也是这样说,天热的时候又潮,确实难熬的很。冬天是真好,想想我们这里万里冰封出门都得涂一手一脸的油脂时,人家那里还是穿着单棉袄就行了,所以这就是所谓的有得有失,不能什么好处都叫他们占了。”

    众人皆是大笑起来。

    现在台湾那边的情形也是广为人所知了,主要还是孙敬亭回来之后下令两地的文宣部门多加交流和沟通,把两边的军政大事,只要不是保密的就互相宣传和介绍,还有生活上的种种细节,比如台湾的美丽,大海的磅礴和捕鱼的乐趣,而草原和辽东那边则是广袤的草原和捕之不尽的猎物,还有美如宝石的湖泊。冬天时,辽东的道路全是冰雪,而山坡上和密林全部笼罩在冰雪之下,每颗树都是白色的,枝条和树干上挂满了雪,有个文宣司的画家把辽东宽甸一带的景色画了很多,引发了台湾那边南方佬的无比羡慕和向往。

    至于台湾的高山和蔚蓝的大海,当然还有一年到头温暖如春的气候,这也是叫草原上的人羡慕不已的地方。

    “各有各的好处。”李慎明不动声色的道:“将来我老了,冬天到台湾过,夏天回青城,岂不妙哉。”

    “怕就是太赶路了。”

    “是啊,不现实。”李慎明喟然一叹,说道:“文澜曾经说过,他梦想能把蒸汽机器造出来。不仅是用来纺织,还可以用来拉动马车,一天行几百里。象我们到福建,三天就到了,那时候我说的话就不是做梦了。”

    孙耀笑道:“我是个武夫,当时也曾经听大人说起来过,不过我当时的想法可没有李大人这么好,我就是想有了大人说的蒸汽机车,以后调兵就方便多了,真的是一日千里。”

    李慎明笑道:“果然是武夫,一点儿不假……来,大家入席吧。”

正文 第一千五百零五章 部门

    下人们早就把酒席摆好,每人面前一张几案,摆放着一模一样的菜肴和一壶酒,在士大夫家里现在主流还是分餐制,和皇室保持的习惯一样。在成化之前,民间和官场的风气都很质朴,有当时汤饼会的记录,菜肴和饭食都很简单,而且是分餐制,干净卫生,同时也不会过于铺张浪费。

    成化之后,逐渐流行类似八仙桌式的宴桌,开始有合餐制,不过在明末之时,讲究一些的人家还是分餐制,保持着上古遗风。

    李府的菜肴简洁不简单,几道菜均是相当的名贵和费时费力,不过眼前这几人都不是怎么贪图享受的,各人持筷之后也就是略微尝一尝,照例夸赞一番主人家的厨子优秀,李慎明知道这几人也不是普通的客人,当下笑着道:“咱们不必虚客气……倒是尝尝这酒吧,我知道各位也不喜欢喝烈酒,但今天的酒得尝一尝,这是工商司下酒类局酿造的番薯酒,味道还不坏,诸位可以尝一尝。”

    “还不错。”孙耀黑着脸哈出口酒气,看起来相当难受,嘴里的话可信程度当然就是相当的低。

    烧酒看着清洌,但入口火辣,从喉咙下去之后更是如一条火线,酒量不大,不是很常喝的人并不太容易接受。

    中国人在宋时就会酿烧酒了,但这种酒的接受度很低,那些想着回古代酿酒赚钱的人,要么因为私酿被逮起来砍脑袋,要么就得破产赔个精光,没有第三种可能。

    时人都喜欢喝所谓的浊酒,就是低度酒,还很甜,最受欢迎的是各种果子酒,清洌爽口还很香甜,最受有钱人的欢迎,普通的百姓可喝不起那么昂贵的饮料。

    “哈哈,不为难大家了。”李慎明见状拍了拍手,有仆人进来将番薯酒收起来,同时开始给众人倒葡萄酒,用琉璃瓶子装着,每人的酒盏也是用琉璃盏,接近透明色,每个酒杯里还放着冰块,当然是从李家的地库里取出来的,在这样的盛夏,能喝一杯冰镇的果酒,实在是一种无上的享受。

    “今年酒类出口占七成。”李慎明浅饮着手中的红酒,对着刘鹏道:“北方市场占三成,这三成中京师又独占七成,我们的番薯酒产量很高,不能太依赖出口,否则将来俄罗斯人迟早会和我们讲价格。”

    刘鹏点头称是,李慎明又道:“我手中的这葡萄果酒要分几个档次,罐子装的最低档,卖给普通的士绅,还有琉璃壶的卖给富商一类,银壶的卖给京师的权贵高官们,这东西酿造比番薯烧酒要难,关键是葡萄要好,颗粒要饱满,含糖量要高,另外酿造时也比较在意细节,价格卖高些很合理,但要叫他们心甘情愿的多掏钱,文宣部门的宣传配合也很重要。”

    刘鹏转头向张永安笑道:“这得拜托张兄了。”

    “份内之事。”张永安笑道:“喝葡萄酒也是早就有的事了,葡萄美酒夜光杯,我想以银壶配琉璃杯,这是比较好的选择。”

    刘鹏道:“这事小事,我们有专门的人负责设计。”

    李慎明插话道:“我们的设计就是花少量的钱,尽可能的把东西弄成昂贵的感觉。工艺和制造水准要跟上,这就是军工司和研究所的事情。”

    李东学一笑拱手,说道:“军工司和研究所一定会尽力的。”

    李慎明又道:“东学一个人兼领军政和军工两司辛苦了,不过现在工商司已经把不少原本军工的东西接收走了,但我们明白,真正最好的研究人员和匠人都在军工司,所以东学还得多辛苦看顾,不要有怨气。”

    李东学肃容道:“东学不敢。”

    李慎明点了点头,表示满意。

    近来有传言军政司要换一个主官,和记诸司原本就几个司,到现在越分越细,正在往张瀚设计的精细化管理的道路上坚定而行。

    侍从,军令,军政,这三个司原本是最早和最重要的,现在军令司类似兵部,军政司则偏向军籍和军人福利体系,原本的责权分出了很多,比如军工司是从军政分出来的,还有军需司,军法司,当然还有现在也相当重要的军训司。

    军政负责动员,募兵,复员,安置,也有军籍管理等等。

    军政官们负责的大体也是这些,每个军政官都掌握着每支军队每个士兵的想法,同时要照料好这些家伙,军队主官负责打仗和把手下的兄弟拿出去卖命,军政官们则平息军中所有不好的想法,尽可能的满足士兵们合理的想法和要求。

    如果军队主官有的受到尊敬,有的则是被痛骂,比如李从业和周耀,军政官则广泛的受到尊敬。

    但不管如何,军政司的职权确实变弱了,比起当初的风光差了很多。

    曾经有段时间李东学只领军政,后来又叫他专领军工,现在是把军政和军工都交给他一个人管,不管怎样也是说明部门权力的变化并没有影响到李东学在张瀚心里的地位。李东学仍然是和记创业之初就跟随着的能干伙计,然后等于是手握大权的青年掌柜,现在更是张瀚倚为心腹的重臣,对自己手中的责权变化,李东学当然不会表现出有什么意见和疑义。

    “来,大家多饮几杯。”李慎明红光满面,并没有继续说正事的打算了,花厅花响起丝竹声,已经有戏子在外咿咿呀呀的唱了起来。

    ……

    在李府的酒宴虽然奢华和舒服,张永安却没有投入多少,甚至回到住所之后他还感觉到肚饿。

    厨子还没有休息,从外头游玩刚回来,张永安叫着一个仆役吩咐道:“叫厨房下一碗鸡丝面,不要油太多,要清淡些。”

    仆役答应着下去了,这时吴伯与听到声音从屋中走出来,对着张永安笑道:“今天大伙的情绪都很不错,看来张兄也是胃口大开,喝了酒宴回来还要加餐不成。”

    “瞎。”张永安摇头道:“酒宴上尽顾着说话了,谁还能顾得上吃东西,那不成笑话了!”

    “说啥了?”

    “一言难尽。”

    等张永安把在李府的事一五一十的说完,他看着吴伯与,对这个老搭挡道:“其中的变化,你看出来没有?”

