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千四百五十二章 功业
“旧辽中京。”张彦升放下望远镜,对卢四道:“辽上京在北边,这是旧中京,你看那个高塔,相当明显的建筑了。”
卢四眯着眼道:“这就是大明塔,久闻其名了。”
草原上还是有很多文明的遗迹,比如蒙元的旧中都,在后世都是相当有名的大型宫殿城池建筑,也有和林遗址,规模也不小,还有汉唐的旧城遗址,比如旧云州,丰州等城,规模较小,到后世几乎看不到什么建筑群落了。
在辽东也有很多古城,比如锦州还在唐时就修筑,到大明时城墙楼基还有一些是唐时的建筑留存。
最大规模的肯定还是都城,旧辽上京和中京就是有名的建筑群,辽人是草原民族,不过在立国前已经经营了百年,是在唐朝盛时就威胁东北边防的强悍民族,后来建立王朝,又占据东丹渤海国富裕之地还有幽云汉地,其国力远在匈奴和突厥之上,修筑的都城也是有模有样,此处是相当重要的战略要地,辽朝在此设都就能看的出来,可以控制相当广阔的地域,居高临下形势之地,察哈尔人被迫东迁,但还是挑了一个最好的地方。
“大宁都司也是在这里啊。”张彦升感慨道:“打完这仗,我们去看看大宁都司故城。”
“嗯,听说也破坏不堪了。”卢四点了点头,他对这些事兴趣不大,不过张彦升是自家好友,陪着闲逛也可以长长见识。
明初时洪武年间朱元璋设计的整条北方边防线,大宁都司也是占有相当重要的位置。有大宁都司在,蓟镇和辽镇根本可以算是内镇,奴儿干都司,大宁都司,都是北方外围防御,而且是主动出击的重要军镇。
从奴儿干到大宁,再到东胜堡,从东到西都是把防御线超出了长城一线,洪武年间,大同和榆林等军镇的北方防线还得往北再推几百里,到永乐年间,放弃东胜卫和大宁卫,迁辽王和宁王等塞王到内地,故大宁都司旧地让给了朵颜三卫,后来朵颜三卫逐渐西迁,到蓟镇之外的草原和辽东边墙之外驻扎,大宁都司故地,也就是眼前的这大片地方被察哈尔人所占据,明初的有利战略态式,其实在永乐到宣德年间就丢的差不多了。
讲起雄才大略,永乐皇帝朱棣较他的父亲实在相差很远,不管是五征蒙古还是南征安南都是虎头蛇尾,浪费国帑而已,较明太祖不动声色的经营布置真的是差的太远,而朱元璋的错疏之处就是没有处理好继位人和想当然的认为亲藩可以始终如他在世时那样恭谨守礼,并且成为国家的屏藩,而继任的皇帝也能如他在世那样对这些亲藩始终信任有加,并且能发挥其效力,又不怕这些掌握兵权的亲王们谋反。
两个青年军官不会想这么多,当然也不可能知道这么多,他们只是单纯的想凭吊怀古而已。
张彦升大发感慨,说道:“辽上京,中京,大明的大宁都司,这一片地方几百年间就有这么多历史故迹在此,可见有多重要,我们把这里拿下来之后,一定要严防死守,不能再叫鞑子们重新抢了去。”
卢四没理他,指着对面道:“对方前哨退回去了,今天看来结束了。”
张彦升重新举起望远镜,看了一看,说道:“他们的主力应该驻在二十里外,十里之内是前哨部队。我们应该也是如此,看来会战就在这几天了。”
“估计明天还可能是小规模的骑兵战,对方想耗耗我们的锐气,磨一磨,不过得看他们能容忍死多少人了。”
卢四的望远镜里是一副相当凄惨的画面。
虽然是小规模的几千人的骑兵战,而且蒙古人出动的也是精锐的甲兵,但他们还是被打惨了。爆发骑战的战场上留下了最少二百具以上的察哈尔人的尸体,可能也有一些重伤者,但被火铳打到重伤基本上也就等于死人了,一会肯定会被补刀而死。有几十匹无主的战马留在原处,更多的战马跑开去了。
地上满是死人和丢弃的杂物,原本绿意盎然十分干净整洁,绿草如毯子,还有朵朵野花绽放的草地上满是死人和肮脏的遗物,兵器,当然还有片片的血迹。
卢四看着皱眉,好象是自己心爱的物品被损毁了一样,也象是干净整洁的书房被满脚泥泞的人闯进来踏了无数圈,叫人感觉一种突兀的别扭感。
“准备派人打扫战场吧。”张彦升说了一句,卢四点了点头,一挥手,几个军士长带着大队的新兵走了出来。
卢四和张彦升的连队在战场最前端,猎骑兵们还在哨探两翼,枪骑兵们看到北虏退走已经停止了动作,打扫战场的活计肯定是龙骑兵的新兵们去做了。
“还好这些家伙还没有吃午饭,早餐应该也消化的差不多了。”张彦升说了一句冷笑话,也不知道算不算是抱怨。
新兵们去补刀肯定会有呕吐的,也有人无动于衷,好象杀多了人的老手,但接近了看的话就会发觉他们多半手脚都在颤抖,没有任何一个人心理素质强到第一次看到大量的死尸而无动于衷,或是叫他们拿着短刀深深插入人的身体之内,如果没有做过这种事,想象自己多强是没有意义的,因为只是幻想而已。
看着新兵们一脸紧张的走向前方,卢四突然笑道:“你爹娘要是知道你现在做的这事,准保赶紧把你小子拎回去。”
“很丢人吗?”张彦升斜眼道:“我们草原上存身的汉人哪个没有被北虏欺负过?杀北虏,我可不觉得丢脸。”
“不是这个意思。”卢四笑道:“你娘还以为你还是给张大人当侍卫呢,要是知道你这么靠前,天天两手沾血弄的跟屠夫似的……”
“总得有人做脏活。”张彦升悠然道:“我想你也不会和你家娘子说的太详细。”
“嗯,我们当兵吃粮的……”卢四摇了摇头,说道:“有些事还是烂肚子里比较好。”
前方传来惨叫和哀嚎声,两个青年军官见多了,根本不以为意,接着张彦升和卢四亲自走上前去,督促那些胆小的新兵赶紧把这些应该做的事情给做完,不要拖拖拉拉的耽搁时间。
猎骑兵们又重新聚集到前方去了,他们确定察哈尔人退走之后,阵地上传来解除戒备的军令声,接下来中路指挥周耀下令全军停止前行,就地驻扎宿营,准备与察哈尔人会战。
“终于要开打了。”杨泗逊站在日暮时分的大宁都司遗址前,看着破损的城墙和倾颓的各式建筑,脸上却是一脸的释然。
任敬站在杨泗逊的身边,扫了几眼旧址之后就不感兴趣的样子,两人并肩骑马,继续前行。
在前方二十多里外是前锋扎营的地方,今晚主力和轻炮团都必须要赶到驻营点。
沿着右翼西拉木轮河到左侧近百里地方,周耀把大军摆开,形成了一个扁平式的大型战场态势。
左翼已经与李从业的第三团的前哨有所接触了,那边有更多的巴尔虎蒙古人和蕃骑骑兵配合,如果说中路军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扁平式的战场,那么第三团则象是拉散了的凌乱线团,从巴尔虎草原到克鲁伦河,再到大兴安岭,到处都是第三团的骑兵们和蕃部的骑兵,散乱的布置叫周耀不是很放心,但李从业则再三保证,在第三团和各个分遣队的努力下,察哈尔人想不经过血战突围是不可能的,而一旦察哈尔人想从第三团负责的地方突围逃走,第三团足够能抵抗到主力骑兵赶过来追杀。
“要是林丹汗往北边跑反而好了。”杨泗逊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说道:“枪骑兵团就用不上了,只能用龙骑兵和猎骑兵。”
任敬语气深沉的道:“我也喜欢张世雄这小子,简单,直接,又是咱们看着长大的。”
杨泗逊失笑道:“说起来好象你有多老一样。”
“我是老了,以后怕是没有太多的机会了。”任敬道:“我是万历四十七年跟着大人的,现在是天启六年,快八年了,当年我三十一岁,现在已经快四十了。”
任敬指指自己的鬓角,说道:“看,有白头发了。”
“我们这一批人差不多都快四十了啊。”
“梁兴倒是还年轻。”任敬道:“长福老哥四十多快五十了。”
“功业未成,不敢言老啊。”杨泗逊正色道:“现在还未一统草原,底下还有奴儿干都司,西域,辽东,这些地盘还要打很久呢。”
“我看不会很久。”任敬道:“此前我们大人一直做水磨功夫,积攒内力,这一次打察哈尔算是一次大规模的动员,也是检视和记商团军的能力,现在看来,已经足够应付相当多复杂和激烈的战事了。往下去,可能几年之内就把能打的仗打完。”
“那你忘了一下最大的目标。”杨泗逊低声道:“我不觉得大人甘心把大明放着,安心当草原之王天可汗就算了。”
“征明得看时机,大人才二十来岁,再等二十年都不怕。”任敬道:“二十年后我们都六十多啦,还打个屁。”
“我看不用等那么久。”杨泗逊沉思着道:“当今皇帝的身体可不好。”
“那又怎样?”任敬反驳道:“新君即位之后只要不是蠢到家了,当然知道应该怎么做才是对的,就和眼下一样!”
正文 第一千四百五十三章 白塔
天启皇帝的几招还是相当管用的,调任了新的文官和武将,现在边境地方对和记的防范明显加强了很多,虽然生意并不曾受太大影响,但人员往来和民间的风评还是受到了相当大的冲击,前来投效和记的人明显少了,一则是边境守将加强了巡逻和守备,普通人并不那么轻易能越过边境线,就算是大同和张家口,特别是李庄这样的核心区域的守备明显加强了。新任的大同总镇黄得功和巡抚洪承畴都是干才,大同的代王等官绅也对这些新任的文武封疆大力支持,现在连大同也不是那么安稳了。
但在明面上,天启皇帝对和记做的一些有益之事大加褒奖,主要是医馆等和记的民生机构,皇帝不仅夸赞,还下令地方上的文官给一些钱粮物资来配合,这一下此前和记做的功夫被皇帝强抢了很多功劳走,民间的风评来说天启皇帝向来不坏,在江南由于东林党的宣传,皇帝的形象有些不好,比如木匠皇帝等传闻。而在西北等处,由于对灾害赈济的及时等原因,天启皇帝的风评并不算太坏。
加上这些措施的实行,还有对蒲州张氏的褒奖,现在晋北到张家口还有山西和陕西等处,百姓的风评并没有太大变化,这是多年来和记文宣人员的功劳,张瀚的丰功伟绩和心系百姓的形象已经深入人心,不会有太大影响。
但在士绅阶层,特别是生员阶层中,原本就由于张瀚确定了新的学说,也就是商人契约说而产生了一定的冲突,在天启皇帝褒奖了蒲州张家之后,特别是追谥了张四维之后,风评确实有较大的变化,一般人都认为张瀚不能得寸进尺,当今天子并无失德,国事并未败坏,如果和记起兵,给人的感觉就象是盛唐时的安禄山,尽管安禄山是胡人节度使而张瀚的一切是自己一手一脚打造出来,而且张瀚也是汉人非胡人,可是给人的感觉就是这样,如果和记真的主动对大明发起攻击,给人的感觉就是安史之乱!
可能很多人感觉,只要细民百姓拥戴就能得天下,但历史上绝非如此。
那些起义的人多半得拥戴,但真正成事的却不是那一类人,比如刘福通未能成事,成事的是朱元璋。
要得天下,要么纯粹用武力,要么必须得人心。
人心不是细民之心,而是士绅,生员。
这些人才是真正的统治阶阶,士绅和宗族,生员和舆论。
这才是庞大帝国的根基,不然一个年俸四十五两的新科进士,只带几个幕僚能掌握方圆百里的地方和几十万人的庞大地盘?
天子代表的是法理,官员是这种天然法理统治权力的外延,而士绅和族权才是统治的基石,生员则是智识阶层,他们也能很轻易的影响舆论。
顺治年间多铎轻易下南京,那是因为明朝已经尽失人心,李自成也没有获得士绅阶层的认可,清朝虽然是外来政权,但却很容易得到士绅和生员们的拥戴,因为它代表的是一个正经的政权,能叫人安心归顺。
但当剃发令下,江南所以大乱,就是士绅和生员阶层无法接受本阶层被完全洗牌和摧毁,不仅是华夏的文明,这太空泛,而是这个文明的代表就是江南的士绅和生员们。
剃发令下的同时也是满清以八旗为核心利益对江南地区的完全的压制,曾经能对抗万历天子的手段对满清毫无用处,因为满清的核心集团是满洲八旗,清朝皇帝不需要锦衣卫或东厂就能满足极权统治的一切条件,因为整个中国处于八旗的统治之下,皇帝只要对八旗负责,而整个八旗又是皇帝的奴才,所以清的专制和集权又远远超过明,或者可以这么说,明是集权制,清是半集权半奴隶的半殖民统治的王朝,两者看似相同,其内核则完全不同。
和记的高层未必能理解这种异同,张瀚本人是相当理解的,并且对高层吹过风。
和记未必需要士绅和宗族还有生员们的支持,甚至对这些阶层中的个体成员持藐视态度。但和记绝不能在整个士绅和生员阶层强烈反对的前提下动武,这是底线,除了张瀚和满清学,用不断的屠杀来摧毁人们的抵抗精神和勇气,那和摧毁华夏文明的内核也没有太大区别了,不同的就是换了奴役的主子而已。
张瀚要的是真正的复兴华夏,而不是自己亲手来摧毁它。
一时间两个高级军官没有再说什么,眼前的景色在变换着,从荒芜的草原到一大片废墟,还能看的到当年大宁都司卫城的规模并不小,毕竟宁王曾经驻节于此,在成祖皇帝起兵之后,宁王先在这里观望,后来上了成祖的当,被裹挟着一起起兵,其管理的朵颜三卫的蒙古铁骑也成为靖难军中的骑兵主力,成祖许诺靖难功成之后就给朵颜三卫自立,并且大宁之地许给了他们。
后来成祖想食言,蒙古人也不蠢,你不给我就自取,然后就是几十年的兵祸连结。
宁王被移到了南昌,后来在正德年间宁王企图再来一次靖难,由此衍生了很多著名的故事,也成就了王阳明的丰功伟业。
眼前的大宁卫城已经是一片废墟了,蒙古人在短暂的辉煌期之后迅速退化到纯粹的野蛮人的水准上去了,他们原本就只能破坏不能生产,但好歹学会了怎么享用文明的产物,可现在连这种本事也没有了。
一个传令兵从远方策马而来,黄昏时分这个穿红色军服的塘马显得十分醒目,烈马奔驰,红衣飘摆,似乎象是一团烈火疾速而来。
“师指挥,团指挥。”
塘马向两个高级军官敬了个军礼,杨泗逊道:“什么事情?”
虽然有正式军令,不过按当时很多军官的习惯,还是在打开之前喜欢习惯性的问一声。
“前指周指挥请两位过去有事商谈。”塘马道:“据说是会战的新变化。”
“哦,知道了。”
杨泗逊做了一个手式,塘马调转马匹离开,在拔马转身的时候战马半身立起,形成了一个漂亮的停顿,四周不少龙骑兵叫起好来,不少小伙子眼里都有羡慕之色……他们在此之前只是农家子弟或是军户,矿工,没有机会学会骑马,在草原上倒是把骑马学会了,但他们的骑术也就是骑马赶路罢了,眼前这塘马是猎骑兵出身,调在军令司当临时的传骑,骑术身手都相当出色,羡慕的人着实不少。
任敬哼了一声,说道:“这下好了,咱们俩人还得听那个辽东贼军的指令。”
“行了行了。”杨泗逊按了一下手,劝说道:“我知道老任你心里有些不舒服,毕竟老弟兄了,犯了些过错被按住了,现在几个老伙计都当了师指挥,你错过这一步可能就只能跟在后头撵了,可是我说句你不爱听的话,当初是谁叫你自己犯了错?既然大人处置过了,现在他任用周耀就是信着这人,你辱他就是辱大人。军情司也好,内情司也好,都是大人的耳目,你说的多了,被大人听到了他会怎么想你?”
任敬先是皱眉,接着神色开展,抱拳道:“杨兄真是苦口婆心,在下受教了。”
“不必客气。”杨泗逊道:“商团军会越来越强,将来可能到二十万三十万的战兵,你成为大将也只是时间问题,实在不必受困于一时之气,咱们是老弟兄了,我也只是略提一提,以任兄之才,迟早自己也会想明白的。”
任敬微微点头,示意自己完全明白。
周耀的驻所在第六龙骑兵团侧后左翼一些的地方,正好是旧辽中京的对面,杨泗逊和任敬等人赶到的时候周耀刚从前方折返回来,他带着一大群参谋人员去观测敌阵,所有人返回来的时候都是神色轻松。
几个参谋在讨论辽旧中京的过往,和记的军事学课程里历史也是相当重要的一块,旧往的历史和战役,战例,这些东西占了相当大的比重,军官们对旧战场和历史城池的遗迹都是相当的感兴趣。
“那就是大明塔。”周耀对杨泗逊和任敬点了点头,指着身后黑暗处隐约可见的建筑群落介绍道:“辽中京阳德门外东侧,我用望远镜看了一下,除了这塔之外就只剩下一片废墟了。”
杨泗逊做出感兴趣的样子,说道:“这塔名也是后改的吧?”
