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千五百二十八章 三队
女真人对科尔沁人的消息已经断绝好几个月了,所有人都明白,除非兴起大军去讨伐,否则对这种尴尬的局面是没有办法来化解的。而在辽西方向,旧日的一些情报收集点还在,而且和辽西方面的接触相对要容易许多,更容易把消息传递过来。
辽西驻军的一些特点,包括训练,粮饷,文官主官和将领的动向,后金这边还是大体上能够了解的,比如对祖家实力的了解,还有一些较为突出的将领,后金方面也一直较为重视,连辽西诸将之间的关系,后金的高层也能够掌握。
从辽西辗转过来的消息已经有过几次,这一次超哈尔带来的是最新最详细的情报,由于经过多方的求证证实,准确率应该相当的高。
但越是如此,对皇太极等人的打击也就越大。
特别是对一个雄心勃勃,抱负远大的枭雄来说,这种打击就是更加沉重了。
相比皇太极,反而是莽古尔泰先镇定下来,他对超哈尔道:“你仔细说说。”
“是!”超哈尔答了一声,接着按回忆认真的道:“据辽西那边的人说,张瀚夏初动兵,大约是六月中下间与察哈尔部会战。其部四面张网,林丹汗无处可逃,只能率全部部民与和记商团军会战。一战之后,察哈尔部全被消灭,林丹汗在内,其部诸台吉大将全部被俘,牧民被杀有一万多人,被俘六万多人,整个部族已经被灭。除了林丹汗,其子额哲,其诸多后妃在内也都被俘了。在七月间,张瀚在其所筑的受降城举行了受降大典,林丹汗步行归降,然后被押解往青城去了。其后,察哈尔诸台吉和部民被分割安插,其部所有的地方也被分割管制,受降之后,诸多蒙古大汗台吉慢慢返回,近月来,草原上到处是赶路的贵人和牧民。”
“明国地方上的情形怎样?”
“别处不知,蓟镇和辽西一带四处欢腾。汉人受蒙古欺凌二百多年,仇怨极深,听说杀了大量察哈尔人,俘虏众多,地方上的汉人都高兴坏了,据细作说,连续近一个月到处都有放鞭炮的,敲锣打鼓游街庆贺的也不在少数,可见消息确实属实,如果不实明国朝廷早就禁止众人庆贺了。”
超哈尔的话没有敢说详细,事实上辽西和蓟镇一带的庆贺活动还把女真人也拉了进来。人们的高兴固然是有向蒙古人清算和复仇的快慰,更多的方面还是因为女真人。连续多年的征战厮杀,辽镇的人死的最多,在辽西和蓟镇一带的出逃辽人多半都有血亲死在女真人之手。他们对女真人的痛恨远在对蒙古人之上,庆贺之时与其说是庆祝林丹汗和察哈尔部的覆灭,不如说是针对女真人的一次情绪宣泄。
很多辽东士绅和百姓到各处的官府请愿,请求朝廷调和记商团军来打女真。在他们看来,商团军也是大明的一份子,张瀚也是大明武官,既然他们在草原上干的这么成功,没有道理放着这么强悍的武力不用,很应该把他们调到辽西,然后一路打回去,剿灭女真,替千千万万死难的辽镇汉人复仇。
这种事情当然相当的尴尬,不仅是大明朝廷和官府尴尬,在女真人这边也是相当的尴尬。曾经的盟友和合作伙伴摇身一变已经成了最大的敌人,而皇太极就在眼前,当初就是这个四贝勒力主与和记贸易和签定盟约,与和记有关的这些话,还是不说为好。
但皇太极却是眼睛一亮,对超哈尔道:“明国朝廷主持这些庆贺之事,还是民间自为?”
“据细作说是士绅牵头做的事,为此官府还大为不满。”
“有没有明国皇帝褒奖张瀚,给他升官的消息?”
“这……”超哈尔仔细想了想,说道:“细作也没有说。”
“哦,哦,我知道了。”
虽然情报语焉不详,莽古尔泰等人也完全不知道皇太极是什么意思,但皇太极就是有掩饰不住的欣喜之意。
这个消息间接证明了皇太极一直以来的怀疑,和记这样风光的商行组织,还有所谓的团练兵马已经引起了明国朝廷极大的忌惮和防范。用脑子稍微想一下,一个民间团练组织,就算为首者是大明武臣又怎样?完全不受朝廷节制,也不是朝廷发展壮大起来的武装组织,打的越好,实力暴露的越强,受到的忌惮和防范就会越深重。
由于消息来源不多,皇太极一直不能确定和记在大明内部的情形如何。是防范还是利用,或是和记受到了大明朝廷的鼎力支持。
现在看来,毕竟还是没有太诡异的情形发生。
和预料的一样,和记受到了严重的猜忌。
消灭察哈尔部和俘虏林丹汗,其重要的意义就不必多说了,连民间的百姓士绅都知道自发的组织庆贺,在四处一片欢腾声中,大明朝廷却处于尴尬的沉默之中,这就很说明问题了。
皇太极稍微放下了心,和记身后还有大明这样的庞然大物,从尴尬到提防,再到忌惮和主动出手,可能要好几年,也可能是转瞬之间。
相对女真,皇太极能判定大明绝对会视和记为第一大敌,未来大明只会守辽西,不会再有主动进攻的念头,大半的力量会拿来充实九边,最重要的肯定是和记起家的宣大一带。
皇太极用力甩了甩脑袋,他不是天启皇帝,还没有机会站在全局的高度来考虑问题,想来想去也不知道要怎么限制和打击和记,不过这已经不是他的麻烦,而是大明皇帝的麻烦了。
皇太极只感觉到高兴,在这种相当危险的时刻,能知道明军和商团军不会联手,并且时刻会爆发内争,这叫他感觉如释重负,好象心上的一块大石被移开了。
皇太极忍不住想道:“父汗此前还说要小心明国与商团军的联军,我一直觉得不太可能。现在看来,父汗也是老迈了。”
印证了自己心里一直在期盼的东西,并且等于解除了迫在眉睫的威胁,这种感觉叫皇太极这种深沉内敛的人都有点掌不住的欢喜。
对此莽古尔泰不太了然,相比于皇太极的政治智慧来说他相差的太远。当下莽古尔泰只是用奇怪的眼神看了皇太极一眼,接着就低声道:“这消息不是太好,父汗听了怕会着急啊。”
皇太极了然,按了下手,说道:“等汗阿玛身子好一些再说。”
“有事我们俩一起扛着。”莽古尔泰笑了一下,话是这么说,其实也没怎么当回事。
努尔哈赤已经是风中之烛,亲贵们已经不是太在意他的想法和看法了。政治人物的身体是不能跨的,一旦跨下来就会逐渐失去权势。权势是建筑在人心之上的,如果人们觉得政治家的生命已经进入倒计时,再忠诚的心也会变色。这无关忠诚或是别的什么,只是冰冷的事实而已。
当然只要努尔哈赤活一天,他就仍然是后金之主,八旗之主,这一点不会有人怀疑,也应该不会有人想挑战。
完成了任务的超哈尔直接返回了三岔河边的驻地,那边有几个总兵官带着兵马驻扎,提防着明军随时可能冲过河来,尽管这种可能性相当的小。
辽西大捷之后,明军在河边到锦州前屯和大凌河小凌河还有松山杏山塔山一带的防御都被破坏了,好几个月时间也没有恢复过来。
那个时候后金的哨骑还经常过河去哨探,后来明军逐渐恢复防线,重修城池,后金兵则逐渐后退收缩,双方的防御线又恢复到天启六年元月之前的状态了。
双方都心知肚明,除了少数坚城之外辽西没有什么地方是保险的,明军在短时间内没有能力与八旗兵野战,不能野战就不能援助其余的城池和军堡,原本修筑在战略要地上的军堡城池也失去了原有的作用。
如果打不下来或是打下来要付出代价,八旗完全可以置之不理,明军没有胆量也没有能力出城,毫无威胁也就不必太放在心上。
在河边的防线女真方面也就是虚应故事,明军连守城都困难,就别提主动出击的事了,徒惹人笑耳。
“回驻地吧。”皇太极心中放了一块大石下来,虽然前途还是一片黑暗,但最少有了一抹亮光,有了可以努力的地方,他的心情惬意而放松,原本奉老汗之命出击的不快和疲惫都仿佛消失了。
夏末的子夜时分其实还算不错,天不太冷,白天的最后一点炎热都消失的无影无踪,还没有露水,只有微风吹拂而过,吹动着人们的衣袍袍角。
在这个时候,没有人想得到,这是天命年号实际上的最后一天了。
……
一百三十多人的行动组成员分成了三个批次,前装哨探人员有不到三十人,他们擅长夜行,夜视能力上佳,擅长偷袭,精通蒙古和女真话,刺杀的技巧一流。这些人充当前队,处理一些意外突发情况,同时也在第一时间摸进汤池营地,尽量在敌军发觉之前消灭一些外围驻守人员。
他们最大的任务是制造混乱,大规模的混乱,迟滞和延缓女真人的反应时间。
第二队也是核心攻坚队,都是彪悍强壮,孔武有力的汉子。武艺过人,力气和耐力都上佳,擅长正面冲杀的汉子。
这样的行动组员有点象职业军人,他们也擅长彼此间的配合,但他们也擅长翻墙撬锁等军情行动人员必备的技能,同样也能放毒,绑架,偷盗,是一群把各种技巧都掌握的很好的猛人。
他们穿着锁甲,携带大量的火器和强弩,还有虎蹲炮和小样佛郎机用来攻坚,这是一群武装到牙齿的猛人,也就是和记有这样的想法并且有能力付诸实际,用超强的武装和长期的训练和实战组织出了这么一群超过了时代的强人猛人。
第三波的人更少,他们更擅长军情人员的一些技巧,根据简陋的地图他们就能明白汤池的大略分布,他们会把战马潜藏起来,他们在野外也有极强的生存能力,并且擅长利用好任何工具来逃命。
这些家伙一旦藏身在黑暗之中就很难被找到了,他们负责接应前队和攻坚人员逃离,提前规划好逃走的路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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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千五百二十九章 突击
这是一群杰出之士,是十三山和宽甸两个军情分司会合起来之后的军情行动人员的精华,其中不乏高阶位的军情人员。
他们如果放到军队里最少也是营连级的指挥人员,他们平时的工资俸禄收入也高,也会有股息花红分配,如果不是在行动组而是在军队或是各军司之内,他们都很难有什么性命之忧了,可是当任务下达,这些人毫无犹豫和退缩之意……在行动组里不管到了什么阶级,只要加入了就不能后悔,身为行动组的成员就必须明白这一点,如果在战前退缩,这一生都会后悔,如果敢提起这段经历说给任何军情司的同僚听,只会迎来一个字的回答:呸!
人们在暗夜中行动着,所有人都静默着,锁甲被扎束的很紧没有发出一点儿声响,没有狗叫没有任何动静,荒野就是荒野,人们好象在最蛮荒的时代行走在最原始的荒野,只有远方传来的火光和隐隐的喊杀声在提醒着这些赶路的人这并不是真的原始荒野,在不远处就有最凶恶的敌人,只要稍有不慎,他们就会被这些凶狠的敌人包围和剿杀,不会有任何幸存的机会给他们。
陈獾时不时的看向天空,月亮还是那么明亮皎洁,但偶然飘过一朵云经过,月光就会迅速黯淡下来,月色并不保险,但这已经是最好的帮助。不需要点火,走路很轻松,完全静默状态下的行军只有人群走路时脚步发出来的沙沙声,脚底下是松软荒芜的土地,还有过膝高的野草,但并没有布满荆棘的灌木群,常年在宽甸山中和辽南行动的他们走在这样的地方感觉还是相当的轻松,没有任何的困难。
他们从一个明显的浅滩处渡河,夏末时河水相当的平缓,大片的河水只有半人多深,最浅的地方才到膝盖,就算这样渡河也有些困难,行动组的人们携带着大量的弹药和火器,绝对不能受潮,所以要把火药弹丸和火器高举到头顶渡河,在河水深的地方他们被冲的东倒西歪,最困难的就是扛着重型火器的人,几十斤的重量走路还好,换着人扛就是了,在河水里不能换手,只能自己提着一口气强行渡河,到了河岸另一边时,身强力壮经过严格体能训练的人也累坏了,瘫在河床上喘了半天的气才能继续行走。
过河之后四处都能传来马蹄声,这是来回巡逻的后金马甲或步甲,那些穿着泡钉棉甲的女真骑兵各有防御的范围,行动组的人走的相当坚决,很多时候可能巡逻的骑兵听到了一些动静,但声响过去很快,没有什么人真的起疑心,绝对不会有什么人想到居然真的有一支胆大包身的队伍,居然以一百多人的数量就敢于打在重兵护卫下的汤池的主意,并且剑指努尔哈赤,这个后金国的大汗,八旗的创始人,一生身经百战的无敌统帅。
在后世认为这是一个军事学上的奇迹,毕竟在当时没有特务战的体系和学说,军史学者都搞不大明白,为什么和记会出来这么超前的东西。
军事情报学说,特务战学说,斩首战法,这些东西都得几百年后才出现,并且其实也罕有成功的范例。
但这一次和记的特务战毫无疑问的成功了,一百多人穿过了后金薄弱的防区,并且直抵汤池。
在汤池外围,第二队和第三队停下了脚步,等候前队的动作。
所有人把火器装填好,兵仗局制成的军用硬弩也装填好了,这是一种短弩,箭矢比筷子要略长一些,近距离的杀伤力比手铳要强的多,只是装填和击发的程序较为复杂,不是经过长久训练的人用不好这东西,所以不会大规模的在军中列装。
更多的人还是准备用刀牌或火器,行动组的人擅长刺杀,短刀和盾牌是他们的武装标配。火器则是上手容易,短时间的训练后就人人都会使,如果不考虑到暴露目标,动作大,威慑力大的火器更适全短促突击这种战术来使用。
过百人原本如一条蜿蜒的长蛇,现在已经基本上聚集在一起了,按小队的方式组成了一个个的纵队,汤池并没有城墙,也不是军堡,原本在近处有一座明军的小型军堡,早就被毁的差不多了。
一幢幢房舍建筑在温泉四周,引水入池,女真贵族们很喜欢这里,在满文老档上有多老汗带着亲贵们来泡汤池的记录。
当然也包括努尔哈赤最后的日子,八月二十前后因背疮发作而死于清河汤池。
……
乌纳格是少数被带到汤池的蒙古人,努尔哈赤表面上对蒙古人十分的亲近和重视,每当有蒙古台吉前来就出城远迎,双方行抱见礼,然后赐给来投的蒙古台吉大量的物品,举行欢迎的宴会,并且一再声明盟好之意。
过了子时之后女真亲贵们多半都去休息了,只有一个梅勒额真带着部下在汤池入口四周巡逻,乌纳格则带着自己的亲随打下手配合,虽然老汗把他带来汤池是一种难得的恩典,不过出了事情,苦差肯定还是落在蒙古人头上。
对此乌纳格倒也没有什么怨言,近年来老汗对汉人没有丝毫信任,佟养性和李永芳都是额附,还不是被留在辽阳,没有机会跟过来?
四周逐渐寂静下来,追赶东江镇的兵力分散开来,有一些还在追,已经走远了,有一些则在回程途中,也是安静了下来。
对这种安静守备汤池的众人并没有感觉什么不妥,事实上东江兵能抵达汤池附近才是叫人意外的事情。
乌纳格感觉会有守备的将领人头落地,对此他毫不关注,蒙古人连归附的在内,要么在沈阳北部驻扎,要么就在辽南一带放牧,或是驻守在辽阳和沈阳城内,四周的官庄和守兵以女真人为主,官庄内也是汉军为主,只有极少的蒙古人分散在各个官庄,就算要追查责任,也和蒙古人没有太大的关系。
这时隐隐传来人的脚步声,几个蒙古骑兵懒洋洋的策马迎向前方。
他们也穿着对襟棉甲,铁叶镶嵌在铜钉之内,和锻打压实后的棉袍组成了简陋的甲胄,相比他们在草原上的装束,这已经算是豪华的具甲装扮了。
握了握手中的铁矛,还有人不经意间拿起了弓箭。
没有人太在意迎过来的稀疏的人影,外围还有巡哨,没有发出警报说明就是自己人,应该是被派出去追击东江兵的小股部队折返了。
“什么人,哪个主子麾下的?”一个蒙古将官用蒙语叫喊着,女真人也多半能听的懂蒙古话,事实上海西四部等女真部族就是用蒙语交流。
女真人以前没有统一的文字,是努尔哈赤下令巴克什和额尔德尼等人创造出来的,和蒙古文字很象的新文字。
也没有广泛流通的语言,建州部是几百年前从冰原南下的通古斯人,完颜部等部是一直生活在长白山一带的女真部落,有的部落说女真话,有的直接就是说蒙古语,因为在漫长的时间内,诸部和外界还有各部之间沟通时,发觉还是蒙语适用的范围更加的广泛。
就算现在,蒙语也是八旗中的主流语言,就算不会说,大致也能听的懂意思。
来人却并没有回答,问话的蒙古将领皱了皱眉,下令散漫的部下小心一些,自己又大声道:“快点说是哪个旗下的!”
