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行四百三十七章 义士
要想控制住女真,蒙古这边一定要挡住其前进的步伐,对蒙古诸部要拉拢和控制,再下一步是控制住朝鲜和东江,要能为辽西所用,而不是自行其事。
袁崇焕目光森冷,心中已经有所决断,在他成功的这条路上,注定相当的艰难,也会有很多阻碍。
但不打紧,这么多年下来,能阻碍他的人已经不多,并且他都很有信心,能将自己眼前的所有阻碍都用剑砍去!
程本直这时道:“广宁打行首领杨二也跟着我过来了,军门大人是不是要见他?”
“当然要见。”袁崇焕目光看向程本直,说道:“其来求官,还是十三山的团练想要转为经制之师?如果是现在的这种局面,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杨二这人憨直,他的打行首领主要是靠义气和武力。”程本直微笑着分析道:“这一次出使蒙古的事情不成,杨二对此心怀愧疚,但他也不能影响和记征伐蒙古的大局,估计心中也是进退难安。他是广宁人,和记以大同那边的人为主,虽然十三山上还是广宁人为多,但当家的几个人中,有沈阳中卫人,也有大同人,广宁人多半在中下层,甚至中下层中和记也派了不少大同宣府的人过来掌权。杨二并不蠢,他知道自己多半是架在高位当幌子的,现在他的想法就是把愿意跟他走的广宁人带出来,想在前屯或是大胜堡,大定堡一带,沿着小凌河西岸驻守,他的胃口不大,自己说不愿挟功求报……我看给他一个守备或是都司也就差不多了。”
“他不是胃口不大。”袁崇焕沉吟着道:“他是心中有愧,既对大明,也对十三山的和记人马。对公,他是大明臣子,和记自立之势已成,杨二不愿跟着和记自立,或是将来跟着造反,否则就有愧于他一向的侠义心思。这是一,再一个,他对十三山的人也有愧疚,在一起抗敌,浴血厮杀,一个锅里捞饭吃,说是合则留,不合则去,然而心里没有愧疚也是不可能的,所以他不愿当高官显职,虽然可能一直也想着要光宗耀祖。这个人,确实是个侠士啊。”
屋中诸人都是点头,半响过后,才有人幽幽道:“现在这样的蠢人可不多了。”
袁崇焕道:“叫进来见个面,本官保他个游击吧,他的功劳也配得上。他自己要推,只愿当个守备,那就由他。”
……
杨二站在水滴檐下已经半天了。
眼前是几个戴着红缨大帽,穿着绵甲的护卫,几个人都是手按着腰刀,瞪眼看着杨二,脸上俱是防备的神色。
杨二还知道袁崇焕府中有几个很有名的高手,袁天敕,袁天相,袁升高,这几人都是江湖上有名的高手。
袁崇焕匹马进关,倡言坚守不退,也是真的打动了一些江湖豪杰,袁家在东莞也就是普通的商人家族,不会有什么真正的高手护卫,最多是有几个从家乡带出来的老仆,袁升高等人,俱是在袁崇焕出名之后跑过来投效,杨二对他们也很熟识,知道别看自己站在这里,袁升高和袁天敕几个肯定躲在暗处,若是自己有什么不轨行动,这几个老朋友定然第一时间就跳出来了。
杨二对此也无所谓,他的身手先是从小打架打出来的,天生力气大,骨架子大,打架就容易占便宜。
有大块头加上胆色,很容易就打出头,有了名气之后再遍访武师正经的练武,不管是刀枪剑戟还是弓箭射术,这年头武人的本事杨二俱有,而且都相当的出色。
普通的壮汉,只要地形够宽敞,杨二一人拿着腰刀弓箭,对付十几个也不在话下。
并不是那种高来高去,一拳打人十几步远的“舞术”,而是实实在在的杀人技巧,劲力更大,反应更快,身手更灵活,劈斩挥刺更精准,同时箭也要射的快和准。
在眼前这院子里,杨二有把握干掉眼前这些护卫,不过如果袁天相几个出手,他就很难有什么施展了。
这也是无所谓的事,他来这里又不是当刺客。
杨二的内心确实被袁崇焕分析的很精准,此前想建功立业,所以很容易就与和记合作了。大义当前,加上当时只有和记有力量帮助十三山上的事,合作甚至投效都很正常。
可是现在和记的发展已经超过了杨二的想象,甚至超过了他感觉应有的分寸。和记俨然自成一国,在草原上东征西讨,在十三山和宽甸一带都有布局。
在杨二看来,张瀚的野心也是一步步的暴露了出来,现在已经到了有取舍的时候了。
通过程本直等人出使蒙古各部的事,既叫杨二看到了和记的扩张和咄咄逼人的野心,也是杨二痛下决心离开的根由。
他感觉和记的野心已经到了足够威胁大明的地步,如果真的和记与大明开战了,他身为和记的一份子,是向大明挥刀,成就功业,还是坚拒抗命,成就自己的名节?
不管怎么样,都是有对不起的人啊……
天空微雨,滴水檐上果真滴下雨来。
杨二仰首看天,天空是一片灰蒙蒙的景像,但远方天际仍然阳光,这说明是一场太阳雨,这雨下不大,也下不长。
杨二的帽子挡住了头发不被雨淋,但下巴的胡子上变得湿漉漉的,这当然不怎么舒服,可是他宁愿雨下的更大一些。
从山上下来,一路行来,到处都是跑回来的辽民在伺弄土地。
正月时被女真人攻了一下子,毁了不少农田,但还是有相当的农田完好,回来的辽民勉强栖身,指望着能有好收成,不过从天时来看,冬天大雪,春天少雨干旱,入夏后还是很少下雨,作物都枯黄萎缩了不少。
又是减产,正常年景风调雨顺的话,一亩地可以收三百到四百斤粮食,去掉赋役田租和种子粮等耗费,六口之家种三十亩或五十亩地,足够保持温饱和过的去的生活水平,也可以小有积蓄。
事实上在万历中期之前,当时的文字记录就是普遍的物价低廉,人民的生活水准并不差。隆万开海还带来很大的商机,朝廷用度充足,地方富裕,百姓的生活也过的去。
就算到现在,真正受到天灾影响的还是北方,小冰期时间的自然灾害百分之百叫北方人给吸引了。
湖广一样是丰收,粮仓充足,一直到大明亡国都替帝国提供着源源不断的粮食,江南的富裕更不必提,一直到清军入关江南的士大夫还在纸醉金迷,地方还是相当的富裕。
两湖,闽浙,两广,云贵,大明的大半地方都是平静如常,唯一的动乱是天启年间的奢安之乱,也早就平定了,整个南方平安无事,地方富裕如常,可称风调雨顺。
就是这样的一个大半地方很安稳,没有陷入战火和灾荒,地方官府还在履行正常的职责的庞大帝国,突然一下子就倒下去了,国运戛然而止,等战火烧到江南闽浙两广的时候,南方的人们才明白过来,原来帝国早就一片疮痍。
整个辽西在此前都受到了严重的损坏,大量的村落房舍被毁,农田被毁损,特别是宁远到大凌河小凌河锦州前屯一带的核心屯田区域,受到的损害极大,流民返回之后拼力弥补,仍然有大量的善后工作并没有完成。
杨二经过之所,仍然是满目看过去的毁损农田和废墟。
如果风调雨顺的话,辽民的困苦就能弥补回来不少,可惜从眼前的这场雨来看,对农事几乎没有任何帮助。
何况再过一个多月就要收割了,那时雨水来了反而不美,但能过这二十年来的经验来看,天时往往是事与愿违。
这时程本直出现在檐下房门前,向着杨二肃容道:“巡抚军门大人有请。”
檐下左右两侧,两个异常魁梧壮实的汉子出现在杨二眼前,两人一左一右的肃容而立,并没有表现出敌意,甚至先向杨二抱了抱拳,以示敬意,但那种提防警备之意也是十分明显。
“两位放心。”杨二向这两个曾经的江湖大豪微微一笑,说道:“杨某一生为人处事,从未敢有违天道,亦不违人道伦常,忠义二字,常在心中。袁军门孤军守宁远,挫老奴气焰,甚至炮伤奴酋,杨某深感建虏残暴狠毒,此时最佩服的就敢打建虏的好汉子,何况是袁巡抚军门大人!”
在场的人感受到杨二的诚意,不过袁升高和袁天敕仍然寸步不离,袁天敕抱拳道:“职责所在,非是不信任杨兄。”
这时袁崇焕突然出现在门前,大红官袍夺目亮眼,他看了看四周的护卫,对着杨二微笑道:“杨义士,久闻大见,未曾得一见,今日幸会!”
杨二目光微凝,对他这种江湖人物来说,任何小心提防的态度都算是一种羞辱了,他们这样的大豪最重视的就是一诺千金,如果有人表示出丝毫的不信任,正确的做法就应该是掉转头离开。
但今时今日他已经无法离开了,今日此行不仅代表他自己,也代表相当一部份愿意回归到大明体系里的人,利益相关,他不仅为了自己,还要为那些一直跟随着自己的兄弟手足。
杨二这等人,一旦下了决心,也是坚刚不可夺志,当年女真人兵临广宁城下,不是对杨二没有招降过,后来在毕麻子之前也有女真人暗中劝杨二投降,都是没有成功过,今日在袁崇焕面前的卑躬屈膝,和功名富贵无关,而是一种被称为愚蠢的侠义精神作祟而已。
杨二深吸口气,对着袁崇焕拜道:“不肖草民来归,还望军门大人给在下和麾下儿郎一处安身之所,杨某感激不尽。”
“其中原由,本官略知一二。”袁崇焕道:“请进来说吧,为国为民的义士,总不能没有了局,没有一个出身和下场!”
正文 第一千四百三十八章 解衣
“我军的任务初步完成,底下为了防止不必要的损失,现在宣布十三山军司下辖的山地步兵第十三团,山地步兵重甲第一独立营,行军司直属的猎骑兵中队,依以下安排,逐渐从义州卫等地后撤,返回东西信口以上的各团、营、连驻地,以上,解散!”
替行军官宣布军令的是重甲步兵营指挥任穆,一张脸板的乌黑,口气也十分凌厉。
底下的军官和士兵们大抵知道怎么回事,在这种军心明显动摇的时刻,行军司把全部主力后撤也是题中应有之意,各部也早就做好了准备。
隔断建虏与科尔沁的来往联络,不得不说十三山行军司相当出色的完成了任务。
虽然是以纯粹的步兵为绝对主力,但军司考虑到摆着猎骑兵中队在几十里外当哨骑,一旦有大股建虏杀过来可以在第一时间做出相应的反应,所以在成方和徐名任穆等人的主持下,四千多步兵沿着义州卫为主的地方,溯小凌河而上,以河岸为基础,摆开了五十多里的主要防御圈,然后还有小股步兵巡逻的前置防御和多层守备圈,加上后来李从业派过来的一个营的龙骑兵来回骑马巡哨,整个科尔沁左翼到义州卫,从草原到沙地,再到小凌河区域和抵达辽镇旧边墙区域,数千人完成了相当长的封锁线,相当圆满的完成了任务。
其实也没有多难,主要是放开哨骑,女真人过来也就是少量的哨骑看看风色,十三山这边摆开阵势,基本上女真人直接就退回,然后就考虑绕道了。
“要离开的,脱下你们的军装,解下你们的胸牌标识,放下武器,出列!”
任穆没有离开高台,而是用严峻的目光,看向另外一群人。
人数并不太多,但也有近千人了,他们虽然要离开和记和十三山,但仍然是排列相当整齐,甚至还是穿着和记的军装袍服。
“不必这样吧?”杨义忍不住嘀咕道:“好歹在一起搁了好几年的伙计,生死与共啊……”
“废话。”成方在一旁骂他道:“你他娘的关键时刻又要犯糊涂了不是,就算我们能容他们这样直接走,他们到了那边,军装袍服还能穿着?”
“哦,这倒也是。”
杨义嘴唇哆嗦着,眼睛里明显也有泪水要流出来,他只是借着说话,缓解着自己的情绪。
“你他娘的……”成方又骂了一句,明显比他平时要粗鲁的多。他挥了挥手,说道:“队头,滚回屋子里去。”
杨义强忍着情绪,说道:“不去了,我要在这里送送二哥。”
徐名这时才道:“成方,你这老队头关键时刻没有犯糊涂,战友情在所难免,我都难受,况且杨二还是他的族兄,在一起相处了多年。”
成方这才没有出声,其实他的心里也是相当的难受,如同烧沸了的开了锅的开水一样,不停的沸腾着,煎熬着。
眼前是一大群这几年来在山上朝夕与共的伙伴们,曾经日夜相伴,生死与共,是可以把后背交给对方,托付性命,交托生死,甚至死后彼此代养父母妻儿的话,也不知道彼此说过多少次了。
从天启二年之后到天启六年夏,四年多的时间下来,一千多个日日夜夜,从山上一夕数惊,只有十几万流民和山民,每天夜里都有大量的人饿的直哭,山下危如累卵,是和记开仓放粮,然后修筑工事,接着选练兵马,再下来力拒虏骑上山,然后上达天听,天启皇帝下令救援。接着打开通道,送走妇孺,山上只留下原本的山民和没有家庭之累的丁壮,到现在山上尚有数万人,编练成的战兵五千多人,每一个人都是当兵的好苗子,在十几万人中挑选出来的好手,现在一下子就要离开千把人,每走一个都象是拿刀在割成方的心一样,那种疼痛真的是难以用言语表达万一,只有切实带过兵的人,并且把每个兵都认真调理过的将领,此时此刻才会理解成方的心情吧。
杨二的手哆嗦着,脱下军服是事前已经想好的事,并不应该有什么抵触,然而他的两手放在军服领口的军风纪上时,却是不停的哆嗦着,半天都解不开这两个薄薄的小铁片。
这东西把领口系的紧紧的,用上头的话来说就是军人仪表的组成部份之一。
灰色的裁剪的相当合身的军服,上身紧贴在身上,胸前两排铜扣系紧了,又实用还有装饰的作用,下摆很短,军裤之下是到膝间的军靴。
这一身衣袍并不便宜,加上皮制的革带和配发的水壶,火石,小刀,饭盒,不算作战用的兵器等物,光是这一身就得好几两银子,每人还不止一身军服,发下来的各种生活用具也不止这么一点。
这些东西当然都不准带走了,包括杨二在内,人们慢慢解下和记的军袍,从军风纪扣开始,然后是腰间的牛皮革带,水壶等物。
一个军官高声道:“成指挥,我这引火机是自己花钱买的,要交上不要?”
“自己买的留着。”成方想了想,又道:“水壶也叫你们带上,不能叫你们半路渴死。”
众人笑了一下,笑声参次不齐,很快就没有人再笑了,人们终于慢慢脱下军袍,放下随身的生活用具,然后穿上自己以前的袍服,这一下怎么穿是怎么别扭,很多人感觉手都快没有地方放了。
杨二走上台来,拱手拜道:“成兄,多谢了。”
成方冷笑道:“水壶的事?小事情,你杨兄要飞黄腾达的人了,这点小事也值当跑上来谢咱这个平民百姓?”
杨二叹口气,沉声道:“我知道这事儿没法描补,但我想和诸位说,不管什么时候,诸位用什么样的态度来对我杨某,我杨某始终拿诸位当兄弟。”
“别提兄弟这词了。”成方冷笑摆手,说道:“为了富贵,兄弟这两字赶紧抛掉。”
杨二垂首不语,他身边一个心腹终于忍不住,叫道:“成指挥,我们杨老大可不是为了什么富贵,也就是想替底下的兄弟们找个出身,不能这么没有了局。宁远城里辽东巡抚要给咱们大哥游击将军,大哥力辞,都司都不要,只要了一个守备,底下不少兄弟也直接保举守备,千总,若是为了富贵,能把到手的游击给推掉?”