“好象是永乐年间改的,也可能是洪武年间,反正永乐之后这一片地方又归了鞑子的泰宁卫,他们可不会为这塔改名字。”
“这个谁知道?”周耀无所谓的道:“可能辽人也就是用大明塔这名字呢。”
在场的军官都停了一下,盯着不远处的辽中京废墟看了一会儿,这座城池肯定承受过不少战火,金人的,蒙古人的,最终它成了一座废墟,只有旧往的历史遗留着,当然也包括这一座高大的白塔。
在场的都是军人,很容易勾起感情上的共鸣,铁与火,鲜血与呐喊,还有呜咽声和呻吟,这些东西现在看不到也感觉不到,可是它们一定存在过。
“旧中京遗址要保护好。”周耀闷声道:“这是大人说过的,大人说几百年上千年过去了,不能毁在我们手里。”
“估计察哈尔人也不会往废墟里钻。”杨泗逊笑道:“不过大人这种胸怀我们要记住,以后也要牢记。”
正文 第一千四百五十四章 方案
众人皆是点头,他们当然不会知道,几百年后的张瀚曾经路过这里,参观过这个白塔,由于是小城而中国的古建筑很多,这座塔并没有给张瀚留下太深的印象,可是当参谋司的人把前方的地图和辽中京的图案呈给张瀚之后,张瀚才突然发觉自己在几百年后到过这里,并且游览过,记得当时酒醉饭饱,不过是随着人流随意逛了逛,现在却是回到了几百年之前,这叫张瀚大生感慨之心,并且决定一定要把这白塔给留着,这建筑既然留到了几百年后,可不能因为他的出现而被毁损了。
这种心思张瀚当然没有办法给部下们解释,好在部下们也不需要过多的解释,张大人要留着这大明塔,那便留着,没有必要想太多。
“两位请坐。”
周耀的帐篷要比普通军官的帐篷大的多,内外两重,外重大,有大幅的地图悬挂着,一群参谋军官正在如工蜂般忙忙碌碌的做着手头的事情。
如果对整个和记的用兵还没有太直观的看法,看看地图就明白了。
几个粗大的红色箭头从草原中间直插过来,第一、二、五三个龙骑兵团在右翼,主要是针对巴林和喀喇沁和内喀尔喀残部,同时配合第三团自北而南,将阿鲁科尔沁和嫩江科尔沁诸部给彻底压制住了。
“科尔沁人是见风使舵的好手。”周耀指着大片已经被标识为控制区的科尔沁人的地盘,淡淡说道:“不可以掉以轻心。”
几个高级军官都默默点头,科尔沁人没有被大规模的血洗过,打了一仗,他们的死伤并不算太惨重,各个台吉手头还有一些力量,这才使他们敢偷偷放走了女真使团,后来又在旧黄龙府和女真人打了一仗,在商团军方面看来是打输了,但不要紧,最少这一仗叫各个小部族和科尔沁人看到了和记军人的勇气和决心,并且相信和记有对抗女真的力量,战略目标便算是达成了。
更叫高层满意的就是此前的部署相当有效,也可能是女真人暂时真的没有力量,从现在的种种迹象来看,女真人并没有集结大军前来与商团军会战的打算,这样最少有半年到一年的缓冲时间,这对和记相当重要,所有人都知道,和记的力量在急剧的膨胀和增长着,时间是站在和记这一边,绝不可能是女真人那边。
左侧粗大的箭头则是第三团,若干个分遣队形成了细小的红色箭头,从旧中都到安固里淖再到巴尔虎草原和大兴安岭,这条线路明显走的更远也更加艰苦。
任敬看了看,对杨泗逊说道:“老李这一趟真的是辛苦了,打完了仗,我们该和他好好喝两杯,听他吹吹牛皮。”
杨泗逊点了点头,答道:“第三团确实辛苦,不过我也知道,分遣队人员更是不容易,其中那个张献忠也是佼佼者了。”
“我听说他自请战后继续北上,引发了军官报名北上的风潮,这人也确实是个人才。”
周耀最后把手中的木杆移向中央,那是箭头最多最密集的地方,两个枪骑兵团,一个猎骑兵团,两个龙骑兵团,一个轻炮团。六个团的兵力已经足够密集和强大,更叫人恐怖的就是集中了两个枪骑兵和一个猎骑兵团,这一万来人是和记连同辎兵的十几万人的大军中的精英和骄子,有骑术基础的前提下入选,经过长期的艰苦训练,骑术不在蒙古人之下,具甲则完全是重骑兵的路子,一个冲击下来如天崩地裂,而猎骑兵团则以火力输出见长,轻捷彪悍,也是军中骄子。
再加上一个轻炮团,中路确实集结了最强的力量,沿着西拉木轮河到辽旧中京一线和大宁都司旧城,这些地方原本就是战略要地,处于察哈尔人的咽喉区域,由于力量不足都是早早弃守,由着商团军轻松的踏马而入。
这一下几个军官都聚精会神的看着,周耀是中路指挥,阵前指挥由周耀总负责,哪怕是找张瀚都打不了这个官司。
这时人们听到靴子的响声,周耀停了停,似乎是知道谁进来了。
“杨指挥,任指挥。”
虽然也是团指挥,张世雄在几个军中前辈面前的礼貌还算不错,主动敬了个礼问好。只是他向来不苟言笑,敬礼时也是板着脸,不了解他的人还会以为这人瞧不起人,杨泗逊和任敬倒是知道张世雄就是这样,典型的军人嘛,两人也不以意,点了点头当还礼。
张世雄身后是朱大勇,也是老伙计了,和任敬关系尤其好,他们和朵儿一样都是边军夜不收出身,原本就很熟悉了。
再下来是李轩,第一团的副指挥,这个团目前是周耀任指挥,不过是兼职,所有人都知道李轩接团指挥是时间问题,这人就是资历太浅,不然的话能力是肯定早就够了。
“这位是脑毛大台吉。”周耀指着最后跟进来的秃头蒙古人,大约五十来岁年龄,矮壮身体,灰白色的发辫掉在光脑袋的四周,绸面的蒙古袍在夏天看起来很笨重和闷热,这些蒙古人却很习惯,他们在夏天时只有正午穿的少,早晚还是穿厚袄子,和冬天时的区别就在于冬天要穿的更厚实一些而已。
“见过各位大人。”脑毛大从黑漆漆的户外进入灯火通明的帐篷,两眼一时没有适应,根本看不清楚谁是谁,只能含糊的一躬身,算是给所有人都见了礼。
在帐篷里的人,他倒是真的有认识的,杨泗逊在科尔沁地方和巴林部多年,很多蒙古贵人都认得他,脑毛大也和杨泗逊见过几次面,打过交道,还在一起喝过酒,等脑毛大眼神恢复了,见到背着手看地图的杨泗逊,脸上赶紧露出笑容,问好道:“杨大人,好久不见了。”
“老台吉还很硬郎啊。”杨泗逊有些感慨的道:“三年前我和老台吉见过一次,几年下来了,老台吉没有太大的变化啊。”
“现在只是仰赖张大人收容的丧家之犬,从此之后,只能替张大人看家护院了。”两人用蒙语交流,不过倒没有影响脑毛大的发挥,一句话说过,在场的军官脸上露出笑容。
周耀接着道:“现在有两种方案,一个是脑毛大台吉带来的。他建议我军以纯粹的骑兵突入,他带着部下四处拉拢察哈尔的贵族,脑毛大台吉旧部很多,威望在部族中很高,趁乱拉拢,用谣言煽动,可以在短时间内使整个察哈尔的主力大军混乱,大量的贵族找到理由出奔和投降,在一两天内,十万大军土崩瓦解,我军可以用最小的代价获得胜利。”
任敬和杨泗逊等人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张世雄则是背手而立,脸上毫无表情,朱大勇则眼眉一挑,说道:“枪骑兵第二团愿意随意承担起重任来。”
周耀点了点头,说道:“另一个方案就是此前的会战方案,左右翼放枪骑兵团,猎骑兵团配合龙骑兵团破开敌阵,用轻炮团,方阵火力,轮流洗涮察哈尔人的主力,枪骑兵团在敌阵混乱后突入狠杀,狠狠、干他娘的!”
哪怕是当着脑毛大的面,周耀的语气也没有丝毫的客气,左掌持杆,右掌果断的往下一切,隐隐间竟是有杀伐气息!
脑毛大一惊,情不自禁的就后退了几步。
任敬这时反是咧嘴一笑,他对周耀的敌意说白了不是派系的原因,经过张瀚的打压之后,王长富一直在半养老的状态,原本也快五十的人,没必要太操劳。梁兴的存在感也低了许多,矿工系还没有人真正出头,拢不起大堆,还有晋北和陕北的流民渐渐在军中形成了稳固的基本盘,加上宽甸和台湾,军中真的是山头林立,但越是如此,反而没有人挑头真正形成派系了,有此前的殷鉴不远,谁敢再触及张瀚的逆鳞?
有区别根本无所谓,人都是这样,天然的会和操同样方言或有同样经历的人亲近一些,哪怕几百年后都是一样,总不能叫人刻意的去亲近远人,疏离自己亲近的人,这不合天理人情,张瀚绝不会干这样的蠢事。
但形成派系,追求本派中人的利益,对别的派别进行打压,这是绝对不允许的。
哪怕刚有苗头出现,张瀚也是进行绝然的打击,不给任何人兴风作浪的机会。
任敬是边军夜不收出身,周耀其实也是边军,原本天然的该亲近几分,任敬的不满当然不是派别,而是一个团体中看着后起的人站在更高的位置上,天然的就会产生嫉妒和不满的心理。周耀和俞士乾当土匪时,任敬就是张瀚麾下团练的军官,当时的军队还在卫所名下,张瀚挂着指挥使的名义去剿匪,周耀那时真的是钻山鼠一般,好不容易活下来,不知道怎么就又钻营上来,不仅任了师级指挥,还是这一次大战事的中路指挥,地位隐隐还在杨泗逊这个师指挥之上,任敬自己其实无所谓,不过看着老弟兄被外来的人压了一头,心里的怒火怎么也压不下。
这会儿看着周耀的这模样,任敬才有所体悟,周耀这地位身份,是凭着实打实的功劳,一次次浴血厮杀和竭诚效力立下来的功勋换来的,张瀚用人,绝不会走眼。
就算如此,任敬一笑之后又是冷眼瞧着,两个方案各有利弊,就看主事者是怎么选择了。
周耀没有直接选,他对眼前的高级军官们道:“怎么样,大家现在可以畅所欲言,选哪一个方案较好?”
正文 第一千四百五十五章 军令
朱大勇道:“我本人没有特别的意见,哪一条方案都照办就是。”
众人有些微微皱眉,朱大勇也是老边军夜不收出身,学识却还是有些差了,现在看来,估计也就是团指挥到顶了。
周耀没有说话,微微点了点头,又将目光看向在场的另外几人。
杨泗逊皱眉不语,任敬打定主意不出声,要看周耀怎么决断,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
张世雄此时突然道:“我建议还是用原本的方案。”
周耀看了看他,说道:“说说理由。”
张世雄板着脸道:“用脑毛大台吉的办法,骑兵突入后招揽投降确实可以做到,有人带头,很多原本就不想打也不敢打的人一下子就有了突降的理由,劲一松,再想鼓起来就难了。大股的人投降,枪骑兵团直接捅穿过去,猎骑兵在后头兜剿,敢抵抗的就杀,一天功夫大局就定了,剩下的来无非就是不停的追剿残余了。但在下不赞同这样的做法,这种打法奏效快,部队损失小,可是有所得就要有所失,部队得不到锻炼,损失了难得的大战会战的经验,对士兵和军官都是相当大的损失,这是拿钱买不到的东西。我们为将者,有时候就要心狠一些,现在舍不得将士受一些伤亡,将来可能会有更大的损失!商团军虽强,但天下强军众多,我看过一些台湾那边的报告,同等数字下陆军对陆军,我军对荷兰人并无必胜把握,同理,船船海战时我军也是并无必胜把握,甚至处于劣势。荷兰人在精神,体力,装备上都不比我们差,技战术上他们的水手比我们的水手更好,也同样具有相当的武勇敢战的精神。这种敌人将来可能会有很多,我们不能固步自封,打败几个北虏部落就以为是天下强军,据台湾那边的记录来看,那些欧洲人已经在天下不知道掠夺了多少土地,消灭了多少土著国家,他们对大明和我们受制于北方的蛮夷感觉惊诧……当然,他们也不明白草原上的骑兵为主的鞑子和他们消灭的那些国家是不同的,从纯粹的力量来说,华夏向来是抵抗着最强悍的草原帝国,这也是大人最近的说法,我们不应该为祖宗曾经的失败感觉羞耻,相反我们理应自豪。为了更长远的未来和达到锻炼部队的作用,我建议采用原本方案。”
张世雄很少这样长篇大论,但话出来虽然是老大一篇文章,却是条理和层次分明,将道理阐述的相当详细和精到,令人不知不觉间折服。
周耀点了点头,说道:“大善,我意亦是如此。”
杨泗逊这时补充道:“我在蒙古这边很久,知道各部都是畏威而不怀德,要说对蒙古人和善,给钱给粮,永乐年间成祖这么做过,有用吗?前几年王化贞他们给了林丹汗多少钱粮,有用吗?不狠狠打服他们,痛剿一番,打痛他们,叫那些台吉们还保留手上的力量,牧民们心底也不是太服,将来迟早还是要出乱子的!现在打的他们疼一些,其实还是为他们好!”
脑毛大在一边无语凝噎,赶情这些汉人要大杀大砍自己的族人,结果反而是为了他们好?这般的强盗逻辑,脑毛大抢了一辈子汉人却没有想过,心下也不得不佩服,汉人果然是汉人,比蒙古人纯粹的当强盗要强的多了。
“那就这样定了罢,”周耀不动声色的道:“原计划已经下发到各团、营、连,照样继续就行了。”
众人皆是点头,不经意间,可能成千上万的察哈尔人的命运就已经定下来了。
周耀看着一脸郁闷的脑毛大,说道:“大仗打完了还是要收拢逃脱残余的察哈尔人,台吉的用武之地有很多,不必沮丧。”
脑毛大一躬身,说道:“在下并不是为了自己,还是愿意叫族人少流一些血。”
众人愕然,没想到这个老蒙古人居然有这样的说词。
脑毛大正色道:“我已经没几年活头了,将来大家都在张大人的治下好好过活,如果能活下来才能安享以后的太平之福。这些天来我长了不少见识,知道在和记的治下就算再有白灾也不必害怕了,我们蒙古人也不是想着抢掠,只要能活下来,谁愿意骑马挟弓南下去冒生命危险抢掠?如果是纯粹的牧民,只要有外人经过他的毡包都会得到蒙古人的热诚招待,家中有的都会送给客人,这样的人岂会愿意行强盗之事?此战过后,我们察哈尔人一定是张大人治下的忠实百姓,也甘为张大人麾下的鹰犬,为他征讨不服。”
众人都是默然,等脑毛大退下之后,任敬才哈哈一笑,说道:“这老狗学的还挺快!”
“不管怎样,”杨泗逊说道:“他也是为了自己部落的延续和生存。”
“千百年下,这一片土地都是这样,适者生存,弱肉强食。”杨泗逊感慨道:“还好这一切都要成过去的事了。”
众人都知道杨泗逊和蒙古人打的交道多,不免有些泛泛的同情,这也无所谓,和记的体系下个人的意愿都被压缩到最小,大家伙只能按着张瀚和军令司划定的范围来做事,就象眼前的这两个方案,不管选哪一个都是察哈尔人的灭顶之灾,差别只是杀戮的程度有所不同而已。
说定了事情,在周耀这里也没有人愿意久留,大家纷纷告别出来,等朱大勇和张世雄等人离开之后,杨泗逊回头看到周耀已经在灯下看书了,他对任敬道:“你看,周黑子为什么能上升的这么快,你看懂些没有?”
“懂了些。”任敬撇嘴道:“其实他早就有定论,叫我们说出来,他挑一个最合大伙方案的,这样大家也都服气,又显得他听下头的意见,没见张世雄那小子后来脸色都好看多了。”
“这就是上位的手段,你不服不行。”杨泗逊沉思着道:“我记得大人说过一段话,你要牢牢记着。”
“咋说的?”