来人仍然不出声,只是加快脚步。
这一下连远处的乌纳格也感觉不对了,两眼圆睁盯着那些飞速赶过来的黑影。
到这时守备汤池的人员仍然不敢相信这是跑过来人有什么异常,毕竟东江兵的骚扰还在汤池外围十几里的西南方向,没有人敢想象会有什么兵马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真的能摸到重兵把守的汤池里来。
“退后,退后!”
附近的女真人也察觉到了不对,数十骑策马往这边赶过来。
“杀!”
带队的一个行动组的队官率先站稳脚步,两手平举步铳,距离只有三四十步远,太近了,对威力很大的步铳来说已经可以瞄准和射击了。
虽然是早期的滑膛枪,事实上这种火枪一直在几百年后都有人使用。在中国没有禁枪之前,农村大量保存着民国乃至前清时的火药。枪,装药,塞入铅丸,这是打兔子和野鸡的利器。几十步的近距离扣动扳机射击,对人体的伤害也是远远大过于弓箭。
第一声枪响之后,接着就是接连不断的枪声响起来。
头一枪打放之后,那个行动组的队官又迅速取出插在腰间的手铳,两支手铳砰砰又是两声爆响,连续三枪都没有放空,三个蒙古人惨叫着从马上掉落了下去。
更多的行动组员都是一样的表现,每人都连续打放了好几轮。
打放之后没有犹豫,这些行动组员迅速抛掉手中的武器,拔出佩刀或短剑猛冲上去。
也有一些抛掷特别准的,继续把腰间的短斧和投枪往前面扔过去。
正文 第一千五百三十章 火焰
第一队行动组员都是挑的动作娴熟老练,扑击轻捷快速的好手,他们的打放迅速,突前的速度也是极快。
在刚刚突入到汤池的途中他们已经悄无声息的干掉了好几个女真巡哨,而且是错射发铳或是挥刀斩杀,每铳必中,每刀也是必中!
这种事战兵一般反而做不好,或是掌握不好距离,或是动作过于猛烈而惊动敌人。这些行动组员却没有这样的问题,他们的训练和经历的一切都是要快和狠的解决敌人,以不闹出大动静就杀掉敌人为最高的标准。
在暴露行踪之后,这些人的动作也是十分的娴熟老练。
他们打掉一波敌人之后也并没有停留,而是继续迅速突前。
一部份人持刀砍杀那些陷于震惊和恐慌之中的蒙古和女真骑兵,由于是近身搏斗,马也没有跑起来,转动笨拙的骑兵反而不是轻装步兵们的对手,特别是行动组的人武艺高超,行动十分迅捷,哪怕是后赶上来的女真战兵也没有办法在马上对付他们,很多女真人气的怒吼起来,开始从马上跳下来与这些行动组的人搏斗起来。
最少一队行动组的成员突入了汤池之内,在大片的房舍区的空档奔跑起来。
如果那个梅勒额真有头发的话,现在肯定要恐慌的竖立起来了。
居然被敌兵突入汤池内部,这简直是不可原谅的错误,到了明天老汗醒来处置这事,他最好的结束也是被剥夺官职,或是鞭打,乃至被斩首处死。
老汗对犯错的守备人员不可能宽恕,在战场上偶然犯错还可能会有被宽恕的机会。但在守备时如果犯了错,就算没有引发严重的后果也不太可能被原谅。老汗对自身的安全看的很重,哪怕是护卫人员只忘了上锁这一件小事都会杀人,更何况在老汗所在的汤池被一群武装的敌人突入其内!
梅勒额真的脸都骇的变了形,他用激昂的腔调指挥所有人,一定要把突进去的那一伙人赶紧给斩杀干净。
可是已经迟了!
行动组的一切动作都有一定之规,比如现在就是要突破和制造混乱,他们的动作无比迅速,千锤百炼的训练和实战使得这些行动组员的头脑无比清楚,动作也相当的连贯。
而不论女真人还是蒙古人,对付这种特务战法都缺乏相对的经验,其实不仅他们没有经验而表现的很糟糕,就算几百年后的军队也未必会好上多少。
一个小国派出几十个特务就能潜入敌对国的首都,大杀特杀,差点儿杀入总统府完成斩首任务,如果不是事实的话,你敢相信?
而在这个时代,和记军情司的行动组就是远高出时代标准的特务战的战士,他们就是为了这一刻而持续不断的训练,并且经历过若干次小规模实战的考核,不合格的特务人员被淘汰了出去,这一次出动的是两个大战区的精华,理应就该有这般的杰出表现。
前队特务人员突入之入并没有找寻感兴趣的目标来刺杀,他们的目的在于别处。
这些人腰间都悬挂着黑色的罐子,取出银质的引火机把罐子口部的引绳点燃,火光迅速闪烁着,然后行动组员们把燃烧的罐子抛出去。
汤池的房子有砖瓦制的,可是也有相当多的木制和茅草顶的房舍。
后金的国力还很衰弱,就算是亲贵们来享受的汤池也没有办法完全的用砖瓦结构。
就算是砖瓦结构也是用木制的大梁和大量的木制家俱,这些东西一样的易于燃烧。
引火机是提前了百多年的产物,在一百多年后的欧洲开始大量被使用,而被点燃的火罐子则早就被使用过了。
猛火油,其实也就是石油早就在中国的战争史上被使用过,在今天取得一些石油是更简单的事情。
装入罐子或是用正经的猛火油柜都早就有纪录,宋代的兵书里猛火油柜不仅有记录还有详细的图片分解。
明军则没有用猛火油的记录,这是因为已经出现了成熟的火器。
正如宋人大量使用的神臂弓等各种强弓硬弩,在明朝军队里就不复存在了。特别是弩,一直是中**队的特色,在明朝也是被弃之不用。
因为出现了更好的东西,淘汰旧有的利器也属正常之事,并不足为奇怪。
但在这样的突袭之中,猛火罐起了相当重要的作用。
一个个火罐子扔出去之后,四处燃烧,大火瞬息间就席卷了十几处房舍,到处传来烈火迅速燃烧的噼啪炸响,然后是人的惊呼声,不少人试图穿过瞬间燃烧的烈火,然后自己身上的衣袍头发都被火点燃,在惨叫声中在地上打滚,试图熄灭身上的烈火,但猛火油沾身之后,又岂是容易熄灭的,在第一时间仓惶跑出来的人,反而多半被火给烧死了。
倒是一些人并不着急,在火焰燃烧的起伏中瞅准时机一跃而出,这样才逃出了性命。
燃烧的大火在汤池内引起了极度的混乱,特别是大火几乎是瞬间就烧起来了,火场中狼狈奔逃的不乏后金的名臣重将,后来才知道四阿哥汤古代在火场中被烧死了,算是死的最莫名的一位满洲亲贵。
几百人在火场中窜逃,场面极度的混乱,而在突入小队的身后,第二波突击队员们也赶到了汤池外围,并且开始击败那些外围的守备。
蒙古人已经退后了,他们不敢跑,但节节败退。
在这样的场面中没有哪个女真人或蒙古人转身逃走,这是相当正常的行为。
汤池里全部是亲贵,包括老汗在内,任何在场的人敢跑,下场一定是被虐杀斩首,并且会连累家人。
这是女真军法最认真的地方,在战场上主将战死,其部下返回者皆斩。
护卫老汗的兵敢跑,只要女真不亡国就死定了。
严酷的军法下乌纳格等人和女真人的残余汇合在一起,他们希望能有成建制的兵马赶紧过来救援,但现在汤池里只有护卫老汗的葛布什贤未动,其余的兵马不是被派去撵东江兵去了,就是在大火中被烧的焦头烂额。
此时乌纳格等人才隐隐明白过来,自己等人遇到了一次准备相当充分的突袭,而对手也不是东江兵那些乞丐兵,不说那些火器,就是这些敌兵身上那些精良的锁甲,短弩,精良的刀剑武器,还有投掷过来的兵器,无论哪一点都不是东江兵能比的。
眼前这支军队根本不是东江兵能比的,其果毅坚决,敢于奔袭到汤池来,也不是辽西那些没胆的关宁军能比的。
尽管乌纳格是个蒙古人,接触到的高层消息却并不少,几乎在瞬间之后他就能确定,今天来突袭的一定是和记的商团军人。
除此之外,根本找不到另外的可能。
强悍,敢战,而装备精良,等于是东江兵,秦兵,加上关宁兵的集合。
在眼下的大明,就算是天子也找不到这样的一支军队,只有那传说中富有无比,又强悍无比的商团军能选拔出这么强悍的军人来突袭了吧。
乌纳格当然也不能确定,现在也没有时间给他思索,特别是陆续有近百敌兵赶到,守备在汤池外围的蒙古兵和女真兵人数已经远远不如敌兵的多,在近身砍杀下骑兵的威力被严重削弱,特别是第二轮敌兵赶到后,又是一轮火枪涮下来,几乎叫乌纳格等人没有还手之力了。
当那个梅勒额真被打落下马,乌纳格本人也被刀砍伤之后,残余的一些兵马终于忍不住败逃了。
他们不敢跑远,而是绕道几十步后逃窜到汤池内部,这样还有解释的机会。
突进来的行动组员也没有追击的打算,这些守兵不是他们的目标。
按曹振彦给的图纸路径,陈獾等人开始往努尔哈赤的住所突击,一路上有一些少数跑出来的女真人,微弱的抵抗都被瞬间粉碎。
挺进的一路上留下不少尸体,也有一些行动组员受伤或战死,到目前为止损失还是相当轻微,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老汗的汤池驻地在大片的房舍正中,四周还是陆续又有不少屋子起火,这当然是第一队的人员继续在四处纵火造成的乱象。
汤池里还有好几百人,如果组织起来也会给陈獾等人带来极大的麻烦,在第一队的努力下,这些人要组织起来的难度成倍的增加了。
努尔哈赤的住所外围有围墙,条石和砖石修筑,内里是十几幢屋子,动静起来后里头的守备人员已经熄灭灯火,看起来就是一片黑沉沉的普通屋子。
这时陈獾心中不免庆幸,前来突袭并非是一次相当周密的行动,而是得知东江军有偷袭汤池的计划后临时决定的,事前的准备并不太周全,对汤池一带的了解是这几年情报工作的汇总,对努尔哈赤住所这样重要的情报一直没有准确的消息来源。
这一次曹振彦提供的帮助真的相当重要,完全抵得上他们百多人的性命了。
“先扔火罐!”陈獾一指眼前的建筑群落,厉声下令。
十余人解下火罐点燃,同时开始往内里扔进去。
正文 第一千五百三十一章 劲射
这时人们的耳边传来崩崩响的弓弦声,几十支劲箭几乎是瞬息间从院内飞射而出,由于院墙阻隔,多半的箭矢是抛射出来的,也有一些暗暗爬在高处的女真人平射出重箭出来。
这些箭矢射的极准,哪怕是抛射出来的落点也是相当的精准,眨眼间就有超过五名行动组员被射翻在地,还有相当数量的队员受了伤。
就是射翻,是平射的重箭,劲力极大,距离太近导致力道和准头都超出了人们的想象之外。这种箭头是女真人惯用的重箭,箭杆就比轻箭要粗重许多,箭尖类似小铁铲,比普通的箭头要重上许多,加上强弓劲射,力道远非普通的轻箭可比。
虽然有锁甲在身,但有好几人被射中面门或是咽喉要害,几乎瞬间就死去了。
陈獾转脸看了一下身边死去的伙伴,整张脸的面门好象被大力掀开了一样,五官和脸皮都被铲除起来了一样,整张脸都被铲平了,箭杆还插在脸部上方,不停的颤抖着。
要害中箭的人瞬间就死了,这使得很多行动组的成员一下子警惕起来,他们暴起退后,同时尽量低头和寻找防御死角,还好这院落四周都有房舍,近百人很快找到了很多可以掩护自己的角落。
大半的油罐没有扔进去,少数的几个扔到了院子里,发出爆炸响声,同时升起火光。可惜院中全是条石铺成的地面,院墙也是砖石构造,火罐造成的威胁相当的小。
在火光中行动组员们终于看清楚了对面的目标,几十个黑影在火光中影影绰绰的站立着,有的在高处,有的在院中,有的在房舍廊檐之下。
“这就是葛布什贤?”陈獾忍不住脱口而出。
院中的女真兵确实不愧强兵的典范,在这样的突袭和火光之下显得相当的冷静。既不愤怒,也不惊惶,一个个人影如同木桩子一样站立着,完全看的出来的坚毅果决。
行动组有对各部台吉的斩首任务,也有刺杀任务。
比如刺杀漠北三汗中土谢图汗长子多尔济的任务就是军情司行动组人员的手笔,这是一个相当著名的战例,事后在军情司内部被传为美谈。
还有一些刺杀大明境内不合作的官员,刺杀一些不听话的豪强大户,这都是军情司行动人员的责任。
和记的车队畅行无阻,总不能都是送了钱?
搞关系就得是这样,左手捧着银子,右手拿着棒子。
那些官员和绅粮大户都明白这个道理,与和记合作有银子拿,虽然未必比他们自己下手勒索来的多,但和记总是会给钱的。
只要大家合作,银子就源源不断。
可是如果一心想从和记身上吸血,不识好歹,总会有人莫名其妙的被一伙入户的强盗给灭了门。
这样的刺杀人们心知肚明,手段巧妙,查不出端底。地方官员也根本不敢详查。
在和记强大的财力背后是更强悍的商团军人们,有这个后盾连皇帝也要用怀柔的手段来安抚和记,地方官员可没有人觉得自己的脑袋比朝廷安定和记,稳固边疆的大局更重要。
就是这样和记的车队打上旗帜之后才畅行无阻,才能在北方到长江边上都收取大量的保险费。
行动组的成员们能干掉北虏的披甲和大明将领的内丁和护院们,也是见识多了相当多的好手,可是不管是哪一边的敌人都不能和眼前的葛布什贤们相比。
几个葛布什贤突然动作起来,动作真的是快若疾电,他们连续引弓平射,几支重箭如飞一般的射出来,几乎是看到他们动作的同时箭矢就已经射过来了,瞄准就在一两秒钟的时间内就完成了,整个移动加射箭只是几个呼吸之间,所有的动作都快极了,也漂亮极了。
整体的移动和引弓而射的动作都是那么的漂亮,力量和速度得到了完美的结合。
张瀚一直嘀咕女真人撞了大运,但运气可能是老天给的,取得这份运气还是要自己有这份实力。
眼前这些葛布什贤都是两黄旗的精锐,两黄旗又是八旗中精兵最多的两旗,葛布什贤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他们比起白甲的战斗技巧还要丰富,战斗意志和装备都要更好,人人都可以身负数十斤的铁甲而奔走自如,可以从容的骑马在各种地形上奔跑,可以娴熟的使用任何兵器,当然是除了火器之外。
这些人的动作充满着力与美的协调感,他们射箭也不需要刻意的瞄准。最少二十年以上的经验使得每个动作已经与呼吸一样自然,根本就不需要太久就能确定目标,根据距离,弓力,还有风力来判定落定,哪怕是一只瘦小的野兔他们都能百发百中,更不要说躯体相对庞大很多的人或战马了。
这些葛布什贤和白甲,还有马甲加起来不到三万人,就是这些百战余生的勇士成为女真八旗的核心力量,也是数次大战斩杀最少三十万以上明军的核心主力。
在他们手中平均每人都有几十条甚至上百条汉人的性命,不光是明军,也包括各处的汉人平民。
在这一轮的短促射击中,又有几个行动组员中箭,还好由于藏住了大半要害,他们只是身上中箭,锁甲或绵铁甲挡住了大半的箭矢伤害,使得他们受创不重。
外围还有一些喊杀声,那是不敢跑远的残余的外围守备们发出来的呐喊,除了展示自己存在之外,也是希望附近的援兵尽快赶来。
在八月底的时候,辽东可以说是夏天的末尾,因为白天的气温还在二十度以上。但也可以说是深秋,因为在夜间最冷的时间只有几度的气温了,可能一夜之间北风骤然而至,然后冬天就紧随而至。
今天就是北风到来的日子。
在激昂的叫喊声中,天气突然转冷了,接着就是刮起大风,北风呼啸而至,气温从十来度的样子急剧下降,在呼啸的风声中,所有穿着夹袍的人都被风吹的瑟瑟发抖,毕竟在这样的天气里原本应该裹在被窝里睡觉才是。
陈獾原本满头大汗,在冷风之中也迅速挥发的无影无踪,接着就是全身冰冷,一种难言的寒意席卷而来。
这个时候陈獾才感觉自己忽略了曹振彦的警告,有些过于自信。
行动组的人应该是一样的感觉,这几年一直和北虏还有在大明境内活动,去年才转入很多人手,但多半是跟着东江的人熟悉情况,最多是陪着一起下毒或是接应逃亡汉民。对女真境内的行动极少,也极少是刺杀性质的行动。
到现在他们才明白过来,果然是真的换了对手,眼前的敌人穷凶极恶,个人战术和群体应战的水准都是相当的高,虽然只有不到六十人的人数,但分成若干层次,并且迅速借助地形进行反击,在陈獾的目光所及之处,还有十几个葛布什贤手握刀牌,距离大门很近,看来是很有可能想打一个短促的近距离的反击,和行动组员们进行肉搏战。
看到这些葛布什贤的表现,原本对自己队员的身手有相当信心的陈獾,此时也忍不住犹豫和迟疑起来。
怀疑不是好事,就象是一条毒蛇不停的吞噬着自己的内心。陈獾没有叫自己的情绪发散下去,而是借着月色和火光做了几个坚定的手式。
已经走到这一步,老奴明显就是在院落的房舍之中。想想那个女真老头子两手沾满的鲜血,他手上的生命已经超过了中国有史以来的所有屠夫能达到的最高成就……所谓的战神白起杀了几十万人,冉闵也只杀胡不到百万,五胡乱华和魏晋南北朝,包括五代十国的那些屠夫们,加起来的成就也没有努尔哈赤一个人大。
成吉思汗杀的人肯定比努尔哈赤多,但成吉思汗活着的时候并没有进入中国,屠杀北方汉人和四川汉人两千到三千万人的成就是其子孙用了五十年的时间才完成的。而在努尔哈赤手中,前后用了不到十年时间就使辽东的人口减少了五百万人以上,就算有皮岛朝鲜和辽西的逃亡汉人也不到百万人,也就是说,十年不到的时间,这个率领着六万人丁口小部族的天命汗完成了此前所有屠夫们都未能完成的伟大事业,直接或间接杀害了五百万人左右的辽东汉人。
这样的屠夫就在几十步外,难道就因为其护卫强悍就这么放弃?