成方看了看杨二等人的神色,倒是信了七八分。
以明军的德性就是力强者为尊,就象祖大寿,在广宁之战时不过是游击,可是任何一个到辽西上任的大佬对祖大寿和他身后的祖家都是拉拢和重用,祖大寿没有受过一次象样的惩罚,连老孙头在内的历任高官显职都是一样的态度。
当然不是祖大寿有主角光环,孙承宗等人纳头就拜,而是祖家有大量的土地,过万的军户佃农,过千的精锐内丁,这是祖家在辽西经营二百多年的家底和实力!从其先祖任宁远指挥使之后,祖家十几代人历任将职,比祖大寿的祖父和父亲都任到总兵和副将的实职,在宁远和整个辽西将门间算是盘根错节,势力人脉可不是一般的将门能比的。
就算是显赫一时的李家对祖家也是以拉拢为主,当然也有提防和打压,萨尔浒之后,李家最后的势力烟消云散,祖家冒起之势已经无可遏止,祖大寿敢悍然逃走,底气就在于麾下的几千精锐,朝廷一般不会动这样的将门势力,李家完蛋之后还要靠祖家当定海神针。孙承宗刚到辽西时令祖大寿重修宁远,祖大寿先前站在王在晋一边反对孙承宗,老孙头悍然胜利之后,祖大寿才看出风色,果断投靠,于是修城屯田多事都委了祖大寿,祖家在天启二年之后不仅没有衰落,反而更加强大起来了。
象杨二这种带着千多精锐的将领,在明军体系里最少也得是参将,甚至是副将才配得上,估计也是事前说不愿为高官,袁崇焕才决定保举他为游击,谁料杨二游击也不愿当,只愿当一个守备,这是中层军官往高层的过渡军职,毛文龙和赵率教等名将都当过守备,不过杨二这个守备明显委屈了,其实力和官职并不相称。
如果杨二一心要谋官位,袁崇焕帮他运作一下,死守十三山的功臣和义士,率麾下数千精兵强将毅然投效大明,效忠朝廷,宣扬之后运作一番,估计朝廷实授总兵不太可能,最少也能混个副将。
这样看来,杨二确实并非为了功名富贵,而是出于别的原因。
成方看向杨二,说道:“和记待人向来以诚,我是辽人,可从来没有在和记内部受过排挤。我的军功加职位也有大量的授田,每年军令司都会发下花红,多过千两,就算是大明总兵,不是祖家那样的豪门,一年千两也相当可观了。况且随着和记收益的增加,我的花红也会年年增长,可能十几年后一年有过万两,就算是祖家这样的大将门也就这样了,他们要不是喝兵血,贪污军饷军械,一年的收益也就过万两了。不过到那时我未必干领花红,十几二十年后我也过五十了,可以心安理得的退养。我的分田在安固里淖南边,我去看过,距离湖边十几里地,大片的草甸子,土地肥沃,成群的野鸭在芦苇群里游荡,划着小船在湖里没几圈就能看到成群的大鱼,根本就不怕人。北虏不洗澡也不捕鱼,这鱼又大又肥美,我当时捕了两条烤着吃了,满嘴流油啊。还有黄羊,狼,獐子,狍子,野鸡,猎物想要多少有多少。我打算开几百亩地种些吃食和蔬菜,中间修个百来间房的大院,带着儿孙们读书打猎钓鱼,我年轻时吃过很多苦,现在更是忙碌,如果真的能活到五十,我希望能过那样的富贵又安闲的日子。有人喜欢热闹,我喜欢闹中取静,安固里淖那样的地方简直太好啦。什么叫下场?我这下场好不好?”
正文 第一千四百三十九章 同袍
杨二下意识的道:“你不要落叶归根啦,辽人到蒙古地界安身了?”
“咱家祖上还是江南的呢。”成方道:“太祖洪武年间跟着大军到的辽东,什么落叶,咱到草原安了家,以后的后人不也是就把草原当家了。祖宗的坟地,我只要能走的动就会过来拜祭打扫,我家也有人留在沈阳,不怕没有人照顾。草原上会有越来越多的汉人象我一样安下家来,咱们这些人在,草原就不会有反复,这样的地方,不能再出个强悍的蒙古,什么契丹,女真,都叫他们完蛋。”
这样的场合,成方这么长篇大论的谈将来,用心良苦,在场的人都能感受得到。
杨二怕部下们没下场,和记毕竟还只是商人组建的公司,成方则是提醒他,每个有战功的和记军官都会有股份分红,成方不少,杨二也很多。还有那些中层军官,每个人在草原上都分了土地,不需要自己耕种,扣除一些费用后,军司会把每年的收益拿出来一部份分红这些军官,公司占的地盘越大,获得的利润越高,这些有股息分红的军官拿到的好处就越多。
这算是张瀚对军官阶层的一种赎买,大明是给勋贵和将门特权,凌驾于普通百姓之上,在中国有真正的分封制时,最高阶层是拿分封赎买有本事的人效忠,比如周的分封制,那些能打仗的贵族分得了土地,不管什么爵位都有自己的国土,在国内还有自己的小朝廷和军队。每个贵族都力图把自己的国土经营好,因为国土的收入是自己的,后来强者越强,最终天下成为大一统的状态,集权制取代了封建制,朝廷用来赎买有本事的人不再用分封了,两汉时用爵位和实际的好处,比如整个郡县成为贵族的家产,朝廷拥有治理权和所有权,但收入归受封的贵族,用这种方式完成与贵族们的合作,从两汉到唐宋,基本上都是这样的模式。到了宋时有了一些变化,科举制正式加入进来,平民百姓也有了分一杯羹的权力,前后模式有剧烈的冲突,到了大明就演化成文官和勋贵集团的争斗,勋贵们的权力空间被进一步打压,而朝廷给予的明面上的财富也大幅度的缩水,如果一个勋贵家族老老实实的按明太祖给的俸禄生活,也就只能混个温饱,连稍微成功的商人家族也是比不上的。
军功带给和记军官们勋章,地位,还有权力和荣誉,当然也有很多更实际的好处。
每个军官都有股息分红和大片的土地,现在最高层的梁兴和李从业等人都有过万亩的授田了,随着授田越来越多,很多军官的授田还是没有开垦的草原,不过并不要紧,军令司会按照和记开垦成熟土地的平均收益来计算,然后扣除耕作成本和运营成本,最后把纯利润分发给这些有了军功授田的军官。
也可以把分得的田亩折成相应的股息,算是投股在公司,公司的总收益越高,这些有股息分红的军官收入也就越高,公司的仗打的越多,获得的利益就越多,军官们为了自己的收益也得卖力打仗。
股份分红,赐给庄田,和记已经成了一个相当大的利益共同体。
可能将来张瀚会化公司为国,赎买权力又限制权力的体系一定会建立起来,也可能到时候会成立一个新的小型的公司,就象英国人和荷兰人的东印度公司,把国家不方便干的事给做下去,掠夺式贸易,殖民地的建立,用一个上下都有好处,进取心十足的公司去做,可能会比国家做的更好。
华夏自秦一统之后,大一统集权式的方式已经深入人心,但张瀚觉得,适当的分权并没有什么不好,甚至分封可能更好一些。
杨二不会理解张瀚的用心和其中蕴含的大文章,不过自己实打实的好处还是相当明显的。
只要杨二不走,现在也是一年过千两的收入,相当可观,一个守备肯定赚不到那么多银子,至于将来可期的一年过万两乃至更多的收入,以和记和张瀚信守承诺的风格,只要承诺了,公司也发展到了那样的地步,也是一定可以拿的到手。
除了杨二之外,还有相当多的跟着杨二走的军官,他们一走,原本的分红待遇肯定也就都取消了。
“这也没有办法。”杨二叹息道:“众位兄弟决定跟我走时,就已经下定决心了。”
“你真是为他们着想?”成方冷笑道:“你知道将来和记会到什么地步?”
“我知道。”杨二很诚恳的道:“大明是实实在在的在走下坡,和记则是蒸蒸日上。不说将来和记可能取代大明,成为中国之主,就算保持现在的格局,和记也是北有整个草原,疆域不在大明之下,丁口可能达数百上千万,南方还有东番全岛,我听人说那是个大岛,足可容纳百万千万上,张大人不仅为北疆之主,也可为南方小琉球国主,以在下看,留在和记,功名富贵易得,甚至可能有更大的格局,可越是这样,我就越不想留下了。”
“为什么呢?”
“将来和记与大明开打的时候,我帮和记,还是帮大明?帮和记,是忠,帮大明,也是忠。帮和记是私恩,我领张大人的薪饷,帮张大人打仗也是应该的。但我不能拿着刀剑去打大明啊,那是我的父母之邦,这个坎我迈不过去。不瞒成兄弟和徐兄弟,在下离开,还有很多兄弟选择离开,关键就在这里了。”
成方道:“谁告诉你和记会打大明?”
杨二一笑,说道:“这不是摆明的事?以前在十三山,和记帮我们守住这大山,保住了十来万人的性命,我们效忠和记还有张大人,因为抗击东虏是正经题目,我杨二在广宁一带十来年,目无法度的事也做了不少,但事关忠义大节的事不能叫人挑出不是来。不管是帮和记还是干掉毕麻子,都是大节不亏。现在和记放着东虏不打,东虏进辽西,我们这边缩住手脚不敢大打,毛帅的东江镇三路大军出击,受阻于牛毛寨,这时候宽甸的十二团在做什么?他们可是有火炮的。”
徐名这时冷笑道:“火炮在宽甸山里拖着去打仗?你杨二不知道宽甸那里能有轻骑过去的小道就算是通衢大道了。”
“糊弄别人行,糊弄我就算了。”杨二也冷笑道:“军司的三磅小炮就是为了山地战设计的,重不到四百斤,一匹马就能拖带火炮和大军一起在山地行军了。马匹不能过也能搬抬炮架跟随行军,这些在咱们山上演练过。”
“还有,”杨二又道:“隔绝建虏和科尔沁的联络,这个咱也知道是防着建虏出来争夺蒙古各部,可是朝廷去宣抚犯了什么忌?你们这里百般阻拦,不愿相助,第三团的李指挥直接派人封住通道,任何人不能通行。这还要多说,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的事了。”
这一下徐名和成方都被杨二说的哑口无语。
杨二的性格他们是明白和了解的,和毕麻子那样有野心的打行头领不同,杨二经营起打行初衷也不是为了自己发达,而是将一群没有出路的穷苦人聚集在一起,好歹凭着抱团之后的能量混一口饭吃。
所谓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杨二在平时也有济贫的好名声,大侠的名头不是凭白来的,经过岁月的洗练,什么是大侠,什么就是喇虎头子,民间的百姓还是分得清楚。
国有大变,毕麻子这样的人果然想捞好处,杨二倒确实只是想帮着更多的人保命,时势把他和他的老部下们推到如今的地步,先是和记,又是大明,两难之间为难,只能舍小忠而全大忠。
成方和徐名对视一眼,心中的疑惑尽去。
原本就是考虑是这样,现在只是坐实了。
成方冷然道:“若真是如你所说,将来和记和大明打起来了,你就是说要帮着大明来打我们了?”
“那也不会。”杨二满脸痛苦的道:“我这个守备也当不了太久,底下会设法把老兄弟们分别安插走,有了功名之后大家会慢慢选择退职归隐。我想和记和大明最少还有几年时间,到时候我们也都是在家闲居的百姓了,不管是和记赢还是大明赢,总归也和我们不相关了。”
“你倒是打的好主意。”
成方讥刺了一句,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既然两不相帮,又把话说开了,虽然还是很伤感情,旧交情还勉强算有一些。若是杨二坦承将来会向商团军的兄弟们挥动刀枪,那么就不必再谈什么旧日兄弟袍泽的情谊了。
这时要走的人差不多都把军袍脱下来了,绝大部份人的脸色比死了爹娘还难看,很多人面色惨白,浑身哆嗦着,解开军袍的手都如风中之烛一般颤抖着。
这身军袍对他们的意义也相当重要,脱下军袍的人好象死过一遍似的,那种难受的感觉,看的一边的商团军人们也都伤感起来。
“兄弟们,到了大明那边也好好干。”
“莫叫人欺负了,丢了我商团军人的脸面。”
“真有人欺上头也不要怂,不行知会一声,咱们过去管把他们一扫而平。”
正文 第一千四百四十 章 京营(昨天是三十九)
失去了精良的武器和厚实的步兵铠甲,这一千人先到宁远补齐装备,肯定大半是普通的营兵装备,战斗力要减去一半,然后再到大胜堡一带驻扎,也就是宁远的左翼,辽西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山海关,然后是宁远和锦州两城,接下来就是杏山塔山松山诸堡,往下可能再复大凌河堡和小凌河堡,这些才是最重要的堡垒。
如果能收复广宁,那么沿三叉河的西平堡各堡就是最重要的军堡,可是和记明显摆出了不合作的态度,最重要的堡垒城池就是锦州这个咽喉之地,然后是松、塔、杏各堡,可能数年内加上大凌河城,再南下就是宁远,然后是关门。
这一整套防御和守备体系已经很完备了,负责的最高文官是蓟辽总督和辽东巡抚,再下来是辽镇总兵,还有包括客军总兵和团练总兵在内的多位总兵官,辽西将门已经完成了他们的蜕变,利益共同共通,进退一致,只是饷械还仰赖京师补给,但京师也依赖他们守备辽西,所以哪怕祖大寿在阵前擅自率兵逃离,朝廷在事后也只能捏着鼻子认帐了事。
杨二等人到了辽西,必定会事事受制于人,受到歧视和排挤也是在所难免的事情。
听到这样的叫嚷,哪怕不少下定了决心离开的人,也是两眼微红。
成方道:“你们在那边我们是帮不上忙了,杨兄一生都在缝隙里求生,料想也不会过不去这个坎,只能祝杨兄和诸位兄弟此行一切顺心顺意,将来总会有再相会的时候。”
杨二道:“希望到时候咱们能把酒言欢。”
“定然如此。”
成方又道:“最后再说一句,我知道杨兄始终不信,不过我敢确定,我们张大人心中最大的敌人就是东虏,不管怎样,和记的力量肯定会用在东虏身上,而不会先用来对付大明。”
徐名也道:“我敢肯定如此,只要大明不主动攻和记,和记就不会先攻大明,上回我回青城,孙先生请我们喝酒,席上有人说起这话,孙先生当时说的很清楚,张大人最恨的就是东虏,灭掉东虏才是我们和记的最优秀的目标。”
“这还真看不出来。”杨二有些艰涩的道:“张大人是先和东虏贸易,现在又放着东虏不打。”
“饭要一口一口的吃。”成方最后道:“让我们拭目以待。”
……
“臣黄得功,叩见皇上。”
“黄得功起来说话。”
天气和暖,甚至有些炎热的感觉,天子这一次召见大臣没有在紫禁城里,一般入夏之后皇帝就很少住在禁宫里头了,到处是红墙黄瓦,很少树木,居住起来并不舒服。
黄得功是今天被引见的文武官员之一,这一处地方现在被称为平台,到处是水光山色,风景绝美,毕竟是每一寸地方都精心打造过,花费重金营造出来的湖光山色,所费不菲,效果当然也是绝佳。
这里就是紫光阁,在后世一样是国之重地。
“你是京营参将,五军都督府并兵部俱向朕荐你,说你臂力奇大,赤脸重髯,目有奇色,是京营中最杰出的武将,今日一观,卿的相貌果然不凡。”
黄得功拜道:“皇上夸赞,臣愧不敢当。”
黄得功在卖相上确实相当出色,个头远超常人,关键是赤红膛脸,两眼的眼神相当锐利,臂膀粗壮,一看就感觉相当有的力气。
“听说卿曾经力毙奔马?”
谈起这得意事,黄得功也没有过于谦逊,当下老老实实的道:“臣在东市路遇一匹惊马,撞翻多名行人,眼见惊急,不得时间慢慢驯服它,只能闪身在一边,待它近身过来,臣便一拳打在它脖子上,当时那马就吐了血,后来倒在地上慢慢死了。也是臣打的巧,正中其要害,所以一拳就打杀了它。”
“真是壮士。”天启皇帝相当高兴的道:“练兵,首在得将,将者,便是要如黄将军这般才能得用。听说你在四卫勇营也是擅长练兵,你的部下最为悍勇。”
“臣不敢当。”黄得功事前得到过提点,知道有些事能说,有些事打死不能说,当下又拜道:“臣在练兵上只是牢记忠和勇两字,任何兵马,先教其忠,再练其勇。不管何时何地,忠勇大关过了,兵也就能用了。”
“嗯,说的甚好,可惜知道的人不多。”天启原本只是泛泛而谈,他对黄得功谈不上了解,更不能说知之甚悉,但五军都督府和兵部举荐了大量的京营将领,天启一一接见过,象模象样的相当少,如果不是文官相当反对,而且勋贵们也全部是纨绔子弟,天启几乎想重新使勋贵们出去当总兵官带兵,最少在忠诚上他们靠的住,不是说这些家伙不会被收买,而是收买一个普通的总兵和收买一个有侯爵身份的总兵,在价钱上肯定相差好多倍,天启也不确定和记是不是能够有足够多的银子收买每一个边将,但最少这一次九边的大换血肯定是要叫和记付出更多的代价,一直叫到和记付不起为止。
除了更换了两个总督,四个巡抚,还有十几个兵备道,此外就是各镇的总兵和诸路的副将,包括一些重要防御区的参将全部会被更换。
将领的人选除了一些来自南方的明军将领之外就是从京营中选取了,京营将领一直在天子脚下,很多是京中世代将门出身,有一些则是勋贵家族里的分支,比如长子袭爵,次子为将,然后两个门庭分别传下官职爵位,到了这个时候都成了根深叶茂的大家族。
京营将领之中不乏这样的世袭职位,包括守备皇城的三卫禁军,旗手卫,府军前卫,锦衣卫。而京营中则是以三大营为主,当然现在更具有实力的是御马监统带的四卫勇营,黄得功就是四卫勇营的参将,并且是有名的能带兵的将领。
和崇祯中后期的情形不同,天启年间和崇祯早年的京营其实是还有一定战斗力的,当然不是三大营,而是四卫勇营。
包括第一次的女真入侵,在广渠门是京营兵出击,把按着宣大兵和关宁兵揍的女真人给撵开去了。
眼前黄得功的一番对答,最少还是叫皇帝相当满意,并且颇为认可的。
“你是开原卫人?”