“大人说,为上位者一定要少说话,多看多听,关键时做决断,话说的多,容易叫下头的人揣摩出心思,逢其所好,你就会越看那揣摩你心思的人越顺眼,真正能做事的反而被抛在一边去了。也不能被下头牵着鼻子走,关键时刻自己要掌的住,否则容易上受制于下。而且,上位者说的少,部下和智囊们才敢多说,否则啥事都叫你说了,人家怎么敢当面反对你?只能顺从你,时间久了,上位就成了耳目闭塞的聋子和瞎子,不可不慎。现在看来,周黑子学大人的手段,学的还是挺认真。”
任敬摇头道:“我们为将的,还是直接些的好。如果不想到军司发展,由武转文,那么心思还是简单些更好。大人说过,生活要简单,思想要复杂,其实我看当将领的,生活要简单,思想也要简单,只在战场上复杂,平时能直接就直接,能简单就简单。”
杨泗逊哈哈一笑,闭口不语,任敬吃了一亏之后,看来是学聪明多了。
在两人身后,大帐内周耀还是静静的看书,他手不释卷在和记内部已经出了名,从一个军户子弟出身的边军,万历四十七年萨尔浒一役的幸存者,再成为逃亡边军,土匪流贼,再到和记的军官和高层,走这一条路用了七年时间,从天启二年之后,几年间周耀做官做事越来越顺,官职也越来越高,但手不释卷的习惯却是真的养成了。
天黑的很厉害,原本草原上灿烂璀璨的星空消失不见了,大片的黑云将蘑菇般遍及草原的各处军营都笼罩住了,当然不可能有月色,很多巡哨的骑兵和步兵都打着火把,开完会的高级军官们分别回自己的驻地,都是由护兵打着火把赶路。
杨泗逊回到自己的指挥部时已经接近十点,他看了怀表之后决定连夜颁发军令,各团、营、连在明早五点之后陆续开拔,继续往北方逼迫,同时猎骑兵会加大配合的力度,现在看来两军相隔二十里左右,如果察哈尔人不全师后撤的话,经过明天的压迫,后天就必须展开会战了。
一场十几万人规模的会战可不是想的那么简单,双方的统帅要考虑到天时,地利,还有后勤和自己一方的士气,以及人数,训练,装备,各方面的考虑之后才打的起来。
每一方都觉得自己可能赢才会打起来,要是觉得必输早就有一方逃跑了。
历史上成千上万场战事的记录,要么一是方摧城拔寨,一方落花流水,要么就是艰苦的守城战和攻城战,真正势均力敌,双方来的有来有往的大型会战实际上却没有几场。
南北朝时的两魏爆发过多次大战,当时的中国重骑兵水准也处于历史的顶峰,关陇武人集团开始成型,士人阶层以操、弄刀剑上阵搏杀为荣,东西魏皆是鲜卑,尚武敢死,所以多次会战都是打的相当惨烈。
至于虎牢之战,李世民感觉自己能赢,远道而来的窦建德也认为自己兵强马壮,也是打了一场脍炙人口的大型会战。
还有赤壁之战,淝水之战,还有明太祖一统天下的与陈友谅的几十万人规模的会战等。
杨泗逊签署军令,他知道各团的指挥多半也是如此,他们同时也接到了周耀的正式的会战的军令,所有的军令都通过军令司的系统传达,将领遵令签发,然后由军令司的人负责归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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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千四百五十六章 早晨
每一层都是层级分明,指挥体系十分成熟的顺畅,每个人都知道自己在什么位置上,自己应该干什么,同时听谁的指挥来打仗,这样的指挥体系能叫每个将士都知道自己该干的事儿,也没有什么弯弯绕。
因为统兵的大将就是武人,发布的命令相当简捷明了,大伙儿都知道自己的位置和任务,而同时的军令颁布下达,建档归档,后勤军需,医疗补给,这些事都是各司的事,大伙各有一套体系,不会互相干扰。
明军解决这些后勤上的各种事,靠的是文官统帅和统帅身边的文职幕僚,效率当然十分低下,失误错漏不可避免,关键是文人把武人当厮养仆役,送死的炮灰,待遇比如猪狗,明军的士气可想而知。
杨泗逊发布了命令后就带着些许担忧入睡了。同时军令官和参谋官们都没有入睡,他们还在连夜看地图调整部队的驻扎地点和前进基地,包括后方医疗点和大型野战医院,辎兵补给点和大型物资仓库的调整,一场大规模的会战能顺利展开,绝不是统帅说一句开打吧就可以,部队最远的驻在离敌人三十多里外的战场,最近的也有近二十里,很多部队要在半夜就准备出发,移驻到前进基地,在广袤的战场上会有很多临时的基地,用来驻扎调整过后的部队,而早前驻守在前方的部队也会早早出发,压迫敌人,挤压战场,准备在即将到来的会战中充当先头部队的角色,冲锋号一响,正式的会战就开始了。
如果察哈尔人临战退缩,只要各条战线的包围圈继续收拢就可以了。
唯一要担心的就是天气,杨泗逊的担忧之处就在于此,黑暗的草原象是一口大铁锅反盖在人们的头顶,无星无月,隐约有闷雷声。
如果下雨的话蒙古人一定会退走,弓弦绝对不能受雨,一旦受雨潮湿整张弓可能都废了,一柄良弓要花大价钱和时间才能制成,蒙古人的骑弓再粗劣也是正经的弓箭,一旦暴雨,鞑子们绝对会在第一时间退缩,避免在雨天会战。
而从商团军的这一边来说,下雨的影响并不大,最多是火铳打放有些难度,但经过多次的试验和训练,哪怕是在暴雨天,火铳每轮打响率还在五成以上,这样已经足够用了。
而如果北虏退走,估计下一次制造出两军主力会战的态势就得再等天时地利,毕竟林丹汗和他的后妃们总会有可能清醒一两个,再过几天可能察哈尔人就不是想着会战,而是考虑怎么突围了。
虽然罗网已经张开,可是如果有一锤定音的机会,中路大军也不可能有人会想着放弃。
东路和西路都做了很多,将察哈尔人往他们的核心地带挤压,所求的不过就是眼前的结果,如果有机会还抓不住,从周耀以下,中路的每个军官都会感觉灰头土脸。
……
卢四是在一阵诱人的肉香香味的引诱下醒过来的,他首先感觉到肚子在叽里咕噜的鸣叫着,昨晚吃的不少,但后来连续一个多时辰的会战准备,开会,动员,巡视,查哨,事情不少,忙到十点过后才上床,好处就是他不必再值哨了,连队里有值哨的士兵当然就有值哨的军官,就卢四自己来说,宁愿睡的晚一些也想睡个囫囵觉,睡的正酣时被叫起来值哨的感觉实在是太痛苦了。
如果要更痛苦的话就是冬天的半夜起床,那种感觉叫人生不如死。
还好现在是夏天了,昨晚卢四临睡的时候才发觉自己的里衬都湿透了,身上一股子臭汗味道,这时他才感觉到夏天真的来了。
但半夜时又变得很冷,卢四醒来时发觉自己裹紧了毯子,由于没有带厚褥子,盖着毯子睡觉还是有些明显的凉意。
在饭菜香气中醒来,卢四楞了不到一分钟就彻底清醒了,这是军人的习惯,最短时间醒来,最短时间进入状态,没有必要的拖延和懒散可能耽搁的不是工作,而是自己或别人的性命。
卢四拿起怀表,借着凌晨的微光看了一下,指针指在四点五十左右的位置上,也就是说他比平时的起床时间早了一个小时。
睡的晚起的早,卢四感觉有些轻微的不适感,还好并不太严重。
起身,换上干净的里衬,卢四同时向帐篷里另外几个军官提醒道:“今天很可能打起来,一定要换干净的里衬,万一中了箭或是被劈砍到了,干净的衣料不太容易引起严重的感染。”
听到这话,几个想偷懒不换衣服的家伙纷纷取出背包里的干净里衬,忙不迭的换上。
卢四微微一笑,自己将军服外袍穿上,胸前的铜扣他扣的很仔细,直到把领口的军风纪扣也扣好为止。
然后是靴子,昨天晚上巡哨回来卢四第一时间就把靴子擦好了。
每个军官对擦靴子这件事都很上心,第一是要求很严格,军风纪扣,军服,大帽,当然还有靴子,每一条都对应着相应的评分,军法司的人查的很上心。毕竟查别的不好查,可能要水磨功夫或是看运气才能查到什么大案子,但军容风貌,这东西一眼看去就看的出来,军法司的人查的相当仔细和认真,就指着平时的这些检查来展现存在。
当然还有什么早出归归,查哨不仔细,哨位不在,移动哨时间不准,有人喝酒打架之类的事情,有军法司就好掌握部队一些,一般的主官也都明白这一点。
靴子擦的很黑很亮,卢四很用心,毕竟是小伙子,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着好军靴,再佩带好自己的手铳,佩上马刀,帐篷里虽然没镜子,可卢四也知道自己的形象很不错,可以说是相当的出众。
从帐篷里出来才发觉天色已经很亮了,夏天的早晨叫人感觉很舒服,很多人都和卢四一样穿着夏常服就出来了,还有一些怕冷的穿着冬季的厚袄军服,这些人也不怕费事,到了午时一定热的受不住,得脱下厚衣袍,再换上夏天的薄料军服。
夏天和秋天是一样质地的常服,春冬又是另外一身,和记还没有富裕到每季一身衣服的地步,常服每个军官和士兵都只有一套,不过军官多一套礼服,衣袍料子更好一些,裁剪的更用心些,用的装饰物也多,另外下摆加长了,有点明军武官袍服的感觉,但基本上还是灰色军服,只是裁剪的更用心些而已。
作训服倒是每人最少三套,且分为冬春和夏秋两季,随坏随补。
商团军的训练简直能累死人,作训服发下来的时候厚厚一摞,一般个把两个月就全毁损了,得重新再发,三套多半是不够的,如果哪支部队的作训服从发下来到来年再发还保存的完好,主官绝不会受到夸奖,而多半肯定会被认为训练抓的不好。
卢四走出帐篷的时候看到张彦升也出来了,也是和自己一样的打扮,只是卢四肩膀上是一颗铜星,而张彦升是两颗。
张彦升毫无形象的张大嘴巴打了个呵欠,并且还揉了揉眼。
卢四笑道:“昨晚值哨了?”
“不是。”张彦升瞪眼道:“昨天半夜十二点多接到师指挥部下达的军令,连夜组成了突击部队,同时咱们现在的这地方会上来辎兵,做一些简单的工事,把这里改成前进基地和野战医院。”
卢四心突突跳了两下,接着就十分高兴的道:“看来突击部队是挑中咱们了!”
“没错。”张彦升大笑道:“我们是第一连,舍我其谁?除了我们连,还有很多友邻部队,吃饭的时候我给你看详细军令。”
卢四和张彦升大步赶过去吃饭,值星军官已经表示辎兵们做好了饭,下令各中队长带队前来排队打饭,每个军官也都是一样拿着饭盒打饭,连级指挥连护兵也没有,连指挥部有连指挥、副指挥一人,连级军士长两名,连军令官和军需官一般各由一个中队长兼任,另外还有军法官和军令文书,参谋文书等文书三到四人,还有连直属骑兵队,有哨骑和塘马的作用,有时候也担任警备护卫工作。
营级和团级指挥就有自己的警备人员,打饭等生活上的小事就由警备人员代劳了,商团军并没有强调过官兵平等,只是张瀚有意不把明军将领贪图享受的作风带到商团军里来,什么家丁和仆役厮养,文人幕僚,这一类的东西绝不可能允许出现在商团军中。
两个指挥一起排队,队伍里的士兵也见怪不怪,新兵们刚入伍时有些新鲜,他们多半是普通的农家子弟,还有一些是陕北过来的,对当官的也和自己一样排队打饭,吃一样的大灶感觉很新奇,带一百多战兵部下的在明军中一般都是守备或千总了,下头的人都得尊称一声将军,多少会有几个或十几个家丁和亲兵。眼前这两个指挥,先是年轻的不象话,又完全没有当官的架子。到后来新兵们才明白,商团军里最少有一两千个连级指挥同级的军官,只能算低级军官,到了营级才算中层,团级指挥以上才算高层,再往上是师级指挥,还可能出现军级指挥,那时候团级也就只能算中层。在商团军里,职级军衔都十分明确,都是带兵的人,平时驻扎在地方军队不干预也不介入任何地方上的事,不象大明的镇将,驻守的地方政方军政一把抓,在内地又是文官一把抓,十分混乱。
正文 第一千四百五十七章 准备
早饭是凌晨四点之前炊兵们就开始忙碌的成果,咸肉汤,大肉馒头,每人一个煮鸭蛋和一份小菜,每个士兵都用饭盒打汤,盒盖上放鸭蛋和馒头,加上腌咸菜,打好之后,按小队坐成一个圆圈,众人一起开动吃饭。
张彦升和卢四没有和众人一起坐着,其余的军官们都在一起吃饭,军官们的伙食标准比士兵高,可以加鸭腿或鸡腿,不过一早晨的人哪怕体能消耗很大,肚子很饿,能吃肉食的也没有几个,卢四几人的肉食一般都按小队分下去,每人吃两口也就没有了。
在战时,商团军的伙食热量标准是调高了的,特别是一线作战部队的热量标准定的极高,厨子们则生怕下头的人说自己舍不得用盐,每样饭菜都能咸死人。
不过对很多平民子弟来说真的是越咸越好。
后人可能真的不能理解,为什么这个时代的人吃的是什么饭,菜子油是宋人大量种植油菜花之后才有的东西,之前的百姓只能用动物油,昂贵而且难以获得,猪肉在北宋末大量阉割后才没有了骚气,在此之前猪肉骚腥难吃,熬的油也是有很大的怪味,百姓吃饭一般也就是水煮和烤制,甚至是生食,宋人的菜谱中烤制的肉类和生吃的鱼类很多。而且由于盐铁专卖,炒锅也是宋时才出现,并且由于蒙元的出现,文明的进程被打断,到了明末时市民文化和种种饮食上才谈的上再次进步,人们才重新恢复到北宋年间的水准,或是高出一些。
盐是永远昂贵且难得的,百姓视吃盐为头等大事,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不吃盐会成为夜瞎子,或是手足无力,可是盐永远都是官府严加管制的专卖品,现钱交易,对南方人来说还好,对北方的灾区来说,吃盐都成了相当困难的事情。
缺油,少盐,在这样环境中长大的人们喝着咸死人的肉汤,吃着搁了过多咸盐的肉馒头时,那种满足和快活是不能拿点过份的口感来衡量的,就算有人要打分,也是这些吃的满嘴流油十分快活的士兵们才有资格来评价。
对卢四来说眼前的吃食也挺好,他的家里有四兄弟,从小到大的记忆里就没吃过饱饭,一碗小米野菜糊糊一家人都得让着吃,老的让小的,壮的让给弱的,卢四最小也吃最多的口水,老大老二老三眼巴巴的看着小四喝粥,最后卢四在各人的眼光里把菜粥喝光,并且把碗添干净,因为卢大威胁他添不干净就揍他。
现在四兄弟有三兄弟混的都不错,就一个卢二已经安葬在忠烈祠的附属军人墓地里了。
张彦升出身汉商家庭,日子也困难,比卢家那种纯粹的农民家庭还是好过很多,但现在的他吃的也是很香,因为每天行军体能消耗很大,每天也要流很多汗,盐份流失也大。
两个青年军官几乎和士兵们一样,很快消灭了他们的饭食,接着按流程要求得去涮洗饭盒,由于最近的河流也就是西拉木轮河在一里半以外,为了不耽搁战兵准备和集结,这事就交给炊兵们去做了。
两个军官点起烟,看着自己连队和整个团的营区的情形。
到处都是炊车的白烟,一辆炊车供应一个连队,整个第六团近五十个连,好几十辆炊车在替将士做饭,大量的辎兵替战兵服务着。
同时辎兵还承担运输,修筑营地,协助工兵造桥行舟,协助军医部门建立野战医院,搬抬受伤士兵等任务,辎兵也要承担艰苦的军事训练,相形之下,辎兵们做的似乎更多。
但只有一件事辎兵不做,直接上阵搏杀的还是战兵,所以辎兵们虽然做的多,但薪饷还是不能和战兵相比。
和记最重视的还是敢于上阵搏杀,以性命相托的汉子。
现在大量的战兵吃饭了早饭,在整理军服,同时准备好自己的甲胄。
长枪兵一般是锁甲为主,也有少量的扎甲,铳手以绵甲和锁甲为主,没有扎甲或鳞甲。
到处都有铠甲闪烁的光芒,每个人在闲时都会用更细心更仔细的态度来打理自己的铁甲,毕竟军靴再闪亮也只是穿在脚上的用具,而铠甲是保护自己性命的屏障,每个人在拿起兵器的时候未必有什么触动,但毫无例外的在披上铠甲后都会觉得自己变强大了,似乎勇气倍增,无所不能,无所畏惧。
更远处的闪亮更明显了,那是枪骑兵们的营地,完全的铁甲具装,扎甲,鳞甲,还有更多的坚固的板甲,还有战马的马甲,有人去过枪骑兵的营地,并且在他们具装时去的,出来的时候眼睛瞪的和牛眼差不多,很多人的感觉就是枪骑兵的营地就是精铁打铸的仓库,要多少铁有多少,简直没有多少血肉气息,纯粹的钢铁世界。
张彦升若有所思的道:“如果察哈尔人看到了这边的情形,恐怕会战就打不起来了。”
卢四哈哈一笑,说道:“不管怎样,能省事干一锤子买卖我还是高兴的,要是到处追溃兵,咱们龙骑兵就立不了多少战功了。”
张彦升深感赞同,龙骑兵的骑术也就是骑马赶路,遇到了敌人还得下马结阵打,前一阵的农安站之役,龙骑兵几乎全部战死,而且是毫无反应的在马上被女真人劈斩戳刺,犹如屠杀,此役过后,军司高层就迅速下达最新的命令,如无必要,龙骑兵在骑战中也以下马步阵接战为主,哪怕是在追杀逃敌时也是一样。
张彦升深以为然,说道:“但愿能兜住大半敌人,否则咱们两个龙骑兵团都得看着人家的马屁股吃灰。”
这时隐隐响起了集结号,张彦升弹掉手中的卷烟烟头,说道:“集合了,我们第一连,还有二营的第一连等部,龙骑兵十一个连,枪骑兵和猎骑兵各出五个连,两个猎骑兵连先出动当游骑,其余骑兵分在左右翼和步阵之间,步阵先骑马前行,在游骑与敌交战确定敌有会战意图后下马步阵,等候军令。”
命令相当明确清楚,在第一次集结号吹响的时候,整个连队都动作起来。
所有战兵开始互相帮助穿戴好各自的甲胄,虽然绵甲和锁甲相对铁甲很轻,但也有十几斤的重量,少量的长枪兵还穿着扎甲,重达三十斤左右,如果是自己穿戴的话会相当耗时耗力,每对战兵都在互相帮手,用最短的时间把铠甲穿戴好。
卢四带着一群军士长开始仔查各个中队和小队的士兵着甲的情形,帮他们系紧扣带,看他们是否把装具带好,战刀,长枪,火铳,短铳,都要放在合适的位置上,子药和射药都分别装在了长筒罐子里,象手、榴、弹一样斜挂在前胸,取用时十分方便。
两个牛皮盒子里装着打磨好的弹丸,取用时手一低就拿到了,在摆好步阵的同时按条例就打开盒子和射药罐引药罐,每个军士长都会仔细检查士兵们是不是按条例做到位了,包括集结时火铳是斜背在后肩,到了下马摆阵时就要取下来,斜举在右肩上,很多动作都经过千锤百炼的训练,但在临阵时还是会有人不可避免的出错,哪怕是老兵也一样。
一个军士长用不耐烦的语气道:“又是北虏,总是北虏!什么时候能打个真正象样的敌人,放我们过去好好教训一下东虏!”