答案当然是相反的,陈獾毫无放弃的打算,在他的手式命令下,几个壮实的汉子猛然冲向前方。
几个拿盾牌的队员也一起前冲,果然,在他们一起动作的时候,几支重箭已经落点奇准的射在了盾牌上,发出剧烈的笃笃响声。
一个队员冷汗直冒,低声道:“狗日的东虏,射箭比北虏狠多了。”
“劲力大!”另一个躲藏在墙角装填子弹的老队员沉声道:“准其实北虏也准,但他们的弓绵软无力,这是两边最大的区别。”
其余的人都是点头,如果对面屋子里的是北虏,他们早就冲上前去打放火铳了,凭着步兵铳他们能压的北虏抬不起头。凭着身上的锁甲,九成以上的北虏弓箭毫无威胁,根本不会有性命之忧。
而东虏的弓箭准头未必比北虏强出多少,双方一个是渔猎民族一个是游牧民族,都是从会走路就开始射箭,射箭不是做战技巧而是生存的本能,谈不上谁高谁低,但北虏的弓力太弱,和后金的弓力几乎要相差一倍。
在草原上,商团军人们视弓箭为玩具并非没有道理,但在辽东,弓箭却是不折不扣的杀人工具。
同样的工具,不同人的用法就带来完全不同的效果。
正文 第一千五百三十二章 虎蹲
密集而凶猛的箭矢几乎要压的人抬不起头来,在这种情形下固定虎蹲炮的炮位,压实药包,装上铅丸子弹,这都需要极大的勇气。
这一次出来带了四门虎蹲炮,这种炮重三十六斤,一个人抱着行军毫无困难,加配上弹药重量也并不高,陈獾等人也没有打持久战的意思,火炮只是轰开防御时有用,直打进去之后就无用了。
四门炮的装填过程中葛布什贤们察觉到了危机来临,他们把箭矢密集的射向摆弄火炮的队员们,同时开始有人移动大门,应该是想冲出来把火炮的威胁给解决掉。
这个时代的火炮是没有平射一说,所有的火炮,不管是重炮还是轻型小型的火炮都是仰角射击,因为火药包先塞入,然后是装填入弹丸,压实也是一门手艺,不能太紧也不能太松,太松了喷溅出来没有杀伤力,太紧了也是容易消耗动能,炮口当然是不能低的,炮口一低只会使火炮的弹丸松动甚至直接倾斜掉落到地上去了。
仰角射击要打击的目标只能不停的移动炮位来调整,根据距离的远近放上不同数量的木板板块,重炮和小炮的调整方法都是一样的,装配火炮的同时,行动组员们根据围墙和房舍的距离默算了一小会儿,就在虎蹲炮的炮位底下打入木板板块。
与此同时,院墙的大门打开,十几个葛布什贤推动盾牌,并没有急切的跑出来。
这叫很多持着火铳的行动队员感觉遗憾,他们希望敌人急切之下猛冲出来,这样可以获得相当不错的战果。
但相当明显的就是这些女真人的战斗经验实在是太丰富了,他们在开门之后用盾牌护住身体,移动的同时开始有箭手继续向外射箭,落点仍然是奇准无比,十几个行动组员同时打放火铳,盾牌和木制的大门被打的木屑飞溅,几个葛布什贤发出闷哼,显然也是有弹丸突破盾牌打中了他们,但这些家伙身上都是好几十斤重的厚重铁甲,弹丸冲过盾牌后再打破甲叶,击中人身,劲力已经小了许多,这样给他们的伤害就相当的有限,甚至是微乎其乎了。
盾牌阵继续前行,更多的火铳向他们打过去,但同时院落中的葛布什贤对队员们的威胁开始加大,他们用盾牌阵吸引了相当强的火力,近距离打放火铳之后盾牌不能护住所有人的,倒下了几个葛布什贤,但更多的射手可以无视火铳的威胁放箭,在那几个葛布什贤倒下去的同时,这边的行动组员也被重箭突破锁甲防御,或是又射中要害,也是在发出怒吼声后倒了下去。
在北风中陈獾几乎又急出冷汗来,还好炮位已经固定好,很简单,几个小型的沙包就可以了,然后调好炮口角度,火药包和弹丸已经装填好了。
虎蹲炮有两个脚爪,就象是蹲下抓地一样,炮身和炮口都很短小,虎蹲炮的名字也相当的贴切,就象是一只蹲下的老虎,等着择人吞噬。
这是明军火器序列中的利器,虽然是轻型小型火器,可是比那种火箭车等花巧繁多的火器要实用的多了。还有大将军炮和二将军炮,只有炮管没有炮耳炮架,转运相当笨拙,但也在攻克平壤的壬辰倭乱一役中发挥了相当大的作用。
四两重的铅子,六十步的有效杀伤,日军的火铳虽然精良,却远不是这种小型火炮的对手。一打一大片的霰弹足以保障大规模的有效杀伤,火铳与火炮的较量当然没有任何悬念,日军引以为重器的铁炮队在朝鲜可谓是吃尽了苦头,几乎没有占到任何的便宜。
眼前的四门虎蹲炮也是看起来不起眼,甚至在早前的商团军中也对这种明军的小型火炮不放在眼里。
事实证明,工部造的兵器粗制滥造而质量不佳,导致效果不好,但武器本身并没有太大的问题。
近距离的交战,虎蹲炮确实是相当不错的利器。
重炮一样能打霰弹,威力肯定也远大于虎蹲炮,可是这种突袭战里,你怎么拖着近千斤或过千斤的重炮赶路?
几个充当炮手的行动组员手持火把,依次把火炮点燃。
引绳燃烧的时刻,冲出门来的葛布什贤们发出呐喊声,当然是叫院里的同袍们躲避。
他们知道这是明军的火器,并且也知道威力并不小。
在院落里的葛布什贤也并没有太过慌乱,他们纷纷避入拐角和贴近院墙,或是直接闪身进屋。
在做这些动作的同时,炮声响了。
没有想象中的震耳欲聋的震响,只是类似二踢脚那样的巨响声,四门炮几乎是同时响起,火光和巨响声中,几百颗弹丸飞向葛布什贤们把守的院落之内。
尽管奋力躲藏,还是有十几个葛布什贤不可避免的被火炮的弹丸洗涮了一遍,最惨的几个瞬间面目全非,全身浴血,在惨叫声中倒了下去,在地面上抽搐和呻吟着。
在真正的火器之下,这些身经百战,武艺无比高强的披着铁甲的勇士们也和纸人一样的脆弱,除了几个立刻身死的,还有几个也是受伤颇重,身上到处是铅弹打出来的凹痕,铁甲的叶片被打的凹陷进去,身体受创很重,大口大口的吐着鲜血。
受轻伤的也不好过,铅弹打入人体,身上象是一瞬间被鲜血给洗浴了一遍一样,身上到处是一个个小小的血痕洞口,鲜血沽沽流出,整个人象是泡在血池里刚出来一样。
这就是霰弹的好处,没有办法象实心炮弹那样一炮致命,但瞬间扇形伤害,打死的人未必多,但伤者很多,并且在事后处理起来相当的麻烦。
一轮炮火过后,院落里的葛布什贤们一片混乱,比起刚刚的娴熟老练和成竹在胸,现在的他们显得脆弱了许多。
这也不能怪他们,一个人如果有相当强的实力,他就会在自己擅长的工作范围里展现出相当的自信。
但外来的力量摧毁了他们的自信,使他们在自己擅长的邻域受到了严重的挫败,这使得这些葛布什贤的失去了不少信心,他们原本擅长的就是在战场上毫不留情的碾压敌人,被动防守已经叫他们不耐烦了,可是敌人的火器太过犀利,他们才刚刚试图转入进攻就遭遇了极为惨烈的打击。
更重要的就是火炮已经是再次在装填了,如果再次装填,再轰击一轮,除了躲藏到房间里是没有任何好办法的。
可是他们是保护老汗的卫兵,老汗就在屋中,他们这些护卫居然要靠躲藏到老汗藏身的地方来乞求活命?
葛布什贤们眼都红了,院落中的人开始有一部份人往院门处来,应该是支援那些已经冲出来的葛布什贤,另一部份则留在院内,瞬间攀爬到高处,开始不惜体力的不停的射出重箭来压制对面的行动队员们。
而行动组员们则不断的还以颜色,虎蹲炮还在装填,其余的人用短弩和火铳还击,砰砰的火铳声和崩崩的弓弦声,还有硬弩击发时的啪啪声响混杂在一起,加上人的惨叫和吼叫声,整个汤池内已经如鼎沸了一般。
远处还有火光和木制房舍烧响时的噼里啪啦的炸响,更有人的叫声和马的嘶鸣声,十几个行动组员的经验相当的丰富,不停的在制造着混乱,不仅是放火,也时不时的把火罐子扔向聚集起来的人群,战马和人同时受惊,然后又是一片混乱。
如果从天空俯瞰就能看的到,整个汤池四处都是火光,到处是在火光中奔走的人和马,到处是惊惶的人群,那些披甲的将领和战兵,戴着大帽穿着青布箭袍的旗丁,还有那些骑马乱跑的蒙古人,惊惶失措趴在原地几乎不敢动弹的汉人包衣。
到处都是一片混乱,没有哪一处地方是绝对安全的,人们在火光中四处奔走着,要提防时不时落下来的火罐带来的火雨,同时行动组员们也不停的施放弩箭,投掷短斧,用杀伤制造更大的混乱。
队员们的火铳早就打放过了,在快速的移动之下也没有功夫重新装填,只能用冷兵器来进行杀伤,好在行动队员们都是使用各种兵器的好手,他们的突袭也是两人或三人小组合作,在一片混乱中取得了相当不错的战果。
也有一些女真甲兵盯上了他们,这些女真人虽然不及葛布什贤,但也有相当多的白甲和马甲,加上他们的主子都是把好手带出来充当护卫,这些人的战场经验也十分丰富,能在一片混乱中迅速盯上目标亦非是易事。
但场面实在太混乱,这些护兵出来的时候多半骑着马和披着铁甲,这样反而限制了他们的行动速度,在火场和混乱的人群中骑马根本没有办法快速移动,而身披重甲是白甲和马甲们的标识和荣誉,在类似巷战的突袭战中这反而是成了他们的负担。
这些后金将士只能尽量射出弓箭来试图打击那些奔跑在黑暗和明亮处的矫健身影,但收效甚微,行动组员们已经深知女真人箭矢的利害,他们总是在不断移动,甚至主动扎向人群密集之处。
正文 第一千五百三十三章 牺牲
身后时不时的传来箭矢响声,有时候箭矢从身边掠过,打在砖石之上,打的乱石崩飞,然后传来女真人愤怒的吼叫声。
在这种时候,还是有行动组员叫道:“狗日的硬是要得,差点就要了老子的命。”
“小心些。”负责的队官叫道:“接下来和第三队配合,在外围巩固撤退点,尽量多弄一些马匹在手里。”
“是差不多了。”一个队员还身射了一弩,将一个一直盯着他们的马甲射翻在地,强弩射穿了对方身上的铁甲,直插入胸口,箭矢几乎完全没入,那个马甲开始趴在地上吐血,显然是活不了了。
这个队员欢呼一声,可是从远处猛然射来一只轻箭,正中这个队员的脖颈,鲜血象礼花一样在半空中绽放着,这个队员两眼圆瞪,伸手想拔出那支箭矢,不过他也知道,一拔出来自己就立刻完了,于是只瞪眼看着,并没有下手。
“罗三儿,你不行了。”行动队长似乎没有太多感情似的,转身离开的动作毫无迟疑,只是在最后跑开的时候向后看了一眼,同时沉着声道:“你万事放心。”
时间太紧迫了,其实队长和这个中箭的队员在一起合作了三年多,如果军司不太提倡搞明军中的那一套,两人也早就结拜了。就算这样也是通家之好,两人家安在一起,前后相隔不太久娶的媳妇,都生了儿子,父母也接在身边一起住。两人早就约定好,一旦死了一个,剩下活着的一定要照顾好对方的家人,现在队长没有说太多,只是简单的两个字,受了重创的队员脸上竟是露出笑容,轻轻点了点头之后才慢慢的倒了下去。
这样的死伤在所难免,所有人都有心理准备,没有多少感伤和哀悼的时间,所有人都在继续行动,他们已经做的很好,比预计的还要好,但当队长带着第一队的队员往外围疏散和继续制造混乱时,还是忍不住看向火炮打响的地方。
那里才是任务的核心区域,在汤池制造的这场混乱绝对是一次教科书般的特务战突袭,在敌人猝不及防的情形下制造了相当大的混乱,并且有很多杀伤。
要知道这里并不是什么普通的官庄或小型的村落城镇,而是女真的核心区域,并且能在这里居住的都是女真的高层亲贵,连一个汉军将领都没有,哪怕是李永芳这样的降将都没有资格被带到这里来,只有那些贝勒阿哥还有八旗的总兵官,蒙古左右翼的高层还有归附的台吉们才有资格到这里来。这些亲贵带着的护兵都相当的强悍,能在这里制造出这样的混乱,足够女真高层失尽颜面,使这些参与突袭的行动队员们成为活着的传奇。只要他们能回到和记的统治区,等待他们的就是鲜花和掌声,当然还有各种各样的奖励,包括所有人都最为看重的荣誉勋章。
在他们奔向黑暗的同时,留下的还是一路火光,不管有没有失去同伴,或是自己还处于极度的危险之中,这些优秀的汉子都记得要完成自己的职责,哪怕是会失去自己的性命。
更多的火光和更多的混乱,但核心区的混乱总是会逐渐平定下来的,外围的火光只能说明一点,一个负责前期混乱的小队和负责断后的小队已经开始在外围汇合,按预定时间他们只能坚持这么久,再试图做更多的事只会使那些反应过来的八旗兵迅速的合围他们,除了被恼羞成怒的女真人砍成肉酱这两个小队的行动队员也做不了太多的事。
牺牲不可避免时就得有人牺牲,和记商团军和各个强力部门的成员都有这样的认识。虽然和记用钢铁来教训北虏,但也不要忽略将士们的敢死牺牲。
但如果牺牲毫无价值,那么就要尽可能的避免。
更多的女真人在亲贵们的呼喊下开始聚集了,他们显然都是要向着一个目标出发,所以其实女真人的反应也会很快捷。
传来炮声之后这些亲贵就更加着急了,从开始的震惊和愤怒,到老汗住所传来炮声后就是害怕和羞恼。
虽然努尔哈赤已经病入膏肓,差不多所有人都可以接受老汗不久人世的事实。但老汗寿终正寝和被汉人突袭杀死绝对是两回事。如果老汗真的有什么闪失,在场的所有亲贵和女真甲兵都简直要无颜活在世间。
大火熊熊燃烧,四周一片混乱,当炮声响起的时候还是相当的明显。
所有的女真人都发出了羞恼的叫喊,他们开始往努儿哈赤的住所奋力赶过去。
……
最初厮杀声刚起的时候,多尔衮还在沉睡之中,并没有第一时间被嘈杂声吵醒。
不过曹振彦是第一时间翻身起床,他的房中还有另外几个包衣,各人都被惊醒了。
曹振彦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但他没有出声,和所有人一样在脸上显露出震惊和害怕夹杂的色彩。
这么多年了,老汗驻营之所从未有过这样的事,先是东江兵在外围捣乱,老汗盛怒之下派出精兵劲旅去清剿,兵马派出兵可能别处驻军也赶过去了,很快时间混乱平息,各处都平静了下来。
谁料想过了子夜,居然在汤池之内也出了乱子!
喊杀声,起火走水的叫喊声,人和马到处乱跑的嘈杂声响都起来之后,没有人敢继续留在屋中装傻了。
随员护兵和包衣们都从屋中跑了出来,四周到处都是火光和乱跑的人群。
这个时候正是第一队的行动队员到处扔火罐的时候,也是汤池里的人从睡梦中惊醒最为懵懂的时期,这个时候的混乱最大,也最令人惊怕。
因为事件刚起,所有人都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最为恐怖的事情就是无知的恐惧,就象在暗夜中行走,自己就把自己吓个半死,其实什么也没有看到,真的看到了什么反而不会那么害怕。
四周的房舍不停的起火,多尔衮居住的院落也扔了几个火罐进来,包衣们住的偏厢一下子燃烧起来,护兵们算镇定,包衣们有些惊怕的叫起来。
这时多尔衮才披衣出来,见状立刻下令人拎水灭火。
一个护兵章京要带人出去看看,多尔衮摇头道:“现在出去毫无意义,外头乱的跟什么似的,你们出去了也就是裹在人群里乱跑,有何用?”