“臣其实不是辽镇人。”黄得功声音清亮的道:“臣是南直隶灵壁人,少年时在脚行谋事,有一次帮着一位贵人运货到京师,路上有一些杆子土匪之类,都是臣打退了他们。贵人感觉臣是个武夫的料子,所以举荐臣到辽镇当兵,后来转了籍到开原卫,再下来臣才被选进京营里来当兵。”
这么说这黄得功不仅不是将门世家出身,以前还是那种被人诟病的脚夫。
天启有一种直觉,眼前这人不象是大将之才,但操守过关,而且确实对自己和大明忠心耿耿。
因为他的经历是“贵人”相助,天启知道那个贵人是朝中的文官,后来黄得功在辽镇也是发展的很好,一路上都有一些真正赏识他才干的人,现在又被引在天子驾前,从一个最底层的脚夫到了京营大将,眼前这黄得功的表现也相当明显,知恩感恩,但并没有拍着胸口说自己是忠臣良将,天启感觉这样的人很靠谱,比起那些只会按着文官提点来奏对的勋臣将门的人选要好的多了。
原本给黄得功安排的是宣府左协副将,天启这一瞬间却是改变了主意。
“卿听朕言。”天启郑重的道:“今大同总镇以老迈出缺,朕令汝接此任,卿且勉之!”
不仅是黄得功意外,在场的几个太监和礼部引见人员,一个郎中,众人都是相当的意外。天启皇帝更换九边将领的动作很大,但目前来说只是换了几个副将和参将,几个边镇的总兵还没有更换。
大家都知道皇帝最想换的就是总兵,其次是总督和巡抚。
文官易得,目前来说更换的总督和巡抚都差不多要就任了,还有几个兵备道的人选正在斟酌考虑之中。
最要紧的肯定还是将领,九边的文官主持大局,仗却是要武将去打,没有得力的武将,文官的能力再强也无能为力。
挑选武将因为不打算从西北将门中选,只能在京营和河南,山东,还有少量的辽西将门中选取,兵部和五军都督府都十分头痛,要挑选出年富力强,勇于任事,甚至最少在仪表和奏事上合格的人选都不是太多。
这一次推出的黄得功其实也不是正经的京营将领,不过在黄得功身后还有一个相当不错的将领,正经京营出身,能力也相当出众,在京营中有着很不错名声的游击将军周遇吉。
“卿就是周逢吉?”天启笑意吟吟的看着另一个黑脸的武将,说道:“听人说卿为人忠厚鲁直,喜练兵,每日爱看兵法,朕赐你兵书数百册,由卿带到任上去看。又听人说,卿曾言:各位都是家世良好的纨绔子弟,只怕将来难以征战疆场,平时为什么不勤于操练来报效国家,而愧对朝廷发给的俸禄呢?”
周遇吉顿首道:“臣惶恐,确实曾有这样狂妄的话语。”
正文 第一千四百四十一章 两将
天启微微点头,感慨的道:“京营从祖宗时起就崩坏了,非是朕的责任。然而十几万人,占役颇多,怕有过万人为几百家太监和勋贵,还有大臣家里占用,皆是功臣之后,又在替朕和朝廷效力,如果朝廷认真清理,又恐挫朝中百官和勋贵之气,只能暂且隐忍,留待太平时节再慢慢梳理了。卿为人鲁直,强项敢言,这是卿的长处,在京营好歹有朝官看顾,到了地方为将,需得多做事,少说话,有甚事可以上奏给朕知道,朕已经有言在先,凡大同,宣府,蓟镇,还有甘肃,宁夏,榆林各镇边将,游击以上奏事,皆拿给朕亲自阅看,卿去宣府任东路怀来永宁参将,与黄得功一起,替朕重建宣大边防,此两镇和蓟镇尤为要紧,卿其勉之!”
周遇吉下拜道:“臣虽武人,也敢学武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这人说话果然鲁真,没有一点儿回转曲折,一旁的礼部郎中脸都变色了,哪有在君前这么奏对的,也太憨直了些。
好在皇帝并不介意,甚至有些欣然。
“武臣若都如周卿这样,朕无忧矣。”皇帝先轻轻说了一句,接着道:“黄得功与周遇吉都可以多带本部兵马并家丁出京,五军都督府和兵部要好好帮着他们,不要叫将军无钱无粮,将士们忍饥挨饿,兵士和家眷都要安置好才是。”
天启转向看身边的一个司礼太监,说道:“司礼知会内阁,写旨来批红。”
“奴婢遵皇爷旨。”
这时人们都知道接见完毕,礼部郎中率两个武将行礼告辞,待他们抬头时,皇帝已经不在御座上了。
“周将军,恭喜了。”
在出了禁城,将要到东安门附近时,两个武将谢过了带班的礼部官员,又拜谢了引路的宫中内使,并且给对方不菲的红包,接着面面相觑,还是黄得功人情世故上要更好一些……事实也是如此,原本的历史轨迹上黄得功很快会被人举荐出京,在马世英麾下带兵,马巨英原本就是相当能干的文官,有了黄得功之后更是如虎添翼,其先任巡抚,后任总督,不管是张献忠还是李自成都没有能染指南直隶。
马世英和史可法在南直隶绝对是崇祯的一步难得的妙棋,保住了南直隶乃至身后闽浙,湖广也只是湖北一部份地方被李自成占领,张献忠一直未能立足,但最要紧的就是南京这个东南政治军事财赋的中心一直在,安然无事,而江南富裕,丢掉了北方的烂摊子其实并不是坏事,在当时已经积重难返的前提下,崇祯要是能痛下决心早点南迁,恐怕最坏的结果也就是南北分治了。惜乎,当时已经不是天启皇帝,而是始终有中二少年气质的崇祯皇帝在位了,害惨了自己和大明皇室,其妻妾子女皆不得善终,华夏也沉沦了三百年。
黄得功知道周遇吉也是京营中少有的有本事的将领,平时酷爱读兵书,练兵也有章法,对部下很好,所以其部也是京营中很有战斗力的一部,人数肯定不多,京营游击又不象外镇游击有自己的地盘,有相当多的额外收入,一个辽镇的游击可能有好几百家丁,凭借世袭的领地可能有上千的佃农,另外可以用差事来赚取额外的好处,比如代管军械,管城防等事。周遇吉在京营肯定没有自己的土地和佃农,也没有多少来钱差事,那些都是世家纨绔把持着,京营武官一年从皇家内库拿走百万两银子,是一笔相当大的开销,但每年的军费开销还是被他们贪污走大半。
这也是皇帝的信心所在,从京营出来的武官,想拉拢可真是要下大本钱。
两个武将一向有交结之意,毕竟京师就这么大,几个出名的将领彼此早就熟知对方的姓名了,可是一个在三大营,一个是四卫勇营,交结起来颇多不便,今日也是难得的机会。
周逢吉拱手致意,笑道:“更加要恭喜你了,黄帅。”
“哪里。”黄得功道:“不是我矫情,实在是对此行有些忧心忡忡。”
“不瞒黄帅,我也是啊。”
两人相视苦笑,周遇吉道:“我们先出皇城,我知道东安门外有一家大酒楼不错,菜很精致呢。”
“不如去我们灵壁会馆,那里的菜更是一绝,我要请周兄吃一吃我的家乡菜。”
“既然黄帅这么说,在下只能跟着黄帅走了。”
京师百万生民,地方无比广大,各地的会馆也是极多,灵壁会馆属于小型会馆,也是几个出身灵壁的大商人和官员凑钱买地修起来的,三个小型的四合院套在一起组成了一个不算小的院落,除了大门,门房,照壁,正院和堂房,还有后院,马厩,厨房等生活设施都是一应俱全,原本这个会馆就是为了方便照顾灵壁到京城的人,当时的人乡土观念很重,同乡有什么难处都可以到会馆来求助,大的帮助不一定有,但最少可以不必流离失所,闹到住大街的地步本乡的大人物脸上都会很难看。
在此时会馆是纯粹的民间组织,后世各地的“会馆”成为了各地方朝廷在京师走关节跑部拉拢官员的基地,也算可惜可叹。
黄得功在灵壁会馆也是常客,最少门房和几个会馆的理事都认得他,天气和暖,一群人都在院中的槐树下头乘凉说笑话,有几个滞溜京师没有回乡的举子刚刚在外头会文回来,正吩咐下人去准备醒酒的茶汤。
看到黄得功进来,几个会馆的理事和门子都迎了上来,忙不迭的拱手下拜,向这个灵壁人中的大人物请安问好。
几个举子冷眼扫了一眼,也不过来见礼,转身就进了自己的房舍。
黄得功的身份再高,地位再显,其在这些举子眼里仍然是粗鲁的武夫,不值得与其相交。除非有利益牵扯,或是大同本地的举人,既没有心思再考试中进士,又要借助本地镇将的权力,才会屈尊委身,给某个总镇当幕僚,就如当年的李慎明给麻承恩当幕僚一样,以举子身份行商业之事,打个掩护而已。
“恭喜总镇大人。”会馆的人消息相当的灵通,众人拱手而贺,脸上也是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不管怎样,九边重镇的总兵朝廷历来是给将门世家来做,一直到明亡都是如此,很少有特例,黄得功这一次从京营参将直接升任总兵,跳过了副将一级,原本就是特遇殊恩,而且不是兵部或五军都督府的大佬赏识,是出于天子的亲命,由皇命直接简拔,这一层会馆的人还不知道,他们只是此前听说黄得功被举荐面圣,又从刚刚拴马的黄得功亲兵的嘴里得到消息,知道黄得功被任命为大同总兵,这是一个不比寻常的任命,会馆的人态度比起当初更加的恭谨和加多了几分小心,现在黄得功是武臣中第一等的身份,可能很快就位至左都督,加少保,将军号,特进,柱国,这些东西都会慢慢加在身上,十年之后,可能就是国朝倚重的大帅,比如当年的戚大帅和辽东的李大帅一样。
或许因为现在的乱子更大,也许黄得功可以得到封爵,那就更是灵壁人的骄傲了。
黄得功脸上不可避免的露出得意之色,能以一个脚夫当到京营参将就已经是难得的奇迹了,更不要说北方边防的重中之重大同镇帅一职,这完全是想象不到的事情。
当然他肯定想象不到,自己在将来会位至太傅,柱国,靖国公。
自国朝永年间之后有封侯的,也有封伯的,但自嘉靖万历之后,武将只有一个李成梁因军功封伯,并且还不能世袭,黄得功此时极尽想象力,怕也想不到自己会封为国公。
当然,等他封国公的时候,大明也可以算是亡国了。
此时的黄得功想象不到自己会封国公,更想不到自己会成为赫赫有名的江北四镇之一,同时也是四镇中惟一听从朝廷调遣,忠心耿耿一心效忠大明的节帅,当然此时的他也想象不到大明会亡国,尽管他的心思沉重,但多半是想到自己的职责和担子沉重,心思也绝想不到大明可能会亡国上头去。
黄得功兴致颇高的吩咐道:“来一道臭鳜鱼,蒸排骨,葱烧海参,一味老鸭煲,我请的周将军可是识家,你们用点心做,最后上大碗的羊肉面,就这样。”
黄得功吩咐了菜肴,和周遇吉两人在房中对面而坐,不一会儿茶水和菜纷纷上来,会馆的人问道:“要不要酒?”
黄得功笑着反问道:“还能不要酒?”
“酒有的是,有绍兴的南酒,四川的剑南春,山西汾酒,当然还有玉露春等大内造酒,不知道总镇大人要哪一样?”
“我想想,”黄得功看着周遇吉,说道:“南酒怎么样,天气热,喝点性子平缓的酒,容易下的去。”
“我无所谓。”周遇吉笑道:“在军中我就不怎么擅饮,在酒上头无所谓,他们就大为骇怪。京师里京营的武将们,打仗未必行,喝酒却是一个比一个来劲,常说不能饮酒就不能上阵,我就说你饮了酒上阵是找死,就象杜疯子,他人死了按说我不该说他,但也是事实,听说萨尔浒一役时他就是喝酒喝红了眼挥刀上阵……哪有这样当将军领兵的,岂不是拿下头的性命开玩笑。”
正文 第一千四百四十二章 为难
黄得功眯着眼看着眼前这黑脸汉子,两人并不相熟,现在是刻意做出的这种熟识的气氛,毕竟黄得功估计自己能带三四百人出京,连同家眷什么的最多千把人。相比国朝总兵调任动辄带几千人乃至上万人的动静,自己这个总兵肯定是相当的弱势……最少在短时间内是属于弱势总兵了。
想要渐渐掌握大同军镇,先得抓着刀把子,他上任之后肯定是要选将练兵,充实好自己的正兵营,把带去的内丁装备好和练好,同时把内丁队伍充实到一千人以上,再拉拢几个靠的住的将领,真的有战事,能在短时间内拉起五千到一万人的精兵就算不错了。
大同在隆庆三年核点过军人和战马数字,在额数不到十万人,军马也有七八万匹,但那还是隆庆三年的数字,现在估计最多有五六万人,军马三四万匹左右,看起来实力还是不错,可是这几万人驻守着千里长的边境线,同时分属于最少三百个以上的军官,总兵能直接指挥的只有自己三千到四千人规模的正兵营而已。
如果不善用自己的权力,用各种手段控制住副将和各地的参将,游击,守备,总兵一旦弱势就什么也不是。
就象万历中期之后的辽镇总兵,李成梁镇辽时间太久,朝廷试图用别的边将来代替他,结果就是辽镇被蒙古人打的灰头土脸,几年时间走马灯一样换了九任总兵,每一个都指挥不动那些辽镇的将领,公事上不会有人被抓住把柄,但也绝不会主动配合,总兵成了一个只能指挥自己正兵营的普通将领,这种总兵当的就相当无味,甚至只是背黑锅的悲剧人物而已。
而强势的总兵,就是如现在东江镇的毛文龙一样,不管是副将参将游击守备,只要是东江体系内的将领就被毛文龙牢牢控制着。
周遇吉虽然不是在大同,但此人是东路怀来永宁参将,驻所就是在张家口,显然是皇帝极为信任周遇吉的操守和能力才会有这样重要的任命。
可以说,这个任命的重要之处不在黄得功的大同总兵之下,这也是黄得功愿意主动邀请周遇吉喝酒,并且摆出相交甚欢的态度来交结的原因。
周遇吉应该也是心知肚明,能带兵并且出了名会带兵的将领,绝没有他们表现出来的那样简单,真正的粗人是当不了一个好将军的,可能会成名一时,可能以善饮或武勇出名,但以练兵出名的,定然不是一个蠢货。
如果周遇吉是杜松或贺世贤那样的将领,可能黄得功还是会与其相交,但绝不会是眼下的这种态度。
“我们南直隶的人喜欢的菜大致就是这样,”黄得功举筷子让着周遇吉,说道:“这汤吊的不错,雪白翻滚,肉汤是咸鸭肉和鲜肉一起煲汤吊出来的,咱们灵壁和五河宿州一带都喜欢这般吃法,这臭鳜鱼也是徽州菜中的名菜,腌制出些许臭味,下嘴有臭味,回味却有余香,而且肉块板结,一片片的夹下来,入口咸香,味道是很不错的。”
周遇吉笑道:“这大约和臭豆腐差不多。”
“是差不多,请用筷。”
两个武人也不喜欢装风雅,黄得功点的全是大鱼大肉,原本他们这样的武夫就得每天打熬身体,锻体之后就需要肉食摄入来补充营养,所谓穷文富武就是如此,没有钱吃肉就甭练武了。
不管是脚夫出身还是京营底层出身的周遇吉都算是正经的大明武人,由于酒菜都很投口,两人从早晨天不亮就开始跟着礼部官员演习礼仪,过午时分才被通传进宫,下午皇帝才见这两人,按宫中的规矩来说已经是相当快了。
毕竟当今皇帝也不象早年勤政,见外臣的频率也不是很高,能在当天顺利觐见,并且得以近距离聆听天音,目睹天颜,两人当时都激动的忘掉了肚子饿的事情,此时已经饿的不行,自然是大快朵颐,风卷残云一般的将酒菜没多一会就消灭的差不多了。
“吃的痛快,喝的也痛快。”周遇吉举起杯子,笑道:“多谢黄帅这一餐,真真是叫人难忘。”
“我们灵壁也没有什么好东西,”黄得功笑道:“其实厨子多半是徽州会馆那边偷的师,不过,好歹我的诚意周兄是领了情了。”
“承情之至。”周遇吉道:“现在我想和黄帅谈一下正事。”
“你我兄弟相称可也。”黄得功道:“现在这局面,老实说,除了老兄之外,我想不到大同和宣府两镇我还能靠谁。论能力,张全昌总兵,尤世禄总兵,杨国柱总兵,这几位都很不差。要紧的是他们身后都有将门的势力,不管调在九边哪个军镇,凭家族的实力和人脉,加上世家的声望,很容易就能站稳脚根。你我二人出身京营,虽然近来派出去的京营武将不少,可是大家想立稳脚根,掌握兵权,恐怕非得有一番好好的经营。”
“虽然如此,我担心的不是这个。”周遇吉面色凝重的道:“新任大同巡抚是从延绥兵备升上来的,此人名叫洪承畴,福建人。这个人的才干操守都很受推重,我也了解过,此人确实有本事,在朝中的人脉也很好,关键是他在大同几年,并没有收受过和记的贿赂,这就是相当难得的事情了。这几年来在大同为官的,最明显的怕是现在任福建巡抚的那位了,其余的文官武将,也罕有不受和记拉拢的,洪承畴有这种操守,才能在数月前刚任兵备道,转瞬又任巡抚,朝廷这是寄托之重在其一身,足可见老兄到了大同,新任巡抚也必定倚重,文武并力,掌握局面不会太难。所忧者,还在于中枢也。”
“这话怎么说?”
