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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淡墨青衫     大明1617txt下载     大明1617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正文 第一千五百一十二章 游历

    大庭广众之下,杀人当然是不可能的事情了,几个来闹事的举人当然也考虑过和记的反应。

    只要不动手和没有性命之忧,闹一下就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

    在今天这样微妙的时刻,傍晚之前,这几人的名声就会在整个京城传扬开。

    有人会厌恶他们乱出风头,但肯定有相当多的大佬会记得他们的名字,并且会给他们进入核心圈子的机会。

    人生难得几回博,几位举人在来此之前已经衡量过利弊了。

    “在下是河间府举子王立志。”

    “在下河南睢州举子李梦辰。”

    不等和记的人有所反应,几个举子开始纷纷自报家门。

    李梦辰报了自己籍贯和姓名后,又慷慨激昂的道:“我辈此来并不是要与和记为难,和记是大商家,且张大人也曾多行善事,我辈岂能不知好歹,只是凤磐公的子孙如果对大明有觊觎不臣之心,是不是对得起今日的这两个牌匾?公道自在人心……”

    李国宾强压着火,说道:“这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我们东主何曾对大明有什么不臣之心。”

    “原来没有!”王正志上前一步,盯着李国宾道:“你是李国宾,也是京师知名的人物,你敢替你家大人在这里画个押,起个誓?”

    四周人群轰闹起来,大半的人都觉得举子有点咄咄逼人,但也有人觉得有道理。

    既然不会不臣,没有觊觎大明之心,那就起个誓又怎样?

    换个角度来说,如果连起誓都不敢,你敢相信他们真的是大明的忠臣孝子?

    这一下,李国宾等人更是被推到风口浪尖上了。

    “老李这一次接话接的蠢透了。”王发祥在里屋皱眉道:“他一向和权贵勋戚打交道,没见过这种滚刀肉。”

    “到你出场了。”刘吉也摇了摇头。

    人群之中,周奎也大为摇头,李国宾看来真的是达官显贵们的座中客太久了,应付的有点太天真,说话有点儿叫人抓把柄了。

    与周奎想法相同的人也大有人在,一个二十来岁的秀才也在大摇其头。

    周奎看到了,笑道:“相公摇头做甚?”

    那个秀才哈哈一笑,说道:“老兄为什么摇头,弟就为什么摇头。”

    “眼前之局何解呢?”

    “难,难!”

    秀才一看就是相当机敏善权变的人物,两眼中炯炯有神,尽管看眼前这场大戏看的津津有味,他的眼神仍然不断的瞟向四周,显然是在观察人群,研判所有人的表情和心理演变。

    这是一个相当厉害的人物,周奎在正阳门这里相面十几年,经历的人多了,一个人严格来说是很容易看出高低深浅的。

    勋贵子弟从长相,皮肤,衣着打扮,带的饰物,还有举手投足就能看出教养脾气,然后说对胃口的话,很容易受到赏赐。

    官员家的子弟气质更特别一些,也一眼看的出来。

    普通的百姓,家里有什么样的急事,周奎一眼扫过去就能蒙个出七七八八,然后顺口一哄骗,准管叫人掏钱出来。

    至于眼前这个秀才,一看就知道是极为聪明的人,聪明是很宽泛的说法,但大抵从人的面部表情,眼神,还有谈吐,当然还有衣着和仪表能判断出个八九不离十。

    一个胖子,两眼黯淡无神,胸前还有油腻,这种人可能有聪明的,但多半缺乏观察力和把握细节的能力,同时缺乏毅力。

    这样的人能聪明到哪里去?

    秀才按着一柄相当不错的宝剑,剑穗打理的相当光滑柔顺,身形中等,看起来相当匀称,手上有茧痕,说明是真的练过刀剑或弓箭骑马。

    宝蓝色的绸衫整洁平滑,整个人给人一种相当好的感觉。

    加上脸上若有若无的笑意,两眼眼神的灵动,谈吐的风趣,这样的人给人一种精明外露又亲切和善,不那么咄咄逼人,所以周奎判定这人不仅聪明,而且久跑江湖,是一个人精。

    “怎么难法?”

    “如果在他们过来之前,想办法解决,送钱或是给一些压力。”秀才皱眉道:“那这事还有办法。现在闹成这样,大家都要脸面下台,这几人不把事闹到不可收拾是不可能离开的。求名嘛,闹的越大越好。和记这边,一招失就是步步错,落了后手,想解决这事,怕也真是有些为难了。现在这境况,要是我也只能叫五城兵马司把两端封锁,不叫更多的人过来。这样的天气,站着不动就是一身汗,时间久了,几个老爷累了,自然就偃旗息鼓了。”

    “这确实也是办法,就是有些太憋气了。”

    秀才无所谓的道:“自己个没有想到的事情,就只能自己承受后果了。”

    周奎赞道:“相公说的明白,和记一直是有办法的,坊间有什么事都能提前知道。眼下这事,是几个举人突如其来,这事还真的是没有办法提前知道。至于相公,我看你明年定然高中。”

    明年就是天启七年,也是乡试年,去年是会试年,隔一年是乡试年,再隔一年又是会试年,如果没有什么突发的情况,科举就是这样不断的轮回转换着。

    “在下出门游历,夏末回家,天冷好读书,明年秋闱还早,但愿如老兄所言吧。”

    “游历这么久?”周奎笑道:“看来相公对明年乡试不怎么放在心上啊。”

    “在下倒确实受过一些朋友的抬爱,但有谁敢对乡试掉以轻心?游历北方各处,不过是心中忧急,在家也读不好书的原故啊。”

    周奎会意点头,看来这个秀才相公也是一个相当机敏的人物。这样的人对接触到的消息接收消化的很快,他们会感觉到一种危机感,亲自走一走看一看,主要就是为了梳理脉落,确定自己心中所思。

    这样的人一般都会走在风口浪尖上,将来很可能是一个出名的人物。

    “相公四处游历,有何所见?”

    “将骄兵堕,军纪败坏。官如狼,吏如虎,天灾频繁,民不聊生。”

    周奎一滞,他的见识虽广,但毕竟见识不深,也没有到北方的军镇各边境地方走过看过。眼前这书生可是游历过蓟镇宣府地方,碍于时间和资金,他没有办法到大同和陕西甘肃等地走一走。

    这个书生其实是仰慕前贤,孙承宗身为大学士督师,镇辽期间寸土未失,并且使虏骑数年未越境一步。

    这个成绩有很多方面的原因,相当复杂,但不可否认的是孙承宗的威名震慑住了后金,就算大明是纸老虎,在当时有名臣,重将,重兵的情形下,努儿哈赤不会贸然到辽西来冒险。

    孙承宗其实也算是侥幸保住了令名,如果天启六年年初是他在的时候面临后金主力大军的攻击,各将可能不会有意不打,但其实敢不敢打,最后的结果是一样的……

    “有这般严重么?”周奎心有不甘的问道。

    秀才摇头一笑,说道:“比在下说的要严重的多。”

    “受教了。”这时周奎看到王发祥出来了,当下拱了拱手,又把注意力放在和记商行的门口去了。

    那个秀才也不以为意,他也是来看和记怎么处理这事,对明年的乡试他没有说实话,乡试其实他还是有把握的。

    北方的文教原本就远远不如南方,象是浙江和南直隶的一些地方,乡试人数相当的多,而且很多都已经是成名的名士了,比如当年的徐渭徐文长,那是何等的大才人物。结果就被乡试给涮了一生,不管怎样都迈不过那道坎。

    能在江浙过乡试关的都是人精中的人精,精英中的精英。明清之际,中国的精华核心部份其实是有北往南转移着,不管是经济重心还是文化,其实都在由北及南。从进士榜到状元榜,浙江和南直隶,也就是江南,还有福建这三个省遥遥领先,江西原本也很牛,在明清时逐渐落后了,但仍然是科举最重要的大省份之一。

    在这些地方想出头,那是难之又难了。

    但在这个秀才所在的河南,北人中的精英实在相对有限,乡试时的竟争对手是什么水准,这个秀才也相当的清楚。

    他十几岁时就饱览群书,能够出口成章,被家乡的人誉为名士,二十岁左右就中了秀才,这也相当的不容易了,至于乡试,也未觉得如何之难。

    乡试是要考的,中了举人之后好处多多,可以守住家业不被小人觊觎。秀才的家族是从外地后迁过去的,在此时的中国这种外来户最容易被人欺负。

    其实就是几百年后也一样,一个村落如果只有一个大姓,那些杂姓小姓,特别是迁入时间不久的肯定是最受欺负的。

    有什么脏活累活,肯定优先派给这些外来小姓,不服?不服你可以走啊。

    所以宗族在几百年后仍然有一定的活力,并非由来无因。

    中了举人的家族,最少是有自保之力了,要比生员强出许多。

    至于中了举人后是不是要继续考进士,这个秀才还没有想好。

    表面来看,大明尚且稳固,但秀才认为大明已经是危如累卵,随时可能因为某件事情没有做好就轰然倒下。

    他游历了几十个州县,到处看到的都是饥荒和贫困,士兵们都领不到充足的粮饷而满腹怨言,百姓更是已经挣扎在生死线上了,很多地方是官府倡导大户救济,也有朝廷的赈济粮,虽然不足但勉强可以果腹。

    到了夏天时人们可选择的吃食多了,并且夏秋时农活多,地方人心逐渐安定下来。

    就秀才眼中所见,大明真的是到了最危急的关头,就象是一堆干柴已经越堆越高,一旦有一天火星落下去,就会燃烧起冲天大火。

    一般这样的乱世从爆发到尘埃底定总得有十几二十年的时间,秀才还不到三十,感觉自己还可以从容乡居,养望观察,一旦确定谁有鼎定新朝的希望,那时候再谈投效也不晚。

正文 第一千五百一十三章 辱骂

    和记就是一个最重要的观察目标,秀才希望能见到张瀚,这当然不太可能,偷偷跑到草原投效和记的穷酸秀才并不少,传回来的消息也并不如人意。简单来说,那些觉得自己身负屠龙术,一心想被张瀚奉为座上宾的老秀才们,十个有九个是被安插在各司当吏员了,也有当启蒙老师去了,这和他们的身份地位都大约相等。当然和记的待遇比他们留在内地还是强的要多,就算不尽如人意,也很少有人愤而离开。

    这样一来,和记对秀才还有儒学的态度就很明显了,不排斥,但也不会如何的奉如上宾。

    秀才感觉和记的政策有些问题,秀才生员就是士绅团体中的一员,包括地方上的豪强宗族的代表,大官绅,大商人,加上举人和秀才身份的士绅。

    这些人掌握着地方的话语权,如果能把这个阶层收服就等于事半功倍。

    也确实是如此,清军入关前后到多铎征服南京,整个北方和南方的士绅阶层都是选择合作的态度。

    少数的人想抵抗,但主流还是合作和投降为主。

    大明已经完蛋了,这是所有人的共识,所有的人,最主要的是官绅和生员这样的阶层抛弃了大明,所以你看到了明末历史中最奇诡的一幕,十万人的清军征服了有亿万之众的庞大帝国。一路顺畅无比,除了和大顺军的几次会战外,南下和西进的清军几乎没有打过象样的一仗,多铎在扬州的屠城其实毫无意义,只是几个汉人军阀为了表忠故意为之,加上女真人的贪婪而促成了屠杀。

    因为扬州根本没有激烈的抵抗,前前后后不到一天时间扬州就陷落了,完全不会激起满洲人的怒火。

    而当多尔衮被胜利冲昏头脑,下令明朝降官按满洲服饰更换衣着,并且剃发之后,一切局面才发生了反复。

    士绅和生员阶层一致站起来反对,这才把一团散沙的民众给团结起来。

    换个角度来说,如果你是一生没有出过离家二十里地的农民,和官府唯一接触的机会就是秋天纳粮交税的时候,官吏如狼似虎,不把农民当人看,稍有不足就会遭遇恐吓和侮辱,甚至鞭打。

    这种情形下,你是信任官府,还是信任那些能替佃农遮风挡雨的官绅大户?

    是的,也有对佃户不好的大地主,但毕竟是少数,田主和佃农的斗争也不象后人想象那样全是佃农吃亏,事实上大户士绅们在地方吃亏的事情也不在少数。

    总体来说,佃农制度是一种进步,比南北朝时的人身依附型的土地人身关系要进步的多,双方算是共赢,佃农交出大量的收成给田主,田主则替佃农挡住来自官府的各种压迫,很多自耕农都宁愿卖掉土地给人当佃农,或是用投献等各种办法,把土地荫庇在有功名的生员名下。

    “对了。”周奎转头对秀才道:“老弟风采仪表过人,谈吐不俗,在下周奎,在正阳门这里也薄有名气,敢问相公尊姓大名?”

    “原来是周兄。”秀才这才知道眼前这人是个算命的相师,不过他也并没有鄙夷之意。

    游历天下就是要什么都接触,什么人都往来。成功的相师会混的不错,和官员士绅都有往来,很多相师人面通天,比普通的举人还强的多。比如他在游历开封时见到的宋铁口,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宋矮子,也是星相医卜样样精通,所以在开封很有名气,如果秀才抱残守缺,格守读书人不同这些江湖人物来往的规矩,他又怎么能在游历时增长见闻呢?

    “在下牛金星,河南宝丰秀才。”牛金星拱了拱手,笑道:“在县学请了半年假,出来游学。”

    “原来是牛相公。”周奎也拱了拱手,笑道:“还是继续看和记怎么料理这事。”

    牛金星兴味颇高的道:“出来这人似乎比适才那人江湖气息要重些?”

    周奎知道其是打听消息,于是也把王发祥的背景略说了几句,反正京城之中多半都知道。王发祥原本就是一个喇虎,后来被派到京师当掌柜,具体做什么京师人并不太清楚,只知道王掌柜手底下有一帮能人,不是等闲能招惹的角色。

    王发祥身上的江湖气息其实已经不似当年那么重了,在京师好几年了,打交道的都是大商人或是官员吏员,当然也有江湖人物,不过需要王发祥亲自露面接见的大人物原本也并不算多。

    和后金细作的谍战已经进入了漫长的休整期,王发祥只是在梳理北方的情报体系上还有事做,也培养一些新人。

    同时宽甸和十三山的军情人员轮换,消息传递,不可避免的要经过京师,在很长时间内做这样的事,其实已经有了明显的上位者的气息。

    “我可以起誓。”王发祥道:“只要诸位跟着我一起起誓,各位来此闹事不是为了名利,而是真的出于一腔公义。”

    “我等当然是为了公义。”李梦辰义正言辞的道。

    “公义?”王发祥突然变了脸,怒声道:“我们在北边打的是北虏,谁他娘的告诉你我们和记对大明有不臣之心?皇帝没说,内阁的阁老们没说,你们几个乡下窜上来的举子就能知道这样的大事?你们凭什么?日你们娘亲的,你们算哪根葱?哪个王八蛋的裤子没系紧把你们这几个宝货给露出来了?天子脚下,轮得着你们来操这种心?还送匾额,报自己的名号,敢说不是为了出风头扬名?就你们这几个货,留在京里肯定是上科没考中进士,你们的这举子没准也是混出来的。你们压根没有真材实学!现在不好好读书等着下科再好好考,中了进士再出来说国事,报效朝廷,现在就出来献丑,你们也配?起誓,我们张东主用得着和你们这样的狗才起誓,和记从小商行到现在,是张东主一路白手兴家做起来的事业,从未在大明境内坑过一人,害过一人,你们这样的货色,也配和我们东主起誓?”

    王发祥说话声音响亮,连嘲讽带怒骂,几个举人目瞪口呆,大家都是场面上的人,原本还准备与和记的人辩论,想了几个策略,没想到这壮汉一出来就是劈头盖脸的怒骂,骂得他们都是一脸的屎汤子,根本就没有什么机会反驳或还嘴。

    “骂的好。”

    “痛快痛快。”

    李国宾在不远处脸上也露出笑容。

    对这些举人果然是来文的不行,只有王发祥用这样的江湖伎俩,先声夺人,再加以辱骂,算是把眼前这种尴尬局面给化解了。

    若是任由刚刚的局面发展下去,到晚上就得传言开来,众举人倡议堵门,逼张瀚立誓,和记诸人无词以对。

    这样的消息传扬开来,对和记的整体形象可是没有半点的好处。

    “你,你……”李梦辰气的嘴唇发麻,浑身都在颤抖。

    他们好歹也是统治阶层的一份子了,从未想到有人用这种类似泼妇骂街的方法来对他们。若是在各自原籍,谁敢这么大胆骂一个举人老爷?

    那些杀猪的挑粪的种地的,见着一个秀才都得毕恭毕敬的打躬作揖,避让在道旁,见到举人的轿子都是远远的避开,要么就得跪下迎接。

    李梦辰乡下有田,下乡时那些平头百姓都得在庄子外头等候,等李梦辰一到就一起跪接,那种尊敬有畏惧权势的意思,但也有普通人对举人和秀才学识的尊敬。

    在大明,也是中国,尊重有知识的智者是一种传统。

    以后人的眼光看举人秀才不过如此,只是用十几年的时间钻在几本书里。但就当时来说,他们就是不折不扣的读书人,而且世间的道理都被读书人所掌握着。因为他们读的都是孔圣的话,是大成至圣先师的话,他们能读懂,还能加以解释。

    这就是生员的力量,舆论和人们的尊重使他们很有力量。

    一两个生员也还罢了,如果几十上百个生员聚集在一起,就算是巡抚都能斗上一斗,在江南地方,生员把持官府可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李梦辰在家乡时,如果有人敢冒犯他,不要说这样当面辱骂,就算少许的不恭敬,李梦辰叫仆人拿着自己的帖子去拜知县,县大老爷就立刻发牌票捕人,抓到之后先臭揍个半死,看看犯人有何胆子敢冒犯举人老爷,再用站笼站上几天,叫全县周遭的人都知道这人是犯了何事被罚。

    绝不会有人敢这么骂一个举人……李梦辰气的浑身发抖,但他也没有办法,现在哪有什么知县下牌票替他捕人?