这话见识的相当明白,众人不觉叹服,连心怀鬼胎的曹振彦也是微微点头,怪不得女真高层最重视多尔衮,大妃所生三兄弟,阿济格勇,多铎浑,只有一个多尔衮算是有一个智,为人所重视,并不足奇怪。
“小曹。”多尔衮一眼就瞥到曹振彦,皱眉道:“你出去时,可曾见异样?”
曹振彦所行经过是已经禀报过的,并且也有过伏笔,当下往地下一跪,动作并不慌张,曹振彦碰首,沉声道:“奴才办事不力,未曾见这股潜藏兵马。”
“咳,这怪不得你。”多尔衮摆摆手,想到曹振彦此前说的话,说道:“要是你此前被他们发现,怕也是回不来了。”
曹振彦叩首请罪,多尔衮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站在阶上看着外间的情形。
院墙外一片混乱,院内房舍也起火了,包衣们用两个水桶不停的把汤池里的水倾倒在着了火的房子之上,效果相当有限。
火罐里储的是猛火油,燃烧起来很难用水扑灭,更何况是杯水车薪。
护兵们都是全身披甲,环立而侍,护卫着多尔衮在他们之中。
外间应该有不少亲贵带人平息混乱,追杀那些捣乱的敌人,但多尔衮不出去也不会有什么说什么话,年龄太小,老老实实躲起来不添乱反而是对的。
夜空之中北风乍起,多尔衮感觉到一阵寒意,情不自禁的裹紧了披在身上的衣袍。
外间是一片混乱,火光,人影,兵器和马匹,象是一出未经过排练而一团混乱的闹剧。多尔衮从来没有想到过,居然会在后金的核心之地,老汗汤池沐浴之所发生这样的事情。
如果是在辽阳呢?
在沈阳呢?
若是这样,东江对后金的渗透就太可怕了,后金统治的地方几乎没有称得上安全的地方了。
当然多尔衮也觉得这是一次偶然成功的突袭,用一支部队吸引开后金驻守兵马的注意力,同时汤池里的驻军也出去不少,这使得另一支小股的部队渗透进来的难度减低了很多。若非如此,一路上的官庄和守备兵马也不会毫无察觉。
当老汗住所那边传来厮杀呐喊声,还有火炮的轰击声时,多尔衮整张脸都变成惨白的神色。他和所有人都完全没有想到,这支前来突袭的小股兵马所图甚大,并且肯定有内应间谍,否则没有办法直接找到老汗的住处。
看来还是东江镇的人早就在这里安插了人手,探听了详细的情报,这才左右开弓,大部队引开大半的防守力量,小股精锐突进来偷袭。
从外边的动静来看,进来的人数就算不多,也肯定是东江精锐中的精锐,绝非普通的东江镇兵可比。
多尔衮倒是没有第一时间想到商团军,他毕竟年龄还小,还没有敏锐的战场感觉和高层的思维。
正文 第一千五百三十四章 岳托
“父汗处受袭,这怎么得了?”多尔衮一时间面色苍白,他没有太多时间犹豫,立刻道:“护兵随我一同去父汗处救援。”
一个正黄旗的白甲纛章京沉声道:“十四阿哥最好还是留在这里,外头一片混乱,我们万一护卫不周,伤了主子,我们就算万死也不能抵罪。”
这倒是相当周全的考虑,多尔衮想了一会儿,说道:“那好,你们先过去。”
“是!”
在护卫们冲出大门之后,多尔衮有些神魂不安,他的那些伴当亲随也还年轻,此时也给不出什么象样的建言,众人面面相觑,相顾无言。
这时火炮再次打响了,应该是第二轮炮声,随着火炮声似乎还有惨叫和厮杀声,这令得多尔衮更加的不安了。
短暂的寂静和尴尬之后,曹振彦跪下叩头道:“主子,奴才有事冒死上陈。”
多尔衮好象有了救星一样,说道:“你说吧,赶紧说。”
“是!”曹振彦朗声答了一句,接着道:“今天的事,别人可以不过去,主子是万万不能不去的。光派出护兵,远远不够!”
多尔衮悚然一惊,脑海中立刻考虑权衡利害关系。
他毕竟还是聪明人,所谓的墨尔青代根,也就是女真话聪明的意思,皇太极总不会随便找个名号封给多尔衮,就象阿济格的英亲王之封,也是相当的符合实际。
“唉,我刚刚想左了。”多尔衮大步踏下台阶,身后冷僧机和拜阿岱等人赶紧跟上,还有几个留下来的护兵也跟了上来。
“所有人都跟上,汉人包衣有武器的也来。”多尔衮这一瞬间威风凛凛,下令之时,众人都是凛然而遵。
多尔衮自己也提了把上好的精铁长刀,他的力气还不够大,提这刀也是做个样子。
代善现在不知道在何处,阿敏在沈阳没来,老五和老八都出兵撵东江镇兵去了,并没有在场。
如果在父汗危急之时,自己亲自领兵赶到,那自己在父汗心中的地位恐怕会直线上升,就算超不过多铎,恐怕也相差不多。
多尔衮一直认为,三兄弟中最适合挑大梁的就是自己。
多铎就是个小浑球,阿济格是个莽夫,和莽古尔泰还有豪格都是一个德性,八旗里不缺这样的人,多尔衮觉得自己最合适,聪明睿智,风度仪表都相当不错,也能够拉拢和安抚人,三兄弟里指定他当继承者和主心骨,定然比现在的局面要好的多。
这是一次机会,一定要抓住!
街道上仍是一片混乱,不过比早前的那种无序状态要好的多了,多尔衮看到德格类和阿拜等兄长,这才知道庸懦无能的四阿哥在火场里被烧死了。
众人都似乎明白对方的心思,当下无人多说,各引护兵开始往老汗住处赶去。
似乎也无人担心会不敌那些来偷袭的敌军,对方前来偷袭定然是小股精锐,人数不会太多。现在还有呐喊厮杀声,说明还并未攻破防御,这就说明偷袭的敌人实力并不强。
哪怕没有这种考虑,女真人此时还保持着奋斗向上时期的质朴之风,自发的赶去救援老汗的人并不少,哪怕是普通的旗丁,承担极重的兵粮赋役,生活过的并不轻松,但在他们心里老汗才是这个世间最伟大的人,是一直引领八旗走向胜利的最伟大的首领,有老汗在,整个八旗就有主心骨,就算老汗要死了,也绝对不能死于汉人之手。
这和嘉庆年间林清造反时的情形截然不同,就算知道天理教要造反,得知此事的满洲亲贵们也是抱着事不关已高高挂起的态度,哪怕是亲王贝勒也是一样,满清立国之后,既不是朱明那样的开明集权,也没有奴隶部落制的共商国计的残余,而是高度集权视皇权之下所有人都为奴才的制度,其对亲贵和臣下的利用是以君上的权力来驱使,老实说连现在的八旗制度还远远不如。
最少在此时此刻,所有人怀着各种各样的心思,在烈火与混乱之中自发的向自己的大汗住处赶过去,或是惶急,或是愤怒,或是悲愤,甚至有人激动的流下了泪水,所有人都不敢想象这样失去老汗的后果,没有人能够承担。
多尔衮也在人群中奋力向前,他的随员护兵和德格类等人的聚集在一起已经有过百人,汤池之中到处都聚集起了这样大股的人群。
不远处是两红旗的人,岳托,硕托等人也在往老汗住所赶去。
四周还有爆炸和火光,醒悟过来的八旗亲贵们已经不是太在意了,只有少量的护兵被派过去清剿,或是不使这些敌兵造成更大的破坏。
多尔衮突然道:“有没有人知道十五阿哥在哪儿?”
多铎此前和努尔哈赤住一起,后来看老汗心绪不佳溜了出来,谁也不知道这小十五跑哪儿去了。
安全上原本不必太担心,多铎的身份没有人敢惹,而且身边是老汗亲军护卫,也是葛布什贤,一般的突袭根本伤不到他。
但四处都是火光,这样安全上就大有问题了。
“快点派人找十五叔!”
岳托也赶了过来,他三十来岁不到四十,不管从战士或是将领的角度都处于黄金年龄。岳托少年从军,和其父代善一起立下汗马功劳。天命元年前后代善触怒老汗被废,失去了继承汗位的可能,岳托也就从此安心立功,当好自己的镶红旗主。
这是八旗中罕见的军政两方面的全才,懂大局,识大体,军政两手都抓的起来。并且在四大贝勒共坐的局面中倒向黄太极,帮着皇太极巩固自己的权位,建立中枢体制,岳托可谓立下汗马功劳。
在混乱的火场有这么一个叫众人信服和尊重的亲贵来主持,比暴虐的德格类或是平庸的阿拜,还有乳臭未干的多尔衮都要叫人安心的多。
一群甲兵自发的赶向多铎的临时住所,去寻找这个叫人不安的十五阿哥。
这时有人惊叫起来,老汗居处的四周也起了火,人们看到一群甲兵簇拥着矮小的多铎从另外一个方向绕道跑过去,无视身后乒乒乓乓的火枪响声,这一队人穿过烈火抵达老汗住处的侧门,并且已经开始在叫门要求进入。
“是十五叔。”岳托相当沉稳,没有在第一时间确定,一直到有几个葛布什贤打开门放人进去之后,他又盯着看了几眼,这才完全确定了下来。
“十五叔还不错。”岳托身边的硕托微微一笑,说道:“居然抢着去老汗那边了,无视火炮枪弹,也不枉老汗疼他一场。”
十岁不到的屁大点的孩子,能有这样的胆量也确实相当难得。不过岳托感觉是多铎在宁远城下被火炮惊着之后的后遗症,这小子谁都不怕,也谁都不相信,危急关头宁愿冒险和老汗汇集在一起。
这是一种奇怪的心理,明明老汗那边最危险,但多铎这种小孩多半还是会选择去老汗那边才能安心。
岳托看了一下神色难看的多尔衮,心知眼下的这局面没准又会有变化。
老汗此前已经给了多铎三十个牛录和自己的百战亲军,今晚之后,谁知道会不会出什么乱命下来?
这个时候,老汗的威信其实也是在急剧下降,人们的忠诚更多的是来源于情感而不是畏惧。
对一个政治人物来说这其实不是好事情,相当的危险,说明努尔哈赤的控制力和威慑力都在下降。
在这种当口绝不能混乱!
岳托多少有些忧心忡忡,他倒是希望多铎也是十五六岁的年龄,又和眼前多尔衮一样沉稳就好了,这样的话,两红旗也不是不能考虑!
“推开挡路的房舍,用土布袋!”
尽管可以看到老汗房舍的侧后方向,但通道其实是被燃烧的道路和拥挤的人群给挡住了。岳托立刻下令推开几座着火的房舍,所有人立刻依命行事,一些人找到布袋,还有一些人用水桶装水,燃烧的大火很快被遏制住了。
“步甲,包衣,闪向一边,纵是火场也给我让过去。”
岳托眼中闪过寒光,混乱多半来自于那些缺乏胆量和经验的旗丁和包衣,这些人打仗不行,添乱倒是可以。
听到命令,一群群白甲和马甲立刻手握斫刀向前,向着前方冲过去。
挡住的人群当然也听到了,拼命想让开,只是两边都是火场,虽然已经在推房灭火,一时却并不能成功,所有人挤成一团,已经有包衣在哭喊。
“汉狗,死!”
一群马甲和白甲持矛挥刀而进,对面的包衣或旗丁拥挤成一团,有不少人骑在马上,这时候也无人顾惜战马,白甲和马甲们挥刀持矛戳刺砍向战马,将马上的包衣和旗丁跌落下来,然后手起刀落,斩落人头。过了一会儿,各个贵人的马甲和白甲越聚越多,岳托统一指挥,令各人下马排阵前行,战马由人牵扯在一边,一会好追击逃敌。月色和火光之下,步骑并进,枪矛如林,甲光耀眼,短短时间,汤池内所有的武力聚集在岳托的指挥之下,混乱的局面已经基本稳定。
正文 第一千五百三十五章 激励
多尔衮看在眼里,心中不觉佩服万分。
满洲兴起之初,有努尔哈赤和舒尔哈齐等老一辈的带动,还有额亦都费英东这样优秀的将帅,带动了他们的子侄辈快速成长。
从褚英到代善,再到莽古尔泰和皇太极,再到岳托和萨哈廉,然后是杜度,尼堪,杰书,当然还有阿济格多尔衮多铎等小一辈都是逐渐成长起来。
用满清后人的总结来说,就是国初开创,栉风浴雨,以百战定天下,赖诸王是庸。
甲兵聚集的同时,外围也空虚起来,不停的传来爆炸声和火光起处,还有少量的格斗和惨叫声。
岳托面沉如水,知道是敌人在肃清外围,为逃跑在做准备,然而此时顾不上别的,他环顾左右四周,杜度和尼堪等诸贝勒,贝子均是赶来。
其中还有疏宗宗室,各总兵,一等大臣,此次汤池中亲贵大臣众多,此时均是差不多聚集起来了。
岳托大声道:“自大汗以十三领甲起兵,诸申混一,由此伐明,由是扬眉吐气,不复为汉儿所辖制。多年来,各富贵有差,今日大汗遇险,当以死报之,也不枉执弓矢武人之德也!”
“贝勒说的是,杀!”
“杀汉狗!”
开辟道路的甲兵们越杀越眼红,避让开来的也不免被他们屠戮,连挡路的战马也是斩杀后再移开,于是很快血染黄土,连四周火场房舍被推倒,烈火的火星四溅也不顾,渐渐挡路者渐稀,道路畅通,但地上马尸人尸累积,短短时间近百人被杀,其中大半为包衣,少量的旗丁挡路也被杀掉,甚至有牛录额真混在人群中,也不免被斩杀,尸积于地,血流成河,人们脚上的皮靴不停的践踏过去,很快把鲜血染满浸透的土地踩踏成一片泥泞。
“是老汗!”
在这种要紧关头,有人突然惊呼起来,声音之大,几乎叫人以为是被扭着脖子在叫喊着。
果然是老汗,岳托两眼一凝,接着就有要发疯的感觉。
老汗出现在自己居处房舍的廊檐之下,隔着很远看不真切,但那高大而有些佝偻的身影,还有威风凛凛不怒自威的气质,还有那一身熟悉的箭袍,除了老汗之外,还能是谁?
努尔哈赤是出了名的相貌魁伟,满洲女真男子的皮肤普遍较白,可能和他们的生活环境有关。而身高也和处于寒带又是渔猎为主的族群一样,平均身高别比的族群要高一些。努尔哈赤在女真人中也算是高大魁梧,也可称相貌堂堂。白肤长身的男子已经算是俊伟,加上常年习武带来的良好的身材,还有贵族出身的不俗谈吐和气质,使得青年时代的努尔哈赤就有突出于常人的俊朗外貌。
爱新觉罗家族还有显著的特征就是眼小而狭长,努尔哈赤也没有这个缺陷,五官立体又浓眉大眼,堪称是美男子一个了。
若非这些显著的特点,他又怎么能在青年时代被李成梁看中,成为李府众多厮养中最为看重的一个?并且在李府充役的时候,努尔哈赤已经被李成梁默认为可以放在女真部族中的代理人,其父、祖被害看似是个意外,其实后来很史学家研究,这可能是李成梁的故意安排。
和老谋深算的塔克世和觉昌安相比,李成梁毫无疑问会觉得努尔哈赤更容易控制,事情的发展也是如此,杀掉了觉昌安和塔克世之后,努尔哈赤得到了李成梁的大力支持,有人说是因为心怀愧疚,那就是搞笑了,李成梁一生斩首蒙古人数万级,杀掉的女真人也不止此数。剿灭女真城寨时经常是整寨的人不分妇孺老弱一起杀掉,这样的一个屠夫型的统帅会对误杀两个女真小贵族而心存愧疚?
政治家是没有愧疚的,将帅更是如此。
努尔哈赤凭着相貌堂堂仪表出众算是开启了人生第一扇成功之门,不仅得到李成梁的信任,也结好了李如松李如柏等李家众兄弟,这都是为他一统女真部落创造了良好的条件。
不仅如此,女真诸部中因为知道其不俗而主动来投的,也非一例。
最著名的就是五大臣中的何和礼,就是听闻了努尔哈赤的异常之处后带着董鄂部主动来投,一下子使建州部多了一万多丁口,这就是最显著的例子。
哪怕是此时此刻,当所有人看到那高大的身影时,都是感觉全身一麻,一种异样的感情立刻在心胸中激荡起来。
所有人都激动的怒吼起来,哪怕前方有刀山火海,此时此刻也阻止不了他们了。
……
努尔哈赤的出现也是迫不得已。
在动静一出现的第一刻,战场经验无比丰富的努尔哈赤立刻就惊醒了。
努尔哈赤原本就背生毒疮,心情烦闷之后感觉更加疼痛,也就更加的难以安睡。
当动静起来后,他第一反应是吃惊,接着就是按捺不住的愤怒!
东江果然有一支潜伏的精锐,居然真的把主意打到了他这个天命汗的身上!