“朝廷如果不振作,恐怕和记发难的时候,我们很难挡的住。”
黄得功皱眉道:“我也觉得很难,但周兄没有说出口之前,这话我都不敢乱说。”
“大同兵马,梳理之后可得五六万马步,近十年来朝廷多次从宣大、抽兵,不过大同和宣府出的兵都不算最精锐的兵马,就算这样损兵折将也不少了,数年之间,各镇加起来也折损了十余万人。宣府兵马,最多也只有三四万人,蓟镇也是五六万人,三镇相加十几万人,然而能上阵打仗的精锐兵马各镇相加不会超过五万人,加上甘肃宁夏榆林山西各镇,可用之兵不过十余万人。加上辽镇,可用之兵不超过十五万人。兵马在册最少六十万以上,可用者不超过十五万人,然而朝廷对此并无所知。”
黄得功插话道:“兵马运用得当的话,十几万兵也足堪大用了。”
周遇吉道:“话是这样说,可是从甘肃到辽镇,四五千里之远,可用之兵不过十几万人,九边盛时可是过百万实实在在的强兵,边防忧患至此,中枢却是毫无办法,岂能不忧?况且东边还有东虏,辽镇和蓟镇需得小心防备,宣大兵马也要随时被抽调,朝廷现在又得防备和记,请问,钱粮从何处筹措,兵马如何备办,将领其何选调?凭我等数人,最多辑防走私和人情关托,想要重振边防,岂非……”
周遇吉想说岂非痴人说梦,但想了一想,做出眼下布置的是皇帝本人,这话在他喉咙里滚了两下,又是被咽了下去。
这时会馆的人带着伙计,端着两个大托盘送着两大碗羊肉面进来,青胎大碗里冒着热气和葱花的香气,还有羊肉特有的味道,令两个武将食指大动。
周遇吉笑道:“话还没有谈几句,又得开吃,在下都觉得撑着了。”
这话也算是对主人的赞美,黄得功脸上露出笑容,说道:“周兄请,吃饱了上了浓茶,再细细谈。”
黄得功越发觉得眼前这武将是粗中有细,果然不是凡物,与他一席谈,恐怕对自己上任之后的思路也很有帮助。但他原本热切的心也是叫这人给说凉了……确实是如此,朝廷盛时九边有过百万兵,防备着万里边疆,从甘肃到辽东,北虏的几十个部落和女真人是主要的防范目标,就算陈兵百万,仍然是有被北虏攻进京师四周的纪录,至于被虏骑深入,折损兵将的记录就更多了。
现在东虏已经成了一个严重的威胁,朝廷在辽镇一年要花几百万,就算这样还是漏洞百出,别的军镇当然就被严重的忽略和削弱了,比如大同那边,一般好几个月才会发一次饷,平时只是供给一定数量的军粮,防止军士快被饿死而造反。
当然当兵的也会用一些办法自给自足,也是利用手中的权力,各种乱象都来自于大大明廷军事上的失败而引发的财政上的破产,包括边境走私不绝,主要原因当然还是军镇缺钱,根本就不可能整肃军纪。
同样的尴尬局面也落在了黄得功身上,要想控制局面不难,但要想振作起来,重振大同军镇,恢复实力,巩固边防,一个总兵能做到这些?不要说别人了,黄得功自己也是毫无信心。
但皇帝对他寄予厚望,天语淳淳,当面嘱托,黄得功咬着牙,举着筷子,一时竟是忘了开动。
正文 第一千四百四十三章 官厅
此时会馆的门子跑进来,拜道:“总镇大人,外头来了一个小内使,说是打宫里出来的,要赶紧见你一面。”
“哦,请他进来。”
宫里的小内使大抵都差不多的打扮,冬天暖鞑帽,夏天凉帽,穿着青色或蓝色的曳撒或是直身,脚上一双白皮靴,讲究些的还会戴一些玉佩饰物,眼前这个就是如此,一看就是在宫里混的还算得意的,年龄不过十五六岁,神情模样已经颇有骄横之态。
两个武将都站了起来,虽然他们一个是总镇,统率大同镇数万大军,一个是一路参将,肩负重任,都是高品武职,但对着这个宫中出来的小宦官还是主动拱手问好,脸上神色丝毫不敢怠慢。
“咱家见过两位将军。”小宦官也拱了拱手,说道:“咱家是奉魏公公之命出来,特意有话嘱托两位将军。”
周遇吉和黄得功对视一眼,眼中并无意外之色。
原本两人以为魏忠贤会亲见他们,现在看来他们还是成色不足,不值得魏忠贤亲自召到私邸会面。
以前两人一个是京营游击,一个是四卫营参将,见魏忠贤的机会按理来说应该不少,但魏忠贤见的都是京营和四卫营里的勋贵和重将,对他们这些中层武官根本不屑一顾,原本想着地位转变,可能会有机会和这个权阉见面,现在看来还是自做多情了一些。
这小宦官说完之后就闭口不语,周遇吉皱眉,黄得功只得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大约十来两重,递给那小宦官,说道:“身上没得多少现银,委屈小公公了。”
“也罢了。”小宦官神色有一些不满,但还是意料之中的态度,显然是因为这趟差事要紧,也没有办法再多拿捏这两个穷鬼武将。
将银子塞到怀里之后,小宦官道:“魏大倌说,近来事情很多,不及见两位了,知道两位将军必定会早早上任,临行之前有机会再见,没有就算了。有一句话他老人家说一定要提醒两位,上任之后,要紧的是杜绝人情关说之事,洁身自好,有些不足可向军镇之内弥补,万不可对外打主意。其二,就是凡事镇之以静,莫要以皇爷嘱托就多生事端,各军镇弊病颇多,一时很难振作,诸位将军上任之前,魏公公都是这般嘱托的。”
小宦官说完一拱手,转头便走。
黄得功和周遇吉面面相觑,半响之后黄得功才道:“看来上头也不是周兄想的那样无知。”
周遇吉苦笑道:“这下我更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了。今天皇上召见,谈及京营占役,皇上只以为京营占役有十之一二,却不知道占役是十之七八,在册营兵,缓急时能召集的十分之一二而已,真的东虏突然破了山海关进来,能扛枪上城头的京营兵只有万把人,四卫勇营也只有一万多人,能信之任之的将领,我不知道我们出京到外镇之后,还能剩下几个?”
黄得功闻言皱眉道:“京营占役严重我是知道的,不过有这般厉害?”
“这事从孝宗年间就已经没救了,现在这些太监,勋贵,大臣,哪一家不占几百个几十个名额?拿着朝廷的粮饷,给他们做杂务,甚至做买卖,种地,双份的好处,谁不想要?”
“孝宗年间?”黄得功不解道:“不是说孝宗皇帝是圣主明君,弘治年间号称中兴吗?”
“那是文官的中兴,孝宗软耳朵,事事听他们的,自然是明主圣君。弘治之前,成化年间京营占役还只是朝廷兴修大工用,不管是修陵还是修城,总归是在正经名目上,弘治之后,就彻底完蛋了。”
周遇吉想了想,又道:“反而是武宗年间,颇有兴革,把弊端扳回来不少。”
孝宗弊政当中,有一项是几乎没人知道,历史学界也很少提,但是结果却非常严重的,那就是“京营占役”。
京营包括三大营、十二团营等,是大明重要的军事力量,但大明朝廷却经常用这些军队来进行一些工程建设,包括修造宫殿、城垣、陵墓等,把士兵变成劳力,影响操练。京营占役越严重,官军战斗力就下降得越厉害。
成化年间,京营占役已经成为了一项弊政。孝宗即位之初,在即位诏书上把它列为先朝弊政之一革除,下令山陵修建完毕后,京营官军不许再做其它工役。但是没过多久,他不仅让京营重新投入繁重的工役,加上他迷上了佛道斋醮,大起寺庙,又宠幸外戚,至使京营占役越发严重,除了必要的皇家及公共工程,连一些完全没有必要的寺庙及皇亲国戚家的一些工程也让京营官军来完成。成化年间京营占役还主要是为了修造公共工程,孝宗变本加厉,更多是为了一己之私。
弘治六年,孝宗拔三大营官军,用来修造他老丈人张峦以及仙游公主的坟墓,另外还修理了玄武门、金水河及浣衣局等地,三大营官军派去的人不够了,又从团营拨。兵部尚书马文升请求停止,还军操练以养锐气,孝宗却仍令官军尽快完成以上工程。
弘治十年三月,又修仓库及万春宫,命令京营一万多士兵前去修造。同年十月,又派京营官军八千人给他丈母娘金夫人修造房子,五千人修神乐观,三千人修城楼,三千人给重庆大长公主造坟,还派了一万多人去采柴薪。
此后,又在张皇后的老家兴济,为张家兴建崇真宫。
弘治十四年,又命官军修理内外城、内府诸门, 社稷坛、午门以及九门城濠。
其它还有修建清宁宫,毓秀亭什么就不用说了。
除此之外,孝宗甚至利用军士为他养豹。你没有看错,用军士养豹不是明武宗专利,明孝宗也这么干。不同的是,明武宗的豹房勇士除了养豹还要在内教场操练,明孝宗的就只是养豹而已。
由于弘治年间土木繁兴,工程密集,全由官军来负担,京营官军几乎没有正常进行过操练,好好的军队成了工程队。其繁重的劳力更让士兵们不堪忍受,纷纷逃役。
可以这么说,京营就是在孝宗手里废掉的!
孝宗驾崩后,武宗还没有即位,就以皇太子的身份下了第一道命令,罢京营官军供役。可见在当时十五岁的朱厚照心中,早已对官军占役、不复操练的现象深恶痛绝,还没等登基就先下令罢之。
到了正德年间,武宗重视京营建设,即位之初就命兵部等清查团营、清勾逃亡人数、选兵,重新恢复了操练。在武宗的亲自带领下,从团营中又选精锐组成东官厅,和后来调入京城的边军“西官厅”合称“两官厅”。此时京营不仅坚持操练,还不断被派往边镇守卫作战,以提高实战能力。
而官军占役的现象也有所好转。查阅武宗实录,京营官军从事的主要工程只有弘治十八年的泰陵建设,正德二年建豹房,正德九年的乾清、坤宁二宫建设(毁于火灾必须重建),正德十四年四所宫殿和献陵工程建设,以及正德九年一次京都城垣建设,还是听从工部的请求。
虽然有一些工程也是为了他的一己之私,比如加修建没有必要的宫殿,但明显工程量比孝宗时少了许多。并且由于这时候已经选了精锐“东官厅”,从剩下的团营官军中派遣士兵,并不会让整个京营操练荒废,也算是同时保证了建设和操练两不耽误,朝臣对京营占役的抗议之声比之弘治年间也大为减少。
当然,正德朝士兵逃亡者也有,但大部分是因为战斗的原因逃亡,不是因为工役。怯战逃亡可以说是士兵的责任,因工役逃亡就只能说是领导者的责任了。
这是武宗对孝宗弊政的一大改革,他身体力行,对恢复京营战斗力的努力一直持续到正德朝结束。
听完了周遇吉洋洋洒洒的一大通话,黄得功也是目瞪口呆,半响过后才道:“原来圣主仁君,不过如此。”
黄得功又道:“反而是武宗皇帝,一向被人说荒嬉不道,没想到在这事上,还是武宗皇帝比孝宗皇帝要强的多。”
“东官厅和西官厅两厅一立,选入精壮训练,又后来召江彬等边将入卫,东西两官厅到边镇出战,天子也御驾出征。”周遇吉神采飞扬的道:“我辈武人,在正德年间算是扬眉吐气了。但就算这样,皇帝出征的战果,文臣们一样敢贪墨,几万人的大战,上报的斩首只有一级,简直荒唐可笑,他们就是这样故意抹黑武宗皇帝,使得武人无法依附皇帝从他们手中夺回权力,照样要把武人给压下去。武宗皇帝时,边境上北虏被压着打,没隔多少年,俺答就直接打到北京城下,京营不敢出战,只能闭城僵守,不是人家抢足了自己退走,嘉靖朝的大明官兵没有任何办法可言,你说可笑不可笑?”
“比诸当世,也没有多少可笑了。”
黄得功一句话,使得周遇吉也是摇头不语。
黄得功又一拳砸在桌上,不满的道:“文官们把国家弄成这乱糟糟的模样,饷械俱不足,打了胜仗就是他们的运筹之功,打了败仗就是吾辈不肯效死,他娘的,道理全被他们占去了。”
周遇吉不动声色的道:“人家抓着印把子和笔杆子,权力和舆论皆在掌握之中,我辈的形象从唐末之后就败坏不堪,没听说民间有这样的话,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
正文 第一千四百四十四章 晨曦
“看看唐人的边塞诗,有没有这种混帐话没有?”
“这个理就是说不清楚了。”周遇吉叹道:“现在咱们只有把自己的份内事做好,朝廷再怎么样还是有圣明天子在位,我辈不管怎样,也不能叫天子失望,不管大同和宣府的情形怎样,天子信重,我周某人就舍得这一百多斤,除非我死了,宣府东路这一路,特别是张家口,和记进不来一兵一卒。”
“善。”黄得功举杯道:“当浮一大白。”
“希望所有皇上派出去的武将,都能与我和黄兄一样的想法吧。”黄得功壮怀激烈,周遇吉却还是神色阴郁,他在京营看的东西比黄得功要多的多,而且因为家境贫寒,从小就不知道被欺负了多少,京营中混帐没人性的东西太多了,这一潭水太深太浑也太臭,皇帝从京营中选拔的大宗旨是没有错的,但如果是百年之前的京营还能选出一些人来,现在,他深表怀疑,除了自己和黄得功之外,是不是还有一个能有操守还有能力的武将被挑选出来,相形之下,朝廷调任到宣大当总督的武之望,还有新任的大同巡抚洪承畴都是品性操守过关,或是能力相当出众,相形之下,想挑操守品性和能力都过关的武将,那实在是太难了。
……
当晨曦的阳光照映在大地上时,整个草原都鲜亮了起来。
到处是碧绿的青草和各种鲜艳绽放的花朵,偶然经行过一个海子的时候,人和马就都欢腾起来,人们先打满了水,甚至先洗浴一下,然后再饮足了马,最终离开时,人们会心满意足的看着那些碧蓝的湖泊,满心打算回程时如果不太紧张,最好就在这湖边垂钓,那些鱼实在太容易上钩,而且也相当的肥美。
虽然这并不是一次轻松的行军,眼前不远处就有近十万敌人聚集在不远处,可是在行军途中时,军人们的心态还是十分的放松,根本未曾将即将到来的大战看在眼里,除了军官们之外,可能没有几个人把这事放在心上。
这是和记剿灭察哈尔部的中部军,当然也是最强大的一支。
两个枪骑兵团,猎骑兵一个团,光是这三个团的一万多人已经可以包打察哈尔了,最少枪骑兵们都是普遍这样认为。
加上猎骑兵从旁协助剿杀,察哈尔人不仅不会是对手,连逃跑也是相当的困难。
就算如此,军司高层还是不放松,到五月下旬的时候,军令司从左右两侧又各调了两个龙骑兵团压过来,一个是杨泗孙的第六团,一个是任敬的第九团。
两个龙骑兵团都以老兵为主,骑马和马战训练最少也有半年,虽然还是以骑马步兵的步阵战术为主的步兵,但不管是骑马行军还是马上做战,这些龙骑兵们其实都不是弱者了。
一群枪骑兵用挑剔的眼光打量着水洼边上行军路过的龙骑兵,整个草原美景似在天堂一样,蔚蓝的湖泊边上是青碧色的长杆水草,在这样的时候哪怕是草原上也是叫人感觉很舒服,很快到了傍晚时分,斜阳西下,骑兵们骑着马留下长长的倒影,与湖泊边的水草相映成趣,令人感觉有一种相当协调的美感。
龙骑兵们随意说笑着,行军时只要不特别规定,军人们可以谈话说笑,并不禁止。
他们也看到了枪骑兵们,很多枪骑兵扎堆在湖边休息,他们的从骑在照料马匹,喂豆饼,精盐,给马饮水,给马梳洗,很多人蹲在地上修理着马蹄,这东西基本上每天都要修,一旦疏忽,几天过后马可能就是瘸腿马了。
枪骑兵们人人都有从骑,以辎兵为主,也有少年军校的学员们,少年军校十来岁入校,几年时间都在学习怎么当个好军官,他们也会到各个部门当兵,从骑一般是骑兵学校的学员来干,虽然很辛苦,但也能学到很多东西。
枪骑兵们一般都会捉弄这些新人,只要不是太过份,上头也并不管。这些从骑是学员,也是枪骑兵们的伴当,事事都要听枪骑兵的指挥。两三年后,这些后生成年了,直接可以当中队级指挥,再过几年,这些枪骑兵见到了可能就得打敬礼问好,所以一般来说枪骑兵们都会役使这些小家伙们,等他们当了军官,自己可以大加吹嘘,这个肩膀上扛银星的军官曾经替自己喂马,并且每天都被自己踢着屁股吆喝着去洗军裤!