    这一片地方是宛平知县管,京县知县是最难做的差事,人也相当的机灵,就算有人报到县衙里头,知县肯定也装着不知道这事,甚至临时起个名头躲一躲,事情过后再说。

    五城兵马司和巡城御史身后的大人物打过关照,不准他们今天过来偏帮和记,所以李梦辰扫了四周一圈,一个兵马司的人也没有瞧着。

    一时之间,茫然四顾,居然没有一个能帮的上手的人,并且四周旁观的人多半在窃窃私语,或是面露嘲讽的笑容。

正文 第一千五百一十四章 传播

    王发祥适才的话算是把举人们鼓动起来的不利的舆论拉回来不少,以实绩来说,张瀚并没有什么可挑剔的地方。

    或许在事后经过人的一鼓动,又会有不少人想法转变,但就此时此刻来说,人心自然还是站在和记一边。

    有一些商行的小伙计和看热闹的喇虎们已经开始起哄了,大热的天,几个举人已经汗透重衣,一半是因为天热,一半也是因为情绪相当的紧张。

    “还不快滚?”王发祥一瞪眼,怒喝道:“还嫌不够丢人是不是?”

    李梦辰狠狠盯了这人一眼,恨声道:“今日之辱,必有所报。”

    王发祥无所谓的道:“可以算在我王某人身上,我是谁,一打听就都知道。”

    “走!”

    李梦辰一发声,其余的人如蒙大赦,各人赶紧要转身离开。

    “等会儿,”王发祥指着两块匾道:“拿回去,挂你们自己家很合适。”

    众人爆笑声中几个举人和伴当们狼狈而去,周奎啧啧连声,有些疑惑的道:“这就完了?我还以为那几个举人死也不会走呢。”

    “他们也是聪明人啊。”牛金星笑道:“扬名而已,不必弄的你死我活的。你没注意吗,那个高个子骂人的时候,身后十来个护卫已经排成半圆形把举人们围起来了。他们敢还嘴或是再说什么难听的话,和记绝对会趁着气势起来狠狠打他们一顿。这个时候,朝廷面临着十分微妙的局面,几个举人,只要不被当场打死,谁会替他们出头,又有谁会真正放在心上?还有蠢货想出声,好在那姓王的举人聪明,使了几个眼色安抚下来,不然就有热闹瞧了。国朝这二百多年来,还没有多名举人在京师被人痛打的事发生吧?”

    牛金星言下确实有些遗憾,刚刚若是动手就更痛快了。

    他丝毫不怀疑和记的人真敢动手,如果不是害怕影响和记的整体形象,牛金星相信刚刚的第一时间和记的人就会直接动手。

    “此行不虚。”牛金星向周奎一拱手,说道:“向周兄告辞,我要回河南了。”

    “今早召集阁老的事还没有下文,牛相公如何就走了?”

    “哪还要等什么下文啊?”牛金星含笑道:“如今朝廷国用不足,大量的钱财粮赋要用在辽西那边,惟恐和记这时候出来生事。皇上已经定下宗旨,以安抚为主。如果说商量出什么结果,无非还是选调人才实边,充实蓟镇和宣府大同各军镇。这事情,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想把这事做好,几无任何可能。”

    牛金星压低嗓门,又道:“蓟镇空虚这话,从王在晋时期就开始提了。蓟镇之重,自东虏兴起之后实为各镇之首,其实俺答汗时期重大同,蓟镇是达延汗时期威胁更大,戚少保重修蓟镇,又选编训练大量兵马,到万历十年前后,九边八镇实在兵额五十二万一千七百零五人,蓟镇则独有十二万四千二百零六人,计蓟州有三万一千余人,昌平有一万九千余人,永平有三万九千余人,密云有三万三千余人,在额军丁十二万,远超辽镇和宣大各镇,在额军马有四万零二百二十二匹,也为诸镇之冠。何也蓟镇为最重,此前为虚?因为成化之前,我大明还是以开拓为主,所以辽镇,宣大为重,特别是大同,数次出塞伐北,都是从紫荆关一带出塞,大同之后,小王子等奴酋兴起,蓟镇才成为诸镇之冠。”

    牛金星接着小声道:“蓟镇沿长城一带我去看过,四处破败不堪。营兵全无训练,缺额相当严重。据弟打听所知,在额官兵不足五万人,距离十二万在额已经相差一半还多。近年来多有高官显要提起重修蓟镇和宣府长城,还有敌台,火路墩之事,但朝廷哪有钱粮可拨付?这还在其次,兵丁缺额太重,将领只重内丁,一旦有事则无兵马可用。这是痼疾,目下已经无药可医。现在只能徐徐调治,我看皇上还是想振作的,实兵选将并非难事,五年功夫就能做好,但做这样的事首在得人,蓟辽总督和宣大总督,还有各处的巡抚要用人才,其次得选良将,再其次得有钱粮,有钱粮方能募集壮士。九边若真的还有百万雄兵,和记又有何惧,东虏又有何惧?然而现在各处灾害不停,朝廷用度开销不足,捉襟见肘,想振作,难,难,难!”

    牛金星一连说了好几个难,显然是对朝廷的振作并不具有信心。

    周奎面色苍白,说道:“这样说来,皇上召阁老和兵部尚书会议,不会有什么结果?”

    “那是当然不会。”牛金星道:“阁臣俱阉党,办事则可,于国事哪有什么担当。要他们想出办法来,皇上还不如靠自己的好。本兵也是刚上任不久,于诸事未熟,况且也未必能做多久,弟已经听到传言,过不久就会再换人,崔呈秀将会任本兵。”

    “这人也能当兵部尚书?”周奎跌足叹道:“大明真的无人可用了?”

    “有是有。”牛金星爽朗一笑,说道:“前登莱巡抚袁公,王在晋,就是孙阁部都可以。本兵未必要有多少急智,但做事要按部就班,孙高阳做这样的事是可以的。”

    “说到这里,”周奎笑道:“方知阁下是狂人。”

    “岂敢。”牛金星拱手笑道:“身处局外,敢天马行空随意想象。真的叫我自己来做,未必别旁人强上什么。”

    话虽如此,牛金星在说话的时候仍然是傲气尽显,显然这话只是谦词而已。

    几个举人狼狈离开,四周隐隐传来喝采声,并不强烈。

    都是与和记关系相当亲近的人在捧场。

    很多人面带忧虑之色,显然举人们被骂走了,但他们带来的问题已经在影响很多人了。

    “我有预感。”李国宾沉着脸对王发祥道:“未来还会有更多的麻烦。”

    “这不是预感。”王发祥平静的道:“京师的安稳日子已经快过去了。”

    ……

    果然是如牛金星所料,天启召见内阁群臣和本兵朝会并无明确结果。

    只确实了一点,大学士冯铨奏,所谓传国玉玺一说相当滑稽,根本无此可能。应是元帝旧玺,不足为奇。

    皇帝在御座上认可此说,除此之外,君臣奏对时都是毫无办法,还是牛金星判断的对,选人,选将,实兵,买马,练兵,足额足饷,厚甲利兵,多铸火炮,这些正常人都能想的到。可是怎么做,如何措手,这就相当为难了。

    老实说,大明朝廷在辽西之事上已经是捉襟见肘,东江开镇之后才给钱粮军饷,一个在建虏身后相当重要的军镇,具有相当战略意义的军镇,不要说额兵两万八千人定额定饷,就算是普通的几十万落难辽民,朝廷也是有义务救助他们。

    可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从大明建立起开始财政体系就根本没有办法负担募兵制,因为老朱定下来的就是卫所制,改为募兵必定会带来严重的财政问题,但不改募兵,卫所兵又早就毫无战力。

    这是一个两难的问题,要么对财务体系进行大改,要么就重振卫所制。

    两者都办不到,只能修修补补,把破船继续向前开。

    等到风浪太大的时候,四处漏水的窘状就显现出来了。

    一个亿万生民的庞大帝国,财政收入现在还比不上欧洲的小国,简直是不可思议。

    到了午时过后,奉召的大臣们纷纷出宫,同时消息也在京城大肆传播开来。

    在此前还是很多人的猜测,等消息坐实之后,确实是惊掉了很多人的下巴。

    人们议论纷纷,每个坊市几乎都有猜测和议论的人群。

    相比于收复套部时大明这边普遍的惊喜,到了这一次和记征服林丹汗之后,气氛反而和此前有很大的不同。

    曹化淳青衣小帽,骑着一匹矮小的枣红马在灯市口一带经过,看到大片大片聚集在一起的人群。

    不是年节也没有庙会,很多人聚在一起议论时政,这在京城也是相当罕见的事情。

    等他到十王府附近时,人烟就减少很多。同时曹化淳看到东厂派出了番子和锦衣卫的校尉,沿着重要的街道驱散人群。

    很多人害怕出事,不等番子们强力驱赶就自己主动散去了。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莫名的紧张气息,曹化淳受到了感染,不停的快马加鞭,虽然在这样的时刻,京师的街道相当拥挤,不怎么适合放马快跑。

    到十王府附近时街道就变宽阔了,很多建筑群落都是和皇宫一样的红墙黄瓦,只是规模较小,殿阁的规制比皇宫要低一等。

    曹化淳抵达信王府时,发觉王府外停着的车马轿子比平时要多一些,亲王不能擅自结交外臣,但天启皇帝也知道自己的弟弟当年和自己一样在学识上有所欠缺,近年来选任多人任职王府,教授给信王应有的知识,这些算是信王能公开往来的固定人群。

    还有信王大婚之后,一些勋贵家族的婚丧嫁娶,信王妃会替信王出面进行礼数往来的礼节上的事情,一些贵妇命妇也会到王府拜见王妃。

    信王的婚姻带给这位亲王的东西极多,更多的自由就是最显著的成果。

正文 第一千五百一十五章 王府

    “王爷在府没有?”

    “午后进宫去了。”

    曹化淳下马时问一个守着府门的王府太监,得到对方肯定的回答之后也松了口气。

    他知道信王的脾气,交代自己办事就一定想早点知道结果和得到回报,要是信王已经回府自己还没有回来,必定会引起信王的不满。

    由于时间差不很多,曹化淳决定就在王府正门口等着。

    “小皮猴儿。”守门的太监叫着一个小宦官,笑道:“又是娘娘派你出去?”

    “是。”小宦官拎着个小包,笑着躬身道:“娘娘派我送到周太爷府上去。”

    守门太监和曹化淳相视一笑,信王妃果然还真是把娘家看的很重,进府这几个月,隔一阵就派个小宦官带着一些东西送回去。

    不外乎是信王赏的一些滋补品,还多半是天启赏给信王,或是张皇后赏下来的东西。

    这个时代的银耳和燕窝很难获得,也没有办法用人工或工业化的手段来获取,所以相当的昂贵。信王妃很少拿古董玉器一类的东西给娘家,一般都是滋补品或绸缎料子之类,有时候也会把自己的体己银子拿出来给自己的父亲贴补家用。

    信王倒也是知道,并无不悦,还私下里同信王妃说起此事,将来总要想办法替丈人多弄一些庄园,使周家世代钟鸣鼎食才好。

    说起这些事时,少年夫妻二人都很平淡和正常,在此时想富贵传家,衣食无忧,多谋田产庄园是相当正常的事,就象几百年后的夫妻讨论哪里的学区房更好一样,都算是时代的常态。

    信王妃周氏不会觉得叫丈夫替自己父亲谋私不对,信王也不觉得叫妻子的外家过的好一些有什么错。

    这么庞大的帝国,供养天家和天家的亲属完全是正常与合理的,最少在信王等人的角度来看确实是如此。

    “去吧,不要误了差事。”曹化淳也只是随口一问,信王小夫妻俩感情很好,年轻,才貌相当,信王对妻子相当的满意,这么一点东西拿出去,算不得什么。

    周氏当然不是什么名门千金大家闺秀,但大明皇家除了开国时诸皇子娶勋贵之女外,打仁宣之后就一直是和平民百姓联姻,最多不会超过六品武职和七品文职,所以信王对周氏的家世也没有什么可挑剔的。

    再怎么高贵的血脉,怎么能和朱氏皇族相比?

    倒是一旁的管事太监小声嘀咕道:“周太爷听说与和记来往甚密啊。”

    曹化淳眼皮跳了跳,他当然也知道这事,周奎与和记的关系相当密切,不过这也可以理解,周家与和记住斜对面,周铁口的卦摊就在和记对面,这关系不密切才是相当奇怪的事情吧。

    曹化淳做了一个手式,对另外几人道:“这事最好不要和王爷说。”

    信王夫妻感情很好,俗话说疏不间亲,就象外臣很难离间君主和太监们的关系,他们这些阉人也很难在皇帝和后妃间做什么手脚。

    后妃的枕头风一吹,上头一怒,当场打死几个宦官算什么?

    这是后宫的生态圈,太监比外臣可信,后妃又比太监重要的多,就算现在的客氏老太,也远比诸多太监要被信任的多,魏忠贤能击败王安,成为后宫最有权势的太监,主要依靠的就是客氏,可以说,没有客氏就没有今天的魏忠贤。

    一个客氏老太都这样,太监们又怎么敢和后妃斗?

    众人对曹化淳的话都是会意,信王的脾气,要是知道自己岳父与和记往来密切,准定会很不舒服,关键是现在还没有什么办法解决和记,又不能因为此事叫周氏伤心,最后倒霉的还是他们这些在信王身边伺候的人。

    天黑之前,众人听到喝道的“吃吃”声响,都是精神一振,知道是信王从宫里回来了。

    自天启六年之后,信王入宫的次数明显增多了不少,天启皇帝身体欠佳之后,更是加大了对皇弟的培养力度。

    但这种加大力度的栽培用心良苦,只是收效相当不佳。

    信王的这年龄,正是逆反期最厉害的时候,如果天启是雄才大略的帝王,说不定信王会加以崇拜,对皇帝兄长的话能听的进去。

    可是大明外忧内困,天启也不过勉力支撑,这使得少年心气的信王对兄长着实有几分瞧不起,如果信王没有机会继承大统,少年王爷倒也不会心态失衡,但皇兄迟迟没有皇子,信王十几岁了还在京师这样的地方,心态早就扭曲变化。

    信王视大明为自己的责任,对兄长百般挑剔,对自己则抱以厚望。

    几十个穿浅黄袍子的宦官出现在人们眼帘,两侧是一些骑马的锦衣卫官在护卫,信王的仪卫在京师也是相当的排场,大学士加在一起也比不过。

    如果皇帝有皇子,信王早就会被文官们上书撵出京师去之国了,但皇帝迟迟无子,现在越来越多的人投注在信王身上,视其为未来的国君,不仅没有人提起叫信王之国的话,在各种待遇排场上,也是越来越高抬信王几分。

    在这样的仪卫开道之下,少量的路人已经早就闪避在一旁,天气炎热,信王坐的是通风极好的凉轿,王承恩等几个信王最信任的王府宦官站在轿子两侧。

    其后又是数十个护卫跟随,在过百人的簇拥下,信王大轿一路抬到王府中门,上了台阶绕过仪门,到了二门附近才把轿子放下。

    府门内外稍许混乱,很快也就平静了下来。

    十六岁的信王已经长成了相当健壮的青年模样。

    个头不高不矮,皮肤很白,眼睛大而有神,鼻梁高挺,五官搭配的合理而协调。历代皇帝未必会在意皇后的家世和长相,但一般生下皇子的可未必是皇后。

    朱由校和朱由检兄弟都是由时为太子的光宗皇帝与身边的选侍所生,那都是挑选出来的顶尖的美人,不需要讲德才,由于是侧室,所以以相貌为佳。

    历代都是如此,皇室的基因当然不差,在十几岁的少年时还没有被养尊处优酒色无度的生活摧毁掉身体和相貌,信王整体看起来就是一个俊美的美少年,英容挺拔,令人一看就产生不小的好感。

    比起兄长天启皇帝,信王最大的优势还在于身体健康。

    并不是民间的那种青年男子的壮实,信王还是有些偏瘦弱的,但在合理的健康的范围之内。他的手也是纤细白皙,这也正常,这是一个连洗脸水都不会自己打的最顶级的贵族。

    相比起乃兄天启,信王只是一个正常的健康的贵族男子的样子,精神体力都处于少年往青年过度时期,让人想起松树,茁壮挺拔。

    信王的缺陷就是过于年轻,不过天启皇帝怎么也还能熬几年的样子,况且天启即位时也只有十七岁,没有几年就掌握了大局,对信王朝臣们也寄予更大的期望,最少信王明显的更有自制力,每天在王府学习读书不缀,不管事情多忙都要读书,对这样的不是储君的储君,朝野上下都还算满意。

    天启皇帝的身体不管如何,朝廷始终有一个值得信任的储君在。

    不至于如宣德年间,年富力强的宣宗皇帝突然驾崩,说是生病,其实就是服用了有毒有丹药暴毙而死。

    当时的英宗皇帝才八岁,可想人心有多慌乱。

    但大明还是挺了过来,并且没有什么大的混乱,到了神宗继位时也是冲龄,内有李太后和冯保,外有张居正,国势居然蒸蒸日上。

    只有武宗崩逝时有过短暂的混乱期,当时的国家大政其实就是杨廷和一总掌之,包括迎立等诸事都是当时的内阁首辅杨廷和主导,但杨廷和代表的相权名不正言不顺,十分的薄弱,世宗才十五岁,也没有接受过系统的帝王教育,但拿捏起朝廷最顶尖的那群朝臣还是得心应手。因为大明已经高度的集权,朝臣无所谓,首辅也无所谓,关键还是身居九重的皇帝是什么样的人。

    信王对自己很有信心,同时也有相当多的人对信王有信心,这就足够了。

    当信王下轿的时候,四周所有人都躬下身子,几个得宠的有品级的太监站的最近,其余穿浅黄或蓝色袍服的宦官们站的稍远一些。

    信王穿着红罗纱袍,绣四团龙,戴着纱制的翼善冠,天气很热,信王的鬓角明显有汗迹,几个持着大扇的宦官赶紧站在信王两侧,斜着挥动扇子,挥起缕缕清风。

    “曹伴伴回来了?”