“闭嘴。”卢四转头喝住了那个唠叨的军士长。
其实这也是大战之前的情绪迸发,哪怕是军士长这样的老兵也一样会紧张,一样会抱怨,只是这种抱怨很不明显,而且一般的青年军官震不住这些老兵,如果换一个连副指挥,可能这个老军士长会冷笑着打个敬礼,那种不恭敬的态度能把军官气个半死,但卢四这种功勋战兵出身,当过连级军士长又考过军官试的军官可不是一般的军官,他们在部队中的存在感更强,也更有威严。
如果不是卢四和张彦升搁了很长时间的伙计,军令司是不会叫卢四回原部队的,因为这样很容易架空原本的最高指挥官,但卢四和张彦升应该不会,军司分配的时候也考虑到了这一点。
“我要提醒你们。”卢四对着整个中队和军士长们,厉声道:“我知道大家打北虏打的疲了,一样的战术,一样的打法,一样的敌人,一样的结果。但如果有人不把打仗这事放在心上,以为赶羊一样上去赶就能赢了,这就是骄兵,骄兵必败!不败在这一场,也会在将来打输,很可能会输的更惨!你们应该听说过农安站一战,整个龙骑兵队伍几乎死光了,你们也想要在那样的战场上?你们应该庆幸,我们张大人和军司从来不打无把握的战,张大人总能让我们打优势的战事,这是名将和统帅的风格和爱兵如子的结果,每一仗都竭尽全力,每一仗都要赢的漂漂亮亮!”
“杀!”
所有人都高声怒吼起来。
不远处其余各中队的人都看过来,有几个中队长眼里露出羡慕的神色,卢四这样有经验有功勋的军官总能轻易调动起士兵们的情绪,同时还震的住那些老资格的军士长们。
“另外这一仗肯定是对北虏的最后一战了。”卢四放低声音,但还是能叫每个人都听的很清楚,他道:“底下最多是小浪花,激不起大浪来,而且以后不叫战争,就是治安管理而已了。”
这个也是新成立的文宣司下令的统一口径,战争容易叫人想起征服一类的不好的联想,治安管理就相当于确定统治权之后的事情了,哪怕是几千上万人的战事,还是叫治安管理行动,这种规定叫士兵们感觉有些滑稽和好笑。
正文 第一千四百五十八章 一搏
“这里是曾经的大宁都司旧地。”张彦升在不远处高声道:“我和卢副指挥去都司旧城看过,曾经这里是我华夏的土地,今日我们汇集在张大人的将旗之下,收复故土,消灭丑虏,正如汉之班超一样,我们每一个人也会被记录在史书之上,千万年之后,仍然会后人所缅怀和景仰,诸君,随我并肩杀敌!”
“杀!”
这一次更多的人响应起来,不远处的各个连队都有此起彼伏的吼叫声,更高层的军官开始出现在地平线上,杨泗逊和任敬等高级将领也骑马在各个连队间游走,说一些鼓励的话语激励将士们的士气。
其实每个士兵最熟悉的就是自己的连指挥和军士长们,对这些高级将领可能多少天才见到一回,不过正因如此,这些人出来鼓励士气的效果也更好,毕竟没有什么机会听到这些大将说话,每个人的情绪都很激动,再被鼓动一番,整个地平线上到处都是欢呼鼓舞的人群。
这时接近六点,大股的猎骑兵已经如凶猛的猎犬般疾冲而出,他们快若闪电,身上的红色军袍外是银色锁甲闪烁着的光芒,眼前的地平线上隐现红光,太阳已经快跃上天空,人们的情绪都相当激动,对北虏的最后一战就要开始了。
这时卢四眼前看到军使前来召集的旗号,整个连队纷纷跨上战马,沿着指定路线往前方去。由于士气被鼓励起来了,很多留驻原地的士兵用好奇和羡慕的眼神打量着这些奉命先行出击的连队,而那些军官眼里就只剩下嫉妒了。
先遣部队有更多的风险,当然也意味着更大的功劳,在军队做的多就代表功劳多,就现在的战事来说,风险小收益大,以后可能都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张彦升在队伍中间,卢四在最前,军士长们则在队伍两侧。
往前开拔里许之后,另外的龙骑兵连队过来加入了他们。
现在还是纵队行进,草原上到处都有往前方的骑兵,人们都知道,在阵后会有轻炮团和主力慢慢跟进,大阵也是配置好的,龙骑兵,猎骑兵,枪骑兵,轻炮团,辎兵队伍,战斗工兵,会战决定以龙骑兵和炮团为中阵突破,枪骑兵在两翼,猎骑兵为游兵,确定了兵种战法之后配置也就很好完成,按照方阵序列来搭配就可以了。
这种战阵配置经过多次大规模的演习来完成,每个连方阵到营级阵列,团级,乃至好几个团的指级,考虑到战场地形,风向,时间来完成阵列的部署,每个营团级的指挥都有这种能力,在一两个小时内把整个部队部署完成。
除了方阵外还有连纵队,连横队,营纵队,营横队,直到团纵队或横队。
根据战场的情形和地理条件的变化,转换队列是最基本的战术素养。
当然最重要的是配置炮兵,包括炮兵进入战场的位置,时间,对炮兵的炮位选择一定要在短时间内做出决定,远近皆不可,一定要考虑到对敌人阵列的破坏为主,杀伤反而是其次。
现在商团军的战争方式已经接近西班牙和法国在十七世纪末爆发的大规模的战争了,也就是以炮兵为主的冷热、兵、器兼备的战争方式。
这种战争模式只维持了相当短的时间,在南美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用来征服印加帝国,但实际上很少爆发真正的战事,在欧洲本土西班牙对法国人的战争规模达到了近十万人,相当庞大,但也打了很短的时间,西班牙人用方阵顶住了法国人的进攻,但法国人则利用炮兵优势顶住西班牙人,然后用骑兵优势切断了西班牙人的补给,最后获得了胜利。
法国和西班牙的战争过后没有几十年就完全进入了热、兵、器战争的时代,并且炮兵的作用越来越大,在十八世纪下半叶开始拿破仑横空出世,更好的更多的滑膛枪出现,到十九世纪时,欧洲人和他们的滑膛枪,还有战舰和火炮已经统治了整个地球,别的民族再也没有机会,整个世界的体系哪怕到二十一世纪还是白人文明主导,不仅是军事和政治,也包括经济文化等方方面面。
眼前的这场战争几乎也算是和记在几年之内完成了几十年的时间迈进。在第一次对土默特部的战事中,战兵数量很多,长枪兵占决定性的因素,方阵中长枪手是定海神针,不仅防御,也负担着进攻的任务,炮兵的光彩都被长枪手们夺去了不少。
后来在小黑河之役以后,持骑兵铳的猎骑兵逐渐成为主力兵种,开始时只是想找一帮干脏活的黑手,后来张瀚发觉十八世纪的欧洲佬设立猎骑兵果然不是凭白无因。
轻捷彪悍又有强大火力输出的骑兵相当有用,实战时效果极佳。
特别是欧洲人用猎骑兵主要是骚扰和断敌粮道,干这种辅助的事,但草原上猎骑兵对蒙古人这种持弓箭的轻骑兵简直就是横扫,不要说同等数字,就算猎骑兵的人数只有对方几分之一,一样能够打的蒙古人完全没有还手之力。
再下来就是龙骑兵的改组,长枪手和战兵的数字大幅度的减少,同时重骑兵成为战争之王,枪骑兵被加强了,正如猎骑兵一样,重甲骑兵同样是轻骑兵的克星,也是战场上的王者。在拿破仑的时代,主力当然是持滑膛枪的步兵,但决定战场态式和胜负的只有两个兵种,胸甲骑兵和炮兵。
拿皇的胜利毫无例外是他用这两个兵种获得的,那些老近卫军都能吹嘘自己当年在拿皇麾下做出了多少丰功伟业,但其实所有人都明白,胸甲骑兵们才是致胜的王牌,当滑铁卢战役之中骑兵们完蛋时,整个法国军队也就完了。
现在商团军方阵中的火铳手的比例从原本的三成变成了七成,还有两成多的长枪手,半成的跳荡战兵。
长枪手还是充当防御的核心,但基本上不依靠他们进攻,跳荡战兵是充当游兵,少而精的角色,每个都是强悍的战士,防止敌人的游兵过来动摇自己这一方的阵线。
很多优秀的老兵要么退转成枪骑兵,要么打报告去了台湾,在台湾他们能发挥更大的作用,跳帮战中需要这些老兵的勇气和战技。
最少在几十年内,跳帮战还会是海战的主流战法,因为一艘装满了百门火炮的大型风帆战列舰和另外一艘对轰,可打一下午打过千枚炮弹,最终两艘船都安然无事的返回各自的港口。
要想获得决定性的胜利还得靠跳帮。
冲角算是被淘汰了,浆帆船战舰在北欧还有用武之地,而跳帮战最少还能维持二百年的时间,直到出现了更好的火药,威力更大的炮弹,再有膛线,后膛炮,乃至鱼、雷和潜艇。
十几个龙骑兵连队走在先遣部队的中间,在他们之前是猎骑兵,两翼是枪骑兵。
说来很奇怪,卢四在骑马走了三四里地之后,耳朵里就听不到身后大阵的动静了,眼前一片寂静,太阳升起来了,空气叫人感觉很舒服,早晨特有的清凉和太阳升起之后带来的热力,那些高过人膝的野草被早晨的微风吹的摇摆生姿,远处似乎有野兽在草从里猛然窜出去,他们应该是被大队的骑兵远远就惊动了。
这里原本就是草泽茂盛,野兽众多之处,要不然康熙也不能在这里一天打几百只兔子,可是此时此刻没有人想到打猎这回事,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远方,两军相隔不到二十里,随着猎骑兵的出动,对面的蒙古游骑终于也出现在地平线上。
看到敌人出现原本应该紧张起来,但卢四和张彦升等人反而是有松了口气的感觉。
卢四感觉所有人都感觉蒙古人疯了,居然敢正面迎击过来。但转念一想,察哈尔人其实已经是网中之鸟,笼中之兽,四面的罗网张开专门为了捕猎他们,如果他们稍微对力量有所感觉,或是存在理智,早就应该举族集合,放弃老弱,精壮的男子和能骑马远行的族人在甲兵的掩护下往东北或西北方向突围,肯定是要蒙受惨重损失,商团军在四面张网等着他们,控制着重要的山脉和水泽,只要他们要打猎或喝水就不可避免的遭遇到伏击,那些已经恭谨的服从于和记的蕃骑们会如狼群一般不停的嘶咬这些逃亡的察哈尔人,一旦开始逃亡察哈尔人就宣告正式失败,他们统治这一片区域已经接近百年,四周的异族对他们异常的仇视,一旦失去力量,四周的群狼真的会把他们给撕碎的。
逃亡的察哈尔人不会有稳固安定的营地,不会有洁净的水源,不会有稳定的食物来源,无处放牧,四处流亡,不断的遇到袭击。他们没有办法放牧来恢复元气,始终会在风雨飘摇中被不断的袭击着,十几万人不管能逃出多少,一年之后绝对剩不上一万人以上。
直接被杀的会是少数,多半的人一定会死于残酷的袭击,饥饿,疾病,还有蚊虫疟疾,冰雪之下的寒冷会带走大部份人。
如果考虑到这些,殊死一搏的心理反而能够理解了,毕竟死于饥寒如果是注定的命运,还不如放手一搏,打赢了的话,一切危机都迎刃而解。
正文 第一千四百五十九章 会战
两边的哨骑已经又开始遭遇上了,卢四眯着眼看着两股骑兵在不断的游走,蒙古人在马上骑射,猎骑兵们用骑铳还击,不断有的枪响和火光迸射的景像传递过来,开始时猎骑兵占了绝对优势,叫很多人感觉索然无味,似乎又是一样的剧本在重演。
接下来更多的察哈尔人涌过来,一个个山丘之后象是一片黑灰色的海洋,最少有过万骑兵从两侧几里外的地方兜过来,左翼的骑兵有不少干脆是涉水过来,两军对峙的战场是大片的平原,特别是商团军一方是纯粹的草原地形,只有一个个突兀的小山包偶然会出现,在后世这里是木兰围场的一部份,原本就是大片的草原和灌木,还有稀疏的林地区域,只有少量的燕山山脉的余脉出现在西北方向,不过距离很远,在商团军身后是大宁都司旧城的废墟,没有村落,没有山峦,当然也没有城镇。
察哈尔人的右侧前端是一片废墟,只有城池遗址的旧辽中京城,骑兵从侧翼绕过来的时候,大股的骑兵从废墟两侧涌出来,象是被磐石分开的海潮。
更多的猎骑兵也从侧翼涌上前去,他们的骑阵保持的比蒙古人的要完好的多,一般都拉开正面,一个连队会拉成长长的圆弧状的阵形,抵近到有效射程之后会拉开间隙,或是轮射或是齐射,在马上打放火铳是猎骑兵们训练的最刻苦的科目,这是他们的拿手好戏,也是杀手锏,在拿破伦时代的欧洲,猎骑兵也是相当强力的兵种,他们以在马上用火枪打击敌人而闻名,抵近驰射,射杀敌人后冲阵砍杀,热、兵、器和冷兵器的完美集合,加上轻捷彪悍,移动迅速,这个兵种与胸甲骑兵,骠骑兵,龙骑兵一样,都是在古典军国主义复兴后的欧洲才出现,并且随着欧洲的扩张而横扫天下,直到机关枪和更好的火炮出现之后被彻底淘汰。
但前方的猎骑兵们在后退,两边衔接出现了一些问题,此前的猎骑兵才出动了三个连队,对面的察哈尔人已经有好几千人,从侧翼又兜过来过万人,一旦被围住会很危险。
这时龙骑兵们看到前方的大旗停住了,摆开喇叭吹响了。
卢四深吸口气,大声道:“今日可能就是会战之期,所有人都给我打起精神来,瞄准敌人再打放,不到射程不听到命令不准擅自开枪,擅自打放者打军棍二十,阵前不准说话,不准动摇军心,凡动摇军心迟疑不敢打放率先逃走的,按军法皆斩!”