更多的从骑就是普通的辎兵,他们多半身体健壮,行动矫捷,但年龄普遍在三十五左右了,再干几年,如果自己愿意就可以领退职金退役了。
一般来说辎兵的年龄不会超过四十五岁,其实可以叫这些人干到五十,明军中五六十岁的伙夫有的是。但商团军并没有这么做,开拓草原需要很多农庄堡垒,除了要大量的佃农和各种商旅之外,也要很多基层的吏员,包括文吏和法吏,辎兵们当然受过严格的军事训练,同时也受过基础的文法教育,简直就是最合格的文法吏,先秦时秦国能以法度制国,其驰道,标准化的兵器制造工场,后勤供应能力,在几百上千年后的中原王朝都办不到了,所缺的就是秦的几百年的文法吏的培养基础而已。
和记的统治更加精细,需要的吏员更多,吏员不仅在能力上要求和标准很高,在未来的前途和待遇上也比大明强的多了。
辎兵们普遍愿意在四十左右退役当吏员,除了更舒服不用东奔西走之外,也是考虑到越年轻越容易受到提拔,要是干到五十之后再退役,上级会考虑到辎兵年龄太大,未来效力的时间太短,在提拔上就很困难了。
这是对未来生活很有信心,并且确信自己能得到妥善安排的一群人,他们很满意自己的现在,更满意自己的未来。
已经有很多前辈在草原或是和记的统治区域得到了相当不错的安排,有丰厚的收入,不错的工作,相当稳定的生活品质,出于对自己现在和未来的满足,加上年富力强,不怕辛劳,这些辎兵们都很细心的做着自己手上的活计,他们耐心的喂着有些疲惫的战马,同时替它们认真的梳洗,一个辎兵把马蹄举高,耐心的修理着铁掌。这样的场面相当常见,人们通常对战马都很有耐心,并且愿意悉心照料,很多时候这样做的理由并不是时时刻刻惦记着自己的高俸禄和军法,而是他们已经进入了一种很专注的状态,人们无忧无虑,可以安心的把自己手头的活计做好,因为这就是他们生活的常态,他们不担心,不害怕,只要每天把自己的事情做好就可以了,这使得这些辎兵们相当的专注,用后世的话来说,他们进入了一种匠人精神的状态。
辎兵们不止在照料战马,在炊车附近也有辎兵们在忙碌着,吃饱了饭的枪骑兵坐在湖边休息,不少刚赶到的龙骑兵们在排队打饭,手里的铁饭盒伸到辎兵勺子前头,就会有香喷喷热乎乎的饭菜放在盘子里头。
远处一群辎兵在修理马车,这是后勤大车,枪骑兵们对后勤的要求很高,龙骑兵们也是一样,只有猎骑兵对后勤的要求稍许要低一些,因为猎骑兵们的主要任务就是袭击骚扰,轻骑狂飙猛进是对猎骑兵的要求,如果受困于后勤,猎骑兵的机动能力就会大大的下降。
龙骑兵们并不愿意和枪骑兵们驻扎在一起,但辎兵供给点是固定的,当龙骑兵们在湖边找到自己的驻营地并且展开之后,只能和这些眼高于顶的家伙们一起排队打饭。
到处都是这样的辎兵补给点,驻营点和辎兵点在草原上星罗棋布着,大军的统帅象是在下围棋,把一个个番号代表的部队如同棋子一般,散布在几十里方圆的草原上。
在主力驻扎的前方有小规模的前进基地,少量的部队在前方择险地驻守,更少的哨骑轻骑而出,在四处哨探巡逻。
尽管战场无比的庞大,整个察哈尔部落占据了后世整个赤峰地区为主的地段,东至呼、伦、贝、尔草原,西至科尔沁草原,整个通辽和赤峰地区都是战场。、
在冷兵器和马匹为主要行军载具的前提下,商团军的统帅部尽可能的利用此前的准备,在各个地段都尽量把罗网织好,以防察哈尔人溃败之后寻找到空隙逃走。
主力驻地,前进基地,后方防御地段,兵站,补给点,巡哨点,巡哨线,一层层的防御相当严密,最少在眼前的这个驻地有好几千军人,但外围还有更多的防御点,所以大伙儿的神情都相当放松,况且在外围还有防御阵地和值哨的人……商团军在这方面是向来不肯放松一星半点的,宁愿做很多没用的事情,也不会叫人寻着破绽来踹了营。一向来的训练,两军对攻的时候,商团军人都喜欢寻找演习中敌营的破绽,可惜友军和他们自己一样,都严防死守,因为统兵的将领都知道,一旦要叫人寻得破绽偷营成功,这事会成为一生的笑柄,代价太严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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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千四百四十五章 战友
龙骑兵们只有一骑一马,不象枪骑兵一般都配给双马,甚至低级的军官还配有三匹马,因为枪骑兵的甲胄相当沉重,而且不仅自身配甲,战马也配有防护的马甲,马甲和人的铁甲相加超过百斤,一般是一匹马骑行,另一匹马来驼运甲胄,如果是军官的话还得多配匹马,因为军官的随行物品更多,特别是参谋军官。
大量的汉子们穿着军袍,他们的铠甲和兵器放在不远处的地方,身上一般还有一柄腰刀,这是马战用的马刀,锋锐狭长,握把有防护,刀柄长直厚实,利于挥砍,也可以戳刺,一般来说枪骑兵会在骑阵冲锋的时候随时抽出马刀继续挥斩,或是排成整齐的队列平举马刀来戳刺伤敌,在对冲的时候,能熟练的使用长短兵器和投掷兵器,算好距离,掌握好准头,不管是近距离的戳刺挥砍,还是稍远距离的投掷都能掌握好,这才是合格的枪骑兵。
由于身披重甲,还以冷兵器做战为主,这些排队打饭的枪骑兵们一个个都是膀大腰圆的样子,身高普遍比普通人要高一些,毕竟是精中选精的汉子,常年累月用超高热量标准的伙食来补给艰苦训练的消耗,身上几乎全部是强健的肌肉,加上那种桀骜不驯高人一等的眼神,很多拿着饭盒参加进队列的龙骑兵们,一下子感受到了无形的压力。
看到龙骑兵燥眉搭眼的回来,卢四恨铁不成钢的骂道:“他娘的,你们不会瞪眼瞪回去?”
卢四从情感深处还是把自己当枪骑兵中的一员,他出身在枪骑兵,苦训在枪骑兵,成长在枪骑兵,和那些家伙一样,他向来也是觉得自己是枪骑兵中的一员,也是和记商团军最精锐的军人。
但现在他已经通过了军官试,成为了龙骑兵的连级副指挥,还是和张彦升搭伙计,两人共掌一个连的龙骑兵,隶属杨泗逊的第六团,也是精锐团,虽然未能转入近卫第一或第二团,但也是相当的满意,感觉是军司高层对他们两人能力的认可了。
眼前的龙骑兵们现在也是卢四的宝贝,这些家伙中有不少新兵,卢四看他们就象看儿子一样,虽然他自己才二十左右的年龄,和不少新兵年纪差不多大,但他当兵已经好几年,手上的人命两巴掌也不够数了,老兵不是看年龄,就是看资历和经历,卢四狠命的操练这些新兵,但也象护儿子一样护着他们,他们是卢四的心肝宝贝,自己没事打着玩都行,外人欺负那可是万万不行的。
在卢四的训斥下龙骑兵们开始昂着头怒视那些枪骑兵们,枪骑兵们反而退让了几步,他们的眼神还是有些戏谑,不过也并没有太过份的表现了,毕竟眼前这些龙骑兵们也表现出了军人应有的样子,虽然明显有一些新兵,可是老兵中也有一些很象样子的硬汉,其中一些肯定上过战场,手上有人命,那种凌厉的杀气可不是伪装能装出来的。
特别是领队的那个副指挥,枪骑兵们用眼神不停的瞟过去,发觉对方并不是善茬子,每当有眼神交错,那个副指挥就用凶狠的眼神瞪眼回来,有几个枪骑兵不怎么服气,放过了龙骑兵之后就不停的拿眼神挑衅这个副指挥,有一个高大的枪骑兵不断的看向卢四的军衔,意思也是很简单,如果不是顾忌到卢四的军阶,他就会主动要求和卢四打一场。
卢四微微一笑,手已经伸向军袍纽扣,军人就是这样,如果面对挑衅缩了,他这个副指挥的权威也会下去一大截。
打架可是真的不会叫卢四害怕,当初在枪骑兵团里,一天不打架全身都难受。
“狗日的不开眼的东西。”这时一个枪骑兵军士走过来,一脚把那个不停挑衅的枪骑兵绊倒,将对方摔了个狗吃屎。
对方也不恼,摸了摸后脑勺,说道:“钟头儿,咋着了?”
“那是我常说的卢四,跟老子亲弟弟一样,一锅子里捞饭吃有小两年,一直到他调走都是和老子在一起。”
老钟骂骂咧咧的说着,大步向卢四走过来。
“狗日的,好久日子不见你小子了。”
“你狗日的现在说话好听,怎么不说当年你半夜往老子身上倒冷水的事情了。”
两个老战友面对面站着,你一句我一句,说话的同时就是拿拳头往对方身上招呼,两人都没有留力,一拳过去就是砰砰直响,龇牙咧嘴的同时又加大力气还回去,这种拳拳到肉的打法,要不是两人一直在叙旧,旁边的人还以为是遇着了生死仇敌。
不仅龙骑兵们看的发呆,枪骑兵们也是一样,这时刚刚挑衅的枪骑兵感觉很幸运,老钟就是有名的擅长博击和耐打,这个龙骑兵指挥看起来也不是弱者,一样扛的住老钟那沙锅大的拳头,要知道老钟可是马贼出身的异族人,打起架来在枪骑兵里可是有名的强悍,这个卢四丝毫不弱于他,可见绝非凡俗之辈,一群枪骑兵吃惊之余也是咧着嘴笑,还好老钟过来了,不然今天枪骑兵们怕是要丢脸了。
“行了,你小子他娘的正是青壮之年,欺负老子有意思?”
老钟先停了手,斜眼看着卢四,说道:“看起来在龙骑兵团的伙食不错啊,比你走的时候大了好几圈。”
卢四也是咧嘴一笑,他走的时候身量还没有完全长开,这一年多确实又壮实了很多,个头也比常人高出一头,这是因为在不停的训练体能,每天跑和跳,伙食又很充足,营养足够,所以很多十几岁加入商团军的小伙子的身高比普通人能高出一截,很简单的事情。
现在新加入商团军的少年军人也是已经开始正常喝马奶或羊奶,军司预计将来商团军的军官和军人平均身高可能比内地的百姓高出一掌以上,包括各屯堡的孩子们也是一样。
张瀚并没有刻意做这件事,这事儿反而是底下的人更热心,因为将领和文官发现可以得到更强壮的士兵,对这事儿就更加上心,毕竟和记现在才掌握草原,所有人都觉得将来会有更多的仗可打。
“吃了没有?”老钟道:“我饭打的多,还有好烟,咱们俩边吃边聊。”
卢四点了点头,说道:“好,我随你去。”
老钟是连级军士长,吃饭可没有什么特权,不过在忙碌的时候总会有人帮着打饭。
虽说没有到打仗的时候,伙食还都不坏,炊车给每人二两一块的水煮羊肉,煨的稀烂,味道还过的去,加上一条鸭腿,一个鸡蛋或鸭蛋,伙食的热量比平时要高的多。
长途行军人和马的精力体能都消耗的很厉害,马用精料,军人们的伙食也是比平时要强的多。
和记的后勤工作向来叫所有人满意,比如沿途的粮车跟进,每辆大车上充足的粮食和肉蛋供给都叫士兵们感觉心安,每当每天继续往前走几十上百里的时候,没有人会担心当天晚上吃不上饭。
夕阳西下,所有人坐在水边或是草甸子上,辎兵们也忙完了,把战马聚集在一起,有一群将士脱了衣袍,开始在湖泊里游泳戏水。
卢四和老钟盘腿对面坐了大吃起来,吃完之后老钟从怀里掏出纸烟盒,递了一根给卢四,两人各自掏出银质的引火盒,引着了火点燃了烟,蓝色的香烟袅袅升空,卢四深吸了好几口,赞道:“果然是好东西,早听人说了有纸质卷烟,似乎还加了香料,吸起来比那旱烟叶强的多了。”
“好东西是好东西。”老钟半枕着头躺着,悠然道:“也贵啊,一盒得半钱银子。”
卢四吃了一惊,说道:“一天你吸几盒。”
老钟竖着三根手指,说道:“一天三盒最少,咱们这还是内部价,给外人是一盒一钱银子,听说北边的俄罗斯人一买就是十盒,一两银子就没有了。”
“你这厮好歹也攒些钱。”卢四皱眉道:“一个月薪饷吸烟去了一半,你还有别的花销,怕是不够用吧。”
“差不多了。”老钟悠然道:“现在谁还指着月饷攒钱?”
“你说是股份花红?”
“是啊。”老钟吐了口烟,说道:“咱现在好歹是连级军士长,一年的花红和军饷相当,这钱老子可不会动,都攒起来,将来好经营咱自己的庄园。”
卢四笑道:“怕是不够用。”
“肯定不够。”老钟坐直身子,天色已经发暗,不过四周到处是升起燃烧的篝火,火光把他的脸庞映照的通红,老钟神色俨然的道:“咱已经报了名了,打完察哈尔这仗就直接去台湾了,转职当跳荡战兵,那边很需要,人数不足,就优先在枪骑兵团招人。”
“枪骑兵团肯放?”
“当然放。”老钟道:“台湾更需要嘛,现在说白了咱们在草原上已经没有对手,说打东虏吧一时半会的还打不起来,足够周阎王练出更多的枪骑兵。咱们这些老兵,愿意干下去肯定能干下去,想转走也可以。老子到台湾,肯定还是干军士长,但人家说了,那边的股息分红比这边多几倍,一年最少这个数。”
老钟竖起巴掌,晃了一下。
“五百两啊,这他娘的我都动心了……”
正文 第一千四百四十六章 前途
卢四确实是动心了,他娶的是赵、荣的孙女,赵家是大家族,家大业大,内部纷争也多。卢四是护着赵家的定海神针,没有人敢对他这个现役军官不客气,可是这种大家族过日子也难免攀比,他媳妇已经带了一笔嫁妆过来,卢四也不能总是朝老丈人伸手,凭他的俸禄其实能过的很不错了,可是在赵家内部这小两口过的日子可是不怎么样,卢四要是一年多几百两收入,肯定能叫媳妇在家里扬眉吐气了。
“老子叫你就是和你商量,他们那边缺战兵,主要听说是能在接舷战时敢跳帮搏杀的好汉子。肯定有些危险,还得行船,老子想起来就头疼的紧,可是打仗老子从来不怕,打几年仗回来,几千银子在兜里,加上以后退役的收入和分红,嗯,老子到时候弄个庄子,养十个八子小子,那就对的起祖宗了啊。”
“你们也讲祖宗?”
“这他娘的不是和你们汉人学的嘛……”
卢四一时没有接话,两人继续抽着烟,篝火旁有不少人都在抽卷烟,将士们薪饷丰厚,卷烟不是太高档的也不很贵,有了这东西之后很少有人抽烟锅了,当然也还是有人抽烟锅,因为瘾大,烟锅的劲大,不象卷烟的烟丝很细,烤制过加了香料,老烟鬼们感觉劲力不足,也不很醇厚。
卢四看着海子里,戏水的人光着屁股陆续上来了,将士们在打闹,一般这时候下水的多半是新兵,老兵都是脱了衣袍在水边囫囵洗一把就上来了。
哪怕是现在还没有开打,这里毕竟就是战场,得保存每一分有用的体力才是。
果然有几个军官跑到水边,把那些不知好歹的新兵给吆喝了回去。
卢四把目光移走,看着大片的水光潋滟的湖面,大湖很美,如蓝宝石一般的纯净漂亮,他突然很有一种渴望,想看看所谓的比湖泊大一万倍十万倍的大海是什么模样。
可是卢四还是没有办法下定决心,出来打一场仗三个月足够了,了不起连驻守半年,要是去台湾,最少三年不得回家,对新成婚的小伙子来说,这是很难下的决断,哪怕是为了他的未来。
愿意赴台的军官也是很受照顾,薪饷增加,分红增加,另外就是升职更容易。
台湾需要更强的军官,更优秀的军官,现在那边已经陆续有新船下水了,更多的船只在建造之中。
近海商船,沿岸小型战船,浆船,移民用的改制过的福船,远洋货运大型商船,中型战舰,主力战列舰,纵帆船……
卢四身为军官,对这些事还是很清楚的,台湾行军司原本只有八艘战舰和十几艘武装商船,与荷兰人一战之后俘虏了几艘,加上自建的战舰陆续下水,荷兰人又出让了部份利益,这一段时间台湾进入了高速的发展期,其船只陆续下水,并且根据功能分门别类,对这些事军司高层是会向军官定期通报,意义就是在于有军官主动报名,或是被抽调到台湾那边时,不至于两眼一抹黑,什么情况也不了解。
这也是孙敬亭去过台湾之后发生的变化,在此之前北方这边对台湾的情形不太了解,很多人想当然的认为台湾得到了大力的支持,一年一百多万的银子投下去,还有大量的人才调配过去,如果不是常威这个纨绔子弟无能,台湾早就该发展起来,并且回馈军司了。
这种情绪在军司财政赤字厉害的时候到达了顶峰,后来孙敬亭台湾之行以后,对说怪话的进行了严厉打击,并且调派了多名对台湾有情绪的官员往台湾去效力,时间推移之后,随着福建驿道的稳固,台湾的消息传递日常化之后,人们才逐渐了解到常威等人的不易,筚路蓝缕从无到有,真的是相当的艰辛困苦。
到此时军司开始加大对台湾的支持,那边的银钱是足够了,人丁也可以从福建和广东沿海补充,当然还有登莱和东江的辽民,更多的专精人才,比如研究部门,铸造人员,造船人才,还有陆军军官,干练精明的官吏和商业人才,这些都是由军司大力支持,在天津港和皮岛上几乎隔十天就会有船只往台湾去,除了带物资过去之外,就是大量的人才调配,包括军司高层都舍不得的人才,只要自己有意愿或是不抗拒,军令司都会把人放过去。
短短时间内,最少有过千名中层军官和官员被调到了台湾,这也使台湾那边的发展进入了超高速的状态,现在常威等人已经提起了建筑多座城池,成立多支舰队,并且在日本发展固定基地,以及在三年到五年之内进攻吕宋岛的各种计划了。
大发展也意味着大机遇,对很多人来说打察哈尔人象是完成了一件大事,在此之前人们都知道有这么一个敌人在,是草原共主大汗,蒙古人最后的大汗,也是其最后的希望。
和记在草原上的统治越来越稳固,大明那边也毫无办法可言,和记的安全有充足的保障,而张瀚也并未表现出对大明的急切心理,相反,有一些暗中鼓动急速攻明的军官受到了训斥,并且被调到不那么要紧的岗位上去了。
这一下军中有一种较为放松的气氛,当然人们也没有忘掉东虏,事实上如果不是考虑东虏的话,很多人都有一种、马放南山的慵懒感觉了。
军令司和高层则一再强调,未来不仅有仗可打,并且有很多大仗可打!