    信王一眼就看到了躬身侍立的曹化淳,有些尖的下巴点了点,说道:“我要一碗酸梅汤饮子,凉的就好,不要冰镇了。曹伴伴来。”

    “是,王爷。”

    曹化淳心中一阵庆幸,还好自己没有偷懒跑去歇息,侍候眼前这位主子可真不是好干的差事,需得时时刻刻的加以小心。

    从二门入就是正殿所在,信王当然不会往正殿去。

    也就是刚封王赐府时,信王有时候会到正殿坐坐,没几次也就无聊了。

    硕大的银安殿只有宝座和空荡荡的殿堂,也没有群臣环立,只有小猫两三只,议的事也无所谓,王府开销用度自有长史和太监们负责,亲王没有之国以前是不会过问这些事的。其余的军国大事,当然也不能和这些人商议,后来每常见人说事,都是在正殿之后的信王寝殿一侧的偏殿之中。

正文 第一千五百一十六章 回事

    王府的规制和皇宫差不多,除开几座大殿,也是一座座的大型宫殿群相连,有正门和侧门,一路都是红墙黄瓦,看起来格局都相差不多。

    建筑群之间都是方砖铺成的道路,并没有种植花草树木。

    从侧门入,两侧都是游廊和高大的房舍,天井之中有两个硕大的防火用的铜缸。

    周氏被娶进王府之后,少女喜欢花花草草,天井之中种了很多花树,夏天时开花了,倒也是赏心夺目,并且有幽幽花香在人的鼻间萦绕,除了花香和怡人的景色外,尚有王妃周氏听到消息后,正奔迎出来迎接信王的身影。

    信王脸上露出由衷的笑容,后来他嫔妃很多,包括田妃和袁妃等诸多的妃子,但和周氏的感情始终未变过。

    在信王认为他和周氏是患难夫妻,在他为亲王时被魏忠贤威胁过。

    天可怜见,魏忠贤哪有心思和胆量去动一个皇储。

    少年夫妻,周氏的性格品性确实是上佳,加上还不错的相貌,信王和王妃之间迸发着只有少男少女特有的热恋之情。

    “妾身恭迎王爷回府。”

    王妃脸上也是由衷的笑容,嫁到王府来可谓举目无亲,最亲的亲人就是朝夕相处的夫妻,少女很轻易的就把自己全部的精气神都寄托在信王一个人身上了。

    “你在府里做什么打发时间?”信王问道:“不要老是做你的刺绣,我知道你是做着玩,但时间久了伤眼。后花园近来也还不错,可以多去逛逛,走动一下就感觉身上爽利很多。”

    说到这里信王有一点抱歉,接着道:“中海和南海都很凉快,今天去南海子见皇兄,感觉很清爽,四周都是湖泊和树木,暑气全消。在那里我一滴汗也没有出。如果有可能,我真想带你也过去。嗯,就算不是南海子,去景山也不坏……”

    “妾身都无所谓的。”周氏抿嘴笑起来,她当然已经去过信王说的那些地方,她的皇嫂张皇后是个很细心的人,对人也和善有礼,召见过周氏几回,都温存有礼,并且带着周氏游览过后宫。

    周氏能感觉到信王的心情,少年的夫君和普通的少年男子一样,一旦喜欢上某个女子就会全心全意的对待,信王毫无疑问是想给自己最好的,但这样的话说出来并不适合。

    周氏适时的阻止住了信王的话,信王自己也省悟过来,笑着道:“我却忘了,皇嫂已经带你过玩过了……我和曹伴伴还有话说,一会再去寻你。”

    “是,妾身等着王爷。”

    周氏知道信王每常会有要紧的事同曹化淳还有几个心腹太监说,王府里有什么要紧大事,周氏不是很明白,她的身份也使她牢牢记得自己不该过问这些外事,所以她乖巧一笑,行了一礼之后就退下去了。

    信王满意的一点头,周氏出身是小门小户不假,但性格真的极佳,很多事稍微提点之后就立刻记得,并且绝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同曹化淳进了北屋,屋子门窗都大开着,穿堂风不停的吹拂在人的身上,叫人感觉一阵阵的凉爽。

    地面都是苏造的金砖地面,其实就是打磨抛光后的地砖,技术上确实有独到之处,在当时只有苏州能造,大量的进贡到京师铺设在皇宫和王府的地面上。

    信王坐在正中的花梨木圈椅正中,相当惬意的半仰着,曹化淳没有叫别的小宦官来帮忙,自己帮信王脱了靴子,换上便鞋,然后信王坐正了,开始吃酸梅饮子。

    “事情办妥了?”

    “已经办妥了。”曹化淳道:“几个外地的举子都说要离京暂且回乡,今天的事情闹的太大,风声太大容易出事,奴婢也同意他们所说,回乡之后,谨慎乡居,安全也有保障。”

    “你和他们打听出什么消息来没有?”

    “他们坚称是义愤。”

    信王停了调羹,脸上露出笑容,点头道:“果然天下人还是有公义心的,我没有想错,嗯,这很叫我开心。”

    曹化淳对此深表怀疑,那几个举子他去看过,外围的几个都是呆子,说不出几句话来。那个李梦辰和王正志都明显是名利中人,怎么可能会为了虚无缥缈的东西去得罪和记这样有势力有手段还有武力的大商家?

    这又不是在乡间当士绅时争地盘,大家争来抢去的有好处,在和记门前闹这么一出,除了捞些虚名之外还有什么好处?

    真的有人会傻到这般地步?

    不用怀疑这几个人背后还是有人在指使,并且背景不小,很可能有文臣中的高职显宦,同时还可能有勋贵和权阉在背后当推手。

    和记的财富实在太过诱人,曹化淳有时候都不免动心。只是现在他只是王府中官,距离真正的权力很近,但这段距离看似很近,却步步荆棘,不仅信王要小心谨慎,他这个王府中官更需如此。

    曹化淳感觉今天发生的事只是一次试探,看看和记的态度和反应。

    从目前来看,和记的反应未超出想象之外,应该没有太大的麻烦。

    毕竟和记在京师的官场没有真正的强力支持,没有哪个宫中的太监或内阁的阁老是其真正的靠山。

    和记的力量在外,似乎一直忽略了对内的经营,李国宾在京城是个头面人物,各家勋贵和太监的府邸都视其为座上宾,但他一直没有结成真正的盟友,这叫曹化淳感觉殊为不智。

    当然以曹化淳的经历和身份也完全想象不到,李国宾的行为完全出于张瀚的授意。至于为什么不在大明权力中心建立有效的关系网,这当然出于张瀚更长远的考量。

    信王饶有兴致的道:“你把我送给他们的程仪给了他们吗?”

    “给了,每人二十两,共给一百两。”曹化淳道:“他们都是寒门举子,受了这般重金相助,心中都十分感激,奴婢并不曾表明身份,但把他们的籍贯姓名都记下来了。”

    “这事你做的很好。”信王极为欣慰,他感觉这些敢于出头揭露黑暗的举人都是大明未来的希望。

    信王读书几年,感觉天下事还是读书人最为靠的住。内臣们做家奴挺好,国家大事,特别是现在的各种派出监军的内臣只会坏事而已。

    至于税监和矿监一类,残民以逞,给内廷增加的收入,国用不足,还不是一样得发出去?

    在这一点上,信王感觉自己的祖父太愚,临死都抱着财富不放,有何用处?

    帝王以山河万里为家,一草一木都是皇帝的,何必一定要把那黄金看的太重?

    神宗山陵崩后,居然还把大量的马蹄金一起下葬,信王想起来都感觉有些丢脸。

    “今日去宫中,得到的消息是不太好。”曹化淳的事办的很不错,信王却阴下了脸。

    “是不是张瀚征察哈尔大胜的消息属实?”

    曹化淳今天在路上听到了不止一次,但此时此刻还是有不可置信之感。

    信王面色凝重,说道:“皇兄召见阁臣和本兵,当然就是为了议论张瀚和其所部团练攻下察哈尔地方,俘虏林丹汗之事。”

    “林丹汗都被俘了?”曹化淳这时才确定得到第一手消息,还是有不敢相信的感觉。

    “这可是北虏最强的部落和最大的共主大汗啊。”曹化淳喃喃道:“比起土默特的顺义王还要高的多,大明也不曾想过能招安察哈尔部。没想到,叫一个商人带着人平了。”

    曹化淳猛然醒悟过来,赶紧又接着道:“张瀚这样做法,狂悖大胆,不臣之心昭然若揭,奴婢不胜愤慨!”

    信王听的入耳,也就不怎么介意曹化淳一开始的话了。

    但信王自己心里也是有不胜震惊之感,大明这二百多年来一直视北虏为最大的敌人,不管是早先的卫拉特人和他们的也先太师,还是后来的小王子,也就是达延汗,再下来的俺答汗和图门汗。

    还有速巴亥,火落赤,炒花,都是名震一时的北虏强者。

    二百多年来,北虏不知道入境多少次,九边养兵百万,拖跨了大明的财政体系,所为何来?还不是北虏的威胁太大,不得不勒紧裤带来养兵备边。

    这样的强敌,向来给人的感觉是大明的生死之敌。

    谁能料想,这十年来,先是出来一个女真,屡败大明的主力,前前后后在辽东葬送了几十万九边将士,并且一度威胁关门,下一步就是威胁京师。

    这是北虏也没有办到的事情,自土木之变以后,大明九边逐渐成立,大量的防御工程配合募兵,北虏可以破口,但想如东虏那样,一战歼灭十几万明军,杀死包括高级文官和总兵在内的文武高官,北虏二百年来未曾做到过。

    现在看来,北虏也早就成纸老虎了,东虏之后,又复起了一个和记!

    “现在看来和记已经成为我大明的心腹大患。”信王恨恨的一捶桌子,脸色也气得惨白一片。

    “皇上可曾说起如何办理?”曹化淳问的小心翼翼,这话题还是有些犯忌的,做太监的不能不懂军政事务,那不能成为皇帝心中最可倚重的心腹,但也不能表现的太热衷,同样会引起上位的忌惮和提防。

    “怎么办理?”信王带着明显的不满语气说道:“还是要继续姑息下去。我不太明白,皇兄究竟在忌惮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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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千五百一十八章 荒卷

    徐光启脸上露出相当欣慰的神色,他指指眼前的书籍,说道:“老夫的番薯篇,确实要改版了。孔至之有不少经验要加上去,主要还是选种,光照,提蔓等细节,做好了产量就不会低!”

    “孔至之现在这样也挺好的。”孙元化不乏羡慕的道:“以前他专注在农学上,就算中了进士也肯定愿意在农学上继续下力气。真真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以前,他跟和记在草原上创业,我很替他担心。和记可能会强盛一时,但内为大明朝廷所忌,外则为北虏所敌,将来很可能没有好的结果。现在察哈尔部都为和记所灭,和记在整个草原都没有敌手了,不管怎样,孔至之能做自己想做的事,又能安然无事,这很叫学生高兴。”

    徐光启点头道:“你们师兄弟友爱,老夫心里也欣慰的很了。孔至之确实如你所说,地位已定,而和记在北方的地位也定下来了,如果能把农安站到旧奴儿干城一带都拿下,除了辽东辽西和京师大同这些地方,已经与旧辽疆域相当。而辽人也没有完全控制草原,说起来和记现在俨然北方一国也并没有错。就算和记对大明没有野心,也足以自立一国。孔至之不知不觉之间,也成了开国功臣,人生际遇真是奇妙的很。”

    徐光启看孙元化一眼,说道:“初阳,当初老夫劝至之回来,还力劝你不要到和记去,帮忙可以,不要陷的太深。你不会对老夫有所怨恨吧?”

    孙元化笑道:“这怎么会?弟子不是那种宁为鸡首不为牛后的性格。在大明弟子已经在兵部为郎中,以弟子举人身份能在中枢的兵部任官,还有什么可抱怨的?和记现在虽然风光,但毕竟和大明已经俨然是敌对了,将来的事还难说的很。可能弄到兵祸连结才会有个了局,弟子不想在将来的史书上弄成奸逆一流……弟子不是说孔至之,他是以农学为本,就算打仗也不和他有太多的相关。弟子可是兵学出身,打仗也肯定要被重用,实在名声相关啊。”

    “你能这么想,我很高兴。”徐光启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接着又是大为皱眉,说道:“现在的这局面,也确实是相当的难弄了。和记灭掉察部,京师人心惶惶,惟恐数月之后就传来和记南下的消息,现在很多人也对和记还有张瀚充满敌意,认为他是曹操一流的人物。和记的形象现在委实不算太好,孔至之人们批评的还不多,都觉得他是研习农学的呆子,如果你也在草原上,我们的处境就不太妙了。”

    徐光启当然不是单枪匹马,他是翰林出身,并且资历极老,又在农学算学兵学都有自己的一套,门人弟子很多,最好最出色的就是孙元化和孔敏行等人。徐光启本人也很有可能入阁,将来会形成自己的政治势力,如果他的门生都在北边替和记效力,那徐光启毫无疑问要狼狈的多。

    “除了番薯篇,我还在重新整理荒卷。”徐光启指指眼前堆积如山的卷宗,说道:“荒卷是大工程,恐怕老夫要拿出全部的精神来弄才行。”

    孙元化有些懵懂的道:“老师的意思是要学生来帮忙?学生在农学上委实不如孔至之他们,差的远了。不过,荒卷确实要紧,近来有几个从陕北过来的地方官,听说老师的荒卷中收集了四百多种可以食用的野菜野果和树木,他们大感兴趣,还想求学生向老师讨要。学生都推掉了,简直荒唐,地方官不想着保地方平安,却想着给百姓吃野菜么。”

    “你这是糊涂了。”徐光启原本对眼前这迟钝的学生有些失望,这时就更加的不满了,当下板着脸道:“老夫写荒卷为什么?十八卷的荒卷为的就是叫百姓在荒年不至于饿死,最少能寻摸着能吃的东西,不要被饿死或是毒死。地方官能想着替百姓备荒,在老夫看来已经算是好官了。你回头把他们任职的所在写过来,老夫叫人把荒卷分别抄一套送过去。”

    “是,学生一时思虑不周。”孙元化在恩师面前还是相当恭谨的,那恶劣的臭脾气和技术人员的死硬性格在老师面前并没有显露分毫,他抱拳道:“老师请放心,学生一点把这事给办妥。”

    “甚好。”徐光启点了点头,脸上露出欣慰和疲惫夹杂的神色。

    荒卷确实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东西,里头记录了四百多种可以在荒年吃的各种野生的食物,还有一些应急又不至于致命的办法。

    生活在几百年后物质极为丰富时代的人们是难以想象的,在明末这个时候,人们有时候连浆糊都可以刮下来煮了吃掉,在后世很多常见的东西在这个时代是很难得到的,特别是高热量的可以维持生命的食物极为难得。

    平时食盐和油脂摄入是严重不足,以杂粮果腹的人们一旦面临饥荒,很快就会瘦成一个骷髅模样的生物,在这个时代,一个成年男子一天最少需要吃三斤以上的主食才能维持体能,并且用摄入不足的热量来维持劳作,赚取养活家人的收入。一旦遇到荒年,很多普通的家庭毫无储备,很多人一旦开始挨饿就会迅速干瘪下去,在短时间内就会死于营养不良。

    事实上就算是进入二十世纪乃至二十一世纪,饥荒仍然是困扰人类的一大难题,在富裕地方的人们可以随意浪费食物,但在穷困地方的人们则死于饥饿,这是一种残酷的笑话,叫人笑不出来的笑话。

    就如眼下这样,江南地方最普通的人也能获得相当多的肉食和鱼类来获取蛋白质,粮食也以吃精粮为主,但在西北地方,人们能用糜子或高粱来果腹已经不错了,很多地方是更粗劣的杂粮,在后世连喂猪都不用的东西在这个时代就是人们的主食。

    而一场天灾就可能叫人们连杂粮都吃不上,徐光启是一个有见识的人,他的荒卷就是为了尽可能的帮助这些随时可能陷入灭顶之灾的北方贫民。

    但和他的农书一样,虽然名声很大,愿意在这种事上下功夫的人还是极少,如果有少数人对此感兴趣,徐光启只会感觉欣慰,并且愿意尽力帮助对方。

    当然,徐光启也完全明白,他的帮助等于杯水车薪,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大明北方的居民往着无底的深渊狂奔,而驾驶大明这辆马车的驭车们还在感觉良好,丝毫不曾感觉到真正的危机已经降临。

    徐光启终于忍不住道:“吾恐季氏之忧,在萧墙之内。”

    “老师何意?”孙元化沉吟着道:“老师的意思是说,今日的忧患不在东虏,也不是和记,而是大明自身?”