努尔哈赤连连冷笑,坐起来之后感觉背疮的疼痛都不翼而飞了。
身为一个统帅,遇到这样的情形就是会精神高度紧张和集中,对身体的掌控好象一下子回来了,衰朽的身体一下子就充满了活力。
“文龙大胆,真是铁胆包身。”
努尔哈赤冷笑几声,接着便是站在窗前观察外面的动静。
几个侍卫已经飞驰赶来,持盾侍立在努尔哈赤的房门内外。
从来袭敌人的火枪声响来看,人数也就在五六十人左右,并不比葛布什贤多出多少来。
待葛布什贤们冲出门外,并用硬弓压制对方时,努尔哈赤轻轻点头,心中也觉得一阵自豪。
来袭的毫无疑问是一群明军中的精锐,打放火铳很有章法,杂而不乱,在外躲避弓箭时亦不忘还击,火铳打放的凶狠凌厉,相当出色。
努尔哈赤见过盛时的辽镇铁骑,也见过相当强悍的披甲步兵,当然也见过同样合格的火铳手。
在他看来,眼前的这些铳手比当年辽镇最强盛时的精锐还要强出很多,动作娴熟,打放快捷而精准,说明经过千锤百炼的训练。而在强弓重箭之下并不慌乱,趁隙还击稳定准确,说明这些人经历过多次战场厮杀,经验相当丰富。
努尔哈赤倒是有些吃惊起来,毛文龙那里不是说穷的要当裤子,怎么弄出这样一支强兵出来的?
难道是毛文龙派出来自己的内丁?
那这事真是下大血本了!
努尔哈赤轻轻摇头,他知道毛文龙,当年曾相识相交过,虽然不是朋友,双方的地位不同,境遇不同,不可能成为朋友。
但不多的几次交道里,努尔哈赤完全看的出来,毛文龙和自己一样都是枭雄人物,胸藏大志,心雄万夫。
这样的人是不可能把自己最精锐的力量拿出来执行一次不太可能完成的任务,浪掷消耗,不是枭雄所为。
努尔哈赤还有闲暇品评毛文龙,也是因为葛布什贤们表现出色,完全看不出来突袭的明军有什么机会冲进来。
当突袭来的明军用火炮将葛布什贤们打散,突出去的葛布什贤们也被火炮轰击被迫退回之后,努尔哈赤目光凝滞,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当持盾出去的葛布什贤被迫退回来的时候,努尔哈赤又看到了多铎跑过来从侧面进来的身影。
哪怕心如铁石,一生杀人无算的老屠夫,在这一刻也被自己宠爱的幼子给深深的感动了。
这是一种纯粹的情感,哪怕是屠夫只要是正常人也会有情感,只是这种情感不会朝向外人,只会对着他喜欢和宠爱的人。
对真正威胁到自己的人,哪怕是亲如兄弟和儿子,也一样可以诛除。
而对自己真正喜欢和亲近的幼子,哪怕是努尔哈赤也会有真正的情感,当他看到多铎跑进来的时候,老屠夫的眼眶都湿润了。
尽管努尔哈赤不知道杀戮了多少幼。童,多少汉人男子看着自己的妻子死在刀兵之下,这一时刻努尔哈赤还是担心起多铎的安全,看着葛布什贤节节败退,努尔哈赤知道战败只在瞬息之间,如果不鼓起勇气冲向前方,待汉人冲入院内,摆开火炮轰击,葛布什贤们有组织的抵抗会被粉碎,然后就是一边倒的屠杀。
在危急关头,老汗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
他和几个最亲信的侍卫一起推门出来,侍卫们持盾而立,护卫着大汗,而努尔哈赤挺立起衰朽的胸膛,大声怒吼着命令葛布什贤们无视火炮轰击,结阵迎战,力阻汉人不得冲入院中。
在看到大汗出来之后,原本有些气沮而后退的葛布什贤们也怒吼起来,他们感觉无比悲愤!这一刻不仅他们能无视自己的性命,也能正面那些飞蝗一般打过来,能将人轰击的面目全非的子弹。
这些葛布什贤其实相当的英勇,他们久历战阵,见的死人肯定比活人还多,自己身上也是伤痕累累,这样的人可以漠视他人的生死,对自己随时可能丧命也早就有心理准备。
有努尔哈赤的激励,还有严刑酷法的约束,葛布什贤们在溃退之后终于再度集结起来,除了留一些弓手不停射箭搅乱外间汉人的阵形和炮组成员之外,还有最少二十多人再次聚集起来,冲向院门方向。
正文 第一千五百三十六章 失败
这时远方几百步外传来嘈杂的叫喊声,所有人都能看到多尔衮和硕托等人在岳托的带领下赶过来,大量的白甲和马甲簇拥在亲贵们的身边,奋力排开混乱的人群和推开房舍解决火场挡路的麻烦。
最多再过五分钟不到的时候,大股救兵就能赶到战场。
看到儿孙辈们这样的表现,努尔哈赤也轻轻点了点头,内心感觉相当的满意。
他对多尔衮的出现也有些意外,小十四人很聪明,但并不是大智慧,但偏偏自视太高,努尔哈赤内心并不太喜欢他。而多铎也很聪明,最聪明的地方是敢说敢言,正视自己的欲望,并且敢作敢当。
这样的人未必会是一个优秀的统治者,但不会坏事。
而多尔衮除了小聪明之外,最大的问题是藏在骨子里的胆怯。
不是个有真正有勇气的人,关键时刻无法忽视自己的生死。
一个统治者有这样的缺点,很难说合格,可能在关键时刻被人抓住痛脚。
而过于依靠自己的小聪明,很可能会在关键的问题上判断失误,导致错失大局。
不过看到多尔衮也出现在人群中时,努尔哈赤的眼睛里还是有欣慰之色。
毕竟也是自己宠爱的儿子,关键时刻没有丢脸。
只是,不管别的子侄和孙辈们表现怎么出色,也完全无法与眼前的小十五相比。
多铎面色苍白,却紧紧站在苍老的父汗身侧,眼神也异常的坚定。
努尔哈赤倒是没有想到,这是多尔衮多天来灌输的结果。
父汗命在顷刻,随时离去,三兄弟掌握太多的好处引起太多人眼红,只有在父汗离开之前获得更多的支持,将来才可能过的更好。
多铎长大之后就是个浑球,但他不仅在多尔衮死后没有被清算,英亲王阿济格和睿亲王多尔衮都被清算了,一直到乾隆年间才恢复过来。而豫亲王多铎生前富贵死后哀荣,其子孙一直是世袭罔替的亲王。
看着儿子,努尔哈赤的目光相当温和亲切,再转头扫视不远处的汉人,火光和月色将这些汉人的身影照映的相当真切分明,炮组的人推着火炮在行动着,中间不停的有火铳手打放,拳头大的火光不停的在铳口迸发出来,然后是铅子打到院中的噼里啪啦的声响。
努尔哈赤皱着眉,他有些吃惊于这火铳的威力。
哪怕是李成梁时期那些合格的明军射手,手中的火铳也没有这样大的威力。
同时这些汉人还有短弩,可以连发,射速和有效射距都相当出色。
短弩射出的箭矢又小又急,在弓弦啪的一声响后箭矢飞快射入,如稍长筷子般的箭矢打在砖石上,令碎石崩飞,威力相当出色,在近距离内,就算有披甲也不一定防的住。
努尔哈赤眉头紧皱,心中感觉相当的不快。
这是令人不安的变化,眼前的这些汉人不仅身手出乎意料的高明,连使用的这些兵器器械都出人意料的精致而强大。
这完全不象东江毛文龙能弄出来的东西!
今年一个夏天努尔哈赤都在和毛文龙纠缠,两个相识半生的老冤家打打逃逃,你追我跑的打了几个月的时间,双方都深知对方的底细,努尔哈赤知道东江的能力,而东江方面也知道女真人的追击极限,所以双方看似激烈,其实一直在可控的范围之内兜兜转转,直到努尔哈赤认命返回,而东江镇也着实疲惫,双方偃旗息鼓,就此罢战。
如果毛文龙有能力鼓捣出眼前的这些人和兵器,一直以来东江都是在韬光养晦,关键时刻来这么一下子?
努尔哈赤轻轻摇了摇头,他还是不相信毛文龙有这个本事。
但短时间内努尔哈赤也没有想到别的可能,这并不是他不够精明或掌握的信息不够,而是人年纪老迈之后脑子转的不快,并且努尔哈赤印象里的张瀚还是那个胆大包天的少年人,乳臭未干,和记的威胁他已经相当重视,可是一时半会的还是想不到张瀚和他手下的和记商团军身上去。
情势转变,努尔哈赤更是腰背挺直,他要叫所有人都看着,大汗还是那个大汗,他还是执掌女真天命的那个人!
……
看到葛布什贤们又反扑回来,并且更加的兴奋和悍不畏死,刘獾只能轻轻摇头,眼神中是不可遏制的遗憾之色。
四门虎蹲炮的表现确实相当优秀,出乎人意料之外的优秀。
也是因为眼前的地形和距离,院内院外相隔只有几十步远,最远的地方是努尔哈赤的住所,大约也就六十步左右的距离,葛布什贤们聚集在一起在前院抵抗,少量在两侧和后院巡逻,防止少量的人翻墙进来。
行动队员们也没有从两侧后院翻过去的想法,阵战对葛布什贤已经很吃力了,少量的人翻过去就是给敌人送菜,单打独斗或是小规模的战斗,几息之间这些葛布什贤就能把翻进去的行动队员斩杀干净。
只有阵战从正门推进,堂堂正正的击败大股的敌人,这才有机会做到自己想做的事。
在火光大起的时候两门虎蹲炮顺利转开炮口,轰击了持盾冲出来的葛布什贤。
铅弹如暴雨般的倾泻在那些葛布什贤的身上,打穿他们的盾牌和铁甲,密集的弹雨洗涮着身上每一处暴露出来的身体,将每个葛布什贤都打的血肉模糊。
这些短粗矮壮的女真汉子都是很少发出惨叫声的,他们身上伤痕累累,但是和这个时代的真正的武士一样都很少用包扎和药敷的办法来治伤。女真兴起之初和直到现在都国力孱弱,根本没有多少草药药材和合格的医生,很多刀伤箭创都是等时间来自然愈和。这一点和战国时期的日本人很相似,也是迫不得已的办法。
越是如此,在这种环境里成长起来的战士就会越发的强韧,哪怕身上被打的血肉模糊,只要不影响行动,这些甲兵仍然怒吼着推进向前,但再一轮炮响之后,几个暴露最多的直接被打成了血人,剩下的也伤痕累累,葛布什贤们只能回撤,这样付出了极大的代价还是失败的行动令葛布什贤士气大挫。
他们就算是再强韧的战士也终究是个人,也有人类心理的极限,看着一个个同袍被铅丸打成一团血肉模糊的怪物,身上的铁甲也保护不了多少,这对葛布什贤们心理的打击相当的大,导致他们节节败退,并且在院门处留下了好几具尸体。
如果事情不出现变化,五分钟内可以顺利的攻入院内,用火炮继续轰散葛布什贤们的抵抗,组成几个小队追杀零散的逃跑的葛布什贤,同时派出最强的小队直扑努尔哈赤的住所,将老奴从屋中拖出来斩杀。
在有组织的小队和拥有火铳近距离打击,还有硬弩帮手,行动队员们本身实力不弱的前提下,只要攻下院门轰散葛布什贤们有组织的抵抗,杀掉老奴就只是时间问题。
也不怕努尔哈赤他们从两侧或后院逃跑,只要人一出现就是所有人轰击的目标,这也是事前多次演练过的。
无视葛布什贤的攻击和所有的威胁,所有人都直扑最高目标,务必将其杀死,最低目标也是将老奴重伤。
至于几分钟后援兵就赶过来,所有队员多半是要战死在院落之中,这个不在陈獾和所有行动队员的考虑范围之内。
行动有各种优先级,杀死和杀伤老奴是第一等级目标,其次才是击杀别的高层,或是从混乱中设法撤离。
撤离并不是第一选项,在行动组成员的记忆中也并不常见。
一般每次行动都要事前研究被刺杀一方的生活和行为习惯,务求最小动静的杀掉目标。其次是规划多条逃跑的路线,有时候不一定是担心危险,而是不想过于暴露自身的实力,使得地方上过于畏惧和记,使得和记的形象受损。
多条逃生线路加上安全屋的设置,使得和记行动组行事从来有惊无险,也一直没有失过手。行动组多次受到表鄣,张瀚还亲自接见过陈獾一类的行动人员中的高层,对他们的英勇和高成功率表示赞赏……象这一次开始之前只简单规划一下撤退路线,并且没有把撤退放在第一序列的行动,自有行动组以来,也是开天辟地的第一次。
看着葛布什贤们又怒吼着冲回来,身后大量的女真援兵蜂拥而来,已经有不少性急的马甲取了步弓在手,再过几分钟箭矢就会如雨而落,到时候不管行动组员们怎么努力也无济于事,首先要能冲进院内才谈的上隔绝内外和追杀老奴,从目前的趋势来看,成功的几率已经等于零,没有任何机会成功了。
陈獾长叹口气,感觉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遗憾和无力感。
他本身和女真人包括努尔哈赤并无血仇,但在辽东这几年见了太多血泪,再铁石心肠的汉子也因为辽人的苦难而多次流泪。内心深处,他对努尔哈赤的仇恨完全是出于民族大义与国家之间的仇恨,而非普通的家仇。
越是如此,这种仇恨反而更加的高洁和伟大,更容易令人勇于奋献,包括自己的性命。
只要有一丝机会,陈獾都绝不会放弃,可惜摆在眼前的事实告诉他,是时候撤退了。
正文 第一千五百三十七章 后撤
“炮组掩护,继续向院内轰击。”陈獾没敢耽搁,援兵随时赶到,每一秒钟的时间都是相当的宝贵。他将人员分成三波,最西侧的率先撤走,中间和东侧部分的紧接跟上,按事前规划的粗疏的道路,他们将在外围和早前的第一队和第三队的人员会合,并且趁着夜色和混乱尽量逃走。
“到荒野之后大家就分散走,不要讲小队了。”陈獾尽量言简意赅的道:“渡过太子河,抵达第一警备哨点会合,等候大家十五天。”
就算在荒野中流浪躲避敌人的追捕,白天潜藏晚上行动,三天就能抵达第一哨所,十五天到不了,应该就是永远都到不了了。
所有人都沉默着,一些辽人出身的队员几乎要违抗命令继续往院落里冲,老奴就在六十步开外,看的相当的真切清楚,对这个老屠夫所有人都如雷贯耳,在一个个血与火笼罩的日夜里,他的名字代表的就是辽民的血泪,在场的辽民队员中,几乎无一人不与眼前这个奴酋有家仇血债,如果目光能杀人,这些队员的眼光已经足够把努尔哈赤千刀万剐。
当西侧队员在激荡的情绪中完成了初步脱离后,陈獾开始下令中间的队员后撤。
这样的后撤肯定有相当的困难,葛布什贤们加大了射箭的力度,同时院门内的葛布什贤已经发觉敌手在后撤,他们的战场经验无比丰富,已经尽量想往门前靠拢,必要时杀出来阻挡,尽量把这些突袭过来的汉人多杀伤一些。
还好炮组往院门一带又开了两炮,打翻了走在最前的几个葛布什贤,使得对手的行动再次谨慎下来。
身后的喊杀声越来越近,四周的火光之下也有一些女真人持弓往这边跑过来。
陈獾连接做了好几个手式,后队的人开始接连把火铳打响,密集的火铳响声和炮声顿时把女真人的喊杀声压了下去,一群葛布什贤被打的抱头躲闪,刚起来的势头也被压了下去。
打空了的火铳之后所有后队人员开始迅速撤离,每个人都用最快速度奔跑着,而陈獾带着中队三十多人和炮组成员开始断后。
越来越多的女真人涌现出来,火光和暗影处似乎处处是人头涌动,弓弦拉满又松开的崩崩响声不停,箭矢也越来越密集。
陈獾并不慌乱,他经历过很多次这样的场合,危险来自内心和反应,眼前的情形还远没有到绝境,女真人最近的也在几十步外,只要进退不失序,大部份人肯定都能退走。
身强力壮又经验丰富的李方奉命带着炮组,四门小炮的炮管已经隐隐显露出火红色,连续的击发对这些小型火炮的炮管是超出负荷的考验,还好军工司出品的火炮虽然形制和大明工部所出的火炮一样,质量却甩出不知道多少条街,最少到目前为止还不需要考虑炸膛的危险。
炮组成员都在等候陈獾的指示,压制想冲过来的女真人这四门火炮是最大的依靠,在得到指示前,他们继续清膛和装填,哪怕随时可能会炸膛。
所有人都很紧张,大家有命丧于此的觉悟,但并不代表就一门心思求死,这世界上除了极少数人之外没有人愿意轻易失去性命。
在沉重的呼吸声中,几门火炮陆续打放,这一次没有轰击葛布什贤,而是往右侧大股女真人的来路轰击过去,那里已经有少量的女真人冲过来,大片的弹雨之下,那些冒进的人被打翻了一地,这一下女真人才知道厉害,原本就被一片火海所阻,只有少量人绕道或是冒险穿过,被一轮炮轰击之后,那些急着跑过来的白甲和马甲们放慢了脚步,等候大队人马推平那些燃烧的房舍一起冲过来,在等待时,他们只能用弓箭干扰行动队员们的动作。
有一些没烧起来的屋子上也站满了人,那些不起眼的人群中可能就有某个阿哥或某个贝子,狼狈不堪的从火场中穿梭过来的可能是某个固山额真。
老汗在危险之中,没有人敢迟疑怠慢,这些亲贵们被迫冒着极大的风险,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冲击,自起兵以来,浑河血战之后,再也没有什么战事能威胁到这些女真的高层们,在此时此刻,他们却不得不冒险穿梭在火场之中,面临着火炮和火铳轰击的风险,看着弹丸打翻那些冲的靠前的人,往汤池来是所有亲贵难得的荣誉,他们万万没有想到会遭遇到这样的危险和危机。