    “看来是有变化。”吴伯与沉吟着道:“以前李遵路是什么事都管,但都很空泛。他这个政事官向来是有点象甩手掌柜。这一次看似还管的宽泛,但其实主要是在工商贸易经营这一块。我看,和记的官场,是要有大变化了。”

    “你的意思是,”张永安皱眉道:“一直传言政事会议要有变化,也和张大人退隐有关,是不是?”

    “当然是了。”吴伯与道:“当今皇上也是有趣,几招散手下来,逼的张大人不得不做出更高的姿态来应对。就象是皮影戏一样,虽然大家都知道是戏,但这戏也要唱的精采,唱的逼真,不能敷衍了事。张大人的归隐不能弄的太假,政事会议得有一个当家主事的人,把日常政务都抓起来。”

    “看来就是和记要有相国了。”

    “不是我们大明的首辅。”吴伯与心思灵动,想事情非常的快,平时也注意收集各方面的消息,文宣司的工作来说,张永安掌总,但主意多半是吴伯与出。两人配合的相当出色,这也是两个被俘人员几年时间在和记能逆袭的关键所在。

    如果说两人都是举人身份,这在现在的和记根本就不足为奇了,随着和记在大同一带的强势,包括榆林陕西山西各镇都有相当强的实力,如果不是这样,天启皇帝也不至于一直在北方的各个军镇大动干戈,重新洗牌把所有的总兵和副将都几乎换了个遍,就算这样,对和记的影响也不大,皇帝再厉害也不能把九边的几十万边军和所有的军官都换掉,只是换了上层,和记的活动受到了一些影响,如此而已。

    “从大人的声望考虑。”吴伯与微笑道:“以退为进是一步好棋,妙棋。”

    “如果大人长期不掌权力,不在中枢,会不会有大权旁落的风险?”

    “怎么可能?”吴伯与大笑道:“和记这一摊子,除了大人谁弄的起来?不提人心和大人的威望,就拿待从,参谋,军训,军法,治安,这些各司对军令司的牵制,还有各地的行军司,也是在分权。虽然执掌大权者能号令诸司,可是肯定有两部门是独立的,只对大人负责。”

    “哪两部份?”

    “侍从司,负责大人的安全保卫和上下信息的通达,这个部门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以后,始终肯定是大人最信任的人来执掌。不一定是李遵路,换别的人也定然是亲信中的亲信,心腹中的心腹。算是汉时的中书令,对内不对外,执掌外事的权力再大,对待从司也不可能染指,这是一个底线。再有一个,是军队不会叫执政者介入,军队始终会由大人一手掌握,不管是军令司还是军政司军训司参谋司,也可能会成立一个新部门来统一管理,派一个威望稍逊但通晓军队事务的人去管理,军政一分,还怕什么?”

正文 第一千五百零六章 论制

    张永安皱眉道:“那样军队的权力是不是大了?”

    “军队,按大人的设想就是日常管理,调度用兵,后勤军需和军工生产,这几块一分,没有人能有异动。如果管理得当,信息传递的快,一个团指挥没有指令连一个连也不准调动,谁敢动,军政官直接可以否决,并且派军法官带镇抚兵把犯法的军官抓捕起来。当然这是理想的状态,军官的任命和军队的驻扎也要有讲究。另外,中枢就得用侍从司,外头用战兵和辎兵来平衡。说白了,就是象大明一样,三大营在外,皇城上三卫和御马监四卫营彼此牵制,用勋贵,文官,太监彼此制衡。我和记还没有太监,但用各衙门来彼此制衡已经很明显了。张大人英明神授啊,我实在是佩服,无比的佩服!”

    “你的意思是说,以后张大人把近卫,兵权,政权一分为三,自己可以稳坐中枢,不必担心大权旁落。同时把日常的事务还交出去了,是不是这个意思?”

    “最要紧的就是把近来对和记还有张大人不利的舆论也交出去了。”

    “我看李遵路想的也与你差不多。”张永安夸赞道:“如果你今天在,侃侃而谈,怕是李遵路要请你上座细谈了。”

    “他自己也会考虑。”吴伯与笑道:“况且人家身边也有得力的幕僚,我这点三脚猫的功夫算什么本事?”

    “这样就很明显了。”张永安两手搭在肚皮上,很安闲的道:“李遵路还是主持侍从司,不受政务官的管制,同时还兼顾商务之事,算是在政务体系里插一把手,是不是这样?”

    “对,很对。”吴伯与笑道:“所以愚弟说李遵路也有自己的考量,身边也有幕僚可用。政务方面,上位是肯定要交给孙孝征了,他最合适,李遵路就算有心振作来抢一抢,一时半会也是抢不过的。从李遵路的动作来看,还是不太甘心,总要有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农林渔牧,这一块是孔至之的,谁都抢不走。军工军政,李东学经营多年,谁能有信心做的比他更好?军训军学,这一块是周耀和王长富的,梁兴在外任副政事官,一时半会不到中枢来,到中枢也是军职了。放眼军司高层,十年之内,肯定是孙孝征的天下。李遵路要做的就是好生经营自己的影响和人脉,如今日之事,说是置酒庆贺,其实还是有所选择。”

    张永安有些不安的道:“将来这两位会不会斗起来,咱们在其中可为难了。”

    “无妨。”吴伯与安然道:“文宣这一块,和军情还是有勾连,军情和内情还有特勤,这三部份都是张大人特别注意的部门,既不会归政务,也不会归军务,定然是张大人亲自管理。我们只要把自己的份内事做好就可以了。再者说,万事上头还有张大人居中协调呢。”

    “我还是很佩服张大人的。”张永安道:“大权在手却给别人掌握,汉唐旧制,相国权柄极重,大明废之,代以内阁。张大人早就有言在先,内阁名不正言不顺,所以权力有限。和记的政事堂和政事官,将来要以诸司为部下,令行禁止,中枢就是再复用宰相制。这是何等的恢弘气度,权力在手,就算有制衡有把握,诸事皆交给别人来行,就算是好友和亲戚,历朝历代,有几个君王能够放心?光是和记的这些制度,还有张大人的契约论和工商论,我就敢断言,如果和记建立新朝,将会是完全不同的一个新朝,勋戚,太监,后宫,还有很多不合理的地方会被改变,重商,也重教育,外事委以相国,内事则抑制勋贵和宗亲。你知道吗?张大人多次说,不管将来他到何地步,绝不会再用一个阉人。残人肢体供自己驭使,这比驭使人当牛马都过份的多。张大人连轿子都不肯坐,不愿以人为畜,更不要说叫人残害自己肢体来服侍他了。除了不用宦官,宗亲也不一定全部封王,封王的也不允世袭,除了对国有功之外,普通的皇子最多封侯封公,也不世袭,历代降封,直到成为普通的镇国中尉为止。到中尉之后就是平民,国家并不负担宗室开销,王室应该有王产,固定下来,政府负担一部份,王室负担一部份,王室的成员可以拿一定的好处,可以比普通人过的好,但不要想鱼肉百姓了。大明的亲藩宗室最为人所恨,除了一年拿走税赋一半的收益,还在地方上巧取豪夺,最令人不耻。张大人多次说痛恨这种宗亲制度,宗亲没本事就领一点闲钱当富家翁,有本事就自谋生路,除了不能干犯律法,以皇亲欺人之外,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去。”

    “听说要以宗亲勋贵领兵?”张伯安不安的道:“国初靖难故事,还有宁王故事,不可不防啊。”

    “宋人还以宦官领兵,可是你知道宋人有太监为祸的事吗?唐宋制度不同,结果就截然不同。我大明的太监为祸也和汉唐不同,仍然是制度。象宗亲从军也不是领兵,看张大人意思,也就是从中队长一级的做起,是叫宗亲尚武和知晓军队,军队和将来的皇室也加强勾连,彼此认可。要说真正带兵,肯定是从军校毕业又有战功的军官来带,皇室在军中多半是礼仪性质,况且还是那句话,有制度在。张大人说泰西那边多以贵族和宗室领兵,还真没听说过有宫廷政变造反夺位的。”

    “张大人还真是一位制度迷啊,这几年听他说了不下一百遍了。”

    “你不觉得我们现在说话的风格都变了?”