    “是的。”徐光启这一次对弟子的表现相当满意,他点头道:“这几个月,你的师兄弟和南堂的传教士们一起在西北地方调查,还有河南地方。近十年来,最少有过百个州县受灾,各地的情况都相当的恶劣。南堂的传教士们认为,大规模的流民暴乱或是造反都是迫在眉睫了!”

    “不会这么糟糕吧?”孙元化面色有些苍白的道:“朝廷不是对灾区有免赋和赈济吗?”

    “杯水车薪,勉强使地方官府和士绅跟着朝廷的脚步走做些表面功夫,安抚人心耳。”徐光启道:“但你要想想,朝廷用度繁多,现在勉强够敷衍而已,一旦再出什么大事,必定会捉襟见肘,到时候辽饷之外,再开征新的赋税,民间如何能够承担?现在已经是堆起柴山,就等着有人点火了。一旦火起,则势必燎原,无人可以再将这大火扑灭。王朝倾覆,无非就是官、逼、民、反这四个字,大明的财赋不足,度支失衡,弊病深入肌里,无药可医。就算想治都不知道从何处下手,更何况根本无人想出手医治呢。”

    辽饷是神宗年间开征,除贵州等少数地方之外,全国所有的田亩加征银子九厘,合计多收五百二十万零六十二两,这是辽事一起之后,举朝之内包括神宗皇帝自己发觉无钱可用,辽镇已经衰朽不堪,不管是铠甲兵仗还是兵员战马都是奇缺的情形之下,不得不头痛医头的救急之举。

    按理来说是在四十八年停征,但在天启年间辽饷不仅没有停征反而东林和阉党都又加征了关税和行盐等杂项商税银,天启年间的商税也大幅度增加,民间的压力相当沉重。在崇祯早年停征过一些杂项银,但很快又重新征收,不仅如此,崇祯年间还加征了剿饷和练饷,不加征则无银可用,加征则又把大量的小地主和自耕农阶层推到了造反农民的一边,使北方更加空心化,南方也滋生了大量的不满。

    当王朝覆灭时,除了少数的勋贵和太监之外,所有阶层都站在曾经拥护的王朝的对立面,这才是不管大顺的进军或是满清的南下都相当顺利的最主要的原因。

    要知道清军并不强大,西征的阿济格所部三万人,多铎部才两万人。

    “况且……”徐光启压低声音道:“近年来也是由于和记在山西等地收罗了大量的流民,不少流民都被他们招到草原上种地或是当兵去了。据南堂的人说,最少有十几二十万人之多。”

    孙元化瞠目道:“怪不得皇上要把地方督抚和兵备道都换掉,还要加派巡按御史,这成何体统,地方上居然不上报。”

正文 第一千五百一十九章 细雨

    “这消息算是大家都在装糊涂。”徐光启开导这个弟子道:“其实就算皇上也未必全不知情。可是你想,那么多流民,朝廷根本无力安置,也不能怪他们出来逃荒,没有粮食吃再不准逃荒,那是要激起民变,会起大乱子的。和记把人招募走,地方上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认真阻止?就算换了督抚,碰上几十万流民,地方府库空空如也,怎么办?”

    孙元化一脸沉痛的道:“怕还是要叫和记给招走?”

    “对喽。”徐光启道:“这样说来,和记还算是帮了大忙,这也是皇上用软办法而不愿与和记决裂的原因所在。和记现在拿下这么大地盘,用人的地方极多。一时半会的,怕也会把精力用在内政之上,对大明就算有觊觎之心也不会是一两年内的事情。大明只有徐徐巩固九边的边防,用大义名份拿捏张瀚,现在的这样的办法还是走对了路子。我就怕皇上的心思会变,一旦出现什么反复,可能会万劫不复。初阳,你是兵学出名的人,将来可能会大有用武之地。老夫在这里要提醒你一句,不管是铸炮还是别的事,只管做你的份内事,不要多言多说,也不要到地方上任职,临行一语,切记切记。”

    孙元化有些不以为然,他当官的心也是很热切的,不提孔敏行的成就对他的心理上的压迫和影响,就以他自己来说,从少小读书到长大为官,族人和家人的期盼也肯定不愿他止步在兵部的这个中层的职位上,每个人都希望自己往上走,陶渊明那样志向远大品性高洁的人物能出名,还是说明真正的隐士太少。大家都有功利心,这也不能说是错误。

    如果有机会的话,孙元化感觉自己还是应该抓住。

    他向徐光启拜道:“老师容禀,如果真的有机会,学生还是想多做一些实事。同样是老师的学生,弟子不愿被孔至之拉下去太远。”

    徐光启动容道:“我倒是把这一层给忘了。唉,初阳,你愿怎样就怎样吧,为师会尽量帮你一把的。”

    孙元化闻言大喜,徐光启已经是很有实力的朝臣,距离内阁也就只差一步而已。此前自己有孙承宗的鼎力相助,所以在兵部以举人的身份上升的很快,现在孙承宗告老还乡,虽然还有强大的潜势力,但孙承宗已经不愿干涉朝中政事,以免落人口实。

    重要的就是要避嫌,万一叫魏忠贤感觉到了威胁,恐怕孙承宗在高阳也未必能保证自己的安全。

    徐光启道:“你也莫要高兴太早,为师已经上疏告病,即日就要还乡。虽然还会尽力助你,但效果如何,这就难说的很了。”

    孙元化也不意外,今晚的话说到现在,徐光启辞官之意是相当的明显了,要是到现在还没有看出来,他就不是技术型的呆书生,而是彻底的傻子了。

    孙元化相当冷静的道:“老师的意思学生也明白了,但还是有些不懂,为什么在这种要入阁的关键时候还乡?”

    徐光启哑然失笑,摇头道:“按理来说我在几年前就该走的,但因为种种原因留了下来。但不能再拖下去了,再拖下去,人家就要说我真的是阉党了。如果再入阁,就算是会推,就算是资历摆在这里,阉党的帽子也是戴定了。所以不能再拖,现在内阁还不缺人,若是内阁要会推补阁臣时,为师离开就太明显了。”

    “学生懂了。”孙元化悚然道:“魏忠贤对老师还算尊敬,阉党也曾经招一些老臣回朝,算是给朝廷一点装饰。老师在士林中的名声甚好,虽然出身南直隶但也不算正经的东林党人,所以阉党留老师也是装点门面。但老师不愿与阉党合流,要保全名节,所以辞官是最好的办法了。”

    “是的,你能明白,为师还是很高兴的。”徐光启赞了一句,接着又叹息道:“现在天子对和记忌惮甚深,察哈尔部被灭之后,朝廷一定要想着有一番振作。魏忠贤等人既然被任用很久,朝中诸事熟谙,天子用的也顺手,那就不会在短期内换人了。既然这样,为师就不能继续留下来了,将来总会有反复,权阉用事,未听闻不身败名裂的。风光一时,怎抵得以后几十年沉沦,又怎抵得将来身后的名声要紧?初阳既然明白,将来也就知道如何取舍了。”

    “是,弟子明白。”孙元化正色道:“弟子是做的事人,绝不会陷在党争里头。”

    “唉,我大明病之甚深矣。”徐光启摇头叹息道:“这种时候,魏忠贤称九千岁,各处都替他修筑生祠,将来还必定会有反复。不管是朝廷开销还是民间用度,均有不足,修一生祠则耗费最少数万数十万,其人虽然对天子忠枕,也能做事,但毕竟不能和有操守的士大夫相比。势败身殒,只是等时间罢了。”

    “总会有转机。”孙元化脸色也不太好看,他对老师的判断也不是那么完全相信了。上一次徐光启在府邸中囤积了大量的粮食,结果女真人未能破关而入,京师并未被围困。这事在士林中被当成笑话来讲,人们当然觉得谨慎小心并不坏,但徐老先生也未免太过于小心谨慎了一些。

    有此事在前,尽管徐光启的话有南堂教士和别的门人弟子一起佐证,可是孙元化还是觉得局势并没有这么恶劣。

    和记是很强,但在大明内部就是一个大商家的格局,在真正的士绅阶层和将门阶层的盟友很浅,在民间的经营也谈不上能影响到大局,一旦事有反复,和记未必能凭着十万精兵横扫九边,这种事很多,最有名的就是安史之乱,以安禄山率的河北四节度的劲兵精锐,初起时横扫河北,直破潼关,占领长安,可战事打到最后还是大唐王朝获得了胜利。如果是玄宗初逃时,人人可能都觉得大唐完蛋了,可是事实来说,大唐在其后还有百年国运,虽然国势江河日下,但毕竟命脉不绝。

    以大明现在的情形来看,比唐玄宗时肯定要强的多,比两宋的情形感觉也强,各镇无跋扈之帅,文臣领兵的格局不变,对各处地方的控制肯定比唐时要强的多,孙元化也不是不看史书的人,甚至可以说他的学识也相当渊博,从种种迹象来看,大明想再度中兴很难了,可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大明再拖几十年也是相当正常的事情,现在没有必要就下注,甚至应该说还是大明这边的机会更大一些。

    能成为名臣,甚至救时的名臣,岂不比在草原上当一个草头王的部下要强?

    不管孔敏行怎么成功,孙元化心中自有一团熊熊烈火,他感觉自己能够成功,也必定会成功。

    ……

    “下雨了。”

    皇太极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轻声嘀咕了一句。

    在他身边的莽古尔泰有点病恹恹的样子,连续几天的暴雨,人和马在泥水里折腾,早晚的温差很大,这个三贝勒受了风寒,这几天都在发烧,在马上还在打摆子。

    没有人敢说停步,老汗的脾气越来越大,敢质疑老汗的人得有天大的胆子,莽古尔泰和皇太极都不敢劝。

    况且劝了也没有用,老汗的脾气固执非常,从三月到八月,几乎没有一天不是在四处奔波,只有极少的时间在沈阳休整战马和将士,接见蒙古台吉,在五月时,科尔沁的鄂巴洪台吉跑到沈阳来,当时道路还没有彻底断绝,老汗亲自出沈阳十里迎接这个科尔沁的台吉。当时十三山已经破围,根据前线将士和总兵官穆哈连还有皇太极的回报,努儿哈赤只能按下了兴兵讨伐的念头。

    大军刚从辽西返回,士马疲惫,势必无法进行一场决定后金国运的大战。而不点起全部主力,对十三山和科尔沁一带出现的和记兵马,并没有必胜的把握。

    在雨幕中很多人加穿着油衣,战马四蹄甩上来的泥渍甩满了所有人的衣袍,在哗哗的雨声中没有人愿意交谈,只有马蹄踏地时的沉闷声响。

    由于感觉精力有所恢复,也可能是为了逞强,努儿哈赤在雨中也和众人一样骑马而行。老头子当然也披了油衣,同时还有一个强壮的葛布什贤替老汗打着浅黄色的大伞,不过这种伞多半是仪仗所用,挡雨的功用有限,在皇太极和莽古尔泰的眼前,佝偻着身体的老汗衣袍也半湿了,和他们所有的人一样。

    这支千余人的队伍和此前一样,都是往清河汤泉去,这是女真贵族惯常的活动,每年冬天努儿哈赤都会去泡温泉,他会带上自己喜欢的近臣和子侄,在汤泉一带盖了不少屋子,直接把湿泉盖在房间里头,这是一种无上的享受,特别是对女真人这种久在苦寒之地生活的人来说,能在温暖的房间里泡着温泉,对身体有相当的好处。

    这一次则是非常规的行动,入夏之后,努儿哈赤的身体出现了大问题,最为困扰他的还是背部生疮的麻烦,疼痛,睡卧难安,进食都很困难,年轻的壮年人都会形消骨立,更何况这是一个戎马一生,身上有相当多暗伤,筋力衰朽的年近古稀的老人。

    更何况努儿哈赤前几个月还都是在各个战场上奔波,更是严重的消耗了他的体能。

    从医学上来说,努儿哈赤是透支了自己的身体机能之后产生的机能失衡,生疮只是这种机能失衡的外在表现,就象有人离家千里就会嘴角生疮一样,这是透支体力和水土不服的外在表现而已。

正文 第一千五百二十章 妥协

    对一个老头来说,转战几千里几个月时间的辛苦足以摧毁他的健康,何况努儿哈赤早就疾病缠身,恶疮在背很多人感觉是对其屠夫一生的报应,但从实际来说,既不可能是宁远城下负的伤,因为时间已经过去半年多了,以努儿哈赤在其后半年跑了几千里地的记录来说,受伤的古稀老人还这么奔波,早就死的不能再死。

    当然也不可能是所谓的气死的,一个人的气能持续半年多时间,然后把自己气死,这不是一个政治家和军事家,这是村妇。

    尽管努儿哈赤还能骑马前行,但皇太极等人的眼中这已经是一个将行就木的老人,那种衰朽带来的死亡气息是那么的明显,哪怕再不愿承认的人也是感觉到了大汗的时日无多。而努儿哈赤自己还并没有感受到这一点,还在尽力的挣扎着,生命的本能使这个老屠夫走向汤泉,这是他生命的最后一段旅程。

    皇太极的眼光和莽古尔泰一样的阴沉,老汗肯定撑不了多久了,现在已经到了考虑老汗身后事的时候了。

    “老八……”莽古尔泰抹了下自己脸上的雨水,连腮胡须上沾满了雨珠。他扭头对皇太极道:“父汗的身体,怕撑不了多久了。”

    眼前的雨幕之中,可以看到努儿哈赤原本高大健壮的身躯在微微颤抖着,谁都看的出来老汗只是在强撑,但没有人敢劝他下马坐轿子,老汗的脾气越来越偏激固执,谁也不敢去劝这个固执的老人做正确的事情。

    皇太极吐了口气,八月中旬在辽东已经是夏天的末尾,没有秋季,很可能在不短时间之后就会骤然寒冷,初雪可能在一个月后就降下来,然后就又是漫长的冬季。

    现在虽然在淋雨,但天气还很和暖,不管条件怎么好,人们还是怀念这种叫身体温暖的夏季的气候。

    “五哥有话就直说吧。”皇太极神色不动,只是做出侧耳倾听的姿态。

    “老十二,十四,十五,这哥仨的麻烦,要在老汗身后解决。”莽古尔泰不动声色的道:“这事已经到了要详细商讨的时间了。”

    “二贝勒和我提过,他态度很明确。”皇太极没有回避,直接答道:“五哥你怎么说呢?”

    “我当然是支持老八你的。”莽古尔泰道:“大哥那里我去过了,他也是支持老八你。我们几个都不能压服全旗,有这个声望的只有你。不过,大哥有话也是直说,我也是。”

    “两位都是我的哥哥,只要能做到的,我都会答应。”

    皇太极也明白,莽古尔泰只是拿代善当幌子。

    阿敏的支持是无所谓的,换了代善强势阿敏也会一样支持,这个舒尔哈齐的儿子只能选择一个人支持,只要是年长又能服众的大贝勒,阿敏都会选择第一时间支持。毕竟不管怎样,大家都明白只能是老汗的儿子,并且是地位很高的年长的儿子才有机会。

    皇太极心里也明白,这几个掌握各旗的兄长们看似都有毛病,比如代善衰朽,已经没有了进取心,阿敏粗鲁,莽古尔泰大胆莽撞,其实都各有心机算盘。

    他们支持是可以,但也一定会想着从自己手里捞取足够多的好处。

    莽古尔泰又抹了一下脸,瓮声瓮气的道:“二哥想由老八你当大汗,但八旗的事情要和我们几个商量着办,不能如老汗一样独断。兄弟之间老八你是强一些,可是我们也不是蠢材。各人掌着各旗,如果遇事不一条心,老八你就算当上大汗也没味道,是不是?各旗的旗主贝勒都要自行其事的话,八旗不散也散了。还不如和我们几个一起商量着办,我们决定的事情,谁敢不从?”

    莽古尔泰眼中露出凶光,仿佛已经发现了图谋不轨的人,并且要将对方碎尸万段。

    皇太极苦笑一声,眼底深处充满不甘。

    谁不愿大权独揽?八旗制度是给整个建州部包括来投诚的各部一定的好处,就是各个牛录的自主权,牛录额真就是各牛录的主人,可以把战利品和所有好处据为已有,各牛录要听从大汗的指令,但在日常的管理和福利分配等小事上,又是牛录额真们自己做主。

    上推到甲喇额真,梅勒额真,固山额真,各牛录之主,各旗之主,都有自己的实力和势力范围,大家可以为一个目标并肩作战,但在打完仗后,战利品的分配,包括田亩,浮财,金银,粮食,包衣,大家都想分配的更多。

    有权势的旗主们会获得最多的好处,补丁和包衣,加上粮食,铁器,他们的实力就会越来越强,然后再下一次的战事里又能获得更多的好处。

    除了努儿哈赤兄弟子侄们掌管着各旗和拥有各个牛录,还有那些勋旧大臣,他们或是海西四部的人,或是董鄂部的,也可能是长白山某部的人,他们虽然从属于各旗,但自己可以世袭牛录或世管牛录,各旗有各旗的考虑,各牛录也有各牛录的利益。

    整个八旗有一个强力的主人会发挥最大的战力,兵农一体,战兵和旗丁编在一旗,战则同出,平时则同为耕作或一同打猎捕鱼,这是一个相当出色的奴隶制的军政一体的组织,也发挥了整个女真举族的力量。

    但如果八旗各行其事,都考虑自己各旗或各牛录的利益,那就会是一场不折不扣的灾难。

    四大和硕贝勒联手绝对能镇住全旗,这是利,但四贝勒之间有了利益冲突又怎么办?