四周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宣扬军法的声响,不仅是带队的军官们在怒吼,军法官们也是一样。
在上阵前军官们都在鼓励着士兵的士气,商团军的待遇,训练,还有优厚的阵亡抚恤,退伍安置,一系列的配套都相当完备,这也使商团军的将士能接受相当高强度的训练,甚至是残酷的,不近人情的能造成士兵死亡的训练。但再好的训练也不一定能使士兵在战场上不胆怯,不害怕,不惶恐,不想着要转身而逃。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人都是有求生欲望的智慧生物,除了少数从小到大受到严重的生理和心理创伤的悲剧人物,巴不得早点结束自己悲惨的一生,大多数人,哪怕是吃苦受冻,忍饥挨饿,仍然是想着要好好活下去。
蝼蚁尚且偷生,身为智慧生物的人类当然也有强烈的求生欲望,在战场上当然有不确定性,人们都会觉得自己能活下来,特别是感觉占据战场优势的一方。可是总有人会认为自己很危险,眼前的一切,敌人,还有他们手中的刀剑,斩在人体骨骼上的喀嚓脆响,斩在铠甲上的金属交鸣声,枪炮的响声,所有的一切都可能叫人精神崩溃,没有人会想着自己被戳刺或砍中,又或者被弓箭射中要害,一箭穿心,或是射中眼睛,面门,造成无法挽救的伤害。
在害怕的情绪左右下,没有训练的杂兵很容易就崩溃,动作失衡,做出不必要的反应,就象是明军的车炮营,满载火炮和各种火器,但很难发挥应有的作用。当女真骑兵迫近的时候,他们的精神就崩溃了,乒乒乓乓的猛射一轮之后发觉敌人还远在射程之外,当女真人又呼啸而来的时候明军就很容易直接崩盘,因为大量的士兵就是炮灰和杂兵,毫无训练,也没有军官真正关心他们,关键时刻军官们只想着靠家丁来保命,对营兵的死活也漫不关心,但当大阵崩掉的时候,所有人都得付出代价。明军自萨尔浒到天启六年,最少有数百名守备以上的将领阵亡,这些将领都有家丁,但在关键时刻家丁也保护不了他们的性命,最终埋骨沙场。
商团军的训练和军队的坚韧程度远在明军之上,当然蒙古人也比不了,就算和女真人相比也并不逊色,但当临阵之时,还是要宣明军法,平时的训练和种种福利只是练成一支精锐,真正的沙场老兵,天崩地裂而面不改色,需要经过多次的苦战,在生死关头锤炼出强韧的神经,成为一个老兵,说来容易,做起来很难。
好在每个连队里都有优秀的老兵存在着,他们配合着军官,稳定着新兵的情绪。
卢四和张彦升这个连,还有他们左右侧和后方的连队都是老兵为主,这也是这些连队被挑出来当突击部队的原因。
在摆开喇叭的声音中,各连队的士兵纷纷下马,他们将战马交给前来收拢的辎兵,在交出缰绳的时候,不少士兵在自己战马的身上抚摸了一下,或是重重一拍。
在长期的行军和日常的照料中,每个士兵对自己的战马都有了一定的感情,今天是一场超过十万人规模的会战,没有人能保证自己一定能活到战后。
激昂嘹亮的喇叭声停止了,十一个龙骑兵连队已经彻底摆好了步阵。
卢四站在连方阵的左手侧,张彦升则是右侧。
两人在摆阵时有短暂的交流,并没有太多可说的,只是互相鼓励了两句,两人都年轻,又是合作不短时间的战友,彼此交谊十分深厚,在这种时候,只能约好打完了一起痛饮一次,和记的禁酒令在平时和战前很严格,大战之后,每个高级将领都明白部下需要彻底的放松,只要不酗酒闹事,喝醉了都没有人会多管。
整个连三个中队,加上连直属骑兵队等人员人数是二百一十二人,整连分成三列,中间是六十六名长枪手,一百二十多个火铳手分列长枪手正面两侧,每个连的侧边与另外一个连相接,中间留有通道,方便传令和骑兵进出。
十一个连排成了整齐的连方阵,从下马到摆开列阵用时没有超过一刻钟。
一望无际的草原上出现了一排接一排的步兵方阵,长枪的枪尖和刺刀的刀锋闪烁着冷艳的光芒。
火铳手们和长枪手多半穿轻甲,在他们的前方应该是少量的战兵,穿着厚重的铁甲,他们左手持盾,右手持刀,但此时距离敌阵尚远,战兵们穿着厚实笨重的铁甲,此时就下马,不等打仗体能就消耗大半,少量的战兵们骑马跟随在两侧,一旦接近到敌人可以突击而至的距离,战兵们也会下马,迅速站立到方阵前方。
号角声和奔雷般的马蹄声一直不停,这时前阵听到后阵持续不断的喇嘛声响起来了,不少士兵都回头看去,看到一望无际的大阵,无数刺刀的尖头在闪光,无数枪尖也在闪光,无数枪骑兵的铁甲闪烁着银光,整个军阵如同一面破碎的水银镜子,镜面的每一个角度都在闪烁着银光的光芒。
大量的马匹是显眼的杂色,一群群的马匹有着各种颜色,红色,灰色,白色,青色,黑色,这个时候人们才赫然发觉,和记商团军已经几乎做到了全部拥有乘骑,辎兵们也有大量的马,当然是以挽马为主,杂马不比战马昂贵,可是庞大的数量仍然说明和记在这方面投入了重金。商团军的战马多半来自缴获,十几个蒙古部落提供了大量的战马,这个时代如果说哪一个势力能在短短几年内拥有超过十万匹的战马和杂马,毫无疑问就是占据了草原的和记才能做得到这件神奇的事情了。
和记的战马之多已经超过了中原农耕民族的极限了,一个商人政权,麾下直接的民众还不到百万,养着的军队已经超过了二十万人,这个数字叫人相当的无语,就是说大明现在放弃对宣大榆林山西各镇的粮食供给和军饷发放,改由大同一个府来负担。
这显然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但想想荷属东印度公司有好几百艘船,整个舰队,五万雇员加公司军队,还有殖民地上千万奴隶供其使唤,这么一想也就能够释然了。
在百年多后第一次工业革命开始,在此之前很多公司已经相当的强悍了,英国的几个公司一年纳税都有几十万磅好几百万两的白银,哪怕是工业革命前大航海时期的强大公司,在财政收入上一样比大明帝国这种集权帝国要强的多。
社会财富不一定转化为国力,和记的财政收入已经超过大明,前阵身后的庞大马队,就是十分明确的证明。
正文 第一千四百六十章 决心
庞大的马队缓步向前,无数面旌旗迎风飘汤着,银光灿然,如果张瀚在这里一定会感觉无比的激动,再漂亮的战争电影也无法表现出眼前场面的万一。这是真实的战争,军阵复杂而庞大,而所有的骑队都保持着相当完好的队列,在旗帜的指挥下,用鼓号保持着距离和彼此的队列完整,两个龙骑兵团,一个猎骑兵团,两个枪骑兵团,一个炮兵团,六个加辎兵已经超过了四万人,这是一支庞大的军事武装力量,在这个时代绝对已经站在了军事学的巅峰,可能在此时它受困于草原一隅之地,并且有着女真八旗这样的强敌,但在未来,它的声名必将远播,并且成为后世多少军事学家和历史学家研究的对象。
可能哪怕是几百年后,很多最优秀的军事学家都搞不明白,张瀚是怎么把这么一支超越时代的强军给建立起来的。
很多学者研究方向是在台湾,因为和记早早的在台湾开辟基业,所以很多人认为和记早期类似西班牙方阵的军阵是来自于台湾的中西文明的交流,可是又有很多人研究得出结论,和记的商团军早在台湾建立基业之前就已经有了最早的雏形。
包括对火器的运用,商团军最少超过这个时代百年,这令得很多后来的研究者为之困惑不解。
每个前阵将士在回首顾盼之后都凭添信心,从身后的庞大而昂贵的军阵来看,这仍然会是一次一边倒式的摧枯拉朽的商团军式的胜利。
“缓步前行,掩护猎骑兵前哨后退。”
这时远方的地平线上涌现出更多的察哈尔人,大量的牧民在号角声中发出怪叫,应该是一种替自己壮胆的举措,相比于商团军的军容,他们除了人多马多之外,实在谈不上有任何的优势。
蒙古人一样有纛旗,只是指挥相当的混乱,除了本部的不到万人的甲兵有层层的将领指挥外,大半的骑兵和牧民都归于各部的台吉分而治之,蒙古兴起之初也是把各部落统合到了一起,铁木真不仅是杰出的统帅也是一个相当优秀的政治家,在各个部落彼此仇杀相攻的基础上把所有的草原部落硬生生的捏成了一个整体,所采用的军事体系简洁明了,选用的统帅具有相当的才能,甚至儿孙们也是相当出色,论起军事才能,兴起时的蒙古人吊打金人,当然也包括后金。
此时的察哈尔人已经彻底完了,和所有的蒙古人一样,他们退化的厉害,政治体系混乱,所有的高位者军事和政治才能都远远不足,威望不够,林丹汗一直说南朝只有一个皇帝,他这个大汗却受到种种掣肘,他一心想重新统一蒙古诸部,但他的手腕拙劣,能力不足,从眼前混乱的牧民、阵列就看的出来,这位大汗也就只是知道带着几万牧民策马狂奔而已。
旧时的战术被蒙古人抛个精光,只剩下可怜的骑射,由于贫穷和长期的封锁,牧民的骑弓多半拙劣,武器也十分陈旧老化,很多牧民的长枪也就是个勉强装个生锈的枪头而已。
但察哈尔人还是表现出了难得的非凡勇气,他们的兄弟部落表现的差强人意,土默特人在强势的时候对商团军进行了围攻,稍遇挫折就放弃了。
漠北的喀尔喀人只是几百人的猎骑兵骚扰了一圈就投降了,并且逐渐变得越来越铁杆。
却图汗部没有还手之力,套部居然挖长壕来防守,相比较而言,眼前万马奔腾,气势如虹的景像最少能叫人高看这些骚鞑子一眼,在他们可能的覆灭之前,最少这些家伙把最后的勇气给拿出来了,没有叫他们的祖先太过于丢脸。
轻松的鼓点声陆续响起来,在军旗指挥下,鼓点敲击,前阵十几个连方阵在两翼枪骑兵的掩护下缓步向前,后撤的猎骑兵如潮水般涌过来,在相隔两三里外的地方,前进方阵暂停,开始等候炮兵上来构筑阵地。
对面的蒙古人也没有一古脑的冲过来,他们的两翼并未展开,军阵也没有调整好,眼前的几千商团军给他们的威胁感并不小,如林的长枪和闪烁的刺刀方阵叫这些前冲的牧民没有打算贸然冲过来,猎骑兵们也时不时的装填好还射回去,双方都有死伤,猎骑兵们在后撤途中顾不得把同伴抢回来,而且大量的骑兵来回奔驰追赶,几百上千匹战马奔踏而过,就算回去抢也是一团肉泥了。
在两刻钟不到的前哨骑兵战中,猎骑兵损失了二十几个人,估计察哈尔人的损失在十倍以上,在骑队之后碧绿的草原上趴着七零八落的死者或重伤员,战马已经跑散了,不少马匹跑向不远处的西拉木轮河,它们能闻到水气,跑去喝水去了。
两翼的察哈尔人在继续向前,察哈尔人尽可能的想把自己一方的骑阵弄出个样子出来,他们的总人数在八万人左右,是经历了诸多鄂托克背叛之后的所有主力,只要是男子又能骑马射箭的,不过是十几岁未成丁的少年,或是近过花甲的老人,所有的男子都挟弓背箭,骑马在大阵之中。
在正面,辽中京和西拉木轮河的中间是大量的甲兵,不少台吉的大纛竖立在那里,估计还有林丹汗的纛旗也在其中,这是一次决定察哈尔人整体命运的决战,林丹汗虽然蠢到了发起这次会战,但最少他也懂得需要全力以赴。
大量的察哈尔甲兵越过低矮的山丘和稀疏的林地和灌木,眼前是大片的草地和川流不息奔腾而过的河流,接着很多人看到了数里之外的前进方阵,前进方阵已经摆开,停止了前进,刺刀和长枪配合着,还有炮手在安排轻炮的炮位,很多蒙古贵族皱眉看着,他们知道眼前的这几千人的队伍并不好啃。
叫他们感觉心惊肉跳的就是商团军前阵之后的主力,一个接一个的大型骑阵缓步向前,并不如蒙古骑兵那样刻意营造出山崩海啸般的威势,但这种沉稳与笃定的姿态反而更叫人慌乱。关键是商团军有从容的本钱,哪怕是三千人的突前阵列也相当的平稳,最少在几里之外看过去是如此。
纛旗之下,林丹汗看着对面的军阵,半响说不出话来。
他的皇后和长子额哲要么是妇人,要么还没有成年,不能承担起攻坚拔阵的重任,这些人被林丹汗安排在阵后几十里外,和那些老弱妇孺们呆在一起。
林丹汗也打了十年的仗了,知道该拼命时得拼命,他对身边的塔什海和虎鲁克等人道:“看来汉儿是叫前阵故意凸前来吸引我们,后面主力从容布阵,根据我们的阵形再反过来包我们,咬下我们一大块血肉。”
塔什海和虎鲁克都很赞同,林丹汗虽然是只菜鸟,但好歹是打了十年仗的菜鸟,他的政治负分,但性格坚忍不拔,有其祖先之风,另外战场上呆久了好歹会明白一些东西。
而且商团军的目标相当明显,最少虎鲁克和塔什海等人都看的出来。
林丹汗思索片刻后摇摇头,说道:“敌阵怎么展开,哪一边为主力穿透过来,现在瞧不出来。既然他们放了铒,我们就得吞,先把这铒吞了再说。你们俩人各领一翼,左右两路夹击其前阵,在他们主力上来之前把这前阵剿灭掉。”
两个大总官并没有明显的反对意见,既然要打了肯定还是要照赢了打,商团军摆到距离主阵最少五里开外的前阵就是一个明显的目标,而且看这些方阵的目标是往旧中京废墟一带,那里可以隔断蒙古人的右侧,把大量的骑兵往西拉木轮河一带碾压,从地利上来说,不消灭这些汉人前锋部队,对整个察哈尔人的阵列都有很大的危害。
“大汗可下定了决心?”塔什海看了另外几个贵族一眼,最后询问着。
商团军的骑兵最少还在六七里外,隔的很远,如果现在退出战场肯定还来的及。
“佛祖在上,长生天在上。”林丹汗颤抖着声音道:“先祖的英灵在上,我实在不能不战而逃,而且事到如今,逃跑也是毁灭。”
对这一点诸人倒也都是明白,要么全族放下刀枪,跪在草地上请求投降,叫汉儿趾高气扬的进入白城,然后决定大汗和全体族人的生死,要么就得奋战一场再说。
虎鲁克深沉的道:“被逼入角落的野狼会亮出獠牙,喉咙里露出低沉的吼声,警告猎捕他的人也要付出代价。难道我们成吉思汗的子孙还不如野狼?我愿率部下誓死奋战,不过请大汗发还我们左翼的甲兵,如果有了我原本的甲兵,获胜的机会会大一些。”
林丹汗闻言无奈的道:“甲兵指挥之权交给大皇后了,现在去问她已经来不及。”
众人都有些无语,林丹汗又一本正经的道:“两位大总官在皇后心中有过,要如疾风暴雨般的去猛攻一轮,立下大功,将功补过。”
两个大总官面面相觑,不知道如何回答是好。
不管怎样,察哈尔人开始动作起来了。
大量的骑兵继续从山丘和林地中涌出来,各部的台吉纷纷竖起自己的纛旗,到处是人的喊叫声和马的嘶鸣声,绵延十余里宽的战场上到处都是骑兵飞驰的身影。
诸位,记得给在下投票啊,月票,红票,都可以的。
正文 第一千四百六十一章 乌云
大量的壮年牧民被排在了第一线,然后将那些老弱或少年牧民安排在阵列之后,希图用他们的弓箭来替壮年牧民和甲兵提供远程箭矢的支援。
远方的前阵指挥部已经彻底排好了阵列,是一个四方形的方阵,战兵们也下马了,穿着全身铁甲的他们站在阵列最前方,厚实的银甲把他们包成了一个铁人,天气有些闷,昨晚的雷暴雨下在别的地方,草原的地皮很干燥,但空气中湿度有些大,这样的天气很容易叫人流汗,不过步行几百步,这些铁甲人已经汗落如雨,到了阵前他们就开始猛喝水,每个小队站在一个连方阵之前,大约五十步左右的地方,既能掩护身后的阵列,也能被身后的阵列提供火力支持,他们象一座座孤单的铁塔,排好阵列喝完水之后就屹立不动了。
号角声吹的很密集,察哈尔人如水银泄地一般的不停的出现在人们的眼前,一座座山包,草地,树林,河边,到处都是穿着灰黑色袄子的蒙古人,光是从人数上来说,察哈尔人正好是商团军的一倍以上,看到北虏只有八万人左右的规模,估计其中还有很多老弱,不少军官提着的心都放了下来。
十一个步兵连队组成了一个大型方阵,和记商团军没有从戚继光的空心方阵中继承多少东西,戚继光的军事改革几乎是和西方的冷热、兵、器交替时的改革同时进行,可惜在中国这个军事天才只被当成一个普通的武弁,甚至是不安份的武弁,其在张居正死后受到冷遇和猜忌,在惶惑不安中度过了余年。他的空心方阵设计也相当巧妙,一个空心方阵每个方向部署两个司的兵力,每个方向留通道一个,方阵内又有小型方阵一个,留四个司的战兵,还有家丁和骑兵构成,如果外围方阵哪一个方向承受的压力大,中间的小型方阵可以随时被调动反击,并且内部兵力更为精锐,在将领的调配下可以随意由内圈发动凌厉的反击,外圈除了战兵和火器配给之外,还有戚继光的战车。
这是一个完美的兵阵构成,冷热、兵、器的结合,在戚继光的主持下蓟镇官兵不需要奋力死战就可以把强敌挡在塞外,在那样的方阵和浙兵的完美结合之下,戚继光做到了不战而屈人之兵的伟大成就。