    两人一时有些愕然,突然又是忍不住大笑起来。

    外边星光和月色越来越明亮显眼了,四方型的天井院落如同早晨时的那么明亮。但又与阳光不同,象是每个景色都被蒙上了一层薄纱,朦朦胧胧的看不太真切,但又叫人感觉很明亮,这种亮色给人一种很愉快的感觉,特别是外间的道路上还有持续不断的欢呼声,还是陆续有烟花升上天空炸响。

    “今天青城的烟花商人笑死了。”张永安道:“本来是为了年底前备的货,今晚一晚上全出去了。”

    “中枢政体要变,地方政体也要改变。”吴伯与突然道:“老兄,有没有兴趣出去当一任郡守?”

    “郡守?”

    张永安沉吟片刻,摇头道:“现在还不是太明朗,也不知道这种过度是好还是坏。我们已经在文宣司挑大梁了,虽然都不是正职司官,但也挂了副司官的名义,如果过度一下能干上正职,倒也不坏。但如果是瞎耽搁功夫,那我觉得还不如留下来比较好。”

    “老兄仔细想想,梳理一下大人的思路就明白了。以后中枢是大政府,大格局,精细化。对应地方,则地方也是大政府,以前的地方官,到任之后先拜上官,然后结好巡按御史,过路的官员和名士不要得罪,地方上再和大宗族大士绅搞好关系,每年的年底能收上来七成以上的钱粮,不要出忤逆不孝有伤名教的大案子,三年一任,定然考评上等,最不济也是中等,能安然的继续混日子。什么刑名钱粮仓储文教,不过就是看和地方上大士绅相与的好不好而已……以后就完全不同了,郡守就是汉之太守,各司在各郡肯定会有垂直的管理,但郡守的权力肯定也会远远大过于现在的知府,汉之郡守是十分贵重的要职,李广等名将,皆为两千石的郡守耳。”

    张永安笑道:“叫老兄这么一说我还真是动心了。不过,再贵重,和记的郡守和汉唐的太守和刺史还是有不同的吧?”

    “不同大了!”吴伯与道:“所谓出将入相的老话不必提,但我敢打保票,二十年后和记的宰相,必定会有地方从政的经历。”

    听到这里,张永安感叹道:“我大明内阁的辅臣,无一人有地方任职的经历,皆出于瀚林和京官,为政者能知晓地方民情,晓畅政务者,太少了!”

    吴伯与笑道:“前汉担任过太守的由一百一十八人中,五十七人有过两郡以上太守的经历,其中最多的“飞将军”李广甚至当过八个郡的太守。可见,西汉在太守上下及横向交流上十分通畅。”

    张永安道:“老兄的意思我懂了,日后中枢用人,多以地方交流而任职,中枢可至地方,地方也可任中枢要职。不象现在,大明官员以科甲定前途,考的越好,就越是可能留在中枢。一旦留任中枢,除非不入翰林者才有可能直接以侍郎身份外放为总督。若是到尚书一职,其实也就是汉之九卿,则绝对没有可能外放。一旦要外放,就是贬斥,如果坦然任之,会被人瞧不起的。”

    “正是,君所言者,就是杨一清故事。”

    杨一清就是大明二百多年来唯一以阁臣身份又出外的大臣,尽管任职是十分重要的三边总督,仍然为时人所嘲讽,认为他过份恋栈权位,从阁臣出外就理应辞职回家,汉时的九卿出外为太守,或是唐时的宰相出为节度,在大明这种情况已经不复存在了。

正文 第一千五百零七章 急报

    “确实是本朝的一大弊政!”

    “我明白了。”张永安叫仆役送进来一壶南酒,替吴伯与斟了一杯,说道:“以后和记的郡太守,权位极重,可能优秀者直接封爵,又或是有名望的郡守,可以直接入中枢为要职。”

    “对。”吴伯与道:“然而并不是太容易,光是草原上就几十个郡了,我想以后可能还是要分省,各省也就是对应现在的行军司,五六个乃至十来个郡并不大,或是力量也并不太强,可以分省,各省再任主官,可能是总督,也可能是巡抚,名义无所谓,那时候的各省的主官,才算得上真正对应两汉的郡太守。”

    “原来如此。”张永安轻轻啜饮一口,笑道:“那就再看看风色,等一等再说。”

    “一开始的郡太守,还是有优势的,易升迁,将来分省,各总的主官,肯定也是以任过郡太守职位的为主。”

    吴伯与叹道:“唐之刺史其实也对应更大的郡太守,两汉时国家不大,郡守不多,以名臣任显职可以。唐时州郡数量太多,朝廷已经不能有效管理了,只能再分道选任刺史。唐初时国势强,和刺史人选和地方优秀的人才很多相关。到大唐中期后,节度使和观察使冒起,并且权势太大,刺史成为其下属。中枢用了很多办法也没有办法解决,刺史弱了,地方上节度使成为藩镇,格局不同,中枢的力量自然就弱下来了。唐时想加强刺史,削弱地方财权和拿回人事权,都不奏效。想叫宰相出任节度,效果也不是很好,到了唐末,很多中枢出镇地方的节度一样割据。可见用人不是关键,关键的还是张大人所说的,在于制度。而宋人则从唐人手里吸取了教训,把地方兵力,财权,政权,法司之权一律收回,中枢太强,地方太弱,也是出了极大的偏差。地方对外来的敌人毫无抵抗,直捣中枢后国家就完了……张大人说,自古以来灭国千奇百怪,亡国如北宋那样憋屈的,千所未有,大约也后无来者,我也是深以为然。”

    “总之。”吴伯与最后道:“郡太守制和中枢的改相国制对应,财、政、军、法,地方有很大权力,太守也有权威,但最终还有节制,达到一个良性的效果,具体怎样,确实如永安兄所说,还得再看看。”

    “张大人才是有大胸襟大抱负的雄主,真是五百年都不一出。”张永安激动的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大笑道:“不管怎样,本人对和记的未来还是相当看好,我二人能有幸到和记效力,也真是三生有幸。”

    吴伯与这一次没有说话,只是举了举杯,也是和张永安一样,一饮而尽。

    ……

    已经打了二更更鼓,宫中原本应该四处寂寂无声才是,只有值更的宫女会不停的摇着铃铛四处值更行走。

    乾清宫象是矗立在黑夜中的怪兽,庞大而危险,到了夜晚这里守备相当森严,不少拿着铜拂尘的小宦官在守备太监的带领下把这座宫殿和别的区域隔离开来。

    夏夜的风很大,夜风呼啸而过,在硕大的乾清宫殿前的广场上过来一队打着灯笼的赶路的身影,从他们的行进路线来看从是会极门那边穿梭而来,几十个人提着灯笼赶路,在黑漆漆的有风的夜里,灯影被吹拂的不停摆动,象是在暗夜里穿行的鬼魅一样。

    听到声响,高潜起怒声道:“是谁,这时候敢在宫中随意行走?”

    这样的起更之后的夜里,几十人明火执仗的在宫中行走,并且走到乾清宫这边,到了明天就会引发轩然大波,天启皇帝定然会震怒,并且外朝会知道消息,一定会有御史上书要求皇帝严明宫中风纪,以防小人生事,引发不可测的后果。

    就是说,这事情不小,处置不当要死很多人。

    高起潜身上的汗毛都炸起来了,他的第一反应是怒斥,第二反应就是想转身逃跑!

    如果来者不善的话,他们这些人将会是第一批被杀掉的,死在这汉白玉的台阶下,死在天子寝殿之前,似乎也算是死得其所了,但无论如何,能不死的话还是不想死。

    随着高起潜的怒斥,数十个拿着武器的小宦官也围了过来,各人都壮起胆子站在高起潜身侧,不论如何,高起潜相貌威武身材高大,在宦官中是异类,给这些小宦官相当的安全感。

    “吵什么。”不远处传来熟悉又威严的声音,听到这声音,高起潜和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拜见公公。”

    “拜见厂公。”

    尽管魏忠贤已经自称九千岁,外朝很多人都奉迎魏忠贤,称九千岁而不名,但在宫中和外朝是不同的,天子驾前脚下,没有人敢拿这种相当不恭谨的称呼来奉迎魏忠贤,魏忠贤也不会这么要求。

    “各人免礼。”

    魏忠贤神色青白不定,似乎是受了惊又冒了风的样子,四周打着灯笼的太监宦官们也是神色不善,有个太监似乎也是司礼监的,应该是今晚摊着轮值,出了事之后亲自提着丝料宫灯,和魏忠贤一起往乾清宫来。

    看到是高起潜,魏忠贤斜眼瞟了这个已经不怎么听话的小家伙一眼,宫中好几万宦官,大家心思各异,各有山头势力,魏忠贤只能整合起最大一股势力,但宫中肯定有相当的太监保留着自己的势力范围,并且皇帝也鼓励和允许这种行为。

    魏忠贤可以替皇帝管外朝的事,操持很多大事,宫中他也很有势力,但他就是不能当司礼监的掌印,同时也不能在宫中一手遮天。

    这是涉及到皇帝安危的大事,没得商量。

    高起潜早期也曾经依附过魏忠贤,但现在已经和信王越走越近,对信王依附的很厉害。如果是这一个人也罢了,自皇帝身体不大好之后,宫中选择亲近信王的人已经越来越多。魏忠贤相当悲哀的发现,自己身边的人也渐有这种心思,魏忠贤严厉的制止了他们。

    皇帝尚在,他们是皇爷心腹中的腹心,皇爷信之任之,如果这时他们就跑去奉承信王,皇爷心里会怎么想?