想到这一点,卢四弹掉快要烧到手指的卷烟烟头,对老钟道:“我还是留下吧,我还是喜欢骑马打仗。”
老钟也无所谓,原本拉卢四就是想多个熟人,对卢四的能力他也相当认可,如果要给一个军官当军士长,最好的选择当然是卢四这个熟悉的军官。
不过就算给别人当军士长也无所谓,老钟现在四十出头,当了十几年的马贼,在商团军里也有四年多了,这么久的戎马生涯他对任何与军队和战争的事情都不陌生,并且如鱼得水,光是从这一点来说,他完全没有必要有任何的担心。
“我会去找你家老大和老三。”老钟又躺了下去,随意说道:“要不要带口信,要么带信过去也成,我想起来,现在大家都识字了。”
卢四疑惑的道:“你不会很快就走吧?”
“快了。”老钟眼半眯着,天气和暖,身上盖截军毯就能很舒服的在篝火旁入睡,成熟的老军人就是这样,能抓住任何一点时间迅速进入睡眠状态,老钟在入睡前最后说道:“对察哈尔人最快几天就能打响了,现在前哨已经和他们的外围的哨骑干上了,十天不到打完这仗休息十天半个月的,我估计就能接到调令了。”
卢四闻言微微一笑,最少老钟这种老兵对战场的感觉是很准的,到目前为止,卢四认得的所有军官和老兵都认为最多十来天功夫就能打完这仗,很多人认为这一仗会比打套部的时候更容易打。
察哈尔人是典型的外强中干,套部好歹还能正视现实,林丹汗和他的皇后们却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能自拔。
相比较而言察哈尔人的战斗力比土默特人是要强一些,但强出来这一点对商团军人来说是无所谓的事情了,商团军已经不是当年被卜失兔汗带着大军围在堡里的那支军队了,就算察哈尔人再强一些,从上到下还是很有信心迅速将其解决。
到目前为止,卢四感觉所有的部署都是针对防止察哈尔人大规模的溃逃而准备的,至于会战的安排,从上到下肯定都是觉得眼前这些中路军的主力就足够了。
并不算骄兵,而是根据大量的分析演算之后得出的结果。
卢四在夜幕之下快步回到自己的帐篷之前,他和几个连部的军官合住,帐篷很大,搭建起来很费功夫,卢四没有动手,只得把老钟送的烟掏出来,打了一圈,算是对大家的歉意。
“你跑哪去了?”张彦升从自己的帐篷走过来,对卢四道:“我有事要和你商量呢。”
“进来说?”
“嗯。”
帐篷里很大,地上铺着油布,草原的草皮很软,但有很多草扎人,坐在草皮上还行,睡在草皮上就不是那么舒服了,铺上油布,讲究的再铺一层毛皮褥子,睡着就很舒服了。
也不可能热,草原夜间和白天的温差极大,能差到十度以上,白天叫人流汗的天气,到了夜间不盖被子能冻的人瑟瑟发抖。
张彦升是连指挥,不过也没有独立的帐篷,他和卢四得分帐篷睡觉,万一有夜袭什么的不会被人猛然一锅端了。
这也是防患于未然的规定,眼下这情形,真的不太可能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什么事?”卢四坐在自己的铺位上,随手拿起本书准备看。
既然已经当了军官,当然还是想要继续往上走的,中级军官到营级为止,往上的团级指挥得有更丰富的知识储备,高级军官肩负更大的责任,杨泗逊和任敬等人平时都是手不释卷,这也是这些年来张瀚的部下一直在成长的原因,人们一直有各种动力,各种制度下的细微不同都会使人往上走。
同样是万历年间跟着张大人混,人家做到了司官和师级指挥,你还是个营级?
一想到这些,读书恐怕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
正文 第一千四百四十七章 说定
“我想这一仗打完之后,我们自请在哪里驻扎的事情。”
“这事还能我们作主?”卢四感觉好笑,对张彦升道:“你这是中了哪门子邪?”
“不是。”张彦升摇头道:“上头和我说了,打完大仗,各部在短期内会分散驻扎,主要是几个方向,一个方向是跟着开拓的先遣队往北,听说奴儿干城是顺着脑温江一路北上,在脑温江和松花江的交界地方,大约在这里一千五百里左右,先遣队已经开始陆续集结,准备往北方前行,会有很多小部族的人当前导,但越是北上深入,危险肯定就会越大。”
“这事我听说过。”卢四放下书,神色凝重的道:“我也考虑过想加入先遣队北上。”
“你和我想一块去了。”张彦升脸上露出兴奋之色,挥拳道:“丈夫处于这般的境地,当然是要为国家开疆辟土,重现班超故事才是。奴儿干城当年是奴儿干都司的核心地带,恢复此城意义相当重大,另外还有两条一直到库页岛和极北之地的驿道,暂时没有能力修复,但可以用先遣队来打通,也是相当重要的事情!驿道,还有奴儿干城,恢复的话,大明失掉的荣耀,咱们和记就算是又拿了回来,而且咱们和记不象大明,占着了就一定有便宜可拿,才不会拿自己的钱去贴补那些王八蛋,弄的自己精穷,贴补不起了就只能放弃,这亏本买卖张大人才不会干。”
卢四笑了一下,说道:“沿着各条水道北上到奴儿干城,还有大明当年最重要的造船基地呢,大明总兵曾经在那里摩崖刻石纪念,听那些部族的人说,刻石现在还在。”
张彦升道:“那不是和窦固勒石燕然一样?听说驻漠北的部队正在派人寻找窦固刻石。”
“一定能找到。”卢四道:“水道刻石,我也想去看看,那还是洪武年间的事,我们大明先祖们揭竿而起,斩木为剑,把蒙古人从中国赶出去,又一路北上数千里,占据大片的地方,洪武年间的国力,太祖高皇帝的军政能力,真是令人悠然神往。”
张彦升道:“听说往奴儿干的水道是为了造船?”
“没错啊。”卢四道:“因为沿江两岸都是巨木,驾船沿水道一路北上,砍伐北边的巨木造船,放船而下,相当的节省人力,几千人就能造出很多战船出来,当年北方水师的船只,几乎都是在脑温江上造出来的,最不济,也是在奴儿干等地砍伐巨木造出来的。我们和记现在在宽甸一带就有专门的伐木人员,砍下木头从鸭绿江放出海口,然后捞上船直送台湾。”
张彦升点头道:“这个我也知道,福建湖广那边都没有什么大木头了,而且山中砍伐运输相当困难。”
卢四悠然道:“很简单的事,你在湖广砍下来,还得陆路运到海边,咱们这边可能在山里砍也困难,但可以从江口出海,再从大海一路到那边的港口,相比较之下还是容易的多了。”
“不说这个了,”张彦升道:“北上是一处,去台湾也是一处,不过我考虑过了,我打小在草原长大,骑马赶路我不怕,钻密林走草原不在话下,叫我坐几个月船,或是成年累月的在海上我实在有点犯怵,还是留下来的好。还有一处就是往西北,到巴尔虎草原的西边,和蕃骑配合,剿灭那些极北的蒙古人,也是俄罗斯人说的布里亚特蒙古人,同时也挡住俄罗斯人,不叫他们继续东进……卢四,你说说看,你打算往哪儿?这几个地方,需要青年军官带着少量的精骑,可能很艰苦,不管是北上还是往南方台湾,或是西去,总之都是兵站和补给点不完全,很少能得到后方支持的地方。对我们这些一直在商军团内听着军令打仗的人来说,也算是一个难得的锻炼机会。”
张彦升看着卢四,认真的道:“我想咱们在这个年纪已经有这样的成就,总归还是想要继续往上走的,如果想混,留在大部队里就行,如果想得到更多的战功,继续很快的往上走,挑一些危险的地方,打报告请调,多半都能成功。我知道现在已经有很多人在准备请调了,咱们要走的话得赶紧的了。”
“要是我们走的话,部队谁带?”
张彦升一征,看了看帐篷外四周的军人们,这支部队是他的老中队加上另外调来的部队组成的,几个月时间组合起来,指挥上已经相当的纯熟了,张彦升几乎认得每一个士兵,对他们相当的熟识,也投注了很多感情和心血在这支部队上,从情感上来说,他当然舍不得,可是从理智来说,离开才是对自己未来前途最好的决定。
张彦升缓缓道:“北上需要人,但也不能负担太多人,我估计我们最多能带走一个中队,甚至不满一个中队,肯定要挑选主动愿意跟我们北上的老兵,要精锐劲卒。其实说真的,北上最多不会超过两千人,猎骑兵和枪骑兵才是主力兵种,上头之所以在各处选拔青年军官跟随北上,估计还是打的锻炼军官和士兵的主意,精中再选精,能在北边那种艰苦环境里锤炼出来,估计会有一个较大的提升吧。”
虽然做好了吃苦的准备,不过张彦升还是略有些紧张,不管怎样,奴儿干城现在就在一片荒芜之中,恐怕连明初的情形也不如。明初时也就是元末,元朝在辽东到奴儿干地方都有诸王分封,各部之间广有联系,还有故辽、金的驰道驿站,当然也有各个城池,比如当时的开原万户府和黄龙府,在当时都是很有名的大城,现在都是一片荒芜。
要从已经成熟的统治区域赶赴未知的蛮荒地方,并且在江河与从林之中隐藏着无数心思各异的异族,有的恭顺臣服,有的态度未明,有的则充满敌意。
哪怕是大明强盛时,对这些奴儿干地方的部族也就是赐给敕书银印,确定了三百八十多个卫所名义,还有更多的部族不曾臣服,甚至爆发过多次小规模的战事,也有很多领了印信的部族也并不是真心臣服。
和蒙古人相比,这些小部族更弱,但他们的反抗手段可能更叫人头疼。
在密林和河畔,随时会有敌人袭来,没有稳固的后方,意味着没有安心休整的地方,人们可能得一直在疲劳之中与敌人奋战,同时还有后勤不力,吃食供给不上,体力和精神的双重消耗,还得和自然环境做斗争,到处是难行的道路,挡住的密林和灌木,当然还有大江与河流,野兽和蚊虫,可想而知会相当的困难。
张彦升的紧张情绪只是短短一瞬,接着就又是一股斗志昂扬的模样。
可能张彦升从未想过要学习自己的父亲,可是无形之中他活脱脱又是另一个张子铭,精明,敢于下注,也愿意努力奋斗,为了自己,当然也可以为了自己所处的这个团体。
“怎么样?”张彦升看着卢四,说道:“未来一两年可能没大仗可打,各部会分散驻守,以训练和带新兵为主,要打仗,除了到漠北,台湾,就是奴儿干,你想去哪一处?想不想和我一起走?”
“说来好笑啊。”卢四摇头笑道:“今天已经有人邀我一起去台湾了。”
张彦升心一沉,怒道:“你答应啦?”
张彦升又有些沮丧的道:“这也难怪,你比我有名,能力出众又得了一等勋章,肯定有不少人拉你入伙。”
“上山当土匪啊?入伙。”卢四笑骂一句,说道:“老子和你一样的看法,台湾虽好,可更愿意在草原驰骋,那更痛快。台湾我家老大和老三都在那里,不差我一个!”
“这倒也是,”张彦升点头道:“你卢家将来在军中肯定是有名的家族,你家老大可惜了,要是识字,最少也能到营级指挥。”
卢大也算是比较出名的军士长了,在台湾几次重要的战事报功中都有卢大的名字,也算是声名远扬,战功卓著。
可惜卢大看到书本就头疼,不是假装的那种,看起来是没机会当上军官了。
军中这样的老兵很多,正好也用来充实军士队伍,老资格有战功的军士长说话比军官还顶用,因为没有官身,兄弟们在敬重之余还能亲近,不象对军官,不管怎么样对军官要保有尊敬,尊敬就会带来疏离,而对军士长们就没有这种疏离,一个合格的军士长在队伍中绝对是起着定海神针般的作用。
这也是军士长最多到连级的原因,到了更高层就和军官没有差别,起不到应有的作用了。
“那咱们就说定了?”张彦升感觉很开心,不止是和卢四的交情,而是因为与卢四一起报名,多半能够获得允准。
相对而言,军司高层更喜欢培养普通农家子弟出身的军官,对张彦升这种阶层的军官谈不上不信任,可是毕竟这种富裕家庭出身的军官很容易在盛壮之年就提请退职,虽然这种情况还不多,可是高层的人考虑的是十几二十年后的事,军人需要长期在刻苦和有约束的环境中生活,一个人在青年时容易适应,可是如果家境相对富裕,到了中年时就容易懈怠,很容易产生厌倦心理而导致离开。
普通家庭出身的人比较容易会留下,和记毕竟不是大明,不会强迫人留在商团军里服役。
正文 第一千四百四十八章 风起
“嗯,说定了。”
卢四微微一笑,又把书拿了起来。
等张彦升离开之后,卢四却怎么也看不进书了。
不管怎样,今天的事对卢四的心理也有相当的触动,大仗还没有开打,不夸张的说在十几万人的会战之中哪怕是军官也不能确保自己的安全,但人们似乎并没有考虑到这一点,所有人都似乎没有会战之前的紧张。每个人都在考虑着打完仗之后的前程,未来,发展,所有人都对和记充满着信心,都想谋求更大更好的发展。
这叫卢四的心理也充满着种种复杂的情绪,眼前的草原一片寂静,只有偶尔传来的一两声的狼嚎,草原上的野狼群几乎被打光了,只有这种和记商团军刚到的地方还有相当数量的狼群,随着大军深入和展开,或是以后长久的驻扎,这些狼群也迟早会被打光了。
虫鸣声和篝火中木柴的炸响更清晰一些,也有人的说话声和走动声,现在时辰还早,天黑不久,估计也就是晚上七点多左右,距离睡觉的时间还早,一般军人们会在九点左右入睡,凌晨五点左右起身,这是长久以来训练的结果,只要不是夜间紧急集合,一般的军人都能在最短时间入睡,并且按照长期形成的生物钟准点入睡和醒来。
再有心思的人也是一样,到了点肯定犯困,当然也会有人愿意睡的更久一些,不远处帐篷里传来的鼾声就是明证。
也有相当多的人和卢四一样在看书,每个士兵都有机会成为军官,只要有心,平时服役表现良好或优异,得到举荐资格后参加军官试,军官的大门向每个人敞开着。
就象老钟或是张彦升一样,每个人都会想着往上走,哪怕是最底层乡村和铁矿走出来的粗汉,在军中一段时间后也会读书和思考,最差的前程也能到屯堡当一个吏员或治安警备士,如果一直没有上进,退役之后会被安置到屯堡分田种地,或是到工场做工,有退职金的退伍将士,社会地位比普通人要高一些,不会做什么真正的苦差,生活也相对舒服富裕,不象以前种地或是当矿工都只能在温饱线上挣扎。
这支军队每个人都很安心,或是大多数人都有相当的进取心,这很不容易,也令人相当的感慨。
卢四终于合上手中的书,走出帐篷,头顶星空璀璨,大地上到处都是如繁星般星星点点的篝火在燃烧着,一阵晚风吹来,拂动着跳跃的火焰,也吹拂着他的军袍下摆。
“风起云涌。”卢四终于感慨着说了一句,这也是对他这一天的遭遇的总结。
……
“风起云涌。”林丹汗苍白着脸,在硕大的金帐中说了这么一句。
在他的左右手是左右翼大总官塔什海和虎鲁克宰桑,还有大臣贵英恰等人,在林丹汗的座位两侧则是他的大皇后娜木钟,长子额哲等人。
在大帐之外,方圆数十里的地方聚集了大约七万丁左右的察哈尔部民,这已经是察哈尔人剩下的最后的力量了。
前年西迁之前留下的鄂托克多罗特部也被召集了过来,但奈曼和敖汉两部已经确定脱离察哈尔部,不再听从林丹汗的指挥,并且宣布与旧主为敌,此前派过去的使者要么被驱离,要么直接被杀,两个旧鄂托克已经彻底投向了商团军一边。
左翼的巴尔虎人和北边的林中百姓,右翼的科尔沁人,还有巴林人和扎鲁特人,还有残余的翁牛特人,弘吉刺人,大大小小的蒙古部族都已经归顺了和记。
漠北的车臣汗硕磊更赶过来,但却并不是效忠林丹汗,而是赶过来向张瀚效忠。
扎萨克图汗,土谢图汗,大大小小的蒙古汗和贵族们纷纷赶来,但他们不是来援助察哈尔人,而是赶着过来亲张瀚的靴子。
硕磊还有一封信给林丹汗,说是看在是成吉思汗血脉苗裔的份上劝林丹汗赶紧投降,可以保住大量察哈尔蒙古人的性命,也不会耽搁林丹汗自家的安全。
诸多投降的大汗和台吉们就是明证,大家有的保住了地盘,有的在青城安享富贵荣华,日子过的挺美。林丹汗反正也没机会了,不如早点投降,大家省事,一起盟会效忠,整个草原一统,真是天大的美事。
对这样的信件,林丹汗除了翻白眼之外,不知道还能有什么样的表示。
放眼四周,乃至整个草原,要么是敌人,要么是背叛的昔日盟友和臣属的部落,整个草原从成吉思汗一统之后,达延汗再次勉强完成了一统的事业,然后各部名义上从属于察哈尔部,其后一百多年逐渐又陷入混乱和内争之中,到了如今,察哈尔人遭遇了普遍的背叛,林丹汗感觉自己的情感受到了严重的伤害,他曾经在西拉木轮河畔质问过炒花,内喀尔这几十年来除了少数时间和察哈尔部配合,一起攻伐李成梁镇守的辽镇和蓟镇,别的时间内喀尔喀五部都是自行其事,不把察哈尔部放在眼里,到了林丹汗继位之后,炒花更是很少上门,遇事也很少征求林丹汗的意见,林丹汗对此表示了强烈的不满。
当时炒花没有说话,只是呵呵一笑,花甲之年的老台吉脸色平顺,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林丹汗还以为他是服从了自己的权威,现在回想起来,意思也是相当明显了,炒花台吉的意思很简单,他压根就瞧不起自己!