商团军已经接近全热、兵、器的配置,近两千三百人的步兵队伍中没有辎兵也没有骑兵,只有不到二百人的铁甲战兵,还有不到七百人的长枪手,一千二百多名火铳手构成了方阵的绝对主力。
每个长枪手左右之间的距离几乎是只有一臂,可以顺利挥枪就可以了。
手持滑膛枪的火铳手成了绝对的主力,不管是输出还是防御,普遍装上刺刀之后,火铳手的防御力也上升了一大截,眼前明晃晃的刺刀给了铳手强烈的自信,方阵训练完成之后,还有火铳手三人和两人配合的刺刀戳刺训练,一般来说火铳手可能对付不了建虏的白甲那种冷兵器的搏杀高手,但对普通的对手,两人或三人配合的火铳手绝对能在瞬间将对方扎成肉串。
连方阵就是以中队排开,每个排面是不到七十人的整齐队列,中队长在最中侧,鼓手和旗手在中队长身侧,每个小队都有火铳或长枪上配给小旗的队官,也就是以前旗队长的角色。
在方阵中间是前阵指挥,由一个团副指挥负责,他只有一面军旗,鼓手,旗手,还有几个参谋军官和军令官来协助指挥,当然还有塘马负责传令,同时在中军有二十个担架队员,几个军医官,在指挥身前是一个中队的骑兵,一个中队的分遣队,由战兵和火铳手组成,这两支部队由精锐组成,用于直接被方阵指挥派去执行突发性的任务,也就是救火队。
在侧面,后阵,都是由这样的连方阵构成,每个连方阵之间留有空隙,由虎蹲炮和小样佛郎机在阵前,四角都有两门四磅炮,前阵方阵不是单纯的连方阵,也不是营团级方阵,火炮的配置根据所需的火力配给。
在步兵方阵的南北两侧是拖后的猎骑兵骑队,以三排横队的方式戒备。
在阵后则是六个连横队的枪骑兵队伍,他们并不会如猎骑兵一样和方阵一起迎敌,而是会相机而动,在紧要关头充当一锤定音的角色。
在这样步骑混杂的前阵之后是大队主力,在周耀的命令下,大约三个团左右,混杂步兵和重骑兵,火枪骑兵的混合部队加快了速度,天气干燥,太阳已经升起老高,大量的金属物在光线下似乎扭曲和折叠了,这给人相当强悍的感觉和磅礴如山的压力。
在往战场前行时,一些猎骑兵和轻炮团的人明显更快一些,今天有幸没有落雨,双方都有急切会战的打算,前几天的小规模骑兵战使双方都接受了旧辽中京之外的这一片战场,战场相对于蒙古人来说更加有利一些,他们居高临下,对战场观察的更好,也试图从侧后绕道看看能不能截断商团军的后勤补给线路,事实证明毫无机会,强悍轻捷的猎骑兵根本不给察哈尔人任何机会,事实上蒙古人就没有什么后勤,而且这里已经是察哈尔人的核心区域,不然就算察哈尔人是纯粹的骑兵移动模式,和记的猎骑兵一样能断了他们的后路。
两军在东西三十里,南北二十里左右的地方展开会战,事实上整个战场要更加宽广纵深的多,在北端就是和记商团军的第三团和大量的蕃骑,还有巴尔虎蒙古人,在察哈尔人的身后更北端则是奈曼和敖汉,还有翁牛特人,当然还有索伦人和鄂温克人等部族在等着,同时还有已经从科尔沁穿过去的近卫第一团的将士,还有若干个强悍的分遣队。在右侧,西拉木伦河的西岸,近卫第二团等部队和更多的赶过来效忠张瀚的蒙古人如狼似虎般的逼迫过来了。
连科尔沁人也派了两三千人规模的甲兵,沿着西拉木轮河上游逼近过来,将不少原本在那边放牧的察哈尔人赶走,并且烧掉了大量的毡包。
换了一个月前,吓破科尔沁台吉的苦胆他们也不敢这么做,现在他们有了机会,于是也扑过来了,察哈尔人在这一片草原得罪的人实在太多了,科尔沁人被欺压很久,抓住机会就大肆报复,张瀚等高层现在也不会去庇护察哈尔人,他们既然不投降,选择了当硬骨头,那就得有付出相应代价的觉悟。
这些蒙古人和林中百姓加起来最少有十万人以上,察哈尔人全族的男丁只剩下不到九万人,其腾挪的空间早就被挤压的很厉害,最终他们还是决定正面与和记的主力军团交战,一战定胜负。
既然决定吃掉商团军突前的方阵,察哈尔人这几十年来也一直没有停止征战,对汉人固有的藐视和残留的心理优势凸显出来,塔什海与虎鲁克两人凶悍的本性上来,两人集结了一万七千人左右的骑队,一路从河边开始疾驰向前,另一路则在旧中京遗址的南侧向前飞驰而出,在海螺号声中大股的骑兵开始脱离察哈尔人逐渐展开的大阵,象是被风吹开的两朵乌云,用更快的速度向着目标前行。
察哈尔人的主力跟在其后,林丹汗希望左右翼能打出一个不错的结果,然后再根据商团军布阵的方位找到侧重点,用大量的骑兵涌过去,找到一个突破点,迂回,包抄,骚扰,然后突破。
这也是大股的人力占优势,又以骑兵为主的察哈尔人惯常用的战术。
当他们的骑兵人数在十万人以上,甚至达二十三十万人的时候,明军无能为力的原因。
少量的辽镇或蓟镇明军无法保证自己的中军本阵不被分割包围,一旦各将领之间的联络和阵形被蒙古骑兵分割包围,一旦发生那样糟糕的局面可能神仙难救。
明军的普通将领,哪怕是赫赫有名的李成梁也没有把握用少量的兵马布成完全不惧围攻的阵列,除了戚继光之外没有人办得到,所以蓟镇在戚继光镇守时无惧大股的蒙古骑兵来袭,而辽镇只能避敌锋锐,等大量的牧民散开的时候才能与其交战,或是用少量的精锐骑兵偷袭的战术,在蒙古人肆虐之后,斩杀一些牧民来做不对等的报复。
大量的马头在草原上跳动着,几万匹战马的马蹄在平缓的草地上踩出闷雷一样的声响,马蹄翻飞,人在发出野兽一样的吼叫,所有人都明白可能一刻钟到两刻钟之后自己就会死去,没有人在这个时候还能够冷静,久历战阵和经受过严格训练的人在这种时候能保持相对的冷静,越冷静的人越容易活下来,然而能明白这一点的人终究并不是很多。
卢四更愿意站在战兵的位置上,战兵和枪骑兵有很多共同语言,都是纯粹的用身体,铠甲,还有手中的盾牌和刀剑来说话的纯粹的爷们。
并不是说卢四藐视火铳手,所有人都明白火炮和火铳的焰火才是致胜的法宝。
但卢四更喜欢面对面的搏杀,一般的老兵或多或少有些战场综合症,喜欢怒吼,挥刀,戳刺,可能就是卢四身上的症结。
正文 第一千四百六十二章 移动
只是卢四没有办法再靠前了,他的右手侧是火铳手,再往右的中间位置是长枪手,他们已经开始准备斜举长枪了,千百次的艰苦训练使这些长枪手知道在任何时间任何节点做任何的反应,哪怕没有旗号和鼓声加号声,光是从敌人的距离和冲刺的速度他们也能判断出来自己该做什么。
步骑协同训练,进攻方阵,防御方阵,横阵,纵队行军,越野行军,突袭,夜袭,防夜袭……外人很难想象商团军的军人要经过多少训练才能合格,而且合格只是一道门槛,意味着更多的训练等在门内。
一年几十块和记银元的薪饷,丰厚的日常待遇,异常高的退伍金,股份分红,分田给地,伤残金,阵亡抚恤,这些东西可不是白来的。
“北虏的队列好混乱啊。”
“跑动也没有章法,速度有些问题。”
“嗯,我也看出来了,而且他们在前锋突前的地方没有重骑兵啊。”
“我怀疑他们有没有进行过突破训练。”
卢四两手捏的很紧,但身边的将士们却好象完全放松下来,他们甚至能品评起蒙古人的骑阵起来。
确实如他们所说,蒙古人缺乏重骑兵,也没有正面突破空心方阵的手段,仅凭他们软弱的骑弓和没有多少杀伤害的箭矢,打打野狼也就算了,想来突破商团军的方阵,未免有些异想天开了些。
卢四自失一笑,这时方阵中间传来指令,他发声吼道:“所有人注意,长枪斜举,往北侧移动!”
……
周耀在一辆指挥车上观察着整个战场。
他两手捏着栏杆,手心也出了不少汗,额角不停的有汗水滴落,这个中路指挥,师级军官并没有丝毫理会的意思,在他的车上有两个随军参谋,如果周耀需要,参谋能提供关于地理条件和察哈尔内部等诸多需要的情报。
一阵号角和急促的马蹄声由南北两个方向而来,周耀扫了一眼,没有太过留意。
这是很明显的事,第一个突前的方阵肯定会引起敌人的注意,也是一个诱铒,叫敌人先期投入一些兵力,等交上了手,就算战局不利他们也没有办法轻易退出了。
两翼的猎骑兵和阵后的枪骑兵会迅速上前与那些乱跑的蒙古骑兵交战,但这肯定还不够。
如果是正常的双方有实力和决心的会战,周耀会在前,中,左,分别摆下一个大型的团方阵,然后用所有的龙骑兵排成一个个连级横队,在舒缓又节奏明快的鼓点声中这些连队纷纷排好阵列,开始用横队方式奔赴前方的战场。
大型方阵为核心,骑队在后阵或两翼,更多的横队穿插在方阵之中,炮兵在大阵的四角,整个一万五千多人的队伍很快就显现出了雏形,而对面的蒙古人还在山崩海啸般的胡乱奔跑着。
所有龙骑兵已经全部下马,一面面旗帜引导他们奔赴自己的位置。
周耀的布阵以左翼,也就是旧辽中京为最主要的突破点,那边的地势平缓,越过废墟之后可以切入察哈尔人的侧后,将大量的人马往西拉木伦河那边赶。
“猎骑兵的主力放在左翼。”周耀对等候命令的张世雄道:“一会不要过多的考虑前阵和主阵,左翼要大胆切割,果断出击,不惧伤亡,勇猛一些!”
“是,指挥。”
不管已经在大战爆发的边缘,还是接受了一项相当重要的任务,张世雄的脸色始终平淡,经过了小黑河堡之变的考验,又在张瀚身边当了好一阵子侍从武官,这个猎骑兵团指挥已经稳稳的踏入高级武官的行列,并且越来越被人倚重。
“这叫我想起对却图汗部一战。”张世雄离开之后,周耀吐了口气,对身边的参谋们说道:“只是位置变换了一下,河流也换了。”
“他娘的。”一个参谋骂道:“我越来越讨厌草原了,山脉,林地,河流,海子,大片的草皮,就没有新鲜花样,想做个标识地都相当困难。”
“指挥,”另一个参谋道:“为什么不用枪骑兵到左翼,他们也能轻松切开敌阵,迂回包抄,一样能完成的很好。”
周耀冷冷看了这个参谋一眼,说道:“重骑兵破阵容易,追击怎么办?”
这个参谋碰了一鼻子灰,不过也叫他明白过来,周耀表面镇定的背后也有掩不住的紧张,四万人对八万人,赢是肯定的事,但能剿灭多少,一战能消灭多少察哈尔人,能不能拿下林丹汗,现在还都是未知数。
……
塔什海的左右到处都是马头,当然前方也满是骑着马的人群,骑阵其实相当混乱,所有人都挤在一起骑着马发出怪叫,因为九成以上的人都是牧民,说白了就是一群没有经过严格训练的轻骑兵而已。
他们还试图靠着弓箭获胜,塔什海的消息来源要丰富一些,另外通过当年元旧中都一线的交战,对和记的战争模式也叫塔什海记忆犹新。
在和右翼大总官虎鲁克分开的时候,两个大总官,也是察哈尔部落的大贵族都交换了一下眼神。
这仗打起来必输,但得有一点与和记讨价还价的本钱。
土默特输的最惨,所以青城都叫和记占了,顺义王俄木布洪形同被囚禁,听说顺义王称张瀚为叔父,十分恭谨,张瀚也要靠他安抚那些散落的土默特牧民,所以俄木布洪的待遇还算不错。
却图汗就没有什么自由度可言了,等于被软禁,而且还由于有利用价值不得不在却图城和青城之间来回奔走,听说这一次又被带到受降城这边来,上万里的辛苦奔波,结果在却图汗部被打断脊梁骨的那天就注定了。
火落赤则被直接无限期拘押,由于他的负隅顽抗使商团军遭受了不必要的损失,火落赤被宣布判处绞刑,但和记军法司一直没有执行,据很多蒙古人传言,火落赤这个蒙古人中的顶级贵族被关押在一座黑房子里,终年不见天日,这种情形还不如被绞死算了。
这一次征调蒙古贵族们往受降臣来,可能火落赤也会被带来,如果表现的好,待遇上应该会有所变化。
额璘臣和白洪大台吉,炒花台吉,这些人都在青城内受到优待,没有权力,但衣食无忧。其中白洪大台吉最为被尊敬,因为他的喀喇沁部基本保持完好,并且一直听从和记的安排,不管是让出牧场土地重新安插,还是选人到猎骑兵或枪骑兵中,白洪大台吉一直保持着高度的配合态度,这使得这个喀喇沁人的汗也保持着相当的权力,这可比在青城过寓公要舒服的多了。
漠北三汗的独立性最强,因为他们受到的打击最小,也是最早合作的一群。论军事漠北的诸部很烂,不值一提,但论政治这帮人很敏感,可能由于处在漠北远荒,他们对力量的感觉很好,知道哪边强哪边弱。
很多人猜测和记在漠北站稳脚根,特别是贸易越来越发达,驻军和汉人的人数不停的增长着,到那个时候漠北三汗就失去了存在的本钱,甚至他们还不如在库伦城的几个活佛们,最少活佛在信众间的影响力可比大汗们强的多了。
塔什海和虎鲁克都有一样的想法,打的越狠,自己等人再投降求和,下场都会更好一些。
蒙古人的尖声怪叫震耳欲聋,差点儿要盖过马蹄声,他们脑袋上多半戴着大帽,小辫在帽沿下跳跃着,四周到处是伙伴,操着一样的语言叫喊,到处是拿着长枪铁矛的骑兵们,一样的袍服,一样的打扮,一样的语言。
战马飞驰,目标就是那两千多汉人,看他们确实甲胄明亮武器锋锐叫人忌惮,但当人一多的时候,胆气变壮,每个人都觉得自己这一边很强大,虽然他们衣袍破烂褴褛,甚至还散发着一股怪味,手中的武器也是粗制烂造,但在这样万马奔腾的骑阵之中,一种自信油然而生。
两翼飞驰而出,在双方从早晨六点开始骑哨战,六点一刻和记派出前阵,同时主力开始布阵前行,而与此同时察哈尔人也开始倾巢而出,双方都有意会战,一场大规模的骑兵战由此而展开。
到了察哈尔人两翼齐出的时候,双方距离原本的扎兵营地都走出了近一个小时的距离,原本相隔近二十里的距离被大大的缩短了,两军最远处还相隔不到七里,彼此可以看的很清楚,处于战场东部沿着河与辽旧中京展开的察哈尔人占据少许的地形优势,他们占领了几座小山,当坐驻营地和战场之间的屏障,事实上也算有效,隔断了商团军的哨探侦骑,因为要绕过旧中京废墟和那几座山岭,穿过稀疏的林地,对轻骑兵来说过于困难了一些。
两军的距离原本已经很近,当主力全出,旌旗遮蔽大地,骑兵过多而象是一阵阵闷雷在地面上滚过的时候,双方的统帅都做出了一些战术上的决定,商团军派了一个突前的空心方阵,掩护轻骑游斗的猎骑兵们退回,同时在突前的方阵左右中后都开始排布方阵和大量的横队和纵队,前置方阵明显是一个诱铒,这是周耀担心察哈尔人会变卦脱离战场故意摆上去的。
又能使敌人上钩,又能掩护主力排阵。
蒙古人则左右翼齐出,开始准备用近十倍的兵力消灭突前的方阵,然后再相机切入商团军的主力侧翼,这就是林丹汗的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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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千四百六十三章 对阵
到目前为止双方都只有前哨骑兵战的接触,在此前两边其实打过不少次,但基本上都是和记的兵排队站好,蒙古人对一个个小型的火路墩和军堡掩护下的军阵进攻,和记齐射几轮,火炮和火铳齐鸣,察哈尔人退走,留下一地的尸体。
当时很多人感觉不痛快,和记一直在守,依靠火器犀利叫人无可奈何,现在机会终于来了。很多圆脸的察哈尔汉子怒吼着,他们娴熟的控制着马匹,开始拿出了投枪和骑弓等远程兵器,他们的队列越来越散乱了,原本就是按各台吉麾下的牧民来排阵的,有的人多有的人少,骑兵们就是一群骑马的牧民,从来没有在一起合练过骑阵,他们越跑越稀疏,并且有的是上千人几千人一大群,有的地方只有几十人几百人。
不过骑阵好歹是向着既定的目标席卷过去,两个大总官也久历战事,他们希望能打掉和记商团军的前阵,包掉他们,在对方的主力没有上来之前脱离战场。
他们希望自己一方的骑兵如龙卷风一相呼啸而过,在最短时间内把这些大胆的商团军给吃掉。
眼前这个两千多人的方阵坚定的屹立着,并且在往北端移动着,在他们身后三四里外的地方商团军的主力才刚刚下马摆好了好几个几千人规模的大型方阵,并且用一个个横队和纵队队列开始往前前进。
欢快的鼓声仿佛是一只看不见的大手,老练的调理着商团军每个部队的行动,有条不紊,不慌不乱。
骑兵,步兵,铁甲战兵,炮兵,每个兵种都已经在最短时间内找到了自己的战场位置,并且开始先后往核心区域进发。