    不要没有巴结到信王,再把皇帝给得罪了!

    “皇爷睡下了吧?”魏忠贤只是瞟了高起潜两眼,便是又再次问了早前的问题。

    “已经睡了一个更次。”高起潜感觉魏忠贤的眼神有点冷,他心里一惊,似乎被这权阉看出来什么?他赶紧低头,毕恭毕敬的回答着。

    至于魏忠贤为什么来此,来此何事,这可不是他这身份的人该过问的。

    “那也没办法啊。”魏忠贤转头对那个司礼太监道:“你的意思怎样,要不要叫醒皇爷?”

    “得叫。”那个司礼太监说道:“不能耽搁。”

    “那好。”魏忠贤道:“我亲自去吧,皇爷近来有些感染风寒,不能再叫他受了惊。”

    天启从上次落水之后就一直身体不好,皇帝的体虚是胎里带的,也有后天的原因。

    当年光宗皇帝还是皇太子时,神宗皇帝不喜欢他,想换太子是明摆的事,可是文官没有敢和皇帝合作的,哪怕是阁臣这种内外兼顾的大臣也绝不可能同意换太子。

    东宫之中,用度是经常性的缺乏,光宗本人当然不会饿着,朱由校和朱由检哥俩却经常饿肚子,在东宫最危险的时候,经常是用度一拖半年一年,皇太子得贿赂官员太监才能拿到自己宫中的用度开销的银子,整个东宫都是一种破败衰颓的感觉,两个皇子都缺乏教育,甚至是营养不良。

    如果正常家庭,一个富足的爷爷叫自己儿子和孙子上不起学和饿肚子,显然是不可能的事情,而在天家,这事情太正常了,大明还算是讲亲情的,搁汉唐的时候,子弑父,父杀子都是常有的事,不足为奇。

    在绝对的权力面前,不仅有绝对的腐败,也会有绝对的冷酷和残暴。

    天启胎里带出来的禀赋较弱,加上落水受凉,还有一些别的慢性病缠身,这一年来身体确实明显处于不太健康的状态。

    但魏忠贤怎么也不会相信皇帝熬不了太久了,天启皇帝才二十出头的年龄,正处人一生中最健康和最有活力的年龄,皇帝是一时亏欠了本源,只要徐徐调治,慢慢保养,迟早就会好起来的。

    按大明皇帝的平均寿命来算,皇帝最少也还能活十来年哩。

    在魏忠贤的示意下,东暖阁里把守的太监们打开天子寝殿之门,其实应该是值班守夜的太监负责唤醒皇帝,不过以魏忠贤的身份和地位来做这样的事也没有什么不妥的,一群同样睡的迷迷糊糊的太监们小心翼翼的让在一边,由着魏忠贤走到硕大的床榻边缘。

    “皇爷,皇爷?皇爷醒醒……”

    魏忠贤小声的一声声的叫唤,十几声过后,床上才传来动静,隔了一阵子之后,传来天启平静的声音:“是魏大伴?”

    “是老奴。”

    “这时候叫醒吾,是宫中走水了吗?”

    “不是,皇爷放心,宫中一切如常。”

    “哦?”天启微微一诧,这个时候把他从睡梦中叫醒,按皇帝一醒来的想法必定是宫中走水了,这种情形并不罕见,宫中失火的记录相当的多,在嘉靖到万历年间,三大殿都被烧毁过,那一次好象是雷击。

    嘉靖皇帝过的最惨,在大内差点被勒死不说,后来还经常困于雷击和火灾,到处躲着居住,相当的窘迫。

正文 第一千五百零八章 天妒

    “不是走水?”天启只穿着中衣坐在床上,殿里把窗子打开了通风,殿阁又高,透气很好,冬天会太冷,夏天还好,就算这样,皇帝的额角也有一些微汗,这是体虚的表现,但天启没有在意,也不曾叫人来换衣,他沉浸在一种震惊的情绪之中。

    没有走水,那就肯定是急报。

    东虏刚打远辽西,老奴又带兵在和东江打,东江隔几天就会送一个塘报过来,并且总是宣称大捷,如果按毛文龙的捷报来算,东虏现在已经差不多死光了吧。

    天启皇帝对东江塘报的奏捷已经不以为意了,他也有点理解毛文龙,孤悬海外,后勤补给很难,到现在朝廷还没有给东江正式开镇和军饷,靠内帑和勒索朝鲜来过日子,东江的艰苦可想而知。

    如果不吹一下牛皮,提振一下士气和吸引朝廷的注意,东江又能怎样?

    不管怎样,在辽西不敢一战,守城都守不住的前提下,东江镇敢于三路出击,引起建虏的警惕和注意,这就相当的难能可贵了。

    就用朝中不喜欢东江的大臣的角度来说,制奴不足,而牵奴有余。

    不是辽西,当然也不太可能是有内部的叛乱,天启没感觉到任何不妥,那么唯一的消息来源就是从北边,从草原方向而来。

    早在半个月前,听说张瀚已经亲自领兵赴察哈尔地方时,天启就叫蓟镇一带的文武官员留神从草原传过来的消息,并且再三吩咐,一旦有确切消息就要第一时间急报到京,天启只不过是一楞神的功夫,立刻就在头脑里梳理出了事情的脉落,并且确定是草原方面的最新急报。

    果然魏忠贤已经从怀中掏出一份火漆封好的奏折,小声说道:“从宫门缝隙里递进来的,是蓟镇送过来的急报,守城门的不敢怠慢直接放进来,宫门没有打开,从门缝隙里递进来的。”

    两个太监撩开帐幕,散着头发的皇帝坐到了床榻边缘,皇帝一边接过急报,一边有些懵懂的道:“由宫外自宫门缝隙递入急报,开国之后,这似乎是第二回?”

    魏忠贤对宫中故老相传的故事还是相当熟悉的,当下果断的道:“确系第二回,第一回是太监曹吉祥反叛的事情。”

    天启看了魏忠贤等人一眼,问道:“宫门今夜是谁守备?”

    魏忠贤道:“是襄城伯,他在外值守,递入急报之后就到乾清门递入,奴婢亲自去接,问明经过之后不敢耽搁,直接来奏报皇爷。”

    “是蓟镇总兵送来的?”

    “是镇臣黑云龙送来,听送塘报的说,一听闻消息并多方打探之后,黑云龙未敢耽搁,直接派人送急报至京。”

    “此人操守怎样?”