    从皇太极的内心深处当然绝不会想要这样的体制,等于在他身上加了三道锁链,他会步履艰难,事事受制于人。

    受到掣肘的滋味绝不好受,但为难的就是还得把这事当成苦口的良药,一饮而下……

    不管怎样,皇太极现在需要三大贝勒的支持,否则的话现在八旗就会分裂,可能皇太极还能当上大汗,但那可能是内乱或是内战之后的事情了。

    当一个完成的大金国的大汗,还是一个残破的,实力毁掉七成以上的大金国的大汗,皇太极还能有其它的选择吗?

    皇太极脸上显露出诚挚之色,他对莽古尔泰道:“五哥,你回去和二哥说,我对他十分尊重,对五哥你也十分尊重,对二贝勒一样的尊重。你们的话,我不一定会全听,但遇事一定和你们商量,凡事都要大家都同意了才实施。我们四人可以并坐,我虽然能当大汗,你们也仍然当我是一个和硕贝勒,我们四人之间,礼制平等,升座并肩而坐,遇事商量而行,这样五哥看可行否?”

    “可行,当然可行!”莽古尔泰大笑道:“老八,你真是心思玲珑多智,我们选你当未来的大汗,真是选对人了!”

    莽古尔泰要的就是这些,他们是旗主,皇太极当了大汗也不能侵夺旗主的权力。可是大汗的权力毕竟大过旗主,如果皇太极用手中的权力不断的剥夺他们的利益,三大贝勒就会相当的被动。

    如果采用共同议事的制度,遇到与各人利益相关的事情时,大家很容易达成同盟一起对抗大汗,这就是四人共议事制度的核心所在。

    皇太极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但他吃亏在没有努儿哈赤的威望。

    努儿哈赤不仅是大汗,也是后金乃至八旗的缔造者,现在的建州部和四十年前已经完全不,几十个女真部落被兼并进来,整个女真八旗就是努儿哈赤一手创立的,他是大汗,也是开创者,更是父亲,祖父,所有人眼里可依靠的勇武的长者。

    这种地位是没有任何人在短期内可以取代的,皇太极的妥协相当的无奈,可也是明智之举,拒绝只会带来分裂,甚至促成三大贝勒的联合,就算皇太极众望所归,三大贝勒公推出一个取代他的人选也不是不可能。

    这种妥协是和则两利的方案,也是皇太极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

    莽古尔泰笑了好几声,四周有一些随从扭头向这边看过来,莽古尔泰停住了笑声,脸上露出一些尴尬的神色。

    皇太极轻轻摇了摇头,莽古尔泰的脾气实在是太容易喜怒形于色了,稍一挑拨就会暴怒,稍一吹捧就会喜动颜色,这样的人最好对付……但现在还不是对付这人的时候,先要打的还是代善,实力最强,最深沉,最好的办法就是分化两红旗,将代善的人拉过来为自己所用,进一步的削弱代善的实力和权威,然后才轮到阿敏和莽古尔泰。

    皇太极又看了莽古尔泰一眼,再次摇了摇头,这个人真的不必急,他是最好摆布的一个了。

    汤泉终于到了,一个三等游击将军带着几个备御和几百个守兵四散跪下迎接大队人马。

    附近并没有官府,当然也没有住户,原本的一些废墟式的村落被拆除一空,四周只有笼罩在烟雨之中的一些稀疏的树木,象是一副用墨很淡的山水画。

    固山额真兼御前侍卫阿敦照例是行营的负责人,他带着人核查防御,检视汤泉内部,一刻钟后跑到努儿哈赤马前回奏可以进入。

正文 第一千五百二十一章 帮手

    努儿哈赤没有多说什么,老头子在打摆子,脸色也很差,灰白的脸色差不多就和死人没有什么两样。

    几个侍卫和平时侍候大汗的人簇拥着老头从马上下来,然后努儿哈赤奋力甩开要搀扶自己的人,在大群人的簇拥下往汤泉里走过去。

    多尔衮和多铎兄弟这一次也跟着过来,他们也有自己的随员,由于心绪不佳,努儿哈赤一路上没有和最心爱的十五阿哥说笑,这使得多铎的脸色也很难看。

    这个小孩子可能也感觉到了什么,脸上全是不安的神色。

    还好这一次大妃乌拉那拉氏也跟来了,这个大脚旗人妇女也是骑马跟来的,这个时代的旗人女子很难找到不会骑马的,和几百年后她们的不肖子孙完全是两种意义上的生物。

    这个妇人很得努儿哈赤的宠爱,从她一个人生了三个儿子就能看的出来,这是老汗后宫的妇人们中独拔头筹的荣誉,任何妇人也没有办法与之相比。

    仿佛看出了老儿子心里的不安,这个妇人没有第一时间去找大汗,而是把多铎的手拉住,细细的嘱咐了好一阵子,接着又拉过多尔衮,母子三人一起往汤泉里大汗泡温泉的大屋而去。这是乌拉那拉氏才拥有的特权,不需要老汗允许或是奏报之后才能进入,而是直接就能带着两个爱子进入大汗的寝殿或泡汤泉的地方。

    看到这样的场景,莽古尔泰脸上的笑容一扫而空,四大贝勒掌握了两红旗五十一个牛录,加上正蓝旗二十一个,镶蓝旗三十三个,正白旗二十五个,五个旗一百多个牛录其实也就是和多尔衮三兄弟的两黄旗六十牛录实力相差不多,还得算上置身事外的那些世管牛录的牛录额真们,四大贝勒五个旗,实力也不能对两黄旗进行碾压,两黄旗都是超编的大牛录,大量的葛布什贤和白摆牙喇的数量远远超过其余的各旗,论实力两边相当的对等。

    两黄旗的不足之处是掌握在兄弟三人手里,实力有些分散,但阿济格和多尔衮还有多铎三人同出一母,彼此间还没有什么深刻的矛盾,关键时刻兄弟三人一定会同心协力,这种优势也是别的贝勒完全没有办法相比的。

    莽古尔泰阴沉沉的对皇太极道:“老八,你看父汗会不会犯糊涂?”

    所谓的犯糊涂就是努儿哈赤想挑战整个女真八旗的传统,在自己临终的时候指定汗位的继承人,或是多尔衮,或是多铎。

    当然如果要老汗到临终犯糊涂的地步,多尔衮的宠爱程度还不够,多半就是多铎。

    可是多铎年龄太小……皇太极想了想,说道:“不太可能,父汗要是真想,早就会吹风试探,现在他身子骨这么样了,根本就不可能想太多的事情了。”

    “私底下,父汗会不会对这兄弟三个有什么表示,或是指示什么办法?”

    “也不会。”皇太极摇头道:“多尔衮还好,性格谨慎小心。阿济格和多铎怎么保密,父汗不会不考虑到这一点。”

    “那便好了。”莽古尔泰有点儿心虚,毕竟他们已经在私下勾连,准备在老汗身后拥立新的大汗。

    这事情严格来说并不是不能做,但做的有些早,一旦风声传开,叫人在老汗面前说什么不好听的话,虽然不会有什么真正严重的后果,各人都会弄的脸上无光。

    而更进一步的就是要谋划怎么削弱阿济格和多尔衮,多铎三兄弟。

    有这三兄弟和强悍的两黄旗在,几年之后多尔衮和多铎都成年了,到时候四大贝勒拿什么压制这兄弟三人?

    如果叫老父知道他们私底下想着对付自己最钟爱的几个爱子,那结果就会相当的严重了。

    “小事情。”皇太极看看莽古尔泰,轻声说道:“现在真的不要着急,我有办法的。”

    ……

    努儿哈赤感觉身上一阵阵的寒意逼人,几乎想立刻叫人升起火炉,再盖上厚厚的棉被才能压住这种寒冷的感觉。

    冷,身上冷,手脚也是冰冷,刚刚在雨中奔波了几十里,在他的青年时期这事简直不足一提。在密不透风的山林中一呆几个月,初进去时还有积雪,冷的手脚麻木,到后来又是盛夏,巴掌大的蚊子盯着人咬,除了蚊虫还有毒蛇和野兽,那样的生活也是能熬下来。当时他在盛壮之年,一年到头也不会生一场病,举手投足都充满着力量,他身强体健,能奔波几百里不下马,能箭无虚发。额亦都是女真人中第一等的勇士,可是也很佩服努儿哈赤的骑射箭术。

    这一切已经全成了过眼云烟,当年的老对手们全死了,可是努儿哈赤也老了,跟随他打天下的兄弟们,舒尔哈齐,穆尔哈齐,他们全死了。万历皇帝死了,李成梁死了,包括李如松他们也都死了。

    还有五大臣,死的最晚的何和礼也在去年死了。

    跟随多年的名臣宿将,全死光了。

    现在在旗下效力的全是当年老部下的子侄们,努儿哈赤有时候经常叫不出名字,只知道这个是额亦都的儿子,那个是费英东的侄儿,叫什么名字却是一时半会的想不起来。

    年纪老迈的人经常会回忆过往的事情,有时候想到得意的地方真的想和老伙计们一起说说笑笑,哪怕是一转头就是严厉冷酷的大汗,但在情感激荡的时候哪怕是屠夫也喜欢有旧友在身边,可以分享自己的回忆和快光。

    可惜努儿哈赤已经找不到这样的人了,他的次子代善从少年时候就跟着他打仗,灭海西四部时代善都是主将之一了,可是连代善都快五十岁了,一脸衰朽老迈的模样,努儿哈赤看着就很生气,更不要说把代善拉过来聊天说话了。

    有时候很多情绪只能闷在心里,对一个老人的健康实在无益,可是这是上天的安排,这是天命。

    有时候努儿哈赤自己都忍不住会想,在这种年头,年年都要打仗死人的年头,一场感冒可能就会死人的年头,自己能活到这么大的年岁,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几个近侍帮着老汗除去衣袍,老头子脱的精赤条条,背后和前胸还有肋部,腿部,到处都是伤痕。

    主要还是箭伤的痕迹,只有一处地方是明显的枪矛戳刺的痕迹,入肉很深,已经有年头了,四周的肌肉都干枯萎缩了,和老年人皱掉的皮肤混杂在一起,看起来有点恶心。

    箭伤的痕迹都很浅,毕竟十三副铠甲起家,老奴自己肯定穿戴最好的铁甲,弓箭会伤到他,事实上女真人作战时最常用的还是弓箭,只是劲力大小不同,而且对穿着铁甲的人伤害很小,甚至不值一提。

    这是早年间奋战留下来的痕迹,等何和礼带着一万多丁来归附之后,建州部的实力大涨,沿着苏子河与长白山山脉定居的那些大大小小的部落纷纷被兼并,打那之后,老汗上阵的机会就很少了,到了和大明开战之后,更是只坐镇后方,只叫前线将士看到老汗的纛旗就可以了。

    除去衣袍,迈入滚热的汤池,沸腾的池水提供着充足的热量,浑身冰寒的努儿哈赤感觉到一阵舒适,后背的疮毒似乎在这一瞬间都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当乌拉那拉氏和多尔衮多铎兄弟走进来的时候,努儿哈赤一脸舒适的道:“早就应该到清河这边来了,这一下我真舒服很多。”

    那拉氏高兴的道:“大汗要是觉得舒服就在这里多留一些时间,把身体将养好了再说。”

    努儿哈赤摇头道:“政务怎么办,我人在这里,都堂大臣们还会把政务送到这边来给我看的。”

    “额尔德尼,巴克什,都很得力啊。”那拉氏道:“还有那个小索尼,也很能干。”

    “唉,大政不可委于旁人。”努儿哈赤尽量的解释道:“旗中事务,只能由我专断,别人不能帮我做任何决断。”

    这时多铎道:“汗阿玛,儿子能帮忙不?”

    努尔哈赤闻言大笑,状极欣慰的道:“小十五你有这心就很不错了,不过你还是太小,再过十年就能帮阿玛的手了。”

    多铎一脸骄横的道:“旗下的事我跟着汗阿玛看的多了,好管的很。”

    努儿哈赤看了爱子一眼,鼓励道:“那你说说看。”

    “汗阿玛已经立下法度了,再亲的人犯法也要罚,比如曾经给汗阿玛喂马三十年的马夫,偷窃衣袍回家给孙子,那就连他这个孙子也一起杀掉,这样就没有人敢再偷窃。有个汉人走几十里送樱桃给汗阿玛,汗阿玛就赏银子给他,还给他官做,这就叫大家都来向大汗效忠。事情可能会有不同,但大体上差不多就是这样处置就可以了。打仗的时候,冲在最在前的打完了赏赐也要最厚,补丁要给那些勇于为公中打仗的各旗主去补,不过再怎么样也是优先补两黄旗,这样两黄旗始终是各旗最强,汗阿玛才能稳坐中枢,不怕有人心怀不轨。”

    “了不起,了不起啊!”努儿哈赤瞪眼看着多铎,说道:“小十五真是聪明,真是聪明。他完全够格当大金的大汗!”

正文 第一千五百二十二章 盛怒

    多铎一脸得意的笑,眼角余光看了看多尔衮,他十四哥神态自若的站在一边,脸上露出高兴的笑容,看起来也象是在为弟弟的聪明而骄傲。

    事实上这些话多半就是多尔衮教给多铎的。

    到晚间时,父子三人一起从汤池里出来,人人都显得容光焕发,并且相当饥饿。

    随驾出来的亲贵和群臣也都泡了汤池,各人饥肠辘辘的等候着。

    待父子三人出来之后,随行的旗丁和包衣们开始分割早就煮好的猪肉,这是努儿哈赤记忆中的美食,很多亲贵已经更喜欢烤羊肉或是更精巧的汉人厨子的做法,但在老汗这里,一口大汤锅煮白肉就是无上美味,也没有人敢提出任何异议。

    在所有人坐定之后,努儿哈赤果然开始夸赞起多铎今天的表现,大加赞赏。

    所有人都在奉迎的时候用眼光彼此打着招呼,老汗在身体这么不适的情形下,开始这样大肆夸赞多铎,难道真的要有所动作?

    很多人把目光投入皇太极,却只能发现四贝勒神态自若,没有丝毫的变化。

    努儿哈赤没有发觉各人的异样,他的兴致很高,心情确实很好。汤泉把他半年多来的辛劳泡走了大半,身体好象真的大有起色,原本还在发热而寒冷的身体也发汗了,叫他感觉劲力和精神又回到了身上,老头子用小刀割肉,大吃大嚼,同时大肆夸赞多尔衮和多铎兄弟两人,听到各人的附合声时,老头子就更加高兴了。

    大妃乌拉那拉氏不能参加这样的聚会,但不妨碍她收到确切的消息,这个四十刚出头的妇人风韵犹存,脸的皮肤很白,身段也保养的很好,努儿哈赤至今还在钟爱她。对一个阅女无数,掌握大权,生杀予夺存乎一心的上位者来说,大妃还能保住大汗宠幸是一个不小的奇迹。

    人们都在大吃大喝,近来物资相当充足,从辽西抢掠来的大量战利品只被消耗了一个零头而已,各旗都分到了大量的粮食和包衣,所有亲贵和大臣们的心情都相当不错。

    大家都从与东江镇的苦战中脱出身来了。

    整个暮春时节和夏季都在密林中和东江兵缠斗,每天都面临着相当困难的局面,打仗这些女真人并不怕,但整天在深山和密林中沿着河流和小溪跋涉,整天都未必见到一个敌人,倒是有时不时的暗算,比如捕兽夹,突然射来的暗箭等等,种种骚扰手段令每个统兵的将领不胜其烦,相当困扰。

    几个月时间战马和将士都被拖累的疲惫不堪,战马相当的瘦弱,如果按正常的时令,这些将士应该在休整休息,战马也是被喂养的很肥壮才对。

    现在所有人都明白,尽管在科尔沁部那边女真人的经营受到了严重的威胁,但大汗已经放弃了在短期内不明敌人实力和具体情形前就与和记开战的打算。

    很可能要耽搁一两年乃至更久的时间,女真人可以等。

    在此期间,可能会定期敲打一下东江镇,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战事了。

    人们可以尽情的休息。对底层的汉人和女真人来说还是要继续辛劳才能获得生存下去的机会,对这些顶层的贵人来说,除了打仗之外也没有多少事可做,他们会活的相当的惬意和舒服。

    在众人尽情畅饮的时候,一阵尖利的啸声打破了大屋内的欢乐气氛。

    号角声,射箭拉弦的崩崩声,还有人们的呼喊声,叫骂声,箭矢破空而出的声响混杂在一起,接着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大股的人群往着汤池外跑去,接着就是马蹄声。

    努儿哈赤的脸沉下去,他今晚也喝了几杯酒,年轻时他的酒量很大,但现在他老了,只能用金杯喝一两杯助兴而已。

    在别人懵懂的时候,努儿哈赤已经反应过来,高大的身躯虽然有些佝偻,但还是第一时间就持弓站在了窗子边上向外眺望着。

    这种反应和勇毅的表现令在场不少人为之惭愧,代善,岳托,硕托,还有杨古利,萨哈廉,穆哈连,汤古代,当然还有皇太极,莽古尔泰,德格类,还有多尔衮,多铎,所有人都持着弓箭站了起来。

    女真人还没有弓箭高的时候就得学习射猎,多铎的年龄早就够资格参加行猎了,但皇太极注意到,这个幼弟拿着弓箭的姿态相当拙劣,说明他没有在这事上多下功夫,倒是多尔衮,虽然面色苍白,但持弓的手相当稳定,目光也十分坚毅。皇太极暗暗点了点头,这个十四弟秉性其实软弱,但在大事临头的时候还算是有女真贵族应有的风骨。

    这种混乱的局面相当罕见,女真人在佛阿拉和赫图阿拉先后定都之后就罕见袭击了。

    现在突然传来的嘈杂声响反而使努儿哈赤打开了身上的一道阀门,多年不曾再遭遇的险情反而使这个老女真人相当的兴奋。

    这种在战场上遭遇危机的感觉他已经很久不曾遭遇,反而使得他感觉逝去的精力又重新返回到了自己的身上,他的两手依然充满劲力,他的目光仍然敏锐。

    透过窗子就能看到不高的院墙,一群护卫已经抽刀或是将箭矢搭上弓箭,这些人是葛布什贤,是大汗才能享受到的完全脱产的精锐护兵。

    努尔哈赤脸上也露出满意之色,不管怎样,几十年的战争打出了一支完全脱胎换骨的强兵。

    皇太极高叫道:“阿敦,知道是怎么回事没有?”