按着大型方阵前行的速度,预计在一个小时后可以与前阵会合,这也是此前龙骑兵十一个连队提前一小时出发后的时间差。
更多的部队和更多的兵种,调配起来如最优秀的调琴师调整琴键时那样顺畅自然。
看到方阵还在移动,从左右两翼飞驰过来的蒙古人发出愤怒的吼叫声,等到了二百五十步左右的距离时,两翼跑出来的骑兵成了垂直向西的直线,大量的骑兵龙卷风一样的在小小的方阵一侧跑过,二百多步的距离令他们看的十分清楚和明白,当然他们也看到了四个角落放着的四磅火炮和佛郎机,虎蹲炮。
这时四磅炮开火了,炮组成员可以在五百步左右就开炮,不过方阵中间的团副指挥下令放近一些再打。
杀伤更狠,叫蒙古人陷的更深。
凶猛的骑兵浪头为之一滞,两股骑兵原本已经在并行向西,四个角的火炮一起开火,四磅炮的炮弹在剧烈的轰鸣声中飞向骑阵,过于密集的骑兵阵列被火炮的炮弹横扫而过,几乎每颗炮弹都打穿了最少五六列厚度的骑队,大量的骑手连声惨叫也没有发出来就直接被砸成一团血肉,失去骑手或受了伤的战马在骑队中乱跑或是翻滚着,不少马术娴熟的牧人受到影响,狠狠撞在一起,哪怕几百步之外也能听到喀嚓的骨骼断裂的脆响,也有人和马撞在一起的轰隆的闷响声,每颗炮弹造成的杀伤相当的惊人,察哈尔人尽管见识过和记的火炮,但多半是在守御的墩台和军堡之内,也从未有这样过万骑拥挤在一起的骑兵战,在相隔不到三百步的地方开炮,四磅炮有限的射程被最大化的发挥,造成的杀伤令炮组成员都相当满意,如果不是在战场上,那些炮组的人恨不得击掌欢呼了。
火炮的炮口吐出火舌,并且顺风刮过来浓密的烟雾,好象战场上很大一块范围突然起了雾一样,这时骑兵们看到火炮再次迸发出火光,又是炸雷一样的巨大声响,然后所有人都魂飞魄散,大量的牧民直接趴在了马背上,缩小自己身体的面积,好象这样就能安全很多一样,但明显这样是徒劳的,人们看到一颗炮弹打在了马身上,一匹战马被瞬间打的粉身碎骨,当然连马背上的骑士也飞向了半空,接着炮弹剧烈的旋转着,带走更多的人命。
两轮八颗炮弹在厚实的骑队中打开了血淋淋的多条通道,连塔什海这样在中间偏后的领军贵族也开始觉得不安全了,他的护兵们面色惨白,战战兢兢的护卫着这个大人物,但所有人都明白,要是炮弹轰过来了,任何防护都毫无意义,所有被炮弹直接命中的人瞬间就成为一滩血肉模糊的异物,这样还好,如果是被打飞了身体上的某个器官,比如胳膊,大腿,造成强烈的痛苦而一时不得死,死亡又是注定的结局,那反而比被直接轰成一团烂肉要惨多了。
这样的场面对察哈尔人来说还是相当的陌生,明军有火器,但辽镇明军最多用突火箭和三眼铳,他们的火器粗陋又没有威力,突袭捣巢的李府家丁还是喜欢强弓硬槊,硬桥硬马的狠、干,察哈尔人最多的记忆也就是此前与和记的交战,但他们怎么会明白,和记为了不叫察哈尔人过于惊慌而处处留手呢。
塔什海在薄雾中低头向前,此时他已经后悔打过再投降的决定了,可是事已至此,以他的身份总不能在阵前高呼投降,那样还不如死了算了,一辈子被人嘲笑和鄙夷并不是好事,有的人可以接受,只要能活下去,而有的人就接受不了。
四周奔跑的牧民很多,少量的甲兵都汇集在塔什海和跟着出战的小台吉们的身边,一个大部落有几十个台吉也不是稀奇的事,如果看看第一手的史料,一次会盟来上几十个台吉太轻松了,塔什海四周的甲兵努力的把人群分开,等稀薄的烟雾散开,塔什海发觉四周奔跑的牧民不少,而且几乎人人面带惊慌。
这种情况叫塔什海感觉不妙,才两轮火炮已经把刚刚牧民们被如山似海骑兵群鼓动起来的士气打的差不多了,这就是没有训练过的民兵与正经军人的区别,正经的军人可以在绝境中求生,而民兵则在顺境可以打的很象样子,在逆境中则很容易崩盘。
还好队伍中有一些甲兵,他们发出怪叫,已经冲到方阵北侧东角,他们控制着马匹在空心方阵侧前斜跑而过,并且很快跑到百步之内,这个距离他们不再担心被火炮轰击,因为太近了,很容易误伤到自己人。
这时塔什海才能仔细观察方阵北侧也就是左翼的情形,穿着厚重铁甲的战兵小队在阵前摆开,遏制蒙古骑兵逼迫的更近,他们多半半蹲在地上,斜举着盾牌是第一列,后面也是一样半蹲着的铁甲兵,斜举着长枪和镗把,在这样厚实的铁甲和严密的队列防御下,小股游骑想过去占便宜也是很难。
在铁甲战兵身后是大片的厚实的阵列,穿着灰色军袍外罩绵甲或锁甲的长枪手在正中,长枪如灌木一般密集,长枪阵列十分密集和厚实,如林的长枪两侧是穿着一样铠甲和装束,手中持着上了刺刀火铳的火铳手,一样密集的白刃闪着寒光,铳口斜举,给人相当强烈的威胁感。
在方阵阵列两侧有两处空隙,有好几门小型火炮的炮口瞄向察哈尔人。
事已至此,所有人明白都没有退路,从两翼疾驰而来,再往前跑三四里就是敌人的主阵了,骑兵们没有这么蠢,后退当然更不可能,只会导致自己人的互相踩踏,所有人发出怪叫,对商团军的方阵逼迫的更近了,两支骑兵分别从方阵的左侧和右侧跑过,有一些跑的快的已经威胁到了方阵的西侧。
怪叫声中察哈尔人迫的更近了,他们的人数远在方阵之上,因此还保留着相当的勇气,他们不停的吼叫,战马奔腾的速度越发急促,但商团军的阵脚丝毫未乱,并且在迫近百步左右时,很多察哈尔人都有些错愕,到了这个距离,汉人的火铳仍然没有打放。
进入百步之内后骑弓的威力还是不足,在右侧的察哈尔人开始借助风力抛射,很快在方阵上空出现了蝗虫般的箭雨,大半的箭矢都落到了商团军将士的头上,察哈尔人要是感觉距离不够就不会射出自己的箭矢,这些人从会走路就持弓,在他们生长的过程中打猎是必备的生存技能,毕竟草原现在地广人稀,就算在几百年后都有大量的野生种群在草原上生活着,现在的草原还有野骆驼和野驴群,各种兽群十分丰富,射猎也就成了蒙古人最基本的生存技能。
大量的箭矢落在人的身上,铳手和长枪手们都低下头,不少箭矢打在他们的头盔上,发出当当的响声。
也有落在绵甲和锁甲上的,由于距离尚远,抛射借助风力把箭矢射过来,精准度还能保持,但杀伤力着实有限,很多人的锁甲上挂了好几支箭矢,却是连皮肉伤也没有受。
也有受伤的士兵,箭矢透过他们身上没有防护的地方,发出笃的一声,透体而入,还好插入不深,鲜血溢出时人闷哼一声,接着离开队列退后,军医们已经迎了上来,在战场上做先期的紧急处理,钳断箭杆,如果箭头没有射入骨骼就直接拔出,清洗消毒再包扎,一般没有刺入太伤也就是轻微伤,包扎过后的伤者都可以重新再返回队列。
正文 第一千四百六十四章 火光
在队列最前端的战兵被射中最多,他们每个人都象是身边突然出现了一从从灌木一样,身上也有很多箭矢,那是穿鳞甲的战兵,戴着铁盔和穿着板甲,还有顿项,护臂,护胫,铁网靴的战兵根本无惧箭矢,射来的箭矢在他们身上滑过,擦出火花,发出当当的悦耳声响,战兵们几乎都是无所谓的样子,他们还是抬着头在观察着敌人的距离,随时做着冷兵相接的戒备,如果大量的骑兵冲过来,他们就会后退到方阵之中……早就有预先留好的撤退面具。他们脸上的铁面具都放了下来,如果站起来战斗就象是一个个精铁铸成的铁人一样,很有玄幻世界骑士们的画风,但这是真实的战场,区别就在于他们会出汗,力竭,如果战况不利,护防太好也很致命 ,他们会没有力气闪躲,被大量的骑兵踏成肉泥,铁甲对几百上千匹马的踏过毫无用处。
塔什海先是奇怪为什么商团军不还击,任由弓箭倾泻过去,象是一从从野草突然盛放绽开,后来他想起在此前的旧中都一线的战斗,商团军都是这样,任由箭雨在自己头顶落下而不为所动,因为他们都知道箭矢的威力十分有限,特别是蒙古人的箭雨。
射的准,但毫无用处,劲力太小,这帮蒙古人放牧和打猎惯了,忘了战争时敌人并不是野兽,不仅能闪躲还能拉开距离,并且还击,还有铁甲的保护。
蒙古人的弓箭越来越软弱,连十个力都拉不满,他们的骑弓原本就不能和强硬的步弓比,何况骑弓还是缩水了的软弓,他们喜欢用软弓,轻松的拉满,射出箭矢,他们射的确实还是很准,飞禽和走兽都会应声而倒,对牧人来说这样足够了,他们不象女真人生活的环境更恶劣,并且转为农耕之后对土地有强烈的需求,女真人想要的更多,一年年的在打仗,越打越强,手中的步弓也越来越强,蒙古人则是越来越弱,他们需要的东西太少,又沉迷在追求来世的黄教之下,他们已经没有什么指望了。
塔什海想起很多,在进入八十步左右的距离时他策马往开阔地方躲开,同时下令自己的护卫们也离开,并且在最快时间内把自己的身体藏在马身的另外一侧。
一声清亮的喇叭声响起来了,在左侧,右侧,西侧,方阵的三面几乎同时开火了。
大量的火光和爆豆子一样的枪响几乎是同时,又是大量的烟雾出现了,四面还有最少十门以上的佛郎机和虎蹲炮一起开火,硫磺和火药燃烧之后产生的白烟飘向北方,这是夏天,刮的是东南风。
没有人在意,惨叫声太激昂了,好象整个天地间都没有别的声响了。
大量的牧民被扫落下马,三面开火的火铳手最少有五百人以上,枪声持续不断,接连不停,战线上火光迸射一轮接着一轮,牧民们象树叶被秋风吹落,他们在此之前还在射箭,跑动,在短短的一瞬之后就从活人变成了尸体,很多人直接被打烂了脑袋,打中胸膛,腹部,命中要害,掉落下马,惨叫连声,然后在短时间死去的是幸运的,被马踩踏而死的也算是幸运的,更惨的就是被打中要害或伤的很重又一时没有死去的,他们躺在地上哀嚎着,直到战斗结束还没有死透。
塔什海感觉一阵暴风从自己身边掠过,他低着头,不敢细看,但他能感觉到身边不少人被扫落下马了,骑兵带在奔跑,第一轮的射击给骑队带来的打击叫很多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第二轮和第三轮射击过后,好几百人被打落下马,这时在远处的骑队还是往前方跑,按照目标是两翼交错奔跑,射箭扰乱方阵的阵脚,然后骑兵往前冲,打破敌阵,杀尽混乱的步兵。现在骑队还是在交错奔跑,可是没有人敢迫近过去,骑兵们在火铳的打击下已经乱了阵脚,前队十分混乱,很多人被打落下马,更多的人惊慌失措,但外侧的还不太明白状态,试图往里切入,这造成了更大的混乱。
很多无主的战马在塔什海眼前跑开了,它们嘶鸣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炮声和枪响对这些没有经历过火器战争的马匹是一种考验,它们被吓坏了,看到空马的数量,塔什海估计最少有三四百人被扫落下马了,不仅是火铳,还有那些小型的火炮,打的是霰弹,对人员的杀伤很厉害,也打翻了不少战马,这些小型火器在百步之内的杀伤力还很不错,最少和步铳差不多,每轮炮的炮子打过来,就是一轮血雨飘洒。
回过神来的塔什海下令骑队不必再射箭,而是直冲向方阵侧翼,他已经看清了,长枪手和铳手的队列不过三层,看起来骇人,如果硬撞过去,只要承受的住一开始冲阵的损失仍能破开阵列,这种方阵设计的巧妙,四面都有防御和火力输出,重炮,轻炮,火铳,战兵和长枪手,上了刺刀的火铳手,一切都叫人有无计可施的无力感。但人数也很关键,两翼交错的骑兵已经跑到方阵一侧,身后还有大量的骑兵涌来,一次过万人的骑队十分庞大,在塔什海身后还有无数的生力骑兵涌来,商团军的火炮在延伸射击,打断那些后队的骑队,给他们制造混乱,牧民人数太多了,现在两股交错的骑队开始跑散了,如果从高处看,方阵象是被盘旋的潮水围住了,象一块海边的礁石,两翼交错的骑队包围住了这一块顽石,开始时气势凶猛,然后拍打在硬石上,反而把自己击散了,现在骑队混乱了,很多人继续奔跑,有人想切近破阵,贵族们在骑队中被裹挟着,很多人失去了指挥的能力,更多的骑兵开始在草原上混乱的奔跑起来。
这时人们又听到了喇叭声响,在后面不远的六个枪骑兵连动了,两翼的猎骑兵开始追杀那些混乱的察哈尔骑兵,在更远处,排好了的方阵开始稳步向前,动作稳重而快捷。
塔什海设计和虎鲁克联络上了,他们停在西边,几百个甲兵护卫着他们。
两人决定一定要破阵,他们派出一些台吉和甲兵去阻截那几百人的铁甲骑兵,更多的骑兵继续绕着方阵寻找机会,他们下令部下们离的更近一些,虽然面临火枪手和火炮更近距离的射击,伤亡会更大,但在三四十步的距离之内,骑弓的威力也能发挥到最大,这是双方拿人命换人命,由于察哈尔人的人数远在商团军之上,眼前的骑队更远在小小的方阵之上,这是塔什海和虎鲁克都感觉能接受的方案。
至于破阵之后怎么打,暂时这两个大总官还没有找到方案。
很可能是双方试探性的交手,一方攻一方守,消耗,对峙,进攻,死亡,血与火的交错,烟花绽放,人在痛苦中死去,或是胆怯中逃亡,谁胜谁负到此时并不太重要了,重要的是完成自己眼前的事情而不是其它。
卢四发觉眼前的骑队还在来回奔走了,张弓驰射,投掷标枪,呐喊,凶恶的语调之下是虚弱的内心,这种虚弱并不是体格和外在的表现,而多半在于内心。
可能蒙古人的指挥官们希望用人命换人命来换跨这个小小的方阵,十倍之敌,一比一的交换,很快这个方阵会崩溃。
察哈尔人确实越跑越近了,他们在三十步左右的距离驰射,箭矢真的如雨点一样落下,队伍中不停的发出当当当当的响声,卢四的肩膀和胸前已经插满了箭矢,他的头盔时不时的象是被人拍了一巴掌一样,这是箭矢射在了盔顶上造成的,现在方阵上也时不时的有惨叫声了,三十步左右的距离骑弓也有相当的杀伤力。不要把弓箭当成玩具,它能够射穿猛兽,老虎和黑熊一样能倒在弓箭之下,近距离的驰射给商团军也开始带来伤亡,箭雨太凶太密集,不少商团军被射中了面门或咽喉要害,要么被近距离射穿棉甲,破开皮肤深处肌里。
卢四等人开始下令自由射击,炮组也是一样,不停的倾泻弹药到那些飞驰的骑队中去。
不停的有商团军人仰面倒下,可是倒下一个商团军人,对面就会被打落十余人,交换比不是塔什海想象的一比一,也不是一比十,而是更高的交换比。
佛郎机炮,虎蹲炮,火铳,密集的火力不停的向对面倾泻过去,每一轮驰射都会留下大量的尸体,大量的无主战马跑开了去。
担架队员来回的奔跑,把那些重伤员抬下去。
有时候抬出来的已经是尸体了,咽喉中箭,被射穿眼眶,利箭的箭头很锋锐,这一点箭头的铁蒙古人还是有的,不象被他们挤压在北方从林中的那些弱小的部族,那些人甚至还有在使用骨箭。
铁箭打磨成三角形,长而锋锐,在弓弦的弹力下迸发出极强的力道,在近距离足够穿透单薄的绵甲或锁甲,只是有了甲胄防御,箭矢的力道会被削弱,杀伤力锐减,但在近距离内一样可能造成轻伤或重伤,甚至致命。
但察哈尔人的意志已经接近崩溃,火光一直闪烁着,不停的有人被扫落下马,死状极惨,他们说到底只是一群牧民,空有强悍的体格和射术,但没有组织,没有坚定的意志,没有必胜的信念,在这样的逆境之下他们已经接近崩溃,在他们飞驰而过的时候还能做到拉弓射箭这样简单的动作,但每个人巴不得赶紧继续向前,脱离这个血与火的地狱。
正文 第一千四百六十五章 压力
“自由射击,装弹要快,但更要稳!”
卢四自己也在装填,这个时候不能浪费哪怕一个人的力量,一支火铳装填好可能带走一个人命,一个察哈尔人不算什么,如果每轮都是几百人坠落,他想知道这些东部的蒙古人是不是比他们西边的亲戚更带种。
从集宁堡到小黑河堡再到青城之役,卢四见识经历过太多,到套部之役时距离现在还不到三个月前,眼前的一切对这个已经是老兵的年轻人并不算什么,哪怕他胸口就插着一支箭矢,箭尖撕破了他胸口的皮肤,扎进肌肉里头,还有没有深入伤及内脏,也没有射裂射断骨头,如果肋骨被射裂可能会引发坏血症,最终会叫人在高烧中死去,相当痛苦,也相当无助。
越是有威胁,卢四心中的熊熊烈火反而在燃烧着。
无数的战场和无数部落的敌人,没有哪一个是商团军的对手,哪怕是充当诱饵也绝不接受战败的结局,哪怕有十倍之敌也是一样。
和卢四一样,所有的军官和老兵都在吼叫着,提醒士兵们在箭雨之下不停的施放火铳。
有个军士长高叫道:“打的越狠,越果决,你们就会发现对面的敌人越来越少,直到他们转身逃走为止。”
“给老子动起来,你们还想着长生不死?”