    “还算恭谨。”

    黑云龙和张瀚还有和记牵扯不多,在救援十三山成功之后半年此人奉调镇守锦州一带,和麻承恩等人搭挡守备辽西最外围的防线,其部下哨骑家丁经常与小股的建虏交战,算是一个很得力的老将。

    天启皇帝心中稍安,然而内心的惊悸感还是很强烈的。

    天启的惶恐只有相当短的时间,天子也知道自己过于多虑了。

    皇帝现在更关注的是手中的急奏,从黑云龙的奏报里来看,察哈尔部是全完了。

    虽然和记兜住了九成以上的牧民,跑掉的一成也有近万人了,他们辗转逃散,在消息没有确定之前四处逃散,有往巴林和科尔沁地方跑的,当然也有往西边或北边逃窜的。

    最少有好几百人跑到蓟镇边墙一带请求庇护,察哈尔人也知道大明这边会收容一些蒙古降人,当成鞑兵来用,各个总兵和以下的将领都喜欢用蒙古内丁,因为他们是天生的骑兵,骑射俱佳,只要练一些马上搏杀的技巧和确定忠诚度,然后给他们好马和战甲,这帮蒙古人就是身手相当不错的好骑兵,用来当内丁完全够格。

    几百人规模的察哈尔人已经可以证明了察哈尔人惨败的消息了,黑云龙还是相当持重,又得到了科尔沁和巴林等部眼线的确定,确实了察哈尔战败,十万人烟消云散,光是押往受降城的俘虏就有近四万人的消息,而且从林丹汗到其妻妾和儿女,还有脑毛大等台吉,两翼大总官,察哈尔内部能叫的出来名字的都是全部选择了投降。

    这样就可以确定,最后的共主大汗,蒙古最强的一支力量被汉人给征服了,连同他们的大汗在内,所有人都被征服了,一切全完了。

    天启一时茫然若失,半天都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这事看来就这样了。”皇帝斟酌着道:“从奏报的时间来看,和记都已经办过受降仪式了,当众将林丹汗看管了起来,察部的部民也要分批次分时间来安置。短期之内,九边无事。哦,北虏那边也无事了。”

    想到北虏几十万人那么多的部落,那么多的大汗台吉臣服于张瀚靴底,天启皇帝不得不承认自己也有点嫉妒了。

    “张瀚什么样,朕都不太记得了。”皇帝还是坐在床上,下意识的说道。

    “奴婢也不太记得了。”

    魏忠贤其实记的很清楚,高大的个头,爽朗的笑容,眼神很自信,有一种久于上位的自信感。

    长相则很普通,但明显是有教养的世家子弟的气质,没有太多的商人气息,并不显现出市侩模样。

    西商魏忠贤见过不少,有点权势又没有真正发达的时候,勒索商人是来钱最快的事。和锦衣卫还有东厂的人一勾结,找个富商随便安个罪名,钱便是到手了。

    京城富商没有上万也有几千,有权势的人视他们为羊群,随时可以下手。

    等张瀚出现之后,魏忠贤其实也是拿他当普通商人一样的看待。

    也就是想要张瀚的钱财而已,另外就是张瀚当时和东林对抗,魏忠贤拿此人当一个招牌,只要有人愿意对抗东林,魏公公都会护着他。

    张瀚也识作,奉上了大笔钱财,魏忠贤表示满意,阉党成了和记在京师的护身符,结果短短时间,张瀚已经成了整个大明的威胁,并且早就和阉党做了切割。

    一想到自己居然把这么厉害的人物视为肥羊,魏忠贤就感觉脸上火辣辣的,再想到机会难以复得,张瀚再也不可能出现在京师,魏忠贤也是怅然若失。

    “大伴可有什么想法?”

    天启在幽暗的帐幕里看着自己委托国政的心腹大伴,看到魏忠贤也是紧锁眉头的样子,皇帝心中略觉欣慰。

    不管怎样,家奴比外臣靠的住,办大事可以靠家奴,如果名声弄的太坏,就祭出去平息众怒……这是大明皇室家传的帝王心术!

    “奴婢不敢乱说。”事涉关系到大明生死存亡的军政大事,魏忠贤的脸色发白,并不能提供什么有用的思路。

    天启微微一叹,阉党治政看来还是依靠群体的力量,魏忠贤本人的水准还是相当有限。

    天启认为和记可能会暂时休兵,毕竟连续多场的大战刚刚打完,在短期内不会有对大明边境有实际的威胁,但皇帝不敢确定,他需要更多的帮助。

    “明早急召内阁诸先生到会极门见面,商讨此事。”天启对魏忠贤道:“厂臣觉得要不要召六部九卿与会?”

    内阁现在完全处于阉党的控制之中,六部则并不然,六部最少有一半并不受控制,还好近来把不听话的王永光换成了冯嘉会,魏忠贤答奏道:“事涉要务,奴婢以为要谨慎一些的好,可召内阁诸先生并兵部尚书在御前奏对,如事再有变,可召六部九卿并都御史,各科掌事一并朝会,各抒已见,以备上闻。”

    “哦,那就这样办吧。”

    ……

    天色微明时,宫城中鸡人报时后不久,住在小时雍坊近长安左门外的周奎就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惊醒了。

    女儿周氏嫁给信王之后,周奎的人生际遇立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拿这个宅邸来说就是最明显的证明了。

    这座三进带花园马厩的房子有四十多间屋,在寸土寸金的小时雍坊最少值七八千乃至上万两白银才能买到。

    打知道和记在草原还有好几十万人之后,周奎已经彻底熄了安心当大明国丈的心思,现在的他成天担心“那一天”的到来,有时候他很烦燥,恨不得那天早点来,有时候又很害怕,唯恐那样可怕的日子真的来了。

    每当有什么异动时,这个被吓坏了的前算命先生都会相当的紧张,周奎相当的怀疑,象今天早晨的事情再出几次,自己非得被吓的精神失常不可。

    不过这也不能怪这个亲王老丈人,宫城和皇城有人驰马出来是相当罕见的事情,事出反常必有妖,周奎的紧张并非没有道理。

    等周奎走出府邸的时候,街道上的人还是很少。

    多半是扛着扁担出来揽活的人,不管天气炎热或是寒冷,这些打短力工的汉子是最能下苦的,在城外的菜农和力工们还没有进城的时候,他们就早早起身,带着一些工具到固定的场所揽活,无非就是搬搬抬抬的活计,一天苦活做下来能赚十几二十个铜钱,按此时的物价,只要有工可揽就饿不着,还能养活一家老小。

    但如果不幸不巧,连续几天揽不到活,这些最底层的汉子也可能得饿肚子,毕竟他们的收入有限,家里的储粮也相当的有限。

    这些力工汉子起的比报时的尼姑还要早的多,在天蒙蒙亮的时候他们已经吃罢简单的早饭出门了,周奎一脸迷糊出门张望的时候,几个力工汉子正小心翼翼的从一堆污水和街角的粪堆旁走过。

正文 第一千五百零九章 三人

    这里距离皇城近,算是小时雍坊的外围,出了街道就是大时雍坊,也有少量的权贵和官员住着,但多半就是普通的居民了,各个阶层的人都有,力工们都是往大坊找活计,大坊的人多,中等家庭多,不象那些权贵密布的坊,各家都有自己家养的家奴,只有人手不够时才会临时召一些外来的帮工,一般来说权贵家的赏赐很多,还会额外的给一些吃食,但这种机会很难遇到,算是可遇不可求。

    “老弟。”周奎披着一件绸衫,早晨还很冷,他叫着一个苦力,说道:“适才是不是有奔马跑过去了。”

    “见过老爷。”这个苦力倒还有礼貌,见周奎披着绸衫站在府邸门口,知道是一个贵人,赶紧叉手行礼。

    “得了,你过来说话,他娘的老子没富贵几天,没这么多讲究。”周奎在鼻子前挥了挥手,骂道:“锦衣卫真的该死了,这街角的粪堆他娘的堆多少天了,这又不是冬天!”

    骂完后周奎一招手,一个扛着扁担的力工赶紧过来,周奎问道:“适才你从那边街口来,可曾见真切了?”

    “有五六个老公从长安左门和东安门里跑出来。”力工一脸谨慎的道:“分别往各坊跑过去了,看样子是有什么急事。”

    “啊,是宫里出来的,是不是穿白皮靴?”

    “不是啊。”力工道:“我也是京城人,老公们是啥样我知道,多穿红袍,还有穿蟒袍的,穿黑皮靴,最少都是奉御,少监。”

    “哦,好好,我知道了。”周奎心中不安,说道:“可知道他们往哪里去了?”

    “一晃而过,这谁能知道?”旁边有个也是扛活的接话道:“我们急赶着去做活,这些大事儿咱们看一眼就算了,也没有人想打听和知道这些事。”

    有个扛活的却是摇头,一脸担忧的道:“近来不是说和记在北边和插汉部在打?这可不是小事,弄不好和记败了,得把虎狼引进关门,到时候要真的闹到鞑子都进来,咱们这些人能落着好?我爷爷可说过,嘉靖年间围城,隆庆年间围城,那粮价可是涨到人吃不起,连粗粮都只能混个半饱。”

    这话一说,各人都有些发愁,被周奎一开始叫过来的那人有些发怒,粗声道:“他娘的一早晨不叫人安生,我家还有一家老小等着养活呢。”

    周奎会意,从怀里掏出一串小钱出来,丢给开始叫过来的那人,叫他与众人分了,几个苦力这一下都是眉开眼笑,着实奉承了几句。周奎没有心思理会,他近来的心思都放在北边,草原上最后一战的风声传扬极广,尽管朝廷有意遮掩和淡化这一战的意义所在,但消息已经传扬的很广,最少在京师内算是人尽皆知。

    “不行。”周奎猛然转身,自语道:“我得到和记看看,打探一下消息。他们对我还算客气,总不能一句实话没有!”