    阿敦答道:“已经派人去打听,只知道在汤泉东南数里外发现敌军。”

    “是不是东江镇?”

    “暂时还不能确定。”

    努儿哈赤已经持弓箭走了出去,高大的身形站在台阶上显得威风凛凛。

    葛布什贤们看到老汗亲自出来,无不万分紧张,很多人用崇敬的眼光看着这个老人,尽管头发稀疏,辫发全部成了银白色,但在此时此刻,这个戎马一生的老人毫无疑问是所有的目光注视的中心所在,只要这个老人出现在人们眼帘之内,就会给人相当强烈的信心和一种安全感,这是长期以来的信赖,还没有别的任何人会有这种信任和崇敬。

    “隔几里路,摆出这副模样做什么。”努儿哈赤皱着白眉,令道:“传令叫台吉萨哈廉率他的本部兵马去进剿。”

    萨哈廉没有福气跟着一起来泡温泉,但他率部在数里外警备防御,用他率现成的兵马去剿灭来骚扰的明军,相当合适。

    这一来所有人喝酒的兴致都被打断了,东江兵经历了几个月的扫荡,居然还有胆魄和能力抵达清河汤泉附近,并且造成了相当大的影响,动静不小,说明东江不仅还保存着实力,进取心也相当强烈。

    努儿哈赤脸色变的相当的阴沉。

    老头子感觉一阵阵的头晕,和记的麻烦没有解决,这几个月一直在老林子里和东江镇纠缠,事实证明毫无用处,东江镇反而连他洗澡的地方都摸过来了!

    这说明此前的努力和折腾简直就是笑话,一个可怕的叫他颜面尽失的笑话!

    这时远方传来隐约的厮杀和呐喊声,努儿哈赤心中的怒火更甚。

    四周所有人都低下头,没有人敢在老汗怒火冲天的时候引起他的注意。

    努尔哈赤冷冷令道:“三贝勒和四贝勒也领兵去,今夜务要将这些来袭之人斩尽杀绝,一个也不准放跑!”

    皇太极道:“儿子领随行护兵去。”

    “带上一部份葛布什贤。”努儿哈赤道:“阿敦也带一百人跟着去。”

    其实众人都知道并无必要,东江就算有人过来也是趁着各备御守备的间隙过来的,人数肯定不多,只是趁乱来袭而已。

    但当老汗盛怒之时,却根本没有人敢上前劝说。

    莽古尔泰和皇太极也不敢耽搁,两个大贝勒率着自己旗下的白甲护兵,还有老汗派出来的葛布什贤,凑起三百多人的队伍,全部束铁甲骑马而出,这些都是八旗中精锐的精锐,每个将士都穿着厚重的铁甲,手中持精铁打造的各种兵器,均是身经百战,战场经验无比丰富,不需要大贝勒们说话他们就已经摆开阵列,待两个大贝勒下令出发后,二十多人组成前进的哨骑,由一个甲喇喀真亲自带队。

    这是一个夏夜的夜晚,星空璀璨,快到十五了,月亮早早升起来,天地间一片银白。

    不需要点燃火把,虽然马匹身上就有,哨骑出发之后,所有人都跟着,传来铠甲和兵器震荡的声响。

    每个人都很愤怒。

    这些该死的东江镇兵居然敢打扰大汗的安宁,并且使大汗那般的愤怒,每个白甲,还有那些葛布什贤们都觉得自己受到了冒犯和侮辱,他们原本死灰色的不带人类情感的眼眸中也显露出相当多的愤怒的情绪,只是他们久历战场,知道情绪会导致判断失误和动作变形,很多人又很快的把情绪压制了下去,又转为冰冷的杀戮机器般的模样。

正文 第一千五百二十三章 屠夫

    曹振彦和一群包衣混在一起,他们是更不敢露面的一群可怜人。

    亲贵和大臣们都战战兢兢,他们这些汉人包衣更是连呼吸都屏住了,包括曹振彦也是一样的状态。

    在女真贵族们相当愤怒的情形下,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引起他们的任何注意。稍不小心惹怒了某个贵人,他们这些包衣会在一刻钟之内被杀戮的干干净净,一个也不会剩下。

    而他们血洒长街之时绝对不会有任何人说情,包括把曹振彦带过来的十四阿哥,哪怕十四阿哥相当的喜欢曹振彦,在这种时刻也绝对不会为一个汉人包衣说话的。

    还好,努儿哈赤和亲贵们的愤怒都在那些袭扰汤泉的东江镇兵们的身上。

    并没有人注意到这一些包衣。在几百个骑兵也出发之后,汤泉算是恢复了平静,不少上了年龄的女真人已经回自己的屋子去休息了,包括努儿哈赤在内。

    在这些女真人的议论声中,曹振彦努力压制着自己激动的情绪。

    并不是听到了很多重要的情报,而是有一种相当激动的情绪在沸腾着,在燃烧着。

    今天过来的时候,他亲眼看到了在不远处的荒野中有一个不起眼的标记,象是小孩子弄出来的,也象是野兽的踪迹。

    没有人在意,根本没有人注意到那个不起眼的标记,但曹振彦一眼就看到了,那是和记军情司行动组特有的标识,表示某个行动组抵达了这里,并且正在执行任务。

    任何军情司的情报人员,一旦发现了这个最高等级的标识就得提供尽可能的帮助,如果有必要的话也要和行动组取得联系。

    “曹振彦,主子叫你。”一个白甲护兵眯着眼看向曹振彦,哪怕经常接触,曹振彦身上还是感觉到一阵寒气逼人。

    这些白甲都是人形的野兽,眼里除了主子就没有可重视的人或物,在他们眼里哪怕普通的女真旗丁也是可以随意挥斩的死物,更不要说曹振彦这样的汉人包衣。

    只要曹振彦稍有不妥,这些护兵就会毫不犹豫的将他当场斩杀,哪怕他是十四阿哥的心腹家奴也是一样对待。

    曹振彦应了一声,小心翼翼的从一群护兵身边进入汤池。

    那些白甲均在小声交谈,在曹振彦经过时都停了下来,接着用目光盯视着曹振彦。

    在这么一群手持精铁兵器,身披银色亮甲的野兽般的人群中穿过,曹振彦的压力当然不小。还好已经适应了这样的场面,曹振彦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异样。

    多尔衮还在汤池里泡着,相对于他的年龄来说,多尔衮显的多少有一些瘦弱和矮小。

    曹振彦进来之后多尔衮抬了下头,说道:“小曹过来给我搓个背。”

    曹振彦笑道:“奴才知道主子必定是这意思,已经带了丝瓜瓤子进来。”

    主奴二人算相处的很好,在一起也比较轻松,多尔衮似乎是有心事的样子,咬着嘴唇不出声。

    等曹振彦把他冲洗收拾干净,多尔衮懒懒的道:“叫人把衣袍拿进来,不泡了。”

    屋子很大,用光滑的青色条石砌成的池子,由于只有一个人泡,池水清澈见底,又散发着热量,如果是冬天过来,没有人能拒绝这样的诱惑,就算天气还算炎热的夏末时节,天黑后也有相当的凉意了,曹振彦当然也想泡一泡,可惜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十四阿哥再喜欢他,也不允许他这么僭越。

    等多尔衮穿好衣袍,又有人端来茶水,少年老成的十四阿哥喝了几口就没有心思,曹振彦又叫人端了一盆切好的西瓜上来,多尔衮吃了几口就没了胃口,走到门前看着外间,说道:“小曹,你说东江镇到底图的啥,他们不就是来送死?”

    曹振彦很想说因为好男儿为报家恨国仇悍不畏死,求仁得仁。但他忍住这种叫自己送命的冲动,躬着身子强按着激动的情绪,说道:“他们就是爱折腾,谁知道到底图的啥?”

    “就是嘛。”多尔衮充满疑惑的道:“他们要是能打过咱们,那就来打。打又打不过,每次都过来送死。父汗打了他们几个月,原本以为打服了,谁知道居然摸到汤池这边来了。”

    “真是意外啊。”曹振彦连连摇头,象是也想不明白的样子。

    “父汗为此心绪大坏。”多尔衮的心情也很糟,原本他提点多铎,是想趁着这一次泡汤泉的机会叫父汗在人们眼前多推多铎几下。

    抢储位是肯定不可能了,多铎要是二十岁还有点机会,现在是想都不敢想。

    多尔衮想做的就是扩大自己兄弟三人的声势,阿济格勇武,多尔衮自己一向表现多智,如果多铎还晓畅大势,这兄弟三人未来的发展会很不错,会叫很多人依附过来,两黄旗内也会对少主子们充满信心。

    这是相当不错的安排,多尔衮没有和阿济格商量,他感觉三兄弟里的这个大哥就是个只知道挥枪舞刀的蠢货,鲁莽而冲动。事实上阿济格并不蠢,他的战场感觉相当的敏锐,带着五万人把还有几十万兵力的大顺军撵出陕西,一路追击到湖北,又消灭了顺军主力,俘虏了刘宗敏在内的诸多重将,逼死了仓惶逃窜的李自成,这可不是幸运,这是相当厉害的战绩。

    阿济格只是对政治上的事不感兴趣,只愿随心所欲。他的身材高大魁梧,举止有武人之风,用时人的说法就是英王战气如虎,但剽悍少谋。

    多尔衮瞧不起自己大哥,但也知道大哥和自己应该是一条心,但他不敢保证大哥的脾气会不会被别人挑唆,说起来老十五虽然骄横,但始终明显兄弟同心的道理,一母同袍,年龄相当,原本就该团结如一人。

    多铎的形象不是很好,多尔衮想着帮他慢慢改善,现在看来,时间怕是并不充足。

    据人回报,老汗在派出多股兵马出去剿灭来袭扰的明军之后,心绪大坏,把多铎和大妃都撵了出来,半响气喘难平。

    年龄大的政治家才会这样容易情绪激动,意气难平,如果换了十年前的努儿哈赤,由于身体尚佳,心胸宽广,就算遇到汤泉被偷袭的事情,也就是置之一笑而已。

    曹振彦灵机一动,说道:“奴才愿意去帮主子打探一下详细的情形。”

    多尔衮点点头,说道:“和你说就是这个意思,你一向机灵,也往外跑的多。记得,不要叫人知道是我的意思,有什么消息不要等确定,赶紧回来告诉我知道。”

    “另外……”多尔衮吞吞吐吐的说道:“近来外间有什么风声,关于老汗的身体,还有我,还有十二哥,老十五,你都可以打听一下,有什么消息就来告诉我。”

    后金对用间谍十分上心,结果自己人之间也是这么互相的算计和提防。

    曹振彦心中一动,看起来象是因为老汗的身体不佳,看起来很难再坚持很久,女真高层之中也是混乱和充满不安感,眼前这个少主子就是明显的代表,看起来镇定如常,其实内心已经相当的不安。

    一个十来岁的少年,每天就在忧心忡忡保住自己的性命,其次是权势,还有小兄弟的性命。多尔衮紧锁的眉头实在显示出了相当不快乐的东西,在几百年后象他这么大的小孩还在每天玩儿电脑游戏,此时此刻的他已经显示出了与之年龄不相称的成熟。

    多尔衮看了曹振彦一眼,说道:“要不要派两个护兵跟着你?”

    “回禀主子。”曹振彦毕恭毕敬的道:“护兵都比较高傲,奴才没有信心能指使他们。”

    “这倒也是。”多尔衮深知其理,说道:“那便你自己去,要小心谨慎。”

    曹振彦不敢耽搁,迅即大步出门。

    在经过努尔哈赤的住宅时,大屋内外挂满了灯笼,大堂内也是灯火通明,几个负责的大臣因为情况特殊都没有离开,在大堂内端坐守备。

    在大堂之后,走过二十多步的内堂才是努尔哈赤休息的地方,那里已经是一片漆黑,只有外围还是有灯火,也有披甲按刀守备的葛布什贤。

    曹振彦看了一下,大约还有五六十名葛布什贤守卫,这个兵力已经很薄弱了。

    他心中一动,忍不住有些热切起来。

    这个老奴从万历四十七年开始屠刀中国军民,至天启六年,无差别的大屠杀已经发生过多起,不提在战场上杀伤的几十万明军,普通的百姓从万历年间的六百多万人,到现在辽东只剩下五六十万汉人,甚至更少。

    这个屠夫号称天命汗,也就是自诩天命所在,如果这样的屠夫也是天命所归,那这个天命就是伪天命!

    如今这两手染满鲜血的老屠夫背后生疮,整夜不得安眠,生命已经步入倒计时。

    但怎么就能眼睁睁看着这个老屠夫寿终正寝?

    曹振彦身上轻轻发着抖,强行按着自己激动的情绪……他在明亮的月光下找到了自己的战马,把守汤泉外围的八旗兵查验了他的身份,也是用怀疑的眼光盯视了好一阵子。曹振彦感觉自己象是被丢在毒蛇堆里一样,被一双双冰冷的眼睛盯着,还是全身上下都忍不住要战栗起来。

    还好他经过严格的训练,知道在什么时候要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他强自镇定着,脸上没有什么特异的表情,最终负责外围守备的一个三等总兵点了点头,骑着战马守备巡逻的马甲们让开道路,由着这个汉人包衣骑马离开了汤泉。

    “十四阿哥看来心急了。”三等总兵摇了摇头,脸上露出笑容:“他也不想想自己才多大,这事儿有他掺和的地方么。”

正文 第一千五百二十四章 行动

    头顶的月亮越升越高,并且散发出更加明亮的清辉,星空也特别的漂亮,整个天空好象被星星们给占满了,头顶满是闪烁的星光。

    这是一个夏末的夜晚,天气还算暖和,但已经颇具寒意,曹振彦在茧绸长袍之外又加了一件夹袄,夜间骑马出行,不加衣服是受不了的。

    奔驰在空旷的原野,马匹在荒芜的道路和村落之间穿梭着,天地之间好象就只有曹振彦自己一个人,只有马蹄声和偶尔的飞鸟扑腾而过发出的声响,没有狗叫,也没有兽吼,这里是后金的统治核心,但又十分的荒芜,只有零星的几个官庄也是距离很远。这里和沈阳很近,曹振彦记得自己少年时曾经和父亲到这里走亲访友,那时这里到处是村庄和集镇,人们虽然过的不是挺好,但最少能保持温饱,在过年时所有人脸上都有明朗的笑容。

    现在这一切就象是一个鬼故事一样,曾经的所有的一切都消失的无影无踪,村落废弃,房舍倒塌,几乎快没有了人类曾经在这里生活栖息的痕迹。

    只有在村落外那些曾经平整的土地里能看的出来,过往的二百多年里,汉人陆续从各个地方前来这里,繁衍生息,开垦土地,并且那一个个长满荒草的坟包也能证明,汉人已经在此生活栖息了多年了。

    曹振彦收敛了轻快的心思,明白过来自己没有到可以放松的时候。

    在跑出五六里路之后,前方的喊杀声相当的清楚了。偶尔在几百步外会听到有游骑尖哨骑马经过的声音,曹振彦不敢怠慢,放慢速度,并且先下马用棉布包住了马蹄,这样使他的战马尽量用最小的声响前行。

    每当听到女真人说话,或是叫喊的时候,曹振彦就尽量往他们的另一方奔跑。

    从零星的话语中他也可以判断,这一晚来袭的就是东江镇兵,但不知道是哪一个东江将领派出来的兵马。

    原意也不是要偷袭汤泉,是这边有一个官庄的备御投降,愿意带着整个庄的驻兵和兵马离开,还有一些牛马和粮食。

    这样的事相当的常见,特别是在东江镇的间谍战和游击战最烈的天启四年时,那时候几乎辽东和辽中各处都可以算是游击战的战场,也是东江镇的能力在最顶点的时候。

    公允的说,东江镇一直没有和后金兵正面做战的能力,不管是起始的镇江之战,还是所谓的东江丁卯大捷,东江兵在正面战场上没有和后金兵会战的能力。

    原因很多,比如装备不足,将士因为粮饷不足而缺乏严格的训练等等,从登州之乱也看的出来,强悍的孔有德等东江战将可以击败山东和登莱镇兵,因为那是明军的三流部队,根本和一群武装的叫花子没有区别。

    而当大明朝廷调来关宁兵之后,虽然关宁兵一样不是后金兵的对手,可是打起东江败兵来也毫无压力,李九成和孔有德等人不敌,只能败逃归顺后金。

    毛文龙的指挥和战场能力只表现在逃跑上,东江一直没有被后金咬住消灭主力,这是他的长处也是短处,不能打硬仗,不能正面会战的军人始终缺乏对敌人真正有效的手段,也不能成为真正的威胁。

    常有人说东江不死,文龙不死,后金不能入关,不会有战略优势,这当然也不现实。

    在毛文龙和东江镇完好无缺的天启六年,努尔哈赤一样入侵辽西,并且大获全胜。并且在历史上天启六年四月,努尔哈赤为了稳固和科尔沁人的盟好关系还曾经出兵察哈尔,东江镇仍然毫无办法。

    崇祯二年时皇太极深入关内,围困大明京师被认为是明亡清兴的转折点,很多人认为是袁崇焕杀了毛文龙才能顺利入关,这并不是事实。毛文龙死,东江并没有立刻跨掉,朝廷任用了新总兵,东江在当时还没有内斗,最关键的是皇太极带到关内的才六千多兵和几千旗丁,不过一万多人,加上蒙古人才两万多人的兵力。

    后金最少还有四五万人留守在境内,东江没有正面硬扛的实力,毛文龙在又如何?