四处的火场燃烧的极为厉害,灌满了猛火油的罐子一烧就是一大片,第一队的人最少扔了上百个罐子,几乎是整个汤池都燃烧了起来,如果不是这样的混乱,恐怕陈獾他们也早就被包围起来了。
隐隐传来妇人和孩童的哭喊声,她们可能被困于火场之内不得逃出,面对大火只能发出撕心裂肺般的叫喊。
这对女真男子来说也是严重的打击,他们在汉人的地界烧杀抢掠,曾经无数次使汉人妇人发出这样的哭喊声,那时候他们铁石心肠不为所动,甚至看着妇人的哭泣而发出由衷的大笑声。杀害汉人男子,抢掠汉人的女人,使她们不停的悲叫哭泣,这是女真战士的荣誉和乐趣,而此时此刻,他们自己的妇孺却在火场中哭泣呼救,他们因为要救援大汗而不得不将这些妇孺弃之不顾,哪怕是亲贵大臣们的家眷也是一样。
这个时候只有大汗最为贵重,谁敢去营救自家的妇孺,大汗脱困之后,免不得要在颈间被斩上一刀,甚至全家被杀亦不奇怪。
听到这样的哭叫声对女真人的士气是严重的挫伤,很多人的动作更迟疑了。
他们没有想到,这四门看起来只有孩童大小的火炮却是有如此的威力,打放不停,火炮的轰鸣声也不停。
固然这种小型火炮打放的声音并不大,并没有叫人觉得山崩地裂的威势,比起宁远城头那几千斤重的巨型火炮,眼前这四门小炮更象是小孩子的玩具。可是这些“玩具”却遏制了所有人向前扑的欲望,并且使空地上留下了相当多的尸体。
岳托等人在不停的调整队列,派出更多的人员扑火,争取更大的展开两翼的空间。
在短短时间之后,四门火炮又重新装填完毕。
后队的人员已经也撤向明亮交杂的地方,炮组成员看向陈獾,等候最后的命令。
陈獾做了个手式,相当明确的命令,炮组可以自行完成最后一轮击发,然后弃炮撤离。
几门炮陆续打放,试图打击那些离的更近或密集的人群,不过效果不是很好,这一次女真人散的很开,也并不冒失前行。
李方看看院内,葛布什贤们从刚刚那一轮火炮的打击中又恢复过来,虽然院落中又多了几具尸体。
他们再次结阵,显示出超出普通士兵的强悍的坚韧。
努尔哈赤手挽多铎,几个持盾的侍卫正在说着什么,应该是劝老汗赶紧回屋内去。
没有人劝努尔哈赤往后院逃走,那边一片漆黑,不知道来袭的汉人会不会有什么埋伏。
现在局面相当明朗了,汉人已经在退走,大片援兵赶来,甚至散开成扇形,应该是岳托想把所有来袭的汉人一网打尽。
从一片混乱来看,这个目标很难完成。
但这一次突袭刺杀行动毫无疑问是失败了,葛布什贤们牢牢的守住了院门和高处,突袭者们没有办法突入进来。
这是一次鲁莽又天才的行动,坦率的说,真的差一点就成功了。
努尔哈赤如鹰隼般的眼神盯着那些在院外的汉人们,他看到了汉人们在撤退,仍然不得不惊叹这些汉人的矫健身手和过人的胆魄。
最近的女真射手只有几十步,很多撤退中的汉人都中箭了,但他们身披锁甲,身上射中的箭矢并不能影响他们的行动,他们一样很快捷的撤退,并且退的时候并不慌乱,由于火铳多半打放了,在撤退时这些人还会用手中的短弩射出利箭,一些没有防护的旗丁射出的箭矢不仅未能伤人,自己反而被这种短弩射出的劲箭给射穿了,一蓬血雨抛洒的同时,留下一长串的惨叫声。
努尔哈赤轻轻叹了口气,低头对多铎道:“小十五看清楚了吗?战事就是这样,就算人多势众也未必能轻松取得战果。我女真诸申讲究阵战之法,令行禁止,且甲坚兵利,明军将门腐败,士气低迷,将士缺乏训练也少甲胄强兵,所以我军能接连大胜。如果汉人都如眼前这些人这样,有敢在虎口拔牙的胆魄,又有这样强悍的身手和这么多优良的兵器,我们想踏入明国,恢复当年大金的疆域,恐怕就是很难办到的事情了。”
这样的话,努尔哈赤也就是在最亲近的心腹和最疼爱的幼子面前才会说出来。如此坦承敌人的强大在女真人来说是很困难的事情。
他们最擅长做的事就是吹牛皮,满文老档里从来不如实记录女真人的死伤,只有明军一死几万人十几万人,满洲八旗的战损率却是可以忽略不计。
事实上从很多高层的史料记录来看,诸多女真名臣统帅的子侄都有战死的记录,从梅勒额真到牛录额真,战死的女真将士相当的多,更不要提普通的马甲或步甲旗丁了。
从起兵时女真人六万丁,十几二十年的时间他们入关时还是六万丁,这么多年女真人口没有增长?还有抬旗入旗籍的汉人,还有那些从密林深处撵出来加入满洲八旗的那些野人女真,他们最少有几千上万之数,在连绵不断的战事中不断的补入丁口,结果近二十年的时间还是六万丁?
一统之路漫长而艰苦,明军哪怕再弱也是一群拿刀枪的人,临死的时候也可能会反扑,但凡明军有今晚的这一群人十分之一的表现,女真人根本不要想着能冲入关内,更不要说一统天下了。
甚至可以说,想保住现在的局面都很困难!
正文 第一千五百三十八章 血花
几个老汗身边最亲近的侍卫默不出声,他们显然也受到了不小的震撼。
只有多铎说了几句意义难明的词,这个小孩今晚受到的冲击显然是不小,已经不太理解努尔哈赤话语中的含意。
这时李方也看到了努尔哈赤父子,老奴从出来后就没有选择再躲进去,显然是一种激励士气的做法,但李方也感觉到了机会,他亲自扳过虎蹲炮,只有这一门没有打放了,炮管有些发红了,热气逼人,药包刚刚塞好,弹丸也夯实了,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人们手脚很快,这是久经训练和实战加起来的效果。
李方默算了一下距离,稍微调整了一下炮口的仰角,他手中就有火把,这个时候也没有功夫再仔细调校再射击,最后关头他用火把点燃了引药,在做这些事的时候,好几支箭矢落在他身边,重箭铲在地上,铲起大片的草根和泥屑,李方没有多理会,这个时候他没功夫看四周的环境,只是从经验来判断,四周的伙伴们已经在大步的撤离,并且还有人在呼喊着他的名字。
看到引线点燃之后,李方顾不得观察落点和效果了,最近的女真人已经只在三四十步距离,如果不是有火场障碍几息功夫就能追杀过来,这个时候炮组成员已经全部撤离,最远的已经跑出几十步外,也就是几个呼吸的功夫,李方做的已经够快,但他还是严重的落后了。
在绷紧全身肌肉之后,李方几个虎跃就迅速脱离,他看到陈獾就在不远处的地方放慢脚步在等候自己,李方做了一个手式,这时他看到陈獾的脸色变幻,李方下意识的回头看身后,身后并没有追兵,陈獾又做了一个手式,李方才又回头去看,这时他才看到,努尔哈赤已经被几个侍卫架着往屋子里去,胸口处似乎绽开了一道明显的血花,整个青布色的袍服已经被血色给染透了。
“不死也伤!”陈獾顾不上和李方多说,看到老汗被火炮击伤之后女真人已经疯狂了,不少旗丁和战兵一起拼命前冲,很多人直接往火场里跑,不少人被火燎伤了,头发和箭袍都燃烧起来,但这些疯了一样的女真人什么也顾不上,有人往院落里跑,更多的人拼命怒吼着向李方这边追过来。
“跑,用全身力气,什么也不要管。”陈獾大声道:“我带人给你断后,你是击伤老奴的英雄,一定要活着回去领你那份勋章。”
李方的眼眶瞬间湿润了,他仿佛看到当日的情形,他还是一个普通的战兵,奉命去引领那些辽东逃民渡过太子河,他看到无尽的杀戮,无尽的苦难,无尽的血泪。那些千奇百怪的尸体沿河漂落下来,整条河似乎都被尸体填满了。那是天启四年前后对汉人的无差别屠杀时期,大量的汉人逃离生养他们的故土,无数人死在途中,饿死或病死累死,或是被追击他们的女真骑兵给杀死。
不分妇人或孩子,又或是老人,这是一场无差别的屠杀,没有人能幸免于难。
大量的尸体沿着村落,道路,荒野,河流而分布着,李方见到了自己一生中见过最多的尸体,一具具尸体也曾经有过悲欢离合,有过家人和爱恨情仇,在一道野蛮之极的命令之下这些人都不复存在了,他们的整个家庭乃至家族都被摧毁了。
看到河中那么多尸体的时候,李方曾经在半夜偷偷离开营地,自己一个人躲起来呕吐和哭泣。
他是战兵,必须要保持冷静和维持自己的权威,跟着他的豹眼和短须几个辽东汉子可不是好伺候的主,他们会嘲笑李方,怀疑他的领导,李方只能自己偷偷宣泄自己的情绪。
打那次之后李方就报名加入了军情司的行动组,他愿意尽量多做一些事。宽甸的十二团和皮岛驻军都只有极少的警备和哨探性质的军事行动,在未来一两年内都会保持相当的克制。
在十三山和义州卫驻军恢复广宁城,并且开始向沈阳方向渗透和试探性攻击,还有大军可以建立起后勤通道,稳固在科尔沁察哈尔等地的统治之前,和记商团军在后勤和财力还有后方稳固统治上都有较大的麻烦,在彻底解决之前无力进攻辽东。
这是军司高层多次吹过风的事情,十二团上下都很清楚和明白。
为了大局,十二团也不能过早的暴露自己,和东江军一起行动。
并且十二团内部也相当的明白,皮岛的毛文龙不可靠,最少不是和记可靠的盟友。这人惯用英雄欺人之术,朝鲜人和辽西还有山东一带的商人吃亏上当的不少。总之对此人是有限的合作,完全不能寄托腹心,没有办法两军合二为一的攻击。
这样的话,十二团不仅要面对女真人,还得提防身后的盟军,这种情形是最为复杂和难以控制的……比敌人更难对付的就是自己人,虽然这时候未必有类似的说法,不过秃头王彪和温忠发都深明此理,十二团不仅不能自己擅自行动,还得提防东江的渗透和随时可能发起的攻击。
这种情形下只有军情司行动组的人可以做更多的事,渗透,收集和带回情报,收买驻军将领,刺杀,投毒,类似东江镇的事军情司也干了不少。
份外的事就是勘测各种合格大木的生长点,由十二团派出人手伐木送运出山,军情司做这样的事也是熟手了,陈獾和李方等人都做过类似的事。
这一年多来李方也做了很多事,心中的创伤和愤怒缓解了不少,可是当今时此刻,看到老奴胸口迸出血花的时候,这种发自灵魂深处的快意令得李方如过了电一般的颤抖起来,这种战栗几乎没有办法停止,他想欢呼,但发觉自己的嗓子瞬间干涸了,一个字词都发不出来,只能张大嘴巴,发出毫无意义的啊啊声。
陈獾带着几人替李方断后,看到李方的表现和另外一人架起李方往外跑,大片的女真人如蝗虫般的跟在后头,箭矢不停的落下,有一些马甲开始牵引着战马从两侧绕道跑过来,一旦被骑马的骑兵追击,那就再也没有机会逃走了。
还好,踉踉跄跄的奔跑没有持续太久,李方终于镇静了下来,他的两眼流下泪水,身体恢复了力气,半响过后才对陈獾道:“不知道老奴死了没有。”
“就算没直接死,也是死在你的手下。”陈獾知道这个部下的意思,他拍打着伙伴的肩膀,说道:“现在什么也不要想,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逃命。”
“对,逃命。”李方抹了一下眼睛,拭去泪水,脚下的动作又加快了几分。
可想而知,击伤或杀死老奴的消息会引发何等的轰动,对很多辽东汉人来说,张瀚收复河套,击败和俘虏林丹汗是可喜可贺的事,令人扬眉吐气。察哈尔也是辽人的世仇,百年之下不知道有多少辽人家庭破碎就是因为察哈尔和内喀尔喀的蒙古人,能消灭他们当然也是一件叫人感觉快意的事情。
可现在辽人真正的生死大敌是女真人,多少辽东汉子日夜渴盼的就是能击败女真,报复血仇,收回故土,能够重回祖先安居乐业之所,恢复祠堂神主,告慰已经逝去的亲人。
相形之下,收回察哈尔地方,俘虏林丹汗,绝对没有把努尔哈赤杀死更能叫人激动和感觉快慰。
这个消息传扬开来,绝对是一个重磅炸弹,可以说比林丹汗被俘还有更加重大的意义,蒙古人已经是死老虎,朝廷和民间早就正视现实,草原已经是和记的天下,再纠结也没有太大的意义。
女真人则是现实的威胁,南方人可能还不怎么放在心上,在北方从宣大到辽镇,这十年来不知道有多少将士,包括总兵级的大将埋骨辽东。
对这样凶恶的敌人,再怎么警惕小心也不为过。
多少人睡梦里都在想着能击败女真,杀死老奴,如今真的有人做到了,可想而知这个消息的重要性和冲击力会有多么的强大。
李方其实没有想太多,他只是想到这个消息足以告慰那些在这几年失去亲人的人们,叫他们从无边的愤恨和痛苦之中解脱一些,有时候人可以靠仇恨而活着,但如果能正常的生活下去,岂不是更好?
自己能获得多少荣誉和奖励,这些都是以后的事了,李方从未觉得自己能力有多强,可以做多大的事业,获得多大的功劳和成就,他一直觉得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能做力所能及的事情,获得眼下的成功,已经是他能力的极限了。
行动队员们自发的调慢脚步,尽可能的叫李方跑在自己的前头。
四处是暗影和火光夹杂的斑驳色调,到处是追兵的喊杀声和弓箭射出来的响声,还有战马跑动时的马蹄声,当然还有隐隐传来的悲哭声,那是那些困在火场中的人,还没有人去救援他们。
正文 第一千五百三十九章 奔跑
银甲和兵器在月色和火光中闪烁光芒,只要回头一看就能看到一张张愤怒到扭曲的面庞,后队撤离时最近的女真人只有三四十步,经历奋力的奔跑和按着事前规划的逃跑路线跑的很顺畅的原故,这些追兵被拉下去了一些距离,现在相隔最近的也在百步开外了。
很快就跑出了汤池外围,房舍和火光似乎被抛开了去,但追兵还是很多,可以听到各种声响,每个人都在尽全力奔跑。
李方现在速度也跑起来了,奔跑是每个行动组员的必修课,短途的加速,然后尽量用高速匀速跑,今天的情况特殊,没有人在这种时候节省体能。所有人都把锁甲解开脱掉了,短斧硬弩和火铳也丢弃了,只留一柄腰刀或短剑来防身,每人都竭尽全力的奔跑,尽量把追兵拉开距离,李方感觉自己的肺都要跑出来了,但听到身后明确的追杀声时,还是只能尽量以全速奔跑。
女真人开始吃了亏,很多人披甲和拿着长兵器追赶,后来他们才醒悟过来,脱下甲胄,拿着顺刀或云梯刀只穿着箭袍追赶。
两侧有不少人骑马往这边兜过来,汤池外围是一片荒野,易于骑马。
这里原本是清河堡驻军开垦出来的田地,长满了野草和灌木,女真人也没有心思收拾,原本在外围有一些驻军和他们的房舍,由于东江兵的突袭这些驻军都调走了,在研究了曹振彦给的地图之后,陈獾决定从汤池的右路退走,一直奔跑的话在前方有几处密林和废弃的村落,借助废墟和林地还有一人多深的灌木的掩护可以抵达太子河畔,在那边由于是盛夏,芦苇都是大片的生长着,钻进芦苇从,渡河而过,危险性就减少了七成,剩下的就是在荒野里不停的奔逃,甩开源源不断的追兵,直到抵达后金与东江的缓冲区域,到了第一警哨点范围就会有十二团或东江镇兵出现,到时候就安全了。
一百多人的队伍,能有多少活着回去,谁也没有办法说的清楚,女真人定然会源源不断的涌来追击,绝不会轻易放弃,甚至很有可能再爆发八旗与东江镇的大规模的交战,毕竟现在天气还没有真正冷下来,要等下雪之后,女真人才会彻底停止在深山密林中的活动,转而为过冬做准备。
跑了一刻钟到二十分钟左右后,每个人估计都跑出十余里地的范围了,这个速度比正常的训练水平要快一些。正常的训练速度是二十五分钟五公里,事实上很多人都能比训练成绩跑的快。
很多披甲或持重兵器的女真人被抛开了去,远远的落在身后。
少量的穿箭袍拿顺刀的还在追赶,虽然这些女真战兵未必经历过严格的跑步训练,但他们体能充足,曾经常年在深山密林之中生活和行动,几天几夜不睡追击一头熊或老虎的经历可能都有过,打起仗来更是几天穿行千里,不一定有马,女真人起兵之初只有三成左右的战兵有马,大量的无马跟役都是徒步行动。
他们并未放弃,最少还有几百人不停的在追赶,并且不断的有人吹响号角。
两侧的骑兵也在奋力赶过来,他们才是追击成功的真正希望。
月光下行动队员们如狐兔一般的在灌木和草泽之中奔跑着,越过一些废弃的沟渠和长满荒草的农田,脚下的软靴踩在松软的土地和草皮上,所有人都如同飞起来的不停的在曲线奔跑着。
“第三队!”