    ……

    辰时不到,也就是自鸣钟上六点一刻的光景,几乘大轿又把诸多内阁阁老往皇城里送了。

    这一次关注的人多些,早晨五点来钟宫门一开,立刻就有多名宦官驰马飞奔各处的事情已经传扬开来了。

    京师里这类消息往往传递的很快,由街市上的人传扬开来,然后进入深宅大院,直到所有的人都为之关注和打听。

    到阁老们一起进了皇城,还有兵部尚书冯嘉会也坐轿赶往宫城,这个消息更是在城中引发了轩然大波。

    天启年间已经多年没有早朝,皇帝也不会进行孝宗年间一直坚持的午朝,更不会正常在御门听政。

    “派出去的多是乾清宫的太监。”王发祥对两个同伴道:“皇帝对乾清宫侍奉的人管的很严,等闲都不许出宫,东厂的人也盯着他们,咱们不好打交道。所以现在还没有确切的消息,只知道顾大佛和魏广徽还有冯铨等人,还有本兵冯嘉会都奉召入宫了。”

    “一大早晨就召人入宫。”刘吉紧皱眉头,说道:“看来是北方的消息确定下来了。”

    “皇帝应该是有专门的渠道,一有消息就送过来。”李国宾转头看王发祥,说道:“这一次我们自己的消息都没到,居然是大明朝廷先知道消息,这事传出去,老王你要成你们军情司的内部笑料了。”

    王发祥一脸无所谓,他从天启初年进京已经满六年,从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已经过了而立之年,并且膝下有儿有女,在京师生活的也相当惬意,比起被派到别处经常调动,甚至被往台湾离家几千里的同僚来说,他已经够幸运了。

    京师还是一个行军司,负责管理很多方面,王发祥从一个军情司的地方主官升到了行军司的副政事官已经相当的出色,在仕途上也相当得意。

    这主要归功于王发祥经营的京师情报体系相当的出色,在这几年与后金的情报机构的斗智斗勇中北京的军情人员大获全胜,女真人毫无机会。

    至于大明的情报体系,东厂和锦衣卫,那些废物不提也罢。

    后金从原本的情报来源丰富京师遍及细作,到现在几乎一派人就消失的情况,主要的功劳当然要记在王发祥的身上。

    这一次的小小失败当然不算什么,丝毫不能影响王发祥的心态。

    “皇帝的消息肯定是蓟镇那边用四百里加急送过来的,并且一直在关注。我们这边不是突发情况,按正常流程走,今晚或明天消息也到了。”

    王发祥摊手笑道:“打仗而已,这些年打的少了?对察哈尔也没有什么太特殊的地方吧?”

    “有特殊的地方。”刘吉用手指叩着桌面,说道:“好几个方面,我来说说,你们听听,看看有没有不妥的地方。”

    李国宾和王发祥都是点点头,刘吉的大局观很好,在京师主持的相当出色,很有可能被调往中枢任某个司的司官,不过这种传言始终是传言,王发祥觉得,多半是刘吉自己想留下来。以刘吉自己的想法肯定是愿意留在京师坐镇一方,军司在调动时按实际的需要,也会考虑到各人的需求,对王发祥来说也无所谓,反正他的军情体系背景不会被授命坐镇京师的行军司,所以他也希望刘吉留下来,配合久了公事很容易商量,并且私人方面的感情也相当不错,和刘吉继续配合下去,总比换个要重新打交道的新上司要好。

    “我军打败察哈尔人,彻底平定察部,这是第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为什么皇上会急召阁臣会议,虽然现在还没有确切的消息,但我敢肯定,一定是与察部被灭有关。甚至林丹汗可能也被俘了,这是一个新动向,事关人心的整体变化。”

    “没啥不同吧?”李国宾有些懵懂的道:“此前我商团军击败火落赤,那也是大明四十年来的劲敌啊。还有漠北三汗,还有俺答汗的子孙们,顺义王都在我们手里,一个林丹汗虽然重要,也没有到动摇人心的地步吧?”

    “不同,不同。”刘吉相当肯定的道:“大为不同。林丹汗是共主大汗,其部被灭只能说明一点,和记完全的,彻底的,相当稳定的掌握了整个草原。我们在草原有块地盘不算什么,很多人都感觉只是蒙古人给我们一些地方做买卖而已。后来我们征讨各部,他们也觉得这些部落衰退了,被我们打了闷棍,偷袭得手。后来漠北三汗臣服,很多人的感觉就已经变了,这一次林丹汗完蛋,这说明什么?我们有强悍的叫他们难以想象的武力,我们是实打实的把北虏给征服了!这是太祖高皇帝,中山王,冯胜,傅友德,还有蓝玉都没有做到的事情。这是太宗皇帝率五十万京营劲旅也办不到的事。这其中的含义还不够清楚和明白吗?可以说,自我们征服察哈尔部的那天起,我们不再是大明荫庇下的商家在草原搞些偷鸡摸狗的勾当的一群商人了,我们的张大人已经是天可汗,是新的草原霸主。就象当年的冒顿单于,突厥的可汗们,象耶律阿保机,完颜阿骨打。甚至说,张大人给大明的威胁更强,毕竟和记的财力比那些鞑子要强的多,展露出来的战力也比他们强的多。自此之后,东虏都得让一让位,相比起来,我们和记的实力要强的多了。”

    “这倒也是,混一蒙古其实和记已经俨然是敌国了。”

    “是敌体之国,看大明君臣会怎么想,要是明智一些的话就得有一些更好的办法。”

    刘吉道:“此前皇上追赠凤磐公就是明显的例子,要把舆论弄在对我们大人不利的方向。要考虑到人心向背,大明现在是没有武力,只能用这种怀柔的办法。我想没准皇上会派出使臣,考虑给大人封一个王号,如果大人肯接受,那就是把这种藩属国的地位确定下来,如果大明没有明显的错漏失误,最少能在相当长的时间内把和记安抚住……他们也没有别的好办法,只能这么做了。”

    “内阁群臣和本兵大人会这么建议不?”

    “这是应该出于皇上的决断,阁老和本兵们才不会出这种主意,立国之后就象安南脱离中国,谁知道将来会出现什么样的局面,搞不好象石敬塘那样被人辱骂千年。”

正文 第一千五百一十章 堵门

    王发祥冷笑道:“我们大人可是不折不扣的汉人。”

    “这当然,”刘吉点头道:“不过人心变化之时可不会想这么多。这一层,我们必须考虑到。我感觉青城那边的文宣司已经在做这方面的工作了。”

    李国宾叹口气,说道:“近来大人的形象是有点叫人抹黑了,暂时还没有好的办法。”

    “我来继续说下去吧。”刘吉接着道:“二者,便是我们以后会直面东虏了。从科尔沁的沙地到沿嫩江的从林地方,再到十三山和广宁废城和义州卫城,战线超过千里。虽然相比于草原的阔大,我们在辽西其实只要守好义州卫和广宁就行。但要想到,我们不光是面对东虏,在身后还有虎视眈眈的大明,这就叫人相当头痛了。以前我们和东虏是做买卖,两家还算是盟友。从去年开始我们和东虏有多次军事摩擦,同时断绝了贸易,现在更是我们占据了草原,断了东虏往草原发展的道路。东虏的大战略是要夺取黄河北方的汉家土地,恢复他们的大金。这个从他们的国号就看的出来,这是一种野心。他们退而求其次也是不行的,辽东那点地方和人口没有办法自立,他们只要不蠢到家就会在兵力强盛的时期努力进取,否则汉家一旦恢复实力,派一上将领十万精兵他们就全完蛋。这种矛盾不可调和,我们在未来定然会和东虏爆发大战,只是我现在也不能确定,这个时间点会是在什么时候。”

    “精辟。”李国宾击节赞叹道:“刘兄一席言,胜在下读十年书。”

    “少来了。”刘吉呆着脸道:“这种低劣的奉承令人开心不起来啊。”

    三人相视大笑,有一种默契于心的感觉。

    李国宾接着道:“三者就是人心的变化了吧?”