    了不起再来一次三路进攻,一样没有效果,最多还是打到牛毛寨一带就无功而返。甚至一个不小心,留守的八旗兵就能叫东江镇吃个大亏。

    曹振彦小心翼翼的在各种人马的缝隙中穿梭,他一直在寻找某种记号,两眼紧张的在地上四处观察着,不敢有丝毫放松。

    不止一次曹振彦感谢着今天的月色,如果不是这样明亮皎洁的月光,他想找到印记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了。

    在荒野中穿梭了近一个时辰之后,曹振彦终于又发现了另外一个记号,他顺着指引一路前行着,马速很快。

    突然,曹振彦听到了类似树枝断裂的声响,他赶紧说道:“日暮苍山远。”

    片刻之后,有人沉声道:“风雪夜归人?”

    “正是。”曹振彦听到暗号,心情放松,将自己在军情司的代号报了出来。

    军情司用甲乙丙丁各种代号来确定其部属人员的层级序列和代表的部门,曹振彦的代号是丙乙,代表他是军情潜伏部门的人员,同时乙级代表他的层级是杨秋之下的第二层级,仅次于几个最高层的主官级的情报官员。

    刚刚沉声发问的人好象苦笑了一声,曹振彦这算是大区的情报主官,负责所有的潜伏人员,包括行动和情报收集等各个部门在内。

    这个层级当然会远远超过普通的情报人员,和赵立德这样的地区情报主官是一个层级。

    曹振彦归附时间很短,从最基层的情报人员干起,由于自身的能力加上曹家的人脉,当然还有十四阿哥的信任和宠爱,他发展情报人员很顺,直属的几条线发展出来不说,还发展出了若干个支线。

    辽东的情报工作相当的出色,送出了不少有用的情报,曹振彦的行政级别一直在涨,最终和培训他的赵立德到了一个级别上。

    “在下宽甸分司行动组连级队官陈獾,见过曹分司。”

    曹振彦虽然报的是代号,不过陈獾的密级也不低,整个辽东主官级的只有曹振彦一个,所以不必通名报信,前来拜礼的陈獾就知道眼前这个旗丁打扮的情报人员就是曹振彦。

    曹振彦点了点头,见只有陈獾一个过来,知道这是一个谨慎的中层情报人员,不过他还是提醒道:“陈队官不必多礼,另外以代号称呼我就行了。”

    “好的,丙乙大人。”陈獾点了点头,沉声道:“我们留下标识是想看看附近有没有情报人员,倒是把大人引过来了。”

    曹振彦面色一动,说道:“这一次行动是宽甸分司和东江镇的合作?”

    “并不是合作。”陈獾在月光下笑了笑,露出一嘴白牙,他道:“我们是偷偷跟在他们身后摸过来的。”

    “东江镇怎想起到这边?”

    “上次牛毛寨一役后老奴带兵一直追着东江打,毛承禄和毛有俊不愤,他们在这边也有细作,知道老奴近来身体不好,所以带兵摸到汤池这边,想着打不下来也惊吓一下老奴。”

    陈獾说到这又是一笑,笑容相当的冷峻。

    曹振彦也是摇头,说道:“老汗打了一辈子的仗,什么场面没见过,这一点小阵仗能把他惊了,也未免太瞧不起他。”

    陈獾点头称是,说道:“我们张大人再三说过,千万不要小瞧自己的敌人,更不要抹黑他。不尊重自己的敌人就是不尊重自己,如果你的敌人是那么的蠢和无能,居然你还奈何不了他,你岂不是加倍的蠢和无能。

    曹振彦哈哈一笑,拱手道:“大人这话说的极妙,就是这个道理。”

    陈獾这时也看的出来曹振彦是很外向的性格,说话清脆响亮,脸上一直带着微笑,叫人心生亲近。

    这样的人怪不得能在辽东这种险恶的环境里如鱼得水,迅速发展出了成熟的情报网络。

    当然也是和后金自废武功有关,在几年前后金的谍报工作还相当出色和有效,在京师与和主记的军情人员斗的风生水起。

    后来努尔哈赤猜忌李永芳,开始排挤和收回李永芳手中的权力,谍报工作大幅度的倒退,一直到废弃为止。

    现在成了事情的反面,和记的军情人员开始在后金的腹地行动,收集了大量的情报,这就叫现世报,还的快。

    曹振彦笑了几声,正色道:“你们过来是什么意思?”

    陈獾坦然道:“我们过来了十几个行动组人员,共有一百多人,都是经验丰富能力很强的老手,想趁着东江吸引大量的八旗战兵出来清剿的机会,看看能不能找到机会,突袭进汤池里头。”

    曹振彦对这话不出意料之外,如果他没想到这一层就不配当一个军情人员,也不会费力气寻找陈獾等人。他沉声问道:“你们想刺杀老汗?”

    “是的。”陈獾坦然道:“我们集中了宽甸最棒的好手,想找到这个机会来替辽东汉人复仇,洗雪这些年的奇耻大辱。”

    曹振彦似乎能看到在这人身后那一道道热切的目光,其中最多的肯定是仇恨,辽东汉人十室九空,只要是辽东出身的就很少在身上没有血债的。

    就以他的部下来说,赵贵等人身上都有后金欠下的累累血债。

正文 第一千五百二十五章 决心

    “丙乙大人不必怀疑我们的决心。”陈獾道:“在下不是辽人出身,但也有决死的决心。至于其余的兄弟,一半以上是在辽镇这里的逃民中挑选出来的,这两年历练出来了。他们的家人多半死于后金之手。大人知道,我们挑战兵希望挑还有家人的,但行动组人员则没有这种限制。”

    曹振彦微微点头,事实上不止行动人员,情报收集和递送还有潜伏人员都可以挑选有血债在身的人加入,因为这样的人意志更坚定,不容易在威胁和酷刑之下叛变,他们多半宁死也不愿乞生求活,因为怀着无比的对后金的痛恨。

    对类似的军情人员,上层只是担心他们会激于义愤进行不必要的冒险,从而暴露自己蒙受不必要的损失,除此之外,对这些情报人员的任用还是很叫军情司的高层们放心。

    “我绝对没有怀疑各位决心的意思。”曹振彦叹了口气,说道:“我只是怀疑诸位没有成功的机会。”

    陈獾脸色一变,说道:“大人这是何意?”

    “你们一百多人我并不怀疑是顶尖的好手。”曹振彦耐心解释道:“可是老奴睡觉的地方还有几十个葛布什贤守备,外围最少还有二三百人的马甲和白甲,一旦传出警讯,小半个时辰内会有过千战兵来援,你们从潜入到动手,最多有两刻钟的时间。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你们能解决这么多白甲和葛布什贤并且找到老奴后杀掉,我感觉机会相当渺茫。”

    听到这样的话,陈獾居然笑了笑,丝毫不见愤怒。

    他轻轻拍了拍手,几个壮汉抱着黑漆漆的火炮从暗影处走了出来。

    陈獾道:“除了我们身上的各种武器,我们还带了几门虎蹲炮,近处开火这东西谁挡的住?我们行动组的人原本也擅长在短时间内突入,一部份制造混乱,一部份人手完成任务,然后迅速撤退。”

    这时一个壮汉咧嘴一笑,说道:“这一次就算不能撤走也无所谓了,老奴欠辽东汉人几百万条人命,我家就是七条人命,能杀掉老奴,纵死无憾!”

    “我也无憾!”

    “百死而不悔!”

    “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几个行动组的人都开口表达了决心,语气并不慷慨激昂,但那种百死不悔的决心却是相当的明显,根本叫人无从怀疑他们必死的决心。

    这一次他们也只是试探性的过来一趟,东江是跑过来搅和捣乱的,原本就不指望有什么象样的成果,来的人也并不多,很快就会在后金兵的打击下退走。

    曹振彦并没有立刻回应这些热血汉子,他还在权衡利弊。

    今晚的事情当然相当的冒险,一旦出现什么不可测的后果,很可能使曹振彦本人也暴露出来,那样可能会使曹振彦和他身后的家族都是万劫不复。

    对这样的犹豫和记内部是能够理解的,军人在面临生死决择的时候也会胆怯和害怕,没有人会指责什么,在战场上有军法,在平时则没有太过严苛的规定。

    平时的弦绷的太紧,只会容易在战场上断掉。

    如果一个人面临自己的生命或家人的性命都毫不犹豫,陈獾等人反而要考虑是不是靠的住,这样的人能否合作了。

    陈獾对曹振彦道:“丙乙大人只要提供老奴的住处给我们,然后尽快返回自己的住处,其后的表现与常人一致即可。我们是跟着东江镇兵过来的,没有人会怀疑什么。”

    曹振彦道:“我并没有担心自己,只是感觉诸位的机会并不是很大。但如果有诛除首恶元凶的机会,搭上我的性命又如何呢?”

    “壮哉。”一个行动组的汉子赞道:“我们和记的人,就是要有这种精气神才行。”

    另一个汉子狞笑道:“东江那帮崽子一直嘲笑我们不出兵,咱们干这一票大的叫他们瞧瞧。咱们爷们要么不动,要么就动票大的。象他们那样,也就是扛着枪在建奴的地盘来回跑,被人撵兔子一样撵来撵去的,有什么可横的?”

    所有人都是深以为然的模样,最近这段时间以来东江镇的人都是鼻孔朝天的向宽甸十二团和皮岛上的和记人员说话,那种趾高气扬的模样瞧着就叫人生气。

    可是也没有办法,东江毕竟是有实打实的战绩,虽然没打出什么象样的战果出来,可是敢于三路出击,牵扯建奴后路,在朝中还是获得了相当的赞许。

    在皮岛和铁山,义州一带,双方已经相当的熟悉,彼此之间有配合,也有友谊,当然也会有摩擦和不满。

    东江镇是一直餐冰卧雪,在极为艰苦的环境下求活的一群逃民组成的军队,而十二团还有和记的人一直是高标准的军饷和各种后勤补给。

    两者的差距实在是天差地远,和记偶尔还会给东江一些援助和好处,但双方已经不在是合作的蜜月期了,彼此间以争斗为主,东江还吃了不小的亏,这使得双方暗自滋生的怨气就更大了。

    好在和记一直在吸收东江的人,大量的可能被饿死的人登上和记的船只出海,等于是获得了新生。

    这样减轻了东江的压力,也使得双方之间的不满和争斗始终只是意气之争,并没有真正的你死我活的矛盾。

    东江镇的人的展露出来的傲气当然也是叫和记的人极为不满,这一次刺杀老奴的行动是宽甸军情司的授权,在此之前军情分司一直有类似的构想,不仅是努尔哈赤,还有皇太极和代善等后金的高层。

    只是这些人都居住在后金的核心区域,平时都有白甲护兵,一群汉人想混进去都相当的困难,毕竟现在的汉人都编在官庄成为旗下包衣,平时管束相当严格,来往都并不自由。曹振彦这样的包衣来往自由一些,也要受到严格的盘查。

    获取情报都只能是汉人包衣之间的传递,没有身份的细作很容易被查察出来。

    这也是十三山方面要在俘虏中训练情报人员的最重要的原因,外人是很难真正渗透女真政权内部的。

    东江镇的间谍战更象是一种游击战,投毒,伏击,策反,都是相当短促的战争行为,给女真区域带来破坏和惶恐情绪的同时,在情报收集和传递上,远不如和记的高效和专业。

    相比之下,军情司行动人员就很难有所作为。

    这一次也是此前获取的诛杀令发挥了效力,否则这么大的事情,不仅军情分司没有办法作主,就算是军情司的司官杨秋,也不能擅作主张。

    对张瀚来说,只要不牵扯大局,对这样的事也不会反对,老奴两手沾满鲜血,叫他病死床榻之上也真的是太便宜这个老屠夫了。

    “这就是老奴住所。”曹振彦受过严格的训练,虽然短期但也有效。

    一张草图画的相当的详细,外围的防线和内部的防御图都十分的精准和有效。

    “大善!”陈獾大喜,拱手拜道:“这就是帮了我们的大忙了。”

    “份内之事。”曹振彦道:“还有大约的布防和换班的时间,请你们牢记。我还不能随意暴露自己,就此别过。”

    “希望还有再见的机会。”陈獾也肃容拱手告别,他们虽然都有必死的信念和决心,但也不希望自己真的全部死在这一次突袭的行动之中。

    曹振彦点了点头,他出来的时间已经很久,回去还得半个时辰左右,也就是午夜之前回到汤泉驻地。

    陈獾等人估计要在两点之前发起突袭,毕竟东江那边已经败逃,追击的八旗兵不会追出太远,虽然月光不错,也很难彻夜追击,夜间视物毕竟有限制,战马一旦失蹄对骑士和战马都很危险。

    在告辞之后,曹振彦策马驰出一段距离后侧耳倾听,果然发现喊杀声逐渐往南方偏移,可见来偷袭的东江镇兵已经败逃了。

    他继续往汤池的方向飞驰,这一下也没有刻意掩藏自己的形迹,走了一半路程之后就遇到了多股游骑尖哨,曹振彦打出十四阿哥的旗号,那些尖哨也没有什么怀疑,将前方的战事大略告诉了曹振彦,同时提醒他不要跑出太远,最好赶紧回去。

    对此曹振彦没有什么反对的意见,摆出普通包衣害怕和紧张的神色就足够了。

    等曹振彦赶回驻地的时候果然是近午夜时分,四周守备巡逻的马甲和白甲们看到这汉人包衣回来,脸上都有讥嘲的表情。还好并没有人为难他,曹振彦的时间节奏把握的很好,回来的时间和距离都很吻合。

    几个白甲把而把曹振彦叫过来,问他前方的战事情形,曹振彦也是一五一十的如实禀报了。

    “东江的人,真是一群虱子。”一个白甲感慨了一句。

    另一个白甲沉声道:“虱子可是最难对付的,逮了一天,不知道烧死和淹死多少,没隔几天身上就又痒痒了。”

    大约是感觉在一个汉人包衣前这么说话不妥,一个白甲赶苍蝇一般的挥挥手,曹振彦赶紧抖了抖缰绳,策马离开。

    到了十四阿哥驻所,这个小阿哥居然还没睡,听说曹振彦回来之后就赶紧召他进来说话。

    听了曹振彦的禀报后,多尔衮沉吟着道:“看来就是虚惊一场了。”

正文 第一千五百二十六章 月下

    “惊都算不上。”曹振彦摆出一副不屑的嘴脸,说道:“东江的人就是一群虱子,这是驻防的白甲说的,奴才以为说的很对。就是完全不理会,也就最多叫人痒痒罢了。”

    “总是要想办法解决的。”多尔衮对此则不以为然,他的地位远在普通人之上,哪怕是白甲也不能接触到的高层信息他也完全能掌握。

    东江虽然没有正面会战的能力,但这种游击战,间谍战,还有层出不穷的骚扰也是令后金高层相当头疼的。

    出征辽西或是蒙古,都要考虑到身后的朝鲜和东江。

    东江加上朝鲜,仍然是附骨之蛆般的身后之患,每次出兵都要考虑到防范这两个背后存在的势力,也是女真高层,包括努尔哈赤和皇太极在内都会考虑到的头疼事情。

    多尔衮也就是淡淡说了一句,事涉高层的战略考虑,哪怕他很信任曹振彦也不可能对这个汉人包衣始实道来。

    曹振彦则垂首不语,这种时候话说的越少越好。

    “照你这么说。”多尔衮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呵欠,熬夜对少年人和老人都一样困难,如果不是外头还有隐约的喊杀声恐怕他也早就睡觉了。多尔衮按着自己的嘴,尽量提起精神对曹振彦道:“看来这一次没有什么危险了。”