月色下有二十多个身影排成两排站着,平举的火铳散发着幽蓝色的光泽。
陈獾心中一松,根据暗记跑到这里,第三队做的相当不错,第一队在放火和捣乱之后已经先行撤离,第三队负责接应,现在看来这些小伙子们做的不错,在四处是喊杀声的情形下并没有慌乱和放弃自己的职责。
“陈头,”第三队的负责人高声道:“往前三里是太子河,河边有三艘小船,你们可以一波次过去大半,派人把船再送回来,我们第二波过河。河对岸有马,一半兄弟可以骑马走。”
陈獾点了点头,脚步不停,高声道:“我们火铳未装填,还有不少丢弃了,你们要小心。”
在今晚这种危险的局面下,接应人员已经做到最好了,无法要求更多。
陈獾等人继续奔跑,身后是排成扇形的第三队人员,在双方错身跑过的时候,第三队的行动组员们都咧嘴而笑。
“要小心啊。”李方忍不住高喊了一声。
“放心。”一个组员持铳笑道:“我们行动组生来就是被包围的。”
当所有人上船,划动船桨,传来哗哗的划水声时,每个人都剧烈的喘着粗气,很长时间都没有人说话。
也是为了隐蔽,女真人在太子河上也有船,老奴如果回辽阳的话也是先上太子河,转入浑河,然后沿河而下,要比骑马轻松不少。
平时女真人不会乘船交战,但今晚的事太特殊,很难说疯狂的女真人会不会在河上搜索,冒着风险前来追击。
当船只靠上对岸时,陈獾先派人去找马,然后打算再派几个队员把船停靠回去,这时对岸终于传来枪声,还有呐喊声和厮杀声。
步兵铳打响和短铳打响的声音不同,先是步铳,然后是手铳,接着是厮杀声,兵器挥击交错的金铁交鸣声。
这样的声响很短暂,然后陈獾和队员们眼前就是一些沿河岸奔跑的第三队的队员们,敌人太多,并且相当精锐强悍,精神状态已经疯狂,可能被第三队轰击之下打死了不少,但还是迅速扑上来,使第三队的人和女真人进入肉搏战的状态。
在强悍的白甲和马甲面前,第三队的成员没有重甲并且也不是正经的战兵,短暂的抵抗立刻失败,没有被第一时间杀死的开始沿着河岸逃跑,并且陆续跳入河中。
女真人开始在河边射箭,落点奇准,几乎所有跳水的队员都中箭了,月色下看不到细节,但毫无疑问河水已经被鲜血染赤。
陈獾摇了摇头,说道:“凶多吉少,定然还会有不少驻军听到号角声围过来,我们不能耽搁,这就出发吧。”
李方有些呆滞,断后的二十来人在五分钟之类几乎可以确定全部战死了,毫无逃跑的机会。可想而知如果不是他们帮忙断后,李方等人不可能从容过河,最终的下场也不会好到哪去。
可以说那二十多个袍泽兄弟就是为了李方等人,把自己的性命给牺牲掉了。
或许是看到李方的呆滞和痛苦,陈獾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沉声道:“在动手之前谁也不知道后果是怎样,而且我们只能执行任务,并且按优先级别来考虑配置人员,生死是置之度外的。我们领这份饷,受那份爱戴和尊重,身后还有那些抚恤,原本就是为了今时此刻。我们是军情人员,也是战士,不要想太多,继续行程,活着回去,死去的弟兄就不亏。”
李方没有说什么,只是两手按在脸上,泪水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
皇太极等人回程过半的时候就听到了绵延不绝的号角声。
这些号角声是那么的急促,透着无比的惶恐和紧张,连续吹响,只要听到的驻军和官庄的守备们,不分各旗和各牛录,一律都需要起兵备战,这是最高等级的海螺号声,在号声之中,皇太极和莽古尔泰等人路过的牛录村庄都亮起了灯光,一个个战兵从睡梦中惊醒,披甲而起,持兵骑马而出。
各个村落路口都涌出人群,奔向牛录额真的住所,在号声停止之前如果有人不到牛录额真的住所报道就会被军法严厉惩罚。
沿太子河岸边到清河和威宁营,再到虎皮驿,往上游走是沈阳,往下游走是辽阳,除了太子河往宽甸一侧官庄较少之外,融入浑河段的地方是官庄最多,八旗牛录最多的所在。
这样的核心区域听到这样的号角声,足以令人感觉惊诧莫名。
莽古尔泰道:“清河那边发什么疯,又有东江兵出现?”
皇太极面沉如水,摇头道:“还不清楚,但定然有大事发生!”
他们是从下游绕道回来,前后追击赶出来几十里,回程时精神放松,并未着急赶路,不料在此时居然又发生大事,号角声声,绵延数十里。
大量的人和马汇集在一起,沿河而上,到处是打着火把奔跑的人群,不少牛录额真和甲喇额真都不明就里,还好看到莽古尔泰与皇太极的旗号,各旗下的牛录都汇集在大旗之下,皇太极下令他们分散戒备,遇敌则吹号而战。
整个清河附近的牛录官庄和驻军都骚动起来,皇太极脸色凝重,自入抚顺关夺沈阳和辽阳以来,这一片地方一直是核心区域,原本以为东江镇兵渡河而来只是一次偶发事件,现在看来,核心区域也并不保险,敌人简直就是想来则来,想走便走,视防御为无物。此事过后,理应梳理太子河一带的防御,最好把宽甸一带的敌兵再撵一撵。
皇太极遇大事能有静气,在疾驰狂奔的同时,还在思索和考虑着下一步的举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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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还有几天这个月就结束了,能支持一把的就支持一把吧,本月还是相当努力的。
嗯,事实上每个月都很努力。
正文 第一千五百四十章 号角
莽古尔泰等人就没有这么从容了,眼前的乱象自后金立国之后就没有过,连番大战都是老汗率领下很有章法的行动,在广宁大战之前,就算准了明国那边经略和巡抚不和,上下离心,必定大胜,并且在打起来之前就有游击孙得功等人暗中投诚,仗还没打就锁住了胜局。
辽西一战也是如此,看清楚了孙承宗走后辽西乱象频生,上下不和,武将不欲效死,必获大胜。
只有萨尔浒一战时,八旗上下有些惶恐害怕,有不少人胆怯,但也没有如眼前这般的混乱的局面。
所有人打马狂奔,都是一头雾水,直到塘马出现为止。
“所有兵马俱往汤池去!”
背插小旗的塘马一路狂奔策马而来,沿途用建州女真话和蒙语狂吼着。
莽古尔泰挥手令塘马过来,喝道:“可是老汗下令?”
“是岳托贝勒和萨哈廉贝勒,还有阿巴泰贝子,六阿哥,十四阿哥,十五阿哥。”
塘马肯定漏报了不少人,比如代善就在汤池里休息,居然没有把这个大贝勒给报上来,可见代善要么受了伤,要么就是塘马在一片混乱里没有想到居然把大贝勒给漏报了。
莽古尔泰目光一凝,气息如野兽一般狞厉起来,他在马上俯身看着跪在地下的塘马,喝斥道:“老汗在哪,为什么不是老汗下令?”
“事起突然,我等在外就接到诸贝勒,贝子,阿哥们的命令,并非老汗之汗谕。”
莽古尔泰大怒,抽刀下马,准备把这个塘马斩首。
皇太极止住暴怒的莽古尔泰,说道:“五哥冷静,必有大变。”
他转头对在身边侍立的白甲侍卫道:“鳌拜,多带人手至沈阳和辽阳处传我令谕,调集我旗下所有白甲护兵前来汤池,不得有误。”
鳌拜是费英东的侄子,年方弱冠,武艺当然过人,但论实际的水准肯定还不够格当白甲,皇太极用他是看中了费英东身后的人脉,这方面,皇太极一向做的很好。
“叫人通知屯布禄,爱巴济。”莽古尔泰也对自己的护卫令道:“急速飞驰到沈阳和辽阳,召我的旗下白甲前来!”
正白和正蓝两旗加起来五十三个牛录,每牛录平均有十五到二十个左右的白甲,两个大贝勒关键之时没想着召集全旗的甲兵和旗丁,那样太耗费时间。白甲们日常不承担劳役,不会被派出去放马和打渔,日常多半在城中和城外郊区驻守,召集起来相对方便。
有八百人左右的白甲,在没有多少兵马的汤池才能占据优势。
莽古尔泰这时也冷静下来,尽管他和皇太极暗中有一些不和,彼此性格上不相投,他也觉得老八没有表现出来的那样大度,不过最少老八在眼下是最好的选择,任何变故都可能导致不可测的结果。
“我再派人通知阿敏。”莽古尔泰道:“现在两红旗不一定靠的住了。”
皇太极点头同意,原本两红旗就是站在自己这边的,但现在汤池那边事起突然,岳托好象成了主事的人,代善不知去向,更没有老汗的消息。如果两红旗在岳托的主持下倒向多尔衮三兄弟,虽然阿济格不在汤池,有多铎和多尔衮在,还有跟随的护兵多半是两黄旗的人,加上两红旗的态度诡异,自己等人贸然前去很可能要面对不可测的结果。
也有很大可能屁事没有,但皇太极岂是把自己放在险境,或是把自身安危交给别人摆布的那种人?
就算老汗无事,因为命令不准而迟疑不至,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罪名,此前皇太极和莽古尔泰是奉命而出,遭遇变故而产生怀疑,最多算是迟延耽误,了不起罚一些牛羊,面子上难看些,难道命在顷刻的老汗还能把两个和硕贝勒罢免?
“最迟明日午前我二人的白甲都会赶到。”皇太极下马坐在道边,令人脱掉靴子,他半躺下,舒舒服服的对莽古尔泰道:“在此之前,我们等消息吧。”
……
天亮之前的时光并不好熬,皇太极摆出一副镇静的模样,其实一直不能进入睡眠。
号角声不停,大股的兵马似乎一直往太子河一带追击,还有不少兵马渡过太子河,往更南的方向追过去了。
很快就会进入女真和东江的僵持地带,皇太极并未感觉可以把这一股逃敌全歼。既然东江兵先大张声势吸引了驻军追杀,然后又派小股兵前来突袭,后来的必定是精锐中的精锐,很有可能是毛文龙和诸将的内丁,这些人也必定熟悉地形,恐怕会很难将其追杀干净。
现在要搞清楚的就是汤池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为什么没有大汗谕令,为什么是岳托而不是代善主事,要知道皇太极和莽古尔泰就算在汤池,二哥代善出身高贵,实力强劲,又曾经被任为继承人,不是被皇太极等人阴了一下,代善就是当之无愧的汗位继承者。
当然也是当初努尔哈赤自己决定的结果,代善已经掌两红旗,年高望众,自少年青年时起兵追随,屡立战功,在八旗里实力相当的强劲。
如果再久在储位,两黄旗的贵族大将必定会与代善勾连,这样时间久了,努尔哈赤自己都难保权势。
还好代善性格不似褚英那么强势,否则很难说会不会变成第二个褚英。
代善被废储位,从此女真不再有“太子”,然后就是皇太极成为众望所归,在有议政头衔的和硕额真之中是当之无愧的一个。
代善本人也认可了这个决定,并且放任萨哈廉和岳托与皇太极交好,虽然代善本人自恃身份向来对皇太极不假辞色,但其诸子与皇太极的交好还是说明了一切,最少在现在这个阶段,两红旗肯定支持皇太极。
这是事变之前的状态,诡异的一夜过去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还是没有揭晓,一直到天明之后也没有第二骑塘马出现。
还好鳌拜等人的动作相当迅速,很快白甲纛章京图赖率正白旗的三百多白甲赶至,还有杨古利,巩阿岱,穆克谭等皇太极的心腹将领随白甲一起赶至,他们也各带自己牛录下的精锐,在一夜之间凑起了五百多人的精锐兵马。
接着正蓝旗的屯布禄与爱巴济也率白甲和自己牛录下的精兵赶至,与皇太极所部合兵一起,凑起了一千多人的兵马。
此前皇太极和莽古尔泰身边只有几十个护兵,所领兵马是两黄旗下的护卫和牛录中抽调出来的马甲和步甲,原本就是随行护卫老汗的护兵,他们只会依老汗之命行事,接下来会听命各牛录的本主,他们的牛录额真只会听自己的主子的话,也就是多铎和多尔衮,阿济格三兄弟的话。
这也是皇太极和莽古尔泰不敢随意折返的原因所在。
如果发生政变,出了大事,自己所去之处没有一点儿过的去的武力,那就是轻率鲁莽之举了。
此时道路上赶赴汤泉的人极多,很多都是各旗的亲贵将领,人们看到皇太极的旗号都是自觉跟随前来,到辰时前后,贝勒济尔哈郎和满达海,博洛,尼堪等人俱是赶到,阿敏等一些亲贵驻所较远,一时不能赶至。
济尔哈郎在镶蓝旗下,有自己七个牛录,他也带着一百多白甲和护兵前来,见到皇太极,这个三十出头的贝勒便大声道:“八哥,不管发生何事,我一定站在你身边。”
皇太极心生感动,却道:“此时不要说这些,我们往汤池赶吧!”