    “正是……就是我刚刚说的,此后的局面朝廷会有一变,东虏又有一变,民间,特别是士绅,生员会有相当大的变化,舆论之变,文宣司不知道会怎么打好这一仗。”

    “说起事,事情就来了。”王发祥听到外间有动静,起身一看,苦笑着道:“有人来闹事来了。”

    ……

    来闹事的是一个寄居京师考试的生员,上一次天启五年会试不中,原本心情郁郁,近来读不下来书,对时事就相当的关注。

    留在京师备考的举人很多,虽然京师物价腾贵,这些人也不租房,多半寄住在会所或是寺庙,这样可以节省相当多的费用。

    平时则是彼此往来,在京师试图攀附一些关系,为下一科的考试做准备。

    今天过来闹事的都是同年举人,去年会试没有成功,他们得等天启八年再考,还有两年时间,由得他们慢慢在京师游学,每天其实看书研习的时间相当有限。

    在京师这样的地方,除了少数举人之外,多半的人都做不到考中举人前那样的苦读了,而且从实际来说,现在苦读也没有什么鸟用了,举人考进士此前打下的基本功就足够了,底蕴足够就一定能中,很少有精英人物考进士需要考两回的,可能考举人这一关会涮下来不少有真材实学的,考进士这一关则相对要轻松许多。

    这些举人每日相聚,近来也无心追欢买笑,而是将时间和精力用来打探和记与朝廷之事,对北边的动向十分关注,今早的事情一出,整个京师的气氛都相当的紧张,皇帝急召阁臣,明摆着是和记对察哈尔的战事已经有了明确的结果。

    这个时候,就是机会来了。

    几个举人都是满脸的兴奋之意,四周聚集的人越多,这几人就越是亢奋。

    他们当然也不会惧怕和记的人,论身份对方是商人,论口才学识他们是举人,就算是巡城御史过来,最多长揖谢罪离开就是,若是五城兵马司的人过来,直接骂走便是!

    河南睢州举子李梦辰身形瘦高,站在和记店铺的最正中,他一脸的高傲,完全无视那些和记的伙计,因为他的气质太讨嫌,不仅和记的伙计们一脸的嫌恶,就是四周围观的人对他也没有什么好的观感。

    不过李梦辰自己的感觉挺好,他近来和信王府的一个太监相识,为了结识对方他送了三百两白银的礼,是在灯市口的一家古董店费心挑的好东西……也正因为这一层的关系,李梦辰知道了信王确实相当厌恶和记。

    这还不是李梦辰今日前来的理由,那个太监还特别告诉李梦辰:京城之中,要动和记手的人大有人在,且都是身处高位的人。

    若不是有魏忠贤和田尔耕等人压着,怕是早就有人来寻和记的麻烦了。

    和记一年在京师要送几万两银子的礼,只能买来表面的平安,那些权贵圈的高层对和记一年百万以上的利润早就红了眼,哪怕是和记有独霸草原的实力,只要这种实力到不了大明京师,那就阻止不了这些人还是在打和记的主意,并且已经开始试探的过程。

    李梦辰不介意自己被利用,他一个河南举子根本没有象样的关系网,如果能被那些大人物看中,就等于提前步入了权力的圈子,中进士的希望都大了很多。

    一旦中了进士,大好的前程就在等着他,比自己苦熬资格要强的多了。

    “李兄,对方龟缩不出,如之奈何?”

    说话的是北直河间的举子王正志,一脸嘻嘻哈哈没正形的样子,他这次过来就是凑个人数,没有李梦辰那么强烈的功利心,所以神态相当的轻松。

    “那只能使杀手锏了。”李梦辰微微一笑,和记商行不理不睬的态度也早就在意料之中……此前也不是没有人来此闹过事,学屠龙术的酸秀才,妄想一搏成名,外地刚过来的混混,想在这肥得流油的大商行门前弄些好处,还有那些外地来的自以为是的大人物,想在和记这边打秋风,这些人毫无例外的失败了,只能成为笑谈。

    “来呀,把我送给和记的两块匾打开来,叫他们好好瞧瞧。”

    四周聚集的人越来越多了,连赶过来打探消息的周奎也在其中,相信人群里肯定有类似的人物,京营将门的世家出身的将领,微服过来看看风色,某个侯爵或伯爵家族里出身,挂着指挥使官职的纨绔子弟,或是宫中派出来的宦官,东厂的打事番子,锦衣卫的校尉微服混在人群之中。

    甚至会有一些文官府邸里的长随伴当,被家主人派出来,看看和记这边的动静。

    在平常时也不会有这么多人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早晨皇帝急召阁老入宫的事早就传扬开来了,坊间的气氛相当微妙,固然还没到和记大军临城的危急局面,可是也有很多人坚称,张瀚野心勃勃,必定会向大明挥刀。

    已经有不少人说张瀚的仁德爱民就是打扮自己的形象,和王莽曹操相似,是一个无视君父,狼子野心的枭雄。

    和记此前的文宣工作陷入了相当困难和尴尬的境地,好象一夜之间人们的心思和舆论就全都变了。

    在和记没有一统草原之前,张瀚是一个白手打拼起家的杰出的商行领袖,是一个名臣之后,又因为蒙古人的骚扰奋起反击,一个孤胆英雄的形象。

    加上和记一直公平买卖,和记的医馆在普通百姓间得了很多分。

    现在舆论一变,此前受过和记好处的人都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仿佛一夜之间,张瀚就成了现世的活曹操!

    而大明天子也并非汉献帝,如果双方必有一战的话,无非就是张瀚不应有的野心,大明天子的帝位传承二百多年,自古得国之正无过大明,天子并无失德,张瀚如果为了自己的一已之利悍然入侵,只能坐实了这是一个为了达成目地而不择手段的人。此前的所为无非就是拉拢和收买人心,将来如果这样的人得了天下,谁知道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就算是董卓,在其未进京之前不也是汉家的忠臣良将?

    这种指斥确实是相当的严重,和记还有张瀚其实已经有了相当多的拥护者,但在这样掷地有声的质疑之下,很多人都不敢反驳,或是不知道怎么反驳。

    甚至也有相当部份对和记有好感的人也产生了怀疑,这就是所谓的积望不足。

    如果大明内乱,民不聊生,而张瀚积攒的威望已经足够,那么就是所有人,所有阶层都渴盼着他能出来拔乱反正。

    在没有乱搞之前的王莽就是一个天下人都能接受的新皇帝,任何角度来看这人都毫无瑕疵可言,贵族们接受他,将军们向他效忠,士人和百姓都认为他能创立一个辉煌的新朝。连刘汉的宗室们也半信半疑,但最少没有人反抗。

    一直到王莽把所有的事都搞砸了,才弄的天下人都反对。

    李渊也是养望,从河东起兵到入关中,一路顺畅无比,因为除了唐公之外,关中到河东的关拢贵族找不到一个合适的领头人,一个叫大家都能接受的建立新朝的家族。

    得国之正,也就是得国相当的艰难,赵大得国容易,根子就歪了,朱元璋是凭自己的血汗干出来的,得天下名至实归。

    而张瀚,要想叫所有人认可,需要做的事情还真是很多。

正文 第一千五百一十一章 送匾

    “送什么礼?”一个和记的伙计冷眼打量着眼前这几个举人,冷眼反问。

    这些伙计只是挂名,多半是军情司行动组的人,也有是帐局的镖师,当然是派过来的正经军人。

    他们都冷眼看着眼前这几人,看着眼前的这一场闹剧。

    四周的商行很多过来瞧热闹的,也有很多商行的掌柜和伙计面露不愤。

    大家都开门做生意的,如果没事就过来个举人老爷来堵门,这生意还做不做的?不管怎样,和记现在就是北方商业的龙头,大家都指着和记一起发财。

    “来来来,快点。”李梦辰身后跟着两个长随,还有另外一位举人带的长随,两块匾额用红绸布蒙着,相当的显眼。

    刘吉与李国宾等人快步赶了过来,正好看到这一幕。

    “这位孝廉何意?”和记诸掌柜只有李国宾有功名,当然是假功名,京师不少人知道,但没有人戳穿。

    当下也只有李国宾上前,拱手道:“在我和记门前这般做态,是何用意?”