“死都给老子站着死,你的火铳不是烧火棍,你死之前最好打死十个二十个,不然就他娘的亏了,不是你亏,是和记一路栽培你到现在,张大人亏了。”
在粗鲁的喝骂声中火铳手们反而镇定了下来,由于骑队过于密集,察哈尔人也没有派少量游骑骚扰,战兵们从通道退回来,有时候会有小股的骑兵控制不好直冲过来,这时战兵就会猛冲出去,把那些送死的家伙用盾牌或长长的镗把拍落下来,一刀斩下夺去其性命。
小小的方阵四周到处都是突骑,由于骑兵太多,又不断涌上来,最终在方阵右翼打开了缺口,长枪手和战兵拼力向前,但还是有骑兵不断的撞过来,战马其实畏惧长矛和刺刀,努力的想避开,但骑队太密集了,导致越来越多的牧民和他们的战马被迫挤向方阵的方向。
无数战马悲鸣着被迫踏向方阵正前方,骑士和战马被强悍矫健的战兵挡住,被长枪手刺杀,但察哈尔人实在太多,方阵两侧和西侧都汇集了太多来回奔跑又被迫涌向方阵正面希图突破的骑队,台吉和将领们喝令牧民们向前,有人原本在骑阵中间,心存侥幸,但他发觉前头的人越来越少,自己则恐怖的发觉已经正面面对着方阵防御的长枪锋锐,在那时牧人发出惊骇的垂死般的叫喊,马也是一样,战马努力的摆动着身体,想要避开不敢冲撞跳跃,可是太晚了,四周全是人,还在不停的涌向前方,然后这些惊嚎惨叫的牧人被长枪刺穿胸口,鲜血抛洒跌落战马,他们的马都不停的涌过来,无主的战马也无路可逃,最终也被刺死了。
方阵的右翼战况最为激烈,血腥味变得很重,河水冲涮过来的腥味也掩不住血腥味,在长枪和刺刀防御下右翼前出现了堆积如山的人和战马的尸体组成的高坡,人叠人,马叠马,人和马交杂的倒在一起,垂死的,已经死掉的,人的尸体和躯体与马的尸体和躯体层层叠叠的压在一起,地面变得血淋淋的,草皮上染满了黑红色的鲜血,地面被浸湿了,鲜血除了一开始被扎透时会狂涌,后来就是慢慢的流淌,一滴滴的滴落下来,一直不停,人的身体内叫人难以想象的有那么多的鲜血,一直不停的滴落,如果没有马的嘶鸣,火炮声,人的呐喊声,恐怕都能听到鲜血滴落的声响。
右翼的方阵只能后退,留开一些距离,否则就是趴在尸体堆上与敌人交战了,方阵变成了一条斜线,很多将士受了伤,重伤者或是战死的人被担架队搬回去,方阵变得稀薄了。
火炮渐渐停止了,打放的时间拉长,因为炮管在连续发射之后变热,这是无法解决的难题,只能延缓施放的时间,这样对骑兵最大的威胁减弱了。
随着方阵变形,防御的力量变薄弱了,越来越多的骑兵涌过来,最后方阵上几乎每个人身上都插满了箭矢,象一只只豪猪。
开始有大量的肉搏战出现,鼓声激昂起来了,中间的骑兵中队开始出动,哪里出现明显的松动他们就被派向哪里,连方阵指挥身边的护兵也被派了出去,双方在左右和西侧开始进行血腥的肉搏战,蒙古人放弃了他们最擅长的弓箭,但他们没有勇气下马,不少骑兵隔着几步远的距离向方阵戳刺或挥砍,但大数份攻击都落空,只是他们人数太多,哪怕有一两次攻击奏效也会使方阵中产生漏洞和缺额,拖的时间越久,方阵就越困难。
随着更多的骑兵冲向东面,整个空心方阵四面受敌,整个方阵已经变形了,到处都是枪响和冷兵器搏杀时的金属交鸣的声响,能移动的伤兵都扛着火铳返回了战场,到处已经是两人和三人的战斗小组,战兵们损失很大,他们在血腥博杀的第一线,也就是这些战兵到处稳定着阵线,四面受敌的方阵已经变形,很多地方变成了小组战法的小型圆阵,不少牧人死掉了,更多的牧人涌过来,一些火铳手的刺刀断了或是变形了,只能开始抡动火铳砸过去,时间太过紧迫,很多人已经没有时间再装填了。
到处响起尖利的哨声,这是各个旗队告急的声响,好多军官都冲杀在了第一线,并且受了伤。
这个时候没有人想太多,可是太多人受伤或战死,方阵岌岌可危,一旦出现大的漏洞,大量的骑兵涌进来,残余的长枪和火铳方阵将全部陷入各自为战的境地,到那时就是一团混战,人数多的一方将获得胜利。
有没有阵列绝对是两回事,现在是早晨七点半才不到的光景,从六点列阵出战到现在,方阵战不过二十多分钟,其激烈程度就超过了很多人的想象,察哈尔人没有想到打一个两千人的阵列会这么困难,他们最少已经损失了和方阵相当的人数,而商团军的方阵也有相当大的损失,如果再拖十分钟,整个方阵陷入苦战,全面崩溃将不可避免。
塔什海与虎鲁克等人再次会合,他们再次出现在方阵的西侧。
两人都完全没有想到眼前单薄的方阵这么难打,完全出于想象之外。
看到那些商团军将士挥舞刺刀,将一个个骑兵刺落下马,一个格挡,另一个从旁边戳刺,动作都干脆利落,不管是戳刺还是收刀都有一种相当强劲的感觉,是一种力与美的完美结合。蒙古人当然不可能知道,和记的刺刀不管是格挡招架还是戳刺都具有相当强的前瞻性,事实上是最简捷的战场动作,但带来的效果则是相当的惊人,至于长枪兵的阵列就给人一种绝望感,成列的长枪手在左右前后的伙伴协同下不停的攻击那些在距离之内的察哈尔人,每次出手几乎都会带来收获,枪尖一收,一蓬血雨洒向半空。
到处都是尸积如山,一群骑兵从两个大总兵官身边跑过,脸上都是扭曲肌肉,他们吓坏了,在这些逃走的牧民身后是追赶的甲兵,他们射箭,把逃兵射落下马。
这是两个大总官的命令,如果不果决一些,很可能会有更多的牧民承受不了压力而逃亡。
事实上不管是虎鲁克还是塔什海,从未想过真的会发展到现在这样的局面。
他们被吸住了,中间的方阵象是一个血肉磨盘,不停的将蒙古人的血肉磨成粉末,大量的骑兵绕着方阵移动和攻击,想脱离都已经有些困难。
“铁甲骑兵,铁甲骑兵上来了!”
一声惊骇欲绝的呼喊声提醒了很多人,在阵后不到里许处铁甲骑们已经开始提速,一千多人的铁骑兵排成了一个三排的骑阵,横队显得密集而恐怖,所有铁骑兵们放下面具,战马也戴着铁面具,当他们纵骑前来,并且明显的加速前行的时候,给人的冲击力是无与伦比,大量的牧民都看到了身后的情形,更远处的商团军主力方阵并没有给他们太强烈的冲击,因为那样步骑协同的大阵需要最少一小时才能抵达这里的战场,近七里路程,就算是普通人轻装走路一小时抵达也算快了,骑步协同,人们拿着兵器和身上穿着铠甲,还要排阵之后前行,在行进途中得保持阵列,一个小时绝对是往少了算的,应该说,前阵掩护哨骑提前出发了一个小时,主力阵列最少得一小时以上的时间才能抵达他们被攻击的地方。
但此前就随前阵出发的枪骑兵则不同。
六个连的枪骑兵只有一千余人,此前并没有被左右大总官和察哈尔人太放在心上,两个大总官也是,他们感觉这些重骑兵未必敢在主力没有赶过来时就冲过来。在此之前他们完全没有想到,商团军放出来的铒这么难吞,这么难以咽下,当他们在方阵上用了太多力,已经是筋疲力尽的时候,重骑兵上来了,与此同时,更多人发现两翼又有那些红袍骑兵的出现,他们更轻捷,更凶猛,对蒙古人的威胁更大,在这几天的哨骑战中,猎骑兵叫察哈尔人吃尽了苦头。
猎骑兵在两翼偏远一些的地方,随着枪骑兵的迫近,他们也开始向前方飞驰前进,五个连不到一千人的猎骑兵,却是给了察哈尔人相当大的压力。
正文 第一千四百六十六章 红包
两个大总官同时下令吹号收拢散乱奔跑的骑兵,他们决定到战场西面的区域会合,把散乱的游骑尽可能的重新收回来,那些还在商团军前进方阵左右两侧来回突袭的骑兵也得撤回。
眼下这点路程对行进的方阵来说要一个小时以上的时间,对奔驰的骑兵来说,二十分钟以内就可以赶到战场了,最长也不会超过两刻时间。
一万多骑兵在旋转和奔驰着,多半人进行着徒劳的骑马转圈的行动,少量的人跑散了,也有少量的人在攻击方阵,如果不在重甲骑兵赶到之前收拢骑队会面临相当危险的局面。
察哈尔人明白这一点,但他们同样知道,想在阵前重新收队有多困难。
海螺号声中跑散的牧人先往纛旗下集结,更多的骑队也在调整方向,只是这些骑手都相当的混乱,有人往西,也有人往相反的方向胡乱奔跑。
更多的人则发现了西边冲过来的重甲骑兵,看到了银光闪烁,金属的光泽在上午的阳光下曲折变幻,象是地平线都扭曲了一线。
很多牧人惊叫起来,感觉身上的压力更重了,他们冲这个两千来人的步兵方阵已经快要把血流干了,看到重甲骑兵的横阵时,很多人的精神已经接近崩溃。
塔什海与虎鲁克都在关注东边的察哈尔人的大阵,大股的骑兵从山丘到河边涌现着,一股股的骑兵继续向前,象是一个个大型的蚂蚁群一样,散乱分布在草原之上,只有林丹汗的纛旗下聚集着大量的甲兵加上大量的牧民,队伍黑压压的一眼看不到边,还有一些铠甲和兵器耀眼的光芒,旗帜很多,人数也很多,沿着河边到旧中京大约有十二三里的距离,布满了大股大股的骑兵群落,但两个大总官看到并没有兵马立刻选择前来支援他们,只是骑阵的左右翼开始往前慢慢移动,看起来象是对应着商团军的主阵前行。
现在的局面对此前突击而出的左右翼相当不妙,猎骑兵从沿河一侧兜过来,另一侧是铁甲骑兵,大量的牧民还在方阵四周没有脱离,方阵面临的压力一小,中间的指挥官立刻下令方阵向南侧移动,把相当多的牧民往西边的河流方向挤压。
现在察哈尔人的前锋发觉自己处于相当尴尬的境地里了,一部份人在西边集结,还有一些往北边奔跑的散乱骑兵,更多的是在南侧和东边被方阵切断而一团混乱的骑兵。
他们最少已经损失了过千人,还有一两千人跑散了,还有一万多人被粘住了,而不远处两支强力的骑兵虎视眈眈,正在往这边赶过来。
……
旧中京废墟对面的一座小丘上,张世雄正观察看一片混乱的战场。
看到龙骑兵方阵的表现,这个向来一本正经,甚至有些冷酷和刻板的指挥官脸上也露出了些微满意之色。
甚至张世雄明显在计算和演练,如果刚刚冲击方阵的是猎骑兵骑队,结果又会是怎样?
并不是太乐观,猎骑兵在骑兵突袭时并没有火炮掩护,如果人数相当,骑铳当然不是步兵铳的对手,骑铳的射距甚至是和骑弓差不多,只是威力强过箭矢,并且猎骑兵的马战能力超过那些牧民,如果遇到难以力敌的对手猎骑兵很少会硬扛,突袭时猎骑兵可能也会用轻型火炮,可是方阵的火炮发挥的火力一定也比同等数字的猎骑兵要强的多。
轻轻摇了摇头,张世雄没有继续想下去。
同样是破阵,枪骑兵肯定能轻松突破方阵,但战场上一切瞬息万变,哪有一成不变的方阵或完全相当的兵力?或是方阵强,或是骑兵强,一切在于对战场的把握和将领的调配,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可能很多战役在发起之初,胜负已经决定了。
就象眼前对察哈尔人的这一战一样,胜负在张瀚战胜套部之后就已经确定下来了。
整个团的猎骑兵集结在左翼,在他们的对面是一样厚实的察哈尔牧人结集的右翼,双方的战阵彼此对应着,在这一个南北十余里的庞大战场,最激烈的主力交战尚未展开。
“我军要不要先切入战场?”一个青年参谋大声道:“张指挥,前进方阵的右翼和左翼骑兵力量并不很强,如果敌人迅速派出骑兵,很可能将他们击退,导致有严重的损失。”
“对啊,如果我军先切入,直插旧中京遗址,敌军主阵将有被打崩包围的危险。”
“宜早不宜迟啊。”
张世雄板着脸没有出声,他也在考虑。
猎骑兵团做为大军左翼主力,承担的任务十分明确,大胆穿插,兜住越多的敌人越好。在这个时候,猎骑兵轻骑和火力猛烈的优势理应被完全发挥出来,获取最大的战果。
“现在还不是时机。”张世雄对参谋们道:“还要等待,全团保持现在的速度前行。”
“可是指挥。”一个参谋急切的道:“如果察哈尔人派出重兵支援,我们的前进方阵和骑兵会有遭遇重大损失的可能。”
张世雄没有说话,只是冷冷的扫了这个参谋一眼。
众人都猛然醒悟过来,张世雄的意思很简单,也和他一向的理念相当。军人打仗就是为了获取最大的胜利,为了胜利不管做什么都理所应当,不管牺牲别人或是自己的性命都理所应当。一切为了胜利,这是张世雄的人生信条。
前进方阵就是磁石,吸引越多的攻击越好,等敌人的右翼动了,出现更大的空隙,那时才是猎骑兵发动迅猛攻击的时机。
现在,只要等,看看察哈尔人的反应如何。
……
传骑迅速赶到了中军纛旗之下,骑手以手按胸,大声道:“大汗,左右大总官建议由他们挡住敌骑,由大汗派出甲兵,一举击破敌人方阵。”
骑手又道:“据大总官言报,敌人虽然只有三层,但守御特别严实,骑兵难以迅速破阵。还好已经经过多次苦战,敌人损失很多,很多地方的守卫变薄弱了,两位大总官希望大汗在此时不要吝惜甲兵,迅速派出甲兵击破汉人的方阵,我军获得初胜,再相机冲击敌人左翼,大总官们发现敌左翼用红袍骑兵为主,方阵偏中右,红袍骑兵虽然轻捷彪悍,但若重兵交战时其不如铁甲骑兵和步兵坚韧,大汗,胜机可能就在此一举了。”
林丹汗沉吟不决,他脸上已经满是汗水。
事涉部族存亡,在此进行会战,一切都还好象是在梦中一样,只有从西拉木轮河那边吹过来的带腥味的河风使林丹汗有一些清醒,战争已经开始了,并且自己这边派出了一万多骑兵,目前已经陷入苦战和血海之中,大量的人死去,前方几里外的地方就是血腥战场,有一些无主的马匹在空旷的草地上奔跑着,少量的骑兵也在混乱之中奔跑。
远方的军阵一直在不停的向这边逼过来,距离在不断的拉近着。
双方都有一部份兵马已经投入战事,距离主力所在地方都不是很远了。
大规模的会战就是这样,特别是这样超过十万人的大战,不可能是那种旗号一挥,千军万马一下子互向冲过去劈砍,没有那么简单,每一个决断都暗藏玄机,对自己和敌人的把握都在一道道简捷明了的军令里头。
名将会寻找任何一个契机,掌握好自己的部队,寻找敌人的空隙和弱点,一击致命。合格的将领则会在正确的时间做出正确的选择。
而庸将,比如林丹汗这样的统帅,他们要么做出错误的选择,要么就没有任何的选择和判断可言。
“暂时不能,还不行,我还看不出……”林丹汗摇头道:“现在对面的主力好象是在其右翼,我看到不少铁甲骑兵,右翼沿河到中阵都是步兵方阵,我感觉还是小心他们的右翼,左翼这边兵力不少了。”
“可是大汗。”一个贵族忍不住道:“致胜之机并不在敌人左翼,还是在右翼和打掉他们的这个突前的方阵,挫敌锐气啊。”
另一个贵族指着前进方阵左侧的更大的方阵,急着道:“那个大方阵好几千人,还有很多横队在加速前进,大汗拖得一会时间,很快敌人大股的阵列杀上来,我军就很难寻得胜机。一旦敌人占据主动,我军不得不节节败退,很容易失掉阵法,被敌人在后不停掩杀追砍。”
这个贵族的说法当然是正确的,得到了大多数人的赞同。
在场的贵族普遍四十岁以上了,一般贵族可以活的久一些,他们在青年时代经常随图门汗入侵大明境内,相当频繁,久历战阵,图门汗时由于察哈尔人入侵频繁,他们也被明史中称为“土蛮”,是图门汗的谐音造成的,察哈尔人也被称为插汗部,也是谐音。
这是一群经历过战争,但已经十几年没象样打仗的军事贵族了。
在努儿哈赤兴起之初一心想与蒙古友好,努儿哈赤自称天命汗之后派人与林丹汗送信,表明交好,林丹汗则羞辱了努儿哈赤一通,但这个蒙古汗并没有打完嘴炮之后就选择展露真正的决心和实力,象他的父祖辈一样,动辄集结十几二十万人的兵力展会决战。他既大胆又胆小,既喜欢惹事又没有平息事端的手腕,这几年来他最大的成绩就是兼并了内喀尔喀的残部,可是那是女真人的成果,林丹汗就象是天空里等着觅食的秃鹫,没有胆量自己打猎,却欢喜的吞食着死去同类的尸体。
在一只雄狮的率领下牧人们可以变成狼群,在林丹汗的率领下,察哈尔部已经成了笑话,距离他们的强盛期也只有二十年而已。
所以张瀚时常感慨万历末期到天启和崇祯年间的老天爷替女真人开了挂,任何不利于他们发展的因素都被排除了,任何障碍都不存在了。
如果是早四十年的俺答汗时期,努儿哈赤没有机会染指蒙古,他在辽东打的再好也没有用,没有战略上突破到大明腹地的机会,也威胁不到京师。
如果是二十年前的察哈尔图门汗时期,结果也是一样。
或者说干脆老天爷就是女真同袍,在明末这时期替自己人争取了一个类似开挂的福利大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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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新春大吉,少喝酒多吃肉,祝大家全家幸福平安!
有红包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