莽古尔泰斜眼看了济尔哈郎一眼,心中却是对皇太极有些羡慕。
济尔哈郎也是左右阿敏态度的关键之处,阿敏和济尔哈郎都是舒尔哈齐之子,与皇太极等人是堂兄弟的关系,舒尔哈齐早年与努尔哈赤一起起兵,其军事才能不在兄长之下,所以在八旗中有极为强大的实力。
努尔哈赤用长子褚英牵制,并且多次分旗,掠来的丁口多半补充给自己,先是黑旗和白旗,然后是黄旗红旗白旗黑旗,后来改黑旗为蓝旗,再分正镶两色,将一部分两旗,两旗分八旗,一直在努力削弱舒尔哈齐的权势,后来最终兄弟相争,舒尔哈齐败下阵来,并且没有保住性命,被努尔哈赤秘密、处死。
其子阿敏和济尔哈郎却安然无事,阿敏是因为一直效忠努尔哈赤,济尔哈郎无事则是因为其一直在努尔哈赤于佛阿拉的汗宫中生长,和皇太极等大汗诸子一起长大,并且济尔哈郎与皇太极的关系极为亲近,两人情谊极深,不止是在天命末期济尔哈郎一直坚定的站在皇太极一边,在崇德时皇太极暴崩而死之后,济尔哈郎其实也是支持太宗一脉,只是没有坚定的支持豪格,避免过于危害自家的安全。
如非济尔哈郎,顺治是无法继位,根本轮不着他,所以在顺治年间济尔哈郎去世之后,顺治最为悲痛,亲临济尔哈郎的府邸,哭嚎送行,然后停朝七日,封赠叔父和硕郑亲王,这是有清一代唯一的一例,也是亲王所能达到的顶峰。
多尔衮的皇父摄政王当然不算,其死后受到了严厉的清算,而济尔哈郎却是生前尊贵,死后哀荣,多尔衮和他根本不在一个级别上。
得到济尔哈郎的明确支持,说明镶蓝旗的变化不大。
正文 第一千五百四十一章 汗崩
皇太极急速的盘算,阿巴泰在内的没有机会的兄弟向来中立,力量也小,可忽略不算。两红旗现在不能算,但也似乎不急急着算在反对派那边。
正蓝旗,镶蓝旗,还有自己的正白旗,杜度中立,镶白旗不会有太明确的立场,也就是说还是自己加上两蓝旗的三旗对两黄旗,胜算还是较大。
关键是汤池那边一片混乱,肯定不会有两黄旗的人急着纠结甲兵,自己则是和莽古尔泰聚集甲兵和诸多支持的亲贵赶过去,声势已经完全不同。
所有人开始往汤池赶路,人心惶惶,连夜集结甲兵的动作吓坏了大量的亲贵,很多人继承汗位无关的人原本是事不关已的态度,此时也是不可避免的牵扯了进来。
几位名臣的后人也不可避免的参与进来,图赖是费英东之子,还有扬古利和额亦都,何和礼等五大臣的诸多子侄也牵扯了进来。
其中不乏两黄旗的亲贵和重臣,他们的态度其实是并不反对皇太极继位,因为现在两黄旗的三个主子都不是合格的大汗人选,在无可选择的前提下,为了整个八旗和后金的国运考虑,睿智英明行事大度有章法的四贝勒继承汗位无疑是最佳选择。
而如果出现不该有的变故,他们何去何从也是极难判断和决择的事情。因为怀着种种疑虑,担心,害怕的情绪,往汤池的队伍拖的老长,除了坚定的跟随皇太极的一千多人之外,更多的人拉成了长长的队伍,大多数人心存犹疑,最担心的就是不可测的变化带来最坏的恶果:内战。
一旦八旗内战,被打的匍匐在内的明军就会有喘息的机会,四面八方的敌人会蜂拥而来。后金的国力太弱了,有限的粮食和铁器储备都是抢来的,战马原本有科尔沁的补充,现在只能依靠自己来放牧,由于国力不足,放牧战马增加牧群的速度十分缓慢。
一直到天聪年间,皇太极还以春季打猎导致战马疲瘦而治莽古尔泰这个大贝勒的罪,可想而知后金对战马的珍惜和重视程度了。
这还是在皇太极整合了整个蒙古的前提下,现在的后金肯定更经不起任何的损失。
不管是粮食,铁器,还是战马和相应的战略物资。
可以说,这个小部族建立的小国一旦出现内战,等待所有人的一定是灭顶之灾。
这也是后金在建立初期并没有明确的储君制度,其实就是部落文明的残余,还没有真正的封建集权制之前并没有暴发内乱的真正原因,所有人都担心内战会导致灭亡,不分派系统统完蛋,这才使有实力也有野心的人能控制住自己,不使整个部族滑向深渊。
皇太极目光坚毅,身边有了实力,加上大量的人宣布拥戴,使得他信心大增。
在皇太极身旁的莽古尔泰则是闷闷不乐的样子,似乎是看出了自己和皇太极之间的差距有多大,导致这个三贝勒不是很开心。
往汤池只剩下很短的距离,在大队人马赶往汤池时,还有零星的骑兵从汤池里出来,飞驰往太子河畔赶去。
“昨天我们从一堵墙往南,又转回来,现在他们又往一堵墙和马根单那边去了。”莽古尔泰已经看到了战争的痕迹。
地面有大量的马和人踩踏过的痕迹,还有一些被箭矢和火铳弹丸打落的灌木枝叶,荒芜的田野里被踩踏的乱七八糟,象是有大象群在里头嬉戏过一样。
目光所及之处远方的大山清楚可见了,汤池所在之处就是原本清河堡所在之地,方原里许的清河堡已经被拆除大半,这是当年初起兵时攻击清河堡战事时所为。当时明副总兵邹储贤率万余明军于堡内外坚守,后金兵先消灭堡外明军,杀戮干净,然后拆除城堡外墙,强行攻入,当时的辽镇兵太弱了,一万多人守一个里许长的军堡居然守不住,结果连副总兵在内的一万多人被杀,接下来才是萨尔浒之役。
拆毁清河堡之后女真人也没有重修的打算,他们以野战获胜见长,当然不会考虑在明军过来的时候倚城而守,留着城池反而给汉人暴动反乱的机会,就象辽南的几个卫城一样,多半也是被拆毁了。
清河是四面环山两面临水的要隘之地,就这么失去了战略地位,在几百年后于此定居的汉人百姓还能挖出锈烂的兵器,残破的铁甲,当然还有累累白骨,当年杀戮之惨,可见一斑。
除了堡城之外,还有一堵墙,马根单,孤山,东州等诸外围小型军台,再有六十六个火路墩,构成了完整的防御链条。
如果后金把这些军台火路墩都利用上,可能在守备上就要严密许多,但他们太过自负,根本没考虑到会被明军突袭,皇太极目光阴沉,看着混乱的战场遗迹,内心已经相当的后悔。
河边更有战斗的痕迹,还有十几具尸体被摆放着,明显是被消灭的夜间突袭者。
莽古尔泰用马鞭一指,说道:“装扮模样,和东江兵明显不同。”
皇太极点头赞同,但并未说话。
他已经感觉到可以确定第二波袭击绝对不是东江兵,而是和记的商团军的军人。
只有这支强军才能干出这样的事来,东江兵绝对没有这样的实力和胆略。
东江确实比辽镇要强悍的多,也有很多有血仇的辽民,但血仇不能取代训练和实战的经验,往往东江的战斗方式都是一团混乱,有血仇的乱冲,普通的营兵则表现的进退失据,一团混乱。
毛文龙亲自带的主力打不破只有几千人把守的牛毛寨等三寨的防线,无功而返,然后被努尔哈赤带的少量精锐一路撵回宽甸和鸭绿江边。
东江和女真的战事更多的象游击战,简单来说就是没有正面对战的能力和水准。
东江最丢人的一次战事就是突袭咸宁营一带的驿站,过千战兵被三个女真妇人给吓跑了,很多在后世崇尚毛文龙和东江镇,鄙夷辽镇的人总会提起柳河之败,可是柳河之败到底是面对女真一个完整的牛录,总不是被三个妇人给打败了,东江就有这种滑稽的惨败记录。
“绝不是东江兵。”莽古尔泰砸吧着嘴又说了一句,但他也没有说出眼前这些尸体属于明国的哪一支军队,和记商团军已经成了女真高层心头的一根刺,简直不愿意提起。
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纯粹不喜欢又干不掉人家,这种无力感叫女真人相当的不舒服。
在汤池路口,几个骑士看到大股前来的人马,稍微犹豫之后就策马迎了上来。
“是二哥和岳托。”皇太极看清楚了来人,赶紧策马迎了上去。
莽古尔泰扫了一眼,没有看到德格类等人,也只能怏怏不乐的迎了上去。
“二哥,昨夜发生了什么变化?”皇太极面容冷静,语气却也还是有些情不自禁的急切感。不管怎样,女真高层从未发生昨晚那样的事情。
而从现在来看,代善和岳托亲自来迎接,看来事情变化又不是很大。
“父汗遇袭。”代善简单的回答了一句,接着就垂下眼帘不语。
代善一夜间就仿佛老迈了许多,原本是不到五十的年龄,辫发之间只有少许白发,而如今垂在脑后的小辫已经白了大半,身形也佝偻下来,看起来简直要比努尔哈赤还老。
“结果如何?”皇太极心一沉,果然就是最坏的结果。
莽古尔泰张大了嘴巴,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
岳托面色恭谨的对皇太极一躬身,接话道:“汗玛法被火炮击伤,当时做了救治,原本以为并无大碍,伤势并不重。后来召集我等会议,会议完了之后,侍卫又在五更时急召我们入汗玛法宿处,这一次已经昏迷,怎么唤也唤不醒了。”
岳托面露悲色,声音也哽咽了,他道:“大汗已经离世了。”
“啊!”
尽管早就有心理准备,并且在努尔哈赤背疾严重时已经考虑过老汗命不久矣,但突然一下昨晚有好转迹象的父汗已经宣告离世,皇太极还是忍不住悲呼出声。
莽古尔泰咧开大嘴哭起来,其身后的满达海和济尔哈郎等亲贵也是同时嚎哭起来。
代善没哭,只是冷眼看着这些兄弟子侄们。
岳托又道:“因为汗玛法突然离世,我阿玛悲伤过度不愿理事,所以昨晚由侄儿牵头下令汤池戒严,并令各处驻军追击来袭的明军……”
这也算解释了为什么昨夜到今早的戒严令是岳托所出,虽然汤池里还有阿拜等成年阿哥,但多半未有封爵,后金的封爵制度相当的严谨,这也是他们超过汉文明不多的长处。亲贵只是宗室,封爵是为了其功绩,并不是说大汗的儿子就一定是台吉贝勒,事实上努尔哈赤的儿子们多半都只有低微的官职,有的阿哥一直到死只是个牛录额真,在顺治或康熙乾隆年间追赠为镇国公或辅国公而已。
象岳托这样的有能力的,则早早有了封爵,并且有了功绩之后步步向上,在其叔父辈还是阿哥或小台吉的时候,岳托已经是为数不多的贝勒之一了。
正文 第一千五百四十二章 怨恨
皇太极赞道:“我向来认为你严刚端毅,遇事不慌乱,昨夜的举措很好。我们也是害怕连夜前来引发混乱,天明之后才动身前来。若非是你举措得力,恐怕到现在还是一团混乱。”
莽古尔泰止住哭声,咧了咧嘴,老八真的是能睁眼说瞎话!
代善扫了眼前众人一眼,做了一个手式。
皇太极会意,回身令不相干的人离开,只有最高层的亲贵们得以留下。
代善不急不徐的道:“多余的话便不多说了,父汗受伤之后,神智昏聩,当着汤池亲贵的面说要传汗位给小十五,当时我们不想激怒父汗,致伤情反复,众人都违心立誓拥戴了。父汗崩逝之后,小十五找到我,问我这二哥此前誓言还算不算,我说大汗逝世,新汗要全部族推举,这才是我女真传统,他当时很不满,不过也不曾闹起来。现在我看除了阿敏几个之外,大半的亲贵都会赶到汤池,怎么办,老八你说个章程出来。”
“原来如此!”
皇太极心中的怀疑终于得到了证实,怪不得事情这么诡异难明,昨夜的戒严绝对没有说的那么简单。
昨天两黄旗和两红旗的人都在,两黄旗的人为了本旗的利益,推多尔衮三兄弟之中任何一个出来他们都可以接受。多铎虽然是小浑球一个,但老汗对他的宠爱是不用怀疑的。阿济格太凶暴急燥,不似人主,多铎毕竟还有很强的发展空间,虽然不是多尔衮,但多尔衮与多铎兄弟情谊很深,应该也会站在多铎一边。这样三兄弟团结一心,有两黄旗庞大的力量为后盾,还有老汗临终的遗命,两黄旗的人拥戴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而两红旗的人也在现场,当场盟誓拥戴,如果昨天皇太极贸然折回,面对咄咄逼人的两黄旗,还有已经改变立场的两红旗,还有老汗余温尚在的遗体,皇太极又能做如何的决择?如果昨夜当场也随众盟誓拥戴多铎,势必不能反悔!
就算还有一个阿敏不在,三大贝勒已经同意,诸多亲贵一起盟誓,阿敏只是大汗的侄儿,他又能做什么?
真的是好险!
皇太极深深看了自己二哥一眼,心中不免感觉庆幸。
虽然代善通过莽古尔泰和自己谈妥了条件,两红旗会站在自己一边。但那是老汗突然崩逝之前,并且当时的努尔哈赤可没有指定哪个儿子接替汗位!
后金此时还有强烈的部落联盟的残余,大汗只是势力最大的一个,按法理上大家听大汗的,但大汗也没有权力随意剥夺众人的财富和牛录,更没有权力指定下一任的大汗。
代善虽然谈妥了,但出现变化之后肯定也会转变心思。
以其掌握两红旗,并且是最年长的大贝勒的身份,加上早就失了储位之争的资格,多铎继位之后,是倚靠被抢了汗位的皇太极,或是不同心的阿敏,暴燥的莽古尔泰,还是亲切温和,同样也有相当实力,并且年长为尊的代善?
对代善来说,是和老八继续结盟,还是控制多铎多尔衮这样的毛孩子更容易获得最大的利益,获得更大的权力?
答案不言自明!
也就是说,昨夜还好皇太极没进汤池,否则现在他已经和众人一起拥戴新的大汗往折返辽阳的路上了。
莽古尔泰也死死盯了代善一眼,语气不满的道:“二哥好算计。”
“我也没有下定决心。”代善一脸无所谓的道:“否则昨晚就用父汗名义召你们回来了。”
“这倒也是。”皇太极洒然一笑,说道:“若是那样,我等很可能就急着赶回来了。”
这倒也是事实,毕竟皇太极离开的时候努尔哈赤还是好好的,谁也想不到半夜之间发生了这么多大事,而努尔哈赤居然被敌人突袭成功,骤然离世。
至于是代善没有下定决心,还是留有余地和退步,这就是谁也说不清楚的事情了。
既然如此,也没有必要计较太多,皇太极道:“现在我们过来,二哥有什么章程和想法?”
代善一脸苦涩,缓缓道:“如果你们是轻身而来,我只能劝你们接受而今的事实。既然你们各带精兵前来,又云集大量亲贵,我看还是先召开和硕额真会议吧。”
“不,召开诸贝勒会议。”
皇太极当然反对和硕额真会议,这是努尔哈赤赐给那些小阿哥的特权。和硕额真除了四大贝勒,还有多尔衮多铎阿济格三个小兄弟,当然也有岳托等小贝勒,一旦事出反复,反而是给自己下圈套。
召开贝勒会议就简单了,只有四大贝勒和受封贝勒的亲贵有资格参加,圈子小了,事情就简单的多。
“那好。”代善道:“先奉父汗遗体回辽阳,然后召阿敏等人至辽阳,在安葬父汗之前,我们先召开贝勒会议,决定新大汗的人选。”
“善。”皇太极点了点头,事情这样发展下去最好,没有太多可担心的了。
“昨夜来袭的明国人。”莽古尔泰咬着牙道:“一个也不能放过。”
“这是当然。”代善森然应了一声,接着对一直沉思不语的阿巴泰道:“老七,你带着本牛录白甲和马甲,从一堵墙兜到孤山堡,我也派了穆哈连等人从东州堡到马根单一带,必要时可以过河追击,一路撵到宽甸,务要将他们赶尽杀绝。”
岳托也道:“昨晚跑掉的人有射中汗玛法的炮手,一定不能叫他活着回去,否则我们八旗上下都没脸见人了。”
众人都铁青着脸不语,根据最新的情报,昨晚最少好几十个人渡河跑了,他们还有相当多的马匹,轻装逃跑动作快捷,路线也十分熟悉。到现在为止尚未有成功追击敌人的禀报,对底下的任务能否完成,众人都没有什么信心。
但不追肯定不行,为此举军讨伐都是应该的。
可想而知明国那边会怎么欢腾高兴,你家办丧事,人家放鞭炮,自己亲爹死在别人手里,这种憋屈和被侮辱的感觉肯定会叫所有人都很难受。
阿巴泰知道亲贵会议,特别是贝勒会议没自己的事,他也巴不得自己牵扯不上。和德格类等人不同,两黄旗的很多亲贵大臣都和多尔衮三兄弟交往密切,毕竟是未来本主,现在把一些人提前打发出去,也是防止他们闹事。
也不能小瞧这些旗下的大臣们,他们不是亲贵,也没有爵位,但多半有世袭或世管的牛录,彼此声气相连,得罪一个就防止得罪一群。
满清的政争是要么别杀人,要杀人就得把全旗血洗一次。
比如莽古尔泰案,皇太极兴大狱杀人,连德格类等亲贵在内都被杀戮,一点儿情面也没有。正蓝旗被杀的亲贵大将过千人之多,几乎被杀掉了元气,后来努力恢复也没有恢复到莽古尔泰在时的实力。
旗下大臣,多半是开国功臣们的后裔,比如额亦都和费英东诸多子侄,要杀就得杀全部,等于把整个旗杀废,否则就只能尽量缓和,不能过于决绝。
这就是皇太极死后,他留下的两黄旗大臣们敢于和多尔衮顶撞的底气所在。
就算是多尔衮权势最大时,也只能处置一两个被他抓到马脚的两黄旗的大臣,对整个两黄旗集体却是无能为力,根本没有办法。
反抗多尔衮的是索尼和鳌拜等人,都是两黄旗里有自己牛录和兄弟众多的名臣之后,哪怕面对权势滔天的亲王也是大有底气。
现在的两黄旗和皇太极手里的两黄旗是两回事,实力更强,大量的精兵强将集中在两旗之下,如果他们聚集在一起,拥戴多铎上位,就算是皇太极也会相当的头疼。
还好可以将他们先分化开来,然后用贝勒会议名正言顺的解决这个麻烦和难题。
皇太极面色缓和下来,向代善抱拳一礼。
他这二兄算真正释放善意了!
阿巴泰等人先后离去,加入追赶夜袭者的队伍,皇太极等人则进入汤池,二话不说,当然先去看老汗遗体。
对自己的父汗,皇太极此时心情真的是十分复杂。
既有哀痛,毕竟是生父,且皇太极少年时在汗宫长大,过着无忧无虑温饱不愁的生活,这是拜父汗所赐。
青年之后从军征战,皇太极从来不敢辜负父汗的期望,更不敢忽略军令。
因为他深切知道,父汗的慈爱是有限度的,更多的时候父汗还是女真大汗,诸子若不争气,扶不上去,父汗也就不会对其多有关注,甚至犯了错,还会受到加倍的惩罚。
褚英之变和叔父舒尔哈齐被杀,更是叫皇太极明白了,生在大汗的家族,享有富贵和权力的同时,也得承担普通家族没有的风险。
亲人之间挥动刀剑,血染长刀,这就是权贵家族的副产品,古往今来,不分中外,不论汉夷,均是如此。
再到专宠多铎,父子之情已经相当的淡薄,从曾经的扶持宠爱,到逐渐疏远,更象是大汗和臣子的关系。
曾经的父子之情还有十几年征战的功劳,真的不如一个妇人所生的幼子?
看着努尔哈赤已经毫无生机的面容,皇太极心中的怨恨反而越发多起来。
不过他是性格沉毅,也能够掩饰自己情绪的人,开始询问有没有按礼制处理好大汗的身后之事。
女真丧俗其实也相当繁多,从换老衣到小丢纸,大丢纸,出殡,焚化,落葬,有一整套的自己的习俗,有女真旧俗,也有蒙古影响,还有汉人习俗的掺杂,反而更加的繁琐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