    李梦辰一脸鄙视的道:“这位小友,俺只是来送匾额,又能有甚意思?”

    李国宾的秀才学识是有的,但不能进学是一生遗憾,按科场规矩,进了学的称朋友,就象举人别称孝廉,民间称老爷,秀才又叫茂才,也被人称相公,未进学的还得分白身和童生两种,好歹李国宾是个童生,和张瀚一样的学历。

    李梦辰的称呼令长袖善舞在京师如鱼得水的李国宾也是老脸一红,俗话说打人不打脸,李国宾家里已经当了几代的掮客,京师的权贵之家也待其如座上宾。弄个秀才身份不过是为了上门结交时方便一些,也没有人当回事。

    只有这种尖酸刻薄小人,才会有意当面羞辱。

    李国宾平静了一下,对李梦辰道:“举人在京师也不是什么贵重身份,老弟要自重一些。和记商行也更不是闹事的所在,出了什么事,大家都很难看。”

    “我是举人!”李梦辰扬着下巴道:“况且今日之事,义之所在,势在必行。”

    “何必同他们多话!”王正志昂然上前,一把掀开第一道红绸,朗声道:“这是送给故大学士凤磐公的!”

    四周传来喧哗声,京师不比别的地方,故大学士张凤磐就是张瀚的先人,这层关系不少人都知道。

    “张凤磐相公有甲征泰征二子,泰征生张耘,和记大东主张瀚就是张耘的嫡孙。”

    “原来如此。”

    “看写的什么?”

    “国之柱石。”

    “这是好话呀,看这几个举子的模样还以为是来闹事,这岂不是奉承张老相公的话?”

    “倒也当的起。”有人熟悉掌故,说道:“张江陵相公死后就是凤磐公继任首辅,还算是个好阁老,有名望有手段,张江陵很多事,都是凤磐公领头帮着皇帝给清理干净。后来丁忧回家,突然暴疾而亡,不然的话后来的相公们还得让一让位哩。”

    张四维在万历心里确实是一个相当靠的住的辅臣,相当的倚重,如果不是张四维暴毙,丁忧期结束后按大明的传统,首辅年富力强又简在帝心,必定回京重任首辅,申时行和王锡爵等人还得往后靠靠。

    “哪有这么简单!”王正志似乎听到了众人的话,脸上露出一丝狞笑,大声道:“还有一副,送给和记大东主张瀚,也是我大明的卫所指挥,现在正在草原高居天可汗,臣服众虏,也不知道对我大明是何心思。枭雄啊,我等公议送他一块匾,看他究竟如何!”

    王正志说话间把另一块红绸揭了开来。

    “孝子贤孙。”

    “唉,用心有些过深了,究竟是举人,这样直白的嘲讽有些失了格局气度。”

    “张大人到底还是在打北虏,这些人急什么。”

    “这老兄有所不知了吧,打下林丹汗,张东主就是草原之主了,手握雄兵在北,这样的人物会甘居人下?”

    “这倒是了。”

    “是嘛。他们这些能人争天下,只怕苦了我们这些人。大军南下,京师首当其冲,到时候你看吧,受苦受罪的是谁?”

    “我还一直以为张大人有仁心,是个好东主好官,名臣之后到底不凡,现在看来,造反有逆心的还不都是这名臣高官之后?王莽曹操不必提了,隋文帝,北周大臣,唐高祖,隋之大臣,还是国戚,宋太祖,后周大将,欺负人家孤儿寡母。唉,千古将相都做了古,现在又是有出来新的了。”

    “自古得国之古无过我大明,今上又无失德,外有东虏为祸,和记如果真的有异志,真是亲者痛,仇者快啊。”

    跑过来围观的多半是对政治和大局相当敏感的人,不乏有识之士。

    但所有人都是忧心忡忡,只有一群与和记相熟,并且关系十分亲近的商人在劝解。他们哪劝得了几个举子,越劝说李梦辰和王正志等人就越是高傲,他们扬着脸,逼迫和记的人一定要接受这两块匾。

    四周的明眼人也知道,这种讽刺和讥嘲太明显了,和记的人又怎会看不出?

    就算是那些战兵和军官充当的护卫也是读过书的,对这种皮里阳秋的讽刺也第一时间就看明白了,护卫们的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了。

    国之柱石,张四维算当之无愧,不管有多少建树或是完全没有,总归是当国内阁首辅的大明文官第一人,受封赠的官职中就有上柱国,也有文臣的最高荣誉太师一职,国之柱石这四个字是完全当的起。

    至于张瀚的孝子贤孙匾,大明也是号称以孝立国,自汉宣传治国以孝之后,华夏列朝都是把孝提到相当高的程度。

    就算是几百年后的现代中国人也是和国外大有不同,奉养父母,和父母一起居住仍然是可以接受,并且广泛被认可的行为。

    不奉养,或是虐待,会受到舆论的严厉谴责。

    这是一种千年以上的文化传承,已经烙在了人们的骨子里。

    哪怕是几百年后都被广泛认可的思想,在几百年前的大明又如何?

    如果父母到官府告儿孙忤逆,坐实的话地方官可以判处被告者死刑,只是一般这种案子事涉名教,影响到地方官的前程,一般都是劝说几句,然后拿来不孝子痛责一番,或是痛打一顿。真的出什么名教案子,整个地方会蒙羞,比如弑亲案,一旦出了,犯罪者必受凌迟之刑,地方官会贬职,前程受到严重的影响,当地的科举都会被停止若干次,整个地方都为之蒙羞。

    这种逻辑就是某地出了不孝之徒,整个地方的风水不好,人文也差,这样的地方才会出这种案子,所以就必须受到严厉的惩罚,包括无关的整个人群都一样跑不掉。

    如果某地真的出了孝子孝孙,地方官会大张旗鼓的褒奖,士绅们也会出钱褒扬,虽然不好象守节的寡妇那样立贞节牌坊,但也会有相当切实的好处。

    至于张瀚,和记的大东主,草原上霸主,他的先祖是大明的国之柱石,如果他这个孝子贤孙悍然向大明动起刀兵,那么张瀚是什么人?

    后人会很难理解,但这是当时人的逻辑思维,人们最少在表面上都有道德洁癖,不愿和名声很差的人往来,如果是一个枭镜之徒,那么人们都会选择敬而远之。

    可能会有人说只要有绝对的武力,舆论始终是强者所掌握的。

    在大明嚣张一时的江南士绅和生员阶层,被满清杀了个人头滚滚之后果然满嘴主子圣明了。终清三百年,没出现过明朝那样的活力和有风骨的官员,能帮主子拉一拉袍角,说一声主子您袍子皱了,这就算是胆大敢言了。

    乾隆在影视剧里一副雄才大略的模样,其实是个完全听不进意见的独断暴君,经常用莫名其妙的名义来杀人,是一个心狠手辣的小白脸贵族而已。

    这就是张瀚的顾虑,杀个人头滚滚,血流成河,谁还管他是不是孝顺。

    但以这样手段开创的国家,真的比满清强什么?

    一旦开过杀戒,你再悔悟,再放开言论,人们都是惊弓之鸟了,谁敢再多说一句?

    一个暴君说要虚心纳谏,别人最多敢劝他不要太操劳,这并非玩笑,谁知道你是不是在玩引蛇出洞啊?

    对舆论和民间的风潮,那就只能徐徐调治。

    当然张瀚也不是软蛋一个,也不可能是滥好人。

    在大同的时候一样有人始终对和记持反感的态度,如果光是反感那无所谓,张瀚知道自己不可能叫所有人都接受。

    但很多人喜欢把自己的反感说出来,这也还没有到底线,总是要容许人说话的。

    但还有人试图把反感付诸文字,甚至上报官府或朝廷。

    这个就触及到底线了。

    眼前这些护卫之中还有几个是军情司行动组的老人,曾经做过很多不宣宣扬出去的脏活。

    某个试图告和记谋反的乡下士绅,刚把文稿写好就不小心在自己的书案前把头磕破了,由于失了重心,嗑的太重,头角崩裂直接就死了。

    某个想向朝廷告变的生员,回家的路只有村口到村尾的距离,没有狗叫也没有人的惨叫,就这么消失了,相当的突兀。

    张瀚从来不忌讳杀人,对一些比石头还硬,始终对和记有强烈敌意的人,张瀚也不介意用肉体消失的办法来解决麻烦。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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