    “这定然是。”曹振彦沉声道:“奴才所见,大军四周布哨,主力追击东江宵小而去,除非有漏网之鱼或是东江有什么更深的企图,否则这一次的事已经完事了。”

    “哦?唉。”多尔衮没有太在意曹振彦的撇清之词,但也听的出来曹振彦并没有太大的把握,事起突然,谁知道东江突然来这么一下子到底是什么目的?多尔衮又打了个呵欠,终于说道:“这事儿你办的不错,我叫人赏你十两银子,现在你下去吧。”

    “奴才谢主子恩。”曹振彦跪下谢了一下,态度极为恭谨,也透着受宠奴才得到赏赐的那种欢喜。

    这当然是装出来的,曹家虽然不济,十两银子也不会这么高兴,重要的就是传递出多尔衮对曹家还有曹振彦的一种态度,这才是最重要的。

    多尔衮也很高兴,自己的奴才办事还算得力,他在此前一直有隐隐的担心,自己也说不出来为什么,似乎冥冥中有人提醒他要有不寻常的事情发生,现在看来还是自己多虑了,并没有什么异常,这次袭击汤池的东江兵和此前各种出击的东江兵一样,都是虚张声势,无非就是跑过来捣乱而已。

    ……

    子夜时分皇太极和莽古尔泰等人还亲自率兵在荒野里追击那些逃窜的东江镇兵,在月光的清辉下,大股的骑兵大约在前方近十里的地方逃窜着,虽然月光很好,距离这么远也只能看到似隐似现的黑影,只有马蹄声过于密集和急促,使得追赶他们的人很容易判断出方位来。

    连皇太极都很奇怪,东江兵怎么胃口这么好,胆子又是这么大,这一次居然突袭到汤池这边来了。

    但这样的追赶已经没有太大意义了,前方就是太子河,一过河就有大片的密林,东江的人敢于来偷袭就是因为这样的原因,一旦过了河就不再是女真的统治区,连有效的管制都谈不上,宽甸到凤凰城一带大量的山地和密林使女真人无法展开兵力,更重要的是没有办法快速的机动和推进,真的出动大兵,就象努尔哈赤此前做的那样,东江了不起退到海岛上,夏天渡海或过江都不可能,冬天时倒是冰封了,可是东江的诸岛可以凿冰断开海面,而且冬季出兵对女真人来说一样困难,零下三四十度的天气里去打仗,女真人是野人出身不假,可是也一样会畏惧这样的严寒。

    莽古尔泰一脸的不耐烦,他对这一次任务当然没有任何兴趣。

    东江镇兵大约不到两千人,造出来的声势不小,到处都是喊杀声,可是看起来这帮人捣乱的兴趣远大于真的打仗。就象是在冬天早晨随便乱拍门的顽皮小孩,等你开门出来准备狠狠揍他一顿时,这小兔崽子早就跑的无影无踪。

    喊杀声中有一些倒霉的东江镇兵被如狼似虎般的女真甲兵撵上了,不管是刀砍矛刺或是重箭平射,这帮东江兵都象木桩子一样的倒在地上,闷声不吭,很快就流光鲜血死去。

    女真贵族们有时候会看一眼那些倒毙的尸体,这些尸体面色惨白,这是失血过多之后的颜色,他们身上有明显的伤痕,鲜血已经凝固了,而这些尸体原本瘦的快没有人形,现在就更显得瘦弱矮小了。

    辽东的汉子身高一般不矮,这些死去的辽东汉子曾经可能也是身形魁梧的大汉,过去未必过的有多好,最少也能使他们平安的长大成人,成为身高体壮的壮实汉子。

    他们劳作,从军,或是行商,原本未必过的多快乐,但也能这么活下去,并且奉养父母,养育子女,一代一代的将血脉苗裔传递下去。

    女真人的出现斩断了这些汉子与过往的一切联系,东江的人一般都与女真有血仇,或是父母,或是妻儿,或是兄弟姐妹子侄,他们身负血仇,对女真人有刻骨的仇恨,所以也不惧死亡。每一次和东江兵打,女真人都会相当的头疼,并不是东江的人战力有多强,拥有多少铁甲或精铁打制的强悍兵器,又或是有多少精良的火器,而是东江兵有这种悍不畏死敢死敢拼的特性,相比辽西的明军,那边的明军是一群披着铁甲的羊,而东江这边则是两眼血红的愤怒公牛。

    就算在战局不利的情况下撤退,东江镇只留下几千杂兵断后,这些杂兵一样能给女真人带来相当多的麻烦。

    现在这些瘦弱的身体蜷缩在地上,他们愤怒的双眼终于闭上了,这些痛苦的灵魂得到了最后的救赎,他们在和女真人的奋战中死去,没有丢祖宗的脸,虽然未能给亲人报仇,但最少到了地下之后可以从容的与亲人相见了。

    皇太极轻轻摇了摇头,眼前的局面和汗阿玛这两三年的胡作非为是离不开的。

    打仗的时候杀戮难免,甚至屠城这样的举措也是相当必要的。但如果不是这几年的滥杀,最少辽人对女真人的仇视还没有这么深。

    月光下有几个官庄影约可见,也有零星的狗吠声。

    那是官庄里的女真人养的狗,多半是牛录额真或是章京,也可能是白甲家里养的。一般人家是养不起狗的,自己都吃不饱,孩子饿的整天哭,这种情形下怎么可能养狗。只有各牛录里的高层不愁吃穿,养狗可以发现来投毒或捣乱的东江兵,各个官庄分属于各个牛录,每个庄上都会或多或少养一两条狗,一旦有警讯,狗肯定比人类要提早发觉异常。

    皇太极看看左手侧,那边还有骑队在追赶逃路的东江兵,似乎咬住了几十个断后的尾巴,皇太极对此兴趣不大。

    这种情形下也不会有人想俘虏这些东江兵,多半就是直接在当场全部斩杀,最多留一两个活口审问一下,问完了还是一样的斩首。

    这一次的偷袭叫八旗上下都相当的愤怒,特别是一些被老汗派出来的葛布什贤,他们都是从父祖辈就在两黄旗了,其家族可能已经效力三十年,对努尔哈赤是发自内心的尊重和忠诚。对这一次东江兵敢于骚扰老汗所在的汤池,这些葛布什贤都是相当的愤怒,哪怕冒着在夜间奔马摔倒的风险,这些葛布什贤也要尽可能的多杀一些东江兵来出气。

    “这些傻子。”莽古尔泰看了一眼那些飞奔的骑兵,不以为然的道:“东江那边还有好几十万人,毛文龙又不缺人手,为了这些杂兵摔死几个,太不值了。”

    “咱们不必管了。”皇太极有些疲惫的挥了下手,刚刚他也亲自射了好几箭,感觉长久不用力气,胳膊有一些酸软涨痛。

    “再巡哨一下,确实没有杂兵潜伏留存,我们就回去吧?”莽古尔泰用征询意见的口吻问皇太极,他们身边都是各自旗下的亲贵,这一次大家都是前来随老汗泡汤,都是各自旗下的亲贵和心腹才够资格,谁料想刚到汤池就发生了这么一件令所有人都十分愤怒的事,两个大贝勒和各旗的亲贵都出来参战,这也是事前谁也没有想到的事情。

    莽古尔泰对这种差事缺乏最基本的热情,他只想赶紧回到驻地,到自己专属的池子里好好泡一泡,去掉风尘仆仆带来的疲乏。

    “当然了,五哥。”皇太极笑意相当温和,莽古尔泰现在算是他坚定的盟友,两人的关系是前所未有的好起来。

    说是巡看一圈,看看有没有潜伏的东江兵,其实也就是派出少量的尖哨骑兵在四处飞奔查看了一下。

    荒野寂寂,曾经热闹的集镇和村落早就成废墟,这里算是女真的统治核心区域,但也是利于东江兵偷袭的地方,所以只有少量的官庄存在,只是为了警备和报讯,在附近更远的地方才有成片的耕作区域,驻扎着十几个牛录的旗丁和战兵,一旦东江兵大量前来,这些牛录会在甲喇额真或是固山额真的号令下聚集起来,组成战阵迎战。

正文 第一千五百二十七章 塘马

    在皇太极等人眼前只有少量的耕地,月色下豆苗长的稀稀拉拉的,今年的收成当然还是不好,天时仍然相当的叫人绝望,不过相比较往年那种灭绝性的大灾,今年的年成已经算是能叫人接受了。

    最少不是那种连种子粮也收不上来的绝望,后金对各个官庄的压迫都相当严厉,特别是对普通的旗丁和汉人包衣,他们几乎要上交一半以上的所有收成,剩下来的连果腹都相当困难。不仅是汉人包衣会饿肚子,那些旗丁家庭如果缺乏壮劳力或是白甲,马甲,一样是生活在贫困线上。

    老汗在最坏的年头允许旗丁家庭领取粮食,并不是真的体恤这些旗丁和他们家人的困苦,事实上最下层的旗丁并没有多少战争红利,顶多是一些免费得来的土地,一些衣物,一些生活器具,还有一两个分配来的包衣。

    他们一样要劳作来满足对公中上交的各种物资份额,后金统治下连野果和河鱼都算是国家所有的财物,统统都要统计之后上交,普通的旗丁家庭一样在温饱线上挣扎,好一些的年头能勉强吃饱,坏一些的年头也一样得饿肚子。他们还得在平时参加各种战阵的训练,得勤练自己的武艺,包括骑术和射术在内,还得保养好自己的铠甲和兵器。上阵时兵器和甲胄不亮会被治罪乃至斩首。

    在努尔哈赤时代,各旗都是两丁抽一,甚至是举旗出战。到皇太极时代,汉官和汉军将领集体向皇太极抱怨对汉人压榨的太厉害,皇太极便是说诸申一样要种地纳粮,还要承担两丁抽一或三丁抽一的比例去打仗,而同时的汉人不过五丁抽一而已。

    眼前的官庄四周只有少量的农田,偶尔的狗吠声更添几分凄凉,几百人的队伍逐渐收拢,上了大道之后所有人往西北方向奔驰,这是一条好几条官道交叉的地方,从辽阳往沈阳的大道,还有往咸宁营和抚关顺的道路,往汤池的道路,这些道路交叉起来,由于年久失修有很多坑坑洼洼的地段,地面并不平整,好在后金也缺乏重型马车,对道路的要求并不很高。

    在子夜时分他们抵达路程近半的地点,在看到有一条小河经过时皇太极下令全军暂休,给战马休息和饮水。

    不远处有一大片废弃的建筑群落,皇太极看了一眼,认得这是大明辽镇留下来的驿站,曾经是一个相当庞大的建筑群落,应该是赫赫有名的虎皮驿,是沈阳和辽阳中间最重要的地方。在攻克沈阳和辽阳的战事中,这里曾经驻扎过大量的明军,也曾经暴发过大战,现在这里已经一片破败荒芜,房舍倒塌,后金方面既没有心力也没有财力和物力修葺这些大明留下来的驿站,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最终风雪侵凌,逐渐倒塌废弃。

    只有道路犹在,还有曾经辉煌的建筑群落留下来的大片的废墟,还有在其中肆意生长着的野草与那些穿梭其中的狐兔们。

    远方传来若隐若现的马蹄声,一群白甲立刻戒备起来,围在皇太极等人身边。

    皇太极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众人不必紧张。他也是久历战阵,听的出来只有单骑匹马,从方向来说,应该是从三岔河那边过来的塘马传骑。

    后金的核心统治区其实很小,或者说有效的统治区很小。

    象是在耀州只有一个牛录,开垦出来的土地可想而知有多大了。就一个牛录负责耀州到河边的守备,虽然守住了几千明军的突袭,但也能看的出来女真人要守备的区域太大,外围的防守实在相当的空虚。

    从柳河过河就是明军的区域,与辽西,广宁,也就隔一条河,辽南经常受到东江的骚扰,加上大屠杀后地方的空虚,等于是废弃之地。

    只有辽东和辽中一带算是核心区域,就算这样也不免被骚扰和破坏,女真的国力实在是相当的可怜,也难怪到现在为止虽然屡败明军,但女真人始终只能到辽西为止,甚至其国力撑不住一场超过半年的几万人规模的战事。

    在一片荒芜之中,驿道上的奔驰声显得相当的诡异和突然,人们多半暂停住了手上的动作,专心致志的等着塘马的到来。

    莽古尔泰也是脸色怪异的看了一眼远方,说道:“难道辽西明军过河袭扰?”

    皇太极道:“不可能的事,月前有报,辽西明军刚恢复锦州和前屯一带,重新修城和屯田,并且开始练兵。他们想过河来,绝没有这个能力,明国的皇帝也不会允准。”

    “这倒也是。”莽古尔泰道:“他们又不是毛文龙。文龙虽然战力一般,但相当自立,也有胆量进取。辽西那帮,不过是一群猪。”

    皇太极轻轻点头,表示赞同。

    常有人议论南宋和南明的不同之处,最大的不同之处就是将领的能力和操守。南宋的诸将除了少数人之外都是允文允武的全面型的人才,岳飞不仅是可以写词,飞白奏折也是相当的精采,精当而文采斐然。这些宋人将领知道自己可以做什么事,能建立多大的功业,眼界和能力都远远超过他们几百年后的后辈。就算是南宋末期,也是很象样子的打了几十年,实在是打不过了才选择了投降。

    而明末的情形完全不同,一群不识字也不知道历史的武夫不知道自己可以做出多大的事业,完全可以不必给异族当狗,最终还落得一个没下场的结局。

    这也是张瀚在早年宁愿帮东江帮毛文龙也不和辽西打交道的原因,辽西诸将就是一群猪,不说忠义报国之心,就算是经营自己的事业也是完全没有想法。不象毛文龙,聚敛财物收拢逃民挑选士卒,甚至后来与皇太极眉来眼去,这都是事实。没有什么可以替毛文龙辩解的,但张瀚反而觉得挺好,这才是一个人物。在明末诸将中毛文龙不愧是读过书的,知道自己可以做什么事,也应该做什么事。

    丈夫处于乱世,大厦将倾,为什么不能替自己和后人打算?

    如果毛文龙始终拥众几十万,并且能解决军饷物资的麻烦,用他的打算就是席卷登莱,这样的话,在明末的乱世中自立又有何不可?

    事实上东江镇能办的到,孔有德不就席卷了登莱?如果毛文龙在,集东江全镇之力,就算是朝廷调兵又如何?而真的和女真联手,毛文龙自立一藩相当的轻松,谁又说这个枭雄不能在乱中取胜,找到自己夺取天下的那一个契机?

    一个武将在末世之中,一点儿想法也没有,只想着当狗,那就只能将其当成猪狗了。

    塘马转瞬即至,看到月色下有大股的骑兵,塘马稍一犹豫就认出了是两个大贝勒带着人在路边等候,他不敢怠慢,快马加鞭,飞速的赶到莽古尔泰和皇太极身边。

    “奴才叩见三贝勒四贝勒。”塘马操着建州女真话,口音很正,从装束来看是一个壮达。

    “你是超哈尔呀。”皇太极脸上露出笑容,语气十分温和的道:“我记得你,你父亲为左翼总兵官时我到他那里商量事情,你当时才学会走路。”

    那个壮达没想到四贝勒还记得自己,心下十分感动,叩头道:“主子还记得奴才,奴才感激不尽。”

    “你父亲对国家立有大功,他的儿子我当然应该记得。”皇太极在旗下的好名声不是白来的,对各家的情况都相当了解,并且记性极佳,人们和他见过面,说过话,皇太极都能在短时间内想起来,并且提起此前的话头,令这些旗下的人相当的感动。

    说话的超哈尔是镶黄旗人,其实和皇太极没有什么纠葛关系,但皇太极就是这么温语安抚,令其相当的感动,脸上不由自主的也显露了出来。

    莽古尔泰这时才知道这个超哈尔是额亦都的儿子,额亦都在开国五大臣中地位最高,象何和礼死时才是三等总兵,而额亦都是左翼总兵一等大臣,并且在死后极尽哀荣,努儿哈赤对他的死相当的伤心,显露出难得的真实感情。

    额亦都也是在费英东之下立下赫赫战功的猛将,受到努儿哈赤的喜爱和重视也并不奇怪。

    其儿子众多,也有相当出色的几个,眼前的这超哈尔现在只是个壮达,不过很快就会有自己的世管牛录,还有未来相当大的潜在实力,皇太极并没有刻意的拉拢,毕竟不属于一个旗是没有办法真的收致麾下的,但寥寥的几句话就能使人敬服和心生亲近。

    莽古尔泰就没有这种玲珑心思,也感觉相当的不耐烦,他对超哈尔道:“赶紧说说送什么消息过来?”

    “是有重大消息。”虽然只耽搁了一两句话的功夫,超哈尔也感觉有些不该,他立时答道:“据辽西那边的最新回报,张瀚的和记商团军已经在六月到七月间就消灭了察哈尔部。”

    “什么?”

    皇太极和莽古尔泰均是浑身一僵,两人的眼中都流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在场的女真高层表现都相差不多,所有人都陷入震惊之中。

    梅勒额真韩代忍不住大声道:“超哈尔,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这个人是葛布什贤的首领之一,骁勇善战,武力超群,是努儿哈赤宠爱的诸多侍卫首领之一。

    当然也是超哈尔的兄长,超哈尔低头道:“四哥,这是从辽西传递过来的消息,已经再三确认过了。”

    这一下又是死一般的沉寂,所有人都明白这个消息的意义有多大,又代表着多少令人难以接受的东西在内。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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