念头转到这里,林丹汗的脸都涨红了,四周离他近乎的那些福晋们都感觉到了,大福晋娜木钟轻轻咳了一声,算是给自己丈夫提醒,底下有大总官和很多部族的大臣在,现在这种时候,可不是发脾气的好时机。
“硕磊的信我不打算回了。”林丹汗还是有些气愤的道:“他愿意当吃屎的狗,他自己当去吧,本汗宁愿战死,也不会去亲张瀚的靴子。”
好歹是黄金家族直系后代和大汗,林丹汗这一点骨气还是真有的,他被皇太极一路从东赶到西,一路从呼、和、浩、特又跑到鄂尔多斯,一直被追也没有想过投降,最后病死之前还想着要收复牧民和后金干到底,不管这人有多蠢,从其始终的表现来看,其最少有基本的骨气,这一点并没有给他的祖先丢脸。
“现在到了决战的时候了。”娜木钟站起来,环顾着四周说道:“各位大总官和统兵的大臣们,各鄂托克的首领们,难道你们也愿意如漠北和土默特人那样,认一个汉人当自己的主子?我们蒙古人的骄傲呢,祖上的荣光呢?战死了还能蒙长生天的宠爱,如果现在苟且偷生,将来也总有一死,还会受到无尽的心灵上的煎熬。”
这话说的也还算有道理,察哈尔人又一向敌视和藐视大明,他们在这几十年间不停的骚扰辽镇,夺取汉人的金银财富和丁口,奴役汉人,压榨抢掠来的汉人劳力。在土默特人的地盘最多时有十万汉人,但察哈尔人部落中的汉人数量一直相当有限,被抢来的汉人不少,但多半被转卖或是奴役而死,察哈尔人根本不想在部落中多留汉人,他们对大明和汉人的藐视是烙在了骨子里,这几十年来双方一直在互相攻打,辽镇的辽民损失惨重,甚至李如松也是死在对察哈尔部的战事之中,但明军的捣剿斩首战术也相当成功,几十年间有两万多首级,大半是察哈尔人,小半是内喀尔喀人,双方可称是仇深似海。
林丹汗既瞧不起女真人,感觉到女真人是草原蒙古人的生死大敌,同时也仍然瞧不起大明和汉人,他对王化贞和大明边境的敲诈勒索也来自这种心理,想西迁领大明的市赏也是出于这种心理,明国人懦弱而富有,正是敲诈和抢掠的好目标。
能敲诈来就敲诈,如果大明不给,就自己去取。
在历史上察哈尔人西迁之后正好是崇祯即位,大明对蒙古的政策出现了变化,市赏被崇祯取消,林丹汗敲诈不成就悍然进攻大同镇,烧杀抢掠,大同军民百姓死伤惨重,后来崇祯不得不恢复了市赏,但林丹汗看出了大明的无能和虚弱,此后数次寇边,如果不是女真人很快就杀过来,恐怕林丹汗在大明西部造成的危害和压力也不会小多少。
贵恰克站起来,以手按胸,脸色涨的通红,怒声道:“只有战死的蒙古人,没有投降的蒙古人,车臣汗他们根本不配称为蒙古人!”
塔什海站起身来,静静的道:“这个时候只能打了,但我劝大汗考虑好突围的路线,汉人现在势强,我们恐怕难以力敌。”
林丹汗皱眉不语,娜木钟怒道:“我知道塔什海大总管向来与脑毛大这个叛逆亲厚,现在欲乱我军心,沮我部民士气吗?”
塔什海默然不语,他知道娜木钟近日在四处巡视,看到自己一方兵强马壮,这个妇人信心大增,感觉七八万人的骑兵怎么可能不是一两万汉人的对手?娜木钟一心想打败和记的商团军,趁势西进,甩掉四周敌意重重的部族,把土默川这个肥沃之地抢回来,兼并右翼诸部,扩大察哈尔本部的实力,把后金远远甩开,这样才能叫察哈尔人迅速发展起来。
从大战略上来说并没有大毛病,但所有的一切都建立在自以为是的基础之上。
如果和记商团军这么好打,硕磊他们吃饱了撑的愿意投附汉人?光是看到自己这一边的力量不弱,可是连脑毛大台吉都跑了,谁比谁蠢?
正文 第一千四百四十九章 广袤
塔什海没有辩论,按着胸口躬身道:“是我说错了,在大汗的指挥下,我们的儿郎如狼似虎,汉人人数少,也就是仗着甲胄精良还有火器,只要将士们愿意浴血奋战,我们必能大败汉儿,夺回蒙古人的荣光。”
“我等愿随大汗与汉儿血战到底。”
在大福晋的眼神扫视之下,其余的大总官和大臣们都俯首躬身,表起忠心来。
“很好,”林丹汗站起来,瘦高的身躯似乎很有威严的样子,他朗诵般的道:“我们蒙古人才是草原之主,祖先的英灵和佛祖都会保佑我们,历来只有我们击败和奴役汉人,绝不能叫汉人欺负到我们的头上。我决定汇兵到西拉木轮河畔,沿着大河南下,寻找和记商团军的主力,一举将其击溃!”
“谨遵大汗之命。”
在场所有的贵族面色惨白,差次不齐的躬身答应下来。
……
其后数日察哈尔各部开始往大河边聚集。
西拉木轮河原本就是察哈尔人境内最重要的一条河流,与其余各部的分界,放牧和生活的用水都仰赖这条大河,在这条河边也曾经数次差点爆发大战,天启二年时察哈尔人威逼科尔沁人,大军云集在西拉木轮河畔,奥巴台吉不敌而向女真人求救,努儿哈赤派莽古尔泰抵农安塔,林丹汗迅速撤走,没有给女真人在河畔与察哈尔人会战的机会。
在几十年前,明军也经常在这一片草原上出没,那是李成梁的家族儿郎和李府的内丁将士们,那是一群矫捷彪悍的汉儿,穿轻甲,骑烈马,挟弓刀,几千骑乃至几百骑就敢深入草原,一路烧杀抢掠,见人就杀,斩下首级便走,见到毡包就烧,明军所过之处到处都是一片火海,不少蒙古贵族头天还在饮酒欢宴,第二天就被割了首级带走。
这种捣巢战术下,蒙古各部没有任何地方是安全的,一直到李如松在西拉木轮河畔被过万察哈尔人围的水泄不通,带的骑兵全部被杀,李如松本人也力战而死之时才停止。
大量的人马聚集在一起,声势相当的壮观,无数台台被自己的甲兵围在中心,四周是那些策马跟随的牧民丁壮。
这一次察哈尔人也知道是事关生死存亡的一战,加上是被合围而不是在移师行军途中打仗,整个部落的丁口几乎都聚集在一起了,整个河畔象是起了一片又一片的乌云,放眼看去到处都是灰黑之色,到处都是披着皮袄聚集起来的壮丁们。
除了老人之外,连那些半大的男孩子们也被带了出来,他们当然是最活跃的一群,挟着骑弓,腰间佩一柄刀就算有不错的具装了,更多的人只是拿着柄木矛就算有了武装,毕竟矛头用铁较少,大明和蒙古人对峙了二百多年,严禁生铁进入草原,原本辽时就是这样封锁草原的,蒙古各族始终未造成大患,金时放纵铁器进入蒙古草原,在其开国后不久蒙古已经成为祸患,几十年间蒙古就崛起了,将金国彻底埋葬。
大片大片的牧民从方圆近千里之地汇集,这场战争从和记动员开始到如今已经超过一个月,四周边境已经暴发过若干次小规模的战事,和记并不着急,不紧不慢的剪除着察哈尔人的羽翼,并且在草原上大造声势。
正如张瀚所说,消灭察哈尔人打的只有三分是军事,七分是政治。
这一战消灭的不是武装力量,而是人心。
从铁木真一统草原到如今好几百年了,其实“蒙古”只是一种身份的认可,另外是强力捏合的各个部族。
比如当年在草原上的各部族现在都自认为是蒙古人了,只有卫拉特人在蒙元覆亡之后逐渐觉醒,不再愿意认可自己蒙古人的身份,或者说,认可是蒙古人,但并不认可察哈尔人。
两个部落的仇恨从明初就开始,一直持续到清朝中叶,新疆很多地方都是察哈尔人配合清军在驻守,很多察哈尔人在清朝时跟八旗兵迁移,驻守在新疆的地方,几百年后还在那里驻守着。
到乾隆年间,清廷尽屠准部,察哈尔人也是清军的鹰犬,杀掉这些背叛的卫拉特人,察哈尔人没有丝毫的心理负担。
张瀚要统治草原,不光是武力上的胜利,在乎的反而是人们的心理。
如果各部都渐渐如卫拉特人那样有自己的部族意识,在统治上就会更加容易。
要强化察哈尔人,内喀尔喀人,外喀尔喀人,土默特人,巴林人,科尔沁人等各自的部族属性。
在和记的统治下当然不必叫他们自相残杀,但分裂和仇视不可避免。
这一次战事拖延很久,主要原因还是张瀚要把各族的人都召集过来,这样在察哈尔人心里肯定会视各部为仇敌,哪怕这些部民并不怎么忠于林丹汗,可在灭族之战时跟着冲过来挥刀的人,必定会被长久记着。
和记是汉人又是敌人,还是征服者,这样的角色反而不怎么会被记恨,而那些跟过来效忠的蒙古部落反而会被察哈尔人恨之入骨。
这只是一件小事,顺手就可以做了。
仗还没有打,张瀚已经在考虑战后的事了。
在此之前,张瀚考虑事情的角度是从征服者的角度来出发,打完察哈尔人之后,他的身份已经转变了,不再是征服者,而是统治者了。
如果能更顺利的统治这一大片广袤的土地,张瀚不介意施展一些小手段。
对察哈尔人,当然也没有尽屠的打算。
乾隆年间尽屠准部,留下了大片真空,结果还是叫回部的人给占了便宜。
没有做好准备的屠杀只能说是泄恨,就算是泄恨,张瀚也不觉得可以把一个十几二十万人的部族全杀光,大家可以先打一打,打服了好说话,没必要弄的太血腥。
眼前的这些牧人们当然不会知道张瀚的打算,但他们潜意识里知道这一仗危险,相当的危险。
“去年在西边,咱们十来万人到处打,人家几万人凭一些军堡轻松就守下来了。”一个四十来岁的牧人在马上摇头叹息着说话,脸色凄惨的很。
另一个壮年牧人大声道:“什么守下来?人家当时没有真和我们打。我打过一仗,我们一万多人追他们一千来人,人家一个返身,打的我们落荒而逃。”
“汉儿的弓箭不行,可是他们的火器厉害啊。砰砰砰一阵响,我们这边的人就象落叶一样,眨眼就落了满地。”
“他们的甲很坚固,弓箭射在上头当当的响,有的人和马都有甲,咱们的箭射过去就象是给他们挠痒痒。”
“汉儿的大炮最凶,打起来地动山摇。佛祖在上,我可没有说半个字的谎话!”
“唉,这一仗打完,怕是没有察哈尔部落了。”
“没有察哈尔部算什么?”一个牧民后生突然冷冷一笑,说道:“怕是再没有成吉思汗和黄金家族了。”
众人这一下默然了,虽然从理智上来说所有人都认为自己这一方必败。并不是出于胆怯和懦弱,察哈尔人一直在打仗,比起土默特人和喀喇沁人要强悍的多,但此前在旧中都一线他们与商团军交过手,只要不是蠢到家的都能看的出来,商团军之所以采取守势是因为还没有到消灭他们的时机,现在这些强悍之极的汉儿们过来了,谁能相信自己这一方还有机会?
一个老牧民颤颤巍巍的道:“可能大汗会有什么妙计?”
这一下所有人都撇嘴不语了,一个青年牧民心直口快,说道:“他有什么妙计,小时候我随侍过大汗,当年我们人人都能开弓射中兔子,就大汗笨的连死靶子都射不中……现在他什么事都靠那几个妇人,根本就是蠢货一个……”
在大庭广众这么批评自己的大汗,哪怕私下里说过多次,这还是叫很多人感觉惊诧,不过这个青年牧民的话也是叫大家感觉很痛快!很多人都暗暗点头,林丹汗的能力很差,又把大权分给那些妇人,男子反而要受妇人的管辖,这就叫很多人不满,加上从黄教转投红教,这叫林丹汗的形象变的更差了。
只是蒙古人的习惯是遵从首领,林丹汗虽然荒唐可毕竟还是察哈尔人的大汗,所以赞同的人虽然多,却并没有人跟着一起表态,那个青年牧民说完了激愤之语以后,也感觉有些不妥,轻轻拔动马匹,很快就混在牧人群体之中去了。
到了午时,很多牧人取出随身带的奶酪充饥,也有人吃干粮饼子,粮食是这些年从明国人那里弄过来的,随着和记粮道的畅通,草原上各部多少都储了一些粮,加上从明国那边要来的市赏和粮食也不少,察哈尔人这边的储备多少还是有一些的。
这几十年来,隔几年就会闹一次白灾,也就是白雪覆地,不见丝毫异色,甚至经常几天几夜乃至十几天暴风雪不停。
在汉地的人是没有办法想象草原上闹白灾的景像的,在大明汉地,雪盖一尺厚就是大雪了,这个时代的草原雪深处可以直没到人的腰部,而一旦暴风雪至,多少天人都不能出门,牧畜冻饿而死的可能不计其数。
蒙古人隔几年就会打一次草谷,要么就得和汉人互市,在这些牧人吃饭的时候才有不少人恍然大悟,一直觉得和记远在天边,和察哈尔人没有什么交往,现在才想起来,这些年来,和记的车队并没有停止过往草原上运粮,虽然大半归了女真人,只有小半粮食也叫沿途各部好过了许多,否则早就有大量的部民活不下去,必须得南下打草谷去了。
正文 第一千四百五十章 天高
林丹汗和妻子们也从察罕白城策马而出,在沿河一带四处巡视。
天高云淡,天空一片蔚蓝,到处都是闪烁着矛尖寒光的牧民群落,当然也有更多数量的甲兵,穿着皮甲为主,还有少量绵甲和铁甲的骑兵一群群的聚集着,林丹汗自己四周有好几千甲兵,都是身材矮壮,膀大腰圆的猛士,也是曾经十万丁口的大部中的精华,现在这些甲兵分别给诸位皇后统带,林丹汗自己身边只剩下一些最亲近的卫士而已。
一众贵族从白城出来,沿途的牧民无不侧目而视。
林丹汗十分得意,对四周的人说道:“我部一旦集结,就如乌云覆日,如果汉人真的来了,凭我部大军,必能破之!”
四周的人均是瞠目不语,只有娜木钟高兴的道:“大汗英武,必能恢复成吉思汗的荣光。”
“左右大总官分领左右翼,”林丹汗还是带兵打过仗的,当下皱眉说道:“左右翼用牧民为主,中军我自统之,各部的甲兵齐集中军。”
众人无不躬身应诺,各部的甲兵都不多,多的一两千人,少的才一二百人,甚至有的台吉才几十个甲兵。
分散用的甲兵没有大用处,集中在一起也有近万人了,这支力量才是察哈尔人最大的希望,用好了可能真的能左右战局。
林丹汗又踌躇满志的道:“南朝皇帝处于深宫,打仗均是叫将领去,我却自领中军,正如成吉思汗当年那样,此役若能获胜,我之威名,将传播万里。”
“大汗英武!”这一次所有人都跟着欢呼起来。
……
大量的牧民开始向前方开拔,很多人沿河走,各部都是按分属的台吉划分,人数有多有少,战马将沿河岸边的草皮践踏的不成模样,很多牧民随时都会策马到河边饮马,也会有人临时停下来喂马,各部都谈不上配合与提调。
也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妥,蒙古人出征打仗向来就是这样。
集中的甲兵才是主力,对抗明军破开边防都是靠这些甲兵,牧民们就是壮声势,打小股明军,清剿明国民间的抵抗,抢掠汉人丁口和女人,抢各种财物和粮食,他们根本没有什么训练,当然更谈不上队列,在蒙古兵势很盛的当年,军队层级分明,士伍森严,重骑兵为主轻骑兵为辅,虽然是牧民,可也是军队。
现在的蒙古人就完全称不上军队了,说是十万骑兵,明史上动辄十几二十万蒙古骑兵入侵的记录,哪有这么多所谓的骑兵,无非就是骑马的牧人,只是他们会骑马和射箭,军事属性比只会弄锄头的汉人强一些罢了。
若是宋时,陕西面临战争威胁较多,在陕西有几百个弓箭社,汉人也是人人带弓箭,农闲时要进行军事训练,那时候农耕民族的军事属性也未必比现在的牧民差。
大大小小的台吉们聚集在纛旗之下各领部众前行,大军分为左右两翼,其实相隔的距离也并不远,现在哨骑回报,明国人就在南方五六十里之外了,两边相隔的距离很近,大战就要爆发了。
西拉木轮河在夏初的时候很美,这个时候过了冬春化冰期的涨水季,也还没有迎来夏季的暴雨多发期,河水清流而平缓,比起冬季的枯水期时河水流速快些,深度也要深很多。沿着河岸走,有稀疏的树木,河滩很多,宽达数里,有浅滩和草甸子,两岸的风光都相差不多。
到处都有一种很荒凉的感觉,察哈尔人的地盘很广,千里之远,包括后世好几个地市的地方,内蒙和东北的县市原本就比内地要大的多,光是后世赤峰市就有九万多平方公里,接近一个江苏省大,此时察哈尔人的地盘还不止后世赤峰地方,这么大的地盘只有一个部落十万丁口,地广人稀都不好说,完全就是荒凉和空旷。
不过景色当真不错,树木还没有完全变绿,还有些枯黄,绿色和黄色的树木稀稀拉拉的布满着河岸,一眼看不到头。
水草长的很高,一阵风掠过就都弯了腰,象是在做万福行礼的妇人。
水面很清澈,流速不快,看起来很平缓,整个河岸很宽广,河水发出潺潺的声响,时不时的有大鱼跃出。
蒙古人对河流和水泊兴趣不是很大,也不吃鱼,他们沿着河走只是因为饮马方便。
在大军的左侧也是大片的牧场,在后世这一大片足有过万平方公里的地方被康熙皇帝设为围场打猎,也就是木兰围场,后世的赤峰围场县。
再往南方就是宁城,也是旧辽中京所在。
察哈尔人所占据的地盘也是辽人起家的核心后院,中京,上京,都在这一片区域之内。
“这仗怕是要在旧中京打了。”
左翼大总官塔什海带着十几个护兵,与右翼的大总官虎鲁克并骑而行。
“汉儿就在几十里外,两军前哨已经在交战,我军不敌。”虎鲁克皱眉,低声道:“近日来不停的有前哨战败的消息传回来,到了大皇后那里都压下来了,连大汗也未必都知道。贵恰克和苏海他们说宣布出来会动摇军心,不过我想不明白为什么连大汗也瞒着。”
“怕大汗失去信心吧。”塔什海道:“毕竟大汗亲领中军,甲兵汇集,我军要想打赢,中军十分重要。”
“打赢?”虎鲁克斜视塔什海,说道:“长生天在上,我们俩人就不必说弯弯绕的话了。”
“嗯。”塔什海看看左右,低声道:“这仗当然输定了,脑毛大台吉都跑了,我派人打听过消息,张瀚亲自接见了脑毛大台吉,恩赐他保有台吉尊号,他的牧民和甲兵也被保留着。”
“啊……”
虎鲁克发出意味不明的声响,他们这些统兵大军的大总官都是贵族出身,甚至先祖是辽东诸王之一,虎鲁克的祖先是合撒尔,是成吉思汗的诸兄弟封王,世袭的辽东诸王,后来和察哈尔部融合在一起,正如那些大大小小的蒙古部落一样,真的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各部的情形都是十分的复杂。
两个大总官互相使着眼色,他们并不打算现在的情况下就投降,脑毛大台吉是因为德高望重,受到林丹汗和大皇后的忌惮,很可能有性命之忧,只能率部先跑。
而两个大总官平时还是受到重用和信任的,蒙古人的自尊使他们不会在这个时候背主而逃,虽然局面不妙,不过这些身处高层的人也和林丹汗一样存有幻想,很可能汉儿没有象传闻中的那样强,此前他们在旧中都一线并不是隐藏实力,而是真正的实力就是那样?
虎鲁克道:“商团军确实强,不过我感觉可能他们真的精兵不多。拿杂兵剪断我们的羽翼,绝我四周逃路,给我们压力叫我们自乱。真正的精锐也就是正面的这些兵马,要是能挡一挡,很可能他们自己会有内乱。”
塔什海不露声色的道:“还得看我们自己打的怎么样,别的事都是虚的。”
虎鲁克叹息道:“三十年前我们还经常威胁明国内地,蒙古各部接受图门法典,各部的汗和台吉经常到白城来拜见图门汗,没想到才短短三十年,汉儿就直接打到我们部落的门口了。”
塔什海摇了摇头,什么也没有说。
……
远方传来砰砰的枪响声,卢四看到身边的将士一阵阵的骚动,不少人想把挎在肩膀之后的步铳解下来。
“不要动。”卢四看看左右,喝道:“枪响最少在两里开外,北虏来的没那么快。”
那些有些紧张的龙骑兵脸都有些发红,各人又把手放了下去。
“我们龙骑兵当然以步阵为主。”卢四又教训道:“如果敌人掩杀而至,哨骑掩护我们结阵,各人要尽快找到平时训练时各伍中的伙伴,伍长找别外的伍,各队,中队,全部这样集结好,形成方阵阵列,各连也会这样找到各自的位置,排阵十分要紧。”
张彦升在一边强调道:“我龙骑兵马上训练也有,但最重要的还是步阵,方阵步战之法是我们的根本,这一点千万不要忘记了。方阵一成,神鬼难敌!”
众多的龙骑兵开始热烈的回应起来,确实,如果比骑术,不管是猎骑兵还是枪骑兵都把他们甩开老远。
比重甲,突破,搏击,跳荡战兵也比龙骑兵要强的多。
比起一律重甲的枪骑兵,龙骑兵一般是扎甲和少量的胸甲,如果是纯粹的火铳兵,则还有穿锁甲和绵甲的人员。
大量的战兵使和记的军工司一直在饱和生产状态,而且由于用度开销不足,一度开工不足,极大影响了前线将士铠甲的配给。
特别是严重赤字的天启四年,铠甲开工数量严重不足,下发的铠甲只够满足前方将士六成左右的配给,到现在也不能完全配足。
毕竟就算是辎兵部队也需要配甲,加上台湾那边和宽甸那边的需要都是优先级别更高的,枪骑兵团的优先度最高,枪骑兵全部的铁鳞甲或扎甲,或是厚实的胸甲,也就是板甲,精铁数量倒是始终充足,但机器不足,人工不足,费用不足,好在枪骑兵团是优先武装起来了。
在宽甸,十三山,台湾的军队,具甲也更好一些,而眼前的龙骑兵们,最少有三成只是穿着锁甲和皮甲,这在后金的八旗军中一般也是跟役,也就是旗丁们的具装了。
正文 第一千四百五十一章 前哨
龙骑兵们更依赖自己手中的火器,也就是天启二年制步兵铳,成熟的设计和工艺,每个零部件都尽善尽美。
幽蓝的枪管,硬木枪托,卡簧和扳机,龙头,药池,当然还有机簧转轮。
每个细节都设计的十分精巧,而且坚固和结实耐用。
打响率极高,维护简单方便,每个火铳手都深爱他们的火枪,并且给自己的火枪起了很多怪异的呢称。
至于骑兵铳和手铳,则分别定型于三年和四年,并且还可能在短期内推出更迭枪型。相比步兵铳,骑兵铳的射程始终叫人有些不满,要兼顾射程和易携和马上打放的特点,可把王德榜等工匠熬白了头发,在骑兵们普遍表示彻底满意之前,恐怕火器局的匠人们还要为此努力很久。
前方果然出现了大股的穿着黑灰色蒙古袍和披着一层甲胄的骑兵,一队猎骑兵不紧不慢的后退,轮流施放火铳,不断的有蒙古甲兵落马,如果蒙古人表现的想退走的样子,猎骑兵们就返身回去追击。
蒙古甲兵们气的怒吼起来,可是他们拿猎骑兵没有太多好办法。骑弓不是火铳的对手,哪怕是骑铳。另外猎骑兵们的轻甲质量比蒙古人的要好的多,双方的交换比一直是一个猎骑兵换十几个察哈尔尖哨甲兵的水准,连续几天在南北几十里范围的战场进行尖哨战,察哈尔人的前哨甲兵损失十分惨重,现在已经很少看到小规模尖哨战了。
“恐怕是大规模会战的开端要到了。”卢四对张彦升道:“我部要提前做好准备,并且知会身边的友邻连队。”
“嗯,我看快要会战了。”卢四眯着眼打量着远方,西拉木轮河浩浩汤汤从上而下,在龙骑兵的前方是猎骑兵,大量的猎骑兵打的察哈尔人一点脾气没有,更多的猎骑兵在集结,这一次张世雄等人率领的是整团的猎骑兵,不管是漠北还是漠西这些猎骑兵都是很多人的恶梦,在察哈尔人这里,一切还只是刚刚开始。
龙骑兵有两个团,各个连队之间都有固定的行军序列,张彦升的这个连走在主力团队的前列,处于前哨和主力之间的位置。
他们停下之后更多的连队涌上来,接着团指部前移,看到北方有更多的察哈尔骑兵涌现时,团指挥杨泗逊下令全团下马戒备,如果真的会战能在今天打起来,辎兵们和后卫部队会上来把战马全部牵离战场。
新兵们不可避免的紧张起来,老兵们的呼吸也有一些粗重。
这不是一次小规模的战事,不仅规模宏大,和记的辎兵和战兵动员就超过了十万人,战役在年前就在准备,实施时还是在初春时节,到了战役展开的时候已经是暮春,到了现在已经是初夏时节,整个和记今年的重心就是这一场战事,不仅仅是对察哈尔,也是对整个蒙古。
这将是一统之战,汉人自先秦时就面临北方戎族的威胁,从乱点烽火的周幽王到胡服骑射的赵武灵王,再到蒙恬修筑长城,汉高祖的白登之围,然后直到五胡乱华和辽金蒙元,汉人一次次的被威胁,南方的异族从未有过北方草原帝国对中原王朝的那种压力,最强盛的南方王朝不过就是段氏的大理,也只是对唐人压迫的一种反弹,事实上段氏也曾经有过进取心,但收获甚微,后来就干脆闭关自守了事了。
而草原帝国一旦形成规模,对长城南线的华夏王朝就是莫大的威胁,从先秦到蒙元一次又一次的入侵证明了这一点,可以说草原是中国之瘤,如果没有北方的草原,整个中国的历史都要改写,而且是翻天覆地式的改变。
到了现在这种时候,所有人都明白其意义有多么伟大,应该说这不仅是和记还有张瀚霸业的一部份,甚至其身后是整个华夏的身影。
不管是长城防线还是唐太宗的华夷一视同仁,任用夷人为节使使,华夏王朝最想做的还是消除来自北方的威胁,但不管哪种办法都收获甚微。
强汉和盛唐都曾经占据草原的一部份,比如刚收复的河套在汉唐时就是内郡,比如辽东地方,在大唐时广设州县。
但这些毫无意义,当中原王朝强盛时可以控制这些地方,甚至也可以控制整个草原,当然也包括西域,可是中原王朝衰落时,这些曾经的地盘毫无例外的烟消云散。
这并非是千年以下的华夏没有才志之士,没有武勇的将士和杰出的统帅,而是地理,人文,经济,诸多的因素限制了汉人在北方的扩张和经营。
长城沿线就是一条农耕和游牧的分界线,南方适合农耕,北方只能游牧。
这一次和记已经彻底在草原上扎下根来,并且经营数年,事实证明汉人也能在草原上站稳脚根,并且越做越大,越做越强。
这是一种了不起的成就,颠覆了既往的所有记录和认知,而眼前的这一战就是整个和记在草原经营的顶峰,就象是可以镶嵌在王冠上的明珠,现在只要人们伸手一摘,就可以把明珠镶嵌在王冠之上,一切丰功伟业就全部完成了。
想到这一点,哪怕就是经验丰富如卢四也是禁不住呼吸沉重起来。
还好有更多的经验丰富的军士长们,每个连队都有好几个这样的角色,他们平时和士兵一起嘻嘻哈哈没个正形,不需要摆军官的谱,在战场上他们就是合格的辅助,在军士长们的吆喝下士兵们逐渐镇定下来,并且在摆开喇叭的提示下,每个连队开始寻找自己的站位。
“不要慌乱!”卢四大声提醒新兵们:“现在只是哨骑接触,敌骑未曾摆开,时间也已经过午,打起来时间都不够了,会战不是遭遇战,也不是伏击战,你们要做好几天后才开打的准备。”
张彦升等人也是一样,所有军官和军士长们都在安抚着那些略显惊慌的新兵们。
这也是难免的情绪,哪怕是老兵都可能紧张,更不要提那些没上过战场的新人。
好在龙骑兵的两个团新兵人数很少,所以部队的情绪很快恢复正常,一个连接一个连的站好位,各连和中队间留有通道,方便往返装填和骑兵队伍穿插而过,两翼则预留炮兵的炮位阵地,一个整编的轻炮团就在主力后不远,如果真的要会战,炮团会在极短时间内赶过来,并且摆放好炮位。
各团和营之内也有火炮编制,不过多半是小型火炮,是近距离火力输出的补充。
和记相当重视大兵团重火力,一旦交战就是远程中程近程各种火力向敌人倾泻而下,重甲骑兵和方阵配合,方阵则以输出火力为主,火炮的主要功能是配合方阵向前推进,这一次对察哈尔人的战事就是如此。
正中是两个龙骑兵步兵方阵,几乎是纯粹的火铳手为主了,只有少量的长枪手在阵前摆开长枪方阵,火铳手在长枪方阵两翼和前后摆开,长枪方阵守备,是稳定大阵的磐石,火铳和火炮进行火力输出杀伤。
铁甲骑兵和轻骑兵,也就是枪骑兵和猎骑兵在两翼摆开,相机兜剿围杀。
当然也可以把枪骑兵放在正中,用铁甲骑兵撞开敌骑骑阵,由猎骑兵围杀溃败逃敌,但军司考虑到这样打的话,枪骑兵会有不必要的死伤,中路指挥部也否决了这种激进的完全突出枪骑兵的打法,而是把各个兵种都考虑进来了。
团部和师指的大旗逐渐前移,但还是没有下达牵引战马往阵后的指令。
一般来说各连摆开后都会有空地,每个连出十来个人就可以把所有的战马收拢,没有下令应该是上层觉得还不到会战的时候,蒙古人只是虚张声势,想探探商团军这边的底线,没有必要被敌人牵着鼻子走。
在宽广的正面上一个个连队已经展开,对面的蒙古人有好几千骑,在人数优势下猎骑兵开始被迫后退,从龙骑兵方阵的左右翼出现几个连队的枪骑兵,枪骑兵们放平长枪,放下面甲,犹如一个个活动的铁人,他们的战马也是这几年精心挑选出来的优等好马,骨架很大,能够承担相当的重量,不过战马没有办法负担全身甲,只在马首和马腹要害地方加装了轻甲,就算这样枪骑兵也只能冲刺博杀,不能承担长途追击斩杀逃敌的任务。
枪骑兵连队出动后,对面的察哈尔人可能感觉到了压力,他们逐渐后退。
在北虏骑队后退途中,越来越多的蒙古人在河滩边缘出现,也在更多的草原地带出现。
蜿蜒的丘陵地带似乎潜藏着千军万马,大量的穿灰色和黑色皮袄的牧民出现在远方的天际线上了。
很多军官用望远镜观察着对面,发觉这里应该是最利于骑兵会战的战场了,蒙古人左翼是西拉木轮河,河边的水草和树木很稀疏,利于大军饮水和饮马,又不妨碍骑兵行动,中阵到右翼则全部是广阔的草原和丘陵区域,骑兵从丘陵区域居高而下,地形上来说对察哈尔人相对有利。
只有在右翼有一大片废墟遗址,大片的建筑群落相当显眼,相对限制了骑兵的行动范围。